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湿漉漉》 一之1 意外 一之1意外 夜色已深,寂静的山道上只有白桑久一个人独自骑着车,呼啸的夜风砸在她素净的脸庞上,捎来沁凉的山野气息,不知何时起,眼前景色越发朦胧,有如罩上一层薄纱。 起雾了? 雾气阻碍视线,唤醒潜藏内心的不安,白桑久下意识加快速度,想要尽早返家。 脑中却不期然想起最近笼罩海石市的阴影。 一件又一件的命案,受害者之间没有明确的连结,从街边的游民老伯到独居的孤寡老妇,从出门去买菜的主妇到夜里醉醺醺准备返家的上班族,都在死亡名单上。 像是随机杀人,也像是不只一个兇手,受害者连死亡的方式都不尽相同,唯一确定的是都在夜间发生,而受害者个个死状悽惨,有的还被像是锐利的爪子开膛剖腹,甚至内脏都不翼而飞。 「迷雾般的案情」、「影子杀手」,这是新闻给予的註解,警方焦头烂额,却始终找不到有力的线索,连监视器都像是坏掉般,只录到残影。 这也是为何这条路上只剩下白桑久的原因。 大家都躲起来了。 山路蜿蜒,仗着熟悉环境,白桑久也不减速,快了,再一个弯道,就能进入市区。 今晚,特别不寻常。 时值盛夏,白桑久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搭配着合身的牛仔裤,虽然深夜气温不如白天燠热难耐,但也称不上凉爽,偏偏打从方才开始,她就无来由地感受到一丝寒意。 就彷彿空气中有什么未知之物,正攀附在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沿着毛孔一点一点地渗入,她甚至想要搓搓手臂,但四周只有树影婆娑,路边草丛有序的顺着风的方向微微晃动,什么也没有。 就在此时,一抹影子突然窜过眼前。 「阿!」白桑久紧急按住煞车,但那东西来的太过突然,她根本躲闪不及,直直撞了上去,随着尖锐的煞车声响,她终于成功停住机车。 「呼、呼......」白桑久喘着气,惊魂未定。 她撞到什么了? 是人吗?方才似乎掠过一抹红,身形彷彿人类,但那速度跟动作却绝非一般人能做到,更像野兽。 白桑久吸了吸气,鼻端隐约传来一股特殊的味道,带些潮湿、带点腥气,白桑久眨眨眼,在脑中寻找着合适的形容词。 或许,就像海港边的气息吧? 可是,那个东西呢? 晕黄的路灯映照下,只有满目的雾气,其馀空空荡荡,别说是什么动物了,连一隻虫子也见不着。 难道是错觉?白桑久揉揉眼睛,她刚刚分明感觉自己撞上了东西,甚至她觉得自己还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个拥有碧绿眼珠子的生物。 白桑久不敢大意,恰好山道边有块小空地,她便将机车停在那儿,在周边又查探一番,但还是一无所获。 应该是太累导致的幻觉吧,白桑久想。 自从在海石市买了间房后,为了儘快偿还贷款,她在下班后又去公司附近的超市打工,这也是她晚归的原因。 「早知道不走这条路了。」白桑久掩唇打了个呵欠,一边咕噥着,一边走回自己的机车旁。 雾气越发浓重了,可视范围越发狭窄,说来也是奇怪,这条山路是工作地点跟她住所间的捷径,只要是上班日她都会走这条路,但她还是第一次在这儿碰上这样的弥天大雾,彷彿昭示着异象将临。 不过,直到白桑久回到家门口,都没有再发生任何事情。 除了始终隐隐约约伴随在身侧的气味。 这是一个靠海的小城市,曾经繁华过,现在虽然已经逐渐衰落,但是依旧热闹,白桑久所选择的住所是一栋位在巷弄间的五楼建筑,她住在三楼,这儿环境颇为安静,左邻右舍也很亲切,除了需要爬楼梯以外,没有什么不便。 白桑久慢吞吞的爬上三楼,从背包中掏出钥匙,时间已经将近0点,她准备开门入屋,随意冲洗下后就要上床睡觉。 才刚将门锁转开,门推到一半,身后就传来清脆的嗓音。 「哟,又搞到这么晚才回来?」 「唔......」白桑久顿了下,无奈的转过身,眼前是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女性。 与一头短发,清秀而削瘦的白桑久不同,眼前的女子长发及腰,身形婀娜,眉目艷丽,天生就自带慑人气场,一双明媚大眼瞪着她,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虚、想对她道歉。 「白桑久,你表定的下班时间不是九点半吗?现在都几点了?」 「呃,也不是每次都这样......」 「这个礼拜五天已经有四天都是如此了,最近这一带不平静,你也得当心些阿。」 「刚好这礼拜比较忙嘛。」 看着范瑛摇恼怒的模样,白桑久心中隐隐泛起暖意,虽然看起来张牙舞爪,狰狞如漂亮的虎姑婆,但话语中透出的却是真实的关心。 这样想着,她便赔笑道:「瑛摇姐,我保证下礼拜早点回来,我累啦,想赶快洗洗睡。」 「你也知道累喔。」范瑛瑶的表情稍有和缓,又把手中的袋子塞给白桑久:「给你的,趁着热吃一点再睡,瞧你瘦成这样,今晚一定又没有乖乖吃饭。」 「谢谢。」 「不用谢,赶快进去吧。」范瑛瑶随意挥了挥手,就逕自回自个儿的屋子里。 范家是她对门的邻居,其中,冷面热心肠的范瑛瑶更是不折不扣的好人,可能见她独身一人,无父无母,又不知为何遗落泰半记忆,所以对她相当友善。 能住在这儿真是太好了。 白桑久唇畔绽出一抹微笑,转头将门推开。 一踏入室内,她的脚步便顿住了。 屋内,不对劲。 一之2 异象 一之2异象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异常感。 白桑久瞇起眼,她的视力普通,还有轻微的近视,但无论是嗅觉或听觉都很灵敏,方才那一瞬间,她听到了细小的声响。 像是蛇类爬行过般的窸窣响动,而一直伴随身侧的潮湿气味,她本以为是骑车时的错觉,但进了屋子里,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发浓郁。 黏稠、湿滑,她啪了一下按下室内开关,霎时灯火通明,明亮的室内一如她早晨出门离去前的模样,乍看之下毫无异样。 白桑久蹙起眉头,难道真的是她多心了?她又走了几步,将范瑛瑶的爱心宵夜放在客厅桌上,开始试图回想自己东西原本的摆放位置。 就跟大部分的人一样,白桑久的房子,维持在既不至于脏乱,却也称不上井然有序的状态,常用的杂物随意摆着,地上还有些她落下的毛发...... 