《撞妖记》 第069章 樱花草(8) 听说县衙里闹鬼,秦邺脸都没顾上洗就往县衙里跑。他倒不是担心柳韩山,而是想见见传说中的鬼长啥样。 刚进后院儿,就瞧见南锦衣与柳韩山亲昵地靠在一起。他是个知分寸的人,嘴里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就把自个儿眼睛给捂住了。转身时不小心撞到墙上,发出“砰!”地一声。 等他回过头时发现南锦衣与柳韩山都在看他。 “大人,南姑娘,我……我啥都没看见。”秦邺说着又去捂眼,手指碰到额上被撞出来的那个大包,发出“呲”地一声。 不是大包怎么了,而是他疼了。 “我与你们家大人没什么。”南锦衣干脆利索地从窗户上跳下。 “我信,我绝对信,姑娘不可能与我们家大人有什么。”秦邺嘴上敷衍,心里想得却是:“这姑娘家脸皮就是薄,看我们家大人,连解释都不解释直接默认了。” “我走了,小草爹的事儿你还是要去查一查的。”南锦衣握着赤红伞:“若真是那几个孩子所为,柳大人应该想办法惩戒。若任由他们遮掩过去,待他们长大之后,必将成为安平县的一大祸患。” “我会去查的。”柳韩山点头,“那个樱花草——” “我会交代小猫去办的,你若有兴趣到时候通知你。”南锦衣说着飞身一跃上了对面屋脊,“我有事情要做,这几日都不会待在百草堂,药膳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处理。” 目送着南锦衣离去,秦邺三步并做两步,快速跑到柳韩山跟前,问:“大人,你们说的那个樱花草是什么?还有,小草爹又是怎么回事儿?还有还有,听说咱们县衙里闹鬼了,鬼呢?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青面獠牙,特别恐怖。” “你来县衙是问这个?”柳韩山掩窗:“那个人还好吗?” “大人是问那个乞丐吧?”秦邺绕到门口:“我去他家老宅看过,已经被卖给别人了,就算买回来也不是当初的样子。他不愿意回家,只愿意在城隍庙待着。大人给的银子,我也尽数转交,可他随手就送给了别人。他说了,除了毒药他什么都不要。大人,这人固执,我怕是说服不了。” “不是固执,是了无生趣。”柳韩山拿起官印:“一个文官居然把一个武将折腾成这样,真不知是南陈之福,还是南陈之祸。罢了,你这几日好生照看他。毒药的事情,我会去找锦衣问的。” “大人刚说什么?”秦邺掏着耳朵:“属下没听错的话,您说的是锦衣姑娘。” “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南姑娘。” “是南姑娘吗?”秦邺掰着手指:“可我听见的明明是两个字啊。” “秦邺!”柳韩山将官印放在桌上:“你很闲吗?手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不闲,属下难能闲呢?属下有好多事儿要办呢,比如张婶子家的狗把李婶子家的鸡给吃了,李婶子让张婶子赔她一只一模一样的鸡,连斤两都不能差。张婶子让李婶子赔她家的狗,理由是她家的狗在吃过张婶子家的鸡后暴毙了。这还没完,街上卖狗肉的王四找我做主,说他要告张婶子和李婶子,说是张婶子家的狗把李婶子家的鸡给吃了,然后张婶子家的狗中毒身亡。可张婶子不知道,愣是把这只狗卖给了他。他把狗剁吧剁吧,卖给了附近专门做狗肉的小餐馆儿,结果在餐馆里吃过狗肉的客人全都病了,眼下已有二十人之多。属下忙了两天,还没把这案子给审清楚。” “这狗会吃鸡吗?” “这狗呢不吃活鸡,吃死鸡。”秦邺道:“属下打听过了,那狗吃的是一只炖熟的鸡。” “既是炖熟的鸡,为何会被别人家的狗给吃了?” “大人问得好,属下也是这么问的,可李婶子说是张婶子家的狗跑到他们家厨房去的。” “你去过他们家厨房吗?”柳韩山继续问。 “去过,就是普通的小厨房。” “狗能进去吗?” “关着门的话不能,因为那厨房有门槛,且门槛不低,人过需要迈腿,这狗嘛,只能跳过去。”秦邺做了个跳跃的动作:“还有,他们家案板和灶台都挺高的,若是将东西放在上面,一般的狗是够不着的。” “既有质疑为何不问?”柳韩山拧眉:“这事儿另有蹊跷。” “问了,属下问了。”秦邺愁道:“问题就在这里,人李婶子说刚炖好的鸡烫手,就连鸡带锅放在了地上。这南陈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说是不能把东西放在地上的。李家没有豢养那些猫猫狗狗,平时也会把吃食放在地上,若不是张婶子家的狗闯进来,他们家的鸡压根儿不会丢。” “是一整只鸡吗?” “不是,是一个鸡腿。”秦邺道:“李婶子说剩下的那些他们吃了,并否认餐馆出事儿跟他们家的鸡有关。她说她跟她的家人都好好的,足以证明那些鸡肉是没事儿的,张婶子家的狗中毒,是另有原由,让那些人去找张婶子算账。” “是那个李婶子在说谎。”柳韩山肯定道:“狗都咬到鸡腿了,还会把那些吃剩下的鸡还给他们?就算还了,他们会吃吗?” “那真相是……”秦邺思考着:“他们把剩下的鸡肉埋起来了?” “不是把鸡埋起来,而是把吃剩下的鸡骨头埋起来。”柳韩山道:“寻常人家不舍得大肆浪费,他们炖鸡是真的,吃肉是真的,只不过被狗调走是假的。张婶子家的狗叼走的不一定是完整的鸡腿,而是一根被撒了药的鸡骨头。” “目的呢?张李两家是邻居,平日里关系还可以,李婶子不至于用一根鸡骨头去害张婶子家的狗。这让张婶子知道了还有消停日子可过吗?” “他们两家一定有矛盾,且是那种不便于让外人知道的小矛盾。说出来丢人,不说又觉得憋屈。李婶子没想把事情闹大,她的目标是那只狗,目的是给张家添堵,让张家人心里难受。她没想到张家会把狗给卖了,更没想到那只狗会让那么多人中毒。眼见着祸是越闯越大,她只能尽力遮掩,把自己跟那件事撇干净了。” “证据呢?”秦邺挠着头问:“这鸡跟鸡骨头都没了,就算大人说的全对,没有证据也就没有办法指证啊。” /106/106084/27549815.html 第068章 樱花草(7) “你师傅?”柳韩山讶异地看向那张符纸:“你师傅跟小草爹有仇?” “没仇!”南锦衣道:“他只是喜欢做一些他自认为很有意思的事情,例如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且天分不太高的小姑娘培养成捉妖师。再比如说将一个溺死的人封印在溺死他的水潭里,看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世上竟有这么无聊之人?”柳韩山摇头:“那水潭是因暴雨形成的,雨过天晴便会消失无踪,你师傅是如何将他封印其中的。” “我没去现场看过,但我猜那地方一定有类似坑洼的地方,可少量储水,终年不断。他是亡魂不是人,只需要一个很小的地方就可以将他困住。就算雨过天晴,只要有人在,那处封印着他的坑洼里就不会缺水。” “那些孩子的父母?”柳韩山开口,眉头紧跟着皱起,“他们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会!”南锦衣肯定道:“即便是为了他们的孩子他们也会!” 孩子始终是孩子,就算他们在作恶的时候百无禁忌,保持冷静,事后也一定会感觉到害怕。当他们承受不住这份害怕的时候,就会把实情告诉家人,以祈求从家人那边得到庇护。他们一定会将真相告诉他们的父母,而他们的父母一定会选择隐瞒。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也会主动配合南锦衣师傅的行动,不管他在与不在,都会让那个封印他的地方有水。 “他出来了,是不是代表你师傅——”柳韩山留意着南锦衣的表情变化:“你像是不怎么喜欢你的这位师傅。” “不是不喜欢而是很讨厌。”南锦衣直言不讳:“他是我师傅,但却是我无法选择的师傅。” “那你——” “我不想跟你聊他。”南锦衣背过身去,“不管他在不在安平县,他要找的人都是我,与柳大人无关。柳大人要考虑的是他的事情。他被我师傅的镇魂符封印已久,无法再入轮回,是收还是灭,烦请柳大人拿个主意。” “收是如何收,灭是如何灭?”柳韩山看向鬼脸:“他是对朝廷有功的可怜人,我不想难为他。” 南锦衣叹了口气,走到鬼脸跟前问他想要怎么办,他思索良久,说了句:“我不想再追究什么,我的妻女都已经不在了,追究和复仇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只想守着我那个小的孩子,护佑他平平安安长大。我不想成为鬼怪,不想作恶,姑娘可有办法?” “有!”南锦衣道:“只是要委屈你一些。” “我不怕委屈。”鬼脸拖着残破的身子蹒跚地走到南锦衣面前:“求姑娘帮我。” “你生前可有喜爱之物?”南锦衣问:“最好是便于携带的。” 鬼脸想了半天,试探着问:“花草可以吗?” “什么花,什么草?”南锦衣指着种在角落里的蔷薇:“若是那样的怕有些麻烦。” “樱花草。”鬼脸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这是我娘子还有小草都特别喜欢的一种花草,没被官府拉去当兵以前,我每年都会到山上采一些种在我们家的院子里。我刚回去看了,家里的樱花草全都死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变成一株樱花草守在我的孩子身边。” “可以,我让小猫去找。”南锦衣祭出赤红伞,鬼脸双手作揖,任由赤红伞将他收了去。 柳韩山看着那把伞出神,总觉得他也在那把伞里待过。 因为鬼脸的事儿,柳韩山一夜未睡。 也因为鬼脸的事儿,南锦衣留在县衙一夜未归。 柳韩山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假装看书,南锦衣则抱着她的赤红伞坐在阳台上发呆,天快亮时,她才小声地问柳韩山道:“你们普通人家的孩子都是怎么长大的?” 柳韩山刚想说自己不普通,却见南锦衣转过身去,抬头看向东边的一抹亮光。 “四岁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四岁以后的事情,每一件都跟我的师傅有关。我记得我胆子特别小,看见虫子都会哭,可师傅逼着我去踩,去杀,去砍。刚开始是蚂蚁,后来是各种各样的毒虫,我经常是一边哭一边砍。最初,我是闭着眼睛的,手起刀落啥也没有。师傅见我没用,就把那些毒虫放在了我的胳膊上,腿上,甚至是脸上。你以为我会怕得缩成一团?你错了,我吓得全身发僵,呆立不动。” “锦衣?”柳韩山想要安慰她,却见她回眸一笑,又将身子扭了过去。 “师傅骂我没用,说他后悔将我从那个地方带出来。我不知道他说的那个地方是哪里,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我的家。我不知道我家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我的爹娘怎么样了,我只知道他们把年幼的,毫无反抗之力的我交给了我的师傅。” “你师傅他——”柳韩山将坏人两个字咽了下去。 “他是一个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的人。说他对我好吧,他把年幼的我丢进蛇窟里,说不是我吃蛇,就是蛇吃我。为了不让自己被那些蛇吃掉,我在蛇窟里杀了七天七夜,出来的时候满身是血,臭得跟什么似的。说他对我不好吧,从小到大,他给我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外人欺负我的时候他也会第一时间替我出头。若非他当年的冷酷无情,又哪里来的现在的南锦衣。” “你心里还是有你师傅的。”柳韩山道,从书案后绕了出来:“你还是感激他的。” “我对他的感情很复杂。”南锦衣抚摸着手里的赤红伞:“我恨他,却尊敬他。我怕他,却心疼他。在我成长的那些年里,他为我倾注了一切,不管好的,坏的,他从未想过将那些东西给予我以外的人。在我心里,他既是我的师傅,又是我的父亲,甚至有的时候,他还充当我生命中母亲的角色。柳韩山,我不知道我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 “用你现在的心情。”柳韩山走到南锦衣身后,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东方:“纠结和复杂都是凡人逃避不了的,既然理不清那就不要去理了,就带着这样矛盾的心情就去面对他。” “只需要面对吗?”南锦衣回头,抿了下唇:“柳韩山,我有点儿害怕!” wap. /106/106084/27549814.html 第067章 樱花草(6) “柳大人怪会冤枉人的,这东西明明就是大人你给招回来的。”南锦衣举着红伞自屋脊上轻轻飘落,伞头一点,就把鬼脸挑到了一旁。 鬼脸见状,知南锦衣是个不好惹的,退到了书房的窗户下面。 南锦衣走过去,将柳韩山的鞋子捡起,丢到他的脚下。见他手脚笨拙的穿鞋,忍不住挑了下嘴角,转过身去面向鬼脸。 “他与你有仇吗?” 鬼脸看着柳韩山点了点头。 “是何仇怨?” “他害死了我的妻女!”鬼脸张口,发出粗嘎难听的声音。 “害死了你的妻女?”南锦衣转头看向已经穿好鞋子的柳韩山:“柳大人好本事,竟与别人有夺妻害女之恨。” “胡扯,我都不认识他的妻女。”柳韩山拍着鞋子上的土:“我从不与那些已婚妇人打交道,即便是来县衙告状的,也是交给秦邺和师爷处理。” “是吗?”南锦衣想了下,继续问鬼脸道:“你的妻儿是谁,说出来让他听听。” 当鬼脸说出妻子的名字时,柳韩山毫无反应,可当他说出女儿的名字时,柳韩山下意识地问了句:“谁?” “小草,我的女儿叫小草。”鬼脸怒道:“她只是个孩子,她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你为何要害她?” “害死小草的那个人不是我,是你的本家弟弟董老三,你既阴魂不散,就应该知道这里的事情。”柳韩山打量着鬼脸,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一些与小草相关联的东西,可他五官变形,身体扭曲,只能勉勉强强辨认出他是个人来。 “柳大人害死你妻女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南锦衣问:“你既知妻儿亡故,可曾回去看过。” “回去了,可没见着她们。”鬼脸道:“我嗅到了鬼差留下的气息,约莫着她们已经去了她们该去的地方。” “第一个问题,害死你妻女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南锦衣拿出一张符来在鬼脸面前晃了晃,随着一律青烟冒出,她拧眉道:“你一个枉死鬼,是何人要镇压你?” 鬼脸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听到了一个声音。” “什么样的声音?”南锦衣追问。 “让人害怕的声音。”鬼脸缩成一团:“就像我在战场上逃命的时候,敌人在后面追着砍我的那个声音。不,不是声音,是我说不上来的东西。我很害怕,我只能按照他说的去做。” “是他让你来找柳大人的?”南锦衣丢下黄符。 “是!”鬼脸看着地上的符灰:“他说我的妻女是被柳大人所害,他说他可以帮我复仇。我身不由己,我只能来这里。还有,在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脑子里会浮现出很多的场景,很多我被官府欺压的场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我只想要将柳大人撕碎。” “你被人利用了。”南锦衣退回到柳韩山身旁:“柳大人的仇人不少,且各个都想要柳大人的命。” “我们柳家家大业大,被人嫉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柳韩山盯着鬼脸:“我只是好奇,为何来的人是他?” “为何不能是他?他怨气极大,是个很好的杀人武器。”南锦衣中肯道:“若非我今夜睡得晚,你柳大人能不能活到明天早上还是个未知呢。” “他是救人死的,死后不应该化为怨鬼。”柳韩山道:“这才是让我疑惑的地方。” “救人死的?”南锦衣绕着鬼脸转了一圈儿,问柳韩山:“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他是被害的,死后怨气不散,被人以符咒封印。从他身上的青气来看,他不是被埋在土里,而是被封在水里。他身上的那股青烟,是淹死鬼的象征。凡溺死者,多呈青面浮青烟。” “秦邺说的。”柳韩山直接道:“他不会骗我。” “他当然不会骗你,你是他的大人。再说了他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你是安平县县令,他是安平县捕快,你也好,他也好,都跟小草的父亲毫无瓜葛,他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做假。秦邺不会骗你,那就是有人骗了秦邺。这世上所有的真相都瞒不过死人的眼睛,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鬼脸见状,将实情说了出来。 他是被上水村的那几个孩子给害死的。 那年雨大,上水村的雨水顺着山脉流下,在下水村汇聚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潭。这些小水潭有深有浅,大小不一。孩子们喜欢玩水,闲暇时总会聚在那些水潭旁。 据鬼脸回忆,他是在正中午出的事儿,当时水潭边除了上水村的那几个孩子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人。村子里已经起了炊烟,家家户户都在做晌午饭。他背着一捆干柴,拖着半残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走去。路过水潭边儿时,他被那几个孩子戏弄,脚下一滑,连人带柴火全都跌了进去。 他挣扎着从水潭里站起来,将掉到水里的柴火推倒岸上去。那些孩子见他狼狈,全都站在水潭里看着他笑。他忍不住说了他们两句,一个孩子突然冲上来,抱着他的身体将他再次拖回水里。 不仅如此,他还招呼他的小伙伴一起戏弄他。他们按着他的身子,将他的头摁进水里。若是他的腿脚没问题,十个孩子他都扛得住。可他胳膊残了,腿废了,莫说几个孩子,就是一个孩子,他都不见得能反抗的了。 从生到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发现他不再挣扎时,那些孩子全都傻眼了。他们看着浮在水面上的鬼脸,想得不是如何救他,而是如何完美的将这件事遮掩下来。 他们把鬼脸说成是救他们的好人,说他是为了救他们才溺死在水潭里的。他们表现地很自责,很伤心,成功的瞒过了村子里所有的人,可只有鬼脸知道,他们是在偷笑的。 他想要复仇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要教训那几个孩子,却只是把他们吓得哇哇大哭。他不知道该拿那些孩子怎么办,只能默默的,一个人回到家。 回魂夜那天,一个道士上门,说他魂魄不散,为家招灾。他怕连累妻女,就跟着那个道士走了。再后来的事情他就记不得了,只隐隐约约觉得四周很冷,像是重新泡回了水潭里。 “你被那个道士骗了。”南锦衣从他身上揭下一张符:“这是镇魂符,虽然画得有些粗糙,但功效甚好。” “能知道这符是谁贴的吗?”柳韩山问:“像这样的高人,安平县里应该没有几个。” “他不是安平县的。”南锦衣将符纸扬到半空:“他是我师傅,是南陈最厉害的捉妖师。” wap. /106/106084/27549813.html 第066章 樱花草(5)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五两银子的诱使下,秦邺很快就整理出了安平县的征兵名册。 从南陈建朝以来,安平县共出兵丁一万八千余人,返乡的却不足三百人,且多是以尸骨返乡。秦邺领着县衙里的捕快们忙活了几天,却只找到一个还活着的人。 当秦邺将那个人带到柳韩山面前时,柳韩山只觉得胸中一口闷气怎么都出不来。 他认得那个人,他曾是南陈军中最骁勇善战的士兵,曾被南陈皇帝接见过,而他作为南陈最富裕的皇商之子,恰好参加了那次宫宴。就因为他出身不好,皇帝只赏了他一杯薄酒,而那些功勋远不及他的人,连边城都没去过的人却封侯拜将成了朝中新贵。 那时,他便瞧不起这个南陈朝廷,也再没参加过类似的宫宴。 他以为他在边境,就算不能做个名正言顺的大将军,起码也能做个副将,在边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没想到他却沦落成了安平县街头的一个乞丐。 他不认识柳韩山,宫宴上那么多人,各个出身尊贵,他压根儿不敢抬头去看。当柳韩山诉说着他的那些过往时,他眼神茫然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些事情都与他无关。当听到柳韩山说会安置他时,他如死水般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涟漪。不是高兴而是嘲弄。他用嘲弄的神情看着柳韩山,自干裂的嘴唇中吐出一句话来:“老乞丐一个,还有什么可让大人惦念的。” 柳韩山知道他对自己有成见,并未解释,而是问他:“我能够帮你做些什么?” 他用了一个“我”字,而不是冷冰冰地“本官”,这让老乞丐的眼神有一丝松动。 “我想请大人帮我买瓶毒药,要入口微甜,不太苦的那种。”老乞丐将破衣掀起,上面是各种叠加在一起的伤口和溃烂,腹部和腿部的伤口已能窥见白骨。这样的伤病,单是看一眼就觉得疼。 “他们不想老乞丐活着,老乞丐自个儿也不想活着,可没办法,老乞丐死不了。”他挣扎着起身:“瞧见我这裤子了吗?用草绳绑的。裤腰带被我拿去上吊了,可惜布料太差,没等把我吊死,它就自个儿断了。我想把自己淹死,可从军多年有了本能,但凡呛水必定浮水而出。老乞丐尝试多次只能放弃。我想问铁匠铺借把刀,掌柜的嫌弃我穷,看我是个乞丐直接把我轰走了。我爬到马路上,可那些马见到我就躲,唯恐我脏了他们高贵的蹄子。人的勇气是有限的,在死了几次没死成之后,我反而惧怕死亡了。不是惧怕真正的死亡,而是惧怕那种痛苦的死亡。” 老乞丐眯眼,看着院子里的风景:“我出身低微,却有一颗报效朝廷的忠心。别人是被拉去当兵的,只有我,是主动去找官爷报名的。我没想过当将军,我只想用我的双手杀敌。就因为皇帝赏了我一杯酒,他们容不下我。在我随军出城的途中,他们打断了我的胳膊跟腿,将我丢在了官道上。更可笑的是,他们说我是逃兵,四处捉拿我。” 老乞丐笑,眼睛却涩得厉害。 “他们捉拿我的事情我并不知情,我以为他们只是嫉妒我的功劳。胳膊断了,我自己给接起来。腿断了, 我就在地上爬行。春去秋来,我爬了几年,才靠着一路乞讨回到安平县。可我爹没了,娘死了,就连我们家的房子都被他们拿走了。他们说我是逃兵,把我抓进牢里。若不是嫌我占地方,我怕是要冤死在你们安平县的牢狱里。” 老乞丐坐到地上,笑得越发心酸:“跟敌人打仗的时候,我想着的是怎么活。被狱卒打的时候,我想的是那些敌人为什么没有把我杀死,还有我的长官,为什么不在官道旁将我打死。我若是那个时候就死了多好!柳大人是吧?您告诉我,我究竟犯了什么错,会让我用性命保护的文臣武将,老百姓们容不下我。” “你没错,错得是他们。”柳韩山握拳:“逃兵的事儿,我会帮你查清楚的。” “查清楚?”老乞丐摇头:“费那些功夫干什么!查清楚了我爹娘能活吗?查清楚了我的胳膊腿能好吗?查清楚了我的房子他们能还给我?就算还给我了,大人觉得,以我现在的样子,我还能重新来过吗?” “不能!”柳韩山心里堵得越发厉害:“但起码可以改变今后的生活。” “今后?我还有今后吗?”老乞丐指着自己身上溃烂的地方:“大人若真心帮我,就赏我一瓶毒药吧。这人世间,我待够了!” 老乞丐说着,一拐一拐地从县衙里出去了。 柳韩山心绪难平,挥挥手,让秦邺跟了上去。 夜幕降临,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随着门窗被一股力量推开,书案上的灯烛灭了。 抬头,对上一张惨白的男人脸庞。 那个男人用一双空洞无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来不及思考这个东西为何会出现在县衙里,那张脸已经拖着身子爬了进来。 饶是柳韩山见过许多鬼怪,这一刻也有些头皮发麻,他赶紧起身,抓起放在桌上的金镶玉,朝着门口奔去。 刚把书房的门打开,就被一堵冰冷而剪映的“墙”给弹了回来。 没等他走出反应,背后的那只手就抓住了他,且快速将他拉到跟前,用泥浆将他一点点包裹起来。柳韩山瞪大眼睛,看着那张惨白到渗人的脸浮现在自己脸前,他用力握拳,在挣脱鬼脸的同时,裹在他身上的泥浆也炸裂开来,落到了书房的各个角落。 与鬼脸缠斗时,柳韩山注意到了刚才的那扇窗户。发现窗户上有月光,而月光里倒影着自己的影子。他瞅准时机,自窗户一跃而出,却在跃出窗口时被那个鬼脸抓住了右脚。踉跄落地时,脚上的鞋没了。 心里正恼呢,听见呵呵两声,抬头看去,只见南锦衣撑着伞坐在屋脊上。 “柳大人好兴致,这是在与人练武吗?” “南姑娘私闯县衙,就不怕本官治罪吗?”柳韩山单脚着地,还要应付身后的鬼脸,颇有些力不从心,眼见着南锦衣还是一副看戏的模样,他干脆跳到房檐下,对着她道:“你还要看到几时?这东西是你招来的吗?” wap. /106/106084/27549812.html 第065章 樱花草(4) 看到那些散落到地上的干果,村民们都愣住了,一个两个全都将目光汇聚到了董老三身上。村长第一个开口,他指着地上的干果问董老三:“小草那丫头真是你害的?” 董老三趴在地上,身体蜷缩起来,一口不吭。 “我问你话呢!”村长气急,捡起滚落在地上的干果使劲砸他:“你说话啊,小草那丫头是不是你害的?” “是!是我害的!”董老三捂着脸:“可我不是有心的!” “你都把小草那丫头给折腾成那样了,你还说你不是有心的?”站在人群背后的仵作忍不住了,他拨开人群,拽下挂在腰间解剖刀,朝着董老三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秦邺想拦,被柳韩山用一个眼神给制止住。 老仵作下手,那绝对是一个快、准、恨,小刀子准确无误地插到他的筋脉里。血,是一点儿都没看见,可董老三愣是疼得满地打滚儿。 眼见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村长干脆打开了董家祠堂的大门,把柳韩山以及董家的一众族亲全都请了进去。 案子并不复杂,复杂的是人心。 为了给娘治病,小草只能多采干果。可干果就这么多,好采的全都让上水村的村民给采去了,剩下的都是一些不好采的,没人要的。小草是外村的,年纪小,无依靠,在采干果这件事情上,她没得选择。 由于剩下的果实都长在树的上半部分,为了采到那些干果,小草只能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她先将那些果子打落,随后再一个一个捡起,装到娘给她缝制的那个袋子里。 一个瘦弱的,七八岁的孩子,需要付出比成人更多的艰辛和努力才能把那些干果带回家。 出事儿那晚,跟往常一样,小草采到天黑才下山。 经过小树林时,她碰见了正在小树林里放羊的董老三。本家长辈,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小草放下干果,礼貌性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董老三懒懒地回了句,小草就背着干果继续下山。 刚走没几步,董老三睁眼了,他把目光放在了小草背着的那袋沉甸甸的干果上。他打听过,这些干果不便宜,卖到城里,能换一块儿巴掌大的肉吃。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连肉是个啥滋味儿他都忘了。 他也想过自己打干果去卖,可打果子太辛苦了,他打了没几个就放弃了。眼下,有一袋沉甸甸的干果在他眼前晃,他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 用董老三的话说,他只是想要那袋干果。可小草那丫头挣扎的太厉害了,他也是没办法才用手掐她的。 掐死小草之后他心里也慌,坐在地上缓了大半天。就在他缓劲儿的这个功夫,月亮升起来了,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小草身上,让他萌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心思。 就在他对小草干那事儿的时候,小草突然活了过来。董老三吓得不轻,抓起一块石头就朝着小草的脑袋上砸去。他也不记得自己砸了几下,反正是砸得挺狠的。 小草身上的那些伤是他故意弄的,他得做一个小草是被人抢劫的假象来,他不能让人把事情怀疑到他的头上。等他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后半夜了。他先把小草拖到林子深处,而后抹掉了他在地上行凶的痕迹,最后拿起小草掉落在地上的干果,赶着牛羊回了家。 他也知道那些干果是他行凶的证据,早扔早了,可他舍不得。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都认识他,倘若他背着小草的干果去卖,那些人一定会怀疑他。他原想多藏几日的,可上山放羊的时听说山上出了事儿,心虚之下,这才背着干果,从小路进城。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董老三怎么都没想到,他年轻时经常走的那条小路塌了。没办法,他只能背着干果折返回大路。刚转悠到大路上,就被等在路口的秦邺给捉了。他到死都想不明白,秦邺是怎么知道凶手是他,且特意等在那条路上的。 知晓女儿被害,小草的母亲一口气没喘上来跟着去了,偌大的一个家里,就只剩下了小草的弟弟。柳韩山本想将孩子带回,却被村长给拦下了。他指天发誓,说他一定会善待那个孩子。柳韩山见他诚意满满,就把孩子留下了。 出村时,秦邺问柳韩山,为何要将那个孩子留下。说那个村长一看就不是好人,把孩子留给他,等于羊入虎口。他还表示,如果柳韩山不方便,他可以把孩子带回秦家。 秦邺看了眼站在自个儿身旁的小草,说了句:“将他留下,是他家人的意思。” “他家人不都没了吗?”秦邺挠着头:“但凡有个沾亲带故的,咱们也不至于把个孩子托付给村长啊。那村长,一看就是冲大人您的银子来的。每个月五两银子,别说村长,我都眼红。” “哪里来的五两。”柳韩山看着手指:“每个月只给他一两现银,余下的是孩子的吃穿用度。这笔钱,是给不同人的。我让他们相互监督,但凡有一方做不到位,属于孩子的那份银子,他们就得给我吐出来。” “大人英明。”秦邺伸出大拇指:“要不您再考虑一下,把孩子交给我,八钱银子就成。” 柳韩山白了他一眼,说道:“回去后,将那些入册的卷宗找出来,我要知道,在整个安平县里,还有多少个像小草父亲那样的人。他们虽是被迫入伍,却也为保护南陈付出了代价。那些没良心的狗官,居然连他们的卖命钱都贪。” “这历年来入册的人不少,大人真要查?”秦邺问。 “要查!” “那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秦邺道:“但凡贪官,都会给自己留后路。这入库的卷宗不一定是真的,就算卷宗是真的,细节处必有做假。大人要查,怕是要费一番功夫才行。” “五两!”柳韩山伸出手。 “什么五两?”秦邺跟着伸手。 “你每查出一个,我就给你五两银子。查的越多,给的越多。”柳韩山回头,看向正在发愣的秦邺:“秦捕头敢应了这个赚钱的差事吗?” “大人不骗我?”秦邺搓手:“瞧属下问的,这大人就算骗我,也不会拿银子开玩笑。在咱们南陈,谁不知道大人是最不缺钱的。” wap. /106/106084/27549811.html 第064章 樱花草(3) 七八岁的小姑娘,躺在仵作铺好的白布上。她的眼睛闭着,细长的眉毛微拧,纵使死亡也无法让其舒展开。纤细的脖颈上,留着触目惊心的掐痕,凶徒的指痕清晰可见。由于衣裳破损严重,老仵作心疼之下,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了小姑娘身上。 起身时,他隐约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了声:“谢谢!” 老仵作循着声音看去,只看见几个正在寻找证据的衙役。 柳韩山注意到了老仵作的异常,他捏了下腰间的金镶玉,将其拽下后握进了手里。周围的景象似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晴朗的天空变得阴沉,而原本无人的地方,多了一个怯生生的,浑身是伤的小姑娘。 她穿着枣红色的小花妖,裤子上打着几个大大的补丁,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柳韩山走过去,蹲下,让目光与小姑娘持平:“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一脸害怕,抿紧嘴巴,没有吭声。 “别怕,我是好人。”柳韩山掏出一块令牌给小姑娘看:“我是安平县令柳韩山,我是为你来的。” “县令?”小姑娘往后缩了一下:“我听我爹说过,县令都是坏人!” “你爹说的?”柳韩山苦笑不得:“我不是你爹嘴里说的那个坏的县令,我是新来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小姑娘一字一句道:“我爹就是被县令抓走的,一去三年,眼睛瞎了,胳膊断了,就连他的腿,都是被坏县令给打瘸的。” “那你爹有没有告诉你县令为什么打他?”柳韩山问,看着小姑娘脖子上的掐痕。 小姑娘摇头,避开柳韩山的目光。 “因为钱!”柳韩山叹了口气:“那个坏县令想要夺取朝廷给你爹发的钱。” “那你呢?”小姑娘反问,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好奇。 “我不缺钱!”柳韩山拿出一个银袋子来在小姑娘跟前晃了晃:“我是好人!” “我娘说,有钱的不一定都是好人。”小姑娘鼓着脸:“可你长得好看,跟我们村子里的恶霸不一样,我姑且相信你吧。” 柳韩山愣住,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的脸竟会比口袋里的钱好使。 “我会向你证明我是个好人的。”柳韩山将钱袋收起:“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小姑娘摇头,看着正在忙碌的差役道:“我认得他们的衣服,他们是官差。” “是安平县的官差。”柳韩山起身,站在小姑娘身旁。 “他们在找什么?”小姑娘仰头,侧脸,看着柳韩山:“找吃的吗?这个季节的草丛里,什么都不会长。” “他们在找证据,凶手留下的证据。”柳韩山示意小姑娘看向仵作旁的那块白布:“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小姑娘摇头,轻声地问柳韩山,“那白布下面盖着的是什么?我能过去看看吗?我只看看,不会乱动的。” “去吧!”柳韩山道:“动了也没关系,我是县令,他们都听我的。” 伴随着小姑娘的走动,阴风四起,卷起地上的枯草以及盖在小姑娘身上的那块白布。仵作见状,赶紧用手去掩,而已经走到近前的小姑娘,忽的止步。她看见了,看见那个躺在地上的不是别人,而是她。 丢失的记忆恍如海水般涌了进来,她的眼睛越睁越大,随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声惨叫仵作听见了,正在寻找证据的衙役听见了,就连上水村和下水村的村民们都听见了。他们先是被那个声音吓住,随后问旁边的人道:“听见了吗?那个可怕的声音。” 柳韩山没有阻止小姑娘尖叫,他只是在她释放掉全部的恐惧后,一语不发,站到了她的身边。 仵作虽看不见小姑娘,却也知这阴风不止必有原由,他不忍心小姑娘继续躺在地上,找柳韩山商量,想要把她带去城内义庄。柳韩山看向小姑娘,小姑娘止住叫声,可怜巴巴地说了句:“我娘还在等我回家。” 说罢,便将目光投向了下水村。 柳韩山知道了她的来处,让差役们不必再找证据,与仵作一起,将小姑娘抬到下水村。 目送着仵作和差役离去,小姑娘再也忍不住,双手捂脸,蹲在了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 “小草!”小姑娘抽泣着:“我娘说她生我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要不是爹跟姐姐出去采了那些可以吃的野草回来,我跟我娘,我们一个都活不了。我娘希望我像小草一样,不管是风吹日晒,大雨滂沱,都能好好的活着。” 小草说着用力抽了下鼻子:“可我活不成了!” “是谁害了你?”柳韩山问,盯着小草脖子上的掐痕,那是一个成年人的手,起码在二十岁以上。 “我不知道。”小草摇头:“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儿像。” “像谁?”柳韩山追问:“不要怕,尽管告诉我,是与不是,都由我来查。” “三叔!”小草抬头,两行血泪顺着眼眶淌下:“就是我们本家的那个三叔。” 董家在下水村算是个大户,村子里但凡是姓董的,多多少少都能扯上点儿关系。三叔的本名叫什么已经没人记得了,只知道他在家中排行老三,村子里的人,无论大小,无论男女老少,都管他叫董老三。 这董老三年轻时候不正干,什么偷鸡摸狗,调戏小媳妇儿的事情他是一样不拉。二十五岁那年,他跟外村一个没人要的寡妇成了家,可那寡妇嫌他无能,跟他过了不到一年就走了。因为这事儿,董老三消沉了很久,直到家中无米下锅,他才着急起来。 三十岁之后,董老三醒悟了,觉得整日里无所事事不行,就在村长的帮衬下找了个活儿。活不重,帮人喂牛放羊,人家给他一口吃的。 得知小草的死与董老三有关,村子里的人都不信。说这董老三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犯不着跟一个小姑娘动手,且这个小姑娘还是他的本家侄女。董老三的父亲,是小草爷爷的亲哥哥,这关系,比村里所有姓董的人家都近。 用大家伙儿的话说,这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董老三能对小草下这么重的手? 就在村民们七嘴八舌议的议论着时,秦邺提溜着董老三的衣领回来了,与董老三一起被扔到地上还有一袋子新采的干果。 wap. /106/106084/27549810.html 第001章 伯奇(1) 九月,安平县。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整天,路面上全都是深深浅浅的水洼。南锦衣撑着伞从百草堂出来,顺手取下了挂在堂前的灯笼。 灯笼通体为红色,灯面上用篆书写着“百草堂”三个字。因为下雨,南锦衣没有用挑杆儿,而是用手拎着,朝梨花巷走去。 橘红色的灯光照应着她的裙摆,鞋跟踩到水洼里发出“噗呲”一声。冷风吹落了道旁的梧桐树叶,树叶打着圈儿落到她的伞面上,悬挂在伞骨上的铜铃,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不远处,一个黑影正在凝视着她。 南锦衣抬眉,与黑影对视:“你的忙,我帮不上。” 黑影不死心,想要跟上来。一颗雨珠破空而至,穿过他的身体砸到墙面上。黑影定住了,他缓缓低头看向胸前,只见那里破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窟窿,而窟窿旁的那些黑气正在聚拢。 他好奇地用手指撩了撩,发现那些黑气是活的,会绕着他的手指转动。他犹豫了一下,把食指插进胸前的破洞里,没有任何感觉。 他不明白,只能加快脚步跟上南锦衣! 南锦衣有些不爽,脚下一滞,停在原处。黑影来不及收脚,直接撞了上来,而后穿过她的身体,停在了对面。 与生魂接触的感觉并不美妙,她强忍着将对方撕碎的冲动,把灯笼提了起来。黑影见状,立马向后退了半步,让整个身子隐匿于黑暗中。 “说吧,你想要做什么?” 南锦衣的口气并不和善,黑影听出来了,他拢了拢自个儿的眉心,显得十分委屈。 生魂没有记忆,他只会下意识地跟着他想要跟的人。许是因为南锦衣身上的鬼气,才让他将其误认作是同类,寸步不离。 她不想杀生,也懒得再赶他,错开目光后,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黑影知道这是南锦衣默许了他的跟随,在轻轻“哎”了一声后,捏着两只耳朵,装作可爱地跑到了她跟前。 南锦衣视若无睹,直接穿过他,停在了李家豆腐坊门口。 轻叩木门,门内很快传来了脚步声。 开门的是个年轻妇人,年纪约莫在三十岁左右,满面愁容。见南锦衣站在门外,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将其迎了进去。黑影本想跟着,却被南锦衣回头时的一个目光给制止了。他老老实实地退回门外,乖乖地站在了墙角处。 西厢房里亮着灯,灯下坐着个同样满面愁容的男人,见南锦衣提着灯笼进来,忙起身求道:“姑娘快看看我家小宝吧。” “李老板勿急。”南锦衣将灯笼放在桌子上,净手后走到床前。 床上躺着个小男孩儿,约莫四五岁的年纪,脸颊胖嘟嘟的。单从外表来看,男孩儿不像是患病的样子。略微沉思后,她扒开男孩儿的眼睛看了看。 “南姑娘,我家小宝他有事儿吗?”妇人站在南锦衣身后,见她不语,忙搓起手来:“怪我,都怪我,我不该不听小宝说话的。” “小宝他都说了些什么?”南锦衣问,将手搭在小宝的脉搏上。 小宝脉象迟缓,这是阳气不足之症,可他一个小小孩童,为何会出现成年人才会有的病症?南锦衣微蹙眉头,转身看向妇人:“小宝这病,是打从什么时候起的。” “七……七天前!”妇人眼神儿飘忽,似有为难:“我们家小宝还有个哥哥。他这个哥哥为人笨拙,眼见着都七八岁了还干不成活。半个月前,我让他去老家的那口水井里大桶水,他可倒好,连人带桶一块儿溺死在水井里了。姑娘不知道,我们家的豆腐全靠着那口水井里的水。” 妇人说着叹了口气:“这人死了,井埋了,我们家的生意也不好做了。七天前,也就是小宝哥哥回魂的那天,小宝突然做起了噩梦,醒来后又哭又闹,是我们请了神婆过来才给看好的。这看好之后,小宝倒是不做噩梦了,可睡得一日比一日长,这次竟足足睡了两日。” “小宝与他这个哥哥感情如何?” “还好吧,两个孩子相差不大,就是大的那个笨了点儿。”妇人言语中带着明显的嫌弃。 “这哥哥不是夫人所生吧?”南锦衣要来笔纸,写下一个方子:“若是亲生的,怎会在孩子落水之后只关心水井而不关心孩子。” “我不是不关心孩子,我是——”妇人不自在地看了男人一眼:“那口井不是我们老李家的生计嘛。是,我是后娘,可我进门的时候他还小,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给拉扯长大的。虽说是后娘,可姑娘出去问问,这左邻右舍的,那个不说我对他比亲妈还亲啊。” “那这孩子的亲妈去哪儿了?”南锦衣将写好的药方拿起来吹了下,递给男人:“按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日两次。” “她亲妈犯事儿被赶出去了。”妇人凑到跟前看方子:“我家小宝这是什么病啊?” “梦魇。”南锦衣看着妇人的眼睛:“你也可以理解成恶鬼缠身。” “恶……”妇人的脸色变了,抓紧男人的胳膊使劲摇了摇。 男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他拍了拍妇人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待她情绪平复下来之后,才清了清嗓子对南锦衣道:“姑娘说得可是真的?” “我像是在与你们开玩笑吗?” “不不不,姑娘别误会。”男人赶紧摆手:“我们不是怀疑姑娘,而是不太明白姑娘口中的恶鬼是打从哪里来的。” “这患病的是你们家小宝,恶鬼自然也是从你们家里来的。” “可我那亡妻是病死的,与人无关呐。”男人急道:“我是娶过两房媳妇儿,前头那个姓方,死了快六年了。至于李大宝,他是自个儿掉到水里淹死的,这……这怎么能算到小宝头上呢。” 南锦衣盯着妇人的眼睛看了会儿,说:“只怕你那亡妻与孩子都不是正常死亡的。” “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妇人脸色煞白:“我那姐姐就是病死的!” 妇人话音刚落,屋门开了,一股邪风卷着雨丝扑进来。原本搁在床头的灯烛不知被什么东西打落到地上,火苗自灯罩中钻出,犹如一条火蛇,咬向妇人。 wap. /106/106084/27549747.html 第002章 伯奇(2) 妇人吓得失声尖叫,情急之下,竟把男人推出去抵挡火蛇。 男人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刚好压住。火倒是灭了,可男人对于妇人的那点儿维护之心是彻底消失了。他“蹭”地一下站起来,冲到妇人跟前掐住她的脖子,恶声恶语地问道:“冯淑英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李大柱你发什么疯!”妇人被掐得脸色通红,挣扎着去掰男人的手。 “我要是不发疯我能把你娶回来!”男人多用了几分力气,将妇人的脖子都给掐细了:“这冯淑英身体一向很好,平日里连个头疼脑热的都没有,怎么吃了你一点儿东西就病了。你说,是不是你在里头下了毒!” “是我下的毒。”妇人恶狠狠地盯着男人:“若不是你骗我,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事情还要从七年前说起。 那时候还没有李家豆腐坊,李大柱卖豆腐全靠着一根扁担走街串巷。他在胭脂巷里遇见了被老鸨殴打的芸娘,也就是眼前的这个妇人,出于同情就帮她多说了几句话。 后来芸娘患病被老鸨撵出门,无处可去的她只能栖身在胭脂巷里等死。又是李大柱,见她可怜就把她带回了家。那时,李大柱已与发妻冯淑英成亲三年,可这三年里一无所出。为了给李家承嗣香火,李大柱便将芸娘收做了小妾。 虽说是小妾,可芸娘笃定了冯淑英不会生养,笃定了她虽为小妾,但只要有了儿子,李大柱就会听着她的话把那个冯淑英赶出家门。 人算不如天算,这李大柱跟他的父母怎么都没想到,进门三年都没有孩子的冯淑英居然在他纳妾不足一个月的时候有了身孕。 母凭子贵,有了身子的冯淑英成了李家人眼里的香饽饽,而新入门的芸娘则被公婆当做了下人使唤。唯一让她心安的是,李大柱疼她,觉得她比冯淑英年轻漂亮。 为了超过冯淑英,芸娘做梦都想要怀上李大柱的孩子。可她越是心急就越是怀不上,眼看着冯淑英的肚子又大起来,芸娘急了,直接动了杀念。 她只是在她的饭里加了那么一点点东西,冯淑英就带着肚子里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一命呜呼了。李大柱怀疑过,也动过去衙门报官的念头,可就在李大柱下定决心的那个节骨眼儿上,芸娘怀孕了。 看着大夫给出的诊断结果,李大柱是进退两难。冯淑英虽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可她已经死了。芸娘还活着,且腹中也有自己的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割舍下那个他都心疼。再加上冯淑英给他留下的那个大儿子,以及考虑到日后续弦的成本,他放弃了追查真相,以冯淑英突发急症为由,将其草草安葬。 作为冯淑英的丈夫,李大柱的确对不起她,可她都死了六年多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折腾他的小宝……莫不是因为大宝的死? 在李大柱的逼问下,芸娘也承认了是她害死大宝的。 她原本就不喜欢那个孩子,自打亲生儿子出生后,她看李大宝是越看越心烦,越看越碍眼。自他三岁起,她便想了各种办法想要害他,可他命大,几次都没害成。直到半个月前,他失手推到了小宝,致使小宝胳膊受伤。看着儿子哭得可怜巴巴的样子,芸娘觉得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她以让大宝帮着打水为名,骗孩子去了老宅,趁四下无人,将孩子推到水井里。 做完这一切的芸娘,偷偷返回豆腐坊。她无心磨豆腐,而是盘算着李大宝能在水井里挣扎多长时间,估摸着他死透了,这才装作寻找孩子的样子,急呼呼地往老宅里跑。 因她往日里表面功夫做得不错,这左邻右舍竟没有一个怀疑她的,他们都以为李大宝是在打水的时候不慎跌入水井而亡,在帮着李家办完丧事后,还回过头来安慰凶手芸娘。 要不是芸娘的亲生儿子李小宝生病,她怕是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官差是被一只鸟带来的,芸娘则是被那些官差给带走的。 从李家出来时,雨已经停了。 黑影站在角落里冲着南锦衣摇手:“我刚听那些官差说了,说案子是你破的。你当真只是个大夫吗?” “我只是个大夫。” 南锦衣撑开伞,黑影很自觉地靠了过去。 他比南锦衣要高许多,站在伞下有些憋屈,偏偏南锦衣又不愿意听着他的将伞举高,他只能半弯着腰与她同行。 “这雨都停了,你怎么还撑伞?” “与你无关!”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我是心疼你撑着伞手累。” “那你撑?” “姑娘真会开玩笑,你见过影子撑伞吗?” 南锦衣看了眼地上,她的影子,就撑着一把伞。 “我是说你见过没有人的影子撑伞吗?”黑影指着自己:“就我这样的,会自己跑的影子。” 南锦衣斜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 黑影觉得无聊在伞下转悠,转悠了两圈之后发现了伞骨上的铜铃,他十分好奇的冲着铜铃吹了一口,结果被铜铃吸了进去。 “啪!”南锦衣将手里的红伞合上,觉得黑影聒噪,便在伞上加了一道符。 红伞内,黑影像是被人黏住了嘴巴,无论他如何挣扎,都只能发出细小的呜呜声。 刚回到百草堂,就有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俯冲下来。南锦衣挥手一挡,鸟儿落地化成小孩儿。小孩儿半抿嘴角,神情局促。 “事情都办完了,想去哪里?”南锦衣将灯笼挂回原处:“仔细想想,不必着急回我。” 小孩儿望了一眼家的方向。 南锦衣知道他的心思,告诉他李小宝没事儿,明日一早就能醒来。至于他的父亲,有李小宝在也不会做什么傻事儿。李家豆腐坊,顶多后日便会开门营业。 小孩儿松了口气,眸光逐渐变亮,随后化成白鸟,落在灯笼的支架上,冲着南锦衣发出“伯奇!伯奇!”的叫声。 南锦衣打开一卷新的帛书,在上面写着:“伯奇,原是七岁孩童,因被继母不容推入井中。百年古井,生有井灵。孩童误食井灵,与其合二为一化为白鸟。伯奇鸟,以吞噬人类的噩梦为生。” wap. /106/106084/27549748.html 第003章 白瞳(1) 卯时才过,南锦衣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懊恼地翻个身,将被子扯过头顶,在小声嘀咕了几句后才不情不愿的从被窝里坐起来。 墙上,缩成巴掌大小的黑影盘坐在伞中,用戏谑地口吻道:“女大夫还有起床气呢?” 一场好梦被人吵醒,南锦衣心里正不爽,听见黑影说话,直接抄起一个东西丢过去。 “吧嗒!”红伞掉在地上,连带着黑影一起。 黑影被摔得四仰八叉,尽管影子没有痛觉,可他还是坐在地上装模作样的哼哼。南锦衣瞅了,心情极好。 “喂,你这女人也太野蛮了吧。”见对方没有道歉的意思,黑影揉着后腰站起,仍是巴掌大小:“也不知道那个倒霉鬼将来会娶了你。” “管你什么事儿?”南锦衣走到黑影跟前,蹲下,屈指,看他。 “你想干什么?”黑影护住自己。 南锦衣轻轻一弹,黑影倒地,一脸委屈地控诉着。 “你欺负人!” “就欺负你了怎么着?”南锦衣轻哼一声,起身,抬脚,从黑影身上迈过去。 “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黑影跺脚,冲着南锦衣的背影。 “小孩子才会这么吓唬人。”南锦衣头也不回:“你先想起来自己是谁再说吧。” 百草堂外,捕快秦邺一脸焦灼,见铺门打开,忙走到跟前来:“南姑娘,事出有因,还请姑娘勿怪。” “无妨,秦捕头这是怎么了?” “一言难尽,姑娘还是看看吧。”秦邺领着南锦衣到了一顶轿子前,掀开轿子,看见了一个有几分眼熟的男人。 “这是?”南锦衣不解,回头看向秦邺。 “他叫柳韩山,是来咱们安平县上任的新县令。”秦邺解释道:“柳县令是前天下午到的,因为舟车劳顿,直接回房休息了。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昨晚本该是柳县令的接风宴,可这位县令大人迟迟未出现。” “没人去请吗?” “请了?我自个儿去的,可仆人说柳县令还在睡,让我不要打扰。我寻思着我只是个捕快,万一惹恼了新来的县令大人,岂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麻烦。我在屋外守了半盏茶的功夫,见大人还是不醒,就先回茶楼与那些客人说了。等把客人送走,已是戌时,就没再往衙门里去,直接当值巡街去了。” 秦邺是寅时返回衙门的,得知县令大人仍在酣睡,这才破门而入,进行查看。他说他用尽了各种方法,却始终叫不醒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他知道百草堂的规矩,不见太阳不开门,可事出从急,他也是没办法。 听完秦邺的描述,南锦衣往一旁挪了挪,示意他们将人扶进去。 仆人掀开帘子,却是左右为难,无法下手。秦邺是个急脾气,见状,直接把人推开,袖子一撸,开口道:“让你们扶个人都扶得磨磨唧唧的。让开,我把这位县令大人从轿子里抱出来。” 刚走两步,一块金镶玉从柳韩山的腰间滑落。 南锦衣弯腰捡起,怔在当场——她见过这块玉佩,在黑影身上。 在《杂病源流犀烛》篇中曾有记载:“有神气不宁,每卧则魂魄飞扬,觉身在床而神魂离体,惊悸多魇,通夕不寐者,为离魂症。” 这离魂症共有四类:一为两魂六魄游离体外。得此症者,夜晚行事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夜晚做得事情,白天记不得。二为借尸还魂,三为表里两种性格,四为生魂离体。 这安平县令柳韩山就是第四类:生魂离体。 “姑娘的意思是,我们家县令的魂儿丢了?”秦邺蹲在床前,摸着鼻子问:“这魂儿丢了不要紧,要紧的是能不能找回来。姑娘也知道,就咱这安平县大半年都没个县令了,好不容易来一个,魂儿还丢了,这要是让上面的人知道了,莫说安平县衙,就是整个安平县它都难以太平了呀。” 秦邺在那边自顾自的絮絮叨叨,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的旁边还蹲着一个黑影。此时,那个黑影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床上的自己,指指点点:“这人是安平县令?长得唇红齿白,娇娇弱弱的,一看就没什么大本事。” 南锦衣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把方才捡到的那块玉佩放到了床上。 