咦?白桑久蹲下身来,自白色地板上挑起一根头发,带着水气、殷红的色泽,那长度极长,还有些捲曲,绝对不属于她。 难道,她遭小偷了?又或者,此刻的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别人? 白桑久又细细看了眼地板,这一细瞧,她才发现上头似乎隐隐有一条水痕,闪烁着微弱的光泽,而那东西似乎把她的房子绕了个遍,通往厨房、杂物间、卧室、浴厕的方向都有。 白桑久将家里每个门都打开,但都是空空如也,毫无异状,也没有任何东西凭空消失。 「叮咚。」 手机的讯息在寂静的室内响起,白桑久吓了一跳,赶紧从口袋掏出手机一看,上头却只是广告,她拍了拍胸口,肚子也跟着咕嚕响起,范瑛瑶给的食物正不断飘来香气,白桑久吞了口唾沫,决定先吃再说。 反正什么也没见着,应该只是她太敏感了。 白桑久坐在小沙发上,顺手打开电视,声音流泻出来,室内登时多了几分生气,就彷彿这家中并不只她一人独居般,心情也稳定许多。 范瑛瑶拿给她的是她们自家做的滷味,口感极佳,白桑久晚上只简单吃了点麵包果腹,现在早已饿了,她越吃越是上癮,没几分鐘后就吃的清洁溜溜。 「好吃!」下次去跟范阿姨请教滷味做法好了,白桑久一边想着,一边满足的拍了拍肚子,走到厨房冰箱前准备拿点饮料来喝。 就在她弯腰从冰箱内取出果汁的那瞬间,白桑久眼角馀光敏锐的捕捉到一抹红。 「咦?」 她下意识的扭头,狭长的厨房黑漆漆的,又哪有什么红影? 难道她又看错了?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厨房的纱窗没有关上,夜里微凉的风自外透入,吹的白桑久搓了搓手,因为冰箱就在门边,她原先只是想拿杯饮品,所以也没开灯,眼前的黑暗彷彿张开大口,越是凝视,越是感觉自己就要被吞噬。 白桑久移开视线,关上冰箱,手里拿着果汁,又往前走了几步。 「谁?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还有不远处电视机里传来的声响,也不知播到哪个搞笑桥段,里头的人哄堂大笑。 「哈哈哈......」 白桑久吸了口气,正想要离开,头顶的潮湿异味突然变的浓重,就彷彿正有什么沿着天花板在爬行。 在上面! 她立刻抬头,速度之快,差点扭到她脖子,而这次,白桑久终于看见了。 一条巨大的、彷彿鱼尾巴般的东西,上头细密的鳞片整齐的排列,如精緻璀璨的红宝石,那东西窜动的奇快无比,白桑久只是眨了下眼,已然无影无踪。 「别走!」白桑久立刻追了上去。 但就像方才一般,客厅里明亮温暖,一切彷彿只是她过度劳累所產生的幻觉。 「......」 她记得她买房子的时候,有确认过这不是凶宅阿? 不对,就算是凶宅,这房子可是她买的,所有权人就是她,而且她贷款都还没还完,真要是有什么厉鬼,也得闪边去! 白桑久气势满满的把果汁一饮而尽,决定先去浴厕间洗把脸,再把那个一直扰乱她的玩意儿揪出来。 她转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倾泻而下,白桑久用手心盛满,就往脸上泼去。 「碰!」 就在她闭目的瞬间,身后的门无风自动,啪的一声重重关上,随即,浴厕内陷入一片黑暗。 她的灯被关掉了! 还来不及反应,白桑久只觉脖子一凉,冰冷的指爪夹带微腥的水气,自后方缠绕而上。 一之3 缠斗 一之3缠斗 不及细思,白桑久往前一扑,霎时匡噹声响,洗手台上牙刷跟杯子通通摔落地面。 从浴厕门口走进,会直对着洗手台,右侧是坐式马桶,左侧则是浴缸,她买的是中古屋,也没有重新装潢,所以这里活动空间也并不大。 白桑久一脱离对方冰凉的指爪,立刻往下蹲,敏捷的又翻了个身,跃到墙角处,从这个角度她可以尽可能的保护自己的安全。 这次,她看见了一个人。 说是人也不尽然,那更像是一个拥有部分人类形貌的怪物。 深红色的长发湿漉漉的垂落而下,外观就如同人类女性,拥有纤细的腰肢与丰满的胸脯,她的发尾落在腰部,浑身赤裸,肤色苍白,上头隐隐有着淡色萤光,疑似细小精密的鱼鳞,连同那璀璨如火的鱼尾,都同样闪烁着光泽。 喔没错,自柔韧的腰部往下,居然是一条流线型的漂亮鱼尾,以一种优美的弧度微微摆动着,若是仔细瞧去,那鱼尾也不全是纯粹的焰色,而是渐层的递进,两侧隐约有条细细的金丝,而尾部已经转成了深红色,如凝固的血珠,触目惊心。 她的眉毛极淡,有着一双碧绿色的眼珠子,如玻璃般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唇色同样偏淡,轮廓深邃,鼻梁高挺,此刻,她并非乖乖的在地面游动,而是如壁虎般攀附在白色的瓷砖墙面上。 「......」既然自己会发光,那把她的灯关掉也没意义呀。 即使是全神贯注的警戒,白桑久的脑海中依旧掠过这样的感想,这样看来,一切都串连起来,打从她方才在夜间山路骑着车时,这东西大概就跟着她过来,只是不知为何要找上她,又是如何潜入她的屋子里这么久没被她发现。 见一击不中,那怪物短暂的停下动作,只是盘据在浴厕上方的位置,自上而下的俯瞰白桑久。 白桑久不敢大意,一双眼牢牢锁定眼前的怪物,她知道这傢伙速度极快,从她在厨房天花板迅速窜逃就可见端倪,而那双手臂看起来纤瘦,然而那肌理流畅的线条,却在在显示她的力量不俗。 仅仅数十秒的对峙,白桑久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移开视线,眼前碧绿色的眼睛如同深潭,看着平静无波,底下却可能暗流汹涌,那怪物似乎在看着她,又好似没有明确的焦距,然而白桑久浑身的汗毛已然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这怪物,将她视作猎物! 被盯上的感觉是如此清晰,白桑久本能的绷紧身体,蓄势待发。 而变化,也就在一瞬! 原本明显的怪物突然失去踪跡,白桑久一愕,下意识的抬手便挡,就见那怪物已经近在眼前,一隻手弯曲如鉤,对着她当空抓下。 「噢!」 白桑久及时伸出的双臂成功挡下这击,却避不开同时扫来的鱼尾,她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拍起,重重甩在另一边的浴缸上。 好痛!