黑影一下子站了起来,且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我爹他竟然骗我,他说这金镶玉天下独一无二。” “是独一无二。”南锦衣解释道:“这玉佩乃是天下最为臻稀的寒玉所制,而这寒玉,就连当朝天子都没有。天子想要做个玉环,都能遣人去富可敌天下的柳家索要。” “这天子索玉的事情我也听说过。”秦邺道:“寒玉少有,为何柳县令身上……我明白了,这位柳县令是柳家的人,难怪知府大人会亲自下令,让我去五十里外迎他。” 秦邺明白了,黑影没明白,他还在纠结他的金镶玉。 柳县令是柳家的人,他的金镶玉自然不是假的。柳县令的金镶玉不是假的,那他身上挂着的就是他的。他爹不仅骗他,还送了一个假玉给他。黑影很伤心,很难过,很想回去找他爹算账。 就在黑影气呼呼戳着金镶玉时,南锦衣突然问了句:“你爹是谁?” “我爹是秦——”秦邺张开嘴,发现南锦衣看着的是别的地方,他摸着头,将余下的那个字咽了回去:“姑娘是在问我吗?” 南锦衣摇头,盯着黑影。 黑影脑中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有个爹,却想不起与这个爹有关的任何信息。 南锦衣叹了口气,指着床上的柳韩山道:“你不觉得他很眼熟吗?” “眼熟?没觉得呀。”黑影摸着鼻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我知道了,你想说我跟他有关系。” “你长这么大,都不照镜子的吗?”南锦衣趁黑影不备,推其一把:“自个儿回去想想!” 黑影脚步踉跄,跌倒在床,很快与床上的柳韩山融于一体。就在南锦衣拍手,准备离开时,黑影竟气呼呼地从柳韩山身上坐了起来。这一幕,直接把南锦衣弄懵了。她看着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 方才那一掌,她用了三成灵力,即便不能让柳韩山魂魄附体,也不会一点儿作用没有。生魂回不去,就只有一个原因,有人在柳韩山身上动了手脚。想到这里,她开始动手扒拉柳韩山的衣服。 黑影被她的举动吓到,赶紧起身,用手指着她道:“你一个未婚女子,怎么能随意扒男人的衣服。” “闭嘴!”南锦衣瞪了黑影一眼:“你看你脖子上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脏呗。”黑影刚把领子扯开,就看到锁骨处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白线。 wap. /106/106084/27549749.html 第004章 白瞳(2) “这是什么?”黑影用手蹭了蹭,发现那道白线纹丝不动。 另外一边,秦邺凑到床边,将目光落在了柳韩山的脖颈处,“柳大人这脖子上像是有个图案。” 听见秦邺说的,黑影赶紧挪过去查看,在看清那个图案后微微一怔,随后问南锦衣道:“他跟我脖子上的东西怎么一模一样?” 南锦衣白了他一眼,黑影随即明白过来,他就是柳韩山,柳韩山就是他。 “看不太清楚,劳烦秦捕头把他翻过来。” “等等!”黑影刚接受自己就是柳韩山的设定,就听见南锦衣要翻自己,忙跳脚制止:“你翻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咸鱼!还有,我告诉你,不许再脱我的衣服!” 南锦衣没有理会黑影的抗议,继续跟秦邺说着:“把他的衣服脱下来。” “南锦衣,你太过分了!”黑影挡在南锦衣前面,可他是个影子,拦与不拦没什么区别。 南锦衣直接越过他,拿起灯烛,凑近观看。 在柳韩山的后背上有个非常奇怪的图案,图案是用简单的白色线条构成的,从后脖颈处开始一直延伸到腰部以下,在脊背正中间还有一块白色的圆形斑点。 “你这东西是天生的吗?”她微蹙眉头看向黑影。 黑影忙得摇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影子,连我自己是谁都是你告诉我的。” “那就回去想。”南锦衣用手一兜,直接把黑影摁进了柳韩山的身体内,直到他剧烈挣扎,她才将手松开。 “你……你这个女人,简直太狠了。” “想起来多少?”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这东西不是我的!”黑影懊恼道:“我娘说我从小白白净净的。” “谁问你小时候了?” “你这女人,非要人说那么明白干嘛。”黑影不自在了拢了拢衣裳:“我可是柳家的小少爷,打小就被人伺候的,要是身上有这么个奇怪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我爹我娘不说,家里的仆人不说,我阿姐也会说的。” “你姐姐?” “柳韩玉,就我家发现寒玉山的那年生的。我跟我阿姐是一母双生,她是姐姐叫柳韩玉,我是弟弟叫柳韩山。我爹那个人,没什么文化,取名字也简单。” “知道魂儿是怎么丢的吗?”南锦衣问,做好了再按他一次的准备。 “别,你按我也没用。”黑影赶紧窜到墙角:“我只记得我被马车晃得晕晕乎乎的,恍惚中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被她叫得心烦,就下意识的应了声。再后来我就遇见你了,至于柳韩山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完全记不得了。” “南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呢?”秦邺看不见黑影,只觉得南锦衣治病救人的法子很奇怪,他憋了半天,才问出心中的疑惑来:“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跟你们家大人!” “我们家大人这嘴闭着呢!”秦邺看了眼柳韩山:“南姑娘你别糊弄我呀。” 南锦衣不知道怎么跟秦邺解释,她也懒得解释,让秦邺帮忙扶着柳韩山,自己掌着灯烛站远了些。柳韩山背上的那个图案很像是眼睛,一双白色的眼睛。 她问黑影,认不认识一个长着白色眼睛的人,且那个人,十有八九已不在世上。黑影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突然说出一个名字来:“白瞳!” 白瞳是管家的女儿,她自小患有奇症,眼睛毛发全都是白色的。 柳韩山的父亲柳景坤也曾遍寻天下名医来为白瞳治病,可即便请来了在世华佗穆老先生,也对白瞳的病是束手无策。 因为白瞳的病,管家不许她外出,将她终日锁在院子里。小时候的柳韩山异常顽皮,经常趁着父亲不注意,钻墙挖洞。挖着挖着就挖到了管家的院子里,也因此见到了患病且没有朋友的白瞳。 小孩子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他也不会像大人那样忌惮白瞳的病,他觉得她像冬天的雪人一样可爱。知道她眼睛看不见,他就抓着她的手去体验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给她讲自己看到的有趣儿的东西。知道她从未出去过,他就把外面买来的东西偷偷带给她。 那是两个小孩子最快乐的时光,也是白瞳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日子。 白瞳的生命止步在她六岁那年,那是个下雪天,她跟往常一样,听到父母的鼾声后偷偷从外间的床上爬起来,摸索着走到墙洞口等着柳韩山。他们约好了,他要带她去看府里最美的灯笼,堆最大的雪人。 柳韩山失言了,他忘记了跟白瞳的约定,欢欢喜喜地跟着爹娘去朋友家做客,且在朋友的庄园里留宿了多日。等他想起跟白瞳的约定,回到柳家时,白瞳已经走了。 柳韩山不明白什么是走了,他只是有些可惜,可惜白瞳没有跟着他去看灯笼,堆雪人。他不知道白瞳是被冻死的,她穿着单薄的衣裳,蜷缩在墙洞口,脸上满是期待的表情。 “白瞳是她的名字吗?”南锦衣问。 黑影轻轻摇头:“管家姓柳,跟我一样。她也姓柳,至于名字嘛,我想连管家自己都不记得。我们管她叫白瞳,是因为她生了一双白色的眼睛。” “你仔细想想,可曾对白瞳有过什么承诺?” “承诺?”黑影皱眉:“小时候说过的话,发过的誓算吗?” “算!” “我好像说过我要娶她。”黑影捏着耳朵:“我发誓,我那个时候还小,压根儿不知道娶亲是什么意思,就觉得别人成亲挺好玩的。我问白瞳要不要做我媳妇儿,她说要,我就说我长大了娶她。” “还有没有别的?” “招魂儿算吗?”黑影捏住另外一只耳朵。 知道白瞳被冻死是在半年后,柳韩山没想那么多,就想把白瞳找出来,跟她说声抱歉,带她去看别的好玩的东西弥补她。他问家丁,怎么样才能见到白瞳。家丁说招魂,他就花大价钱去街上找了个道士。 那道士疯疯癫癫的,听说他愿意付十两银子,眼睛都亮了。也怪那个时候的柳韩山傻,竟真以为那个破落的道士可以把白瞳的魂儿给招来,他傻兮兮地托着下巴看他在白瞳坟前舞弄了大半天,结果啥也没看见。道士见状,拿钱跑了。爹娘那边,因为这事儿骂了他好久,直到他大病一场后,这件事儿才算是翻了片儿。 也不知是不是那道士做法的缘故,自病愈后,柳韩山就开始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爹娘为保他平安,特意为他制了块金镶玉,让他随身携带。据说那金镶玉里有道符,是修仙的仙人给的,至于仙人是谁,符从哪里来,爹娘没说,他也没问。 南锦衣拿着金镶玉反复查看,确认柳韩山所说皆是事实,那玉里的确有道符,且巧妙的跟玉佩本身的雕工融合到了一起。 制符者,是个高人! wap. /106/106084/27549750.html 第005章 白瞳(3) 想要生魂回归本体,就必须解除对方设在柳韩山身上的禁制。想要解除禁制,就需要找到设置禁制的那个人。出现在柳韩山背后的是白瞳图案,这件事,绝对与他口中的那个白瞳有关。 可如何才能找到白瞳呢? 南锦衣盯着金镶玉思索了会儿,果断咬破手指,将鲜血涂抹了上去。 柳韩山激动地哇哇乱叫:“你这女人干什么呢?那是我的东西!你就算再不喜欢我,也不能糟践我的金镶玉啊!” “闭嘴!”南锦衣瞪他一眼:“你还想不想回去了?” “你往我的金镶玉上抹血就能让我回去?” “不能,但它可以把白瞳引出来。”南锦衣说着,将金镶玉塞回到柳韩山手里。 入夜之后,整个安平县都静悄悄的。 月光落到院子里,木槿花树下出现了一串脚印,脚印穿过院子来到客房门前。 秦邺抱着佩刀斜靠在门前打盹儿,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念着什么。脚印犹豫了一下,停在了秦邺跟前。秦邺似有察觉,微微睁眼,说了句好冷,换个姿势,继续蜷缩入眠。 主人房内,南锦衣睁开了眼睛。 伯奇鸟落在了她的肩上,对着她的耳朵鸣叫几声。 她轻轻点头,伯奇鸟展翅,顺着窗户间的缝隙飞了出去。南锦衣打开门,正好看见那串脚印进入客房中。 客房内,柳韩山一如既往的昏睡着。黑影靠坐在床尾的角落里,时不时的皱一下鼻子。 作为影子,睡觉是件很不舒服的样子,躺平了觉得没有安全感,坐着没有重量感,贴在墙上,又觉得自己像只蝙蝠。好不容易合上眼睛,却又被一串奇怪的铃声叫醒。 他揉着眼睛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张惨白如雪的面孔。 “鬼!有鬼! 黑影尖叫一声,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穿过南锦衣止步在客房前。 在确认自己刚刚见到的那个是南锦衣后,他又折返回来,躲在南锦衣身后,用手指着那个浑身雪白的女人道:“鬼!有鬼!” “她不是鬼,她是白瞳。”南锦衣看着白瞳,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没有任何纹样的白袍。头发,眉毛,眼睛,鼻子,就连她的嘴唇都是白的,若是不仔细看,你会以为她是个纸人,用纸捏出来的人。 她双目失明,看不见黑影。 她双耳失踪,听不见声音。 她唯一还能用的就是她的鼻子,她能嗅到属于柳韩山的气息。 她赤着双脚朝他们走来,没走一步,都要发出奇怪的铃声。铃声来自于南锦衣挂在房中的那把红伞。 “你骗我,白瞳不长她这个样子。”黑影捂住自己的眼睛:“我记得白瞳,她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儿。” “你长大了她也长大了!”南锦衣道:“你看看她的脚,那是被地狱之火焚烧过的,她一定是不愿意听着鬼差的安排去投胎,才会被他们责罚。” 白瞳的脚上布满了犹如蛛网般的细纹,凑近了看,那些细纹全是裂开的,每一道裂痕底下都藏着一簇地狱之火的火焰。那些火焰终年不熄,让她忍受被焚骨燃魂的痛苦。 “你再看看她的身上!”南锦衣手一挥,白瞳身上的袍子落了,露出里面那件破烂不堪的衣裳。 除了她的脸之外,脖子上,身上,胳膊上,全都是鞭痕以及被恶鬼撕咬的痕迹。 那些伤痕触目惊心,让黑影一时间有些无措。 白瞳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跟前,她徒劳的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一个声音,说不出任何一句话。过了许久,她突然笑了,伸出右手指了指窗外。 “她要干嘛?”黑影问,随着白瞳的目光看去,只有客房里那扇被合上的窗户。 “她想你带她出去看看。”南锦衣叹了口气:“她想要你带她完成你曾经许诺过她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啊。”黑影道:“且不说我现在是个影子,就算我是柳韩山我也办不到啊。这里是安平县,距离京城还有几千里地呢?再说了,我都长大了,去哪里给她找花灯,陪她堆雪人。至于娶她那就更不可能了。那时候说的都是小孩子的玩笑话。” “你是不是蠢?”南锦衣转过身来怒骂黑影:“她双目失明怎么看花灯?她的手伤成那样还怎么堆雪人。她要的不是花灯,不是雪人,也不是让你娶她。她要的是……” “她要的是什么?” “是有人陪伴着她的那点儿感觉。” 南锦衣说着在黑影腚上踹了一脚:“铺子门前有盏灯,你可以带她去看。” “那灯有什么好看的?”黑影吐槽:“普普通通,贼难看。”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南锦衣气得呲牙,“你信不信我捏碎了你。” “去就去,不就是看盏灯嘛。” “拉着她的手去,像你小时候一样。” 挂在百草堂门前的那盏灯笼是用特殊材质做的,南锦衣可以提,黑影也可以提。就在他把灯笼拿下来的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他们回到了柳家那个大院子里,黑影还是黑影,只是场景里多了一个幼年时的柳韩山。他笑嘻嘻的跑过来,从黑影手中牵走了同样变回小孩子的白瞳。 场景里的白瞳不再是个瞎子,她能说能笑,能跟柳韩山一起看花灯,堆雪人。 黑影提着灯笼陪他们在场景里走了一夜,看到了许多他小时候被忽视的风景。鸡叫三声,场景破碎,就连眼前那个还牵着他手白瞳也开始一点点破碎。 “白瞳!”黑影叫着她的名字,想要将那些碎片拼凑回去。 “她要走了!”南锦衣坐在门槛上,看着一点点破碎的白瞳:“心愿已了,执念已消,她要去她该去的地方了。” “从没有人对她好过。”黑影道:“管家不喜欢她,她娘亲视她如怪物,除了我,她没有跟任何一个同龄人玩耍过。府里的那些下人经常欺负她,她告诉管家,却会招来一顿毒打。她把我当做她唯一的好朋友,可我却让她失望了。她走的时候,心里一定是怨我的吧。” 黑影将灯笼挂在墙上:“下辈子,她会遇见一个好人家吗?” “她没有下辈子了!”南锦衣轻声道:“她用她今后的生生世世换来了你背上的那个禁制,求得了今日跟你的这一场缘分。今生也好,来世也罢,这世上再无白瞳了。” 黑影低头不语,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帛书上,南锦衣写道:白瞳,原是患有怪病的小姑娘,困于柳宅,死于雪夜,死后因执念化为全身雪白的怪物,受狱火焚骨之苦。 wap. /106/106084/27549751.html 第006章 银狐(1) 窗棂上映着两个人的影子,其中一个被绳子绑着。 “不回去行吗?” “不行!” “你说你干嘛难为我呢?我觉得当影子挺好的。”黑影看着绑在身上的红线:“我不愿意当人,我就想当个影子,你是大夫,尊重一下患者自己的选择好吗?” “你再不回去,他就死了。”南锦衣说着,将红绳的另外一端系到了柳韩山的腕上。 “死就死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黑影不情愿的扭着身子:“我自个儿的命,我自个儿都不在乎,你一个女大夫,你着什么急?” “我收了钱。”南锦衣将一枚铜钱塞到黑影手里:“且安平县需要一个县令。” “你也需要吗?”黑影目光灼灼地盯着南锦衣:“若我就这么回去了,还能记得你吗?” “你记我做什么?”南锦衣蹙眉,将另外一枚铜钱塞到柳韩山手里,紧跟着拿出两张空白的符纸,用手撕成两个十分粗糙的纸人,分别贴在黑影和柳韩山身上。 随着南锦衣念动咒语,黑影逐渐变得扭曲,在他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对着南锦衣大喊:“你脱了我的衣服,你要对我负责的。” 南锦衣只觉得脑子嗡嗡的,随着她用力一扯,原本躺在床上的柳韩山顺势坐起,与嗷嗷乱叫着的黑影重叠到一处。 为使生魂顺利归位,她咬破食指,用力朝着柳韩山眉心一按。黑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安平县令柳韩山。见他眼皮抖动,南锦衣暗自松了口气,正想将手拿开,却被他猛地握住。 活人终究与影子不同,影子虽有五官,却是模糊的,而眼前这人,却是五官清晰,带着温度的。 莫名的,南锦衣有些心慌。她错开眸光,用力挣扎了一下:“松开!” 柳韩山紧攥着她的手一动不动,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后,落在了她还染着血的指尖上:“你,是谁?” “女大夫,帮你看病的女大夫!”南锦衣想要甩开柳韩山,却被他直接拽到身前。 “女大夫?我从未见过女大夫,尤其还是年纪这么小的女大夫。” “你没见过说明你见识少。”南锦衣挣扎:“再不放开,我要喊人了。” “喊!”柳韩山看了眼虚掩着的房门,不仅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反而将她的手腕攥得更紧:“你若不喊,便是刺客!” “我要是刺客,你还有命活吗?” 南锦衣反手一推,却被柳韩山顺势压到了床上,下一秒,他直接拔下她头上的发簪,用簪头抵住了她的喉咙。 “门外那人若是你的同伙,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死祭。” 闻言,南锦衣瞪了他一眼,抬脚欲踢,却又被他抢先一步,用腿压制住。 南锦衣本想使用法术,可看在他曾是黑影,且是安平县令的份上,咬咬牙忍了。她转头,侧脸,冲着窗户外头喊了句:“秦捕头,把你家大人带走!” “大人醒了?”听见声音,秦邺喜滋滋地推门而入,却在看到房内的情形后,捂着脸退了出去:“那个,我什么都没看到。” “县衙里的捕快?”柳韩山蹙眉,压着南锦衣的那条腿,稍微移动了下。 “亏得秦捕头还曾到五十里外迎过大人,大人居然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见柳韩山的防备稍有松动,南锦衣趁机反攻,直接将他按在了身下,同时拔下另外一根银钗抵住了他的喉咙:“别动!” “会武功的女大夫?”柳韩山目带审视,一动未动。“身上有药草味,很浓。” “你这鼻子倒是比脑子好使”南锦衣利落起身,收起银钗,别于发间:“念在你大病初愈的份上,便不与你计较了。若有下回,我保证会拆了你的骨头熬汤喝。” “姑娘说笑了,这人骨怎么能熬汤呢。”见势不对,秦邺赶紧站在门口打圆场,顺带着将柳韩山如何昏睡不醒,以及他如何带着柳韩山来找南锦衣看病的事情给说了。 确认南锦衣的确是大夫后,柳韩山的目光稍有缓和,“我睡了几日?” “三日,算上昨日,足有三日。”秦邺伸出三根指头:“要不是南姑娘,我还真不知道该拿大人您怎么办。” “所患何症?”柳韩山再问,目光转向南锦衣。 “离魂症。”秦邺脚步一挪,挡在南锦衣前面,抢先道:“南姑娘说了,大人患得是离魂症,至于为何离魂,因与大人年幼时的遭遇有关。” “白瞳吗?”柳韩山想起了那个模模糊糊的梦:“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经历了很多事情,只是细节记不清了。隐隐约约的,我好像看见了白瞳。” “白瞳?就是白色的眼睛吧?大人后背上的确有只白色的眼睛。”秦邺说着,瞄向柳韩山的脖颈。 柳韩山蹙眉,用手摸了摸脖子:“后背上?白色的眼睛?你说那只眼睛长在我的后背上?” “是后背啊。”秦邺比划着:“从大人的后脖颈到尾椎骨这儿全都有,南姑娘也看见了,还是南姑娘想办法帮大人您给去掉的。” 一句话,让柳韩山的脸由白转红,变成了猪肝色。 他勒令自己不许去想那个画面,告诉自己南锦衣只是个大夫,可目光交汇时,他仍觉得有些难堪。秦邺看着他泛红的耳朵,赶紧解释道:“大人放心,南姑娘是大夫,见过的男子后背肯定不止大人一个,但大人的后背绝对是南姑娘看过的最不一般的。属下指的不是大人背后的眼睛,而是大人的身材。” “闭嘴!”柳韩山气恼道:“这件事,不许与外人说。” 府衙门口,一名老妇人跪在那里,见马车行来,立马高呼道:“大人,大人冤枉啊!” 老妇人姓蔡,是城外五里蔡家庄人士,儿子蔡勇被人打死,儿媳妇小娟被逼上吊,凶手却逍遥法外。老妇人几次到衙门上告,均因为衙门无人受理而被恶意驱赶。听说新任的县令老爷到了,不顾还在患病的身体,赶着牛车到了县里,她高举状纸,当街拦车,要求柳韩山为她鸣冤辩白,为她的儿子还有儿媳妇讨还公道。 老妇人的状纸是藏在怀里的,呈到柳韩山眼前时,是皱巴巴的一团。 他刚要开口,就被秦邺拦住,说这老妇人的状纸他看过,她要状告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个蔡家庄的人。秦邺觉得这里头的事情不简单,而柳韩山的是新到任的,盲目接状,可能会为他的仕途带来麻烦。 wap. /106/106084/27549752.html 第007章 银狐(2) 所谓的仕途柳韩山倒是不介意,毕竟他这个县令,也是他爹花钱捐来的,至于为何要捐,跟他的个人经历有关。 自打管家的女儿白瞳走后,他这个小少爷,就隔三岔五的的撞邪,他爹为保他平安,就让能工巧匠为他制作了能够辟邪的金镶玉。 那块玉保了他十年平安,直到两年前,他又一次遇邪,差点儿连命都给丢了,他爹一合计,就给他捐了个官。官不大,能在衙门待着就行。在他爹眼里,这衙门是能够镇压邪祟的地方,至于他身上的那身官衣,则可以驱邪避凶。 说也奇怪,自从他做了县令,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再没遇见过了。 这县令虽是捐的,权利却是实打实的,既做了这一方父母官,就容不得他浑浑噩噩过日子。用他爹的话说,即便是为了保命,他也得勤勤恳恳,保住头上的这顶乌纱帽。 柳韩山听从了秦邺的建议,先将老妇人安抚下来,让她三日之后,再来衙门,他则易容乔装,带着秦邺去了蔡家庄。知觉告诉他,这桩案子背后另有隐情。 柳韩山乔装成了一个卖货的,秦邺则是他的帮手,一人推车,一人挑担,磨磨唧唧进了蔡家庄。这庄子与别处不同,显得格外安静,一路上莫说是碰见个村民,就连在村子里溜达的那种土狗都没遇见一只。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大人,您觉不觉得这个村子有些古怪?” “是古怪。”柳韩山道:“正值秋种的季节,今日天气又十分凉爽,这整个庄子,上百口人,竟无一人外出。还有庄子外头的那些农田,也像是荒废了许久的样子。” “属下敲开一户人家问问?” 秦邺请示,柳韩山点头,他们选中了一户看起来尚可的人家,在门板上“咚咚咚”敲了三声,三声过后,院子里却没有任何动静。 跟着,他们又敲了第二户,第三户人家,跟头一户一样,都是无人应答。在柳韩山的授意下,秦邺翻墙而入,却发现院子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睡得死沉死沉。 整个蔡家庄,除了前去县衙告状的老妇人之外,全都得了“离魂症”。这些村民的症状与先前的柳韩山一样,有呼吸,有脉搏,可就是叫不醒。 没办法,他们只能去百草堂,将南锦衣给请了过来。 刚到村口,南锦衣就示意秦邺停车,指着村口石碑上的那团水渍告诉他们,此时不易入村,待天黑了之后再说。 “南姑娘,那团水渍是什么?”秦邺问,将马鞭抱在怀里:“我怎么瞧,怎么像是动物撒的尿。” “就是动物撒的尿。”南锦衣放下帘子:“但不是寻常的动物,而是银狐。” “银狐?狐狸!”秦邺挠头:“这狐狸撒尿跟我们不能进村有什么关系?” “若是寻常的狐狸,自然没什么关系,可你们遇上的是一只成了精的银狐。”南锦衣朝柳韩山暼了眼:“柳大人还真是有福气的很,这人走到哪里,邪祟就招惹到哪里。这成了精的银狐,我也是头一次遇见。” “这世上真有成了精的狐狸?”秦邺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问:“那这成了精的狐狸长什么样?我小的时候,我奶奶跟我说过狐狸拜月的事情,可她看见的那只狐狸,跟寻常的狐狸没什么两样。” “秦捕头认为成了精的狐狸,该是个什么样子?” “至少跟话本子里讲得那样,是个闭月羞花的美人。”秦邺摆出一副娇羞状:“这银狐是不是个美人?若是的话,我即刻进村,把它给活捉了。” “捉回家里做娘子吗?”柳韩山蹙着眉头问:“你怎么知道那水渍是银狐留下的?” 这前一句,问的是秦邺,后一句,问的是南锦衣。 “大人问的也是我想知道的。”秦邺举手:“那水渍看起来普普通通,说是土狗留下的我都信。” “气味!”南锦衣道:“那气味与留在你们身上的一样。” “我们身上?”秦邺抓起袖子闻了闻:“这不是汗味儿吗?” 说完,又凑到柳韩山身上,闻了闻他的。 南锦衣没有说话,而是掏出一个锦囊来递给秦邺。秦邺不明所以,直接把锦囊揣进了怀里。柳韩山见状,频频给他使眼色,眨得眼睛都疼了,秦邺也没领会他的意思。 “大人,您老冲着我扎眼睛干嘛?您这眼睛不舒服?” “锦囊!” “您要锦囊您早说啊。”秦邺抽出锦囊递给柳韩山,柳韩山则示意他自己打开。 在秦邺扯开锦囊之前,南锦衣就用手帕掩住了口鼻。随着锦囊被扯出一个小口,一股无法形容的腥臭味直接扑鼻。要不是秦邺赶紧将口子捏上,马车上的三个人怕是都要给熏下去。 “姑娘,你这锦囊里装得是什么呀?” “银狐粉,就是把一整只银狐磨碎了之后做成的粉。”南锦衣道:“是我师傅留给我的,说是遇到危险时,可以用它来保命。我小时候闻过,记忆深刻,为了不使用它,我没日没夜的学本事。” “我师傅要有这个,我也成高手了。”秦邺将锦囊还给南锦衣:“难怪姑娘能闻出那银狐的气息,这味道实在是太冲了。” “不只是气味,还有毛发。”南锦衣伸手,自柳韩山身上捏起一根毛发:“它一直在跟着你们,许是因为你们调查的事情,与它息息相关。” “我想起来了,我们从蔡家庄出来的时候,有一阵儿零星小雨。”柳韩山皱着眉头:“我跟大人还以为是哪只过路的鸟,没想到是只银狐,这可真把人给恶心死了。还有,这回城请姑娘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往后看了好几次都没看见。这银狐,果真是狡猾的很。” 不等秦邺说完,柳韩山便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而后有些嫌弃地扔到了马车外。 村屋里,一双泛着绿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艳阳高照,只一会儿功夫,覆盖在他们头顶上的那块儿天空就变成了黄色。一团又一团的乌云正从远处赶来。雨未至,风先来,只吹得马车摇摇摆摆。 wap. /106/106084/27549753.html 第008章 银狐(3) 轰隆一声,前方村庄传来一声炸响,受到惊吓的马儿,在原地踢腾了一阵儿之后,以横冲直撞的架势冲进蔡家庄。 秦邺情急之下,抓住了车厢的边缘,柳韩山则被甩到了南锦衣那边,被南锦衣拽住了胳膊。 “姑娘,这马是不是疯了?” 狂风卷着细雨扫到秦邺脸上,他用胳膊遮挡着眼睛,试图看清楚马儿奔跑的方向。南锦衣随着马车的颠簸,调整姿势,稳定身形,在确认马儿狂奔的速度稍减之后,她冲出车厢,踩着秦邺的后背,借力使力,坐到了马背上,在一张静心符的作用下,马儿终于安静下来。 待马车停稳后,秦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牵着缰绳,进入到一个院子里。 在围墙的遮挡下,风雨小了很多。 “南姑娘你是怎么办到的?”秦邺抹着脸上的雨水,把颠簸地七荤八素的柳韩山也从马车里扶了出来:“我好歹也算是骑了几年马的,可刚刚那个架势,莫说降马,单是保住自己不从马车上颠下来就已经不容易了。” “与我无关,是贴在马背上的静心符起了作用。”南锦衣扫着贴在马背上的那张黄符:“雨大了,找个地方歇歇吧。” “前面有个房子,你跟我们家大人先过去,我把马拴到那边的树上。”秦邺指着不远处的那棵老槐树:“这院子挺大,不像是普通人家。” “这是蔡家的祠堂。”南锦衣理着头发:“是那只狐狸故意把我们引过来的。” “狐狸?”秦邺打量着眼前的祠堂:“它个臭狐狸,把我们引进祠堂做什么?” “进去看看!”柳韩山白着脸,指了指前面的房子:“不管它要做什么,我们都顺着它的心思走好了。” 祠堂内黑漆漆的,在将两侧的蜡烛点亮之后,看到的全都是牌位,密密麻麻,得有几百个。可摆在最上面的那个却不是蔡家的祖宗,而是一个用木头雕成的狐狸。 秦邺仰着头看了半响,对南锦衣道:“姑娘见多识广,可有见过这祖宗祠堂里供奉狐狸的?” “那不是狐狸,是我们蔡家的祖宗。”一个老人从祠堂后面走了出来。 借着祠堂里的烛光,众人将目光落到了他的眼睛上。老人的眼睛上布满了像蜘蛛网一样的伤痕,眼皮黏连在一块儿,根本无法视物,可他却能在这个祠堂里穿梭自由,甚至还拖了张板凳过来,递给了因为马车颠簸,而略显虚弱的柳韩山。 老人名叫蔡广志,是蔡家庄的上一任村长,他说他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来的,因为同样的事情,每隔六十年就会发生一次。至于他的眼睛,是被他自己刺瞎的,因为眼不见,心不烦。作为村长,他没有能力让蔡家庄摆脱诅咒,于心有愧,只能瞎着一双眼睛守在祠堂里。 秦邺问老人诅咒是怎么回事儿,跟祠堂里供奉的狐狸以及村子里发生的事情都有什么联系,老人长叹一口气,娓娓道来。 蔡家祖上是猎户,年近三十才娶了个妻子,婚后第二年便有了孩子。可谁都没想到,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的竟是个小脸儿乌青的死婴。 男主人伤心欲绝,抱着孩子去了狐狸庙,乞求狐仙,让他的孩子死而复生。 按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奇就奇在这里,在男人向狐仙许愿的第二天,那个原本已经死得透透的孩子竟然死而复生了。孩子是活了,可奇怪的事情一桩连着一桩。先是男主人每天起床时,都会在屋内,院子里发现很多动物的脚印,跟着是复活的孩子,在他长出牙齿后,只吃生肉,不吃熟食。 “这孩子是狐狸变得?”秦邺抬头,看向供奉在上面的那只木雕狐狸。 老人轻轻摇头:“是不是狐狸变得,我们也不知道,族谱里关于这件事的记载很少,只知道在这数百年里,蔡家每隔六十年,便有会一个类似的孩子出生,而这个孩子,倘若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娶一个身上带有狐狸印记的女子为妻,就会变成半人半狐的怪物,给整个村子带来灾难。” “这也太离谱了!”秦邺道:“你说蔡家每隔六十年生一个爱吃生肉的孩子这个我信,可这身上带有狐狸印记的女子,总不能每隔六十年也生一个吧?就算生了,也不可能刚好在那个时间,那个点儿就遇上你们蔡家的男人,这要是错过了怎么办?你们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变成半人半狐的怪物?” “那个狐狸印记,是你们蔡家人赋予的吧?”南锦衣开口道,“这世上不可能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不是我们赋予的,是狐仙给指的。”老人道:“只要那个命定的孩子出生,村中就一定会有狐狸敲门,只要循着狐狸的脚印,就一定能找到身上带有狐狸印记的女婴。按照祖宗的吩咐,我们会在第二天准备丰厚的聘礼,上门求亲。几百年前,从未出过差错。” “既然从未出过差错,那眼下的蔡家庄,你又作何解释?”柳韩山追问。 “是我的疏忽。”老人道:“在十九年前的那个冬夜,我的儿子出生了。跟族谱里记载的一样,他是立生的。因为难产,我家娘子足足痛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因为血崩走了。刚出生的孩子,面色乌青,奄奄一息。我知道,这是狐仙选中了我的儿子,只要我抱着他去狐狸庙乞求,然后在他周岁的时候等着狐狸敲门,为他定下一门亲事,他就可以像正常的孩子那样,安度余生。可我不愿意,我是族长,我想要结束蔡家千百年来的诅咒,我把那个孩子埋在了阴沟渠里。” “为何要埋在那种地方?” “因为我不想让他活过来!”老人怨毒道:“若是埋在寻常的土里,我怕他死而复生,从土里爬出来。” “那他——”秦邺看着老人的眼睛:“死了?” “死了,变成了一把骨头。”老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我把他从沟里捡出来时,他还那么小,骨头细细的,跟我的手指头差不多。我把他埋在了他娘身边,我以为,所有的诅咒和噩梦,全都结束了。” wap. /106/106084/27549754.html 第009章 银狐(4) 老人将孩子入殓那天,刚好是孩子周岁,他以为所有的诅咒和噩梦都结束了,在临睡前,还小酌了两杯。 子夜刚过,他就听见了敲门声。 他揉着眼睛走到门口,看见了一只举着灯笼的狐狸。那狐狸跟人一样,是站在门前的。他用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老人,用空着的那只爪子冲他招了招手。老人就像中邪了一样,只能跟在狐狸的后面,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们穿过村庄,走过被白雪覆盖的田地,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 狐狸将灯笼插在墙缝里,举起爪子敲门,不多会儿,一个妇人走了出来。跟老人一样,她也被狐狸迷住了,只不过老人还能思考,而那名妇人,完全是个“行尸走肉”。 狐狸领着老人进入房内,冲着躺在摇篮里的小女婴吹了口烟,小女婴的耳朵后面多了一个银色的狐狸印记。老人想告诉狐狸,他的儿子死了,就算狐狸找到了女婴,也不可能有成亲这回事儿。可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个黏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等老人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按照祖上留下来的规矩,他应该准备厚礼,带着儿子去女婴家提亲。可他没去,他想要看看那只狐狸还能做什么。 三天后,他的侄子出生,弟弟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杀到家中,他那时才明白,一切都在狐仙的算计中。他抱着侄子去了狐仙庙,又按照祖宗交代的去女婴家提亲,可女婴的父母告诉他,他们已经将女儿许给了另外一户人家,而聘礼是一袋粮食。 “那个女婴是?”柳韩山想到了蔡婆婆的儿媳妇小娟。 “她叫小娟,嫁给了我们本村的另外一户人家。”老人道:“那孩子叫蔡勇,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 说着,老人露出一丝苦笑:“狐仙是故意的。” “您跟蔡勇的母亲是?” “她是我这一生最爱的女人。”老人摸索着掏出一把梳子:“我跟她是一块儿长大的,可我母亲瞧不上她的,觉得她个子矮,生的单薄。我拗不过我的母亲,就娶了后来的妻子。她见我负心,便恨上了我,故意嫁给了同村的另外一户人家。我儿子走的那天,她特意挺着肚子来我的门前笑话我,可她哪里知道,我更愿意她过得比我好。” 得知小娟的未婚夫婿是蔡勇,老人便极力阻止这桩婚事,可他越是阻止,蔡勇的母亲就越是坚定。一年前的桃花节上,侄子偶遇小娟,对她一见钟情。他知道,这是狐仙的魔咒,不管他怎么阻止,他们三个都要碰到一块儿。 侄子向小娟表明心仪,可小娟对他嗤之以鼻,为了躲开他的纠缠,小娟干脆与蔡勇成了亲。侄子听说小娟嫁给了蔡勇,菜饭不思,没过多久就病倒了。 “蔡婆婆的状纸我看过。”秦邺道:“根据蔡婆婆的描述,在儿子与儿媳妇成亲后不久,村子里就开始闹贼。有天晚上,蔡婆婆被蛐蛐儿闹得睡不着,就想到院子里走走。刚把屋门打开,就看见有个东西趴在儿子与儿媳妇的窗户外头。借着外头朦朦胧胧的月光,蔡婆婆看到一张狐狸的脸,可奇怪的是,那狐狸却长着人的身子。蔡婆婆以为自己眼花,就揉了揉眼睛,等她再去看时,那个东西消失不见了。” 秦邺在祠堂里踱步,“因为事发突然,且只看见了那么一次,蔡婆婆就没往心里去,直到她从代写书信的先生口中听到了儿媳妇小娟留下的那封血书的内容。” “什么血书?”南锦衣不解的问。 “就蔡婆婆的儿媳妇小娟临死前留下的。”秦邺用胳膊捅了捅柳韩山,柳韩山则不情不愿的将蔡婆婆的状纸连同血书一块儿递给了南锦衣。 根据小娟的描述,她跟丈夫蔡勇并不是第一次被那个怪物偷看,早在他们成亲的那一晚,就曾在窗户上看见过怪物的影子。因为蔡婆婆年纪大了,他们不愿意让蔡婆婆担心,就没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小娟在血书中写道,她认识那个人,他是村长的儿子,曾背着蔡勇多次纠缠自己。丈夫蔡勇在得知真相后,决定给那个怪物一个教训。他先是利用村民们丢东西后的气愤心理,将整件事闹大,而后迫使村长组织村民抓贼。按照蔡勇的计划,他会带领与自己同一小组的村民,将怪物堵在某户村民家里,等大家伙儿都看清他的长相后,再将他送到村长家里,要求村长对他严加管束。 可蔡勇低估了整件事的复杂性,他以为他要对付的是村长的儿子,只要村长把自己的儿子看管起来就好。可在旁人眼里,他是在挑战狐仙的权威,是在致整个蔡家庄于死地。他们惧怕狐仙,担心狐仙会迁怒于他们,故而将计就计送走了蔡勇。 蔡勇死后,村长让媒婆去小娟家里提亲,希望小娟能够按照狐仙的安排嫁给他的儿子。只有狐女嫁给狐仙的后人,才能避免更大的麻烦,才能使整个蔡家庄恢复以往的宁静与祥和。小娟不愿意,村长就威胁她的父母,为了不连累爹娘,小娟她只能选择最后一条路。 在血书的最后,小娟写道:“提醒村民,小心村长和他的儿子。” 秦邺的话音刚落,柳韩山就一脸警惕地站了起来。伴随着马儿的嘶鸣,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他们的头顶上。南锦衣给秦邺使眼色,让他到院子里看看,没等秦邺动弹,屋顶上的瓦片就落了下来。紧跟着,两只怪物,从破开的屋顶上一跃而下。它们,一个长着狐狸的脑袋,一个长着狐狸的身子。 “村长?”秦邺认出了那个长着狐狸身子的男人:“他……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心!”南锦衣拦住正想要走过去的秦邺,并且示意他看向那个长着狐狸脑袋的人:“你看他的脖子!” 视线从脸上往下走,一直走到他的脖子处,这才发现,他那颗狐狸脑袋,像是硬生生从脖子里长出来的。 wap. /106/106084/27549755.html 第010章 银狐(5) 见狐狸脑袋要动,南锦衣喝道:“按住他!” 秦邺动作很快,没等南锦衣说完,就一个大步跨到了狐狸跟前。眼看着就要制住狐狸,狐狸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逃脱,随后向着秦邺吐出一口白气。 “狡猾,故意引我们去拿它。”南锦衣自袖笼中抽出一张符篆,朝着狐狸脑袋丢过去。狐狸发出一声诡异的嬉笑,旁边那个人首狐狸身子的怪物直接挡了过来。 “刀!”南锦衣伸手,秦邺帮将腰间的佩刀取下丢给了她。 只见刀光一闪,南锦衣握着秦邺的佩刀,直接将那个狐狸身子给劈开了。寻常人若是这么一劈,少不得要淌一地的血,可那具狐狸身子却像是干的一样。不仅如此,在南锦衣将狐狸身子劈开的同时,架在狐狸身上的那颗人头也发生了变化——脸上的血肉快速消失,只剩下一层皮贴着一个骷髅。 狐狸脑袋见状,想要从窗户跃出去,却被南锦衣用一根腰带绊住,而那根腰带,是她从柳韩山身上解的。 腰带上贴了符篆,狐狸脑袋动弹不得,见南锦衣握着刀逼近,情急之下,它竟玩起了金蝉脱壳,直接从那个身体里钻了出来。 这具身体倒是鲜活的,血腥味儿很快布满了整个祠堂。老人双目失明,看不见发生了何事,但他闻得到那股血腥味儿。他摸索着走到尸体旁边,抓住了那人的手,嚎啕大哭。 那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老人的侄子。 滚落在尸体旁边的那颗脑袋,则是他弟弟的。 父子两个,一个被狐狸吸干了精血,另外一个则被狐狸当成了人形轿撵。 趁着秦邺与狐狸纠缠的时候,南锦衣拔下头上的木制发簪,用从那具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在地上画了一道法阵。随着一道金光爆起,狐狸被一双无形的手扯进了法阵里。在盲目的撞了几次之后,狐狸终于意识到,它遇见高人了。 “你是捉妖师?” “大夫!” “捉妖怪的大夫?”狐狸眨着眼:“你这法阵是跟谁学的?” “为何针对蔡家庄的村民?”南锦衣不答反问,同时拍了两下手,法阵立刻燃起火来,逼得狐狸只能在法阵内东窜西跳。不一会儿功夫,它那身原本鲜亮的皮毛就被烧了大半。 狐狸被烧的难受,蜷缩在法阵中央不敢动弹。南锦衣心情大好,绕着法阵转了两圈儿。她这人有个毛病,越是凶残的妖怪,拾掇起来就越是得心应手。这狐狸也算倒霉,好巧不巧地,正好遇见了她。 银狐没什么药用价值,但毛绒细柔丰厚,皮板轻薄,御寒性强,可用来缝制大氅,制作衣领和皮帽。可惜,它那皮毛被火圈儿烧了大半,显得有些秃。 见南锦衣盯着自个儿身上的毛,狐狸下意识地又缩了缩。 “这事儿不怪我,是他们先违约的。” 银狐告诉南锦衣,它本是一只修炼了千年的狐狸,只因渡劫失败被打回原形。想要重新修炼,就必须要找到灵力丰沛之地,而此处便是它选择的地方。 闭关时,此处还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出关时,却已经是炊烟袅袅,村舍遍布。它不想招惹凡人,凡人却偏要招惹它。他们在山中修建狐狸庙,以香火供奉。刚开始,狐狸不堪其扰,将他们修建的狐狸庙全部掀倒,可这些村民,不仅不恼,反而修建更大的,更多的狐狸庙来供奉它。 狐狸发现,只要它施展一点小小的法术,满足村民们能够温饱的愿望,这些村民就会更加诚心诚意的供奉它,并且为它送来可口的贡品。在凡人的恭维声中,狐狸逐渐迷失了自己,它不再沉浸于日复一日的修炼中,而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狐仙。 狐狸是贪婪的,可人类比它更贪婪,他们对于狐仙的要求不再只是简单的温饱,而是财富、权力以及美人。想要得到这些就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狐仙成全了他们,他们也要回馈狐仙。 银狐看着自己被烧焦的爪子,闷声道:“为了帮助这些凡人实现他们不可能实现的心愿,我违逆天命,触犯天条,三不五时就要被雷电击打。莫说修仙得道,就连神魂俱灭都是迟早的问题。就在我一筹莫展时,那个人找到了我。他求我让他的儿子死而复生,他说他愿意为这件事付出任何代价。我看着那个婴儿,突然间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银狐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得意:“我脱离狐身,将自己的元神渡给他,以他的模样在人世间活着。可凡人终究是凡人,他承载不了狐仙的躯体,我必须要在一定的时间内,为自己找到新的躯壳。” “难怪那些被你渡了元神的人最后都会变得痴痴傻傻。”南锦衣道:“也难怪老村长宁可放弃自己的儿子,也要破了你的转生轮回之路。” “是他们不守信用!”银狐呲着牙道:“我保他们蔡家开枝散叶,世代繁荣,他们却不愿意为我牺牲这么一点点。任何索取都是要付出代价的,错得不是我,而是他们。” “这就是你报复村民的理由?” “你以为那件事是我做的?”银狐在原地转圈儿:“害死那些村民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要的不过是一个躯壳,这个村长不愿意配合,我就换一个。我也不是非蔡家人不可,我何苦断了自己的后路。” “是村长?”柳韩山看着地上那具被劈成两半的躯壳。 “蔡勇是他杀的,小娟是他逼死的,为了掩盖儿子变成狐妖的真相,他不惜对整个村庄下手。”银狐冷哼一声:“他还想拆了我的狐狸庙,毁了我的狐狸身,我杀他,不过是他自个儿寻死罢了。” “他是死有余辜,可你,也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南锦衣抬手,火圈儿开始向内收缩,银狐尖叫一声,化作一团光点儿,向外逃出。 柳韩山见状,忙用身子挡住了光点儿的去路。光点儿在他身前绕了两圈儿,见无路可逃,就想进入他的身体。千钧一发之际,被南锦衣揪住尾巴拽了出来。 看着被南锦衣握在手中,胡乱挣扎的光点儿,柳韩山有些气弱地问:“这该不是你方才说得那个什么元神吧。” “知道你还拦?”南锦衣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它若上了你的身,我就只能连你一块儿收了。” 南锦衣说得是收妖,柳韩山却想到了别处,眸光轻触,耳朵瞬间红了。 wap. /106/106084/27549756.html 第011章 银狐(6) 南锦衣将银狐的元神收在了锦囊里,如何处置,等她空闲下来再想。祠堂中的那几具尸体都是见不得人的,在询问过老村长的意见后,一把火给烧了。 至于那场火,当然是畏罪自杀的村长父子放的,这也算是给蔡勇和小娟的死画上了一个句号。 为防多生事端,南锦衣骗着秦邺吃下了药丸,将他脑海中属于狐仙的那段记忆给消除了。至于柳韩山,见怪不怪,没必要再浪费她一颗药。 村民们患得也不是离魂症,而是中了狐仙草的毒。这狐仙草只生长在狐狸窝附近,只需几根就可以使整个蔡家庄的村民陷入昏睡中。狐仙草本身是不致命的,但长期的不吃不喝却可以要人性命。若非蔡婆婆到县衙里告状,秦邺与柳韩山也想不到来蔡家庄走访。若是他们没有走访,没有发现村中的怪异之处,最多两日,整个蔡家庄就会变成一个死人村,而县衙里的那些仵作,压根儿找不出这些人的死因。 解毒的法子也很简单,只要找到狐仙草,将它的根系挖出,煮水给村民喝就好。 蔡家庄共有村民三百余户,等把全部村民救醒已是午夜。 明月如镜,银辉遍地,秦邺驾驶着马车往县城里赶去。虽说沿途都是荒郊野地,走惯了夜路的秦邺却是毫无畏惧。在经过一片小树林时,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而那个人像极了去县城告状的蔡婆婆。 他赶紧停车,向树林里看去。 “怎么了?”柳韩山问,把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 “有人?”秦邺挠着后脖颈:“好像是那个来衙门告状的蔡婆婆。”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柳韩山掀开帘子往外头看了眼:“我没听见牛车的声音。” “她没有赶车。”秦邺看向旁边的树林,挑在马车一侧的灯笼将他的侧脸映照的忽明忽暗:“大人,要不我下去看看吧。我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说不准是我看错了。” “还是我下去吧。”南锦衣掀开帘子:“树林里的那个不是蔡婆婆。” “那姑娘就更不能去了。”秦邺伸手拦住南锦衣:“天都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那就一起去。”柳韩山道:“我也想看看,树林里的那个究竟是什么。” 站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可以听见很明显的蹚动枯叶的声音。那动静不像是小兽的,而是像人一样一步步在行走。思忖之间,那个动静已经到了十步之外。来不及多想,秦邺取下挂在马车上的灯笼,先一步进了树林。 月光下,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等靠近了才发现,那闪着亮光的竟是一团又一团的鬼火。那些鬼火,像是被人操控一般,围着那个正在移动的人影跳跃。 秦邺正想转身提醒南锦衣他们,却被南锦衣一个脑瓜崩弹晕在地上。柳韩山几步上前,没等开口,那个伛偻着腰身的人突然转过头来。柳韩山这才看清,被那身衣裳包裹着的竟是一个骷髅。 骷髅梳着跟蔡婆婆一样的发髻,就连头上的抹额都一模一样。一阵风出来,四周弥漫着的全都是腐烂的味道。骷髅歪着脑袋,用一双空洞的眼睛打量他们,而后转身,一步一步朝着蔡家庄走去。 “她这是要做什么?” “落叶归根,她要回家。” “回家?蔡家庄?这么说来,她真是蔡婆婆。”柳韩山将倒在地上的秦邺扶起来:“她怎么变成这样了?还有,你干嘛把他打晕。” “不把他打晕了,你跟他解释吗?”南锦衣目送着蔡婆婆离去:“整个蔡家庄,只有蔡勇家的房门是落锁的,且锁上布满了灰尘。按照蔡婆婆所说,她是在知晓你来安平县之后才从家里启程的,那门锁上的灰尘要如何解释?” “或许是住在亲戚家的。”柳韩山道:“儿子跟儿媳妇都没了,老人家不想住在伤心地情有可原。” “蔡勇是被人打死的,小娟是在蔡勇的坟前被逼上吊的,蔡婆婆家门后的那个绳索是做什么用的?”南锦衣回想着自己推门时的情形:“还有那根掉落在门后的拐杖,一看就是主人用了很多年的心爱之物。我问过老村长,蔡婆婆患有腿疾,而她拄的那根拐杖,是她的丈夫为她做的。” “你的意思是……” “蔡婆婆她早就死了。”南锦衣转身:“在她儿媳妇上吊的那一天。她虽看不懂血书里写的字,但她知道血书意味着什么。她想要为自己的儿子讨还公道,可安平县衙里没有县令,那些捕快也不肯接她的状纸,鸣冤无门的她,只好走了绝路。为蔡婆婆收尸的不是别人,正是祠堂里那个瞎了眼的老村长。” “蔡婆婆既已身亡,那来县衙鸣冤的……” “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具骷髅。”南锦衣拿出装有银狐元神的锦囊:“银狐的真身被供奉在蔡家的宗祠里,救下它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瞎眼的老村长。银狐与村长达成了协议,而协议的内容,就是帮蔡婆婆了结心愿。你若看得仔细,便能看见,蔡婆婆的心,是被一团狐狸毛给护着的。” “依你所说,老村长应该是银狐的人,那他为何……”柳韩山摇头:“它是故意把我们引到宗祠去的,老村长是它的帮手,它压根儿没想让我们活着。若非你在,我与秦邺怕是很难活着从那个宗祠里出来。” “柳大人错了,老村长他不会伤害你们。”南锦衣道:“他不过是将计就计,利用大人将银狐诱进宗祠,与它同归于尽。宗祠里的牌位都是新刷的,用的是上好的桐油。地面上也有泼洒桐油的痕迹,只是因为白日里风大雨大,冲散了宗祠里桐油的味道。老村长指引你们坐得那个地方很有玄机,那块石头是活动的,如若猜想不错,那下面应该有一条密道,足够你和秦捕头逃生。” “就算他把银狐引到了宗祠,那该又该如何与其同归于尽。” “自然是利用银狐的真身要挟它。”南锦衣回眸一看:“只可惜,他低估了银狐的能耐,也算漏了我这个意外。” “姑娘焉知自己一定是个意外?”柳韩山将秦邺扶到马车上:“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蔡家庄,老村长一把扼住了刚刚归来的蔡婆婆的脖子,随着“咔嚓”一声,蔡婆婆的白骨化成粉末,而他则在月光下,揭下了那张布满疤痕的脸皮。 帛书上,南锦衣写道:“银狐,涂山氏之后,渡劫失败,困于凡间。舍本心,逐执念,化狐为妖,祸乱人间。” wap. /106/106084/27549757.html 第012章 猪舌(1) 同福酒楼的二楼,店小二殷勤地端上一道爆炒猪舌,笑道:“两位客官,这爆炒猪舌可是小店一绝,两位尝尝,不好吃您就打我的脸。” 秦邺往盘子里瞅了眼,花花绿绿倒是好看,在店小二的再三推荐下,这才拿起筷子夹了一片。 “好吃,确实好吃。”秦邺说着把盘子往柳韩山跟前推了推:“大人您快尝尝,这同福酒楼的猪舌头,做得就是跟别的地方不一样。这猪舌,格外嫩。” “客官这话一听就是行家。”店小二冲着秦邺伸出大拇指:“我们店里还有白灼猪舌,虽说这样子平平无奇,可味道也是一绝。给二位客官也来一道?” “来一道!”秦邺大手一挥:“除了你们那个白灼猪舌外,把你们酒楼里的招牌菜也再上两道。看见我们家这位爷了吗?有钱,不差银子。” “好嘞!小的这就下去准备。”店小二乐颠颠道:“除了二位点的,我再送您二位一壶桃花酿。这酒,可是我们家掌柜自己酿的,旁的地方没有。” “那就来一壶呗。”秦邺夹起一块猪舌送到嘴里,顺带着用余光瞟了店小二,见他下楼,立马凑到柳韩山身旁道:“大人真觉得这同福酒楼跟哑巴村的案子有关?” 柳韩山不语,盯着面前那片爆炒猪舌若有所思。 邻桌坐得是一家三口,跟他们这桌一样,也上了一道同福酒楼的招牌菜爆炒猪舌。男人穿得还算整齐,只是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粗人气息。妇人倒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一边哄孩子吃饭,一边轻声地与男人抱怨。 “这猪舌头有什么好吃的?这么贵,还不如在路边买几个包子馒头呢。” “娘子怕是心疼这钱吧?”听着妇人的抱怨,男人不仅不恼,反而伸过手去,帮女人理了理掉下来的头发:“来都来了,娘子心疼也没用。若真心疼就把这一盘猪舌给吃光了。” 妇人抬头,白了男人一眼:“这次就算了,下回可不能再这么自作主张了。你这一天,要杀多少头猪,才能够得上这一盘炒猪舌。你若真喜欢,便问东家讨些猪舌头回来,我自个儿给你做。” “我这不是怕辛苦娘子嘛!”男人嘿嘿笑着:“娘子别气,下回咱自己做。” 秦邺听着撇了撇嘴,压低声音对柳韩山道:“这若是换了我家娘子,少不得要将这一盘猪舌头拍在我的头上。我那娘子什么都好,就脾气不好。早知道她是那般脾气,我就不赖着媒人非去她们家求亲了。” 秦邺还在絮絮叨叨,却被柳韩山捂住了嘴。 柳韩山示意他听那夫妇二人的对话。 男人问:“最近怎么没听见隔壁三婶子吵吵?” 