但白桑久无心顾及痛感,而是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摆好姿势。 她刚刚眼睛都没眨,那怪物如何凭空消失?一个猜测在白桑久心中浮起。 难道,她会隐身? 若是如此,该依靠的就不是视觉。白桑久的脑子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飞快运转,她的听力与嗅觉也立刻达到最大,一丝微弱的声音都不放过,而随着那怪物再次的消失,浓郁的气味迅速逼近,白桑久果断的往前衝去。 抓到了! 即使眼前空空如也,只有黑暗无光的浴厕空间,抱了个满怀的触感依旧无比真实,白桑久用尽全力,就给那怪物来个过肩摔。 「碰!」 随着物体落地的声音,那怪物再度现形,湿淋淋的殷红长发,非人的面孔与身躯,她的嘴唇微张,碧绿眼瞳直勾勾盯着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能够这么轻松就把她摔倒,白桑久心中也是意外,这应当不是她天生神力,而是那怪物太过轻盈的缘故。 难道说,看似硕大的鱼尾其实很轻? 方才碰触到的身体触感犹存,白桑久搓搓手指,回味了下,那鳞片看着漂亮,摸上去却是光滑细緻,又冰冷无比,好似在摸着绚烂的冰块般。 「嘶!」一股针刺般的痛感涌上脑海,藉着那怪物自体散发的淡淡光晕,白桑久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掌流血了。 是因为刚刚抓住那怪物的关係吗?白桑久的视线落在那看起来薄薄的尾鰭,细看之下,那处居然如刀刃般,森然的掛了些血珠,又迅速被吸收进去。 眼前的怪物似乎被血腥味吸引,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鱼尾再次摆动,以诡譎的角度,速度奇快的弯了过来,准确无比的捲住白桑久的小腿肚,蛮横的力道如蟒蛇在绞缠猎物,白桑久猝不及防,整个人扑倒在怪物身上。 「哇!」白桑久惊叫出声。 一不做二不休,她索性用头撞上去,恼怒大叫:「我不会输你的!这是我的家耶!」 忙了一整天,本该是舒服洗个澡睡觉的时候,她却在窄小黑暗的浴厕里陪一隻来路不明的怪物搏斗,这也太倒楣了。 夺门而出的念头一闪而过,又被白桑久迅速否决,如果要她因为这不速之客放弃温暖的小家,她绝对不会答应! 那怪物被白桑久撞了一下,又听到白桑久的大吼,淡色的眉头蹙起,似乎有些发晕,但她似乎被白桑久的鲜血吸引,开始盯着她犹在渗血的手掌不放。 「喂!你做什么?」 白桑久愣愣地看着怪物,她的腿还被鱼尾缠着动弹不得,但那怪物却是伸出舌头,专注地舔着她的手,带来一股麻麻痒痒的怪异感受。 不,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刚才怪物的动作虽然细微,但白桑久敏锐地察觉,她似乎对声音很敏感。 或许,她可以试试看。 趁着怪物专心舔她的手的空档,白桑久冷不防的凑近怪物耳边,气沉丹田,发出杀猪般的叫声:「阿阿阿!」 原本紧绕着她的鱼尾,松脱了。 白桑久一跃而起,迅速的打开门衝出去,又以毕生最快的速度用力关上门。 「呼!成功了!」 终于把那怪物关在里头,白桑久喘着气,高度紧张的精神骤然放松,她感觉自己彷彿跑了十圈操场般,累的只想睡觉。 ......明天再洗澡吧。 至于那怪物?反正她有手,自己可以转开水龙头,把自己泡在浴缸里头,就不劳她关心了。 白桑久把桌子搬了过来,堵在浴室前,确保怪物不会轻易出来,才伸了个懒腰,又搥搥肩膀。 等明天醒来,她再好好研究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若是根据特徵,难道是传说中的人鱼? 这年头人鱼也需要上岸吗? 白桑久打了个呵欠,放弃思考,走进卧室,她先拿了些衣物垫在床上,又换上睡衣,这才安心的躺了上去,不多时便沉沉入睡。 次日,耀眼的阳光一大清早便自窗外映照入室,被光芒唤醒的白桑久揉揉眼睛,随即目瞪口呆。 昨晚被她关在浴厕里的怪物,此刻正蜷缩在她的身侧,双眸紧闭,睡的正香,那硕大的鱼尾还不客气的压在她的腿上,随着呼吸而规律的摆动。 「呜哇阿阿阿!」 一之4 混乱 一之4混乱 白桑久做了一个梦。 巨大的玻璃墙面阻绝了人与怪物之间的接触,她只能看到一双失神的绿色眼眸,以及在水里飘浮的一大团红色发丝,晃晃悠悠,连同那覆满鳞片的躯体,同样载浮载沉。 又是谁在耳边笑道:「看!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人鱼,相传,食用其肉,可长生不死,你一定也很期待吧?」 她嘴唇微张,似乎说了些什么,又好似没有回答,比起对那个人的关注,她的视线更是牢牢被眼前的怪物所吸引,怎样也移不开眼睛。 那是超越美丑之限的形体,比起说着「好漂亮」,或是「好可怕」这类的形容词,她只感到无可言喻的惊异。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居然还存在这样子的生命阿。 「啾啾啾!」 窗外,鸟鸣啁啾,吱喳声是每日早晨必听的闹铃,随着太阳的升起,室内越发明亮,昭示着美好的週末终于到来。 最快乐的是她今天没有排班,换言之,她可以舒服的享受悠哉悠哉的假日。 原本应该如此的,假如她没遇见这东西的话。 白桑久傻眼的看着眼前的生物,她怎么会在这儿?还跟她睡到一块去了?方才梦境馀韵犹在,白桑久尚未完全回神,除了本能的惊叫,方才梦中那个奇异生物的形貌,也彷彿与眼前这个沉睡的脸庞產生重叠。 难道,她曾经见过她? 不、不对,她一定是被这个傢伙影响,才会做这种梦吧。 晨光照耀下,床上的生物轮廓也越发清晰,那是一个拥有妖嬈的女子半身与瑰丽红尾的异形,原本湿漉漉的长发经过了一夜,变成了蓬松的波浪捲发,蜿蜒在床上,如延展的焰火丝线,撇开昨夜在家中游走的诡魅怪怖,这般安睡的姿态,更像是童话故事中美丽梦幻的人鱼公主。 视线难以移开,白桑久摀住嘴,目光牢牢盯着那生物,不属于现实的妖异,带来的是彷彿要夺走呼吸般的感受。 而此刻,显然被方才白桑久的叫声吵醒,只见她揉着眼睛,碧绿眼眸流光乍现,初醒时犹带朦胧,歪着头,又眨眨眼,那模样,居然被白桑久硬生生瞧出了几分无辜之感。 「......别再把尾巴缠过来了!」白桑久黑着脸,努力把自己从鱼尾的盘绕中挣脱出来。 眼前这位不明生物,就先姑且称为人鱼吧。 人鱼听到了白桑久的话,却是微微勾起唇,她撑起上身,扬起一抹诡譎的笑。 而后,那硕大的鱼尾不退反进,在重新缠住白桑久的同时,她整个上身也随之往白桑久的方向倾斜,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啾啾啾、啾啾啾!」 人鱼顿住,目光落在窗户上,在外头,数隻小鸟正欢快的鸣叫着。 趁着人鱼分神的空档,白桑久也有更多时间观察她。 人鱼的耳朵与人类有几分相似,但线条锐利许多,像这般朝着某方向的时候,便会给人全神贯注、侧耳倾听的感受。 说起来,虽说拥有人身,但鱼尾离水这么久,应该也不甚舒服吧?白桑久偷偷摸了把腰间的鱼身,鱼鳞冰凉,似乎有些微微湿润,但那显然并不足够,或许等会儿要拿盆水给她泡一下,否则这么漂亮的尾巴若是乾掉了,那多可惜。 嗯?可惜?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居然开始转向如何保存这条人鱼,白桑久眨了眨眼,正想要说点什么,变故陡生。 「砰!」 一声巨响,白桑久立刻转头,就见床边的窗户碎裂的那瞬间,玻璃碎片四散,白桑久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去查探情况,立刻瞪向身旁的人鱼。 这肯定是她搞的鬼! 只见人鱼嘴唇轻啟,似乎在发出声音,但白桑久却什么也听不见。 窗外,忽然安静了。 人鱼将上身直立起来,她拉长赤裸的苍白手臂探出如今已是空荡荡敞开的窗户,在阳光的照耀下,那皮肤异常的光滑,彷彿被一层黏膜包覆,她的面庞有一半隐蔽在阴影里,嘴唇却轻轻勾了起来,扬起一抹妖冶的微笑。 当她的手自窗外伸回时,手中已经握着一隻毛茸茸的东西。 白桑久瞪大眼睛,看着人鱼抓着手中不知生死的小鸟,就要往嘴里啃,立刻扑了上去。 「等等!不能吃这个啦!」 果然,什么童话都只是虚假的,那不过是乘载人类美好幻想的文字,现实是她如果不给这人鱼东西吃,她就会自己补食! 方才短暂的安静时光也只是假象,这隻人鱼,骨子里还是一只野兽。 人鱼显然不乐意到手的肉被夺走,跟白桑久在床上扭打起来,混乱间,白桑久劈手夺过那隻只剩一口气的小鸟,而人鱼却已经将她压制在下方。 「好重......」 眼前的人鱼看似妖美纤瘦,却极为有力,白桑久试着想扳开人鱼,却因为姿势的缘故怎样也使不上力,昨晚在浴厕里的缠斗看来只是紧急状况下的大爆发,论蛮力,她还是略逊一筹。 白桑久瞪着眼,眼睁睁看着人鱼趴伏在她身上,特有的潮湿气味再次扑鼻而来,细细闻嗅下,那似乎又混杂了某种奇特的香味,彷彿很久以前曾经闻过的、纯白的梔子花香。 浓厚的殷红长卷发丝落在白桑久的皮肤上,擦过敏感的脖颈,小臂,甚至还蔓延到大腿,一缕一缕地,像在搔痒般。 不属于人类的碧绿眼珠目光幽深,锁定了白桑久,像是终于捕获猎物的掠食者,人鱼的手指长而尖锐,如利爪般紧紧扣着她,还透着微微湿润的触感。 「唔,放手!」 白桑久挣扎着,她伸手推、用脚踢,试着想把人鱼掀下去,然而人鱼的动作精准而确实,对着她高高扬起手。 白桑久呼吸骤停一拍,她侧过头,下意识闭上眼。 预料中的攻击却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奇异的响声。 白桑久疑惑的睁眼,就见人鱼以掌根按住头,浅细的眉毛蹙起,状甚痛苦。 「你......」 白桑久啟唇,又立刻噤声,她发现,方才听见的声音越发明确了。 那是来自人鱼喉间震动而生的音色,随着淡色的唇瓣微张,她就这样发出了一连串的声音,似说话又似唱歌,既怪异又无从识别,至少,白桑久无法辨别出人鱼想表达的意思。 人鱼低低喘着气,压制住她的力道也松懈许多。 然而,白桑久也没有动。 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恍惚迷离,整个人好似轻飘飘的,无法落地。 不对劲!白桑久想着,她应该挣扎,可是浑身懒洋洋,又实在提不起动力。 白桑久睁着眼睛,迷濛的看着人鱼伸出手在她的肌肤上移动,像在试探手感般摸索,甚至伏下头,细细地嗅着,好似在记忆她的味道...... 「砰!」 不知怎地,人鱼的控制力随着她的动作,居然变弱了,白桑久驀地清醒,一个使劲,就将人鱼推开,迅速坐起身,满脸警戒地盯着她。 人鱼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相反地,她坐在一边,安静的模样竟是显得乖巧极了。 ......所以方才又是怎么一回事? 联想到人鱼之前似乎有一瞬间显得痛苦的表情,白桑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起来,昨夜人鱼擅自爬上她的床,也并没有伤害她,或许,她对她并没有真正的恶意。 而她,对这个奇异的生物,不知为何,又充满兴趣。 也许昨夜的梦,还是影响了她。 「先泡点水吧。」 白桑久伸了个懒腰,首先,得先把这快乾掉的人鱼弄湿才行。 虽然人鱼没有再攻击她,那碧绿的眼眸沉静无波,更像是情绪平缓后,正在默默观察她,不过语言无法共通的情况下,沟通仍然相当困难。 「我觉得你应该听的懂我说的话,你就不能也说说人话吗?」白桑久碎碎念着,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成功把人鱼自卧房挪到客厅,她擦把汗,开始感到腰痠背痛。 此刻的人鱼,乖乖坐在沙发上,歪着头打量着她,无论她转到哪里,那视线都如影随形,没有片刻挪开,身下的鱼尾则是随意扫动,泡在水中,彷彿得到了充足补给,整张脸也越发光泽莹润。 可惜她临时找的盆子不够深,很快客厅的地板就湿了一大片,看来晚点还得来个大扫除。 想起昨晚还没洗澡,白桑久走进浴室迅速的冲了个澡,才准备外出。 见她似乎要走出门,人鱼也变得跃跃欲试。 「你不能跟着出去啦。」白桑久急中生智,拿起遥控器转开,电视立刻传出人声,而人鱼果然对声音非常敏感,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跟着看过去。 白桑久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索性拿起电视遥控器放在人鱼的手上:「来,我教你怎么看电视吧!