妇人答:“三婶子的舌头被人割了。” 听到这里,秦邺快速地与柳韩山对视了一眼,而后起身坐到男人旁边。没等男人发问,就将腰间的牌子给摘了下来。男人见状,显得有些紧张,他结结巴巴开口道:“官爷,我没犯什么事儿啊。” “别紧张,我就是过来问问你口中那个三婶子的事情。”秦邺将腰牌收起:“你据实回答,有什么说什么就行。”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男人紧张地站了起来:“我就是个杀猪的。” “你紧张什么!”秦邺拉男人坐下:“我随便问,你随便答,有什么说什么,不藏着掖着就行。” “官爷是问三婶子被割舌头的事情吧?”妇人将孩子抱起:“这件事情,我比我家相公清楚。” 妇人娘家姓白,夫家姓许,嫁到许家已有五年。三婶子与他们算是本家,隔墙而居,平日里相处得还算和善。 这三婶子也挺不容易的,二十七岁那年死了丈夫,全靠着家里的那几亩薄田养活孩子。这寡妇门前何止是非多,想要欺压孤儿寡母的恶人更多。为了守住那个家,三婶子变得霸道强势,有理没理都要占三分,这嘴上就更是不饶人了。 “如何个不饶人法?”秦邺好奇地问。 “不得罪她还好,若是得罪了她,她能堵在你家门前,骂你个三天三夜。”妇人道:“更可怕的是,她还会在人前人后说你的是非,让你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有人被三婶子这么骂过?” “旁人还好,惹不起躲得起。”妇人搂紧孩子:“最可怜的是三婶子的那个儿媳妇,被她骂得疯疯癫癫的。” “三婶子那舌头……” “是被小鬼给割掉的。”妇人抿了下嘴:“我们村子外面有个道观,里面供奉的不是三清祖师,而是阎王爷。道观里面设有十八个小房间,每个房间上面都写有名字,对应地是地府里面的十八层地狱。听村子里的老人说,是三婶子的儿媳妇进了拔舌地狱,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阎君,阎君这才派小鬼将三婶子的舌头给拔了。” “你在说谎!”柳韩山冷不丁地开口,“当你说到三婶子被拔舌的事情时,语速加快,与你之前说话的声音完全不同。眼神飘忽,多次避开秦邺的目光,且反复用手指去捏孩子的衣裳。每说完一句,你都会下意识做出吞咽的动作,这说明你在紧张。你害怕,害怕坐在你对面的这位秦捕头拆穿你精心编造的谎言。” “我没有!”妇人急忙否认:“三婶子的舌头的确是小鬼割的。” “我没有说三婶子的舌头是你割的。”柳韩山压住男人的手:“割她舌头的是你男人,去拔舌地狱诉苦的人是你。依着三婶子的性格,她不可能像你之前描述的那样,与你们和善相处。你在说到和善那两个字时,语气中带有一丝怨毒,这说明,那两个字是你违背者自己的心意说的。” 妇人用力咬了咬牙,对着柳韩山道:“是!你说的没错,是我去拔舌地狱诉苦的。可我是被逼的,若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我,我又怎么会去针对她?她也是我的婆母啊!” 妇人说着,竟呜呜地哭起来。 wap. /106/106084/27549758.html 第013章 猪舌(2) 妇人的公婆早逝,夫君是被这个一墙之隔的三婶子照看着长大的,就连下聘娶亲都是三婶子帮的忙。不是母子胜似母子。 三婶子什么都好,就那张嘴不饶人,不管妇人做什么她都要再三挑剔,还多次当着妇人的面教唆她的丈夫休妻。若非夫君一心疼她,她怕是早被三婶子给扫地出门了。 妇人进门五年,被三婶子压了五年,就连晚上睡觉都要给这位三婶子留着门,稍有疏忽,就会被她指着鼻子骂。 村子里有很多哑巴,据村中的老人所说,那些哑巴都是被阎王爷的小鬼给拔了舌头。想要阎王爷出手,就必须在子夜时分去村外的冥王殿跪地磕头。 因为实在忍受不了三婶子的那张嘴,妇人鼓起勇气去了村外道观。 夜里的冥王殿鬼气森森,吓得妇人双腿发软,待她推开拔舌地狱的门时,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之后便是人事不知。醒来是在自个儿家中,孩子坐在床头咿咿呀呀,夫君则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看着东方亮起的那抹鱼肚白,妇人只觉得自己做了场噩梦。 直到三婶子的儿子找上门来,她才知道三婶子的舌头没了,是被人硬生生给拔掉的。 妇人诅咒发誓,说这一切都是小鬼干的,与自己的夫君毫无关系。若是官府执意追究,那便拿她去坐牢好了。 男人沉默不语,直到妇人将孩子送到怀里,他才回过神儿来,喃喃着说了句:“是我做的!” 秦邺懵了,他原本是想问男人打探一下哑巴村的情况,没曾想,稀里糊涂的竟破了桩案子,待那一家三口被伪装成食客的捕快带走时,他还觉得脑袋嗡嗡的。 “大人怎么知道他是凶手?” “猜的。”柳韩山指着他的腰牌:“你虽着了便服,可腰间的这块牌子太过显眼,只一眼,便能知道你是衙门里的人。百姓畏官,却也对官府的人充满了好奇,若是寻常之人,多看你两眼也算正常,但不会偷偷摸摸的。” “大人的意思是,他偷看我?” “从咱们上楼开始,他就一直盯着你,且目光闪躲,略带紧张。”柳韩山道:“你看桌上的那些油渍?” “油渍怎么了?”秦邺不解地用手抹了下。 “是他夹菜的时候掉的。”柳韩山盯着桌面:“自打我们在这里坐下之后,他就变得越发紧张。尽管他装得很好,可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这么大块的猪舌,他竟然能夹一次掉一次。” “好端端的他紧张什么啊,我们又不是冲他来的。要不是他主动提起了他那个三婶子,我们压根儿不知道还有他三婶子这回事儿。”秦邺说着,撩起袍子坐了下来:“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做贼心虚,什么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他啊,八成是把我们这些捕快当成神仙了,以为我们可以未卜先知,是冲着他来的。” “他问他娘子的那两句话是试探。”柳韩山拿起酒杯来晃了两下:“一来,他想要确认一下,他娘子是否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情。二来,他想确认一下,我们两个是不是因为他三婶子的那个案子来的。当你起身时,他显得越发紧张。我想,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认罪的准备吧。这割人舌头,虽说恶劣了些,却不是要人性命的大罪。” “可有件事儿我想不通。”秦邺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猪舌,待将那些猪舌咽下去,才开口道:“他为何要亲自动手?这他娘子都去拔舌地狱了,他做相公的在家等着就好,何苦要把自个儿给牵扯进去。” “两个解释。”柳韩山在桌子上画了两个竖道:“这第一,哑巴村的哑巴都不是被小鬼给拔去舌头的。第二,他的娘子因为胆小,在拔舌地狱晕倒了,没能向阎君求助。为了帮自己的娘子了却心愿,缓和娘子与三婶子之间的关系,他自作聪明地代替了小鬼拔舌。” “两位说的是哑巴村的故事吧?”店小二来送菜,刚好听到这一段儿:“我这里倒是有个关于哑巴村的传说,不知道两位客官有没有兴趣听。” “说来听听。”秦邺夹了块儿白灼猪舌:“这猪舌头上淋了酒吧?” “是淋了酒,葱姜泡制的,可以去腥。”店小二笑眯眯的。 这哑巴村是由两部分村民组成的,其中一部分,是天生都不会说话的哑巴,另外一部分,是早年逃荒到这里的难民。天生不会说话的那一部分,又被称为哑巴族,他们不种粮食不吃饭,一日三餐靠捕食蛇虫为生。原本,这哑巴族跟难民是没有冲突的,你抓你的蛇虫鼠蚁,我种我的稻谷粮食。两个分支,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近百年,直到难民族组长的儿子爱上了哑巴族组长的女儿。 这哑巴族倒是无所谓,他们天性自由,觉得女儿嫁给谁都行,只要对方能够接受他们的生活习惯,他们觉得这一切都没有问题。可难民族的族长不同意,他坚决反对儿子跟一个哑巴在一起,且那个哑巴,还是吃蛇虫鼠蚁的。 他不敢想象,当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的儿媳妇当着他的面,把一条活生生的蛇塞进嘴里。尽管哑女表示,她不会吃生的蛇,族长还是不允许她跟自己的儿子在一起。 “那这族长的儿子跟哑女最后怎么了?”秦邺问,搁下筷子。 “还能怎么着,私奔了呗。”店小二为他们倒酒,一股浓浓的桃花香,自酒水中溢出。 这族长的儿子假意妥协,先是答应了父亲,跟族里的一个姑娘成亲,然后趁机溜走,带着哑女私奔。族长一怒之下,带着半个村子的族人,上哑巴族讨要儿子。可哑巴族的族长根本不愿意搭理他,见他闹事儿,就放出族内豢养的蛇虫吓唬他。 族长不服,趁着夜黑风高,杀了个回马枪,一把火烧了哑巴族的房子。据说,哑巴们呜呜的哭声,只在半山腰回荡了七天七夜。 也是从那天起,哑巴村像是受到了诅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村民在睡梦中被拔去舌头,直到拔完七个,村子才会太平。 “照你这么说,拔掉村民舌头的应该是哑巴族的族人,这跟那个拔舌地狱又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店小二道:“那道观就是糊弄人的,是为了安抚民心,让那些村民们相信,被拔掉舌头的那些人,都是恶有恶报的。” wap. /106/106084/27549759.html 第014章 猪舌(3) 一楼,靠墙的角落里,南锦衣将看了一半的医书收起。 店小二将冒着热气的阳春面放在桌上,习惯性地甩了下肩上的帕子,笑道:“客官,您要的面来了。” 说罢,又补了句:“小店的爆炒猪舌是一绝,客官您要不要尝尝?还有小店的桃花酿,是用春季新采的桃花做的,客官您也可以品一品。” 南锦衣闻了下香喷喷的面条,说道:“不用了,我吃这碗素面就好。” 店小二虚应着,目光却瞥见了她靠在墙角的那把伞,那伞面是红的,瞧着有些灼人眼睛。南锦衣挑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放入口中,待将面条咽下去,才发现店小二杵在桌前未曾离开。 四目相对,店小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面,客官吃着可还行?” “还行!”南锦衣说着往楼上看了眼:“你们楼上的那位客人似乎有些难缠。” “再难缠的客人我们都是见过的。”店小二说着,眸光一转,便要去动南锦衣的伞。南锦衣一个侧身,用腿将店小二挡在桌外,同时也没耽误自个儿吃面。店小二见状,冲着南锦衣呲了呲牙,朝着她的头部攻击过去。南锦衣一个侧仰,躲过店小二的攻击,顺手就把面碗推到了他跟前:“你们酒楼就是这么待客的。” 店小二皱眉:“我们酒楼自有待客之道,只可惜,姑娘与楼上的那两位一样,都不是安安生生来咱们店里吃饭的客人。” “知道就好,让你家掌柜的出来见我。”南锦衣松手,面碗落到店小二手中,却被她反手捞起的红伞打碎。面汤流到店小二的手上冒出一股股的黑烟,没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两只猪蹄。店小二哼哼着,欲用猪蹄去抢南锦衣手里的伞,却被南锦衣迎头一击,变回了猪头。 醉眼迷蒙的食客们见了这一幕,全都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有些胆大的,还凑过来看热闹,指着变成猪头的店小二,问南锦衣这头猪怎么站起来了。更有甚者,吆喝着让掌柜的出来,他要把这颗猪头做成菜。 店小二气得从猪鼻子里出气,随着一股股的黑烟冒出,那些原本还在摇摇摆摆的客人全都倒下了,不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瘫软在地上的,各种各样的猪。南锦衣见状,直接将店小二打回原形,踩着猪头,飞身一跃上了二楼。 二楼与一楼一样,只是猪的数量少了些。 柳韩山还在与店小二缠斗,见到南锦衣出现,忙冲她喊到:“他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变成猪了?” 南锦衣往桌子上看了眼,说道:“兴许是那个爆炒猪舌吃多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在那边开玩笑?”柳韩山悲愤地看着她:“你是会捉妖的女大夫,赶紧救救他们啊。” “我是女大夫。”南锦衣爱莫能助地看了他一眼:“我只会给人看病,不会给猪看病。” “你……”柳韩山气得跺脚,正想与南锦衣理论,却见店小二对着自己吹出一股黑烟。他的心情越发不好,在挑散黑烟之后,直接抄起桌上的碗盘朝着店小二砸过去。 店小二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猝不及防下被他砸伤了耳朵。店小二恼了,衣服开裂,毛发炸起,当即变成了猪妖的样子。 看着扑到自己跟前的猪妖,柳韩山的神色突然变得难看。下一秒,一个黑影从他的身体里窜出,而他则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金蝉脱壳? 莫说猪妖傻了,就连南锦衣自个儿都愣住了。她还从未见过一个生人的魂儿,被一只妖怪给吓出来。她举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寻摸着是不是当初把他摁回去的时候少用了几分灵力。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去。传出去,她百草堂的招牌都要砸了。 思及此处,她一个松手,红伞直接飞向猪妖,像之前收黑影似的把猪妖给收进了伞里。在红伞回到南锦衣手上之后,她又“啪啪”两下,将两张泛着金光的黄符贴在了伞面上,随着一声猪叫,一个锦囊从红伞中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黑影蹲在地上,瞅着那个锦囊:“你把那只猪妖给装进去了?” “你一个县令,不老老实实的在县衙里待着,跑这里做什么?”南锦衣没好气地瞪了黑影一眼,她算是瞧出来了,这黑影跟柳韩山是两个性格。黑影不光好奇心重,还话多,脸皮厚。柳韩山为人内敛,看似好相处,实则拒人千里。 这影子不随主人的,她也是头一回遇见。 黑影眼巴巴的瞅着南锦衣将锦囊收起,转过身去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柳韩山:“怪他,自作聪明的来这酒楼查案。案子没查清楚不说,还把自个儿的捕快给搭了进去。” 说罢,指着躺在柳韩山身边的那头猪道:“看见那块儿腰牌没?秦邺的。” 黑影还想絮叨,被南锦衣一个手势给制止了。 一楼,身形瘦弱的掌柜,拿着刀从后厨里走出来。他先是看了下距离他最近的那头猪,摇头道:“舌苔禀气于胃,颜色发黑,这头猪肠胃有问题,做不了菜。” 起身时,顺带着用脚尖把那头猪往一旁踢了踢。 他用同样的动作,巡视并且查看了地上所有的猪,却只有两头满足他的需要:“这两头猪的舌头好,胖的那头爆炒,瘦的那头白灼。剩下的,全给打发了就是。” 掌柜手起刀落,两片新鲜的猪舌头被割了下来。 黑影看得目瞪口呆,在捂住嘴的同时,小声地问了南锦衣几句:“这爆炒猪舌用的舌头都是这么来的?” “你不知道?”南锦衣反问,看着黑影:“我还以为你不吃猪舌,是因为你知道这些猪舌的来历。” “不是我,是他。”黑影指着躺在地上的柳韩山:“这人嘴叼,向来不吃这些东西。” “幸好他不吃。”南锦衣看了黑影一眼,黑影顿时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头猪,他赶紧摇头,指着正在上楼的掌柜道:“我们两个,要逃吗?” “要逃,但不是我们!”南锦衣说着,伸手一拽,将黑影拽到了自己跟前:“好好待着,别乱跑。” wap. /106/106084/27549760.html 第015章 猪舌(4) 掌柜的一手拿刀,一手拿着新鲜的刚被割下来的猪舌,高高兴兴地往楼上走,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个台阶,却被一个手持红伞的姑娘给拦住了。 掌柜的看着南锦衣,满脸疑惑:“你怎么没有变成猪呢?” “我只吃了一碗素面。”南锦衣道:“你手里的那两片猪舌倒是挺新鲜的。” “新鲜,刚割的。”掌柜的眯起眼睛:“姑娘若是喜欢,给你做道现炒的猪舌如何?” “算了,我怕咬它的时候舌头疼。”南锦衣说着,将一道黄符贴到了掌柜头上,待一声凄厉的尖叫过后,掌柜的身躯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随着身上的绸衣剥落,被绸衣包裹着的骨头架子也散了。 白色的骨头,散落在墨绿色的绸衣上,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而更加诡异的是,在散落的骨头中间还有一个心脏,一颗后蹦乱跳的人的心脏。 南锦衣抬脚,不以为然地踩下去,心脏四分五裂,溅出来的血肉瞬间化成四散的黑灰。 黑影皱眉,本能地闭紧眼睛,连带着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没等他念完,就被一股力量推了回去,等他再次醒来,已是那个不苟言笑的柳韩山。 秦邺捂着头从地上起来,见柳韩山还躺着,顺手扶了他一把:“我们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都躺在地上了。” 柳韩山虽不知道后续的事情,但他清楚的记得店小二变成猪妖的那个片段。他赶紧看向四周,发现先前倒地的那些客人也都恢复了正常。忽然,楼下传来尖叫,说是舌头没了。 秦邺闻言赶紧下楼,柳韩山则一言不发的走到了南锦衣跟前。 “柳大人这是在怀疑我?” “发生了何事?”柳韩山问,余光看向楼下。 一个是风尘仆仆的商人,捂着嘴巴坐在地上。一个是面容清秀的斯文公子,张着嘴巴让人看他的舌头,而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会吓得面容失色。 南锦衣叹了口气,将一个小瓷瓶丢给秦邺:“里面是止血的药粉,让他们两个敷上。在这么下去,他们丢的可就不只是舌头了。” 来酒楼吃饭的人,大多都认识南锦衣,知道她是安平县里医术最好的女大夫。她说那瓶子里的药止血,就一定止血。她说那两个人不止血会死,他们就一定会死。不等秦邺开口,就有热心肠的客人将那二位扶到了凳子上,哄着他们开口服药。 “凶手是谁?”见伤者无恙,柳韩山开始向南锦衣追问起凶手的下落。 南锦衣努嘴,示意他看向楼梯间的粉末。 “死了?”柳韩山皱眉:“是这酒楼里的伙计?” “是这酒楼里的掌柜。”南锦衣捡了张凳子坐下:“在我回答柳大人的问题之前,柳大人能否告诉我,你来这酒楼的目的是什么?” “县衙里有些积压的卷宗,我让秦邺把最近一两年发生的案子整理了出来。”柳韩山跟着坐下:“在这些卷宗中,有两个悬而未破的案子。一个是失踪案,另外一个是割舌案,且这两个案子,都与这个酒楼有所牵扯。我怀疑,这家酒楼有可能是黑店,在从事人口贩卖或者其它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 “你们还查到了些什么?”南锦衣饶有兴趣地托住了下巴,她觉得柳韩山比她想象中的似乎要精明些。 “哑巴村。”柳韩山道:“我们查到这家酒楼的掌柜与伙计,都是来自哑巴村。还有,曾有人在哑巴村里碰见过失踪者,可等失踪者的家人找到哑巴村时,那些村民却异口同声,说从未见过那个人。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哑巴村的哑巴数量,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增加的,而多出来的这些人,在府衙没有报备,但村子里的人却不觉得奇怪。” “你们去过哑巴村吗?” 柳韩山点头:“去过,但没有查到什么。” “是没有查到呢,还是查到了,但被柳大人您给疏忽了。”南锦衣好心提醒道:“不管是失踪者,还是被割舌者,在出事前都曾到过这家酒楼,且都点过酒楼里的招牌菜,而与他们一起来的,不是家人就是朋友,他们出事了,他们的家人和朋友却没有出事。柳大人你一定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且到这些人的家中走访过,让他们回忆过出事前的种种细节。” “他们都曾有过短暂的失忆,但都否认自己是因为喝醉了酒才失去那些记忆的。”柳韩山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猪舌:“这道爆炒猪舌就是酒楼里的招牌菜,而吃过这道菜的客人,多半也都饮用过酒楼里的桃花酿,我怀疑,是酒楼里的人,在这些菜和酒上动了手脚。” “然后呢?”南锦衣问,眼睛里带着一丝丝的好奇。 “我带秦邺来酒楼,特意点了他们家的招牌菜,我想知道,他们究竟在菜里动了什么手脚。在客人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他们又在这间酒楼里做了什么。”目光对上,又飞快转开,柳韩山轻咳一声道:“可我疏忽了一件事,我忘了叮嘱秦邺把他身上的那块腰牌给藏起来。我们刚进酒楼,就被酒楼里的店小二给盯上了,我以为今天不会再出事儿了。” “柳大人过于自信了。”南锦衣活动了下手腕:“若他们真的忌讳官府,又怎么可能接二连三的犯事儿。” “是我大意了。”柳韩山道:“在哑巴村时,我疏忽了什么?还有,这间酒楼的主人,究竟是什么?” “这间酒楼的主人是什么,我也说不好,但我知道,这间酒楼里的伙计都是猪。”南锦衣道:“他们将人变成了猪,把猪变成了人,把爆炒猪舌,变成了爆炒人舌,而那些失去舌头的人,全都变成了哑巴村的村民。柳大人没有发现,那哑巴村的房子都很像是猪舍,而那些哑巴村的村民,除了哑巴之外,都很能吃。” 柳韩山摇头,表示他并没有发现这些。 “时间还早,柳大人您要不要跟我去哑巴村转转。”南锦衣起身,举着红伞往楼下走:“说不准,还能看一场好戏。” “看啥好戏?”秦邺凑过来,晃了晃手里的瓷瓶:“这药用完了!” “血止住了就好,用多了无益。”南锦衣扫了眼楼下:“柳大人是否要将秦捕头留下善后?这客人的舌头是在酒楼里被割的,若是不将这案子给破了,柳大人您怕是没办法跟这安平县的百姓交代吧?” wap. /106/106084/27549761.html 第016章 猪舌(5) 若这世上有个人告诉你,村民是猪变的,猪是村民变的,你会不会觉得这个人是疯子? 柳韩山虽不清楚南锦衣的为人,可知觉告诉他,她说的都是真的。比起酒楼里的割舌案,他更想知道哑巴村的村民为何都是猪变的,他们跟酒楼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他将秦邺留在酒楼善后,自己则跟着南锦衣去了哑巴村。 一路上,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搭理谁。 临近哑巴村时,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天边的黑云一朵卷着一朵。突然,轰隆隆的雷声响起,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儿就从天上掉了下来。南锦衣不慌不忙地撑开伞,见柳韩山将手举过头顶,将伞面稍稍倾斜,挡在他的头上。 “多谢!”柳韩山道,将挡在头顶上的手放下。 “又不是第一次。”南锦衣随口回了一句,却把柳韩山给说愣了。 等雨点落到头上,他才发现南锦衣已经走远了,于是急走两步,与她并排而走,躲在伞下。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霹雳吧啦的声响,路两边的大树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在耳边。虽躲在伞下,却被狂风吹得寸步难行,就在柳韩山示意南锦衣找个地方躲一躲时,一辆马车到了跟前。 车夫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衣领子高高竖着,挡了他大半张脸。 在车夫的示意下,两人坐进了马车里,马车乘着风雨,一路狂奔到了哑巴村外。车夫没有进村,而是把车停在了村外的道观里,也就是哑巴村里,人人都知道的那座专门供奉阎罗王的道观。 待车夫取下头上的斗笠,他们才看清楚他的模样,他是一个半人半猪的怪物。许是担心自己的模样吓到人,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布,将自己的下半张脸给蒙住了。等到他把蓑衣取下时,柳韩山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竟是道观里的道袍。 蓦地,他想到了店小二与自己说过的话,他说这座道观就是糊弄人的,是为了让哑巴村的村民相信,那些舌头都是被阎王爷派去的小鬼割掉的。不管店小二说的是不是真的,这座道观跟酒楼必然有所关联。他先是提醒南锦衣注意这个猪脸道士,随后想起南锦衣的另外一个身份,觉得是她故意拉自己上了猪脸道士的马车,故意跟着这个道士来道观的。 想到这里,他看了眼南锦衣手里的红伞,问她:“要动手吗?我站在这边会不会碍事儿?” “动什么手,他又不是妖。”南锦衣很随意的把赤红伞放到一旁:“他是人,是被诅咒的人。” “姑娘慧眼。”猪脸人行了个道士礼,“我的确是人,是这个哑巴村的罪人。” 在哑巴村出现哑巴之前,它还叫做康乃村,村子里的人多以种田和养猪为生。道士姓许,是康乃村的屠户兼肉贩子,这康乃村的猪多半都是他们许家杀,许家卖的。因为懂得经营之道,许家的条件要比同村的其他人家好很多。 在道士十八岁那年,他相中了同村一户人家的姑娘。姑娘虽家境贫寒,却生的花容月貌,为了提亲,他不仅让父亲提了大半扇的猪肉,还给姑娘家备了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足够康乃村普通人家大半年,甚至是一整天的开销。 道士信心满满,却在姑娘跟前吃了闭门羹。姑娘说她不喜欢杀猪的,觉得杀猪汉戾气太重,她喜欢读书人,实在配不上,那就找个踏踏实实种田的。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姑娘没看上他,可他自个儿不服气,借着酒醉闯到姑娘家里,想把生米做成熟饭,逼姑娘就范。哪知姑娘看着柔弱,竟有一把子力气,争执中,把道士推进了猪圈里。 姑娘指着道士的鼻子大骂,说他还不如做一头猪。 道士想要反驳姑娘,奈何舌根儿发硬,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待他从猪圈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除了围在他身边的那几头猪外,他还沾染了满身的猪粪。等他踉踉跄跄回到家中准备清洗一番时,却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给赶了出来。他们说他是妖怪,哭着喊着要找人来捉他。 他被闻讯赶来的村民打了一身伤,在外头躲了一天,等天黑下来,才战战兢兢的从墙头上翻了进去。他以为爹娘没认出他是因为他身上的猪粪,等他把自己清洗干净去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他变成了半人半猪的怪物。 “然后,你就躲到了这个道观里?”柳韩山问,猪脸道士却摇了摇头。 “那个时候我刚满十八,根本接受不了自己变成猪妖的事实,我想用那把杀猪刀结果了自己,刀刃碰到脖子却没了勇气。我怕死,我想要好好活着,可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变成猪妖的事实。我趁着夜色翻墙而出,躲到了村外的土地庙里。” 猪脸道士说着向外指了指,在距离道观不远的地方有间破落的土地庙。 猪脸道士说:“我蜷缩在土地庙里,反反复复想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越想越愤怒,越想越生气,丝毫没有注意到,头顶上的月亮变成了红色,而我跟前,多了一团漂浮着的黑烟。” “着火了?”柳韩山蹙眉。 猪脸道士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蛊惑我,说要变回原来的样子很容易。我问他怎么变回去,他说只要让别人取代我变成猪,然后割掉那头猪的舌头给自己吃,就可以恢复如初。”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况且谁心里还没有个讨厌的人。猪脸道士觉得这笔买卖可以做,既能让自己恢复如初,还能让讨厌的人变成猪消失,简直是一举两得,再好不过的事情。他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身上那些属于猪的特征立马消失了。 黑烟告诉他,只需要在明日午时之前,取了那个人的舌头,做成菜吃下去,他的舌根儿就会变得柔软,就能跟过去一样嬉笑怒骂。 猪脸道士满脸期待,眼睛里闪烁着的都是期待的光芒,他等不到天亮,就去了那个人家里。黑烟没有骗他,那个躺在柴房里的落魄书生,果然变成了一头白白净净的猪。 wap. /106/106084/27549762.html 第017章 猪舌(6) 书生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猪脸道士去书生家里把那头白白净净的猪给买了,书生的家人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因为他们也不知道那头猪是打从哪里来的。确认不是村子里走失的别人家的猪后,他们拿着卖猪钱,又去给还在长身体的小孙子,买了半斤牛肉。 养猪的人家,都不喜欢吃猪肉。 猪脸道士用刀割了猪舌头,简单炒了一下就给吃了。舌根儿软了,说话也利索了,他又带着之前的彩礼去姑娘家求亲,姑娘隔着房门骂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为什么失踪的那个人不是他! 这一次,猪脸道士没有恼,而是等到天黑之后去了土地庙。像是知道他一定回来似的,黑烟就等在那里。 这一次,他要求黑烟将心爱的姑娘变成猪。 黑烟答应了,但条件是两个猪舌头,也就是说除了姑娘之外,猪脸道士还要说出两个讨厌的人来。 猪脸道士没有犹豫,直接把姑娘爹娘的名字给说了出来,他认为姑娘之所以讨厌自己,是受了她爹娘的影响。 姑娘一家三口就这样消失了,取而代之地是三头猪。 猪脸道士割了舌头,把姑娘的舌头留下,爹娘地送给黑烟,又把剩下的猪肉当成平常的猪肉给卖了出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但凡是吃了这些猪肉的,全都舌根发硬,讲不出话来,没过几天就都变成了猪。 短短几天,村子里的人就消失了大半,村长心生恐惧,就去府衙里报了官。猪脸道士也慌,因为这件事跟他有关,他担心官府里的人会查到他。 猪脸道士去找黑影,黑影从容不迫,劝他不必紧张,说这件事他另有安排。猪脸道士紧张的一夜没睡,第二天醒来,发现家家户户都有了人,可那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全都是生面孔。奇怪的是,村子里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觉得那些人是凭空出现的,就好像他们一直生活在村子里,跟每一个人都很熟络。 村子里每天都会有人消失,也会有新的面孔出现,猪脸道士一如以往的卖猪肉,可他已经分不清,他卖得是真的猪肉,还是人变成的猪肉。他惶惶不可终日,生怕那一天醒来,他的父母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张陌生的脸孔。 说到这里,猪脸道士突然笑了,他说:“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爹娘被人取代了?” “不是被人,而是被猪。”猪俩道士往一旁的角落指了指,柳韩山这才注意到那边有个猪圈,而猪圈里关着两只大肥猪:“他们是我的爹娘,已经被关在这里近百年了。至于取代我爹娘的那两头猪,都被我给杀了。我知道你们想要问我什么,答案很简单,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做屠户的,我爹娘习惯于在猪的身上做记号,变成我爹娘的那两个人,身上都有猪的记号。他们不是我爹娘,是养在我家里的猪。” “那你——”柳韩山欲言又止:“是那个黑烟做的?” “是我做的。”猪脸道士道:“若非我心生邪念,又怎会被那黑烟利用?人是我选的,事儿是我办的,就算要怪也应该怪在我的头上。” 猪脸道士说他早就后悔了,可上船容易下船难。为了不让自己的爹娘被别的屠户屠宰,他只能答应黑影的要求,帮着守着道观,守着哑巴村的秘密。 “听外头的人说,哑巴村是由两部分村民组成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儿?还有这道观,为何供奉的不是三清而是阎君?小鬼割人舌头的传闻是怎么回事儿?”柳韩山将自己之前查到的那些信息全都问了出来,身为安平县的县令,他要知道这些传闻里,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在这些真真假假的传闻背后,又隐藏着什么。 猪脸道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修建一座道观是黑烟的意思,至于道观里供奉的十殿阎罗,是我自己的提议,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死后必入十八层地狱受苦。黑烟觉得我这些想法很有意思,就没有反对我。” 猪脸道士又说:“近百年来,康乃村因为朝堂更替,也换过几次名字,期间不乏有战乱什么的。有战乱就会有流民,有流民就会有新的村民,而新的村民,必将被康乃村吞噬,变成这个村子的一部分,接受跟其他村民一样的命运。那个安平县人人皆知的传说,就发生在十几年前。那些流民不是普通的流民,是前朝的逃兵,他们夜袭村民,也不是因为什么凄美的爱情,而是为了掩饰他们自己的行踪,他们担心新皇帝会找到他们。” “酒楼是怎么回事儿?” “是黑烟,他已经有了人的样子,需要一个地方休息。”猪脸道士叹了口气:“他在修炼一种邪术,具体方法不得而知,我只负责接管那些从酒楼里送回来的被割掉舌头的哑巴,散播小鬼割人舌头的谣言,顺带着把他们安置在村落里。酒楼每送回来两个人,就要从村子里带走两个人,被带走的那两个人将会取代他们。偶有失误,就让那些人彻底消失,这便是安平县里那些无头失踪案的真相。” “黑烟蛰伏在安平县的目的是什么?”南锦衣问,想到了一个人:“那个黑烟,他长什么样子?” “他——”猪头道士刚要开口就被一股黑气缠住,没一会儿功夫就跪在了地上。 南锦衣见状想去救他,猪头道士却用仅存的力气扯下脸上的面巾,微笑着说:“不必了,他想要我的命,给他就是了。我以这个鬼样子活了近百年,活够了,也活腻了。” 说罢,眼睛一闭倒在了地上,随后化作一具半人半猪的枯骨。 猪圈里,两头大肥猪发出哀鸣,随后一同倒地,竟与他们的儿子一起去了。 入夜之后,南锦衣与柳韩山一同巡视了村子,除了几个或病,或疯的哑巴外,剩下的全都是猪。南锦衣在村子里设了一道禁制,将整个哑巴村隐藏了起来,至于那些人和猪,就让他们跟整个村子一同慢慢的消失吧。 除此之外,回到安平县的柳韩山也颁布了一道禁令,说哑巴村所在的地方有瘟疫,让百姓们避而远之。至于酒楼里的割舌案,南锦衣捉了两头猪,用化身符将他们变成了掌柜和伙计的模样,按照柳韩山之前的思路,将酒楼定为黑店,掌柜和伙计定为凶徒,让整个案子尘埃落定。 帛书上,南锦衣只写了一句:妖,不可怕!可怕的是拥有一颗比妖还要像妖的心! wap. /106/106084/27549763.html 第018章 菟丝(1) 一阵凉风拂过,金黄的树叶,摇曳着一把把小扇子,从空中飘飘而下。树叶落到正在清洗的牛皮上,被南锦衣随手一拂,就落到了水里。 对于柳韩山的突然到访,她只是轻蹙了下眉头,便继续手中的事情。 先将刮洗干净的牛皮取下一块来放入炭火中烧成灰,再与燕窼土,麝香一起研磨成粉,以生油调和,放入特制的瓶子中,贴上专属于这个瓶子的小标签——恶疮。 恶疮,多生于罪孽深重的人身上,奇臭无比,令人不敢接近。 这瓶药,便是治疗恶疮的,是安平县衙朱师爷为他的儿子求的。至于他那个儿子……南锦衣捏着瓶子看了看,即便恶疮能愈,也是时日无多了。 将瓶子搁在一旁,正准备净手,咕咕咚咚地脚步声又起,随着剩下的那半扇门被人推开,手里捧着包子的秦邺出现了。 “我就知道我们家大人一定在这儿!” “有事儿?”南锦衣问,取下抹布,将手擦干净。 “我没事儿,我们家大人有事儿。”秦邺嘿嘿笑着,暼了柳韩山一眼:“我们家大人肚子疼,又不好意思去找别的大夫看。” “腹痛?”南锦衣向柳韩山看去:“脸色是有点儿差,是上腹痛吗?” “这疼痛还分上下?”柳韩山用手按着肚子:“这里算是上还是下?” “上腹部疼痛,疼痛持续的时间多为半个时辰或者小于半个时辰,疼痛于饭后比较明显,尤其是吃了比较油腻活着辛辣的食物之后。疼痛多伴有恶心、呕吐、腹胀等症状,有的还会全身乏力?” “疼痛时间小于半个时辰,饭后比较明显,没有吃油腻或者辛辣的食物,偶感恶心,全身乏力。”柳韩山道:“我是上腹部疼痛。” “是胃痛。”南锦衣下了结论:“你这个病,单用药是治不好的。” “那南姑娘你就给我们家大人整个能治好的方子呗。”秦邺啃了口包子。 “方子有,但需要慢慢养。”南锦衣步入药房:“将你家大人带到前厅吧。”’ 没等南锦衣将药配好,就又有捕快上门,且还是两个。他们不敢去找柳韩山,而是把秦邺拉到了一旁嘀嘀咕咕。过了会儿,秦邺才沉着脸走过来,跟柳韩山道:“大人,又出事儿了!” 第一次出事儿,是在三天前。 更夫老陈经过莲塘街时突然内急,见路边有个破败的茅厕,就钻了进去。正准备解裤腰带,听见一声微弱的咳嗽。 老陈以为是哪个过路的,跟自己一样内急,就冲着茅厕外头喊了声:“等会儿。” 刚喊完,就挂在墙上的纸灯笼灭了。 那是个阴天,无风,茅厕里也只有老陈一个人。 灯笼熄灭后,整个茅厕里黑乎乎的。 老陈这人胆子大,要不,也做不了走街串巷的更夫。就在他摸黑解裤子的时候,有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救命! 老陈侧着耳朵听了听,那个声音再次传来。老陈脚一软,差点儿滑到茅坑里去。 等到第三声传来时,老陈彻底慌了,顾不上还别在墙上的灯笼,抓紧裤腰带就从茅厕里跑了出去。 当晚,正好是秦邺当差。 他在矮子巷遇见了脸色煞白,三魂六魄都要被吓飞的老陈。听完老陈的描述,秦邺觉得事有蹊跷就架着老陈回到了事发地点。 他命人点起火把,将整个茅厕照得犹如白天。 “可有发现?”柳韩山问,语气仍是冷冷淡淡的。 “有发现!”见是柳韩山询问,秦邺忙将包子搁在一边,走了过来:“我们在茅坑里发现一个篓子,用那种树藤编得笼子,笼子里塞着一个人。那笼子就陷在老陈摸黑蹲坑的地方。幸亏老陈的灯笼灭了,要不是不灭,指不定给吓成什么样子。” “人呢?” “死了!” 秦邺告诉柳韩山,在确认笼子里塞着的是个人后,他就让人把笼子抬了上来。那场面,别提多恶心了。 那茅厕虽是废弃的,可离巷子口近,经常有人趁着天黑入厕。再加上事发前几日下了雨,那坑里脏得不成样子,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有。 虽说捕快们见惯了大场面不嫌恶心,也费尽心思将那人从笼子里抬了出来,可惜抬晚了,那人死了。 说完,秦邺盯着柳韩山的眼睛问:“大人,您知道人彘吗?” 柳韩山看着秦邺没有回答。 秦邺道:“这人彘就是一种酷刑,是把一个人的胳膊腿儿全砍了,扔到厕所里去。” “你的意思是,凶手把那个人做成了人彘。” “是!”秦邺点头:“那人我认得,是城西韩家庄的二少爷,名字叫做韩斌。这个韩斌,仗着家里有些钱,整日流连在那些烟花之地,还因为争抢花魁娘子与人起过争执。闹得最凶的那次,直接把人的脑袋打破了。人家告到县衙,县老爷从中调和,让韩老爷赔了很多钱,才把事情给了了。” 说完,秦邺又补充了句,是先前的那位县令老爷,不是大人您。 根据韩家人的描述,韩斌是半年前失踪的,至于这失踪原因嘛,韩老爷没好意思说,倒是韩家的仆人透露了一些消息。说是韩斌看上了一位小娘子,想要把她娶到家里来。韩老爷不同意,韩斌就偷了家里的钱,带着那位小娘子私奔了。 这半年来,韩家一直派人找寻韩斌的下落,可找来找去,谁都没想到他会在茅厕里。 “那位小娘子呢?”柳韩山问:“韩斌是跟小娘子私奔的,韩斌出现了,小娘子又在哪里?” “这个——”秦邺与小捕快面面相觑。 “事发到现在三天了,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柳韩山冷着脸:“新的案子又是什么?” “韩老爷失踪了!”小捕快道:“也不是失踪了,是被什么东西掳走了。” “什么东西?” “小的不知道。”小捕快很是紧张:“我这不是来找秦大哥嘛,他经验丰富,兴许他能知道。” “去韩府!” 柳韩山话音才落,就听见肚子咕噜噜响了几声。秦邺见状,忙将新买的包子递了过来。 “大人凑合吃一吃吧。咱们知道您讲究,可眼下,不是顾不上了嘛。” 柳韩山看了眼包子,忍了忍,没吃。 临出门时,小捕快又折了回来:“南大夫一起吧,韩夫人受了伤,大公子让我把您一块儿请过去。” 南锦衣应着,将柳韩山需要的胃药配好,放在了随行的医箱里。 马车上,柳韩山一如既往地闭目养神,手却按在了肚子上。 南锦衣瞄了他一眼,淡淡道:“饿了,就不该挑剔!” “那包子是油腻的。”柳韩山强忍着腹痛回道:“吃了,只会更痛!” wap. /106/106084/27549764.html 第019章 菟丝(2) 见到韩夫人时,她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大公子韩让将南锦衣请进主人卧房,指着母亲的胳膊道:“劳烦姑娘给看看。” 韩夫人的手背上交错着几道血痕,凑近了,能看到一些专属于植物的比较清晰的脉络。南锦衣只是轻轻碰了下,韩夫人立马疼得蜷缩起来。血痕中,有东西钻了出来。那些东西,极其细小,若不是她眼力好,一时半会儿很难发现。 “伤口里有东西。”南锦衣拿出镊子,示意韩让握住韩夫人的手。 韩让有些紧张,手不停的抖动,加上韩夫人因为疼痛而挣扎,南锦衣瞄了几次,都无法将那些小东西从韩夫人的伤口中夹出来。眼见着那些细若游丝的小玩意儿就要钻回去,南锦衣眼睛一闭,一睁,走到门后将门拉开,对着在院中踱步的柳韩山道:“有劳柳大人帮个忙!” 隔着锦帕,柳韩山摁住了韩夫人的小臂,南锦衣瞅准目标,扯出一根“白线”来。 “这是什么?” “像是一种虫!”南锦衣让韩让将铜盆端过来,将那根“白线”放了进去。 “白线”遇水扭动,果然是个活物。 韩家大公子韩让觉得稀奇,想要用手碰触,被南锦衣一镊子打了回去。 韩让攥紧手指,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好歹是个年近三十的汉子,被一个小姑娘给打了,说出去有些丢人。下一秒,他就坦然了,因为堂堂的县令大人也被南锦衣给训了。 柳韩山见“白线”拔出,想要将手从韩夫人的小臂上移开,却被南锦衣狠瞪了眼:“别动,还有!” 柳韩山看了眼伤口,的确还有细小的丝线蠕动,他觉得有些恶心,将脸转到了别处。 陆陆续续地,南锦衣又从韩夫人的伤口中扯出了十几根“白线”,直到确认伤口中再没有这些活物,才给伤口敷上药粉,仔细包扎。 确认韩夫人无碍后,柳韩山才问起韩老爷的事情。韩夫人瞅着乱糟糟的屋子有些发懵,直到韩让催促,这才缓过神儿来颤着声音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晓得我家老爷是被一根树藤给拽走的。” “树藤?什么样的树藤?” “就咱们常见的那种树藤。”韩夫人指着院子里的葡萄架:“粗细就跟那院子里的葡萄藤似的,但比那些葡萄藤柔软些,打到人身上,生疼生疼的。哦,对了,那些藤蔓好像有刺。” 韩夫人低头,看着手背上刚刚被包扎过的地方:“我这手,就是被那藤蔓给伤的。” 依据韩夫人的描述,事发时,韩老爷因为头疾在房中休息,她既担心老爷需要人照应,又唯恐她与丫鬟说话声吵到了老爷,便和丫鬟一起,将做秀活儿的东西搬到了院子里。 顺着韩夫人的手指,他们看到了放在葡萄藤下的东西,一件半成品的男装丢在地上,看颜色,应该不是韩老爷的。 “那衣裳是?” “是我给斌儿做的。”韩夫人忍不住抹了下眼角:“斌儿出事的时候,身上穿的还是件旧衣,以往做得那些也都不合身了。我寻思着给他做件新的,省的到了那边儿被人笑话。喏,还差两只袖子就做好了。” “韩夫人请继续吧。”南锦衣将目光从那件外衣上收回来了。 “是我先听见老爷喊救命的。”韩夫人紧张地抓住衣裳:“最初喊得那声极小,我还以为是老爷梦魇或者是我幻听了。不多会儿,房间里就传来了砰砰乓乓的声音,我因为心急,还扎破了手。等我领着丫鬟奔到房里,就看见老爷……他被一个东西给抓走了。” “是已经被抓走了还是快被抓走了?”柳韩山问。 “是快被抓走了。”韩夫人指着地上的拖痕:“我跟丫鬟进门时,看见老爷一脸痛苦地躺在地上,那藤蔓缠在他的腰间,正把他往那个窗户拖。” 柳韩山仔细查看着地上的拖痕,沿着拖痕到了窗户边儿,看到了一些藤蔓与砖石摩擦过的痕迹。在窗户缝隙里,他还发现了一些植物的残片,但他不认得那些植物,也无从分辨韩夫人口中所说的那个能够将人拖走的藤蔓是什么。 “夫人您就眼睁睁看着韩老爷被拖走了?”秦邺问,跟着柳韩山来到窗户边儿查看。 “我救了,我拽住了我们家老爷的手,结果被那藤蔓一块儿给拖了过去。”韩夫人浑身颤抖:“我手上的伤,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秦捕头,麻烦你上房顶看下,那藤蔓拖着人,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还是南姑娘聪明,只要顺着那藤蔓留下的痕迹,就不怕找不到韩老爷。”秦邺说着,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而后顺着藤蔓拖行的方向,越上屋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眼看着秦邺消失,韩让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将我爹拖走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寻常的藤蔓,怕是做不到这些吧。” “的确不是寻常的藤蔓。”南锦衣查看着铜盆中的那些“白线”,我跟随师傅学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虫子。 “我母亲不会有事吧?”想到那些虫子都是从母亲的伤口里取出的,韩让不由得脸色泛白:“我们韩家究竟是怎么了?自打我弟弟韩斌失踪那天起,我们韩家就没太平过。” “你这是在怨恨你的弟弟吗?”听见大儿子提起小儿子,韩夫人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你弟弟已经死了,你还要埋怨他吗?若你还是我们韩家的孩子,你就应该找到你的父亲,找到害死你弟弟的凶手。” “母亲这是在怪我吗?”韩让质问韩夫人:“若非母亲一味纵容,韩斌他怎么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他行事如何,母亲不是不知,可母亲劝过他,管过他吗?母亲没有,母亲只是心疼他,顺从他。但凡母亲对他严厉些,他也不至于忤逆父亲,跟着那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私奔。他有今日,也是他咎由自取。” “啪!”一记耳光落到韩让脸上,韩夫人指着院子道:“滚!你给我滚!” “滚就滚!”韩让狠狠地甩了下袖子:“儿子只希望母亲能够好好反思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您已经失去您的小儿子了,就不要再让您的大儿子对您寒心。” wap. /106/106084/27549765.html 第020章 菟丝(3) 眼睁睁地着大儿子拂袖离开,韩夫人捶足顿胸,直接从凳子上滑落下来。 秦邺返回时,看到的正是这样尴尬的一幕。他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跟柳韩山示意,让他出去说话。 秦邺告诉柳韩山,他跟着房顶上的痕迹到了韩家后院,眼睁睁看着那些痕迹消失在了石井内。他趴在井口上巡视了一圈,发现井内并无井水,倒是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坟头。因为没有绳索,他不便下井查看,只能先回来。 柳韩山看了眼屋内,韩夫人仍在哭哭啼啼,作为医者的南锦衣,不劝也不安慰,只是在一旁站着。两人目光交错,他快速移开,招呼秦邺去找韩让。刚走两步,便弯着腰蹲在了地上,随即而来的是叽里咕噜的叫声。 “大人,您这是——” “你那包子还有吗?”柳韩山咬着牙,难为情道。 “有,就是凉了。”秦邺赶紧将揣在怀里的包子掏了出来。 原本圆乎乎的包子被压成了扁的,其中一个,肉馅儿还被压了出来。柳韩山有些嫌弃,奈何胃痛难忍,只得将包子接了过来。 “我先去后院等你。” “大人慢些,这包子里的肉馅大,怕您噎着。” 说什么来什么,秦邺当真被那包子馅儿给噎住了,只见他面色通红地看着秦邺,右手则卡着脖子,使劲儿咳嗽。等把那块儿肉馅儿给咽下去,抬头一看,南锦衣端着碗水站在他跟前。 “喝吧,不会笑话你的。”南锦衣将水递给他:“这么大个人了,咋吃个包子还能被噎住。” 柳韩山一脸窘迫,将剩下的包子塞给秦邺。 “你都多大个人了还使脾气?”南锦衣扫了眼他的肚子:“待会儿胃痛了还不是要找我。” “安平县不止你一个大夫!”柳韩山咬着牙道。 “没错!”南锦衣点头:“可我南锦衣不看的病人,别的大夫也不敢看,因为他们没有把握,能将我看不好的病人给看好了。” “大人,您就听南姑娘的吧。”秦邺把包子递回去:“您刚来咱们安平县,不了解咱这儿的情况,南姑娘说的都是真的。她不看的病人,旁的大夫也不看。” “她一个小姑娘……” “她是个小姑娘,可架不住这个小姑娘厉害啊。”秦邺一个劲儿地给柳韩山使眼色:“大人,咱差不多就行了,那后院枯井里的坟头儿还等着咱俩呢。” 这话有些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柳韩山瞪了秦邺一眼,咕咚咕咚把水喝了,夺过秦邺手中的包子,就往韩家后院里走去。因为胃痛的缘故,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 屋内,韩夫人仍坐在地上,只是哭声已经止住了。见南锦衣端着碗回来,她抽泣着问:“南姑娘,是我做错了吗?” 南锦衣对别人的家长里短没兴趣,她也不是安平县的县令,不愿意帮人断官司,她关心的是那根将韩老爷拖走的藤。 “后院的那口枯井你知道吗?井里头埋的那个人是谁?” 韩夫人抓了下衣襟道:“姑娘怎知那后院里有口井?又怎知那井里埋着个人?” “是秦捕头说的,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也会问你同样的问题。”南锦衣将韩夫人从地上扶起来:“我倒是不怎么关心那个人,可秦捕头说了,韩老爷他是被那根藤拖到井里去的。” “是她……是她回来了!” “她是谁?” “丝丝,她是柳丝丝,是她回来向我们报仇来了。”韩夫人一脸恐惧:“阿让呢?她已经把我的阿斌给害死了,把老爷也拖走了,下一个……下一个就轮到我的阿让了。” “柳丝丝与韩老爷是什么关系?”南锦衣抓住问题的关键。 “她,她本该是我们家老爷娶的第一位夫人。”韩夫人紧攥着衣服。 二十七年前,韩老爷还没有这样的家业,他只是个在街头摆摊卖面的小商贩儿。有天晚上,就在韩老爷准备收摊儿的时候,来了位柔柔弱弱的姑娘。正值隆冬时节,那姑娘却衣着单薄,整个人给冻得是哆哆嗦嗦。 韩老爷见她可怜,就让她坐在了炉子旁,还把剩下的那些面做熟了给他端过去。姑娘抬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一颗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就滑落下来。姑娘原就生得好看,再配上那一滴泪,直接滴进了韩老爷心里。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姑娘,想要询问她,安慰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姑娘的面还没吃完,抓她的人就来了。 那些是丽景阁的打手,个顶个的凶,韩老爷见状忙躲到一旁。姑娘幽幽开口,让那些打手别为难他,随后取下发簪,搁在桌上,跟他们走了。 第二日,姑娘又来了,还是同样的时间,还跟前一天晚上一样,坐在了同样的位置。不同的是,她衣着华丽,脸上还涂了层薄薄的脂粉。 韩老爷怕那些人再找来,踮着脚尖,往姑娘背后看了看。姑娘“扑哧”一声笑了,说他们没来,就一个小丫头跟着。说罢,指了指墙角,一个小丫头,正搓着手在那边儿蹦圈圈。姑娘点了一碗面,安安静静的吃完,告诉韩老爷她忘了带钱。 韩老爷赶紧摆手,说姑娘昨个儿晚上留下的那支金钗,足够姑娘在他这摊子吃一个月的。姑娘微笑起身,说那就吃一个月的吧。 第三日,韩老爷特意多留了一些面,姑娘却并未出现。 第四日,第五日,直到第七日他准备放弃时,姑娘来了,仍是在那个时间。姑娘受了伤,淡绿色的绸衣上血迹斑斑。韩老爷问她怎么了?她轻轻摇头,抿嘴不语。待韩老爷着手做面时,她竟背过韩老爷,嘤嘤哭泣。 这次分别时,她问了韩老爷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对吗?若你有钱,可愿为我赎身?” 韩老爷怔住了,而姑娘未曾听他回答,便扶着受伤的肩膀,匆匆离去。 此后半年,姑娘一直在韩老爷的面摊儿上吃饭,却不再提及让他为自己赎身的事情。直到半年后,她才告诉韩老爷,她本是官家女子,只因父亲得罪了上面的人,她才被仇家送到丽景阁里。 她告诉韩老爷,那是她最后一次到他的面摊儿上吃面,明日一早,她便要跟着旁人离开安平县。她说,有位贵人愿意为她赎身,愿意让她做他的是第十八房小妾。 韩老爷急了,当夜便带着赎金去了丽景阁。 至此,丽景阁里少了位当红舞娘,而韩老爷的面摊儿上,多了一个帮着卖面的柳三娘。 wap. /106/106084/27549766.html 第021章 菟丝(4) “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我知道,可我不明白的是,即便柳丝丝亡故,韩老爷他也不应该将其葬在枯井里,这韩老爷与柳丝丝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夫人欲言又止,显得十分难堪。 “若是不想说,那便不说吧。”南锦衣拿出一副药来放在桌上:“这是给夫人开的安神药,将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睡前服用,连服七日,便能改善夫人夜不能寝的毛病。至于夫人的外伤,静养即可。”” “姑娘——”见南锦衣合上药箱,韩夫人赶紧起身,按住了她的手:“姑娘可是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南锦衣推开夫人的手:“我若知道,就不会问夫人了。” “可姑娘一眼就瞧出来了。”韩夫人急道:“实不相瞒,在请姑娘来韩家之前,我儿也为我找过别的大夫,可他们都瞧不出那伤口的诡异,只说伤口诡异,看似平常,却难以处理。只有姑娘,一眼便瞧出我那伤口里有虫,且那虫,是从藤上来的。” “我未出师前,曾与人学过一些道术,且学得还不错。”南锦衣拿出一张符纸贴在韩夫人的伤口上,韩夫人只觉得一阵刺痛,忙将符纸打掉,再看时,伤口竟小了许多:“那虫子是有毒的。余毒已清,夫人可以好好养伤了。” “是我家老爷对不起她,可也是她把我家老爷给变成那个样子的!”韩夫人嘶声道:“她什么都好,唯有一样不好。她,太过于黏人了。” “黏人?”南锦衣觉得这两个字很新鲜。 “她想要老爷日日夜夜陪着他,尤其是她生病的时候,可老爷哪有那个闲工夫。老爷得出去摆摊,得去卖面,得去想办法挣钱养活她。她问老爷,如何才能不出去摆摊。老爷说,若能开个面馆,请个伙计就好了。没曾想,她竟真给老爷拿来了钱。” “钱?她从哪里来的?” “她说是她娘临终的时候送给她的,担心被人惦记一直藏着,就连为自己赎身的时候,都没敢拿出来。”韩夫人叹了口气:“且不论她说的这番话是真是假,都足以让老爷对她产生想法。同为女子,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她不知道老爷在想什么。” 韩夫人告诉南锦衣,面馆儿虽然开起来了,可常年摆小摊儿的人,哪能一下子去做这么大的生意。由于经营不善,韩老爷的面馆儿岌岌可危,情急之下,他找到柳丝丝,希望她能再那些钱来为自己周转。不仅如此,他还要求柳丝丝上台卖艺,用她丽景阁当红舞娘的身份,为面馆儿吸引客人。 柳丝丝不愿,韩老爷就跪在地上求她,说只要面馆儿的生意好起来,他就娶柳丝丝过门,留在家里好好陪着她。柳丝丝无奈,只得同意。面馆儿的生意是好了,可老爷的野心更大了,他不只是想要成为面馆儿的掌柜,他还要成为安平县首屈一指的富豪。 为了攀附关系,他让柳丝丝出门迎客,让她以舞娘的身份去陪那些客人。最后,他还想要把柳丝丝送给当时的知府大人做妾,柳丝丝不愿,就被他关在了柴房里。 为了迫使柳丝丝就范,韩老爷特意找人为他说了门亲事,而他娶的就是现在的这位韩夫人。据韩夫人回忆,她与韩老爷成亲那天,风雨大作,连乘坐的花轿都被大风给吹倒了,雨水倒灌进花轿,打湿了她的衣裳。 那间关押着柳丝丝的柴房也倒了,下人来禀报时,她正与韩老爷喝交杯酒。因为知晓韩老爷与柳丝丝的那些事情,她故作大度的劝说夫君前去看看,可她越是规劝,韩老爷表现的就越是愤怒。 “你不怕吗?”南锦衣突然问道。 “怕什么?”韩夫人不明所以。 “你不怕韩老爷像对待柳丝丝一样地对待你吗?” “不怕!我跟她不一样。”韩夫人摇头:“她要的是老爷的情,我要的是老爷的人。她要的是老爷的朝朝暮暮,而我要的是韩夫人这个头衔。姑娘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后来呢?”南锦衣问。 韩夫人犹豫了一会儿回答:“具体情形如何,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老爷心软,让管家为她请了大夫,可等大夫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第二日,雨停之后,听整理柴房的下人说,那地上有很多血,且那些血,都渗进了泥土里。” 韩夫人说着打起了冷战。 再见柳丝丝已是一年之后,她就像初见老爷时一样,在面馆儿快要打烊时,轻飘飘地走了进去,然后问小二点了一碗面。 小二不认得她,不愿意招待,以一句面馆儿打烊了,就想把她给打发掉。哪知柳丝丝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一个巴掌,就把店小二拍到了对面墙上。 听见动静的面馆儿掌柜赶紧出来查看,见来的是柳丝丝,知晓这事儿他处理不了,就暗中差遣了另外一个小二,让他赶紧去把韩老爷与韩夫人请了过来。 见到韩老爷夫妇,柳丝丝只轻飘飘地问了一句:“郎君可还记得当日给丝丝的承诺?” 韩老爷冷着脸置之不理,柳丝丝竟推开窗户,坐在窗棂上嫣然一笑,仰面,坠了下去。 韩老爷慌了,他松开韩夫人的手,奔到窗前查看,可街上哪里还有柳丝丝的影子。 夜风拂过,尽是笑声。 自柳丝丝重新出现的那晚起,每每那个时辰,她总要出现在面馆儿里,而她每一次问老爷的都是同样的一句话。不管韩老爷答与不答,她都会以同样的方式,从同一个窗口坠下。韩老爷命人钉死门窗,可那些钉子,无缘无故地失踪了。韩老爷带着韩夫人躲到别的地方,可一眨眼儿的功夫,他们就又被“请”回面馆儿了。 这些事情,像噩梦一样缠绕着他们。 为了摆脱柳丝丝,韩老爷在袖笼中藏了一把刀,当柳丝丝再一次走近他,并且问出那个问题时,韩老爷怒吼着,毫不留情地用那把刀刺穿了柳丝丝的身体。 奇怪的是,柳丝丝并没有挣扎,她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用沾满鲜血的手,抚着他的脸,一字一句,特别清晰地说:“你可知那一夜我都经历了什么?你可知,你与丝丝的孩子,在那一夜都经历了什么。” 柳丝丝说完,用力一推,将韩老爷推到了自己的对面,而后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窗户。 wap. /106/106084/27549767.html 第022章 菟丝(5) 韩老爷以为柳丝丝又要越窗而坠,她却只是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那扇窗户下面,看着窗外的月光道:“第一次见你,便是在这样的月光下。” 说着,便倒了下去。 一条蜿蜒的血线,顺着地板流到了韩老爷跟前,他吓得面如死灰赶紧后退。 韩老爷不是傻子,他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 在确认柳丝丝没有了气息之后,他拔出插在柳丝丝身上的刀,擦拭干净后放在了后厨里,跟着他用桌布将柳丝丝的身体包裹起来,用面馆儿里拉货的马车将她运到了郊外,埋进了一座墓碑断裂的孤坟里,他笃定,绝对不会有人发现他做的事情。 后半夜,不知是韩老爷做贼心虚,还是这柳丝丝阴魂不散,只要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柳丝丝站在床前,且手里还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 韩老爷吓得一夜未眠。 卯时刚过,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竟是个穿着破落的道士。 那道士说他有办法降了柳丝丝,韩老爷病急乱投医,连问都没问就信了他的话,听着道士的话,把柳丝丝从郊外的孤坟里挖了出来,葬在了后院的那口枯井了。也不知道那道士用的什么法子,自那之后,柳丝丝便再没有出现过。 半年前,后院的那口枯井因为年久失修发生了坍塌,韩老爷不放心,就找了一个伙计让他到井下看看。那伙计上来时还是好好的,没几天便迅速消瘦一命呼呜。韩老爷心知事有不妙,命人前去寻找那个道士,可二十多年过去了,莫说道士,就连城外的那些道观也都消失不见了。 就在韩老爷心急如焚的时候,柳丝丝出现了,且是与韩家的小少爷韩斌一同出现的。面对着突然出现的柳丝丝,韩老爷与韩夫人都吓得不轻,却又拿不出证据来证明她就是被埋在后院枯井里的那位。韩老爷夫妇有苦难言,只能尽量劝说儿子与其分开,可韩斌像是中了邪,趁着家中仆人不备,偷了家中银两与其私奔,后来的事情,南锦衣都知道了。 失踪半年的韩斌以人彘的模样出现在了荒废的茅厕里,而韩老爷则被一根藤蔓给拖走了。 与此同时,后院枯井旁,秦邺正与柳韩山大眼瞪小眼,都想着如何才能说服对方,让对方自动自愿的下到枯井里。 “大人,这枯井下面是个什么情形您也瞧见了,若您留在井上,万一有个情况,您也应付不了不是。以属下来看,还是由属下守在井上,万一那妖藤袭击您,属下还能随机应变,想个折子。” “就你那脑子有我管用吗?” “属下当然不能跟大人您比脑子了,但属下这腿脚灵便啊!”秦邺拍了下大腿:“关键时,属下能为您搬来救兵啊。实在不行,属下也能出其不意,给那妖藤致命一击。” “你们安平县的捕快都是这么干的?”柳韩山蹙眉,后悔来这安平县。 秦邺嘿嘿一笑,说道:“瞧大人您这话说的,这安平县不也是大人您的安平县吗?您可是咱们安平县的县令。” 说罢,又苦着脸道:“这大人是人,捕快也是人,也有妻儿老小要养,也不能拿自己的命不当命不是?” 见柳韩山不语,他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大人还没娶亲吧?若是娶了媳妇儿有了孩子,自然就明白属下的感受了。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命都不是自个儿的了。” 柳韩山刚想张嘴,就听秦邺大声道:“大人您该不是害怕了吧?您要是害怕您直说,属下二话不说,立马下井。” 秦邺这句话倒是说进了柳韩山心里,他的确害怕,可为了自己柳县令的尊严和面子,只能故作冷静,一声不哼。 “大人,您看这井——” “本大人下!”柳韩山拿起盘在地上的绳索捆到腰上,“你们几个,可要将这井口给守好了。”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跟韩大公子把这井口给大人您守好了。”秦邺说着,示意韩家的家丁将绳索的另外一头绑在树上。为防意外发生,他还挑选了两名身强力壮的家丁,徒手握绳,确保绳索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在双脚悬空的那一刻,柳韩山就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奈何他张不开嘴,只能闭着眼睛,任由绳索拴着他向下降去。井壁上都是苔藓,滑不溜秋的,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苔藓和井水混杂着的类似腐烂的味道。 下降到一半时,柳韩山听见了一声轻笑,女子的,像是从他耳边溜过去的。他睁开眼睛看向四周,井内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就在他自嘲胆小时,一张脸自背后贴住了他的脸颊。 那张脸像是在寒潭里浸泡过的,又湿又冷。柳韩山控制不住地颤抖,却又强忍着内心的恐惧,用脚猛地踹向井壁,借助绳索回荡的力度,扭头去看那个东西。 他没有看到人脸,而是看到了许多深绿色的藤,那些藤蔓紧贴着井壁,密密麻麻。绿叶下的藤枝交缠在一起,像是隐藏着的一条条毒蛇。 柳韩山长出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恐惧,随着绳索,一点点落到井底。 就在他双脚落地的那一刹那,原本黑漆漆的枯井内灯火通明,再看他所站立的地方,赫然是一个精致的小院子。 身着翠色衣衫的小姑娘,半藏在石榴树后。见妇人走来,忙用手拽住了妇人的衣角,奶声奶气地问着:“阿娘,他是谁啊?怎么跑到咱们家里来了?” 妇人宠溺一笑,半弯着身子用手在小姑娘的鼻梁上刮了下:“不许无礼,这是咱们安平县的县令。快,叫柳大人!” “柳大人!”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却透着一股子莫名的邪气:“娘亲,这位柳大人长得真好看,把他留下来给我做爹爹吧。” “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妇人捂着嘴笑,“这爹爹怎么能乱认呢?就算要认,也不能认活的呀。” “娘亲说的对,这活蹦乱跳的爹爹是不怎么听话。”小姑娘说着,转了下头颅,变出一副骷髅的模样。“要不,咱们把他吃了吧。” 眼见着小姑娘朝自己扑来,柳韩山向后一退,身体抵到井壁上,又被那些藤蔓给推了回来。 庭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幽暗的井底。 wap. /106/106084/27549768.html 第023章 菟丝(6) 忽得,肩膀上一痛,柳韩山赶紧用手去扫。翘着着嘴角的小姑娘,稳稳地落在妇人身旁。 “娘亲,这个新爹爹的血真甜!” “难得我家女儿喜欢,那就留下来吧。”妇人说着,手一挥,那些藤蔓当真如蛇一般,朝着柳韩山缠过来。 “留他,问过我吗?”没等那些藤蔓缠上柳韩山,一道黄符就打在了妇人手上。 妇人吃痛,握着手臂,脚步踉跄地向后褪了几步。 “你是什么人?” “巧了,这也是我想要问你的。”南锦衣抓着绳索,稳稳地落在柳韩山前面:“你一个小小的藤妖,竟然敢觊觎当朝天子亲封的县令,你这妖心倒是大得很呐。” “我是否觊觎他与你何干?”妇人冷着一双眼睛:“你这般护着他,莫不是喜欢他?我告诉你,这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的。” “我是不是喜欢他,与你何干?”南锦衣反问:“你这般憎恨男人,可是被男人伤了?就算是被男人伤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那个伤你的男人去啊,找他做什么!” “你果然是喜欢他的!”妇人说着,摆起了打架的姿势。 “我都说了,我是不是喜欢他与你无关。”南锦衣搓着手指,一张透明的符咒被凭空搓了出来:“说吧,伤你的那个男人是谁?” “就是站在你背后的那个。”妇人无视南锦衣手中的符咒,想要越过她去抓柳韩山。南锦衣见状,轻巧地一躲,在妇人快要抓住柳韩山的时候,伸手一扯,拽住柳韩山的衣裳直接将她推向妇人,接着挡下几根藤蔓的攻击,瞅准时机,抬脚一踹,直接把柳韩山踹进了妇人怀里。 妇人大惊失色,竟慌张起来。失去了控制的藤蔓,开始在枯井内乱撞。趁着妇人失神之际,南锦衣直接拽下一根藤蔓,套住了那个身着翠色衣衫的小姑娘,将她拉到跟前,掐住她的脖子。 “求你,不要动我的女儿。”妇人惊惶无措,大叫起来:“她是无辜的,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你确定吗?”南锦衣瞄着柳韩山肩膀上的伤:“刚刚咬得那口,我可是看得真真的。” “她需要饮血,可她从未伤及过性命。”妇人厉声道:“若不是她那个该死的爹爹,她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半人半妖?”南锦衣扣住小姑娘的手腕把了下:“我们谈谈?” “谈什么?”妇人一脸警惕地看着南锦衣:“我知道你是韩家请来的,可人一定是好人,妖一定是坏妖吗?如果我们只是想要为自己讨还一个公道,你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对吧?就因为我们是妖,我们就活该被人骗,被人捉,被人杀,被人灭是不是?” “不是!”南锦衣转着指尖的那道符:“旁人或许是,我不是。我捉妖的原则就只有两个:第一,惹我不高兴。第二,对我有用。” “那我属于那个?”妇人看了眼被南锦衣掐着脖子的女儿:“我女儿对你没用,你要动手,冲我来。” “是谁把你们母女镇在这里的?” “一个蛮不讲理的老道士。”妇人咬牙道:“我抓了他的徒弟,他恨我,便与那个负心汉合起伙来对付我。” 妇人收起了缠在柳韩山身上的藤蔓,柳韩山看了南锦衣一眼,用手撑着井底站了起来。对于南锦衣刚刚踹他的那一脚,他记在了心里。 “我并非有意为难这位大人,只是我不为难他,他就要为难我。”妇人道:“我虽是妖,却从未伤及过无辜,那些被我抓来的人,全都是咎由自取。” “韩斌也是咎由自取?”南锦衣想到了那位韩家的二少爷:“你为何那般恨他,竟将他做成了人彘丢在茅厕中。” “茅厕?那条大蠢蛇竟将他丢在了茅厕?”妇人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不知道它会那么做,我只是让它把他吃剩下的东西处理掉而已。” 妇人告诉南锦衣,他本是一株菟丝子,得天地灵气滋养幻化成人。与别的妖族不同,她刚幻化成人时,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跟人类的幼童一样懵懂无知。一个上山采药的农夫发现了她,将她带回家中抚养。 农夫跟妻子是因为战乱才躲避到山中的,他们唯一的孩子也是在战乱中夭折的。他们收养了她,还给她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柳丝丝。 刚开始的那几年,他们的确很疼她,可随着柳丝丝一天天长大,农夫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在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农夫衣衫不整地闯进了她的房间里。她拼命挣扎,哭喊声惊醒了农夫的妻子,可她做得第一件事不是指责自己的丈夫,而是痛骂柳丝丝,说是她故意勾搭自己的养父。 柳丝丝刚想要为自己辩解,就被农夫捂住嘴巴,狠狠地压了下来。他喘着粗气对自己的妻子说,他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姓柳的,身体里延续着他血脉的孩子。 农夫的妻子傻了,她怔怔地站在门口。随着一道闪电劈过,她倒退着离开了房间,且顺手把那扇破落的房门给掩上了。 柳丝丝不明白她的爹娘为何要这般对待她,她不知道农夫要对自己做什么,但她知道,她的娘亲不要她了。她满眼绝望,拼命挣扎,踢翻了凳子,打翻了灯烛。 烛火点燃了农夫的裤子,他嗷嗷乱叫着从柳丝丝身上滚开。 那场火,足足少了三天三夜,除了柳丝丝,再没有人活着。也是因为那场大火,让柳丝丝意识到,她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被火烧了会变成漆黑的骨头,而她则会变成藤蔓,遇水而活,重新生长。 柳丝丝说着,双手变作藤蔓,丝丝绕绕,缠在女儿身上。 村民们说她是妖怪,他们用水泼她,用火烧她,用锄头和棍棒袭击她。她看到了那些人的眼神,恐惧之中夹杂着兴奋,兴奋之中带恨意。她不明白,做错事情的不是她,他们为什么要打她,骂她,恨不得杀了她。 十三岁那年,她被迫离开村子,躲进了村子后面的那座深山里。 她是一根藤,不吃不喝,也能活着。 若不是因为那个小道士,她会一直待在山里,直到生命终结。可他出现了,带着一身恐怖的伤痕倒在了她的山洞外面,她一时心软,就把他救了回去。 wap. /106/106084/27549769.html 第024章 菟丝(7) 作为一只妖,柳丝丝很是单纯,她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告诉男人,她可以变成一根藤,如果他害怕的话,就离她远一点。每天,她都会去帮他采一些草药,告诉他,等伤好了就回去见家人。小道士傻呵呵的,说她是个好妖,说他一点儿都不害怕她。 后来,他说他喜欢她,要留在山洞里陪她。她告诉他,山上有哪些野果子可以吃,哪条山涧里有鱼,他则跟她讲他跟师兄弟之间的那些趣事儿。那是柳丝丝第一次心动,她尝试着喜欢一个人,可对方却利用她的喜欢捉了她。 柳丝丝便讲便笑,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她翻看着自己的手,问南锦衣:“你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吗? 在我与他成亲的那个晚上,他骗我喝下符水,趁着我没有能力反抗之际,用他师傅赐给他的宝剑,将我砍成一段一段。可我是藤,只要有一截还活着,我就能够死而复生。他害怕了,喊来他的师傅,他的师兄弟用火烧我,用符咒引天雷劈我,我以为只要我不死,他们就可以放过我,可是没有,他们就像是疯了一样,每天都在折磨我,都在想着办法杀死我。” “柳丝丝。”南锦衣有些不忍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柳丝丝笑出了眼泪来:“我是藤,我不该有心,不该动情,可我竟然对着一个伤害我的道士起了怜悯之心。我痛恨自己的无能,我用那些枝枝蔓蔓将他和他的师傅,还有他的那些师兄弟们全都包裹了起来,我把他们挂在山洞里,一点点风干。我没想到,他那个师傅竟然会逃出来,且丢下了他们师兄弟不管不顾。你瞧,这就是人,比妖更可怕的人。” “既知人性可怕,又为何下山来?” “因为我不记得了。”柳丝丝露出一丝苦笑:“在我最难受的时候,我碰见了一只虎妖,她送了我一颗药,说只要吃了就能忘却人间烦恼。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被官府的人押解着,他们告诉我,我是犯官之女。后来,我便到了丽景阁。老嬷嬷见我长得不错,说我身段柔软,适合跳舞,便找了人来教我。我不愿意,就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打开窗户逃了出来。再后来,我就遇见了他。” 柳丝丝低着头,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的往下掉。她以为她找到了那个可以让她依附终身的人,没想到她又错了,韩老爷不仅为了自个儿的荣华富贵抛弃了她,甚至还与道士联手封印她,若非封印出现松动,她怕是还要在井底待上数百年。 待说完这些话后,柳丝丝将手指向女儿:“她原本是可以出生的,就因为他,她才会与我一起被镇在井下这么多年。我问你,这世间可有如此狠心的父亲?” “你分给了她半颗心?”南锦衣问,看着小姑娘:“若非如此,她是不可能出生的。” “她是我的孩子,给她半颗心算得了什么,若是她能好好活着,别说半颗心了,就是把我这一整颗藤心给她我都愿意。”说到这里,柳丝丝急呼呼道:“你刚刚说你是大夫?一个懂道法会捉妖的大夫,你一定能帮我的女儿对不对?” “你说的那个药,是住在城南赌坊的白薇送给你的吧?”南锦衣揉着右侧太阳穴,“这个白薇……算了,右手,我要看看那药有没有副作用。” “姑娘可是知道那药?”柳丝丝满怀期待地看向南锦衣:“白姐姐跟我说过,只要吃了那药,就能摆脱妖的身份,像人一样活着。若是再有一颗,那我女儿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南锦衣道:”妖就是妖,人就是人,人妖殊途,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你已经错了一次,何苦再错第二次。与其费尽心思的让你的女儿做人,倒不如让她与你一样,做一只自由自在的藤妖。当人有什么好的?爱恨痴缠,生老病死,全都是恼人的事情。” “姑娘这么厌烦做人?莫非你也是妖怪变得?”原本静默的柳韩山,在听到南锦衣的这句话后,忍不住上下打量她。 “我若是妖怪就吃了你。”南锦衣瞪了他一眼:“那药是我做的,因为做不出喜欢的颜色,加之味道过于腥臭难闻,便没有那个妖怪愿意帮我试一试药效如何。好不容易碰上白薇那个心大的,结果——” “结果如何?”柳韩山问。 “跟她一样,被自己的心爱的男人给辜负了。”南锦衣看着柳丝丝:“他若真心待你,又怎会嫌弃你是个妖怪。他若不是真心,即便你是与他一样都是凡人,他该对不起你的时候照样对不起,该辜负你的时候照样辜负。跟人比起来,作妖反而更自在些。看不惯,就吃了他。白薇就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才会放弃做人,继续作妖的。” “白薇吃了那个人?”柳韩山蹙眉:“我竟不知这安平县里藏着这许多妖。” “京城里也有,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南锦衣凉凉道:“还有,不要冤枉人家白薇,人家挑食,没吃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听着南锦衣与柳韩山的讨论,柳丝丝恍然道:“那药,竟是姑娘做的。” “是我做的。”南锦衣没有否认:“那药只是用来检验人心的,而检验的结果,往往会让妖伤心。我觉得无趣,便没有继续下去。那药,我只做了两颗,一颗给了白薇,一颗白薇给了你。你女儿的事,虽非因我而起,却也与我有一定的关系。我愿意帮你。” “姑娘打算如何帮我?” “我们做个交易,你把韩老爷放了,我帮你医治你的女儿。”南锦衣看着小姑娘:“起码,让她像个正常的妖族那样自由自在的。” “我不要我的女儿做妖。”柳丝丝握住女儿的肩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不是我,你不明白我的痛苦。” “若是以你为代价来帮你的女儿你也不后悔?” “不后悔,我绝不后悔。”柳丝丝目光坚定:“我以妖的身份在这世上活了三百多年,唯独没有以人的身份活过。我知道你说的可能都是真的,可我宁愿相信,他之所以嫌弃我,不是因为他不爱我,而是因为人妖殊途,他不敢爱我,也没有办法爱我。我知道这是我的执念,可就算是执念,我也不悔。” wap. /106/106084/27549770.html 第025章 菟丝(8) “好,我帮你,但我有三个条件。”南锦衣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我要你放了那些被你抓来的人。第二,我要你的藤心做药引子。第三,我可以将你的女儿变成最像人的妖,结果如何,自行承担。” “好!你也爽快,我也爽快!”柳丝丝挥手,井壁上的藤蔓散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来:“他们全都在里面!” 一共五个男人,全都像茧一样挂在藤枝上,最里面的那个是韩老爷。他蜷缩在藤笼里,像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婴儿。腾隆上,沾着一些粘液,像是蛇的口水。 “你用他们喂蛇?”南锦衣有些嫌弃地看着那些黏巴巴的东西。 “我只会将不听话的人喂蛇。”柳丝丝道:“迄今为止,只有两个人不听话,一个是逃走的老道,他被那条蠢蛇咬掉了一只胳膊。还有一个,是韩斌,他被蠢蛇咬掉了四肢。我见他血肉模糊的就帮他收拾了下,让蠢蛇托着他,把他送回韩家。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茅厕里,你们可以去问问那条蠢蛇。” 说着,柳丝丝走到韩老爷跟前,用手轻轻触摸着他的脸:“你知道我恨你,但你不知道,比起那些恨来,我更在意你。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我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 韩老爷的眼皮颤了下,没有睁开。 柳丝丝看到了韩老爷的反应,她没有任何犹豫的剖心而出。她的心与常人不同,是种子形状的,虽只有半颗,却在昏暗的地洞里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 “南姑娘。”柳丝丝将藤心送到南锦衣面前:“希望你不要像他们一样骗我!” “害怕的话,就把这颗心收回去。” 柳丝丝摇头苦笑,“罢了,骗就骗了吧,其实做一棵普普通通的菟丝子挺好的。” 将藤心交给南锦衣后,柳丝丝摇摇晃晃走到女儿跟前,蹲下,用手抚着她的头道:“娘也不知道,这个选择对你来说是好还是不好。可妖的路,娘走过了。人的路,你代娘去走一走好不好?”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在柳丝丝化作一根藤蔓之前,小姑娘拼尽全力喊了她一声娘。伴随着柳丝丝的消失,地洞里的藤笼全部炸裂,而那些被柳丝丝囚禁起来的人,挨着个儿的掉在地上。 一条大蛇破洞而出,就在它张开嘴巴,想要吞掉那些人时,小姑娘挡在了它的面前:“他们是我娘要放的。” 大蛇看了小姑娘一眼,缓缓闭上嘴巴,转头,朝着与其相反的方向走了。 韩斌的事情弄清楚了,他是在花楼吃酒时,偶然一瞥,看见了在街上游荡着的柳丝丝。他对柳丝丝一见钟情,甚至不介意她藤妖的身份,执意将她带回韩家。可惜柳丝丝对他无心,因为知道他是韩家的二公子,是心爱的男人与仇视的女人所生,她之所以愿意与韩斌亲近,就是为了报复韩老爷,挑拨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 不明真相的韩斌选择了她,可他低估了柳丝丝对韩老爷的恨,他跟那些垂涎柳丝丝美貌的男人一样,被柳丝丝当做摆设,放在了藤笼里。 柳韩山查看着地上的笼子问南锦衣:“同样都是被困,为何只有韩斌醒了?还有地上的这些藤,都是菟丝子吗?” “是妖变之后的菟丝子。”南锦衣踢了踢地上的藤枝:“那些蛇液,有使人昏睡的作用。许是因为那条蛇知道韩斌是韩家的人,只向他喷吐了少许蛇液,以至于药效不足,提前醒来。这地洞里的情形,你也看见了。韩斌他不过是个花花公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场面,惊慌失措下,只能逃窜。” 南锦衣环视着枯井里的情形:“除了咱们下来的那个井口,这地洞应该还有一个出口,且这个出口直通城外,那里便是韩斌被大蛇咬伤的地方。” 柳韩山摸索着想要去找那条路,却被南锦衣给制止了:“方才那条大蛇的样子你也看见了,你估摸着就你们安平县的那些捕快,能不能将它拿下?别捕蛇不成,反被它当了点心。” “你连妖怪都能对付,区区一条大蛇,你会对付不了?” 柳韩山皱眉,看向南锦衣,哪知道南锦衣竟抱起那个小姑娘,抓住绳索,三两下就跃上了井口。直到秦邺将柳韩山从枯井里拖上来,她才凉凉道:“我有办法就要对付那条蛇吗?它又没招我惹我。” 十日后,南锦衣在街上巧遇韩家的大公子韩让。 他步履匆匆,正要往城西那边去。看见南锦衣,他忙停下脚步,对着她行了个礼。韩让说韩老爷得了失心症,整日里嚷嚷着去找柳丝丝。下人稍有疏忽,他就翻墙越院的从家里逃出来,逃到从前摆面摊儿的地方等着,一等就是一天。 当南锦衣问起韩夫人时,韩让叹了口气,说弟弟的死让母亲难以释怀,加上父亲患病的缘故,她对整个韩家心灰意冷,已于几日前上山礼佛去了。依着韩夫人的意思,她怕是要在山上常住。 说话间,一个小姑娘举着糖葫芦走了过来。四目相对,韩让与小姑娘都怔住了。 当白薇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首饰店里出来时,南锦衣身旁已经没有了小姑娘的影子,她四下搜寻着,却见小姑娘从韩家的马车里探出头来,冲着她摆了摆手。 白薇赶紧用肩膀撞了南锦衣两下,“是你让韩让把那个小东西给带走的?虽是同母异父,却是打小没见过的,彼此间,能有几分情谊。” “有利益就行,何须情谊?”南锦衣回道:“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她的母亲吗?” 南锦衣没有告诉白薇,她将柳丝丝化作的那根藤蔓制成了手镯,戴在了小姑娘的手上。至于小姑娘,有那条蛇护着,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至于她的未来如何,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街角,两个孩童趴在井沿上,朝井里张望着。 卖烧饼的大婶刚送走一波客人,弯腰往摊子下看时,发现自己的儿子小山不见了。她忙得起身,四处张望,嘴里不住地喊着小山的名字。 “阿娘,我在这里!” “你要死啊,好端端的,跑到这井上做什么?”大婶冲到井口,一把将儿子从井沿上扯了下来,且对着另外一个孩子吼道:“还有你,赶紧回家找你娘去。” 孩子吓了一跳,颤巍巍的指着井口道:“婶子,这井里有死人骨头。” wap. /106/106084/27549771.html 第026章 玉蝴蝶(1) “要死啊你,瞎说什么呢?”大婶白了孩子一眼,“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回家找你娘去。” “阿娘,小天没有说谎,这井里真有死人骨头。”小山拽着母亲的衣袖:“要不,咱们去衙门报案吧。” 大婶不信,可架不住两个孩子认真的眼神,在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示意孩子们让开,爬上井台,往里头看。原本平静的井水,在她往下看时,竟发出了“咕嘟咕嘟”地声音,伴随着那个声音,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从井底翻了出来。 “啊!”大婶尖叫一声,从井台上翻落下来。 不多会儿,捕头秦邺带着两名衙役赶到了水井边,他先是让两名衙役驱散了围在井口旁看热闹的人群,随后招呼人把压在井口的那块石头挪开。俯身查看前,他忍不住说了句:“安平县这是怎么了?先是枯井,后是水井,这是跟井较上劲儿了吗?” 说话间,枯井里的死人骨头已经被打捞上来了。从死者白骨化的情况来看,这具骨头,至少在水井里泡了一年。没等秦邺说完,围观的众人就纷纷呕吐起来,因为发现死人骨头的这口井,是他们日常吃水用的水井。 怕孩子们贪玩,失足落井,工人们在挖这口井的时候,特意把井口做小了许多。平日里,也会用石板盖在上头,只有打水用的时候,才会将石板挪开。那具白骨,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成年人的,围观者们想不通,这么大一个人是怎么掉到水井里去的。 安平县衙里只有一个仵作,前两天因为身体不适回家休养去了,面对着一具白森森的,没有任何特征的姑娘,秦邺无奈,只能让人抬着骨头去了百草堂。在他身后,还乌泱泱跟了一大群看热闹的。 南锦衣正在百草堂里给人看病,听见外头的喧闹,来不及皱眉,就见秦邺堆着一张笑脸走了进来:“南姑娘,我又来了!我这里有具新打捞上来的骨头,劳烦姑娘帮着给看一下。” “骨头?”南锦衣蹙眉,两个小捕快已经抬着架子将死人骨头送了进来。骨头与井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瞬间弥漫到了整个百草堂,连那位正在看病的大叔都忍不住站了起来,探着身子往白骨上看。 南锦衣暼了他一眼,大叔赶紧坐下,却依旧用眼角的余光,瞅着地上的骨头。 “你这病是内暑所致,风湿浸于筋骨之中,久而久之导致两手两足痛麻,举步维艰,转侧不灵。要治此病,需先用桂尖宣开太阳,拨动少阴,再用羌活鼓荡风湿随桂尖从内外出。这药我都帮你配好了,按照我说的,服用一个冬天,等到来年便好了。” “那这药,我是等入冬了再吃?” “南姑娘的意思是从现在吃,吃到来年春天。”秦邺将那一包包的药全部推到大叔跟前,“南姑娘,你该帮我看看这具骨头了吧?” 南锦衣掀开盖在白骨上的麻布,仔仔细细打量着。一边观察,一边将所得告诉秦邺。 白骨的骨盆宽大且矮,坐骨骨结外翻,眉骨发育不明显,且眉弓表面没有小孔,这说明死者是女性,结合骨头的其它特征,可以判断出死者的年龄约在五十岁至五十九岁左右,且身材矮小,不足一米六。 “这失踪案的卷宗你们刚翻过,可有与此相对应的失踪者。”南锦衣问着,将死者的腿骨抬起:“死者腿部有创伤,从腿骨上断裂的痕迹来看,应该是生前伤。” “这人腿脚不灵便?”秦邺问:“姑娘可能瞧出是个什么不灵便法。” “走路应该是一瘸一拐的。”南锦衣指着腿骨上的一处凹陷:“这不是意外,是人为捶打造成的,且用的是小锤子一类的工具。这周边的骨头都裂开了,若人还活着,一遇风雨天,便会疼痛难忍。” “南大夫说的这个人,我怎么觉得我认识呢。”大叔摸着头:“想起来了,住在我家隔壁的胡大娘,就是这个样子的。” “胡大娘?”秦邺摸着下巴:“她失踪了吗?” “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失踪呢?”大叔道:“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跟她打了个照面儿。说也奇怪,自从一年前她大病一场之后,这性子就变了。对待我们这些老邻居不仅不搭不理的,就连日常也很少出门了。好的是,她的儿子跟儿媳妇也跟着转了性子,对她可比以前好多了。” “她身高多少?” “这我也没量过啊。”大叔比了比自己:“站起来差不多到我肩膀。这人年纪大了,腿脚也不高,就算站着,也不是很直。” 大叔说完又比了比自己的腿,说胡大娘腿伤也有个伤,是被她那儿媳妇用小锤子砸的。她那儿媳妇凶悍的很,因为嫌弃自家相公窝囊,自打进门就没给过胡大娘好脸色。平日里,更是对这胡大娘非打即骂,就因为洗坏了她的一件衣裳,她愣是追着胡大娘,给了她几锤子。这其中一锤,就砸在胡大娘的小腿上,当即把胡大娘给砸倒了。因为她那儿子怕媳妇儿,愣是没敢去送胡大娘看大夫,等胡大娘稍微好一些,就变成了一瘸一拐的。 大叔还说,也不是邻居们不帮忙,而是她那个儿媳妇太凶了,一般人惹不起,只能躲着。 南锦衣掐指算了下,问大叔:“那胡大娘除了不爱说话外,还有什么变化?” “变化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大叔挠着头:“这胡大娘跟她老伴儿差了十几岁,是因为家里穷,才被送到胡家做媳妇儿的。她老伴儿是因病去的,走的时候胡大娘才三十多。再后来,胡大娘便收养了一只猫。这别的猫活个十年八年都算稀罕的,可胡大娘养的这只猫,愣是陪了她二十多年,都活成猫精了。” 胡大娘没生病之前,跟那只猫是形影不离,可自打生了病,那猫就不见了。 除了猫,胡大娘还有一只珍贵的玉蝴蝶,是猫从别的地方衔回来的。那玉蝴蝶只有拇指大小,玉质一般,雕琢精巧。胡大娘担心给弄丢了,就绣在了自己的帽子上。 胡大娘病好之后,她就换了一顶帽子,帽子上也就没了那只玉蝴蝶。大概是半年前,有人在王小二身上见到了那只玉蝴蝶,没过两年,王小二就因为喝醉酒掉进护城河里淹死了,而他身上的那只玉蝴蝶被红绳拴着,挂到了胡大娘她那儿媳妇的脖子上。 你说这事儿蹊跷不蹊跷? 大叔吹着胡子瞪着眼,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可我认识的胡大娘还活着呢,不可能变成一具骨头啊!” wap. /106/106084/27549772.html 第027章 玉蝴蝶(2) 胡大娘的儿媳妇叫玉蓉,嫁到胡家时,已经二十出头了。 自白天捕快来过之后,她便一直心不在焉,晚上给丈夫端饭时,发现丈夫身后多了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她尖叫一声跌坐在地,把手里的面汤都给撒了。面汤泼到裤子上,随即又是一声惨叫。 见状,丈夫赶紧起身,一边帮玉蓉拍打衣裳,一边问:“你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玉蓉一把抱住丈夫,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颤着声音说:“你身后有个骷髅头!” 丈夫转头看去,对上的却是老母亲不愠而怒的一张脸,他赶紧压低声音对玉蓉说:“你眼花了吗?那是娘!” “我……” “我看你是太累了,吃过饭就去休息吧。”丈夫起身,把玉蓉从地上拽了起来:“你这衣裳都脏了,回房换换,别让娘看了生气。” 玉蓉抿着嘴,缩在丈夫怀里一动不动,直到丈夫提出跟她一起去,她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回到房中,她先是一把推开丈夫,跟着将门窗紧闭,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她似的。丈夫见状,奇怪道:“你是不是病了?我怎么感觉你魂不附体似的。” 玉蓉看了丈夫一眼,将她推到墙角,神神秘秘的问:“在枯井里发现尸体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呀!那小山子发现尸体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干活呢。不瞒你说,还是我帮着府衙里的捕快把那具骨头给捞上来的。”丈夫啧啧两声:“真可怜,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掉到了井里。” “不是孩子!”玉蓉急道:“是咱娘!” “玉蓉你是不是疯了?咱娘好好的坐在前厅吃饭呢。”丈夫将手贴到玉蓉的前额上:“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就胡言乱语了呢。”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有证据的。”玉蓉拉出挂在脖子上的玉蝴蝶。 “嗨!”丈夫一下子笑了:“你这算什么证据?这玉蝴蝶不是娘给你的吗?娘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不疼你疼谁。我知道你跟娘从前有些隔阂,但这事儿不过去了嘛。” 丈夫话音才落,门外就传来一声猫叫。玉蓉吓得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去,只见窗户外头有一个白色的影子。随着“砰”地一声,一双猫爪抓在了窗棂上,吓得玉蓉脸色泛白,又扑到了丈夫怀里。 她厉声尖叫着对丈夫道:“我杀了娘!我杀了娘!水井里的那具白骨才是她,家里的这个是猫妖!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你……你说什么?”丈夫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呆呆地抱着玉蓉。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玉蓉抓着丈夫的胳膊连声道:“是我亲手把她推下去的,那水井那么深,井口那么小,她是不可能爬上来的。” 玉蓉告诉丈夫,她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子。因为生的好,自她年满十三周岁那年,便有不少媒人上门提亲。可她没有一个相中的,她希望嫁一个能让她出头的丈夫。 这女人的青春不经熬,熬着熬着就把最好的时间给熬过去了,眼看着过完年她就满二十了,爹娘怕她赖在家里,就四处托人给她张罗。 最后,爹娘选中了胡家。 这胡大娘的儿子,说好听了是与世无争,勤勤恳恳,说难听了是胸无大志,懦弱无能。虽说将女儿嫁给他不会享福,但也不会吃苦,芝麻里头挑个儿大的,这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另外,他们清楚胡大娘的为人,知道把闺女嫁过来,不会受胡大娘的刁难。 这谁家的姑娘不是打从自个儿心尖儿上掉下来的?当娘的,都怕姑娘出嫁后过不好。 这玉蓉是被她爹娘,哥哥哄着嫁过来的,在出嫁之前,压根儿不知道胡家的情况。等盖头一揭,后悔也完了。她不敢数落自个儿爹娘,不敢埋怨自家哥哥,后半生又指着丈夫生活,思来想去,只能把这满腹的不甘心与怨气撒在胡大娘身上,认为是胡大娘没用,耽误了她一辈子。 她是个擅长做戏的人,当着丈夫的面儿,对胡大娘还算说得过去,只要丈夫不在,就会想着法儿的刁难婆婆,什么洗衣服砍柴统统交给她做。 胡大娘越是任劳任怨,这儿媳妇就觉得是她欠自己。偶尔被丈夫撞见,她也能恶人先告状,用几滴恰好到处的眼泪说服丈夫,让丈夫站在她的角度帮她去数落婆婆。 眼见着儿子处处帮自己的媳妇儿,胡大娘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实在憋不住了,就去老头子的份上哭。 她拍打着坟土,抱怨老头子死的早,没看见她在家里受苦受难。说老头子走了一了百了,留下她在这人世间苦熬。哭完了,掏出手巾,擦擦眼睛,笑着跟老头子说:“你别跟咱儿子托梦,就咱家这条件,他能娶个媳妇儿就算是不错了。我吃点儿苦,受点儿累不算什么,等他们自己有了孩子,自然能体谅我这做娘的心思。” 每次胡大娘去坟上哭得时候,她养的那只白猫都会跟着她。 出事儿那天,天气异常炎热,玉蓉故意难为胡大娘,让她蹲在太阳底下给自己洗衣裳。胡大娘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没搓两下便倒在地上。这倒地的时候,顺带着把儿玉蓉的衣服也从水盆里拽了出来。玉蓉见状,立马冲到院子里,对着胡大娘身上就是一脚。 胡大娘睁开眼,求着儿媳妇原谅自己,儿媳妇嘴一撇,指着院子里的水桶让她去打水,且要去她说的那个地方打水。发现白骨的那口水井,就在她娘家附近,她告诉胡大娘,她想要喝那口井里的水,胡大娘无奈,只能拎着水桶,一瘸一拐地去了。 玉蓉告诉丈夫,她让婆婆去挑水的时候没想过要谋害婆婆,她只是担心她偷懒,担心她半道上跟人说自己的不是,这才嗑着瓜子跟在她后面的。没想到她那个人笨,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桶给掉进井里了,玉蓉看着她在井边巴望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烦,脑子一热,就冲过去,搬起她的双脚把她掀进了井里。直到听见“咕咚”一声,她才恍过儿神儿来,等她往井里看时,只看到一串咕嘟咕嘟往上冒得水泡。 wap. /106/106084/27549773.html 第028章 玉蝴蝶(3) 玉蓉心慌了,她先是紧张地往四周瞄了瞄,见四下无人,将井盖匆匆移上,拔腿就跑。用玉蓉的说法,在她离开水井的时候,她曾听见过一声猫叫。仔细想来,应该是婆婆养得那只猫。 自打玉蓉把婆婆推进井里,这家里的怪事儿就一桩连着一桩,先是一阵阵的耳鸣,耳鸣过后听见的全是猫叫。好不容易熬到丈夫回来,竟看见他与婆婆一块儿,而婆婆满身是水,刚进门就倒在了地上。 玉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等到第二天醒来时,家里的天变了。婆婆醒了,虽然还是病病殃殃的,却绝口不提她推自己的事情。这让玉蓉以为,婆婆是被人从水井里救上来的,且在事情发生时没有看清楚自己的样子。亦或者,她因为生病,脑子糊涂给忘了。 其次,是丈夫的态度,他对病重的婆婆格外孝顺,对她的态度反而冷淡了许多。 最后,还是婆婆,是病好了之后婆婆,她不再唯唯诺诺,且看自己的眼神十分诡异,就像是在看一只四处逃窜的老鼠。 因为心虚,因为害怕,因为家里接连不断的怪事,让玉蓉一反常态,开始讨好并且认真的照顾起婆婆来。如果不是捕快找上门,如果不是他们从水井里发现了那具枯骨,如果不是他们告诉自己,说那具枯骨的形态与自己的婆婆很相似,她会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说话间,窗棂上又传来“砰”地一声,等玉蓉抬头时,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一具骷髅,正透过窗户往屋里钻。 玉蓉吓得紧贴在丈夫怀中,而丈夫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在玉蓉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幅画面,一具雪白的骷髅正顺着井口往外爬。骷髅身上的每个骨头都在动,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让人听着异常恐怖,而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里,像是藏着无数条爬虫。 大概是从未见过这般恐怖的情形,玉蓉撑不住了,她先是哇哇乱叫了一通,跟着晕了过去。 来给玉蓉看诊的大夫正是南锦衣,她没有给玉蓉用药,而是在她脑门上贴了张符。 待玉蓉悠悠转醒时,她对着玉蓉说了句:“有些秘密是藏不住的。” 玉蓉面色一白,挣扎着从床上爬了下来,“我认罪!只要能让我摆脱她,我什么都认!” 玉蓉口中的她,正是那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的胡大娘。 在她与南锦衣四目相对时,原本漆黑的眼珠变成了墨绿色,随后张嘴,发出一声尖利地猫叫声。 随着那声猫叫,周边的场景开始迅速转换,南锦衣通过猫眼,看到了胡大娘临死前的情形。 原来猫妖曾试图救过胡大娘,是胡大娘拒绝了它。 胡大娘觉得做人太苦了,死对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不怕死,只是怕她死了之后,儿子与儿媳妇依旧过不好日子。她请求猫妖在她走了之后,继续帮她照看儿子。她说她累了,想要好好的休息休息了。 说着,她就自个儿松开了猫妖的爪子,任由身体沉入井中。 猫妖没有强求,而是顺着胡大娘的意思,用胡大娘的身份回到了胡家。它不是帮胡大娘复仇的,而是帮她完成心愿的。 猫妖利用玉蓉内心的恐惧与心虚,让她成为了一个懂得孝顺婆婆的儿媳妇,利用男人骨子里对母亲的那点儿孝心,将他变成了一个有责任心,有担当的好丈夫。若不是胡大娘沉在井底的尸身被人发现,猫妖会在几个月后诈死,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胡家。 得知真相的丈夫,转头就去厨房拿了一把刀。在那把刀落到玉蓉身上之前,南锦衣凉凉的说了句:“她有喜了,你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 丈夫怔住了,随后菜刀落地,他自个儿则揪着头发蹲在地上。 玉蓉以谋杀婆母的罪名被衙门里的捕快给带走了,她知道杀人偿命,却跪在地上请求柳韩山,等她腹中的孩子出生后再要她的命。她说她欠胡家一条命,欠丈夫一个亲人,她想要把腹中的孩子留给他。 猫妖的事情不便声张,柳韩山依着南锦衣的建议,给玉蓉判了个谋杀未遂的罪名,至于在水井中发现的那具白骨,则按在了另外一个失踪者的身份上,而那个失踪者,是被南锦衣收服的一个妖,绝对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个世上。 白骨案尘埃落定,胡家的事情却并未了结。 在玉蓉坐牢期间,她的丈夫每天都会来看她。起初,她还以为他们夫妻间的感情仍有转圜的余地,直到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而他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冷漠时,玉蓉才明白,无论她是生是死,她与丈夫之间的缘分都尽了。 在玉蓉生产那天,她看见了自个儿的婆婆胡大娘。她就像自己跟丈夫成亲那晚一样,用一双略带紧张的,却又充满慈爱的眼睛看着自己。那一刻,她知道自己错了,她哭着说抱歉,胡大娘却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句:“不是你的错,一切的因缘际会,皆是有定数的。” 随着“哇”地一声,那个让玉蓉疼痛了一天一夜的孩子出生了。 是个男孩儿,长着与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 在将孩子搂进怀里的那一刻,玉蓉才明白胡大娘的话,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会做婆婆。 院子里,南锦衣正在撸猫,“那枚玉蝴蝶是怎么回事儿?” 猫妖慵懒地伸了下四肢,开口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是你把那个新娘子给禁锢到里头的?”南锦衣问,掐住了猫妖的脖子:“作恶的妖,留不得。” “我像是有那种本事的妖吗?”猫妖侧着眼睛:“我在凡间修炼了三百年,扛过了七道天劫,每抗一道,会丢一条命。就我这样的蠢猫,压根儿不适合为祸人间。” 猫妖说着舔了下爪子:“那玉蝴蝶是我从河滩上捡的,捡它的时候,刚好遇到第七道天劫,是三娘把我带回家的。她那时不过七岁,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再遇见她时,她已是胡家的媳妇儿。丈夫因病去世,她独自拖着个孩子度日艰难,我见她可怜,就把那枚玉蝴蝶从土里刨出来送给了她。” 猫妖瞟了眼南锦衣手上的玉蝴蝶:“我原是让她拿去典当行还钱的,可她舍不得,镶在了帽子上。我担心那玉蝴蝶对她不利,这才以猫的身份,日日夜夜守护在她的身边。后来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王小二是你杀的?”南锦衣又问。 “我发誓,他的死与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猫妖举起右爪:“这事儿,你听我跟你解释。” wap. /106/106084/27549774.html 第029章 龙王新娘(1) 猫妖告诉南锦衣,那枚玉蝴蝶是王小二从一个孩子手里抢的,而孩子是从自家门前的树坑里捡的。至于那枚玉蝴蝶为何会出现在树坑里,则跟孩子的母亲有关。 孩子的母亲是个勤快人,每隔两三天就会到水井里打水,都出来的那些会用来浇花浇菜。母亲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把玉蝴蝶也给打了上来。那是她那天早上打得最后一桶水,见门口的树坑缺水,就把一桶水全部倒了进去。 孩子在门口玩,见树坑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就用手将它捞了起来。小小的一只玉蝴蝶,孩子觉得好看,就拿去街上跟自己的小伙伴炫耀。这一炫耀,就被路过的王小二给看见了。 这玉蝴蝶里藏着一个冤魂的事情,王小二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是个玉,是个能卖钱的东西。怕玉蝴蝶丢了,王小二就找了根绳子,系在了自个儿身上。 这玉蝴蝶里的冤魂带有极深得怨气,在没有猫妖的压制下很快外泄。王小二的死,算是意外,却又不算是真正的意外。 一人一猫正在说话,秦邺来了,他仍是那副捕头的打扮。他先是询问了一下孩子的状况,得知母子平安,便将柳韩山的安排跟玉蓉的丈夫说了。 由于杀人未遂,玉蓉被判了牢狱之刑。柳韩山是通情达理之人,念在玉蓉初为人母,特许她在胡家休养,等孩子满百天,才将她提回衙门。考虑到孩子还需要人喂养,柳韩山也给出了两个办法。一是给孩子请个乳母照看,二是让玉蓉将孩子带回牢中抚养,县衙这边,将她单独关押,直到孩子满周岁。 玉蓉的丈夫思来想去,选择了前者,他宁可为孩子请一个乳母,都不愿意孩子跟着玉蓉在监牢中长大。作为捕快,秦邺尊重并且认可了玉蓉丈夫的想法。 第二件事,是与那枚玉蝴蝶有关的。 