你跟着按按看。」 一会儿后,白桑久看着正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的人鱼,说了声「掰掰」,总算再度拉开大门。 「早,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门外,恰好是同样打开门,准备外出的范瑛瑶。 一之5 市场 一之5市场 「哇!吓我一跳!」 没想到会突然遇到范瑛瑶,白桑久惊跳起来,反射性的迅速把门关上,才拍了拍胸口,挤出微笑,顺便回答范瑛瑶的疑问。 「早,瑛瑶姐,喔对,我今天没有排班,所以比较晚出门。」 「我吓你一跳?」 与总是穿着方便行动的衣裤,素顏见人的白桑久不同,范瑛瑶妆容精緻,五官更是娇艳照人,她一头乌黑的长直发自然的倾泻而下,随着她纤细的身影款款而行,总能令路过的行人驻足观看。 而此刻,她挑起修剪得恰到好处的眉毛,红唇弯出一抹不客气的笑:「白桑久,你是看到鬼喔?」 「没有的事。」白桑久迅速否认,努力转移话题:「对了,昨晚的滷味真的很好吃,帮我谢谢阿姨。」 「真的没事?」范瑛瑶丝毫不为所动,眼神狐疑的瞧向白桑久身后的门,又看了眼白桑久:「我怎么感觉你今天黑眼圈特别重?」 那是当然,昨晚她跟人鱼折腾那一遭,之后睡觉又做了梦,醒来后直犯睏,想来也是没睡好,白桑久揉揉眼,她虽然生的不特别起眼,也总是不施脂粉,但天生肤质极好,皮肤细緻,脸蛋白净,这也导致她的黑眼圈总是特别醒目,一熬夜就会被发现。 「昨晚太热了没睡好。」白桑久随口拿了个理由搪塞:「等等买个东西就要来补眠。」 范瑛瑶手里提着一个袋子,白桑久瞄了一眼,里头装着一隻可爱的柴犬娃娃,她立刻心领神会:「要去找你的小堂妹?」 「呵,上次逛街时,她看着这娃娃,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正好我有事要找姑姑,这个就当礼物送她。」提到自己最疼爱的乖乖小堂妹,范瑛瑶表情立刻缓和了,还露出笑容。 她又看了眼白桑久,语重心长的说:「我知道你想找回记忆,不过不要太着急,该睡觉就要好好睡觉。」 「嗯,我知道。」 看来范瑛瑶误会她之所以睡不好,是因为烦恼着失忆的事情,白桑久笑了笑,也不解释。 当初她在海石市,举目无亲,茫茫然而不知该往何方,是路过的范瑛瑶好心收留她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那时的她看起来太过狼狈,所以这个冷面热心的女性总是对她放不下心。 而范家人的感情融洽,跟亲戚往来也很密切,那个小表妹白桑久也认识,就住在她打工的超市附近,就读海石小学五年级,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那我先走一步了,掰掰。」 范瑛瑶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又转过头:「对了,近日命案频传,你要记着,别太晚回家阿。」 「嗯,掰掰。」 说到命案,白桑久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人鱼的面孔。 只能留下残影般的速度、可以轻易割开人肉的利爪、喜生食的习性,还有足以迷惑人心的声音,那只人鱼甚至还有隐形的能力,虽然根据她的推断,人鱼昨夜时隐时现的状态,表示她一次无法隐身太久,但这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确实很有成为杀人魔的本钱。 会是她吗? 可是,她也没有咬过自己,白桑久摇摇头,这是莫名的直觉,她相信,不是她。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如果要把这条自个儿送上门来的美人鱼留在家,那就是要同居的意思。 首先,人鱼需要水,虽然泡自来水好像也没问题,不过人鱼应该是海水鱼品种? 所以应该要买些海水盐来调配,製造出最适合人鱼窝着休息的浴缸环境。 白桑久在心中盘算:「不知道超市有没有......不,还是先去市场吧。」 那隻人鱼一醒来就把她的窗户弄破,就为了抓鸟吃,可见她必然饿了。 不过,大鱼吃小鱼,既然是人鱼,就应该吃鱼才对,所以她应该先去购买一些活海鲜,把人鱼餵饱饱。 不知道她吃不吃菜,不如多买一些,人鱼不吃的话她就自己吃。 白桑久一边想着,一边出发前往市场,那处是这个旧市区最大的市场,自清晨到中午前,都是人声鼎沸,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落,白桑久左顾右盼,找了固定购买的摊位,开始认真挑选。 就在白桑久买到一半时,旁边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白桑久转头,一幕画面便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挺拔男人,俐落的装扮,笔直的长腿,眉宇凛冽,光是站着就有股难以言喻的气势,而不苟言笑的神情又让他添了一抹生人勿近的气息。 而此刻,他手里抱着一隻与他的气质极为不搭的幼猫,正盯着眼前的小女孩瞧。 小女孩绑着两条可爱的小马尾,显然是被这男人的严肃面孔惊吓到,瘪着小嘴,圆滚滚的眼睛泛着泪花,将手伸出来,几乎快要哽咽了:「谢谢你帮、帮我找到奶茶。」 原来是巡逻队的人。 白桑久看向男人的手腕,那儿套着一个火焰标志的护腕,立刻瞭然。 巡逻队是海石市特有的一景,由具备各种专业能力的民间人士所组成,相较于需要受政府与法令程序约束的警察,巡逻队可以更为深入民眾的生活圈里,接受各项委託,提供更为即时与效率的服务。 想来是这小女孩的猫咪走失了,所以请託巡逻队帮忙寻找吧。 那个小女孩白桑久也认识,正是范瑛瑶的小堂妹,范莹如,一个喜欢捏着自己的小零钱包跑来超市,买些小点心或蛋糕、饮料来吃,又会甜甜叫她姐姐的好孩子,也是范瑛瑶捧在手心疼爱的小妹。 「下次要注意顾好,别再弄丢了。」男人面孔依旧僵硬,那杀气腾腾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归还小猫的善心人士,反而更像是抓着猫恐吓小女孩的歹徒。 