秦邺告诉南锦衣,有人报案,说是在距离安平县四十里外的东泽乡发现了数十具少女的遗骸,这些少女的死亡时间不同,死亡原因却是一模一样,都是溺水而亡。更诡异的是,这些少女在死亡的时候,都是一副新娘子的打扮,且脖子上都挂着一枚玉蝴蝶,跟在玉蓉脖子上发现的那个一模一样。 柳韩山觉得这事儿不简单,认为玉蝴蝶跟玉蝴蝶之间也有着某种牵连,他希望南锦衣能将玉蝴蝶交给他,他要带着那枚玉蝴蝶去东泽乡。 玉蝴蝶是胡大娘的遗物,她没有权利做主,在问过胡大娘的儿子意见后,她将玉蝴蝶交给了秦邺。目送着秦邺离去,猫妖一下子跳到了桌子上:“我还以为你跟那位柳县令是熟人,如今看来,你们倒像是仇人。” “胡说,我与他不过是县官与百姓,患者与大夫的陌生人。”南锦衣起身,“你若无事,便与他们一起去东泽乡吧。” “有事!”猫妖喵呜两声:“三娘死了,我用来掩饰自个儿的身份也被你拆穿了,我得赶紧给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这第八道天雷,鬼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万一给劈焦了,连个能帮我收猫尸的人都没有。” “白氏赌坊怎么样?”南锦衣问,随手拿出一张符来:“做个交易,你跟他们去东泽乡,帮我调查玉蝴蝶的事情,我送你去白氏赌坊,让白薇用这张避雷符帮你挡第八道天雷,多留你一条猫命,直到你修成正果。” “你认识城南那只白虎精?”猫妖竖起尾巴来:“你们人类最擅长说谎,你保证你与我说得都是真话。” “爱信不信!”南锦衣作势要将避雷符收起,猫妖赶紧伸出爪子,将避雷符抓了过去。 “东泽乡是我老家!回老家这么好的事儿,我怎么能不去呢。”猫妖幻化成一个小姑娘的样子,坐在石桌上荡脚:“我只是不大明白,你让我跟着那位县令大人的目的是什么?是暗中保护他,还是趁他不备,教唆冤魂杀了他。亦或者,你只是对东泽乡发生的那些事情有兴趣?玉蝴蝶,你该不是喜欢这些玉蝴蝶吧。” “东泽乡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南锦衣问,压根儿不打算回复猫妖刚刚提出的那些问题。 “东泽乡啊!”猫妖微微仰脸看着东边:“是个神奇的地方。” 东泽乡位于整个安平县的东南边,属于远看有山,近看有水的地方,且土地平整,适合耕种。住在这个地方的人,不能说富,但绝对不穷。可叫人奇怪的是,这个东泽乡很穷,穷得远近出名。 “为何会穷?”南锦衣不解:“莫不是那里的人——” “姑娘说对了,就是那里的人。”猫妖打了个响指,从石桌上跃下来:“这东泽乡的人不仅又懒又馋,还特别迷信。” 一只猫妖,张嘴闭嘴说别人迷信,这画面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诡异。好在此处并无外人,南锦衣又非一般人,很快就听出了隐藏在那些话背后的意思。 “他们供奉的是什么?” “一个浑身乌漆嘛黑的河神娘娘和一个龙头人身的怪物,据他们说,那是河里的龙王爷。”猫妖笑得捂住肚子:“我在东泽乡住了那么久,从未见过什么河神娘娘,淹死鬼倒是见了不少,一个个稀里糊涂的。还有龙王爷,再怎么着也不能长成那个样子吧?莫说神仙了,单是我们这些妖族,在学变化之术时,最先学会的就是把自己变得英俊漂亮。没有好看的皮囊,如何迷惑人心?” “事实证明,没有好看的皮囊,也能迷惑人心。”南锦衣舒展了下胳膊:“我要你帮我找到藏在东泽乡的那只妖。一只善于迷惑人心的妖,用它的妖心做药,效果一定非常好。” “找不到。”猫妖摇头:“不管是河神娘娘,还是龙王爷,它们都是藏在水里的。我虽是猫妖,却不善水,如何帮你?” “有这个就可以。”南锦衣将一颗珠子递了过去。 那珠子要比寻常的珍珠大一些,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一种淡淡的蓝色。凑近,能闻到一股海腥味儿,说不上难闻,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接受。 猫妖盯着珠子看了半响,突然道:“这莫不是传说中的避水珠?这东西我只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听说过。” wap. /106/106084/27549775.html 第030章 龙王新娘(2) “什么避水珠,水妖的妖丹而已。”南锦衣将那颗珠子塞到猫妖手里。 猫妖吞了下口水,心说这水妖的妖丹也太漂亮了,不像它们猫妖的内丹,怎么看都像是一颗猫结石。 柳韩山手中有一份卷宗,记载的是东泽乡的风土人情,而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当地的两个风俗。 第一个是龙王娶新娘。 每逢东泽乡干旱之时,乡民都会选出当地待嫁年华,且容貌姣好的女子,穿上新嫁衣,放在独木舟上顺水而下。这些被选中的新娘其实是祭品,一旦被选中就只有死路一条。 根据卷宗记载,最后一次龙王娶新娘的祭祀活动是在二十年前,此后东泽乡都是风调雨顺,乡民们自然无需再向龙王献祭。 第二个是河神赐子。 这只要是有河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有关于河神的记载,但在大多数的记载中,这河神都是男的,唯有东泽乡的河神是个女的,且是一个浑身漆黑的老太太。 这河神不管河运生计,专管别人生儿育女,这事儿也是够新鲜的。 见柳韩山不住摇头,正在赶车的秦邺往后撤了下身子,看着他手中的卷宗道:“这上面记载的事情,我都打听过。” “说来听听!”柳韩山合上手中的卷宗。 这东泽乡为龙王娶新娘的风俗由来已久,单是这沉河的新娘,就有数百人之多,但因年代久远,新娘是谁已经无从考据。可这二十年前沉河的新娘还有人记得,且这位新娘子从河里爬上来了! “爬上来了?”柳韩山蹙眉:“她是如何爬上来的?” “大人莫急,你听我慢慢说。”秦邺摆手,放慢了驾车的速度。 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东泽乡是滴雨未下,夏播作物在持续的大旱中枯萎。这大旱之后必有蝗灾,这一年的夏秋之交,遮天蔽日的蝗虫席卷了整个东泽乡。蝗虫所过之处,田间秧苗皆被一扫而光。民以食为天,这老百姓全靠着地里的庄稼吃饭,眼看着老天爷还是不肯下雨,里正慌了,召集各个村子的村长开会,商量着给龙王献祭新娘。 这给龙王献祭新娘的事儿大伙儿都不反对,问题是谁家愿意把姑娘拿出来当祭品? 这家里没有闺女的人第一个站了出来,说这事儿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是谁有福气的问题。 这家里闺女长得丑的第二个站了出来,说给龙王娶亲,得选长相最上等的姑娘,要是长得太丑,触怒了龙王爷那可就雪上加霜了。 这家里富裕的人第三个站了出来,说给龙王娶亲得选那种懂事儿的,脾气好的,不能选那种打小娇生惯养的,万一到了龙王爷跟前使性子,岂不是把龙王爷给得罪了。 这选来选去,选中了老李家的独生女儿李水仙。 一来,这李水仙人如其名,的确生得漂亮。 二来,李家是独门独户,与村子里的其他人家既不沾亲,也不带故。 三来,这老李头早年丧妻,性子古怪,村子里那些惦记着李水仙的人都被他给骂过。抱着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得到的心理,众人觉得将李水仙献给龙王爷是最好不过的。 眼见着大家都认可了李水仙,里正也不再折腾,直接同意了这个人选,并且连夜派人将新娘嫁衣送去了李家。老李头得知闺女成了龙王爷的祭品,拿着菜刀杀进了村长家里,村长将计就计,把老李头告到了县衙门,罪名是:意图行凶,杀人未遂。 这人证物证俱在,县太爷也没办法,直接让人把老李头给关了进去。 没有了老李头做依靠,这李水仙就成了案板上的肉。 祭祀那天,李水仙没有像别的新娘那样哭哭啼啼,反而像真正的新娘子那样含羞带怯。众人见她配合,还以为她是心系自己的老父亲认了命,便没有再为难她。 这东泽乡用来送嫁的船都是纸船,为了防止新娘落水时逃走,在上船之前都会将其五花大绑。可那位村长太自信了,他认为有老李头在手,李水仙一定会乖乖就范。在送李水仙上船之前,他只是象征性的叮嘱了几句,就把人给推了上去。 李水仙并未挣扎,上船之后乖乖坐好,任由纸船顺水而下。 这纸船刚下水的时候,是有村民护卫的,他们会一直跟着纸船,直到船沉人没,才会返回。这一次也一样,他们是看到纸船沉没了之后,才乘船返回的,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李水仙的父亲老李头是个捞尸人,是妻子亡故了之后,才带着李水仙来到这个村子的。 老李头没有别的本事,在听说东泽乡有祭祀新娘的这个恶习之后,就开始训练李水仙的水性。这姑娘,可以说是在水里长大的,东泽乡外的那条河流,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在确认随船的那些村民走后,她便顺着河中的暗流来到河的下游,捡了处人烟稀少的地方,从里爬了上来。 为防那些村民找到自己,她将自己的新娘服脱了下来,用石头包裹着丢入水中,随后朝县城里走去。 “那李水仙上岸的事情又是如何被人知道的?” “这个就牵扯到另外一个案子了。”秦邺道:“大人翻看过安平县的卷宗,可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位县令是怎么死的?” “你说得是那位薛县令?” “一个小小的县令,竟以通敌之罪被斩杀,大人不觉得奇怪吗?”秦邺道:“咱们这安平县,虽在边陲,却并非重镇,那些敌国的将领,为何要收买一个小小的县令,且这个县令,还是个毫无根基的糊涂县令,收买他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你的意思是——” 柳韩山虽翻阅过卷宗,但卷宗上关于这件事的记录甚少。柳家世代经商,虽与朝廷有些利益往来,但祖上为了避嫌,从不涉朝政,关于朝中的这些事情他知之甚少,只隐约记得那卷宗上曾提到过一位将军。 “那位将军姓程,字怀恩,草莽出身,靠着一柄祖传的铁刀开疆扩土。”秦邺道:“他曾是先皇最为器重的一位将军,若不是他的那位夫人,他怕是直到现在还稳坐在大将军的位置上。” “他的那位夫人是?” “李水仙,就是被东泽乡的那些乡民们沉河的李水仙。” wap. /106/106084/27549776.html 第031章 龙王新娘(3) “这李水仙跟程将军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柳韩山问。 秦邺一拍大腿道:“巧呗!” 这李水仙从河里游上来之后就去了县城,她本意是去见见自己的父亲,想个法子把老李头从监牢里给救出来。哪晓得东泽乡的干旱触怒了天子,为了找几个垫背的给自己挡灾,糊涂县令把关在监牢里的那些人全给斩了,理由是煽动乡民,抗灾不利,贪没朝廷拨发的赈灾银两等等。 “这煽动乡民,抗灾不利我尚能理解,这贪没朝廷拨发的赈灾银两又是怎么回事儿?据我所知,这朝廷每一次拨发的赈灾银两都在数十万两,这是区区几个乡民就能贪没的了的?如此荒唐的罪名,就没有人查问吗?” “大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秦邺道:“这朝廷拨发的赈灾银两是不少,可从京官到州官,从州官到府官,从府官到县官,从县官到村官,再从村官到那些灾民手里,层层扒皮,还能剩下多少?那些往自己口袋里塞了银子的人,又怎么会想让别人知道那些银子去了哪里?他们要的只是一个顶罪的人,至于银子去了哪里,普天下再没有比他们清楚的人了。” 秦邺这一番话直接把柳韩山给说沉默了。 他这个县官虽是买的,可自上任以来,从未做过鱼肉乡民的事情,用贴身小厮的话说,他们家少爷不缺钱,犯不上用县官这个官职去谋那些小利。他是富甲天下的柳家少爷,柳家随便一个商铺就可以日进斗金,他花钱的速度还没有他们家赚钱的速度快,他自然犯不上去贪污受贿。可别人不同,别人当官,不是为名,就是为利,名利都有了,才图名声。 作为商贾之子,他虽然看不起那些贪官,却也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贪。 秦邺是个大智若愚的聪明人,他知道这个话题不应该再继续下去,话锋一转,又转到了李水仙身上。 这李水仙死里逃生,原是想去救父亲一命,哪只竟赶上父亲被当街问斩。 李水仙知道父亲是冤枉的,这个性格坚韧的小姑娘,竟生了上京告御状的心。可她前脚才出安平县,后脚就病倒了,紧跟着就遇见了流匪,在被流匪洗劫回山寨的途中,遇到了回京述职的大将军程怀恩,被程将军救了下来。 英雄救美自然会有一番故事,况且这个美人还是有父仇在身的李水仙。她虽不知将军二字意味着什么,却也瞧得出这个将军是极其威风且有排场的。莫说区区一个县官,就连京城里的那些大官们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她不傻,她把告御状的事情前前后后都给想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拿下程坏恩,做将军夫人比较简单。 这美人一旦上了心,英雄就难逃美人精心编织的温柔乡。在程坏恩入京后不久,他就向先皇请旨,以在老家定了娃娃亲为由,要求先皇为他和李水仙赐婚。 “先皇准了?” “准了!”秦邺道:“这程坏恩本就是草莽出身,行事作风都与那些世家子弟处处都不一样,这也是先皇比较喜欢他的一个原因。像他这样的人,家里头有个定娃娃亲的媳妇儿也没什么奇怪的,况且他自个儿喜欢,先皇乐得成全。李水仙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了程大将军的夫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位薛县令是被李水仙给陷害的。” “大人说得不错,那位薛县令就是被她给陷害的,是她唆使程大将军去谋划这一切的。”秦邺道:“当然,那糊涂县令也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他犯得所有罪加起来,都不抵一项通敌卖国。区区四个字,就要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还牵扯到了那些与他有关系的族亲。单是充军的,发配的,被贬入奴籍的数都数不清。” “后来呢?”柳韩山思索着卷宗上的记载,似乎并未提及。 “案子被程将军的一个对手给翻出来了,而出卖程将军的正是他身边的亲信。”秦邺叹了口气:“程将军把所有的罪名都给拦了下来,说是他自愿为夫人报仇,说他夫人压根儿不知道这些事情。他行事鲁莽,倒也像是能干出这些事情的。先皇无法为其开脱,但念在他过往军功的份上,将他罚去了漠北苦寒之地。李水仙自愿随夫,也跟着程将军去了。” 说到这里,秦邺特意补了句:“据说程将军为了保护她,还给了她一封休书,可这个女人认死理,愣是带着休书,不管不顾的跟他去了漠北。据说,他们在漠北生了个孩子,按照时间推算,也该有个十二三岁了。” “想不到这龙王新娘背后还有这么一个故事。” “何止这一个故事。”秦邺道:“也不知是不是这李水仙逃跑的缘故,东泽乡的大旱未解,反而越发严重。那些乡民见状,竟然又给龙王献上了第二位新娘。这一次献祭两个新娘,也成了东泽乡历史上唯一的一次例外。大人猜猜这第二个新娘是谁?” “是谁?” “是陷害老李头的那个村长的女儿。”秦邺道:“她叫秦小蝶,据说她的这个名字是由肩膀上的一块胎记所得。因为喜欢蝴蝶,村长还特意给她打造了一只玉蝴蝶,而那只玉蝴蝶,在她沉河的时候,就挂在她的脖子上。” 秦邺说着,拿出南锦衣给他的那枚玉蝴蝶:“那只玉蝴蝶就跟属下手里拿的这个一模一样。” 柳韩山盯着秦邺没有说话。 秦邺稍稍欠身,干笑着说了两句:“大人您别这么看着我呀,我承认,我跟那个秦小蝶是有些关系的。这一笔难写两个秦字,我们两家是亲戚。按照我们秦家的辈分,我爹应该管她叫堂姐,她算是我的堂姑姑,她要是还活着的话,也快四十了。” “不用拐弯抹角的,想说什么就说吧。”柳韩山捏着额角,把手里的卷宗给合上了。 “东泽乡的新娘案与我的那个堂姑姑有些牵连。”秦邺将玉蝴蝶放在车座上:“我这个堂姑姑与别的姑娘不同,她不喜打扮,不爱女红,就喜欢摆弄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早在她七岁的时候,她就跟我的那位堂爷爷说过,说她将来一定会被献祭给龙王爷。她还说,她若是被献祭了,一定会带足给她陪嫁的丫头。在东泽乡被发现的身上带有玉蝴蝶的新娘子共有十七位,而我的堂姑姑说过,她要带够十八个人。” 秦邺说着磕绊了一下:“明天就是我堂姑姑的忌日,而明日午时,必会有一位带着玉蝴蝶的新娘子从东泽乡出嫁。” wap. /106/106084/27549777.html 第032章 龙王新娘(4) 从秦邺欲言又止的表情上,柳韩山瞧出此事必有蹊跷。两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午时前到达了东泽乡。 东泽乡是一个由八个自然村组成的小乡镇,其中最大的那个叫做东泽村,是秦氏家族的所在地。在这八个自然村里,就只有东泽村是依河而建的,龙王庙与河神庙都建在这个村子里,历年来的祭祀活动,也是在这个村子里举行的,发现玉蝴蝶和新娘的地方,就在距离东泽村不远的河滩上。 按照里正秦川所说,这最初的祭祀活动很简单,就像秦邺说得那样,选一个容貌端庄的姑娘,将其五花大绑后放在纸船上,让其顺河而下,直到与纸船一起沉没在河水中。 这项祭祀活动,数百年来从未出过岔子,直到二十年前,他们选了李水仙做新娘。 李水仙先是用一副认命的模样骗过了整个东泽乡的人,而后趁其不备,从河里游了上来。百姓们不知内情,还以为是龙王爷不满意李水仙,这才又选了秦家的姑娘秦小蝶。 这秦小蝶论长相那是没说的,是整个东泽乡里仅次于李水仙的美人。李水仙是工于心计,秦小蝶则是疯疯癫癫。李水仙是第一个从祭祀活动中逃走的新娘,秦小蝶则是第一个漂浮到河滩上的新娘。由于大家伙儿没有经验,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秦小蝶的尸体,便任由她在河滩里暴晒着。 一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秦川整个人都是麻的。 他告诉秦邺和柳韩山:“由于连日来的干旱,整个河滩上都是蝗虫,那些蝗虫把秦小蝶当成了稻谷,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把她的尸身啃的不成样子。更可怕的是,那些蝗虫只啃她的身子,不啃她的脸,以至于她都变成那副鬼样子了,她居然还能笑着。” “后来呢?”秦邺问,这件事他从未听人提起过。 “当天晚上,咱们整个东泽乡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都做了同一个噩梦。”秦川白着脸道:“秦小蝶说她要从东泽乡带走十八个新娘,她要那些新娘跟她一样,暴尸在河滩上。” “这十八个新娘是随便选的,还是——” “这位是?”秦川像是才注意到了柳韩山。 “我的朋友,姓柳,跟我一样是捕头。”为免麻烦,秦邺隐藏了柳韩山的真实身份。 “这位柳捕头问到了点儿上,这十八个新娘不是随便选的,而是负责祭祀的那十八个人的亲人。这里面有他们的姐姐,妹妹,女儿甚至是孙女。” “秦邺说已经有十七位新娘了。” “最后一个是我的女儿。”秦川看了眼东厢房:“我的女儿秦苒,就是被她选中的第十八位新娘。” 与二十年前的祭祀不同,这十八位新娘都不是被沉进河里的,而是自己乘坐花轿到达河边,依着传统的婚俗,在河边与龙王爷拜完堂之后,自己走进河里的。不只是被“她”选中的新娘,就连那些吹吹打打的送亲者,也会在送亲仪式结束后,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离开。 “不去不行吗?”柳韩山皱着眉头问。 “如果可以,谁想去送死啊。”秦川拍着大腿:“你看看我们这个东泽乡,这二十年来,死了多少人,添了多少坟?我们这个东泽乡原本很是兴旺的,可眼下,人丁稀少,人心惶惶。” 说话间,东厢房里传来了动静。秦川赶紧起身,走到门口,拉出一道门缝向里头看去。他那个原本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女儿直愣愣地从床上站了起来,而后面无表情地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梳洗化妆。 就在秦川满心着急的时候,吹吹打打的声音由远及近,这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房间里,已经化好妆的秦苒站了起来。 她的妆容很奇怪,不像是寻常的新娘妆,反倒像是纸扎店里的那种纸扎新娘。她将自己的脸涂的很白,脸上还画了两个大红圈儿。她的眼神是直的,嘴角却向上仰着,露出一抹浅浅的,诡异的微笑。 秦川原本指望那个门锁能留住女儿,哪曾想,秦苒只是用手掰了一下门,门上的那把锁就应声而落。 伴随着锣鼓队的声音,秦苒推开想要阻拦她的秦川,脚步直直地走向大门,就在秦川发出绝望的哀嚎时,秦邺一个巴掌下去,劈在了秦苒的后脖颈上。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人抬到屋里去。”秦邺对还在发呆的秦川说:“来之前我就想过了,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些新娘在河里发生了什么。我秦邺今个儿豁出去了,我要扮成秦苒的模样,跟他们去看看。” “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秦川虽听着秦邺的话,把女儿秦苒抬进了房里,但对于秦邺的决定却是十分不赞成。他不是不赞成秦邺去冒险,而是依着他的体格,根本就没有办法代替秦苒坐进那顶花轿里。 这些新娘子的花轿就跟之前的花船一样,都是用薄木片和纸糊出来的,坐个妙龄姑娘那是刚刚好,而秦邺这个体格,就算塞进去了也会掉下来。 “掉下来就掉下来吧。”秦邺拿起盖头,搭在自己头上:“都这个节骨眼儿了,去哪儿找个姑娘。” “还是我来吧。”柳韩山将秦邺头上的盖头拽了下来:“我也想看看那河水里究竟藏着什么。” “还是让柳捕头去吧。”秦川拽住秦邺:“人柳捕头比你长得白净好看,穿上这新娘嫁衣,比你更像个新娘子。” 说着,秦川脱下女儿身上的嫁衣塞到了柳韩山手里:“辛苦柳捕头了!捕头放心,我已经发动我们整个村子里的人了。不只是秦邺和柳捕头你想要知道那河水下面藏着什么,我们这些乡民们也想知道。我们这个村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死的明明白白,痛痛快快。” 伴随着锣鼓队的声音,柳韩山学着秦苒的样子走进了那顶花轿。轿子的确是用纸糊的,一阵风刮过,到处都是呼啦呼啦的声音。轿子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既像是纸扎的,又像是一种什么花的花香。 临近河边的时候,柳韩山听见了一个声音,之后便迷迷糊糊地下了轿子,等他再次醒来,已是在湍急的河流中,可他并未被那些河水带走,而是停在了河的中间,以一个十分古怪的姿势。 wap. /106/106084/27549778.html 第033章 龙王新娘(5) 他右侧的肩膀被一个东西抓着,向后瞄了下,发现是只巴掌大的爪子。 他看不清楚那个东西的全貌,以为它就是传说中的龙王爷。就在他思索着如何才能逃脱的时候,抓着他肩膀的那只爪子突然松开了。 他以极快的速度向河底坠去,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游动着的鱼虾。等他落到河底时,一只猫出现了。它先是绕着他转了半圈儿,随后化成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一身黑衣,皮肤在河水的映照下,白的像是要透明。他盯着小姑娘问:“你就是传说中的龙王爷?” 小姑娘给了他一记白眼,盘腿坐在地上:“你见过哪只猫是生活在水里的。” 柳韩山指了指她,小姑娘蹭的一下站起来了。 “我是猫,一只法术不怎么灵光的猫,我是受了南姑娘的嘱托才来保护你的。原以为你是个县令,多多少少也算是个聪明人,哪知道你这么笨,在什么事情都不了解的情况下,竟敢扮做新娘往水里跳。亏得南姑娘给了我这个避水丹。” 猫妖抛着手里的小珠子:“放心吧,下来之前我给南姑娘发信号了,她会赶来救我们的。” 不知为何,听到南锦衣的名字,柳韩山信了猫妖的话,他撩起袍子,与她坐在了一起。 这河底与他们想象中不同,不是漆黑一片,而是有些光亮的。河里除了那些鱼虾外,还堆积着一些人类的废弃物,例如家里不用的铁锅,折了半根的筷子以及缺了角的碗。 小鱼在那些废弃物中穿梭,俨然将那里当做了自己的游乐场。 他们在河底等啊等,没有等来南锦衣,却等来了一个身着破烂盔甲的大将军。 他蹲在静止的水流旁看了他们一眼,舞动手中的大刀,利用水流将他们送上了岸。河岸上,南锦衣皱着眉头看了眼被打湿的锦鞋,对着大将军道:“多谢!” 大将军站在河里没动,直到猫妖拽着柳韩山的衣服将他拖上岸,他才开口道:“姑娘若是救不了我,那便杀了我吧!” 说着,毫无留恋地闭上眼睛。 南锦衣合上手中的红伞,看着大将军道:“你非人非鬼,非妖非怪,我杀不了你。” 大将军睁开眼,低头,看了下自己被浸在水中的模样,苦笑道:“我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不算鬼怪吗?” “不算!”南锦衣摇头:“你以凡人之躯吞噬了妖物,按说会变成半人半妖的怪物,可你的意志力太强,竟以自己的残躯,在没有依靠任何符咒的情况下,将那个妖物封印在了自己体内。数百年来,为了压制体内的那股妖气,你又以这河中的怨气为食,除了你,再没有人能困得住它。” “你不是杀不了我,而是不能杀了我。”大将军红了眼睛:“我明白了,眼下的我就是一个容器,是禁锢那些东西的容器。可是姑娘,若我这个容器不在了,这天下又当如何?” “不会不在的。”南锦衣盯着他的眼睛:“你会逐渐被那些妖气侵蚀,等到你变成妖物的一部分时,自有法力强大的捉妖师前来擒你,等到了那个时候,你便可以真正的解脱了。” “还要多久?”大将军捂着自己的心口:“姑娘可有办法加速这个进程?” “有!”南锦衣道:“作恶。” 大将军摇头,说:“算了,我答应过她,终此一生都不会做恶人的。” 说罢,将头一低,沉进了河里。 不等河面上归于平静,猫妖就跳到了南锦衣跟前,指着河面道:“那人是谁?” 南锦衣看了柳韩山一眼,开口道:“龙七,也就是被此地百姓供在龙王庙里的那位龙王爷。” “就是娶亲得那位?” “是,但不全是。”南锦衣解释道:“他不是自愿娶亲,而是被迫娶亲。” 六百年前的东泽村,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生活在这个村子里的人,都靠着在河上打鱼为生。 龙七,人如其名,在家中排行老七,也是七个孩子里头最老实本分的。他一年到头在河上忙,却仅够一家人勉强糊口。 倒不是龙七打鱼的技术有什么问题,而是他这个人不知变通。这别人打鱼,是不管大鱼小鱼,一股脑的往框里放。大鱼卖大鱼的价格,小鱼卖小鱼的价格,只要有人给钱就行。龙七呢,只捉分量刚刚好的鱼。用他的话说,老了的鱼肉不好吃,与其将它们钓上来做成并不可口的饭菜,还不如让它们留在河里自由自在。小鱼味道虽好,身上却没有多少肉,与其将几条鱼做成一碗汤,倒不如放它们一条生路,让它们再长长。 就因为龙七的这些原则,让他们家成了整个村子里日子过得最难的,而妻子也常常因为他放鱼的事情与他闹矛盾。 每次遇到两个人吵架的时候,好脾气的龙七总会哄着妻子,可妻子却认为那是他没本事,认为他低三下四的不像是一个男人。那天,就因为龙七背着妻子将他新钓上来的那条红鲤鱼给放了,妻子一怒之下回了娘家。 因为吵架时天色已晚,加上妻子牛氏执意要回娘家,龙七担心妻子生气,不敢多加阻拦。他垂首站在门内,等妻子牛氏走远了之后,才将房门锁上跟了上去。尽管他走的很快,却并未见到妻子的影子,直到他走到岳母家,才直到妻子牛氏压根儿没有回去过。 他沿着那条路来来去去走了几遍,都没有发现妻子牛氏的影子,等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时,发现屋内亮着一盏灯,妻子牛氏正坐在灯下帮他缝补衣裳。见他进屋,竟用她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道:“相公,你回来了?” 龙七看到妻子又惊又喜,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同之处,他高兴的抱住妻子,问她这一夜都去了哪里。妻子告诉龙七,她哪儿都没去,就是坐在河边吹了吹风。龙七见状,便没有继续追问,见妻子缝补衣裳熬得双眼通红,就催促着她赶紧休息。 夫妻同塌而眠,妻子竟一反常态地紧紧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腋窝里小声道:“从前是我不好,是我没有认真想过你说的那些话。你放心,以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相公,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跟你吵架了。” 龙七心头一软,反手抱住了妻子,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儿扑面而来,他却没有往妻子身上想。 wap. /106/106084/27549779.html 第034章 龙王新娘(6) 牛氏回来以后,果真如她所说,踏踏实实地跟龙七过起了日子,只是龙七发现牛氏与从前不大一样。以前的牛氏虽说脾气不好,却是大大咧咧,有说有笑,现在的牛氏却总是眉头紧锁,像是藏着什么心事。 与此同时,东泽村里也总是发生一些奇怪的事儿,不是家里豢养的牛羊丢了,就是原本生龙活虎的半大小子,一夜之间失了精气神儿。 慢慢的,村子上有了传言,说那些牛羊都是被妖怪吃的,而那些半大小子也是被妖怪勾了魂儿。男人不敢再去河上打鱼,女人也都领着孩子躲在屋里,只有到了做饭的时候,才能透过那零星的一点点炊烟,确认这个村子里还是有活人的。 就在妖怪把整个东泽村闹得人心惶惶时,牛氏突然呕吐不止,请来大夫一看,竟是有了身孕。龙七欣喜不已,却又担心自己的孩子出生之后,只能跟村子里的那些孩子一样,整日躲在家中。为了找出村中牛羊失踪,半大小子患病的真相,龙七主动找到村长,要求组织村中的男子进行捉妖。 他身上的那件铠甲是村长给的,是从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多少算是个宝贝。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龙七巡视村子的第七天,他们捉到了那个妖怪,是一只长着五条腿的癞蛤蟆精。 “是那癞蛤蟆精把龙七拖到水里去的?”猫妖啃着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鱼。 “那蛤蟆精是假的,是变化出来,打发那些村民的。”南锦衣道:“真正的妖怪是藏在龙七身边的红鲤鱼精,也就是他的妻子牛氏。” 那天,牛氏与龙七吵架后离家,途经河岸时,被浮在水上的鲤鱼精给看见了。她知道那是龙七的娘子,便张开嘴将她一口吞了,随后变成她的模样,来到龙七家等龙七回来。鲤鱼精原是为了报复龙七才幻化成他的娘子,没曾想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爱上了他。 “妖怪爱上人,话本里的故事。”柳韩山道:“那村子里丢失的牛羊,以及那些患病的年轻人与她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猫妖举起手中的鱼骨头来:“你不是妖,你不明白我们妖的难处。” “妖的难处?” “对啊,我告诉你,话本里的故事都是反着来的。越是法力强大的妖,就越是难以维持人形,越是难以隐藏妖气。为了不让自己被人发现,她需要吞噬大量的活物,牛跟养是最好的选择,实在不行,猪也可以。至于那些患病的年轻人,不是真的患病,而是被她吸走了精气神儿。轻则,养个十天半个月,重则,养个七八年,也就养过来了。” “你也是妖!”柳韩山指着猫妖。 “对呀,我也是妖。”猫妖对着柳韩山发出喵呜一声:“我资质差,修炼了那么多年,也就修了那么一丁点儿法力。我不需要吸食大量的活物来维持我的法力,我只需要吃鱼就好了。” 猫妖说着,将嘴里的鱼骨头吐了出去。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鲤鱼精为龙七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产后虚弱的她,需要用大量的活物进补,而村子里因为之前闹妖怪的事儿,都把家里的牛羊看得很紧,无奈之下,鲤鱼精只能把进补对象放在了人的身上。 妖怪吃人天经地义,就如同人吃妖怪是一样的。 尽管鲤鱼精做得很小心,可她是妖的事情还是被人给发现了。村民用她和龙七的孩子作为要挟,要求她走进笼子里,然后当着她的面,把她的孩子放到了沸腾着的汤锅里。当孩子的鱼尾露出来时,那些村民们欢呼雀跃,认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明智的。 可他们忘了,没有一个母亲能够容忍自己的孩子被如此对待。 愤怒的鲤鱼精,打破铁笼,用尾巴将那些村民扫到半空中,将原本平静的河水变得沸腾,她要让那些村民为她无辜的孩子偿命。千钧一发之时,龙七出来了,他穿着村长送给他的铠甲,拿着村长送给他的铁刀,站在了鲤鱼精的对面。 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鲤鱼精变回了她原本的模样。她看着龙七,眼中含泪,嘴角带笑,而后把自己修炼了数千年的妖丹递到了龙七跟前。 她说:“吃了它,我就放过他们。” 龙七以为那是毒药,毫不犹豫地将妖丹吞了下去。鲤鱼精法力尽消,化成一尾普通的小鱼掉在地上。龙七信守承诺,捧着小鱼走进河里,从此再没有上来过。 许是出于愧疚,许是出于感动,许是畏惧于鲤鱼精强大的法力,村民们自发的在河边修建了一座龙王庙。那庙宇供奉的不是龙王,而是身披铠甲的龙七。 “听姑娘这么说,这龙七不像是坏人啊?”猫妖变回了猫的形态,卧在河边的石头上打盹儿。“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父亲,能在目睹自己的孩子被人杀害之后,还大度的原谅凶手,放过凶手,甚至救了那些凶手。” “他不是在救那些村民,他是在救自己的妻子。”柳韩山看着南锦衣:“以我所见,他早就知道了妻子并非真正的牛氏,之所以没有拆穿,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当众拦下妻子,固然有哪些村民的原因,但他真正的目的,是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妻子一错再错。他也不是原谅了那些村民,他只是没有追究,他早就做好了与妻儿一同赴死的准备。” “我咋就没遇到这么好的相公呢?”猫妖斜着眼睛看柳韩山:“你想不想找一只猫妖做娘子?我很好养的,吃鱼就行。” 柳韩山一阵恶寒,赶紧离那只猫妖远了些。 南锦衣看着河面道:“凡是在河里溺死的人,死后都会化为水鬼。它们终日盘旋在水下,等待着下一个溺死者。龙七不愿水鬼作祟,只能将它们给吃了。至于那些尸首,他也会借着水下的暗流送回河岸上。那些村民不明所以,就在河岸上胡乱祭祀。一年,两年,一百年,两百年,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家都忘了龙七是谁,忘了建造这座龙王庙的初衷是什么。 “我明白了!”猫妖举起自己的爪子:“那些村民们的后代不清楚龙七跟鲤鱼精的故事,还以为这庙里供奉的是会降雨的龙王,每逢干旱时,便会跑到这龙王庙里求雨。龙七本性善良,又有了鲤鱼精的法力,偶尔也会帮一帮这些村民。” “那些新娘子又是怎么回事儿?”柳韩山转向河面:“莫不要那个龙七真的想要娶妻。” wap. /106/106084/27549780.html 第035章 龙王新娘(7) “呆子,你不记得南姑娘刚刚说过的话了。”猫妖抓起一根鱼骨朝着柳韩山丢过去:“南姑娘说了,龙王是被迫娶妻的。” 南锦衣点头:“所谓的龙王娶妻,不过是打着龙王的名义,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第一个被献祭给龙王的姑娘叫麦子,是东泽乡陈家寨的人。 这个陈家寨是后来并入东泽乡的,也是整个东泽乡里距离河岸最远的村子。村子里的人都靠种田为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麦子是陈家寨里出了名了勤快姑娘,刚过十五,就有人上门提亲。麦子扒着门缝瞅了瞅,来提亲的都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十六岁那年,麦子终于等来了她的心上人。喜字买了,红烛买了,就连嫁衣麦子都要缝好了。眼见着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麦子的心上人却被拉去当兵了。 又过了半年,有人给麦子捎信,说她的心上人战死在了沙场上,让麦子不要再等他了。消息传出去,来麦子家提亲的人又踏破了门槛,其中就有陈家寨的村长。 对于麦子,他势在必得,为了迎娶麦子进门,他把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都给休了。麦子不愿意,宁可抱着心上人的牌位嫁一个鬼丈夫,都不嫁给村长。村长恼羞成怒,却也拿脾气倔强的麦子没办法。 那年立秋之后,村子里就没再下过第一滴雨,有人提议在村子里挖井,利用井水灌溉,有人提议向老天求雨,还讲了一个祭祀河神的故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村长找到麦子,问她是愿意嫁给自己,还是嫁给龙王爷。 麦子拿起扫帚直接把村长赶了出去,说她宁可嫁给龙王爷,都不嫁给村长那个老混蛋。村长一摸胡子,连夜找到里正,说他们村的麦子愿意嫁给龙王爷,以此来为整个东泽乡求雨。 就这样,麦子被人强行推上了纸船,成了龙王娶亲的第一个牺牲品。 “麦子这么可怜,龙七为什么不救她?”猫妖问,往河里丢石头。 “这麦子沉河的时候我又不在。”龙七从水里钻出来,“我虽是在河里待着的,却也不是一年到头都在这东泽乡的地界上待着。偶尔,我也会出门逛逛。还有,这河道你们也看见,每年行船的,钓鱼的,游泳的不计其数,稍有不留就会有溺死的,单是吃那些冤魂,就已经够我忙的了,我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别的。” “骗人!”猫妖变回小姑娘的模样,用手指着龙七:“南姑娘方才说了,这麦子的事情,就是你告诉她的。” “是我告诉南姑娘的。”龙七摸着脑袋:“可我知道的这些,也是麦子她跟我说的,是我在吃她的时候,她亲口与我说的。她求我放过她,说她要等人,等他的心上人。” “那她等到了吗?”猫妖好奇的问。 “没有!”龙七摇头:“那个村长骗了她,她的心上人压根儿没有战死。因为做饭的手艺好,他被将军安排着做了伙夫,压根儿就没上战场搏杀。再后来,将军得胜,她的心上人特意回来找她,得知她被祭祀给了龙王,连河边都没来就跟着将军走了。再再后来,他娶了将军府的一个丫鬟做妻子,还生了一个乖巧聪明的儿子。寿年七十,葬在京城近郊的一处陵园里。” “麦子知道吗?” “应该知道吧。”龙七看着河岸:“这些事儿,都是听那些洗衣服的人说的。麦子在的时候,一天到头的在这河岸上飘着,我都听见了,她又怎么会听不见。” “那她还在吗?” “不在了,她一个孤魂野鬼,又不愿意找替身,飘着飘着,魂儿就散了。” “我还以为她做了这条河里的河神奶奶呢。”猫妖说着,指了指河岸上的另一座庙宇:“你与那河神奶奶是邻居,应该知道她是谁吧?” “这河里只有我一个!”龙七道:“所谓的河神奶奶,其实是个人牙子。” 龙七说着,摸了摸肚子:“她是在逃跑的时候被人发现的,为了躲避村民们的追赶,就谎称自己是河神娘娘,是来给村民们送孩子的。刚好村子里有一户人家不会生养,她就把自己偷来的孩子送给了那个人。为了让村民相信她是真的河神,她当着众人的面“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后来呢?”猫妖眨着眼睛问。 “她看见了我。”龙七指着自己:‘这事儿真不怨我,我只是瞧着河岸上热闹,过来看看。哪曾想,半夜三更的,竟会有人从河岸上跳下来,且好巧不巧的,刚好跳到我跟前。我怕吓到她,就走了。等我再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飘在这河岸上的孤魂游鬼,且试图对一个小孩子动手。’ “你把她吃了?” “吃了!”龙七拍拍肚子:“她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一个。” “她是怎么死的?”作为县令,柳韩山更关心那个人的死因:“该不是被你吓死的吧?” “不是被我吓死的。”龙七摸摸自己的脸:“她是个贼,偷人孩子的时候,顺手偷了人家一样摆件儿。鎏金的,死沉死沉,直接把她坠到了水里。” 龙七说的那个摆件儿,猫妖跟柳韩山都见过,就在他们落水的地方,被那些小鱼小虾当做了躲迷藏的房子。 龙王不是真的龙王,河神也不是真的河神,得知真相的猫妖只想对天狂喵两声。 龙王娶亲得事情解释清楚了,藏在河神背后的秘密,他们也都知道了,眼下还没有被揭开的谜团只剩下一个,那就是秦小蝶跟玉蝴蝶的秘密。 说也奇怪,龙七记得所有献祭的新娘,唯独不记得这个秦小蝶,但他告诉了南锦衣他们一个秘密,这十几个新娘与之前的新娘不同,她们不是在落水之后溺死的,而是在落水之前就已经死了。还有,这些死亡的新娘全都没有魂魄。 “你确定?”南锦衣捏着手中的玉蝴蝶。 “确定!”龙七苦笑道:“我吃这些东西吃了将近六百年,就算眼睛出错,鼻子也不会出错。姑娘是高人,亦能看出这河面的不寻常来。这河,已经是条死河了。” “与那些佩戴玉蝴蝶的新娘有关?” “不知。”龙七摇头:“姑娘问得这些,龙七没有办法回答。” wap. /106/106084/27549781.html 第036章 鬼母(1) 秦小蝶的命挺苦的。 秦川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女儿,将手里的旱烟抽的啪啪响:“这事儿,我也是听我娘说的。” 仔细算起来,这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的东泽乡还没现在富裕,通往县城里的那条路也不像现在平整。秦川的父亲是赶大车的,这附近村子里的人想要去县城,都得坐他的车。 秦川记得很清楚,那是初冬的一天早上,父亲要帮邻村的一户人家去县城里拉货。他想要去县城里看热闹,拉着父亲的衣角不松,父亲无奈,就用一件破旧的大棉袄裹着,将他抱上了车。 驴车顺着乡野间的小道缓缓而行,初冬的风,虽说没有隆冬那么厉害,却也像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他缩在大棉袄里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被父亲的巴掌给拍醒了,父亲搓着手问他,有没有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想说这荒郊野地里哪里来的婴儿,就见父亲把鞭子往他手里一塞,往路边的野地里走去。 秦川揉着眼睛,从驴车上爬起来,婴儿的啼哭声顺着风声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心中好奇,抓着父亲给的鞭子从车上爬了下来。 趟过荒草,看到一座高耸的新坟,婴儿的啼哭声,就是从那座坟里传出来的。 一阵风吹过,荒草连成一片,跟着风势摆动。秦川害怕,抱住父亲的大腿,躲在父亲身后。 父亲也怕,拽着秦川的衣服,想把他提溜出去。往回走了两步后突然停下了,他指着那座新坟问秦川:“这坟会不会是你七叔家的?” 秦川突然想起来了,七叔家的小媳妇儿难产,孩子没落地,就跟大人一块儿去了。眼前的这块儿荒地,正好在老秦家的地界,而按照村子里的规矩,母子俱亡,属于大凶,是不能葬在祖坟里的,只能葬在这种荒地里。 七叔家的小媳妇儿是昨天傍晚下葬的,这婴儿……想到这里,秦川抬起头,吃惊地望向父亲。父亲冲她点了点头,让他在坟地边儿守着,自己则赶着驴车匆匆忙忙回了东泽乡。 秦川说,父亲走后,他就一个人蹲在坟边儿的荒草堆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座新坟。说也奇怪,这不知道坟是是谁的时候,心里害怕的不行,知道了以后反而不怕了,反而好奇那哭声是怎么回事儿。 说到这里,秦川磕了磕手上的烟。 “这时间是个特别奇怪的东西,就像我在驴车上睡着的时候,我觉得已经走了很久,结果睁开眼一看,才到村子外边儿。在坟地里等着的时候,我又觉得时间特别短,好像只过了一小会儿的功夫,我爹就带着七叔家的人回来了。” 秦川眯着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了当时的画面。 七叔家带着人挖坟开棺,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小女婴躺在棺椁里啼哭,她的母亲,那个因为难产而去的小媳妇儿已经凉透了。众人不忍直视这悲惨的情形,一时间唏嘘不已。 那个小女孩儿就是后来的秦小蝶,据说她身上有个蝴蝶形的胎记,至于那个胎记是怎么来的,村子里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秦小蝶是蝴蝶仙子转世的,说只有仙子才能大难不死,才能在棺椁中躺了一夜还能被人救出来。也有人说,秦小蝶的胎记是天生的,只是像蝴蝶而已。还有人说,在七叔家媳妇儿的陪葬品中有一支蝴蝶型的簪子,说那个胎记是蝴蝶簪子印下的。可不管是哪一种说法,都没有被证实。 秦小蝶出生的时候,她的奶奶还在,老人家很是心疼这个命运多舛的小孙女,为了照顾她,特意给她选了个面善的继母,希望她的继母,能待她如亲生一般。 “秦小蝶的继母对她不好?” “刚开始还是好的。”秦川叹了口气:“这继母刚进门的时候,对她还是蛮好的,不仅整日里抱着她哄她,还自个儿出钱给她请了个乳母。直到秦小蝶两岁之前,她的继母对她都是尽心尽责,情同真正的母女一般。可随着继母亲生的孩子出生,她对秦小蝶的态度就冷淡起来。” “冷淡继女倒也在情理之中。”柳韩山道。 “是在情理之中,可秦小蝶她不知道自个儿是继女啊。”秦川苦笑着:“她以为她是继母亲生的,她不明白继母为何在有了新的孩子之后会冷淡她。” “这秦小蝶可是做了什么?”南锦衣皱起眉头。 “她把那个孩子给丢了。”秦川吸了口烟:“两岁多的孩子,自个儿都刚回走路呢,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因为嫉妒,把继母生得孩子给扔了。要不是那孩子被饿得哇哇大哭,还没人知道他被丢到了那种地方。孩子找到了,继母心疼不已,拽着秦小蝶就是好一顿打。也是那顿打,让秦小蝶知道了,她不是继母生的孩子。” 因为丢孩子的事情,秦小蝶被继母关进了柴房里,饿着肚子跟那些老鼠蟑螂待了两天两夜。没有人知道她一个小姑娘都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她从柴房里出来之后性子就变了。她变得不再喜欢说话,变得不再爱说爱闹,就连吃饭,也是端着自己的小碗躲到柴房那边。据七叔家里的人说,他们曾亲眼见过秦小蝶将自己的饭菜分给那些老鼠蟑螂。 在秦小蝶三岁多时,继母所生的孩子因为患病去世了。伤心过度的继母把这一切都算在了秦小蝶的头上,认为是她当初丢孩子的举动让她的孩子染上了坏病,她哭着闹着,非让七叔把她从秦家赶出去。继母在七叔家的宅院里闹了一天,直到傍晚才消停下来。 等一家人准备睡觉的时候,发现秦小蝶不见了。 这孩子不见了是大事儿,就连秦川还有秦川的爹娘都出去帮着找了,可他们在村子里找了一夜,愣是没找到秦小蝶。就在大家以为这孩子可能出事儿的时候,秦小蝶回来了。浑身脏兮兮的,手里还抱着一个骷髅头。 莫说七叔,就连村子里的其他人看见那个景象也打从心底觉得瘆得慌。那个时候的秦小蝶,就像是才从阎王殿里爬出来的小鬼怪,头发乱糟糟的,手上抱着个骷髅头,嘴角还噙着一抹天真无邪的笑。最可怕的是她说的那句话:“七爷爷,我把我娘给找回来了!” wap. /106/106084/27549782.html 第037章 鬼母(2) 秦小蝶的一句话,让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慌了。 七叔第一个走过去,问秦小蝶她去哪儿了?还有,她手里的骷髅头是打从哪里来的? 秦小蝶嘿嘿一笑,将手里的骷髅头朝着七叔递过去:“我去找我娘了,找我的亲娘。” 秦小蝶奶声奶气地说着:“我问我娘为什么不要我?问我娘为什么要丢下小蝶不管不问?问我娘,她怎么能允许另外一个女人嫁给我爹,怎么能允许另外一个女人打她的女儿。” 带着孩子气的童言童语,没有人会当真,就连七叔也只是摸了摸秦小蝶的头,说了句:“你娘没有不要你,她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办法亲自照料你。你弟弟的事情,你爹已经跟你娘说清楚了,他的死跟你没有一点儿关系。你放心,有七爷爷在,绝不会让你娘再欺负你的。” “我娘才不会欺负我。”秦小蝶横了继母一眼:“她不是我娘,她是个只会欺负我的坏女人。” “秦小蝶!”秦小蝶的父亲站了出来:“别以为你年纪小就能胡乱说话,你娘对你怎么样,这村子里的人可都看着呢。” “村子里的人能看见什么?”才三岁多的秦小蝶面对着亲爹的质问,居然变得伶牙俐齿起来,“连我亲爹都看不见我受欺负,外面的那些大爷大娘,叔叔爸爸们又能看到些什么。弟弟出生之前的事情我不记得,她对我好不好,都是你们告诉我的。弟弟出生之后的事情我全都记得,包括她掐我,打我的样子。” 秦小蝶将骷髅头放在地上,转过身去,掀开身上的小衣服,一道道伤痕触目惊心。 七叔见状,忙得跑去质问继母。 面对着周遭质疑的目光,继母的嘴巴张了又张,最终化为一声哭喊:“儿呀,我苦命的儿呀,你咋不让你娘跟你一起去呢。” 秦小蝶抱紧骷髅头,凉凉地开口:“他还小,等他再长大一些,他会回来叫你去的。” 一句话,让人的整个脊背泛起凉意。 不等七叔开口,秦小蝶又道:“我还得谢谢弟弟,要不是你们把弟弟给埋了,我都不知道我娘原来躺在那边。我去看她了,她长得真好看,比你好看多了。她让我带她回家,说以后会好好保护我,我乖,我听话,我把我娘带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秦小蝶说的那句话起了作用,秦川竟然真得看见了秦小蝶的母亲。她低着头,垂着双臂,以一种半漂浮的姿态跟在秦小蝶的身后。当秦小蝶抱着骷髅头从他们中间穿过时,秦川看见了那个女人的脚。 他是见过秦小蝶的母亲的,且下葬那天他也在,他清楚的记得她脚上的鞋子是什么样子的。鞋面是黑的,上面绣着一只白色的蝴蝶。鞋底是白的,底子上绣着彩莲,用老人的话说,那是步步生莲,是希望她到了那边不受苦的。 那双鞋子,就套在那个女人的脚上,且她打从跟前飘过的时候,还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秦川说,他不知道别的孩子有没有看见,他只知道,那个女人曾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害怕极了,吓得躲到父亲怀里。 当天夜里,他发了高烧,是父亲请了神婆来才给他看好的。 神婆说她也被七叔家的人给请去看过了,说七叔家里的那个太凶,她惹不得。临走的时候,她还交代秦川,说让他不要再到七叔家去,看见秦小蝶就绕路走,实在绕不开就把眼睛闭上。她说那个东西,不喜欢让人瞧见他。 秦川将吸完的旱烟搁到一旁,指着那个烟嘴儿道:“这东西便是那个神婆留给我的,里面塞的不是寻常的旱烟叶子,而是一种特制的符灰,是用来驱邪避凶的。” “这东西管用吗?”猫妖拿起那个东西来看了看,发现那个烟斗既不是用木头做的,也不是用烧瓷做的,而是用一种动物的骨头做的。那骨头,闻上去有一种鱼的腥气。 “说管用也管用,说不管用也不管用。”秦川苦笑道:“我小的时候是不吸这个的,都是我爹吸,吸完了往我身上吹气。我呢,本就胆子小,在遇见那件事儿之后胆子就更小了。平时要是没我爹娘跟着,我是绝对不会出门的,即便出门,也会听着神婆的吩咐,离七叔家远远的。 说也奇怪,自从秦小蝶把那个骷髅头抱回去之后,她就很少在出来了。后来我才听村子里的人说,说她不光把她母亲的头给挖出去了,还把她母亲的胳膊腿,连同驱赶一块儿给挖了回去。七叔家里的人说她疯了,把她关在自家后院里不让她出来,直到七叔去世那年,她才同意让人将她母亲的骨头安葬。也是打从七叔去世那天起,她迷上了各种各样的道术以及方术,整天琢磨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那自七叔去世后,村子里还有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没有!直到秦小蝶被选中嫁给龙王爷之前,我们这个村子都很太平。她虽说有些疯疯癫癫的,却也不曾伤害到什么人,再加上她的身世原就离奇可怜,日子长了,大家也都习惯了。还有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东西,自从我病好了之后,我也再没看见过,要不是龙王娶亲得事情,要不是她秦小蝶选中了我的女儿,我早把这些事情给忘了。” 秦川指着旱烟道:“这东西,我都收了好多年了,要不是为了我女儿,我也不会把它给拿出来。你们刚刚不是问我这东西管用吗?对我来说是管用的,自打我的病被神婆看好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那种可怕的东西,可对我女儿来说,这东西不管用。不管我怎么做,它都依旧缠着我的女儿,不肯放过她。” 说话间,原本躺在床上的秦苒突然坐了起来。 秦川见状,忙得跑到女儿身边,却见女儿的神情异常悲伤,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秦川刚要张嘴,秦苒却突然对着秦川跪了下来。她一边叫着秦川的乳名,一边哀求他:“求你,救救小蝶,救救我的女儿!” wap. /106/106084/27549783.html 第038章 鬼母(3) 只一眼,南锦衣就看出秦苒是被鬼怪上了身,一张黄符甩过去,盘踞在秦苒身体里的那个女鬼立马被弹了出来。秦川见状,愣在当地,因为他认出来了,那个上了女儿身的正是秦小蝶的母亲。 据女鬼回忆,她是在做晚饭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腹痛的,婆母见她有了临产的症状,忙让丈夫给她请来了接生婆。 