果然,小女孩的眼神更惊恐了。 「我说知节阿,你摆这模样是想吓唬谁?」 就在此时,一道嗓音忽然响起,只见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不知从哪个角落转了出来,少年有着一头蓬松微捲的棕色短发,秀气的脸庞洋溢着亲切的笑意,光是看一眼就足以使人心生好感。 他的右手腕同样套着火焰护腕,笑吟吟的走上前,接过男人手中的猫,放到小女孩怀中。 「来,小妹妹,看哥哥表演。」只见少年动作夸张的伸手探入怀中,随即掏出一隻雪白的鸽子。 「哇!」小女孩眼睛立刻瞪大,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漂亮的鸽子。 「还有呢。」少年又在身上东摸西摸,而后,再度掏出一大捧花,上头还放着三颗巧克力:「来,请你吃。」 「嘻嘻,谢谢哥哥。」小女孩绽出灿烂的笑容,甜甜笑道,又转向男人,吞了口唾沫,才道:「也谢、谢谢大哥哥的帮忙,我会好好照顾奶茶的!」 语毕,她才抱着小猫跟花束,开开心心的跑走。 「真是乖巧的孩子。」少年感叹道:「这是少数没被你立刻吓哭、还记得要道谢的小孩耶。」 「嗯。」男人轻轻点头,神情依旧漠然,转身就想走。 「喂!等等!」少年立刻追了上去,兴冲冲的问:「我刚刚变的魔术好看吗?」 「嗯。」 「那你为什么不笑?」少年一脸不甘:「我每天都讲那么多笑话给你听,也没见你嘴角动过。」 「......你,很无聊。」 「总之,我一定会成功!」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声音也逐渐隐没,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人们拋诸脑后,又继续忙着自己要做的事情。 白桑久也同样收回视线,她记得莹如之前一直喊着想养小猫,没想到她爸妈居然真的同意了,等下次在超市见面时,就来恭喜她吧。 就这样,当白桑久终于採购完毕,骑着车返回家里,已经将近中午。 「我回来啦!」 白桑久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提着大包小包,推开了家门。 一之6 进食 一之6进食 人鱼正在唱歌。 又轻又细的声音,如一缕轻烟,繚绕在这方天地间,整个客厅彷彿自成一个世界,一个属于异类自得其乐的地方。 屋子里有些凌乱,地上满是水光,还能看出鱼尾拖行的痕跡,想来人鱼虽然没有出门,但还是在每个房间绕了一圈,有些抽屉都被拉开了,也没有推回去。 但此刻的人鱼,半身乖乖的浸在水盆里,侧坐在沙发上,她殷红的波浪长捲发自然的垂落在苍白的女性半身上,双手轻放胸口,那姿态,彷如画册里倚靠礁岩高歌的人鱼。 出门前,为了避免人鱼被外头的人瞧见,她特意将遮阳门帘拉上,昏暗的室内此刻只有悦耳的歌声在流动。 不只有人鱼,还有电视的声音。 电视不知何时转到合唱团的表演,来自异国的语言,正随着悠扬的旋律轻快的唱颂,少年的声音清澈而高昂,纯净中透着和谐的优美。 而人鱼,正精准的模拟出近乎一模一样的声音。 确切来说,音色并不一样,但歌词的内容却近乎全然相同,人鱼淡色的薄唇轻啟,略带沙哑的嗓音,没有电视里合唱团的明净感,反而如一缕看不见的毒素,顺着歌声鑽入肌肤,直抵骨髓,那声音有着魔性的极致魅力,足以诱惑所有无辜路过的人类,身不由主的走过去。 白桑久也确实移动了,她情不自禁的往前踏了一步。 歌声戛然而止。 原本笼罩整个屋内的奇异气氛也霎时被打破,人鱼迅速扭头,犀利的碧色眼瞳精准的锁定白桑久,白桑久一个机灵,也立刻清醒。 喔不,该不会要重演一次早上的肉搏吧。 白桑久迅速从袋子中掏出一尾鱼,那鱼还在跳动,只是挣扎已经很弱,她一个没抓稳,滑溜的鱼身便自手上逃脱,掉在客厅地面,恰好落在那艷色的鱼尾边。 「那个,有鱼,吃吗?」 人鱼看了眼地上的鱼,不感兴趣的移开视线,又直勾勾的盯住白桑久。 她视线幽冷,浅色的睫毛下碧绿的瞳色不是山林般青翠悠远的色泽,更像是蛰伏在水底的暗流。 她在探究的、审视的望着她。 既美丽又危险的生物,白桑久再次在心中感叹,如果能沟通就好了。 只是,人鱼不吃鱼怎么办? 「不吃吗?」白桑久有些苦恼,走上前去想把那条鱼拿起来。 「哇!」 就在白桑久走近人鱼的活动范围时,眼前一花,人鱼在眨眼之间消失踪影,随即一个闪现,那长而有力的鱼尾迅疾无伦拍了白桑久一下,趁她失去平衡时,苍白的脸孔已然逼近,直接将白桑久扑倒在地。 歷史总是不断的轮回,早晨的事再度重演,人鱼跨坐在白桑久身上,修长的指爪扣住她的肩膀,碧眼紧盯着她,像是终于捕获猎物,再度张开嘴── 「吃这个啦!」 情急之下,白桑久双手乱摸,成功摸到那尾落在地上的鱼,便抓起来直接拍进人鱼嘴里。 人鱼猝不及防,露出怔然神色,那尾倒楣的鱼倒还有几分残存的力气,又扑腾两下企图逃逸,到嘴的鱼哪有让牠飞了的道理,人鱼伸爪抓住,非常自然的塞进嘴里。 一口吞下。 白桑久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彷彿特技表演的画面,人鱼的嘴看起来并不大,舌头也是与人相仿的鲜粉色,怎么一瞬间就消失了? 看着人鱼嘴唇微勾,眼睛也似乎闪亮了些,白桑久反应过来,趁着人鱼没有专心压住她的空档把人鱼推开,衝过去把自己採买的袋子一把抓起。 人鱼被白桑久的动作吸引,碧色眼瞳盯着她,隐约能看出好奇的神色,不过,比起白桑久手里装满鱼的袋子,人鱼显然更在意白桑久这个大活人。 那长长的鱼尾,又开始悄悄的往白桑久的方向凑了过来。 「同样的伎俩,我不会再中招了!」 白桑久灵敏的闪过,故技重施,再度抓起鱼塞到人鱼嘴边,企图转移人鱼注意力顺便餵食。 ......居然真的有效。 看着人鱼非常自然的抓着鱼一口吞下肚,白桑久终于找到诀窍,就这样,她站在人鱼侧边,一直塞鱼,又看着鱼迅速消失在人鱼嘴中。 很快地,她买的鱼就通通被消灭的一乾二凈,人鱼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件事,目光又回到白桑久身上。 「等等!」 白桑久伸出手,在人鱼有所动作之前摆出推拒的手势:「我们先谈谈。」 人鱼闻言,果真一动也不动,静静看着白桑久。 她果然听得懂人话! 