她虽与丈夫成亲多年,却是第一次生孩子,整个人痛的是迷迷糊糊,只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被什么东西给撑开了。接生婆只看了一眼,就说是难产,大人跟孩子只能保一个。 丈夫想要保她,她却想要保肚子里的孩子,就在接生婆左右为难时,她一股气血涌上心头,人直接昏死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是在棺木之中,她听得到周围有人议论,听得到棺木上有人埋土的声音,她想要求救,可浑身虚弱地没有一丝力气。后来,孩子出生了,她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扯断了孩子的脐带,把孩子搂到怀里。 后来,孩子的啼哭声被路过的秦川父子听见,棺木被打开,孩子被救了出去。 “这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秦大叔他已经跟我们说过了。”南锦衣道:“我想知道一些秦大叔他不知道的情况。我从医多年,见过不少的病人,但凡发病之人必有病因,秦小蝶之所以会变成那样,一定有个契机。” “姑娘说的不错。”女鬼道:“因为放心不下孩子,我脚步踉跄跟着他们回了村子,直到我发现,我无论如何都碰不到我的孩子时,我才知道我已经死了。我就那么看着我的孩子,她哭,我也跟着哭。” 女鬼一落泪,院子里立刻狂风大作。 “我听见婆母跟他说,要再帮孩子找个母亲。我看见新人进门,我看见她抱着我的孩子,逗着她让她叫娘,我觉得很放心,我想要转身从秦家离开去我该去的地方。可孩子的哭声牵绊住了我,它把我困在秦家,让我出不去。” “这孩子的哭声怎么能困住你?”猫妖不解的问,顺便在门槛上跳了两下:“你把腿一迈不就出去了。” “她是装的!”女鬼嘶声道:“表面上,她好像很喜欢我的孩子,一直在逗着她玩儿,可私底下,她一直在用手掐孩子,把孩子掐地哇哇乱哭,然后找借口,让婆母将孩子抱出去。我不知道我还能守护我的孩子多久,我只能去吓唬她,让她对我的孩子好一些。” “所以,小蝶继母对小蝶的那些好,都是你——”秦川欲言又止。 “没错,是我吓唬她,逼着她让她那么做的。”女鬼点头:“可她也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她故意往孩子身上泼凉水,让孩子生病,等我出现的时候,把孩子生病的事情推到我身上,让婆母去找七叔,让七叔去帮她请道士。七叔他们不知内情,当真把道士给请来了。” 以女鬼所说,被七叔请来的那个道士是有些道行的,他虽然不能将女鬼收服,却给秦小蝶的继母出了一个主意。让她趁着月圆之夜将坟墓挖开,将一盆黑狗血泼到女鬼的尸身上,再用一根桃木钉,将她彻底钉死在棺材里。 道士这个方法虽然可行,却有个前提条件,一定要等到月圆之夜。在月圆之夜来临之前,他也没有别的招数,只能给秦小蝶的继母一些道符,让她暂时免于被秦小蝶的生母纠缠。 道士临走前,特意叮嘱秦小蝶的继母,让她在月圆之夜来临之前,每天早早的回房睡觉,且屋内的油灯不能熄灭。若是晚上有人敲门,不管对方说她是谁,都不能开。 到了晚上,秦小蝶的继母按照道士的吩咐,早早的就拉着丈夫回房休息,屋内的油灯更是把灯油添得足足的,莫说燃烧一个晚上,就是燃个几天几夜都是够的。 睡到半夜,正在翻身的继母听见了拐杖发出的声音,它先是在院子里绕了几圈儿,跟着停在了屋门前。鼓了一会儿,婆母的声音传来:“你们睡了吗?这院子里的水是不是你们泼的?我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往院子里泼水,你们怎么不听呢?” 若是往常,继母肯定要与自己的婆婆争执两句,可道士临走的时候有吩咐,她使劲忍了忍,把那些想要反驳的话给吞了回去。 婆母站在门前嘀嘀咕咕,过了一会儿见没人答应就拄着拐杖走了。 后半夜,秦小蝶的哭声传来,且一声高过一声。这哭声,把男人吵醒了,他翻身坐起,用手推着睡在身旁的女人道:“小蝶这是在哭什么呢,赶紧出去看看。” 继母不情愿地甩了甩肩头,见男人还推,带着一腔的怒火和委屈坐了起来。 黑漆漆的院子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先是婆婆的咒骂声,紧跟着是七叔的斥责声,七婶儿帮着婆婆哄孩子的声音以及秦小蝶怎么哄都哄不住的哭声。就在秦小蝶越哭越凶的时候,坐在床上的两个人突然听见了叹气声,紧跟着是噼里啪啦的拍门声。 男人想都没想,光着脚走到门口,一下子就把门栓给抽掉了。 门,像是被人用一口气给吹开了似的,慢慢地,慢慢地打开了,从头到尾没发出一点声音。就在继母起身,准备询问自己的男人时,她看到一个细长的白影,披散着头发向她慢慢走来。那白影低着头,头发披散着挡住了脸。继母睁大了眼睛,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儿——院子里的那些声音怎么不见了? 此时,白影已经走到了床前,且朝着继母伸出了一双长长的手臂。继母只感觉到一股阴风扑向面门,紧跟着细长的脖子就被那双指甲奇长的手给掐住了。她的脖子被迫上扬,透过女人长长的头发,看到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充满血的,腐烂的眼睛。 她吓呆了,喉咙里发出充满恐惧的“咯”地声音。 就在白影准备将继母掐死的时候,杵在门口的男人突然反应过来,他飞快地跑回床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张道符,闭着眼睛,朝白影身上拍去。 “莫怪我,你莫要怪我,我不杀你,你就要害我们。小蝶是你的亲生女儿,算我求你,放过她,也放过我们好不好?” wap. /106/106084/27549784.html 第039章 鬼母(4) 白影松开了扼制着秦小蝶继母的手,转身看向攻击自己的男人。 男人的眼睛一直闭着,连睁都不敢睁。 风,从院子里刮到了屋内,卷起了白影遮在脸上的头发,白影看着男人笑了。 她不敢相信,她深爱着的男人,她为其拼了命生下的孩子,居然会这么对她。人鬼殊途,他怕她,她不在意,可他不相信她,他竟然说她要害自己生的孩子。 许是因为男人的举动让她伤了心,她在叮嘱过男人要善待孩子之后就离开了秦家。 月圆之夜,黑狗血泼身,她疼得满地打滚,都没有想过反抗。桃木钉戳下来的时候,她更是连躲都没有躲,她是个母亲,只要女儿能好,她愿意永远被困在漆黑的地底下,被钉在这个棺材里。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再次看见女儿,是女儿用稚嫩的双手在拔她头上的钉子,是女儿冲着她一声又一声的控诉,她那时才直到,女儿那个所谓的继母,仍未善待于她。 秦川之所以能看见她,是因为她那个时候已经被怨气所掌控,变成了阿修罗道里的恶鬼。 说到这里,女鬼抬起头看着秦川道:“我发誓,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你所以生病,是因为你接触到了我身上的怨气。” 秦川点头,因为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除了跟着村子里的人去找秦小蝶那天之外,他的确没再碰见过她。本以为是神婆给他的东西起了作用,现在想想,应该是对方没想伤害她。 “秦小蝶想要做什么?”南锦衣问,“或者说,你想要跟秦小蝶做什么?” “她希望我能活过来,希望我能一直陪着她。”女鬼激动道:“是我不好,是我没考虑到做这件事的后果。” “秦小蝶在复活你?”南锦衣吃惊道:“白骨还肉,死人复生,这样的事情连我都办不到,她又如何能办到?” “我们没想过这些。”女鬼将头垂了下去:“刚开始,我跟她就只是说说而已,她希望我能活过来,我也答应她,我一定会想办法活过来。后来,她长大了,也认得了一些字,知道我是被道士困在棺材里的,就想方设法的去学道术,去找那些所谓的高人。那些法子大多数没用,而那些高人和道士,多半也都是骗子,可她不死心,一直学,还真学到了一些东西。” “她找到救你的法子了?”猫妖好奇地问:“要真有那个法子,我也学学。” “是一个游方的道士告诉她的,说只要凑齐了十八个新娘的魂魄,他就能让我死而复生,借尸还魂。”女鬼急切道:“要取走十八个新娘的魂魄,就等于要拿走十八条人命,我不愿意让小蝶这么做,这是要被天谴的。小蝶自个儿也没有主意,整天把自己锁在屋里,翻道士给她的那些书。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祭祀龙王的那个新娘出了问题。小蝶她蝶为了自己的名声,竟不惜将小蝶推了出来。” 女鬼恨恨得咬了咬牙:“常人都说,有后娘就一定有后爹,自从他娶了那个女人进门,莫说心里没有我这个亡妻,就连小蝶他也是越来越不在意。他对小蝶的那些好,就跟他后来娶的那个女人一样,都是演给外人看的。” 作为母亲,女鬼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年华大好的时候成为龙王的祭祀品,她本想带着小蝶逃走,可小蝶不愿意,说她已经找到了可以让母亲死而复生的法子。女鬼虽有些术法,却拿自己的女儿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坐上祭祀龙王的祭船,而后顺流而下,淹没在河水里。 女鬼在河岸上守了一天,才从旁人口中知道,秦小蝶被河水冲到了河滩上。她附身在一个村民身上,跟着他们去了河滩,却看见秦小蝶的魂魄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事情,人死了,魂魄却被困在了躯壳里。她借着那个村民的口,让他们把小蝶带回了村子里,可午夜刚过,小蝶就不由自主地走回了河滩上。 蝗虫来的时候,小蝶满是惊惧的求她,可她只是一个孤魂野鬼,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受苦却无能为力。蝗虫过后,女儿的身体被啃得乱七八糟,就连魂魄都是千疮百孔。 月过中天,一个腰间系着篓框的乞丐乘船而至。他先是看了女鬼一眼,跟着嘿嘿一笑,从篓框里抓出几只黑漆漆的蝗虫,任由那些蝗虫将秦小蝶仅剩下的那些躯干啃食干净,然后一把抓起秦小蝶的魂魄,将那跟那些蝗虫一起塞进了篓框里。 女鬼想要跟上去,却被乞丐给吓了回来,乞丐狞笑着将一只黑蝗虫丢到她身上,等她吓到跳脚的时候,就又笑着把一只玉蝴蝶丢了过来。那玉蝴蝶她见过,小蝶脖子上就有一个。乞丐让她按照自己的吩咐做,说只要凑够十八个新娘,就放她的女儿小蝶出来。 “这十八个新娘可是随便选的?”南锦衣问。 “是他选的,至于挑选这些新娘的规律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这十八个新娘都是东泽乡的,年纪是间隔开的,出生月份是排着顺序的。还有,但凡是被选中的新娘,身上一定带有一只同样的玉蝴蝶。”女鬼盯着南锦衣身上的玉蝴蝶:“我跟过几个新娘,想知道那些玉蝴蝶都是打从哪里来的,结果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的意思是,那些玉蝴蝶都是突然出现的。”猫妖比划了一个“砰”地姿势:“是不是像烟花一样,一下子就出现了。” “不是!”女鬼摇头:“那些玉蝴蝶,有家人送的,朋友给的,自个儿在大街上买的,还有人是在路边捡的,心上人送的。来路不同,结果却都一样,凡是拿了这些玉蝴蝶的人都会在特定的时间,穿上新娘嫁衣,自愿走进水里。” “要她们命的不是龙七。”南锦衣道:“是那个乞丐,或者说是隐藏在乞丐背后的人,玉蝴蝶既是身份印记,又是障眼法,还是他们用来控制那些新娘的法器。附着在玉蝴蝶上面的那个味道,可迷人心智,让新娘听从自己的指示,在固定的时间,去做固定的事情。” “目的呢?”沉默良久的柳韩山慢悠悠地开了口:“就算他们的目的是那些新娘或者说是新娘的魂魄,直接拿走不就行了,为何要借着龙王娶妻的名义,去做这些表象的,看起来没什么意义的事情。” “柳大人错了,越是这样的人,越不会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南锦衣看向女鬼:“你知道那个乞丐在哪儿吧?带我们去找他,我要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wap. /106/106084/27549785.html 第040章 鬼母(5) 女鬼领着南锦衣他们到了距离东泽乡不远的一处山里。 这座山,从外头看平平无奇,进去后才发现道路崎岖难行。山中设了结界,且那个结界像是针对女鬼的。为了不让她魂飞魄散,南锦衣只能将她收进自己的伞里。 越是接近腹地,女鬼的能量就越弱,而她能给出的信息就越少,等到天快要黑透时,南锦衣他们在一个山坳里迷了路。 “姑娘身上可有引路符?”猫妖以一只小猫的形态,趴卧在南锦衣的肩上:“此处瘴气弥漫,应该是设置结界的那个人故意为之的。我们这些猫,天生方向感就差,我是找不到路了。” “试过了,引路符没用。”南锦衣也有些沮丧。 她停下脚步,四处打量着周边的环境。突然间,眼前一亮,指着山那头道:“那边好像是个寺庙。” “这座山荒废已久,不像是会有香客进香的样子,即便是有座寺庙,也该是破败不堪了。”柳韩山眯着眼睛,往南锦衣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寺庙,该不是个诱我们上钩的陷阱吧。” “若真是陷阱反倒好了。”南锦衣拨开眼前的树枝往前走去:“若真是个陷阱,就证明我们要找的东西距离我们已经不远了。” 在两人一猫到达寺庙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破落的寺庙掩映在树的阴影中,两扇木门摇摇欲坠。柳韩山示意南锦衣退后,自己上前推了一下,伴随着刺耳的“咯吱”声,木屑与尘灰应声而下。 柳韩山回头与南锦衣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既有提醒也有关切。在目光进行过短暂的交汇后,柳韩山抽出了别在腰间的软件,先一步踏进了寺庙内。 随着他的前脚掌落地,“噗呲”一声,寺庙里的灯亮了。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坐在蒙尘的佛像下面。 柳韩山没想到这寺庙里还有和尚,他快速回头看了南锦衣一眼,见她点头,这才将软剑握紧,走进寺庙内。 “师傅,我们是误入此山的客人,因道路崎岖难走,加上人生地不熟在山里迷了路。天色已黑,实在不便再赶路,还能师傅能允我们在此歇息一晚。师傅放心,我们明日一早便会离开。” 柳韩山眼神戒备,态度恭敬。 老和尚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他慢慢抬头,侧脸,看了柳韩山一眼,语气轻缓,却态度强硬:“本寺不方便留客,还请三位另找地方休息吧。” “师傅!”柳韩山往前走了一步:“不是我们想要难为师傅,而是月黑风高,此时出去怕有危险。师傅是修佛之人,应有慈悲心肠。 “此处不留客!”老和尚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三位若是无处可去,我倒是可以为你们指个地方。” “师傅勿要骗我们,来寺庙叨扰之前,我们已经打量过四周了,除了这座山门之外,再无别的屋舍可以容身。” “山中雾大,三位没看清楚也不奇怪。”老和尚指着外面,“经由此门出去,绕过这间小寺,便能看见一个小的村落。那村子外面有间山神庙,虽说庙宇不大,却足够三位容身。” 老和尚说着,念了声阿弥陀佛,便不再看他们,而是闭着眼睛,往寺院后面走去。 “师傅都这么说了,我们也就别再难为他了,去山后的那间山神庙看看吧。”南锦衣给柳韩山使了个眼色,柳韩山后退着出了院门。 “是妖怪吗?”他问,压低声音。 “是个活死人。”南锦衣摇头,看着老和尚消失的方向:“更准确地说,他是一具活尸,全靠着留在心间的那口气支撑。若是那口气没了,他这个人也就散了。” 顺着老和尚的指引,两人一猫绕过寺庙,顺着山中仅有的那条小路到了老和尚所说的那个小山村。村子的确很小,零零散散住着十多户人家。从墙上挂着的动物皮毛来看,村子里的百姓多是猎户。 见左边的那户人家亮着灯,柳韩山准备过去叩门,刚把手举起来,就被南锦衣握住了。 女子的手柔弱无骨,又带着山中特有的凉意,才一碰触,就让柳韩山莫名的心慌起来。他想挣脱,却又顾着男人的颜面,只能借着轻咳掩饰。 “怎么了?” “那墙上挂着的黄鼠狼。” “黄鼠狼怎么了?” “黄鼠狼没怎么,但那张皮,至少挂了有二十年之久。”南锦衣扫视着那张皮。 “兴许是没卖出去吧。”柳韩山出身商贾之家,且是巨富的那种,想事情时,会习惯性的从商人的角度出发,而不是侦查办案的县令的角度。 “这房子,也有二十年没有住人了。”南锦衣示意他看门上的土:“还有这扇门,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被人动过了。” “以姑娘的意思,这屋子里亮着的是长明灯?” 没等柳韩山把话说完,猫妖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轻巧一跃,落到了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上。南锦衣见状,跟了进去。 柳韩山本想学着南锦衣的样子原地起跳,看了看那扇木门的高度,往后退了几步,助跑,起跳,稳稳地落到院子里。 隔着窗户,他们看到屋内是个灵堂,在棺木的左右两边各跪着一个人。跪在左边的是个年纪约在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跪在右边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 过了会儿,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先是看了眼棺木里的人,而后走到妇人身旁说了句:“你守着,我去请村长过来。” 听到男人说这句话,妇人显得异常紧张,她一把拽住男人的手,结结巴巴道:“你快点儿回来。” 男人点头,将一把小匕首塞给她,随后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男人一走到院子里,立马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影子。他没有看到正趴在窗户前的南锦衣与柳韩山,而是站在屋门前紧张地搓了下手,而后快速地走向院门,在做了一个拉门的动作之后消失不见了。 约莫着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男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跟男人一样,他也是半透明的。 两个人都很紧张,边走边说。 男人道:“我也没想到我爹会在这会儿咽气,这东西倒是现成的,人也放进去了,可这大半夜的,我上哪儿去找人埋他啊。” 村长说:“别急,我先进去看看。” 待村长走到两人跟前时,南锦衣和柳韩山才注意到,这位村长长得与寺庙里的那个老和尚一模一样,只是比老和尚年轻了许多。 wap. /106/106084/27549786.html 第041章 鬼母(6) 从两个人的对话中,南锦衣他们知晓了村子里的一个规矩,凡是在村子里过世的老人,都必须在过世后的一个时辰内下葬,尤其是不能在村中过夜。还有,办白事儿的那个晚上,所有的人都要离开村子,避到村子外面的山神庙去。 用老人的说法,是怕村子里的孩子冲撞到了那些邪祟。 村子里也有晚上去世的人,但那些人多半都有征兆,早在咽气前就被抬到了山上的墓地旁。男人的父亲在去世前毫无征兆,吃过晚饭还跟小孙女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儿。 天黑之后,他们就各自回房睡了,等男人听到父亲一声紧似一声的咳嗽,从东厢房起身赶到西厢房时,父亲已经从床上滚落到地上,且脉吸全无。 父亲是被卡在喉咙里的一口浓痰给呛死的,死时双眼翻白,整张脸被憋得通红。男人见状,便赶紧张罗起父亲的后事,等将父亲安置妥当,天已经黑透了。男人六神无主,只能去找村长。 村长还算冷静,他先是查看了一下男人父亲的状况,确认他已经死亡且无力回天后便催促着男人将妻儿带到山神庙去。至于他,则留在房中替男人守灵。 男人与村长争执了几句,见村长坚持,就抱起女儿,拉起妻子,一家三口,用逃难一样的速度从屋子里跑了出去。跟先前一样,他们只是做了个开门的动作,就在木门前消失了。 猫妖对着南锦衣的耳朵小声道:“是鬼吗?” “不是!”南锦衣摇头:“是执念。” 说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柳韩山想拦,没拦住,站在窗户外面看了会儿,见屋内的场景没什么变化,且村长好像没有被南锦衣开门的动作所影响,就抿着嘴唇跟了进去。 这是一间堂屋,地方不大,在摆放了一具棺木后就更显得拥挤。哪怕柳韩山不是那么想看死者,他也站到了棺材边儿。 跟寻常死者入殓不同,躺在棺木里的这位老人,没有穿民间俗成的寿衣,而是被一卷白布包裹着。除此之外,倒是与别家一样,在尸体周围,沿着棺材的边缘摆放了一些死者生前喜欢的东西。棺木前面是供桌,桌子上摆放着简单的香烛和贡品。 村长没有被他们所影响,在绕着棺木转了一圈儿之后,挨着供桌盘腿坐了下来。他一边给死者烧纸钱,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说的都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从开始记事儿说起,一直说到了两个人各自成亲,且有了自己的孩子。 说起孩子,村长叹了口气,伸手在棺木上拍了下:“老伙计,你说的对,人老了,是要享儿孙福的。若我年轻的时候能听你几句劝,我们这个小村子,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随着村长一声叹息,四周安静了下来。 柳韩山想象不出这个小山村曾经的样子,但此时此刻,除了这间堂屋之外,别的屋子,连同整个小山村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声音的村落,在黑夜中显得越发鬼气森森。 夜,越来越深了。 原本趴在南锦衣肩膀上的那只猫妖已经开始打起了盹。柳韩山见南锦衣一直盯着那具棺材,也不好意思张口说话,背过身去,撑了撑眼皮。 突然间,窗前出现了一个巨大而模糊的影子,影子像浓雾一般,从窗户的缝隙里渗了进来。 柳韩山定定地看着那个影子,当黑影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哪怕隔着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他都觉察到了一股凉意。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无法动弹,喉咙里也像是被塞进东西一样,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团影子慢慢地从他身边飘过去。 影子越过村长,来到棺木前,立定。 就在柳韩山好奇那个影子要做什么的时候,影子竟然伸出了两只像手一样的东西,抱着尸体的头,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柳韩山被眼前的这一幕骇得无法呼吸,他强忍着那股不舒服的感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影子吃完了老人的头,又一把扯下裹在他身上的白布,拽掉他的一只胳膊,一口一口将其啃得干干净净。随着影子吞噬的动作,它慢慢地显出形来,竟是一只巨大的黑蝗虫。 待看清楚黑影的样子之后,柳韩山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差点儿把上山之前吃的那点儿东西都给吐出去。 黑蝗虫的食量极大,在啃干净了老人之后,将目光对准了那些摆放在供桌上的贡品。等它吃足喝饱之后,它好像才注意到了坐在供桌旁的村长。 黑蝗虫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与村长对视了几秒,就在柳韩山担心村长也会被黑蝗虫吃掉的时候,它居然拍动着翅膀,撞破窗户飞走了。 见村长安然无恙,柳韩山松了口气,可南锦衣说得一句话,却让柳韩山愣住了。 “他们认识。” “谁?”柳韩山问。 南锦衣看着被撞破之后又恢复原状的窗户道:“那个蝗虫怪跟村长是认识的。” 没等南锦衣把话说完,村长就扶着棺木站了起来,他先是对着窗户发了会儿呆,而后动手,把棺木内外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等到把灵堂恢复原样,东方已经见白,且村子里有了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在死者的儿子跟儿媳妇赶回来之前,村长将棺盖合上,要求死者的家人尽快发丧。 没有人问村长,在过去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人想到去把棺盖打开,看看里面的死者怎么样了。 他们只注意到了村长的模样,一夜不见,他像是又苍老了许多。 南锦衣扯了扯柳韩山的衣袖,示意他与自己一起跟着村长回家。 黎明的小山村依旧充斥着一股奇怪的气息,他们跟着村长,来到那个位于半山腰的房子里。推开门,地上散落着许多的污物。村长习惯性的拿起靠在门后的扫把,一点一点清扫着院子里的东西。 等他快要打扫完的时候,一个乞丐踉踉跄跄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径直来到村长跟前,一脚踢飞他手里的扫帚,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他:“满意吗?你告诉我你满意吗?你看见我变成那个鬼样子你满意吗?” 村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祈求地语气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求求你,不要再去做那种事情了。你想要我做什么?你想要我如何赎罪?只要你说,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我要我娘活过来!”乞丐揪住村长的衣领,将他提起后,又重重的丢下。 wap. /106/106084/27549787.html 第042章 鬼母(7) 听到村长的乞求,乞丐先是大笑几声,随后变成蝗虫的模样,抓住村长就要撕咬。村长不仅不怕,反而有一种快要解脱的轻松。 蝗虫没有咬下去,而是在吓唬过村长之后,又变回了乞丐的模样。 他掐着村长的脖子,用一种嘲讽的语气对他说:“我知道你想死,可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这么轻松的死。你欠我的,没这么容易偿还干净。” 说罢,乞丐又变成蝗虫的样子飞走了。 村长跌坐在地上,一副无能为力,却又失魂落魄的样子。 随着村长的影像消失,南锦衣他们听到了拐杖以及佛珠碰撞的声音。 回头,看到寺院里的那个老和尚站在门前。 老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对着南锦衣道:“三位没事吧?” “没事!”南锦衣走到老和尚跟前:“师傅是特意来看我们的。” “老僧是特意来求施主的。”老和尚低头:“这整个村子都是老僧的罪孽,老僧希望姑娘能帮老僧解脱。修佛数十载,却依旧是红尘中人。老僧无法面对过往的那些孽,只求尘归尘,土归土,还请姑娘帮老僧了了这个心愿。” “我并非心善之人,师傅有求于我,总该将这前因后果告知。”南锦衣扫了一眼村落:“这村子里的人——” “都死了。”老僧道:“是我那孩子做的,但错不在他,在我。” 老僧蹒跚着坐在地上。 他的背已经驼了,盘腿而坐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是塌在地上的。 “十八岁那年,我受当时的村长所托,带着村子里所有的山货进城。土小子一个,什么都不懂,被城里的那些地痞给欺负了。他们不仅抢了我的东西,还打了我,把我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 老和尚回忆着。 “惠娘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她挎着一个装满萝卜的菜篮子,停在我的跟前。见我趴在地上起不来,就伸手拉了我一把。没有话本子里的惊艳,她只是个长相普通的平凡女子,但很暖心,就像久处阴霾的人看到了藏在乌云背后的太阳。” 老和尚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 “说来也巧,几天后,家里找人给我说亲,说的那个人正好是惠娘。见面那天,她看着我笑,丝毫不见姑娘家的扭捏。我亦心中欢喜,当即应下了这门亲事。我们很快就成了亲,第二年有了孩子,之后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日子。” 老和尚抬头,看向厨房的位置。 “孩子五岁那年,我碰到了另外一个女人。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有了心动的感觉,她的眉眼,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我的心。她的出现,让我忘记了惠娘,忘记了家里的孩子,我不顾惠娘的苦苦哀求,不顾孩子的痛哭流涕,甚至不顾父母的责骂,丢下他们跟那个女人走了。” 老和尚说着,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没有发出清脆的响声。垂死之人,连打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和尚一去三年,直到听闻家中受灾才匆匆赶回。 爹,娘以及惠娘都被饿死了,他在家中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孩子。 为了打听孩子的下落,他带着那个女人在村子里住了下来。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每到午夜时,他们总能听见翅膀拍动的声音,打开门,院子里空空如也。待到第二天醒来时,门窗上全是被什么东西撕咬的痕迹。 一连几天,天天如此。 为了捉到那个东西,他特意在门后守着。 后半夜时,那个东西又来了,他摸黑起身,悄悄拉开门栓,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一个孩子,趴在窗户上,嘴里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他喊了一声,孩子扭过头来,四目相对,他握着棍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即便三年不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趴在窗户上的不是别人,是他和惠娘的孩子。 可他叫不出孩子的名字,因为孩子嘴里咬着一个让他浑身发抖的东西。 孩子也认出了他,先是试探性地伸了伸脖子,而后自背后生出一双类似蝗虫的翅膀,抓着房檐飞走了。 他吓得浑身瘫软,却闹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等女人听到声音出门询问时,他才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女人,跑到邻居家询问。 邻居告诉他,因为干旱和饥荒村里死了很多人,可最惨的是他们家。 在他离家后不久,他娘就因为思念他生了病。他爹在上山打猎的途中,不小心误入其他猎人布置的陷阱,伤了一条腿。由于家中没有其他男子,旁人为了避嫌又不愿意帮惠娘,惠娘是一个人上山去找他爹的。 由于错过了最佳的治伤时间,他爹的那条腿废了,只能跟他娘一样,整日躺在炕上。 村子里没有别的营生,惠娘只能像个男人一样,背起弓箭上山打猎,可她一个女人,哪里打得到猎物。日子好过的时候,大家伙儿还能接济一下她,可日子难过的时候,莫说一口肉,就是一根毛都舍不得。 家里有老人,有孩子,就算惠娘找到一口吃的,也会先紧着老人和孩子。在那些蝗虫飞到村子里之前,惠娘就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全靠一口气撑着。 蝗虫来的时候,家里有男人的,都会想办法把门窗堵死,可他们家里只有一个瘦骨嶙峋的惠娘。那些蝗虫也是欺善怕恶的,见惠娘家里人丁单薄,便一股脑地飞了进来。 可怜的惠娘,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就被那些蝗虫蛀成了一副骷髅架子,他的爹娘,也跟惠娘一样被吃了个干干净净。等到蝗虫飞走,村子里的人前来查看时,惠娘和他爹娘的尸骨已经被风干了,而他唯一的孩子,是靠着吃村子里的那些蝗虫的尸体活下来的。 当他问起孩子时,邻居叹了口气,说那孩子不见了。 那孩子虽是被村民们看着长大的,可他爹不见了,娘跟爷爷奶奶又死了,他又是靠着吃蝗虫的尸体活下来的,村民们怕他,把他当成小怪物一样,处处防着他。后来,村民们凑在一起商量,把那个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可怜的孩子赶出去了。 wap. /106/106084/27549788.html 第043章 鬼母(8) 听着邻居的描述,男人心痛地想要滴血,可他又能去指责谁呢? 邻居的道歉,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带着一颗痛到麻木的心回到家。 房门开着,女人不见了,他四处寻找,却只看到了女人的一只鞋。 第二天一早,有人来通知他,说是在惠娘的坟前发现了一具无头尸体。男人脚步踉跄的奔到坟前,确认了女人的身份,也认出了女人身上的伤口。 女人是被一只巨大的蝗虫咬断脖子而死的,而巨大的蝗虫,他只见过一只。 他没有安葬女人,而是抱着她的尸体回了家。 夜幕降临后,他终于等来了他的儿子,他拉开自己的衣裳,求他像咬死女人一样咬死自己。他想要赎罪,想要他的儿子原谅他。 可他只是收了翅膀,用一双浮着绿光的眼睛盯住他,然后给他讲了自己的遭遇。 在听完孩子的遭遇后,他抱着女人的尸体去了寺庙,剃度出家。 “你当和尚是你的孩子要求的?” 有了一个能够变成蝗虫的孩子,对于猫咪能开口说话这件事,老和尚显得见怪不怪。他对着小猫念了声阿弥陀佛,低头道:“是我自己的主意,是我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向他赎罪。他只给我讲述了他的遭遇,他只告诉我,他要让我好好活着,最好长命百岁。我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法折磨我。” 老和尚之所以做和尚,是为了让孩子看到他的忏悔之心,可他的这份忏悔之心,在他的孩子看来十分可笑。 这些年,他的孩子当着他的面,吃掉了整个村子里的村民,他却无能为力。 他面对着佛祖,佛祖却听不见他的乞求。他明白,是他罪孽太重,佛祖不愿意渡他。 老和尚抬眼,看着已经走到他面前的南锦衣:“我知道错了,若能重来一遍,我必不会再犯那些错。可是姑娘,这世间焉有重走之路。” 南锦衣抚着他的头顶问:“你说的那些错究竟是什么?是不会进城贩卖皮毛?是不会对惠娘一见暖心?是不会娶惠娘,生孩子,还是不会遇见那个女人,跟着那个女人抛家弃子?亦或者是,早一年回来,救自己的妻儿父母于水火。” 老和尚抬着那双浑浊的眼睛,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南锦衣问他的,他又何曾没有自问过。假如一切都可以重来,他或许还会犯同样的错。因为在遇见那个女人之前,他以为他是爱惠娘的,他以为他和惠娘是能够过一辈子的,可当那个女人出现之后,他与惠娘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就都成了将就。 他对不起惠娘,对不起那个女人,对不起孩子,更对不起自己。 他是个罪人,连自己都不能救赎。 “难怪佛祖不肯救我。”老和尚喃喃道:“求姑娘助我解脱吧!” 南锦衣按着老和尚的头向下一压,老和尚的骨架瞬间碎成粉末,一口灰白色的浊气,越过南锦衣的肩膀飞向厨房。 厨房的地面开始松动,四周的房子开始坍塌,一只巨大的黑蝗虫从院子后面钻了出来。 南锦衣一边叮嘱猫妖,让她护着柳韩山,一边拿着赤红伞,向蝗虫进攻。蝗虫虽然凶猛,却是个没什么攻击力的纸老虎,没几下,就被南锦衣打落,跌倒在那堆由白骨化成的粉末里。 蝗虫喘息着变成了一个乞丐,乞丐愤愤地盯着南锦衣。 南锦衣勾唇一笑,拿出几张纸符丢了过去。 乞丐想要逃走,却被纸符连成的绳索给缠住了。 “说吧,是谁让你那么做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乞丐扭过头去,试图将身上的那些符纸挣脱。 “东泽乡的那些新娘魂魄是谁让你去收的?还有那些玉蝴蝶,是谁送给你的。” “是我自己。”老乞丐轻哼一声:“那些新娘魂魄最是美味,我拿来吃,管你什么事儿。” “说谎的孩子,欠打!”南锦衣拿起赤红伞,照着老乞丐背上猛抽一下,老乞丐吃痛,身子蜷成一团。 “说,再不说我还打你。” “我说了你又不信我。”老乞丐嘟囔着,目光溜向南锦衣手中的那把伞。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说的那些话,骗不过我。”南锦衣绕着老乞丐转圈,没走一步,就用赤红伞在他身上击打一下。每击打一下,就会有无数只黑色的蝗虫从他的乞丐袍里落下。南锦衣有一只踩一只,很快就在老乞丐周边踩出一个黑色的圈圈来。 老乞丐慌了,赶紧求情:“是一个道士让我做的。” “什么样的道士?”南锦衣停下脚步。 “就一个相貌无奇的,普普通通的道士。”老乞丐道:“他少了一只胳膊,行动不便,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与旁人不同的了。” 南锦衣搜寻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类似的道士形象,似乎只有柳丝丝提起过,可这个道士,与她的人生并无交集。 “还有什么?”南锦衣又问,拿起手中的赤红伞。 “我的命是他救的。”老乞丐开口:“我是山神庙里遇见他的,是他给了我一只黑色的蝗虫,告诉我,想活命的话,就把那只蝗虫吃下去。我没有任何犹豫,抓起那只蝗虫就吞了下去。饥肠辘辘的感觉我记得,蝗虫经过我喉咙的感觉我记得,还有蝗虫的味道我也记得。” 老乞丐的表情变得异常诡异,他扭动着自己的脖子道:“你们吃过蝗虫吗?生的蝗虫,味道太特别了。如果可以选择话,我宁愿这辈子都不曾吃过它。” “吃都吃了,还说这么矫情的话做什么。”猫妖跟着哼了一声:“生鱼的味道不见得比蝗虫好,我还不是吃了几百年。” 柳韩山蹙眉,看着猫妖问:“你为什么不把鱼做熟了再吃,你又不是寻常的猫,你是成了精的猫。” 猫妖翻了个白眼,说:“麻烦!” 柳韩山摇头,说了句:“懒,做猫的时候懒,做猫妖的时候更懒。” 老乞丐没有理会猫妖与柳韩山之间的斗嘴,他告诉南锦衣,玉蝴蝶是道士给的,新娘是道士选的,他只是按照道士的安排,在固定的时间去河滩上收固定的魂魄。至于道士要用那些新娘魂魄做什么,道士没有说,他也没有问。作为交换,道士让他的父亲永远活着,不死不活地活着。 说到这里,老乞丐突然变了一副神色,他看着南锦衣手中的赤红伞道:“那把伞,应该可以打死我吧?” wap. /106/106084/27549789.html 第044章 桃花蛊(1) “姑娘,我不是妖,我真不是妖。”百草堂内,一人背对着南锦衣缩在墙角连连摆手。 “是妖也好,是病也罢,你总得让南姑娘给你看看吧。”秦邺将那人拖到南锦衣跟前:“有了南姑娘的证明,那些人才能放过你。你也不想被他们当成妖怪,活活打死吧。” 秦邺说着,故意往门外看了眼。 门外挤着许多人,多半都是来看热闹的。 那人捂着头,极力摆脱秦邺往角落里蹲。南锦衣见状,示意秦邺不必难为他,走到墙角处,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是妖怪,你生了病,让我看看。” “我怕吓着姑娘。”那人又往墙根儿处缩了下。 “我是大夫,什么样的病症没见过。”南锦衣后退,给秦邺使了个眼色,让秦邺将他的胳膊拉下。 男人的头发脱落了大半,头皮下似长着什么东西,形成一个个的小凸起。头皮发红,且布满了被男人抓挠过的痕迹。南锦衣只看了一眼就有了判断,起身抓药去了。 这民间有句老话,前半夜鬼压床,睡醒就鬼剃头,男人那头就是被鬼剃的。这个鬼,不是常人理解的那种,而是一种病,跟大半夜睡不好有关系。 海艾、防风、薄荷、藿香都是治疗鬼剃头的药,南锦衣依据药方精心调配,将打包好的药包甩到了秦邺手里:“这钱,秦捕头给?” “姑娘真会开玩笑,我一个小捕快哪里有钱?再说了,我这个月的俸禄还没发呢。要不,姑娘先记个账,回头找我们家大人要去。” “我可不敢去找你们家大人。”南锦衣伸手:“我这店小,概不赊账。” 秦邺看了男人一眼,有些不情愿地从衣襟内摸出几粒碎银子:“当捕头的可真难!” “再难也比我这个开店的小掌柜强。”南锦衣收了银子,转身对男人道:“取六碗水与药同煎,带水滚之后放入木盆里,先用热气熏面,再用棉布蘸洗,一日三次,洗后避风。切记,不能食鱼腥,辛辣之物。” 说罢,又将秦邺刚刚给她的那些碎银子给了男人:“记着,药钱是秦捕头给的,日后还他。” 男人感激涕零,对着秦邺连连道谢。 秦邺有些不好意思,清清嗓子走到门口,对着还在围观的百姓道:“诸位都听见了,他不是妖怪,他只是生了病。没事儿别以讹传讹,这万一一个不小心,把人当成妖怪给杀了,你们这有一个算一个,全得跟我回衙门去。” 南锦衣方才说得那些话,他们也都听见了,此时又听秦邺这么一说,各自低头讨论了一番就散了。 待秦邺离去后,南锦衣才找出一卷新的帛书,将东泽乡的事情简单记录。秦小蝶与老乞丐都是苦命人,他们都是因为执念过深,才化为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秦小蝶的执念在于她的母亲,她想要自己的母亲活过来,想要从生母那边得到她自出生以来便没有拥有过的真正的母爱。老乞丐的执念在于仇恨,他怨恨自己的父亲,怨恨于自己的命运,想要用永生这种方式来惩罚老和尚。 南锦衣不知道那个道士是怎么做的,她还没问清楚他就死了,被从他自己体内涌出来的蝗虫咬得支离破碎。南锦衣见过类似的症状,医书上管那个叫做“蛊”。 落笔在那个“蛊”字上,南锦衣心念一动,转而去翻相关的医书。 刚翻到有关于“蛊”的记载,伯奇鸟拍动着翅膀飞了进来。 老妇人自称姓许,是从隔壁的临泉县赶来的。跟在她身后的那个是他们家小姐,患有怪病,特来问诊。 南锦衣先帮姑娘把了下脉,确认姑娘脉象正常。再看她的面容,脸色红润,面若桃花,亦无患病的迹象。她问姑娘哪里不舒服,姑娘先是摇头,随后说了句;“我没有患病,就是觉得心里缺了点儿什么,有些难受,坐卧不宁。” 不等姑娘说完,老妇人就急着补充道:“我家小姐原是活泼开朗的,可自打那事儿出了之后,小姐就郁郁寡欢,总像是揣着什么心事儿。问小姐,小姐自个儿也说不清楚。眼见着小姐一日烦似一日,这才辗转打听,求到姑娘这里。听说姑娘是这安平县中医术最好的,还请姑娘救救我家小姐。” 老妇人说着掩面而泣,边哭边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已经有十日未曾安睡了。” “十日?”南锦衣又把了下姑娘的脉:“小姐这脉象可不像是十日未睡啊。” “乳娘没有说谎,我的确已有十日未曾安眠。”姑娘小声道:“莫说安眠,就连个瞌睡都不曾打过。” “你面色红润,不像是缺觉之人。”南锦衣再三确认:“小姐可曾忽略了什么?” 姑娘轻抿了下嘴唇,犹豫道:“虽不曾入眠,但我发呆的时间多了,总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在发呆的时候,我好像进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哪里不止有爹,还有娘。不止有乳娘,还有个……” “还有个什么?”南锦衣问,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还有个相公。”姑娘红了脸:“一个长相特别英俊的,对我特别好的相公。” “小姐可是有心上人了?” “不曾?”知道南锦衣在猜测什么,姑娘赶紧反驳道:“我并无心仪之人!我爹倒是跟乳娘提过,说等我十八岁的时候给我相一门亲事,可我并未问过他相关细节。爹爹很疼我,乳娘也说,他断不会为我随便择选一门亲事,让我等着就行。” “那小姐可有设想过未来夫君的样子?” 姑娘摇头:“我对成亲一事并不是很上心,嫁与不嫁,嫁给谁,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分别。” “姑娘这是——”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讲究的都是门当户对,父亲为我选的,不一定是我喜欢的,但一定是适合我的。她说,我只要学着做好一个主母就行。”姑娘掐了掐自己的手:“我娘就是因为合适嫁给我爹的,可她没管住自己的心,她爱上了我爹,可我爹并不喜欢她。她是许家的少夫人,却不是许家大少爷的心上人。我娘她是郁郁而终的。乳娘疼我,怕我走我娘的老路。” 姑娘抬头,看向南锦衣:“自我懂事,便教我不可随意心动。” wap. /106/106084/27549790.html 第045章 桃花蛊(2) “此法可取吗?”南锦衣很诚心的问:“我师父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但我总觉得心这个东西,是控制不住的,可我又很希望能够控制住它。” “姑娘?”老妇人看向南锦衣,目光中带着怜惜。 南锦衣微微一笑,摇头:“我是跟着师父长大的,不记得我的亲生父母,也不知道他们的感情状况如何。我师父没有成亲,他一心只痴迷于两件事。一件是医术,一件是道术,我觉得他生活得蛮好的。至于我,纯粹是不想麻烦,尤其是在见惯了别人的情情爱爱之后。” “我很想告诉姑娘答案,但我自己也没有答案。”姑娘捂着自己的心:“我不知道那个是怎么回事儿,它就像是我的一个梦。我不记得我跟他是怎么相识的,又是如何成亲的,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夫君,对我很好。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我觉得彷徨,觉得无所适从。” “小姐想要见到他吗?”南锦衣追问。 姑娘忙得摇头:“我很害怕。” 唯恐南锦衣不明白,她又补充道:“我很害怕见到他,我让乳娘一直看着我,可我还是……有件事很奇怪,在在我清醒的时候,我明明是害怕他的。可一旦进入到那个世界里,一旦看见他,我就会不由自主的靠近他,变得欢喜起来。醒来后,我会感觉后怕,感觉心里缺了一块儿,特别特别难受。” “我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症状。”南锦衣绕着姑娘转了一圈儿:“乳娘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有联系吗?” 姑娘看了乳娘一眼,诚实道:“我和乳娘讨论过,答案是我们也不知道。姑娘若有兴趣,我倒是可以与姑娘说说。” 南锦衣点头,姑娘略微思索了一下道:“这件事还得从我娘亲的忌日说起。” 姑娘亦是姓许,母亲病故时,她已经记事。父亲虽对母亲无爱,却从未想过让人取代她许家少夫人的位置,哪怕他后来娶了心爱之人,哪怕母亲病故,他也从未动过那个心思。许家,除了母亲之外,剩下的都是姨母。 每年九月初,她都会跟着乳娘上山祭拜母亲。 临泉县有座天福寺,父亲在寺里为母亲设了长生牌位,她每年都会在寺里住上半个月,吃斋念佛,陪伴母亲。今天与往常一样,她跟乳娘是在八月的最后一天上山的,一路上也并未遇到什么事情。 当天夜里,她也跟往常一样,在打点好一切后早早入睡,可奇怪的是,向来睡眠习惯极好的她,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她住的那间禅房是套间,她住里面,乳娘带着她的贴身小丫鬟住在外间。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心里烦躁的厉害,耳力却出奇的好,那些平日里听不见的声音全都在她的耳边回响。 乳娘的呼噜声,小丫鬟的咕哝声和磨牙声,还有院子里的脚步声。 那个脚步声很轻,像是踩在棉花上,一下又一下。当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脸上时,她看到窗户上有个奇怪的影子。 “什么奇怪的影子?”南锦衣问。 “桃花,是一枝桃花的影子。”姑娘回想着那夜的情形。 “桃花有什么奇怪的?”南锦衣捏了下耳朵。 “禅房在西院,西院里种得都是竹子,桃花的影子是怎么来的?”姑娘既像是在问南锦衣又像是在问自己,“禅房里没有点灯,只有透过窗棂的那么一点点月光,可我却把禅房里所有的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我明知道那支桃花不该出现,明知道我该唤醒乳娘一起查看,可我就是忍不住。我走到窗口,隔着窗纸,用手抚着那支桃花。桃花戳破窗纸,扎在了我的手指上。” 姑娘伸出自己的右手给南锦衣看,在右手食指的指尖上,有个很小的小红点。 “我没想到那支桃花是会动的,更没想到它会戳破窗纸扎在我的手指头上,我习惯性地把手指含在了口中。”姑娘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的手很笨,跟乳娘学做女红时,老是扎到自己的手,最惨的时候,十根指头全都包起来了。十指连心,疼痛袭来的时候,我就会下意识的用嘴呼呼。日子久了,也就成习惯改不过来了。“ “我也有这个习惯。”南锦衣晃了晃自己的手:“不是学女红,是学针灸。” 南锦衣的话让姑娘的脸色稍有缓和,她继续道:“我从不知道,人的血也可以变成甜的,且带着一股桃花的味道。我试探着用手轻轻地推开窗户,那支桃花落到了我的手上。九月,初秋,山里,盛开的桃花,薄凉如烟的月光,成了我人生中最美的记忆。我带着桃花入眠,做了一个满是桃花的梦,梦醒之后,桃花不见了,只留下了窗棂上的破洞还有我手指上的这个红点。” “梦魔?”南锦衣思量着,审视了一下姑娘的眼睛。 姑娘目光清明,没有被梦魇缠身的迹象。 “我将夜里发生的事情与乳娘说了,乳娘不信,说我是做梦。”姑娘看了老妇人一眼:“用过早饭,我就去佛堂给母亲念经,经过月牙门时,与一个农夫相撞。他挑着扁担,扁担里放着萝卜和青菜。我不好意思,躲在了月牙门旁,农夫拘谨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满脸通红。” “他喜欢你!”南锦衣肯定道。 “是,他喜欢我。”姑娘道:“错身而过时,他对我说了这句话。乳娘很生气,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是让他回家好好看看自己。我觉得乳娘过分,就跟他道了歉。他只是喜欢我,并不是得罪我,我觉得乳娘她有些大题小做了。” “小姐就是心善。”乳娘愤愤道:“他也不看看他是什么人,就他那样的出身,也配惦记小姐吗?” “乳娘。”姑娘轻唤了声:“他的出身不是他能选择的,就像我一样,我也不能选择让自己成为谁。” “小姐说得没错,如果可以选择,我想这个世上会有很多人,不愿意成为现在的样子。”南锦衣道:“比如我,或许会成为一个厨娘,而不是一个大夫。倒不是说做大夫不好,而是这条路,不是我自己选的,是我师父帮我安排好的。 wap. /106/106084/27549791.html 第046章 桃花蛊(3) 听着姑娘为一个外人说话,老妇人的脸色变了,她气恼道:“小姐莫不是喜欢上了那个人?” 姑娘严肃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觉得……” “奴婢只是个伺候人的,小姐不用跟奴婢解释。”老妇人别过头:“奴婢只管照应姑娘的生活,旁的事儿,奴婢管不了,也没有那个资格管。” “乳娘,您明不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是故意跟我置气吗?罢了,连乳娘您都这么看我,我还找南姑娘看什么病。” “小姐——”乳娘也急了:“奴婢这不是心疼小姐嘛。家里那位姨娘,可是眼巴巴的等着小姐嫁一个不怎么如意的人家。老爷,老太爷是疼小姐没错,可他们终归是男子,考虑事情不如奴婢仔细。小姐是奴婢一手带大的,小姐受的苦,也只有奴才知道。” “乳娘——”姑娘眼圈儿一红,背过脸去。 南锦衣见不得这样哭哭啼啼的场面,故意轻咳了两声:“小姐继续吧,这患病总有个病因,我们得把这个病因才找出来,才能对症下药。” “就这么一件事。”姑娘道:“那日与今日的情形一样,我与乳娘也因为那个送菜的农夫起了一些争执。乳娘疼我,并未与我计较,只是不许那个人再往我们的禅院里来。此后半月相安无事,只身上多了些若有似无的桃花香。” 姑娘说得那股桃花香,南锦衣一早就闻到了,却因为姑娘身上佩戴的香囊,没往别处去想。 见南锦衣盯着自己的香囊。姑娘一笑,将那只香囊取了下来。 “香囊是乳娘帮我做的,里面装得是干桃花的花瓣,可香味儿与我身上的不同。之所以带着,是为了便于解释。我们许家在县里算是有些门面的,就算是姑娘也有些日常应酬,见得人多了,不免被其追问,带着这个,省了很多麻烦。” 姑娘将香囊递给南锦衣,干桃花的味道与姑娘身上透出来的那个香味儿的确不同。 姑娘身上的香,似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带着一股子腥甜。香囊里的香,就是纯粹的被晒干之后普通桃花的香气,这样的干桃花她铺子也有。 在南锦衣看过香囊之后,姑娘继续道:“出寺那边,也与往常一样,去寺院后山拜祭我的母亲。下山时,又一次碰到了那个农夫。他像是很怕乳娘,挑着担子,躲得远远的。我见他拘谨,就跟乳娘打趣了几句,没曾想,脚下悬空,跌了下去,是他救了我。” 姑娘说着,脸颊一红。 “只因我是未出阁的姑娘,乳娘便勒令我,不许将此事告诉旁人。这别的,也就没什么了。“姑娘说着看了乳娘一眼,小声地对南锦衣道:“梦里那人虽与农夫长得不同,但身形很是相似,我怕乳娘多想,就没告诉她。” 南锦衣点点头,又帮姑娘仔细诊断了一番,却依旧没有查出她怪病的根源来。 