「首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跑进来,如果你想离开的话,等到了深夜时分我再偷偷带你去海边放生。」 白桑久不捨的看了眼这瑰丽奇特的生物,顿了下又道:「如果你要留下来,我们就友好的相处吧,我会准备食物给你的!所以不要没事就压住我,也不能乱跑。」 一边说着,她又偷偷瞄了眼人鱼的肚子,试着观察她饱了没,但那纤细的腰肢丝毫不受影响,完全看不出来。 人鱼嘴唇翘起,慢慢拉出一抹笑。 而后,她伸手捧住白桑久的脸蛋,轻轻在那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又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瑰丽的灿红鱼尾重新摆动,在地板上敏捷的游曳而行,间或以手辅助,很快就窜入卧室。 「喂!」 白桑久愣了下才回神,摸了摸额头,跟着跑进卧室。 人鱼浅色的睫毛垂下,如歛起的羽翼,胸口规律的起伏,已经自顾自进入午休时间。 她的手自然垂下,落在床边,人鱼的指爪既长又利,但指缝处又生有一层蹼,或许是为了方便她下海游泳,她女性半身的肌肤总带点润泽感,赤裸的身躯由焰色的波浪捲发遮住泰半,隐约可瞧见的是结实的肌理,搭配女性特有的柔美线条,自有一份属于她的特殊魅力。 白桑久抬起手,昨晚她被鱼尾末梢处的鳞片划伤,又被人鱼舔了几口,现在看来,已经完全看不到伤口,真是神奇。 也许她该做个人鱼笔记。 比如可以暂时隐形、极快的速度、利爪、能用声音捕捉猎物、喜欢生食、唾液有癒合伤口的功效......等等。 至于方才单方面的沟通,就姑且当作人鱼同意了。 白桑久悄然掩上门。 趁着这空档,她溜进厨房,简单解决自己的午餐,又整理了一番自己上午採买的物品,还不忘在浴缸里注满水,洒上搭配好的海水盐,企图营造出能让人鱼想要进去泡一下,最好从此决定在这儿睡觉的环境。 最后,她伸了个懒腰,脚步一拐,走进了书房。 白桑久之所以可以买到这房子纯属运气。 上一任屋主因为某些原因急着出售,在范瑛瑶的帮忙下,她成功以略低于市价的价格买到,虽然还得缴贷款,不过这房子空间还算宽敞,除了她自己的卧室以外,还有一个空房间,被她拿来当书房使用。 白桑久走了进去,点开电脑,开始查阅资料,在这个人手一隻智慧型手机的年代,要搜寻任何东西都非常方便,但她还是喜欢电脑,阅览起来比较舒适。 她想搜寻的是「人鱼」的资料。 搜寻引擎给了许多结果,但实在太过混乱,于是白桑久又追加搜寻条件「海石市」。 这次多了一些新的内容。 海石市只是一个靠海的小城市,但因为发展较早的缘故,也有些传说,比方说,被称为「古老的人鱼停驻之地」,据传久远以前,人鱼会定期来到这儿,停留数日,作为回报,他们也会唱着无人能懂的歌,带来丰富的鱼获。 白桑久又搜寻了一会,人鱼这种生物的传说由来已久,眾说纷紜,也没有明确的饲养规则,一切特性都只能当作参考,而关于海石市的部分内容极少,也许她该去市内最大的资料馆找寻看看。 「呼!」白桑久揉揉眼睛,有些睏倦,开始考虑要不要泡杯茶提神。 这样想来,前天下了滂沱大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直到昨天她出门上班时都还下着小雨,莫非这隻人鱼就是这样来的? 人鱼不久前的歌声彷彿还在耳边回响,在脑海里盘旋往復,虽然只是模拟着电视里的合唱歌曲,但那声音彷彿毒素般,馀韵绕樑。 就在白桑久准备点首歌来试着盖过去时,房里的味道突然浓郁了。 冰冷尖锐的手指擦过她柔软的脖颈,随后,湿湿凉凉的物体贴了上来。 人鱼就这样,从背后拥抱了她。 耳边传来带着凉意的吐息,随后,原本应该在睡觉的人鱼以一种奇特的韵律,一字一顿的说话了。 「白、桑、久。」 一之7 记忆 一之7记忆 白桑久吓了一跳,差点没跳起来。 她迅速扭头,嘴唇堪堪擦过人鱼贴在她耳边的脸颊,她也无暇在意,而是惊讶的看着人鱼。 「你会说话?」 人鱼环视了下书房,找了个鲸鱼造型的可爱坐凳坐了下来,蓬松柔软的长捲发垂到腰侧,她悠哉地摆动鱼尾。 「你不是、要我、学习说话?」人鱼反问。 「......哪有这么快的?」 白桑久嘀咕,索性将电脑椅转到人鱼的方向,试着寒暄:「你睡醒啦?」 看来是她沉浸在电脑里太久,连人鱼已经醒来,并来到她身边,她都毫无所觉。 这个书房摆设很简单,木纹地板营造出休间的氛围,除了白桑久所在的电脑桌椅外,后面还有一面大书柜,地上散落着几本尚未读完的书籍,白桑久在这儿放了好几个造型坐凳、摇椅、懒骨头沙发等等,方便自己间暇时以各种姿势窝在书房里打发时间。 「你在、搜寻我、的资料?」人鱼又问。 被发现了。 白桑久莫名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转念一想,不对阿,这人鱼不但听得懂人话,还会说人话?又看得懂文字? 这世上有这种人鱼吗? 但若是如此,要说人鱼之前是故意瞒着假装不会说话,也不太像,方才人鱼发音时就不够顺畅,彷彿牙牙学语的孩童般,需要断点,才能把话语拼凑完全。 那么,是因为白天让她看电视,成功给予她足够的语言刺激? 「你好奇、我吗?」人鱼继续问。 「嗯,我很好奇。」 白桑久随口说着,突然灵光乍现,没错,人鱼就近在眼前,她何必捨近求远,求助于网路上真真假假的讯息,又或者去资料馆辛苦地翻阅文件呢? 「告诉我,你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要来这里?」白桑久眼巴巴的看着人鱼,等候回答。 「不知道。」人鱼乾脆地说。 「欸?」 人鱼淡色的眉头微蹙,彷彿在拼凑着措辞。 「大雨、海,在更深、更遥远的、地方,呼唤我,可是、我、想上来,来,陆地。」 说着支离破碎的话,人鱼呼了口气,做了总结:「其他、不记得。」 「......」 白桑久努力的理解人鱼的话语,听到最后不由得感到无语,这年头难道流行失忆症吗?她遗落了过去,这人鱼也想不起来自己的来歷。 「那样的话,你也不记得自己名字了?」 隔了点距离说话总觉得怪怪的,白桑久索性站起,拉了个小羊造型的坐凳,坐在人鱼面前。 「名字?白、桑、久。」人鱼歪着头,又复述了遍白桑久的名字,手掌摊开,上面居然躺了白桑久的身分证件。 「阿!还我!」 白桑久这才想起回家时,家里被打开的抽屉,想来人鱼不知道怎么发现的,居然还拿走了她的证件。 