姑娘并未生气,倒是乳娘在那边絮絮叨叨,说南锦衣是徒有虚名,说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别人口中的神医。她安抚姑娘,说要带着姑娘去找更好的大夫。 姑娘冲南锦衣吐了吐舌头,让她不要在意乳娘的话,说乳娘不过是关心则乱。南锦衣并未在意,自打她做了这个女大夫,类似的埋怨和抱怨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她了解病人的心情,更了解病人家属的心情,比起在意别人的话,她更在意的是如何找到病因,治好自己的病人。 她先是问了寺院的地址,而后又问了姑娘家里的地址,说等她查出个眉目来再去见姑娘。姑娘淡然一笑,对于自己的病,她倒是比南锦衣这个女大夫看得开,说不过是做个梦而已。能治就治,不能治,就随它去。 姑娘走后,南锦衣又开始翻那些医书,希望从那些记载疑难杂症的病例中找到与姑娘相似的,可她从上午翻到傍晚,依旧是一无所获。她尝试着从大夫的角度去分析姑娘的病情,除了心病外,竟再无解释,然而直觉告诉她,许家姑娘的病,绝非心病那么简单。 猫妖是晚饭时间来的,手里拿着串冰糖葫芦蹦蹦跳跳。见南锦衣蹙着眉头看医书,就凑过去往那些医书上扫了眼。密密麻麻的字,只看得她脑袋发晕。 猫妖头一次觉得做个妖挺好的,不用读书识字,不用为了一日三餐,赚银子发愁。只要她想,满大街的人都可以成为她的食物。 猫妖张嘴,用力咬下一颗糖葫芦,味道酸甜,却不是她喜欢的。她举着糖葫芦给南锦衣看,问她为什么不可以把鱼做成糖葫芦。南锦衣被猫妖吵得头疼,正想赶她出去,却看见了挂在她身上的那个桃木枝。 深秋世界,桃木枝上居然长了花苞。 “你那桃木枝是哪里来的?” “你问这个?”猫妖取下挂在腰间的桃木枝:“月老庙里拿的。好多呢。” “月老庙?” “对啊,就是那个挂着很多红线的月老庙。”猫妖凑到南锦衣跟前:“我还看见柳大人了,不知道是不是去月老庙求姻缘的。” 南锦衣没听猫妖在说什么,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桃木枝上。桃花的花苞很小,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用手一碰,花瓣落地,变成飞尘。 “假的?”抬头,看向猫妖,猫妖嘿嘿一笑,将桃木枝夺了过去。 “这桃花——” “我变的。”猫妖将桃枝别在发髻上:“我看这桃枝光秃秃的,就试着变了朵桃花出来,我厉害吧?” “厉害。”南锦衣瞥了眼光秃秃的桃木枝有些失望。 “我知道姑娘只是在嘴上夸夸我,可我灵力低微,能变出这么一小朵,已经很厉害了。”猫妖拉着南锦衣往外走:“那月老庙还有一整树的桃花,姑娘快随我一起去看看,顺便教教我,如何才能变出那么多来。” 上灯时分,街上越发热闹,卖小鱼干儿的贩子认识猫妖,老远就招呼她:“小姑娘,来尝尝今个儿的新货,还有麻辣口味的。” wap. /106/106084/27549792.html 第047章 桃花蛊(4) “麻辣小鱼干儿?我要,我要,我全要。”猫妖举手,亮着一双眼睛跑到卖鱼干儿的小商贩前,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 小贩见她吃的开心,更加用力地推销:“我这些小鱼干儿可是用纯正的西域辣椒烤的,味道绝对独一无二。姑娘是个爱吃鱼的人,我蒙谁都不敢蒙你这个行家啊。还有南姑娘,那可是咱们安平县里数一数二的神医,我可不敢在南姑娘面前扯谎话。南姑娘您也尝尝我这麻辣小鱼干儿?” “猫儿喜欢,送百草堂去吧。”南锦衣看了眼猫妖的吃相:“我现在有事儿,一个时辰后,你去百草堂取钱。” “瞧姑娘这话说的,我还怕姑娘赖账不成?”小贩儿麻溜地将胆子挑了起来:“两位姑娘先吃着,这账,改天算也成。知道姑娘忙,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还是你会做人。”猫妖踮起脚来拍了拍小贩儿的肩膀:“你有没有想过把鱼干儿做成冰糖葫芦?” “糖葫芦?”小贩儿一脸懵的看着猫妖:“这把小鱼干儿做成冰糖葫芦还能好吃吗?”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好吃。”猫妖反问,指着街上卖糖葫芦的:“回头试试,好吃的话,我买。” 有生意不做那是傻子,小贩儿满口答应。 等小贩走过去,南锦衣才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柳韩山。 “听小猫说你去了月老庙?”南锦衣开口:“身为柳家的大少爷,也需要去问月老求姻缘吗?” “求姻缘?”柳韩山将目光移向猫妖:“月老庙发生了踩踏事件,我去处理。” “踩踏?”南锦衣转向猫妖:“这件事与你有关?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带我去月老庙。” “不关我的事儿。”猫妖摆手:“我就是在月老庙里随手折了根桃树枝,觉得那树枝干巴巴的不好看,用灵力催生出了一朵桃花,还没等那桃花开呢,那些女人就跟疯了一样,非要抢我的手里的树枝。我谁啊?被天雷劈了八次的猫,我能任由她们将我的桃树枝给抢去吗?” “然后呢?” “我就护着我的桃树枝逃走了呀。”猫妖回复的一本正经:“你们也知道我是猫,猫都是不走寻常路的,我顺着月老庙的那株老桃树上了房顶,她们自不量力非要跟着,然后就砸在一块儿了。我也知道我闯了祸,可我在尽力补救了。我这不是把南姑娘给带出来了吗?” 猫妖说着扭了扭身子:“柳大人该不是来抓我的吧?” “路过,碰巧遇见你们。” “不是碰巧遇见我,是遇见南姑娘吧?”猫妖向后退了一步:“我先去月老庙看看那些砸成堆儿的姑娘,要是她们无碍的话,就不劳烦南姑娘跟着我跑这一趟了。” “她们无碍!”柳韩山快速道:“秦邺他们在处理,也请了别的大夫。” “那我去帮秦捕头。”猫妖朝着月老庙的方向指了指:“将功补过。” 猫妖先是往前跑了几步,见无人注意就化作了猫的形态,直接跳到了房子上。等柳韩山收回目光时,南锦衣已经转身,朝百草堂的方向去了。 柳韩山紧追两步,拽住了她的衣袖:“南姑娘。” “大人有事儿?” “东泽乡——” “放心吧,我会让小猫盯着那边的。” “还会有新娘遇害吗?” “不知。”南锦衣道:“老乞丐不是自杀的,是被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真凶给灭口的,且是当着你我二人的面。是挑衅而是不得已而为之,眼下无法判断。秦小蝶和那些新娘的魂魄都已残缺不全,就算是被我救下了,也提供不了更多的信息。秦小蝶的母亲为了保护女儿,被黑蝗虫袭击,魂飞魄散。如今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等,等着那个幕后真凶自己跳出来。” “姑娘见多识广,可能猜出那个幕后真凶的目的是什么?” “猜不出。”南锦道:“我只是个大夫。” “你不只是个大夫。”柳韩山看着他的眼睛:“你有心事,可是与东泽乡的事情有关?” “大人不相信我?”南锦衣蹙眉:“大人爱信不信,东泽乡的事情我已尽数告知,没什么可隐瞒的。至于我的心事……倒也算不得什么心事,只是遇见了个奇怪的病人罢了。” 见柳韩山拽着自己的衣袖不松,南锦衣便将许家姑娘的事情说了。 柳韩山这个县令虽是买的,可他却是实打实的柳家大少爷,单是所见所闻,就比普通人高出许多。在听完南锦衣的描述之后,他下意识问出一句话来。 “姑娘方才提到了一个词,不知许家姑娘的病,与那个词有没有关系?” “一个词?”南锦衣想到了挂在猫妖身上的桃树枝:“你是说那支悬在禅房外头的桃树枝。” “是蛊。”柳韩山道:“我们柳家的一个掌柜就是中了心蛊而死的。” “心蛊?” “心蛊!”柳韩山重复那两个字:“生意人最重信誉,但这信誉二字不是所有掌柜都有的,即便有也会分人分事。倘若与其做生意的是大主顾,不用刻意提醒,他们也会信守承诺。为什么?因为得罪不起。退一步,倘若与他们做生意的是比较难缠的人,他们也会信守承诺。为什么?因为怕麻烦,怕被对方找麻烦。可倘若他们遇到的是一般老百姓,是他们可以得罪,且又不会惧怕麻烦的人,他们就会随心所欲,把信誉二字踩在脚下。” 柳家商号遍布南陈,大大小小的掌柜加起来能有数千人,柳家不可能一个一个去管,而那些掌柜也不一定都会按照柳家的规矩行事。在他们看来,只要给柳家赚钱就行,而在柳家看来,他们也只需要给柳家赚钱就行,真要犯了什么大事儿,自有官府,自有朝廷法度来收拾他们。 柳韩山说的那位掌柜,就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人,而他犯的小错,多半都跟信誉有关。例如,将旧货新卖,克扣卖家货款等。因为事儿不大,柳家向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这位掌柜在和蛮人做生意的时候,故技重施,不仅克扣对方的货款,还鸡蛋里挑骨头,想要中断与蛮人的生意。看出掌柜意图的蛮人只问了一句:“掌柜的真要这么做吗?” 见掌柜目露不屑,蛮人二话没说,起身走了。 第二天,小伙计去喊掌柜起床,发现掌柜死在客栈的地上,心口处被他用手挖出一个大洞,大洞里是一颗破碎不堪的心脏。 有个路过的道人,说掌柜是被人种了心蛊,而那个心蛊是针对做生意不诚信之人的。 wap. /106/106084/27549793.html 第048章 桃花蛊(5) 柳韩山说许家姑娘的症状如此奇怪,却又与妖邪无关,没准儿这问题就出现在那个“蛊”上面。 安平县虽与蛮人所居住的村寨距离尚远,但由于官道畅通的缘故,两地之间亦有贸易来往。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不得街上那些异样的目光,南锦衣拉起柳韩山就朝百草堂的方向跑去。一路上,柳韩山都在盯着南锦衣的后脑勺,总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回到百草堂,南锦衣去找记录蛊的医书,柳韩山则看着自己刚刚被南锦衣握过的那只手发愣。直到南锦衣找到与桃花有关的蛊的记录时,他才恍然抬头,将目光落在南锦衣那双带着亮光的眼睛上。 据医书记载,桃花蛊属于心蛊的一种,是用于男女感情的。下蛊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双方同意,且爱的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地被桃花蛊束缚。一旦一方变心,两人就会同归于尽,成为幽灵地府里的一对儿有情人,至死都不能摆脱对方。 另外一种是单方意愿,在对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其下蛊,让被下蛊的那一方在毫无察觉地情况下爱上自己。一旦被破解,下蛊者就会遭到反噬。 在这段记录的最下方,编撰者还写了一行小字:“桃花蛊无人能解,因为主动选择者多是心甘情愿,被动选择者,都是毫无察觉。” 二人目光对视,找出了许家小姐患有奇症的根源,南锦衣想要即刻启程去许家进行印证,柳韩山不假思索,就说出了自愿陪同的话。 南锦衣抿了下嘴,默认了。 翌日,天还未亮,柳韩山就让秦邺驾驶着马车等在百草堂外。 门开,南锦衣提着药箱出来,秦邺半起身,探着身子往她后面看了眼,见小姑娘没有跟出来,就问了句:“你家那个爱吃鱼,爱凑热闹的小表妹不去?” “小猫看家!”南锦衣将药箱递给他。 “小猫这名字真可爱,你帮我问问她爹娘是怎么想出来的。我要是有闺女,我也给她起个可可爱爱的名字。”秦邺将药箱放进马车里,挪出一点儿位置让南锦衣上车:“你那个小表妹姓什么?跟姑娘一样,都是姓南吗?” “我是表妹,又不是堂妹。”猫妖伸着懒腰出来:“想问我的名字就直说呗!” “你叫什么名字?”秦邺见猫妖一脸可爱,笑眯眯地问。 “我姓毛,至于叫什么就不告诉你了,忒难听。”猫妖坐在门槛上踢着脚:“总之,你跟姐姐一样叫我小猫好了。” 秦邺一边笑呵呵地点头,一边询问南锦衣:“你表妹的名字,很难听?” “不难听。”南锦衣将药箱摆好:“是她自个儿不喜欢。” 猫妖的本名,她只说过一次,说是她的第一个主人给起的。时间久远,她已经忘了主人的样子,只记得她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只可惜命运多舛,不到十二岁,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给夺去了性命。 小主人死后,她就成了无人照看的野猫,从深宅大院逃到集市上,又从集市逃到山上,阴差阳错,修炼成了猫妖。 东泽乡一事后,她就跟着南锦衣回了百草堂,对外说是南锦衣的小表妹。至于名字,不管谁问她,她都说叫小猫。猫既是它的属性,又是毛的谐音,她觉得这个名字甚好。 秦邺还在追问猫妖的名字,南锦衣却已经翻起了医书。 见状,柳韩山也将自己的卷宗拿了出来。 眼睛是瞅着那些案子没错,但心飘去了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 抵达临泉县时,他问南锦衣:“你可会下那桃花蛊?” 南锦衣蹙眉,看了他一眼,说:“不会!” 柳韩山看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可我怎么觉得你会呢?” 一行三人刚进县城,正准备向茶寮老板打听下许家的位置,一辆疾驰而过的马车突然停下,不一会儿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老妇人,正是许家小姐的乳娘。她一看见南锦衣,就掩面哭泣,求着南锦衣去救救她家小姐。 “许姑娘她怎么了?” 只一夜不见,南锦衣也想象不出许小姐会经历怎样的变故。 乳娘告诉南锦衣,从安平县回来的时候小姐还挺高兴的,还安慰她,说南姑娘一定会有办法治好她的怪病。 许是去了一趟安平县的功夫,昨个儿晚上,小姐睡得特别安稳。哪曾想一觉起来,小姐的肚子大了。老爷请了大夫来为小姐看诊,诊断结果,却让众人无法接受。 小姐她……竟然已怀有八个月的身孕。 小姐是尚未出阁的闺中女子,未婚有孕,哪个受得了,更何况这孩子还是一夜之间就有的。许老爷认准许小姐腹中怀着的是个妖胎,请了道士和尚前来捉妖。乳娘担心小姐会出什么不测,这才瞒着老爷,出城来找南锦衣。 也是老天可怜她,竟叫她在城门口遇见了他们。 乳娘边哭边说,边说边拽,等一行人赶回到许家时,府外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他们不知府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大批的和尚道士进入,猜测着许家可能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 乳娘见状,带着南锦衣和柳韩山他们从许家后门进入,先一步到达了许家小姐的闺房。小姐木然的坐在床上,眼睛则一直看向自己的肚子。 任谁一夜之间大了肚子,且被人告知那里头怀了个孩子都会变呆吧。乳娘心疼小姐,只说了声:“南姑娘来了!”就扑过去抱住了她的肩膀。 好半晌,许小姐才抬起头来看了南姑娘一眼,目光里全是说不出的疲惫和慌张。 “我来看看。”南锦衣走过去,扣住许小姐的手。乳娘抱着许小姐的肩膀一动不动,可看向南锦衣的目光里有些许期待,她宁可小姐肚子里装得是虫,宁可小姐是生了什么了不得的病,可南锦衣的回答却让她的希望落了空。 “是孩子!”南锦衣将一张符贴到了许小姐的肚子上,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不只是乳娘,就连柳韩山和秦邺都看见了许小姐腹中的孩子。他侧躺着的,一会儿舞动小手,一会儿踢腾小脚,时不时地还要用手揉一下眼睛。 许小姐看不真切,但她能感觉到明显的胎动,她望着乳娘,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wap. /106/106084/27549794.html 第049章 桃花蛊(6) “那个是孩子吗?” 柳韩山背过身去,看秦邺还在啧啧,忙打了他一巴掌,让他也将身子扭过去。 秦邺不解,还在问柳韩山:“大人这是干嘛?大人看清楚了吗?小孩子!原来小孩子在娘亲的肚子里是这个样子的。我还以为生下来就能跳能跑呢。现在看来,够呛。那小胳膊小腿儿太短了。” “我也——”柳韩山本想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脑中晃过南锦衣的影像,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当娘的,哪有像你们当爹的这么容易。”南锦衣瞥了他们一眼,问许小姐道:“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不知道。”许小姐摇头,神情恍惚:“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跟我说要个孩子,我其实是不愿意的,可没办法说不。后来,我就有喜了,在梦里。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我的肚子大了,跟梦里的一模一样,就连孩子的月份都一样。” 许小姐抚着肚子:“在梦里,我是一个月一个月过的,但时间过得特别快,从发现有喜到孩子八个月,只是几个瞬间的事情。我以为梦都是这样的,没想到——” “我明白。”南锦衣安抚许小姐:“可梦是假的,孩子是真的。我看过了,孩子没问题,是个即将足月的,健康的男婴。” “是我的孩子吗?”许小姐咬着唇。 南锦衣摇头:“是不是你的我无法确定,我只知道他在你的肚子里,跟你血脉相连。倘若小姐说的是真的,可能只需要一个打盹的时间,这孩子就足月出生了。” “不!”许小姐面露恐惧:“我爹会打死我的!” “现在已经不是你爹会不会打死你的问题了。”秦邺指着外头道:“我听见脚步声了,八成是你爹请来的那些道士跟和尚,小姐还是想想怎么办好吧。” “乳娘?”许小姐倒在乳娘怀里,乳娘则看向南锦衣。 南锦衣抿了下嘴:“先从后门出去吧,用我们的马车。那些和尚只是剃了个光头,那些道士只是穿了个道袍,他们既不会驱邪,也不会请神,让他们来,只会折腾小姐跟小姐肚子里的孩子。” “小姐,我们就听南姑娘的吧。”乳娘起身将许小姐扶了起来。 柳韩山给秦邺使了个眼色,秦邺出去打探消息,乳娘和南锦衣则扶着小姐从后门到了马车上。 刚坐定,秦邺一个翻身,从墙上跃下,落到了马车上,随着一声:“驾!”马车驶出后巷,朝东边急奔。 “咱们要去哪里?我出来的时候,许家的那个管家刚领着那帮道士和尚进入小姐的院落。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散出家丁,满县城的找我们。” “寺院在哪儿?”南锦衣问乳娘:“我们直接去寺院。” 乳娘指着东边儿,说:“出了东城门一直往东。” 秦邺一记鞭子甩下,马儿拉着马车开始狂奔,临近晌午到了寺院。尽管乳娘一路叮嘱,许小姐还是打了个盹,醒来便喊腹痛。 乳娘看着近在眼前的山门,慌张地问南锦衣小姐这是怎么了? 南锦衣扯下把脉的手,冷静地说了句:“小姐她要生了!” “要……”乳娘坐在了地上,脸色煞白。 “乳娘!” 许小姐脸色煞白,不住地喊着乳娘,眼见着就要瓜熟蒂落,南锦衣看了下上山的台阶对秦邺道:“能将秦小姐抱上去吗?速度要快,她等不了多久。” 秦邺撸起袖子:“没问题,可我这合适吗?” “非常之时,没有那么多讲究。”南锦衣将乳娘扶起:“小姐没有生母,腹中孩儿又非寻常之子,眼下谁都可以慌,唯有乳娘你不能慌。你可是小姐的主心骨。” “不慌,不慌,我不慌,我要我们家小姐好好的。”乳娘喃喃着面向秦邺:“先生,求您了,一定要将我们家小姐安全送到寺院。小姐她可不能在这荒田野地里生孩子。” 秦邺二话不说,用马车上放置的锦被将小姐一包,抱起她就往山上跑。 乳娘知晓他是为了小姐的清誉,满心感动之余也追着秦邺的脚步上了山。南锦衣将药箱取下,见柳韩山站在一旁等她,随吩咐道:“劳烦大人去趟许家,除了让许家备一些大人和孩子用的东西外,还需要许家派出一队人来。另外,许家的姨娘,不管大小都不能出府。许小姐的事绝非一人所为。” 说完,又补了一句:“需要办的事情就这么点儿,至于如何去办,全看大人了。” “你这不是难为我吗?”见南锦衣提着药箱上山,柳韩山嘟嘟囔囔:“还好,这临泉县也有我们柳家的产业,动用我们柳家的人可比动用许家的人方便多了。得,就当是让他们出来活动活动吧。” 说话时,他那手上还晃着一枚金色的腰牌。 等柳韩山带着人赶到山上时,许小姐已经顺利分娩。孩子很乖,除了刚出生时哭了一声之外,余下的时间都在睡觉。乳娘百感交集,一方面,她不相信这个手脚齐全的孩子是自家小姐生的。另外一方面,她觉得这个孩子有些眼熟,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某个她认识的人。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告诉小姐真相。 许小姐满是疲惫,在听完乳娘的话后,挣扎着起身将乳娘将孩子抱过来。目光才对上那张小脸,便挥舞着手让乳娘将孩子抱走。 许小姐记起来了,梦里的那个人,就是乳娘说的那个人。 她的梦并不是清晰的,梦里的那个人,始终面容模糊,是她把那个人想象中了俊朗无双的公子。直到看见孩子的那张小脸儿,记忆中模糊的五官才变得清晰起来。 是那个农夫,是她时常在寺院里碰见的那个农夫。 她掩面痛哭,却又弄不清楚在自个儿身上发生了何事。 “人都来了,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南锦衣净手,接过乳娘手中的孩子:“作为孩子的亲生父亲,他也一定想要见见自己的儿子。” 院子里,农夫老老实实地跪在那边,直到听见开门声,才将头扬了起来。他没有看南锦衣,而是越过南锦衣直接看向走在她身后的乳娘。目光刚一对上,便急切地开口道:“小姐如何?她还好吗?” wap. /106/106084/27549795.html 第050章 桃花蛊(7) “果真是你!”乳娘一个箭步冲上来,对着农夫就是一巴掌。“说,你说,你对我们家小姐做了什么?” 农夫闷着头,一声不吭。 “你是这庙里的?”南锦衣看着农夫身上的禅衣:“俗家弟子?你做这些事情你师傅知道吗?” 农夫闻言,抬起头来:“我不是这庙里的俗家弟子,我做的事情与这庙里没有一点儿关系,师傅们也毫不知情。” “不知情?我家小姐是在这庙里遇见的你,也是在这庙里出的事情,你竟然说他们不知情。我告诉你,这件事,我家老爷一定会追究到底。”乳娘气得浑身发抖,想要把南锦衣怀中的孩子抢过来丢给农夫。 农夫心疼孩子,却又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我与小姐之间的事情真的与这寺庙没有半点儿关系。我是孤儿,爹娘死于多年前的一场疫症,若不是这寺里的师傅见我可怜,我怕是活不到现在。” 没等农夫说完,乳娘就又扑了上去。 “你这混账,你怎么不跟你爹娘一块儿死呢?” “乳娘!”南锦衣制止了乳娘的捶打:“让他把事情说完。小姐的事儿,你也想弄清楚是不是?” “说!你这混账,你为何要害我家小姐。你若是恼恨我当日对你的羞辱,你大可以冲着我来,你干嘛要欺负我们家小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了她一辈子。” “我愿意负责,我是真心仰慕小姐的。” “我呸!”乳娘一口唾沫吐在了农夫身上。 “我知道我出身不好,但我对小姐是真心的。”农夫捧着自己的心口:“我是被寺里的师傅给照看大的,自打十二岁起,便帮着师傅们照看山下的那几处农田。寺里的师傅很少外出化缘,衣食住行全是自给自足。我发誓,除了小姐这件事,我从未做过任何违心的事。” 农夫举手发誓,见无人言语,继续道:“我还记得小姐第一次来的样子。冬天,下着雪,小姐从马车上下来,像山里的兔子一样可爱。” “兔子?”秦邺挠了挠头:“这人跟兔子怎么会一样?” “是感觉。”南锦衣解释道。 “是,是感觉。兔子是白的,浑身毛茸茸的。小姐来的时候披了件白色的披风,兔子毛做的,也是毛茸茸的。雪很大,不一会儿就落满了小姐的头发。她冻得搓手,跟在乳娘身后往禅院里走。她的脸冻得红扑扑的,特别好看。” “我家小姐再好看也不是你这个农夫能惦记的。”乳娘忍不住又捶打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配不上小姐,我也从未生过非分之心,我只是远远的看着而已,直到……” “直到什么?”南锦衣追问。 “直到一位夫人找到我,说她可以帮我达成心愿。”农夫搓着手:“那位夫人与小姐一样时常到寺院小住,只不过是在小姐走了之后。她说她是夫人的故人,是看着小姐长大的,知道小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她也说我出身不好,说我是配不上小姐的,但念在我对小姐一片赤诚,愿意帮我一把。” 农夫紧张地抿了下嘴。 “我问她怎么帮我,她给了我一个玉净瓶,一根干枯掉的桃树枝,还有一面铜镜。她让我每日用露水浇灌桃树枝,让我对着铜镜默念小姐的名字,说心诚则灵,只要桃树枝开花,我就可以与小姐在梦里相会。” 农夫说着举起手来:“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会伤害小姐,我以为只是个梦,是我自己的梦。” “只有这些?”南锦衣觉得农夫疏漏了什么。 “还有。”农夫小声道:“她让我把一个东西沾到小姐身上。” “什么东西?” “玉净瓶里的水,她说只要我将水沾到小姐身上,我便可以在梦里与小姐心意相通。”农夫抬头,怯怯地看了乳娘一眼:“就是在寺院里遇到乳娘,被她痛骂的那一回。我原本还有些犹豫,可乳娘骂我,小姐护着我,我就失了本心了。” 农夫告诉南锦衣,他原本是不相信那位夫人的话的,之所以按照她说的做,不过是圆了心中的一个念想。可那天夜里,在他睡着之后,他竟真的梦见了小姐,且小姐跟白天见到他时一样,对他态度很好。 有了这第一个梦,他就忍不住想要去做第二个,第三个。他在梦里与小姐相爱了,在梦里得到了许老爷的承认,成了许家的乘龙快婿。他得到了许老爷的赏识,跟着许老爷一起做买卖,他跟小姐过上了男主外,女主内的幸福生活。后来,他想要一个孩子,小姐答应了,他成了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农夫说他根本不知道梦里的场景会在现实里出现,直到有人找到他,直到他们把他带来这里,告诉他小姐快生了,他才知道在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不,除了你跟小姐的那一部分外,剩下的全都是假的。”南锦衣道:“许老爷没有认可你,你也没有成为许家的乘龙快婿,甚至许小姐她都不知道那个频繁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男人是你。她是被迫入梦,被迫接受你的。” 农夫一脸痛苦却又无可奈何。 “那位夫人你可还认得?” “认得。”农夫点头:“虽然她每次见我都会把自个儿的脸给遮挡起来,可她身上的那股味道我认得。还有她的身高,手以及耳朵的模样我都记得。师傅说过,这世上纵然有相似的面孔,但不会有相似的耳朵跟手,就跟我们寺里的佛像似的,看似相同,却又尊尊不同。” 南锦衣没有再理会农夫,他与许小姐之间的事情,应该由许小姐自己处理。 她给柳韩山使了个眼色,柳韩山就命人将候在院外的许老爷以及他的两位姨娘请了进来。只一眼,农夫就认出了那个送他东西的夫人。她是许老爷的心上人,但因为出身以及不被许家老太爷待见的缘故,在许小姐的生母亡故后,也只能做姨娘。 她痛恨已经病故的许夫人,痛恨许小姐,认为是她们抢走了自己的位置,抢走了自己的幸福。面对着许老爷的怒斥和耳光,姨娘哭得眼睛都红了,她说她之所以陷害小姐,就是想看看许家对待许小姐的态度。 老太爷嫌弃她出身不好,她就给小姐找个出身更不好的农夫。老爷宠爱小姐,她就让小姐变成辱没许家门楣的人,让小姐被老爷唾弃,被老爷逐出许家。 wap. /106/106084/27549796.html 第051章 桃花蛊(8) 对于姨娘的咄咄逼人,许老爷是既愤怒又心痛,他说他早为姨娘争取过了,只要许家嫡女顺利出阁,老太爷就允许他将自己心爱的姨娘扶正。 为了女儿的婚事,他是操碎了心,就希望找到一个能让老太爷满意的孙女婿,好尽快将姨娘扶正。哪曾想他这个姨娘竟自作主张,将所有的事情搞得是乱七八糟。 得知真相,姨娘是又哭又笑,指着许老爷,说他是在骗自己。直到许老太爷站出来,证实许老爷所说都是真的,姨娘这才摇摇晃晃坐在地上。在独自静默了好半天后,她指着许老太爷笑,问他要怎么处理许小姐的事情。 许老太爷目光清冷地看着姨娘,说了句:“做我们许家的女婿要比做儿媳妇来的容易,最起码在身份上没有限制。” 说罢,许老太爷走到农夫跟前问了句:“你愿意做我们许家的女婿吗?” 农夫赶紧点头。 许老太爷又道:“念在你是受人蒙骗的份上,你对我孙女儿做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可我承认你不代表我孙女承认你。我可以让你进我们许家的门,也可以让你跟我的孙女正式成婚,可我有句话要说在前头,若我孙女不愿意,她可随时与你合离。你放心,我们许家不会亏待你。” “是小人的错,小人不敢奢望其它,愿一辈子为小姐做牛做马。” 许老太爷点头,对南锦衣道:“那就是我的重外孙吧?” 南锦衣将孩子抱过去给许老太爷看,老太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专挑爹娘好的地方长了。” 农夫伸长脖子往孩子那边看去,见许老太爷用余光扫他,忙又将头低了下去。 不知许老太爷跟许小姐说了什么,许小姐也默许了这门亲事,原本的丑事,就这样变成了喜事。 姨娘大失所望,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许老爷命人将她带下去,她才发疯般地喊道:“是是你害了我!是你害了我!” 姨娘是蛮人,自小生活在蛮人的寨子里,若不是遇见了突然闯进寨子里的许老爷,她会跟寨子里的其他姑娘一样过着虽然清贫但却安安稳稳的生活。 许老爷告诉南锦衣,那年他十八岁,到距离寨子最近的那个镇子上收购药材,听说寨子里的巫药更好,按捺不住就让人带了路。蛮人的寨子虽说偏僻,可寨子里的人很好,对待他这个从外面来的生意人也很热情。 第一天很顺利,他不仅收购到了在外面收不到的珍贵药材,还见到了寨子里的巫医,跟她探讨了许多与巫药治病有关的东西,收获颇丰。后半夜他开始发病,先是高烧不退,紧跟着浑身痉挛,经由巫医诊断,才知是被寨子里的一种毒虫给咬了。 那虫子极其厉害,凡是被咬之人,轻则卧床,重则要命,是巫医的女儿,现在的这位姨娘衣不解带将他照顾好的。 他们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互生爱恋,许下了厮守终生的约定。许老爷承诺姨娘,待他回去之后,必将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地回来迎娶。可让许老爷没想到的是,老太爷让他回去,就是让他与人成亲的,且这门亲事是两家长辈早就定下的。 许老爷想过反抗,可终究是舍不得许家的富贵荣华。 他亦曾派人送书信给姨娘,说明了他无奈娶亲的前因后果,希望姨娘能够原谅他,希望她另配良人。可姨娘是个固执的人,她独自一人离开寨子,来到临泉县找许老爷。 许夫人,也就是许小姐的生母,在得知许老爷与姨娘的事情之后,就默许了姨娘进府。许夫人郁郁而终,成了许老爷的心病,他一直觉得是他将许夫人给害死的。若他当初能在勇敢些,若他能与许夫人说明情况,请求岳丈家里退亲,兴许他就不会害死一个无辜的女人。 因为愧疚,他接受了许老太爷的提议,答应在许小姐成年之前,不扶正,不续弦。他自认为做了人生中最好的安排,给了许夫人位置,给了姨娘关爱,却没想这一切都是错的。许夫人要的是他的心,而姨娘要的是许家夫人的位置。 许老爷对天狂笑,一下子像老了几岁。 桃花蛊是寨子里每个女孩儿都会用的,姨娘原是想用在许老爷身上,她几次探问,都被许老爷用别的话给岔开了。姨娘下意识地认为是许老爷不愿意,认为是他舍不得自己的夫人,认为是他不愿意与自己同生共死。她忍了十几年,最终将桃花蛊用在了无辜的许小姐身上。 想要许小姐过正常人的日子,需将她身上的桃花蛊给解了。可一旦解蛊,下蛊者必遭反噬。姨娘无惧生死,她只是问南锦衣,许老爷会不会来看她。 南锦衣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告诉姨娘,许老爷去北方做生意了,没有个一年半载回不来。 姨娘问起自己的女儿,问她有没有被自己连累。 南锦衣告诉她,二小姐被许老爷带走了,说是要在京城里给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事。许老爷说姨娘一辈子要强,为了一个许夫人的名头,枉顾了他们夫妻之间多年的情分。既然她那么看中身份和地位,那他就竭尽所能的去为他们的女儿寻一门她最满意的亲事。 得知许老爷的安排,姨娘是欲哭无泪,她抓着地牢的栏杆道:“他哪里是要为女儿寻一门最好的亲事,他是让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女儿。我想要将那个人的女儿送走,他偏要将她留在身边。我想要将自己的女儿留在身边,他偏要将她送得远远的。什么情?什么是爱?不过是你情我愿,你哄我骗。我太傻了,我竟然为了这么一个男人跟一个死人争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 说罢,姨娘掏出一朵干枯的桃花塞到嘴里,随着青丝变白发,她的皮肤开始起皱,皴裂,最后变成了一个怪模怪样的老太太。 弥留之际,她请求南锦衣将她带回寨子,说哪里才是她的最终之处。 许小姐的桃花蛊解了,不用再为睡不着觉而烦恼,可她心里却多了另外一样让她牵挂的东西。隔着窗子,她听见婴儿在哭,犹豫半天后,她终是从屋子里跨了出来,去了乳娘的房间。不一会儿,便传出了她哄着孩子的声音。 农夫站在距离屋子很远的那个角落里,他不敢去看小姐,却在听见她跟孩子的声音时,笑得满脸幸福。 屋顶上,柳韩山问南锦衣:“许小姐她会接受那个人吗?” 南锦衣摇头,将手里的酒塞给了柳韩山:“时候不早了,大人也该启程回安平县了。” wap. /106/106084/27549797.html 第052章 木偶(1) “我还不能跟你走,答应海生的事情,我还没有做完。” 一直卧床不起,即将撒手人寰的妻子对着前来接她的丈夫道。 一直站在床前等她的丈夫立即打断了她的话,叹息着说:“那件事海生未必记得。” “他会记得的。”妻子微笑:“你忘了,他是这世间最依恋母亲的孩子。他们给我传信了,说他在回来的路上。你再等等我,等我把那件事情做完,我就去下面找你。” 丈夫无奈,只得转身。 伴随着晨起的第一缕阳光,丈夫消失了,卧床多日的妻子,像个木偶似的,活动着僵硬的手脚从床上坐了起来。 门外,挑着担子的小贩儿匆匆走过,嘴里还吆喝着:“烧饼,热腾腾的烧饼。” 百草堂内,三十余岁的汉子慢慢弯下腰,将背上的老人放了下来。见南锦衣过来,他一边轻声安抚着母亲,一边抬头,对南锦衣道:“我娘头疼,手脚凉得不像话,姑娘您赶紧给看看吧。” 南锦衣点头,走到老人对面坐下,一边把脉,一边观察。老人面带疲惫,眼神恍惚,脉相沉细而紧,舌质淡,苔薄白。头疼身痛,四肢厥冷,且伴有咳嗽,一看就是受寒所致。 听到南锦衣的结论,汉子眉头一紧问母亲道:“娘,你老实跟我说,昨个儿半夜你是不是又瞒着我去河边洗衣裳了。” 老人嘴上说着没有,却眼神闪躲,不敢正视自己的儿子。 “娘,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汉子重重的拍了下腿,走到门口,扶着门柱道:“我跟您说过几次了,不需要您这么操劳。您说您怎么就不听话呢?现在好了,你病了,我的活儿也干不成了,您说您这不是给我添乱嘛。” 老人被儿子质问地满脸通红,一个劲儿的咳嗽,却又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南锦衣正想帮老人讲几句话,一个熟悉的声音介入进来。 “为人子女者应该孝顺,你娘深夜做事也是为了你,你这么说自己的老娘合适吗?” “大……大人?”汉子见来者是柳韩山,忙行了个礼:“大人误会了,我不是在抱怨我娘,我是在心疼她。” 汉子叹了口道:“我娘是我爹的童养媳,跟我爹圆房的时候我爹都四十多了。后来我娘生了我,没等我长到懂事我爹就病死了,是我娘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给养大的。这别人不知道我娘吃得苦,受的累,我能不知道吗?我比任何人都要心疼我娘。” 汉子回到老人身边,指着老人的腿道:“这条腿是我娘在我七岁那年摔的,就因为我半夜里发烧,我娘摸黑带着我去找大夫,一不小心摔到了沟里。那沟很深,是我娘背着我爬上来的。看完大夫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我娘她守着我,不眠不休地照顾了我一整晚。等到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我饿的肚子咕咕叫。我娘见我醒了,就着急慌忙地去做饭,刚起身就摔在了地上。我娘直到那个时候才知道她的腿断了,骨头都戳出来了。” 汉子说着,用力抹了下眼泪:“还有我娘的这两条胳膊,因为终年浆洗衣服,得了很严重的风湿病,一见刮风下雨就疼得抬不起来。我知道你们觉得我不好,觉得我不孝顺,觉得我是在凶我娘,可我没办法,我娘她老是背着我偷偷地去干活。我都快三十岁了,我能养活她了,我能让她吃饱饭,穿暖衣,我想让她待在家里享清福。” “你娘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家里享清福?”柳韩山问,看向老人:“你问过你娘这个问题吗?” 汉子红了脸:“问过,我娘说是我的终身大事未定,她闲不住。她想要多给我攒些钱,让我娶媳妇儿用。” “那你为什么不娶媳妇儿?”柳韩山又问:“娶了媳妇儿你娘不就安心了吗?” “大人,不是我不娶,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汉子摸着头蹲在地上:“我爹死的早,我娘身体不好,我又是在镖局里给人出苦力的,虽说这两年也攒了些银子,可十里八村的媒婆,没有一个敢给我说媒。那些家里头有姑娘的,都担心把姑娘嫁给我受苦。我也想明白了,就我这样的,好好伺候我娘就行了,成不成亲,生不生孩子,在我看来,没啥重要的。我都快三十岁了,不也守着我娘过了嘛。” “都是我,要不是我连累了我儿子,我儿子也不至于连个媳妇儿都娶不上。”老人捶足顿胸,咳得越发厉害了。 “我娶不上媳妇儿跟您老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汉子赶紧起身去给母亲拍背:“是我自个儿嫌麻烦,是我不想娶。您要说耽误,那也是我耽误了您。要不是因为我,您咋着也能再给自己寻个人家,也不至于因为我辛苦了半辈子,落了这么一身的病痛。娘,是儿子对不准您啊。” “傻孩子,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上来的,这你来的时候,娘也没问过你愿不愿意。你但凡投胎到一户好人家,你也不至于跟着娘受罪啊。娘想好了,只要有姑娘愿意嫁给你,娘就去下面找你爹去。就你说的,娘这辈子吃够苦,受够罪了,娘要去找你爹,好好的打他几巴掌,问问他这个死没良心的,干嘛走那么早。” “娘,您是故意说这些话气儿子的吗?”汉子忽的站了起来,跟着就是一个耳光,重重打在了自个儿的脸颊上:“您老要是再说这话,儿子就先您一步去找爹了。” “这活着不好吗?”柳韩山皱眉:“不就是娶个媳妇儿的事儿嘛,本官给你安排。” “大人——”老人家听见这话,赶紧拉着儿子给柳韩山跪下:“大人若是能帮我儿找个媳妇儿,我老妇人愿意给大人您当牛做马。” “老人家严重了。”柳韩山赶紧将老人扶起:“我不需要您给我当牛做马,我只需要您儿子帮我好好干活儿。” 柳韩山走到汉子跟前,问他:“你可愿辞了镖局的事情,来我府里做个护院。” “护院?”汉子看了母亲一眼:“我只有一把子力气,只能做些扛包卸物的粗活儿。” “这就够了。”柳韩山道:“县令家的院子,也不是哪个贼都有胆子闯的,你只需要帮我看护后院,负责后院里的一应杂事就行。至于成亲一事,我府里有个年纪大的丫鬟,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撮合你们。” “愿意愿意,只要人家姑娘不嫌弃咱就行。”老人激动地抹着眼泪:“儿啊,快,再给大人磕个头。” wap. /106/106084/27549798.html 第053章 木偶(2) 眼见着汉子又要跪到地上,柳韩山赶紧以眼神向南锦衣求助。南锦衣摇摇头,以给老人说病情为由,将他们母子带去了后堂。 送走母子二人之后,百草堂里的空气有片刻凝滞,最终还是柳韩山耐不住先开了口:“老人的病情严重吗?” “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南锦衣整理着药材:“老人家是因为平日里操劳过度,身体虚弱导致的风寒入体。由于这病来势凶猛,下半夜发病,早起便不能行动,只能由老人的儿子背来就诊。” “那这病到底是严重啊还是不严重?”柳韩山走到南锦衣跟前,盯着那些他看不懂的药材。 “若是好生养着,见到自己的孙儿不是什么问题。”南锦衣看向门外:“怕只怕,老人不肯养着。” “为何?”目光落到南锦衣的手指上,发现她手指纤细,异常好看。 “像这种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都是不肯歇息的,只要她还能动弹,她就一定会给自己找活儿干。”南锦衣摇头,继续摆弄药材:“行医第一年,我就遇见了好几个像这样的老人。眼见着都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还在想着地里的庄稼,想着来年种什么。” “那她——”柳韩山转头,母子二人已经消失在了逐渐热闹的街市上。 “多则一年,少则数月。”南锦衣道:“大人若是行动快些,她兴许能喝上儿媳妇敬的酒。心情好的话,也许还能再享两天做婆婆的清福。” “知道了。”柳韩山闷声道,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有些不太舒服。 南锦衣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丫鬟的事儿,是真的吗?” “你不信我?”柳韩山蹙眉:“我好歹也是个县令,怎么会说那种糊弄人的话。” “真有个年纪大的丫鬟?”南锦衣将整理好的药材放回去:“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大户人家,不会耽误人家丫鬟的终身呢。” “大户人家也有大户人家的难处,况且这因缘之事,并非钱财可以左右。” 柳韩山告诉南锦衣,这个丫鬟是她母亲从一个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姑娘出身不错,只可惜家道中落,被自己的亲叔叔给卖了。母亲见她识字,人又老实可靠就安排她在库房工作,几年下来也算是兢兢业业。 十九岁那年,她找到母亲,说是喜欢上了府里的一个小厮,希望母亲能够成全。母亲原就在发愁她的婚事,指的高了,怕她进门受气。指的低了,又觉得委屈了她。将她放出去,让她自己寻个人家,母亲又舍不得。 眼下她有了心仪之人,且还是自家府里的小厮,母亲立马就允了。 嫁妆给了,成亲的日子定了,原本要做新郎官儿的小厮却突然暴毙了。经府里的管家一查,才知道他是染上了那种见不得人的病。他之所以向丫鬟提亲,不是因为他喜欢丫鬟,而是因为他听了别人的话,想要将自己身上的病过给她。 幸好老天长眼,让他在成亲之前发病,没熬两日就去了。 母亲将实情告诉了她,说要为她另选一门如意的亲事,结果却被她给推了。从十九岁到二十五岁,丫鬟愣是让自己蹉跎了这六年。 离开京城时,母亲寻了个理由,让丫鬟跟着柳韩山来到安平县。不为别的,就希望她能打开心结,在这里找个适合的人家。 初来乍到,柳韩山也没什么门路,加上他又是个年轻男子,拉媒牵线的话他也说不出口,给丫鬟寻婆家的事情也被搁置了下来。他出身商贾之家,除了钱财之后,见得最多的就是人。他仔细瞧过了,方才那个人不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 “他哪里值得托付终身了?”南锦衣扬起眉毛:“他家里穷,还有个患病的老娘。” “我们柳家对待下人一向宽厚,只要他勤勤恳恳,不出两年便能置办自己的房产。”柳韩山道:“虽说置办不下什么像样的,遮风避雨总是够的。若是不够,我帮他凑凑,左右让他在安平县里安个家。 “大人真是个好人!”南锦衣抿嘴一笑,将手里的药包递给了他:“胃还疼吗?” “你,瞧出来了?”柳韩山压了压胃:“好像不疼了。” “不是不疼了,是暂时不疼了。”南锦衣道:“你身边的小厮是怎么照看你的?明知道你的胃不好,还让你吃那些生冷的东西。” “怨不得他们,是我忘了。”柳韩山看向南锦衣:“你方才……” “小厮不行就换个丫鬟吧,女子总要比男子心细些。”南锦衣打开帛书记录之前的事情:“药是一样的,一日两次,早晚各一次。” 柳韩山还想说些什么,见南锦衣低头书写,就将那些尚未吐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转身时,心头略有不爽,说话的口气不自觉便重了些。 “我回去了!” “柳大人慢走不送!”南锦衣在帛书上写着:“桃花蛊,毒不在蛊,而在人心也!” 刚要收笔,就听见门口一阵骚动,紧跟着一道人影扑了进来。余光瞥见一道亮光,她抬手一挡,手中的笔被利刃截断了。来人一袭夜行人,面巾被人滑坡,露出一张渗着血的大嘴。眸光凶狠,一看就是有数条人命在身的。 一招之后,南锦衣拿起帛书退到柜台一侧。 她不记得她曾得罪过这种江湖中人。 凶徒没想到南锦衣会武,一愣之下,翻身跃入柜台,将藏在袖底的长匕首亮了出来。匕首上蓝芒冰冷,一看便知抹了剧毒。 “小心!”已经出门的柳韩山折返回来,见凶徒用匕首袭击南锦衣,忙将手中的药包砸了出去。 呼啦啦,一堆药材从半空落下,全都打在了凶徒身上。南锦衣见状,用手撑着柜台跃身而起,一脚踹掉了凶徒手中的匕首,再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处。 “噗!”一口鲜血吐出,南锦衣赶紧拽着柳韩山向一旁闪去。 此时,已经有大量捕快入门,凶徒用手扶墙,一动不动。 “他中毒很深,已无还手之力。”南锦衣拦下想要上前的捕快:“先别过去,他吐出的每一口血里都含有剧毒。” wap. /106/106084/27549799.html 第054章 木偶(3) 听到南锦衣的话,凶徒忽然抬头冲着他们嘿嘿笑了几声,笑着笑着,脸开始被憋得通红。眼见着一股脓血朝着他们扑过来,饶是南锦衣行动再快,也只能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几个人推开。 柳韩山脱下外袍,在南锦衣侧身推人时,用外袍挡住了她。只见一道白影略过,南锦衣扯过外袍,在罩住凶徒脑袋的同时,一下将他的脖子扭断。 等到外袍掀开,凶徒仍睁着眼睛,保持着刚刚微笑的样子。 “死了!”南锦衣将袍子丢到一边:“这人是打从哪里来的?” “是个江洋大盗,路过咱们安平县的。”秦邺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小心地踢了凶徒一脚:“咱们也是刚收到的消息的。说是有个被州府通缉的江洋大盗到了咱们安平县,让咱们多加防范尽力捉拿。这江洋大盗多凶啊,咱们当然得上心啊。这不,刚巡到这边的客栈,就发现了这个江洋大盗的踪迹。” “他没藏起来?”南锦衣看了眼天色:“毒发了没藏住。” “不愧是南姑娘,一语中的。”秦邺举了举大拇指,不顾南锦衣的白眼继续道:“这江洋大盗也挺惨的,被人一路追杀,愣是从那繁华贵气的京城逃到了咱们安平县。你们看看他,逃了一路,就只有这么一身衣裳,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伤,中了毒。咱们是在客栈的后厨里发现他的,估计是饿了,正在厨房偷人家前一晚剩下的馒头吃。咱们刚要动手,他就越窗逃了。” “逃到我这里来了?”南锦衣看了眼凶徒,人已经死透了,可他伤口里的毒血还在往外渗,他身下的那些地板怕是不能再用了。 返修药铺是个麻烦事儿,南锦衣觉得头痛。 秦邺嘿嘿笑着,指了指外头道:“不瞒姑娘,是咱们哥儿几个把他给围过来的。姑娘也知道,这附近不是客栈就是酒肆,任由他进到哪个里头都不安全。姑娘的本事,咱们是知道的,万一他还有救呢?” “没救!”南锦衣带着脾气说了句:“人,你们带回去。地,你们给我铲了。修补的钱,问你们家大人要。” “大人?”秦邺看向柳韩山。 柳韩山点头,示意秦邺带人将凶徒抬出去。 两个捕快,用柳韩山那件带血的外衣将凶徒包了,一人抬肩,一人抬腿,哼哧着将其从百草堂里移了出去。门外有辆马车,柳韩山的,秦邺往铺子里瞄了眼,指挥着两名捕快把凶徒的尸体抬了上去。 南锦衣给柳韩山使了个眼色,柳韩山回头,朝门口看了眼,秦邺忙驾驶着马车离去。 “大人不生气?” “为何生气?。”柳韩山道:“就因为他们用了我的马车?” “那可是官驾,是你这个县令大人用的。” “官驾?不过是个小小县令,就算是官,也是个父母官。”柳韩山轻笑道:“秦邺做得没错,既知那凶徒危险,就不能抬着他招摇过市。街面儿上那么多百姓,来来往往,毫不知情。若有人踩了毒血怎么办?若有不懂事的孩子碰了怎么办?他们既称我一声大人,我便该为他们着想。一辆马车,哪里抵得过这数千百姓的命。” 一席话,说得南锦衣只盯着他瞧。 柳韩山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这脸上有毒血?” “没!”南锦衣转身,取了一包药粉撒在地上:“我觉得我遇见了一位好县令。” “不连累百姓就叫好县令吗?”柳韩山疑惑道:“这不该是为官者的本分吗?” “是本分,但没有几个父母官能做到。”南锦衣将剩余的那些药粉递给柳韩山:“拿着,处理尸体之前,先用这个撒一遍。倘若州府那边没有要求,我建议大人您用桐油布裹尸,再挖个三米左右的深坑,丢一把火进去。不着急的话,等到第二日再去掩埋。” “是因为那些毒吗?”柳韩山问,压了压自己的胃。许是刚刚的那一番缠斗,让他的胃又痛了起来。 南锦衣见状,柔柔地问了声:“痛了?” 那声音犹如一根羽毛,轻轻地落在了柳韩山心上,挠得他蠢蠢欲动,可偏偏吹羽毛的那个人,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去给他配药了。 一匹快马,风尘仆仆,停在了百草堂外头。 南锦衣侧身,看见一个背着包裹,提着剑的男人走了进来。眉间一蹙,多了几分戒备。 男人不是冲着南锦衣来的,而是冲着柳韩山。进到铺子里之后,就单腿下跪,行了个礼:“少爷,海生回来了!” “此去辛苦,事情可办妥了?”柳韩山问,示意男人起身。 “回少爷的话,都办妥了,这是老爷让我给您带的书信。”男人递上一封家书,抬头时,把眼前这个铺子也给扫了一遍:“这药铺是新开的吧?从前在时没有见过。” “不算是新开的。”柳韩山粗粗地扫了眼信:“我爹跟我娘他们还好吧?” “老爷一切安好,还在忙着生意的事儿。夫人不大出门了,说是一出门就会想到少爷。她让少爷您得空的时候回去看看。” “知道了,等年假的时候我会回去的。”柳韩山合上信:“你是本地人吧?可还有亲人在这儿?若是有,就回去看看。” “有个老娘还在家里。”男人道:“前阵子刚收到家里的书信,说是老娘身体不好。少爷这边儿若是没有着急办的事儿,属下想先回家里看看,看看老娘的情况,陪她几日。” “应该的,我给你一个月的假。”柳韩山想了一下:“别空着手回去,需要什么就回府里找管家。” “不敢劳烦管家。”男人拱手道:“属下赚得那些钱够。” “不是钱的事儿,是心意。”柳韩山道:“你是帮我做事的,你的家人,我理应照应。” “属下知道了,属下代老娘谢过少爷。”男人拱手又是一拜。 男人名叫刘海生,自小跟着爹娘来到安平县谋生。父亲刘建明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没啥技艺,进城之后在驿站内寻了个给人看马喂草料的活儿。就因为没照顾好某个富家少爷的马,被他的手下打了个半死。 人是抬回去了,可家里贫困无钱医治。小小年纪的刘海生想到了卖身救父,他瞒着母亲来到街上,逢人就求,愣是实打实的在街上磕了三天头。到了第四天晌午,磕得满头是血的刘海生终于遇见了贵人——路过安平县要去异邦谈生意的柳老爷。柳老爷被他的一片孝心感动,就给了他一张银票,让他回去救治父亲。 靠着柳老爷给的那张银票,刘海生让父亲多活了半年,也让他在这半年里享了一点点清福。父亲因伤情病故后,刘海生又用柳老爷给的钱安葬了父亲。在坟前给母亲磕了三个头,将剩下的那些钱交给母亲度日,只身一人上京。 十几岁的孩子,一路颠簸,愣是靠着乞讨走到了京城。见到柳老爷,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老爷,海生履约来了!” wap. /106/106084/27549800.html 第055章 木偶(4) 时隔半年,柳老爷差点儿没认出他来。 在安平县时,他是个磕头磕到满头是血,目光坚定且倔强的小伙子。在京城,他是个骨瘦如柴,满身是伤,分分钟都可能倒下的小乞丐。 给他银票的时候,柳老爷没想到他会履约。可他来了,靠着一路的乞讨来了。这个刘海生让柳老爷另眼相看,他先是让他在府里养了大半年,给当时还是小少爷的柳韩山当跑腿儿的小厮。等他身体康复之后,柳老爷将他送到了山上书院,既让先生教他读书识字,又让先生教他武功。 刘海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没有辜负柳老爷的期许,不管是读书认字,还是骑射武功都练得有模有样。若非他坚持以柳家的仆人自诩,就他学的那些本事,去考个武状元绰绰有余。 这些年,刘海生一直跟在柳韩山身边,帮他跑腿儿办事儿,可具体办得是什么,除了柳老爷,柳韩山以及刘海生三人之外,旁人一概不知,就连柳韩山的生母柳夫人都毫不知情。 柳家家大业大,难免被人惦记。这些年,也不止一个人找到刘海生,想方设法的收买他,向他打听柳韩山的事情,可他始终保持缄默,对于柳老爷和柳韩山之外的人,绝不轻易吐露任何一个字。也有人暗杀他,试图除掉他这个柳韩山的左膀右臂,可那些杀手,最后都被他给斩杀了。 在刘海生离开安平县之前,他曾与母亲有过约定,一旦母亲托人找他,甭管什么原因,他都会恳请柳老爷放他回家,让他在母亲跟前尽最后一次孝心。 在他离家的这些年里,他既盼望着母亲来信,又唯恐母亲来信。盼得是他想要见母亲,怕的是在见过这一面之后,母子二人再无重逢之时。他努力,他上进,他对柳家一片忠心,不仅是为了回报柳老爷,也是为了在日后求恩时,柳老爷能痛快答应,让他回家去多陪母亲一些日子。 多年来的期盼与害怕,在这一刻都成了真。站在小巷口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近乡情怯。 他怀着一刻忐忑不安的心,走到小院门口。 门口的石墩子很干净,上面还摆放了一张用碎布拼接而成的软垫。他想象着母亲坐在上面望向小巷口的样子,他知道母亲一定是在等自己。 当画面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他忍不住鼻子一酸,用手推开了门。 院子里的那棵树长大了,密密压压的,将整个小院都笼罩在一片浓郁的阴影里。他鼓足勇气喊了声娘,发出来的却是支吾不清的颤音儿。 过了许久,屋子里才有了动静,伴随着拐杖的声音,他听见了久违的母亲的声音。 “幺儿,你回来了!” 刘海生急忙冲到门前,“扑通”一声跪在了母亲跟前。 母亲颤抖着抚了抚了他的头,用他最熟悉的声音说着:“回来就好,娘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东西。” “娘,我不饿,我就想好好看看您老人家。”刘海生起身扶住母亲,想把她带到门口有光亮的地方,母亲却十分抗拒的将他带到了屋子里。 屋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光落在母亲上,照出一层又一层的折子。 他从未想到母亲会衰老成这个样子,心里难受,又跪在了地上。 “娘,幺儿不孝,幺儿没能在您跟前侍奉您。” “傻孩子,娘又没怪你。”母亲拉他起来,仔细询问着:“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你给娘寄的信娘都收到了,还有你让他们给娘捎带的东西,娘也都收到了。娘觉得能养你这么一个儿子,娘这辈子值了。娘老了,没别的事情可操心了。娘最担心的就是你,担心我的幺儿在外面受气,担心我的幺儿吃不饱,穿不暖。担心我的幺儿在外面生病受伤,担心他没人照料可怎么办。” “我很好,老爷和少爷对我都很好。”刘海生站起来让母亲看自己的穿戴:“娘,您瞅瞅,儿子穿得好着呢。这是今年京城里最时兴的布料,我带了不少回来。您等我回头去找个裁缝,给您和我爹都做两身儿。” “这料子摸着是不错,可穿到我这么一个老太太身上浪费了。” “娘,您瞧您说的,您是我娘,给您穿再好的都应该。”刘海生又牵着母亲的手,让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您看我壮实的,您该放心了吧?老爷对我很好,不仅给我饭吃,给我活儿干,还送我去书院里念书,让里头的先生教我武功。” “真的?”母亲斜着眼睛问,刘海生这才注意到母亲的眼睛。 她的瞳孔变得很小,眼珠子变成了灰白色。 他知道母亲看不见了,心里一阵儿难受,赶紧背过身去。 “真的,您看我这把剑,是先生送我的。”刘海生将剑搁到母亲手里,母亲宽慰地点了点头。 “读书好,读了书就不像你爹那样没见识,只能去做些受人欺负的活儿。学武功也好,学会了就不怕被人欺负。可是幺儿,咱也不能凭着这个去欺负人。”母亲握住他的手:“老爷对你那么好,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他。咱们家虽然穷,但穷得有原则,有骨气,咱们刘家不做那种忘恩负义的事儿。” “娘,您放心,幺儿绝不做那种事情。”刘海生握住母亲的手:“幺儿再给您说件让您听了高兴的事情。那个欺负我爹的人死了,被刑部衙门的大铡刀剁了头。他办了不少坏事儿,伤了不少人命,他的那些罪证都是您的幺儿给查出来的。当然,幺儿能去做这些,也是老爷帮的忙。” “死了?”母亲睁大了眼睛:“死了好,那么坏的人,早死早好。幺儿,你得把这件事告诉你爹,让你爹也高兴高兴。” “我待会儿就去给我爹上香。” “现在去。”母亲看向门外:“还记得你爹的坟吗?你去你爹坟上说。这离得近,他才能听清楚。你爹爱吃什么你还记得吗?给你爹带一些他爱吃的东西,再带一壶酒,也让你爹跟着高兴高兴。” 母亲说着推了刘海生一把:“去吧,现在就去,娘在家里给你煮面。今个儿是我幺儿的生日,我得给我幺儿煮碗长寿面吃。” wap. /106/106084/27549801.html 第056章 木偶(5) 看着儿子走远的背影,母亲张开嘴本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她蹒跚着走到厨房,给许久没有用过的铁锅里添上了水。坐在小凳子上添柴时,破旧的衣袍向上撩起,露出了她的腿。 那不是一双正常人的腿,而是一截木头,雕刻成了腿的形状。烧火时,有火星子溅到她的身上,她赶紧起身,将那些火星子弹掉。火星烧烂了衣服,空气中那股烧木柴的味道又重了。 刘海生在父亲的坟堆前跟父亲说了很多话,从他在街上磕头求助遇见柳老爷说到回家探望母亲,除了柳韩山让他办的那些事情没有说之外,余下的那些,能说的他全都说了。 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天都黑透了。他拍拍衣裳起身,将酒壶里剩下的最后一滴酒倒在了父亲的墓碑前。 刘海生不知道他的父亲一直都在,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一直站在儿子身后,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怜悯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孩子。 院门口的灯笼破了,风将里头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晃晃悠悠。刘海生一跨进院子就闻见了手擀面的香气。离家这么多年,最难忘的就是这一口面。眼眶有些湿润,用力搓了下脸,跟着吸了吸鼻子。 “娘,幺儿回来了!” 院子里的落叶被风卷起,有一些打在了他的身上。他搓着手走到厨房,热腾腾地面条放在灶台上,母亲却不见了踪影。就在他捧起面条,准备出去找时,母亲从门外进来了。 “娘,您这是去哪儿了?” “娘差点儿给忘了,我家幺儿喜欢吃辣的。”母亲将一把辣椒递给他。 陈年辣椒,颜色有些发黑,且已干皮脆掉。若这把辣椒是旁人给的,他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这把辣椒是母亲给的。南陈不产辣椒,这些东西都是异邦的商人带进来的。依着他们家里的条件,母亲必不会年年准备这些,可她准备的有,就证明她一直在等着她的幺儿回来。 刘海生接过辣椒,放进碗里,哭着眼睛跟母亲说了句:“娘跟我一起吃。” “娘吃过了。”母亲抚了抚肚子:“让你去陪你爹说几句话,你可倒好,说了这么久才回来。娘年纪大了,经不住饿就先吃了。幺儿快,尝尝娘给你做的面,看看还是你小时候的那个味道不。” 刘海生用哧溜哧溜的声音来回答母亲,三五下就让一碗面见了底。母亲斜着眼睛看他,昏黄的灯光落到她的眼睛里,映照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来。 刘海生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您这眼睛?” “人老了,半瞎了。”母亲指了指厨房:“没吃饱吧?那锅里还有,娘给你捞面去。” “您的幺儿长大了,您坐着,幺儿自己来。”刘海生扶母亲坐下,触碰到她的手,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心里一阵内疚,抓着母亲的手捂了捂。 母亲略微挣扎,抬起脸来看着他笑:“娘没事儿,娘不觉得冷。” 母亲的脸很苍白,头发有些乱,凑近了还能看见她脸上有些黑色的斑点,且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他说不清的味道。终究是男子,没有细究,在微微蹙眉之后,便进厨房捞面去了。 等他端着面再出来时母亲已经回房了,房间里传来母亲疲惫的声音:“幺儿,时间太晚了,娘累了,要休息了。你的房间娘已经给你收拾了,有什么话,等明个儿再说。” 刘海生应了声,刻意站在母亲的窗户底下吃面,他想让娘知道,这碗面,他吃得很香。 屋内,母亲捂着自己的脸,感受着皮肤一层一层脱落的恐惧。 厨房里传来刷碗的声音,母亲低头,看着沾在自个儿手上的面皮。 她似自言自语道:“在多给我一些时间吧,海生他才刚回来。” 身后,漆黑的角落里,丈夫叹了口气:“何必呢?你与他早已是阴阳相隔,早分别与晚分别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呢?你又为何不去投胎转世。” “因为愧疚,因为答应了要在奈何桥头等着你。”丈夫伸出一只手来:“时间到了,跟我走吧。” “七天,我只需要七天。” “何必呢?”丈夫气得跺脚:“你若是再不跟我回去,你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回不去吧,投胎也好,转世也罢,不过是来这人世间再受另外一场苦。” 丈夫深知妻子固执,见劝不动她,就默默地隐去了。 翌日,直到午时,刘海生都没有听见母亲屋里有动静,他有些担心母亲的身体,走到门前敲了敲。 屋内,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地人睁开了眼,她先是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而后问:“怎么了?” “娘,您起来了吗?” “幺儿饿了?” “不饿,我做了饭,娘您起来吃一点儿吧。”刘海生推门进去,见母亲坐在桌前,笑着与母亲打招呼:“这屋子里暗成这样,娘您怎么不点个灯呢?” 刘海生摸索着去点灯,被母亲拦下。 “幺儿,娘眼睛不好,见不得亮光。你出去吧,娘不饿,娘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眼睛不好就要去看啊!”刘海生说着去背母亲:“幺儿知道个大夫,幺儿带您去看看。” “不用!”母亲用手去推刘海生:“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正常。你挣钱不容易,娘不能浪费你的钱。” “娘,您说这话是要折煞幺儿吗?”刘海生直接将母亲背起:“幺儿小的时候听您的,现在换您听幺儿的了。你放心,那是位和善的女大夫,跟我们家少爷也认识,她会帮您好好看病的。” 将母亲放到马车上的时候,刘海生看着母亲的腿问了句:“您的腿?” “不碍事儿,瘦了些全是骨头。”母亲赶紧掩住自己的腿。 刘海生心生疑惑却没再追问,心想着等到了百草堂让那位女大夫一看便知,若是母亲瘦弱,需要补些营养的,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这世上有,他都会想尽办法地给母亲找回来。 马车晃荡着朝百草堂驶去,母亲看着儿子的背影忧心忡忡,她想着若是见到了那个女大夫她该怎么办?是吓唬她,威胁她还是恳请她。她只想跟自己的儿子多呆几天,她会明白她一个做母亲的心思吗? wap. /106/106084/27549802.html 第057章 木偶(6) 百草堂内,刘海生的母亲故意支开了儿子,她没有隐瞒,而是当着南锦衣的面,把裤腿拉了起来。 “这是——” 南锦衣盯着那条木头做的腿看了许久,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老人的脸上:“刘海生他不知道?” “幺儿他不知道。”刘海生的母亲道:“我知道您是大夫,也知道我这个事儿瞒不住大夫,我跟您说实话,我没有恶意。幺儿是我儿子,我也不可能害他。我就是想跟他多待两天。” “生死有别,人鬼殊途,您老人家这么做是会遭天谴的。”南锦衣嗅着老人身上的气息,将目光移到了那些尸斑上。 “只要能多陪我家幺儿一些日子,甭管什么天谴,我都受了。” “当娘的都是这样吗?”南锦衣问,带着些许困惑:“愿意为了孩子牺牲一切。” “不是牺牲,是为了自己。”刘海生的母亲道:“我留下是因为我想要留下,我违逆生死伦常,是因为我心有惦记,是我舍不得我的幺儿,不是我的幺儿在牵绊着我。” “我明白了。”南锦衣低头,小声地说了句:“不知道我娘当初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你娘?”刘海生的母亲看着南锦衣:“你娘她也——” “我不记得我娘,师傅说我小时候家中变故,亲人都去世了,我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我那个时候还那么小,若非有人护着,怎么可能活下来。那个护着我的人,兴许就是我娘。”南锦衣拨着手上的珠子:“我小时候过得很苦,师傅为了训练我对我极其严苛。难过时我也会抱怨我娘,觉得她不该让我活下来,现在想想,对她来说,那可能是她自己认为的对我最好的方式。” “傻孩子,这世上的娘都是心疼孩子的。”刘海生的母亲抚了抚南锦衣的袖子:“相信我,你娘一定是因为特别爱你,希望你好好活着,才会想尽办法保住你的。不要怨恨她,但凡她有一点点办法,她都想陪着你,看你成长,送你出嫁,甚至是帮你带孩子。” “您呢,决定了吗?”南锦衣抬了下头,用动作掩饰心中的酸楚:“就算我答应帮您,您也撑不了几天。” “我知道。”刘海生的母亲摸了摸自己的腿:“我知道我没有几天了,可就算有几天我也知足了。” “您想清楚就行。”南锦衣拿出一张符纸来,默念几句,燃纸成灰,让她服下。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老人脸上的尸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木制的腿骨也长出了新的皮肉。 “姑娘,我这是?” “障眼法,暂时的。”见刘海生回来,南锦衣示意老人将裤腿放下。 “南姑娘,我母亲的病可有大碍?”刘海生问,将母亲要的东西递给她。 那是一根拐杖,雕琢精细,已经是他能够在安平县找到的最好的一根。老母亲眯着眼笑,对儿子买的东西甚是满意,只是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老母亲的那些笑不达眼底。 那刘海生再次询问自己的病情,老母亲拽了拽他的衣袖道:“娘没事儿,娘就是些老人病,你别难为人家大夫。” “你是柳家的人?那天我看见你给柳韩山行礼。” “我是柳家的家奴,是给少爷办事儿的。”刘海生落落大方,并未觉得自己家奴的身份有哪些见不得人。 “既是柳家人,我就不瞒你了。”南锦衣看了他母亲一眼:“大娘,有些事情瞒着孩子不一定是为孩子好。早些让他知道,反而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一句话,让刘海生母亲的脸上露出了恐惧,她以为南锦衣是要把真相告诉儿子,可南锦衣接下来说的话,让她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海生是了解少爷的,少爷并非那么容易亲近的人。他既单独来姑娘这里,就说明他与姑娘的关系不同于一般。姑娘说的话,海生听。”刘海生拱手:“姑娘不必担心我,任何事情,海生都可以接受。” “大娘患有陈年旧疾,且这旧疾已是药石无医。莫说是我,就是医仙在世也莫可奈何。生老病死,本是寻常之事,你既是常年在外走动的,就应该明白这些道理。” “明白!”刘海生扶住母亲:“敢问姑娘,我娘她……” “来去就是这几日的事情,该准备的你去准备吧。”南锦衣取出一包药粉递给他:“这是止痛的药,若大娘身体不适,可适当冲服。” 刘海生闷声不语将药接过,而他的母亲则感激地看了南锦衣一眼。 老人家心里明白,那压根儿不是什么止痛的药,是帮她延续障眼法的药。 临走之时,南锦衣交代了句:“若是看到手指发白,立刻遣人寻我。” 见刘海生发愣,随补了句:“我虽不能阻止那件事的发生,但却可以让大娘在临走之时少受些痛楚。” 刘海生心里难受,他抱拳面向南锦衣,嘴巴张了又张,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南锦衣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点点头。刘海生释然,带着母亲去了。 伯奇鸟飞到南锦衣头顶,脑袋向下一耷拉,说了句:“我也想我娘了。” 猫妖捧着小鱼干儿从后堂里出来,听见这话,将一条小鱼干儿塞到了伯奇鸟嘴里:“又是羡慕你们这些凡人的一天。你们的寿命太短了,短到可以记得请生命中所有的人和事。我们猫就不同了,生下来就得自己找吃找喝。别说爹了,就连娘,我们都不一定分得清。遇到负责任的,兴许还能被照顾几天,遇上不负责任的,生下我们就跑了。例如我,我就不记得我娘是什么样子。” “那你是怎么长大的?”伯奇鸟看向猫妖。 “被我的第一个主人给养大的呀。”猫妖抛出一条小鱼干儿,“我记住的东西就这么多。” “我要是一只猫就好了。”伯奇鸟拍动着翅膀:“那样就能像你一样没心没肺了。” “你才没心没肺!”猫妖变成猫的样子去扑鸟,便扑便叨叨:“想变猫你找姑娘去啊,你让她把你塞到猫的身体里,你不就可以做猫了。” “那就塞你身体里。”伯奇鸟闪躲着去啄猫,猫又变成人的样子去捉鸟。 一猫一鸟,愣是把这个不大的药铺给整得鸡飞狗跳。 wap. /106/106084/27549803.html 第058章 木偶(7) 子时。 刘海生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用力搓了把脸,脑海中反反复复想着的都是在百草堂时南锦衣与他说得那些话。他年少离家,一直盼望着能与母亲团聚,好容易回来,却已到了母亲弥留之际。子欲养而亲不再,这让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起身,开门,轻手轻脚地来到母亲门前。 他原是想多看母亲几眼,待到门口时,却见房间里头亮着灯。 微弱的灯光透过门缝,落到高高的门槛上,折射出一道窄窄的影子。透过门缝,他看见母亲一个人坐在床上,嘴里不停的念叨些什么。 刘海生很想知道母亲说什么,就把耳朵贴在门上。母亲似在与人说话,而那个人似乎是他的父亲。 “你不用再劝我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舍不得幺儿。” “走吧,放心的走吧,该投胎投胎,该做人做人,下辈子早点儿成亲,别像祸害我一样再祸害了人家。” “苦?不苦!那些难熬的苦日子都已经过去了。怨你?不,我不怨你,这都是我的命!行了,走吧,再过一会儿天都亮了。” 刘海生还想听时,家里的大门突然有了响动,他走到院子里去看,发现有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影子很是模糊,从身旁经过时有隐隐约约的铁链声。刘海生觉得好奇,想跟着那两道影子,可它们很快就消失了。院子恢复了平静,连一丝风都没有。 转身,看到母亲。 月光下,她的脸色很白,人显得异常消瘦。母亲叫他幺儿的时候,他注意到母亲的面部表情,有些僵硬,有些古怪,但哪里古怪,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娘,您怎么起来了?” “幺儿怎么起来了?”母亲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回去睡吧。” “娘!”见母亲转身,欲回房去,他赶紧唤了声:“您是不是想我爹了?刚刚,我好像听见您在跟我爹说话。” “想他干嘛,他都走了那么些年了。”母亲絮叨着:“人老了,这脑子就不管用了,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些旧事儿。是娘的说话声太大,吵到你了?” “没有,我是听见了大门响才起来的。” “这门破了,该修了。”母亲说着进屋去了。 刘海生本想跟进去,母亲却已经掩上了房门。 说也奇怪,就在母亲掩门的时候,院子里无缘无故地就起了一阵冷风。深秋时节的风竟然比冬天刮的还要刺骨,他忍不住搓了下胳膊。 第二天,仍与之前一样,母亲紧闭房门直到快晌午的时候才出来。 百草堂,一男一女从铺子里滚出来,姿势流畅,落地狼狈,很快就吸引了一众围观的路人。 路人分为两拨,一波是赶早起来做生意的,不是挑着担子就是背着筐。一波是起来吃早饭的,手里拿着的不是馒头就是包子。两拨人挤在一起,显得整个安平县特有生活气息。 男人掐着女人的脖子,女人扯着男人的头发。 男人要女人松手,女人要男人去死。 围观者中,有人踮起脚尖看了眼,对着身旁的人道:“是东市上卖驴的。” 那人哦了一声,也踮起脚尖来,想要把缠斗在一处的男女看清楚。 秦邺提着刀挤进来,待看清楚是一对儿夫妻打架后,大声吆喝着叫人让出一条路来。柳韩山背着右手,闲闲地走出来。依旧是便装,依旧是洗得白嫩的脸,依旧是束得整整齐齐的黑发。他目光平静地看了眼还躺在地上的两口子,问:“怎么回事儿?” “大人,他打我。”女人反应快,一把就松开了揪着男人头发的手:“他不仅打我,他还想掐死我。” “大人,她恶人先告状。”男人跟着松了手:“她冤枉我,她说我在外边儿跟别的女人勾搭。”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一巴掌甩到男人脸上:“当着青天大老爷的面你都敢胡说八道。” “我哪里胡说八道,明明就是你冤枉我,说我在外面儿跟别的女人胡来。”男人异常委屈地捂着脸:“大人,您刚刚可是看着的,是她动手打的我,我可没有还手。” “我打你是因为你该打。”女人蹭得一下起身:“你姓吕的,你问问这些认识咱们的乡亲们,我刘翠花对你怎么样?我嫁给你的时候,你就是个贩驴的,我给你生儿子的时候,你还是个贩驴的。现在儿子都要成亲了,你依旧是个贩驴的,我刘翠花嫌弃过你没有?春天风大,我跟着你贩驴,把我的脸都给刮烂了。夏天热,我心疼你,清理驴棚子的那些脏活儿累活儿全都我干。” 女人越说越委屈,“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开始哀嚎。 因为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聚向这里。四周很快围起了一个更大的圈儿,窃语窃笑,看热闹不嫌事大。 南锦衣正靠在门框上看热闹,见柳韩山一道目光射来,姿态慵懒地起了身:“行了,别哭了,不就是想知道他身上的哪些病都是从哪里来的吗?” 女人止住哭声,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南锦衣。 “进来吧!”南锦衣退进铺子里:“柳大人也来吧,正好做个见证,帮他们把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儿给断断。” 女人白了男人一眼,拽着男人的胳膊将他拖进了百草堂,柳韩山随后。 看热闹的想要跟上去,被秦邺伸手一拦,全都散了。 铺子里,女人一边抽泣,一边控诉:“他说他没碰那些女人,没碰怎么会得那种脏病?他脏就算了,她还连累我。我刘翠花清清白白地活了半辈子,眼见着该当婆婆了,却被这个男人给毁了。南大夫,柳大人,你们可得为我做主啊。” “是脏病,但不一定是通过你说的那种方式传播的。”南锦衣看着男人的眼睛,那里头没有难堪,没有遮掩,没有狡辩,只有说不出,道不明的委屈:“染病时间不长,约莫两个月左右,仔细想想,在这两个月里头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什么叫特别的事情?”男人小声问,余光时不时地扫向女人,那表情,像极了害怕女人会随时扑上来。 wap. /106/106084/27549804.html 第059章 木偶(8)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南锦衣注意到了男人手臂上的伤口,伤口靠近前肢,从手肘部位延伸过来,就像是刀伤,又像是擦伤,十分奇怪。 “姑娘是问这个?”男人将袖子卷起。 一旁的女人直接冲了过来,揪着男人的衣裳问:“是不是她?是不是那个被你救了的小妖精?我就知道你在外边儿不清白。要不是南大夫突然问起你手上的伤,老娘我差点忘了那件事儿。”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男人恼了,推开女人:“银杏姑娘早就死了!” “银杏?你连人家的名字都知道,你还说你跟她没有关系。”女人控诉着:“南大夫,他跟那个银杏就是在一个多月前见面的。他手臂上的那道伤,也是为了救那个女人留下的。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亏我跟你过了半辈子的苦日子,你竟然这么对我。” “冤枉,我是冤枉的,我压根儿没跟人家银杏姑娘怎么着。”男人气得拍大腿:“我一个贩驴的,就算我看得上人家姑娘,人家姑娘能看得上我吗?” “你还说没有关系,你自己都承认了,承认你喜欢她。”女人又开始坐在地上哀嚎。 南锦衣揉了下耳朵,指着女人道:“闭嘴,你让他说完。” “我——”女人想要申辩看到了柳韩山的目光,一下子把嘴给捂住了。 “姑娘,大人,我是真冤枉啊。”男人也坐在了地上:“我拢共就见了那么一面,连话都没说上两句,人姑娘就被带走了。” “具体怎么回事儿?”柳韩山问:“细无巨细,全部说来。” 男人坐在地上想了一会儿才说道。 那是柳韩山抵达安平县的第二天,男人跟往常一样,赶着驴车出去收货。经过茶寮的时候,听见人们在讨论新来的县令。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柳韩山到了安平县。可他只是个贩驴的,对于新县令的事情听一耳朵也就过去了。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儿。 他记得很清楚,他只在茶寮跟前停留了一会儿就赶着驴车离开了。他要去乡下收几头毛驴,驴子看好了,价格没谈好,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压价。这贩驴的,赚得就是这买卖中间的差价。收驴子的价格越低,卖驴子的价格越高,他才能从中得到更多的实惠。 出了城,往东走了大概一里,一个姑娘冲了出来。姑娘惊慌失措,差点儿撞到他的驴车上。驴子受到惊吓,把驴蹄子抬得老高,姑娘哎吆一声,趴在了地上。 他是个老实人,生怕惹出祸端来,急忙下车查看。姑娘受惊过度,竟用刀子袭击他。他来不及防备,被她用刀子划伤了胳膊。胳膊上的擦伤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因为姑娘太过于吓人,他在躲避的时候,撞上驴车,倒在地上。刀伤跟擦伤就重叠到了一起。 听到他的哀嚎声,姑娘慢慢冷静了下来,待看清楚他不是坏人后,就扔掉手里的刀子,过来跟他道歉。一个弱女子,浑身是伤,可怜兮兮地跟自己说对不起,是个男人他都不忍心怪罪。 他是贩驴子的,遇到那些脾气倔的驴,经常被驴踢伤。车上备的有药,劣质的金疮药。姑娘见他无法包扎,就主动帮他。才包好,就有一辆马车驶到跟前。 姑娘想跑,没跑得了,被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带走了。 几天后,他在城门口的墙上看到了姑娘的画像,从一个读书人口里知道她的名字是银杏。她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因为偷了主母的东西,担心被主母责罚逃走。男人遇见的那辆马车,以及从马车上下来的人,都是主母派来捉小妾的。门口的告示是衙门贴的,说是主母去衙门里报了案。 再后来,他听说银杏死了,具体是怎么死的,他没敢细打听。 他害怕,唯恐那户人家知道他与银杏见过面。 男人说着,面向柳韩山发誓:“大人,我句句属实,若有半分隐瞒,大人尽管派人将我抓到牢里去。” “你刚刚说银杏有伤?”南锦衣问。 “有伤,浑身上下都是伤。”男人比划着:“我都不清楚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就算银杏偷了东西,抓到了送官就行,干嘛把人往死里打。那姑娘细皮嫩肉的,那些伤落在她身上,看着吓人。对了,她胳膊也受伤了,手上满是血污。给我包扎伤口的时候,一个劲儿的道歉,生怕把我的衣服给弄脏了。” “我知道你的病是怎么来的了。” “怎么来的?”男人一脸不解。 “血,是银杏身上的血。”南锦衣道:“脏病有很多种,每一种都有不同的传播方式,你患上的这种,就是可以通过血液传播的。” “那是银杏害我?”男人结结巴巴问:“我与她无冤无仇的,她总不能因为一只驴子害我吧。” “银杏姑娘她未必知道自己有病。”南锦衣道:“她帮你是真心的,至于染病,纯粹是巧合罢了。” “那我这病?”男人站起:“不光是我还有我娘子,我娘子也得了病。” “我知道。”南锦衣看了眼女人:“这个病虽然难治,却也能治,只要你们好好配合就行。” “配合,我们配合。”男人激动道:“姑娘说吧,让我们怎么配合。” “先把这两个月你们接触较多的人说出来。”南锦衣示意猫妖将笔墨拿来:“一个一个说,一个一个写,最好能回忆起接触的细节。我要给这些人看诊,确定他们没有被你牵累。” “那他们——”男人捂着头蹲在地上:“我不能说,万一让他们知道了我有病,且还把病传染给了他们,我怕他们打死我。” “放心吧,柳大人自有办法,不会将你们二人说出去的。”南锦衣看了眼门外:“至于今日之事,只要你们自己不说,我也会帮你们遮掩。” “多谢姑娘,多谢柳大人。”女人急道,扯了下男人:“这事儿都赖你,好端端的干嘛多管闲事儿。” “我能知道那姑娘有病啊。”男人回嘴:“长得那么好看的姑娘,谁能知道她有这病啊。” “还说你没动歪心思。”女人使劲拧了男人一下:“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孩儿他娘,你就消停点儿吧,这都啥时候了。”男人推开女人的手:“南姑娘,我儿子会不会有事儿。他才刚满十七,还没说亲娶媳妇儿呢。他是我们老吕家的独苗,我们老吕家可不能在我这块儿断了香火呀。” wap. /106/106084/27549805.html 第060章 木偶(9) “我是大夫,不是算命卜卦的天师,你儿子有没有问题我要诊过才能知道。”南锦衣将东西收起:“这几日先别出门,日常生活也尽量与你们的儿子分开,等柳大人安排好了相关事宜,我会过去给他看诊的。” “多谢姑娘,那我们在家里等着。”女人给南锦衣行礼,顺带踹了男人一脚:“愣什么愣,赶紧拿药回去!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多管闲事,就算遇见天仙,你也得给我绕道走。” “行了,我知道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男人有气无力,拿了药,跟在女人身后走了。 柳韩山走到南锦衣跟前,以绝对的身高优势俯视她:“南大夫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南锦衣迎着他的目光。 “相关事宜。”柳韩山咬重那四个字:“在南大夫心里,我这个安平县令很闲?” “大人不闲吗?若是不闲为何总往我这百草堂跑?”南锦衣白了他一眼:“大人若是忙,就该在县衙里待着。至于相关事宜嘛,大人如此聪慧,小女子就算不点,大人也该想得通。” “那病……”柳韩山停顿了一下:“会传染?” “会,且会一传十,十传百。”南锦衣错身:“就外面那些人,看似毫无瓜葛,实则……” “明白了,我会让秦邺尽快去办的。”柳韩山轻握了下右手,转身时问了句:“你当真不知我为何会来吗?” “什么?”南锦衣没听清:“大方方才说什么?” “你,当真不知我为何会来百草堂吗?”柳韩山重复,侧身,看着南锦衣的背影。 “当然知道。”南锦衣收拾着药材,压根儿没有回头看他的意思:“大人胃痛,拿药来的。” 柳韩山气闷,却又觉得自己这股气来得莫名其妙。他盯着南锦衣的后背看了半响,赌气道:“是来拿药的。” “是药三分毒,若非疼得厉害,还是不要用药的好。胃病是食病,跟大人的日常饮食有关,大人还是食疗的好。” “我在吃食上不是那么挑剔。” “不是挑剔的事儿,是要注意。”南锦衣叹了口气:“大人府里有厨娘吧?让她过来一趟,大人该吃的不该吃的,我都会与她说仔细。” “她不会来。”柳韩山道:“柳嬷嬷是我娘的陪嫁,自小照看着我长大。她听不进去别人说的,她认为她为我做的都是最好的。算了,就我这个胃,还是疼着吧。” “跟你娘说也不管用?”南锦衣蹙眉:“你们这些大户人家,事情就是多。” “我是嬷嬷带大的,嬷嬷说什么就是什么,连我娘都无法反驳。”柳韩山睁着眼说瞎话。 “这么可怜?算了,这药膳我帮你做,每日午时你派人来拿。”南锦衣看了眼手上的方子:“还好不复杂,做饭的时候顺带着就给做了。丑话说在前头,我俩没什么交情,这个是要收钱的。” 柳韩山心中一堵,对站在门外看戏的秦邺道:“拿一百两银子给南姑娘!” “大人,您这是要吓死属下吗?”秦邺苦着脸:“属下这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到一百两啊。” “谁说让你拿了,我是让你回府里拿。”柳韩山生气道:“让管家拿给你,你给南姑娘送来。” “知道了大人。”秦邺搓着手:“托姑娘的福,我秦邺终于能见到一百两银子了。” 一百两,南锦衣换算了下,若是全部做成药膳,起码够这位柳大人吃上三四个月的。让她给一个陌生人做三四个月的饭,她有些不大乐意,尤其快入冬了,她懒得生火做饭。 “五十两,两个月,我只管你两个月的。”南锦衣伸出两根手指:“入冬之后我会犯懒,莫说药膳,就连我自个儿的饭,我都懒得做。” “那你吃什么?”柳韩山问:“你这铺子里也没有别人啊?” 猫妖在一旁点头,她自认为是猫不是人,对于柳韩山的话,没有任何反驳。她跟柳韩山一样关心日后的吃食问题。她是猫,喜欢吃现成的,好赖都行。 南锦衣努嘴,示意可以去街上吃。 柳韩山没好气地甩了下袖子,对秦邺道:“一百两,多退少补,实在不行,延续到明年春天。本县令又不是过客,待一阵儿就走了。” 目送着柳韩山离去,猫妖拽了拽南锦衣的袖子问:“他生气了?” “气多伤身,难怪胃痛。”南锦衣拿起笔,在方子上添了一味平心静气的药。 猫妖吐了吐舌头没再说话。 另外一边,秦邺摸着鼻子问柳韩山:“大人是喜欢南姑娘吧?喜欢就要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本官怎么可能喜欢她。”柳韩山违心道:“就她这样的,谁会喜欢?” “大人真不喜欢?”秦邺露出一副看戏的表情:“不喜欢最好,省得南姑娘被旁人娶走了大人伤心。” “谁那么倒霉会来娶她!”柳韩山甩袖上马:“以后她的事儿不要与我说了。” 刘海生家里传出了一股怪异的味道,循着那股味道,他找到了一个暗门。掀开暗门是个地窖。地窖里头黑漆漆的。他拿了根蜡烛,点燃,顺着地窖里的简易木梯走了进去。 刚落地,他便用手捂住了鼻子。 地窖里有死人,且是一个死亡多日,尸体高度腐败的人。地窖里的味道之所以奇怪,是因为在腐尸的味道中还掺杂了烂菜叶子,老鼠以及陈年劣酒的味道。 他举着蜡烛来到尸体前,发现这是一具被剥了皮的尸体,可与寻常尸体不同的尸,这具尸体身上的皮是自己剥的。死者右手握刀,将自己的脸皮一点一点剥下,随后是她的左手,而后是她的右手。由于死者左手不便,导致伤口切割的乱七八糟,还留下了一些皮肤在尸体上。 刘海生看着那些伤口,越看越觉得熟悉,脑海中倏地闪过母亲的手。母亲手上缠有一些布条,那些被布条掩盖的地方,刚好与这些伤口对应。 是巧合吗? 刘海生将死者的裤腿卷起,尽管死者的皮肤高度腐败,且有被老鼠啃噬过得痕迹,可那颗黑痣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他突然意识到,母亲的那些怪异来自于何处,而眼前躺着的这具尸体又是何人。 wap. /106/106084/27549806.html 第061章 木偶(10) 刘海生强忍泪水,脱下外衣,将地窖里的那具尸骨收敛起来。 当他背着尸骨从地窖出来时,看见母亲站在卧房门外。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地窖里的腥臭味儿散发出来,刘海生往身后看了眼,对母亲道:“地窖里的菜都烂了,我给清清。” “是烂了。”母亲道:“人老了,好多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母亲不记得幺儿记得。”刘海生鼻子泛酸:“幺儿小时候羡慕别人家里有地窖,因为地窖里藏得有好东西。咱们家穷,没东西藏,也用不着挖地窖。” “是啊!”母亲叹息道:“后来,我们跟着你爹来到城里,你爹在驿站找了份活儿干。驿站的老爷人很好,经常把些吃不完的东西送给我们。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给我们一些瓜果蔬菜。怕那些菜烂了,你爹就在家里挖了个小的地窖,就在这个位置。” “这地窖是娘自己挖的?”柳海生问,回想着那个地窖的模样。“娘挖的很辛苦吧?您怎么不等幺儿回来呢?” “等了,等不回来啊。”母亲笑着:“我知道我的幺儿心里惦念我,我也知道我的幺儿是个信守承诺的孩子。他既允诺了那位好心的老爷,就一定会一心一意地帮人家做事儿。可我是娘啊,我想自己的幺儿啊。我每天都会去巷子口等,从白天等到黑夜,从黑夜等到白天,等到眼睛都快瞎了,也没把我的幺儿等回来。” “娘——”刘海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都是幺儿不好,是幺儿不孝,幺儿应该早些回来的。” “傻孩子,你是给人家办事儿的人,哪能说回来就回来呢。”母亲道:“娘也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眼见着你托人送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娘闲着没事儿就挖了这个地窖。再后来,年纪大了,爬不动了,就再没下去折腾过了。” “难怪里面的东西都坏了。”刘海生用袖子蹭着眼睛起身:“没事儿,幺儿能干,一会儿功夫就给清理干净了。娘回屋歇着,等幺儿把地窖清理完了,就给娘做饭吃。” “好,娘等幺儿的饭。”母亲扶着门框回屋,刘海生背着尸骨转身。母亲脚步停顿,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他背着的尸骨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屋内,母亲将南锦衣送她的那些药粉收了起来,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用不着了。 母亲娘家姓赵,乃是赵氏机关术的传人。赵家世代为皇族修建陵墓,木诡人偶就是其中一样。此人偶需用鲜血浸泡七七四十九日,而后以人皮覆面,立于墓室之中,可做守墓之人。赵家机关术传男不传女,等到她这一辈时,因为灾荒战火,家族中只剩下她这么一个女孩儿,迫不得已,祖父只能将机关术秘传。她天赋不高,只学到了皮毛,其中最为精通的竟然是这木诡人偶。 因为此术邪性,她没敢让自己的夫君知道。后来,夫君病故,儿子远走,她是赵家机关术传人的这个秘密也就无人知晓了。 母亲将祖父留给她的机关术拿出放在桌上,脱掉外衣,揭下人皮,露出木偶身体。 随着一股青烟冒起,伯奇鸟飞到了百草堂。 正在研磨药物的南锦衣听到消息,带着猫妖赶到了刘家。 刘海生跪在门前,隔着那道木门,大火燃成一片。 事后,刘海生也曾向南锦衣询问母亲的事情,可未等南锦衣回答,他便摆摆手走了。 帛书上,南锦衣写到:“母爱子,可削骨去皮化人偶也!” 刘海生走了,带着母亲留给他的赵家机关术去帮柳韩山办新的差事。说也奇怪,整个刘家旧宅都烧了,唯有防止机关术的那个木盒安然无恙。木盒整体为黑色,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涂的,竟然可以防火。 许是冥冥中的安排,刘海生要办的那件事,正好与陵墓有关,而墓室中的机关刚好是赵家布的。 南锦衣不知机关术的事儿,她只觉得可惜,若刘海生的母亲没有自焚,她尚有办法保住她的三魂六魄,让她转世为人。可回头一想,她之所以选择自焚,恰恰是因为她不想做人。 南锦衣合上医书,走到门前,看着西边的天空发呆。 对面花楼里,贾有福贼兮兮地摸上姑娘的大腿,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楚兄这是看上那位南姑娘了?” “瞎说。”楚云峥端起酒杯:“我堂堂楚公子怎么可能看上个女大夫。” 酒水尚未入喉,就觉一阵香风袭来,未及抬头,便被姑娘勾住脖子,坐在了腿上:“像楚公子这么风流的人物,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南大夫是好,可再好她也是个大夫,且是个脾气极臭的大夫。” “脾气极臭?”贾有福半起身,往百草堂的方向看了眼:“这女大夫的脾气也不好。” “何止是不好,是非常不好。”姑娘瞥了眼:“这南大夫仗着医术好,不仅看不起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还看不起县太爷。县太爷知道吧?那可是南陈首富柳家的公子。” “这县太爷也喜欢女大夫?”贾有福来了兴趣:“这女大夫长得是不错,可不如我们家芸儿娇俏可人。” 说着,在姑娘脸上抹了一把。 姑娘笑着将他拂开,原本藏在眼底的厌恶却显露了出来。 “贾大爷真会开玩笑,就我们楼里的这些姑娘哪敢跟人家南大夫比。”姑娘说着,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了楚云峥脸上:“这县太爷是不是喜欢南大夫,咱们不知道。咱们只知道,这南大夫借着给县太爷看病的机会,没少接近人家。这县太爷不来找她的时候,她无事献殷勤。来找她的时候,她又故意端着架子。什么叫欲迎还拒,她一个女大夫,比我们这些姑娘都懂。” “欲迎还拒?”楚云峥眯眼,将酒水饮下:“我倒是很好奇,她的欲迎还拒是个什么样子。” “楚公子对她有兴趣?”姑娘吃味儿道:“她除了医术好,哪里比我好?” “她啊,除了医术之外……”楚云峥将怀里的姑娘上上下下瞄了一遍后推开:“哪里都比你强!” “楚公子!”姑娘气得跺脚,又想往他身上倚来。 楚云峥侧身,说了句:“本公子有洁癖,你若再靠过来,就莫怪本公子将你从这楼上踹下去。” wap. /106/106084/27549807.html 第062章 樱花草(1) 姑娘幽怨地看了楚云峥一眼,想赌气离开又舍不得,最后不情不愿地坐在了贾有福旁边。 贾有福见状,立刻推开身边的姑娘,端起一杯酒来递到她跟前:“芸儿姑娘这是生气了?” “贾大爷真会说笑,像我们这样的姑娘哪有资格跟客人生气。”芸儿姑娘接过贾有福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后“砰”地一声将酒杯放在了桌上。 贾有福就喜欢有些脾气的姑娘,见芸儿如此不仅不恼,反而夹菜给她:“来,吃菜!这小酒喝着,小菜吃着,不比什么强。至于楚兄嘛,芸儿姑娘也别生气,他就是那个脾气。” 贾有福说着揽住芸儿姑娘的腰,再将她拖向自己的同时,还不忘用空着的那只手在旁边那位姑娘身上捏了把。 花楼里的姑娘穿着清凉,楚云峥却没有半分观看的兴致,他一边浅饮酒水,一边留意着南锦衣的一举一动。注意到楚云峥的目光,南锦衣抬头瞧了他一眼。 楚云峥笑,对着南锦衣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南锦衣给了他一个无聊的白眼,转身回铺子。 刚跨进门槛,就听见楚云峥在对面楼上喊:“南姑娘,你可会治相思病啊?” 南锦衣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楚云峥呵呵一笑,踩着二楼的栏杆跳了下来。 “锦衣。”伸手将南锦衣拦住,一点不顾自己世家公子的形象:“几日没见,可有想我?” “楚公子,你是吃得太饱欠揍吗?”南锦衣没好气地问。 “我只饮了一杯酒。”楚云峥道:“你若不信,可问问楼上那些人。” 接收到楚云峥的目光,贾有福赶紧站了起来:“我可以为楚公子作证,除了方才那杯酒外,他没有吃任何东西。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我们这位楚公子,怕是愁得不行了。” “喏,我很可怜的。”楚云峥嘴角上扬,眉眼带笑:“锦衣是大夫,总得想个办法救救我才是。” “楚公子能不拿我开玩笑吗?”南锦衣正色道:“我这百草堂庙小,可盛不下楚公子这么大尊的佛。” “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楚云峥指着自己的心:“一不小心把姑娘放在这里了,姑娘可有办法将它拿出来。” “有!”南锦衣“唰”地拔出一把匕首:“觉得碍眼,剜了就好。” “太血腥了,姑娘家还是不要拿刀的好。”楚云峥挑眉,将她手里的匕首拿下,我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不知姑娘可愿试试。” “不愿!”南锦衣将匕首夺过来:“楚公子还是回你的花楼吃酒去吧。” “酒哪有你重要。”楚云峥又晃到了南锦衣跟前:“今个儿无事儿,我陪你看诊。” 南锦衣正要把楚云峥从百草堂里推出去,目光一抬,扫到街上。柳韩山与秦邺骑马站在正街。秦邺搓着鼻子,一脸看戏的表情。柳韩山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吓人。 不知怎的,南锦衣有些心虚,忙将手从楚云峥身上收了回来。收到一半,却被楚云峥扣住。他不顾南锦衣的挣扎,拉着她来到铺子外,对着柳韩山道:“锦衣,这就是那位经常来你铺子里寻你看病的柳大人吧?” “楚公子!”秦邺认得楚云峥:“公子举家去了京城,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安平县了,怎么回来了?” “自然是因为锦衣啊。”楚云峥拽紧南锦衣的手:“我不放心我的未婚妻,特意回安平县陪她。” “姓楚的,谁是你未婚妻!”南锦衣甩开他的手,离他好几步远:“你再胡说八道,我用银针缝了你的嘴。” “我知道你气我。”楚云峥一副向南锦衣讨好的模样:“表妹的事儿是我错了,我已经派人将她送回原籍了。” “表妹?”这人可真能胡说八道,南锦衣气得叉腰,指着街面儿道:“滚!越远越好!” “好好好,我走,我走还不成吗?”楚云峥摆出一副甘愿受气的模样:“我等你气消了再来。” 经过柳韩山身旁时,他特意停下脚步,对着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的柳韩山道:“不好意思,让柳大人见笑了。” 柳韩山冷着脸,连一记眼神儿都没给他。 错身而过时,楚云峥敛去了嘴角的笑容,柳韩山则多了一份气恼。 南锦衣想要与他解释,他看也不看,马鞭一甩,朝着城门口奔去。 秦邺看了他一眼,骑马来到南锦衣身边,弯腰道:“城外五里处发生了一桩案子,我与大人出去勘察。姑娘勿怪,大人他不是针对姑娘,他是吃醋了。” “好端端的吃什么醋?”南锦衣皱眉:“他胃不好,少吃酸的。” 秦邺点头答应,极力忍住笑。 醋有两种,一种是放在厨房里的,一种是放在心里的。一种是调味儿的,一种是拈酸的。 南锦衣不知道秦邺在笑什么,她提着裙角追上楚云峥,手速极快地在他背上贴了一张符。楚云峥察觉到了,手心向上,轻轻一握,那张原本贴在他后背上的符纸便到了他的手里。 南锦衣不知情,还以为大功告成,轻轻拍手,步调轻松地回了百草堂。 城外五里处的密林中,一个小姑娘面朝下趴在土坑里。小姑娘的衣裳被扯破了,伤痕触目惊心。 仵作察验到一半便不忍心地站了起来。 “如何?”秦邺问。 “太可怜了,这小姑娘太可怜了。”仵作连声道:“若是抓住这个凶徒,我就是去大人的牢里蹲两天也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小姑娘是被人掐住脖子掐死的,且凶徒在行凶之前对小姑娘做了天理难容的事儿。不仅如此,他还用瓦砾,树杈,石头等,在小姑娘身上制造出了多种伤痕。且那些伤,多半都是在小姑娘还活着的时候留下的。天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都经历了什么。 都是男人,仵作将话说得隐晦。明白过来的秦邺,一拳砸在树上,狠狠地咒骂了凶徒几句。不等柳韩山吩咐,他便自动请辞,去附近村子里查线索去了。 柳韩山盯着小姑娘的手问仵作:“她那手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是麻绳。”仵作拿出一根细麻绳来:“这种细麻绳通常是用来扎口袋的,口袋里装得一般都是山果。” “这附近可有口袋?”柳韩山问,巡视着附近的环境。 wap. /106/106084/27549808.html 第063章 樱花草(2) “找过了,没有麻袋。”仵作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浅坑道:“在那边发现了一个印记像是麻袋留下来的。” 顺着仵作手指的方向,柳韩山找到了那个印记,的确是麻袋留下的,且这个麻袋,还有些重量。 发现小姑娘的这处密林位于两个村子中间,分别叫做上水村和下水村。上水村共有一百多户人家,靠种田和贩卖山果为生。下水村位于密林外头,地势相对更为平坦,靠种田种蔬菜为生。 安平县里,贩卖蔬菜的农户大多来自下水村。 秦邺那边进展不太顺利,他问遍了整个上水村的人,都说家里没有女孩儿失踪,就在他心灰意冷时,有个正在玩泥巴的小孩子提供了个线索。 小孩子告诉秦邺,下水村有个叫小草的姐姐,经常来他们上水村打山果。秦邺说的那个人很像是小草姐姐。 没等小孩子说完,他的母亲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把捂住了孩子的嘴。 “官爷莫听,我这孩子是瞎说的。” “是不是瞎说,本差爷查问一下就知道了。”秦邺知道小孩子的母亲是想要避祸,可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岂能轻易放过:“若差爷知道你们是有意隐瞒,县太爷那里,少不得要打一顿板子。” 听到县太爷三个字,孩子母亲脸都白了。 秦邺见状改口道:“你们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县太爷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小孩子的母亲看了下左右邻居,这才开口道:“我家孩子说得是真的,小草来我们上水村打山果的事情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们也是见她可怜才让她来的,可我们没有害她。” “我也没有说那个小姑娘一定是小草。”秦邺眯眼:“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衣裳,官爷说的那身衣裳,小草每次来都穿那个。”孩子母亲放低声音:“她家里挺难的,不管春夏秋冬,她都穿那个。衣服看着挺干净的,可里头全是补丁。村里人见她可怜,也时常把孩子们穿剩下的衣裳给她。她舍不得,都给弟弟留着。” “小草她今天来过吗?”秦邺问:“你们有谁见过她?” “我们都见了,可不是今天来的。”一个妇人开口,指着村口处的那棵大槐树道:“昨个儿下午,天很晚了,我,大庆嫂子,还有荷花妹子我们几个站在那树下聊天。聊着聊着就见小草从那边山道上下来了。那山道很窄,像我们这样的大人是上不去的,就算上去了也不好行走。孩子们倒是常去玩儿。从那山道绕进去,便有不少果子。那些果子,我们村子里的大人不稀罕,因为采着费劲。孩子们够不着,也不愿意去费那个事儿。就只有小草,每天秋天都会把那边的果子给收得干干净净的。” “继续!”秦邺催着妇人。 “小草背着一个很大的麻袋,麻袋里装得都是山果,她一个小姑娘背得特别费劲。”妇人道:“这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还背着一袋干果,稍不留神就会从上面滑下来或者是滚下来。我们几个看她可怜,就顺手帮了她一把。小姑娘害羞,走得时候瓮声瓮气地给我们说谢谢。” “你们几个是看着她走的?”秦邺看向自己来村时的那条路。 “是她自己走的。”妇人指着那条路道:“我们上水村就这么一条路,出村的,进村的,都得打从这棵老槐树下面过。小姑娘不容易,脸上,胳膊上,全都是被那些树枝给划破的伤。可我们几个心疼有什么用,我们家里也不富裕,帮不上她什么忙。” “小草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什么时辰?”妇人思索了下:“就天刚擦黑那会儿,我们几个都刚吃过饭。” “可有人尾随?”想到小草的遭遇,秦邺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尾随是啥?”妇人挠了挠头:“我知道了,官爷是想问有没有人跟着小草。没有,真没有,至少我们几个没看见人。这一个穷苦伶仃的小姑娘,谁没事儿尾随她啊。” “小草的家在哪儿?” “下水村,她家住在下水村。”妇人踮起脚尖,往路的另外一边指去:“小草这孩子命苦,家里有个瞎了眼的奶奶,有个患病多年,卧床不起的娘。姐姐倒是出嫁了,可她寻得那个婆家条件更差,别说帮衬了,就连日常照顾她都做不到。小草后面还有个弟弟,刚一岁多,正是懵懂无知的时候。一家老小,全靠着小草种田,采山果为生。七八岁的小姑娘,能种出什么田来,无非是让一家人饿不死罢了。” “这小草没有爹吗?” “有,两年前死了。”妇人避开秦邺的目光:“小草她爹当过兵,是被官府里的人给抓去的。一走三年,杳无音讯。小草她娘的身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垮的。一个女人,既当娘又当爹,辛辛苦苦,哪能不累着。” “后来呢?”秦邺追问,总觉得这里头有事儿。 “在被官府抓走的第四年,小草他爹回来了。可回来还不如不回来。”妇人道:“他爹的右眼瞎了,左边那条胳膊只剩下半截。腿也伤了,走路一瘸一瘸的。就这,她爹还说自己命大,说有些人连家都回不了。” “是回不了。”荷花咕哝着说:“我丈夫跟两个小叔子都没回来,他们跟小草的爹是同一年被带走的。” “那小草爹呢?”秦邺道:“就算眼睛瞎了,胳膊没了,腿瘸了,总还有一条命在吧。我记得朝廷有规定,像小草她爹这种情况是给补助银子的。虽说不多,却也够一家人勉强生活。” “银子?!”妇人冷嗤一声:“官爷去问问,就我们这十里八村的,谁见过官府给的银子。那些官老爷能不让我们这些小民给他们送银子就不错了。小草她爹回来的时候跟个乞丐似的,要不是小草她娘听出了声音,谁敢相信那个怪物一样的人是小草的爹。可就这么一个像怪物一样的人,却救了我们村子里好几个孩子的命,其中一个,是我们家胖虎。” 妇人说着捏了捏衣角:“两年前的那个夏天,连着下了好几日大雨。雨水汇集到下水村,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水潭。孩子们贪玩,背着我们这些大人偷偷跑去,不知怎的就落了水。小草他爹路过,把孩子们一个个救了上来,他……” 妇人看了秦邺一眼:“小草她爹死后,她娘就一病不起,我们这些人心里过意不去,就让小草来村子里打山果,我们几个能帮一些是一些。官爷,你说的那个小姑娘,真的是小草吗?” wap. /106/106084/2754980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