就在白桑久倾身想夺过自己的证件时,眼前一花,人鱼眼明手快的将手藏在身后,她碧色的眼里闪烁着狡黠的亮光,连嘴唇都隐隐泛出笑弧。 「你、帮我、取名字。」 「......在那之前,先把你的鱼尾拿开。」 白桑久拍了拍腰际的鱼尾,一脸黑线,这人鱼怎么老喜欢缠上来? 不知不觉间,房间里也充溢着人鱼的气息,或者说,人鱼所待过的地方,都会留下她的气味。 那味道如同潮水,乍闻之下清淡无感,却又好似能附着在任何东西,偶尔又特别浓烈,一波一波,好似全身都沾染其中,被人鱼所标记一般。 看来以后出门前一定要冲洗一遍,白桑久想。 「噢。」人鱼像是突然发觉自己的行为,鱼尾收起,她碧色眼眸眨了眨,有些无辜的辩解:「尾巴,自己动起来了。」 「......」 「算了,名字吗?」 想起自己的名字,白桑久乌黑的眼睛不知不觉变得阴沉,她又看了眼人鱼,焰火般的长捲发,还有那宝石般的红鱼尾,在这个充满寧静气息的房间里,就像是夜里突然闪现的烟火,带来不可思议的惊奇。 「就叫虹吧,彩虹的虹。」白桑久轻声说。 雨过后的天空,会出现七彩的虹,就如同眼前这位,也是在倾盆大雨的隔夜,闯入她的家。 「虹?虹、虹。」人鱼的语调慢慢的,像是在咀嚼这个字,又重复了几遍,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随即,她又捧住白桑久的脸,人鱼的呼吸喷洒在白桑久的面庞上,细软的红色发丝也随之落在白桑久的肩头、胸前,带来一股细细的痒意。 白桑久有点想打喷嚏。 「谢谢你。」人鱼说着,又对着白桑久的额头,印下了一个吻。 一之8 鳞片 一之8鳞片 白桑久与人鱼虹的同居生活,就这样顺理成章的开始了。 每晚打开门前,都可能迎来不同的惊喜。 就好比现在── 「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欸?」 这又是在演哪齣?白桑久一踏进家门,她养在家中的人鱼就凭空出现在眼前,还一本正经的对着她说。 「一辈子那么长,我通通给你,不要拋下我。」 「......」 看着表情与语调完全对不起来,乍听之下彷彿深情款款在对着她告白的人鱼,白桑久若有所悟。 「你早上该不会在看连续剧吧?」白桑久没好气的说:「这根本是在念台词阿。」 声音倒是维妙维肖,但演技完全不行,一看就像在念稿。 「我喜欢这些话。」虹慢条斯理的说,悠哉的回到客厅沙发上,一派慵懒。 看着每天间在家中没事做的虹,辛苦工作一整天的白桑久突然感到心酸,一股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真好,她也好想要这样。 这几天,虹爱上电视,也爱上泡在浴缸的感觉,每天都是两个地方来回跑,虽说在陆地上她还是可以活动,不过更多时候她都是以类似跳跃的形式辅助有力的指爪移动,只有进入水中时才会不自觉的露出放松愜意的神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虹的语言能力进展飞快,而气色也越发光泽饱满了。 白桑久看了下地上拖曳而过的湿痕,伸了个懒腰,又问:「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吗?」 今天她又工作到很晚,范瑛瑶唸归唸,也还是准备了好吃的宵夜给她。 说到食物,自从那天在书房谈话后,她们已经相处一个多星期,也磨合出些共识。 比如说,新鲜的鱼实在太难取得,更别提白桑久平常日不但要上班,晚上还得去超市打工,所以她在冰箱放了一大堆鱼,提供给虹肚子饿的时候进食。 虽然似乎不太满意,但虹皱着脸,也还是将那些冰凉的死鱼吞下肚,这次,不用白桑久亲自一隻鱼一隻鱼的餵食,她自个儿就能打开冰箱,想吃就吃。 「我要等你回来。」虹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一起睡。」 「不了。」 想起最近半夜睡到一半被人鱼爬床的惊吓体验,白桑久摇摇手,再度试图跟人鱼沟通。 「听着,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隻鱼是睡在床上的!」 虽然因为浴缸太小,虹躺在里面,常常呈现一种鱼尾朝天的状况,但她平常还是很喜欢窝在调配好的水中休息。 湿漉漉的红色尾端掛着水珠,原本淡白色的浴室也彷彿辉映出浓艳的色彩。 结果至今为止,她没有一次愿意在里头睡上一整晚。 「我不只是鱼,也有一半是人阿。」虹理直气壮的说着似是而非的话。 「我还可以哄你入睡......就像前天那样。」 「不需要!」白桑久不假思索地拒绝。 或许这就是缺乏重要记忆的副作用,宛若失根浮萍,找不到自己在这世上的定位,白桑久的睡眠品质始终不太好,偶尔失眠,偶尔会做恶梦,梦里光怪陆离,醒来后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隐约记得,她在梦中,很伤心。 前天她再度做恶梦,这次的主题,是恐惧。 看不见面目的男人似乎在对她说什么,她努力的挣扎,却怎样也摆脱不了禁錮,她不停的咒骂、大叫...... 「白桑久、白桑久。」 冰凉的温度贴上背部,溼答答的,白桑久驀地惊醒,就见到一双深不见底的绿色瞳孔。 「你!」白桑久喘着气,心跳的飞快,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乖,不怕不怕。」 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虹像哄孩子般摸摸她的头,又在她的额头印上一个吻。 白桑久的心奇异的平復下来。 「你怎么又来了?」 睡前明明有确认过,虹在浴缸昏昏欲睡的模样了。 「因为你在呼喊。」虹伸手抱住白桑久,偏冷的温度却带来不可思议的暖和感,白桑久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睡吧。」 「嗯。」 而后,一夜无梦。 那晚白桑久意外睡的很安稳。 想到此,白桑久又觉得自己方才似乎拒绝的太快了。 她只是不习惯自己脆弱的一面被看到,但人鱼纯属一片好心,她应该要道谢。 「谢谢你。」白桑久又补了一句。 虹闻言,并不回话,只是碧色眼瞳瞇起,嘴角又拉出了一抹笑。 「我先去冲个澡。」 三两口将范瑛瑶给的宵夜吃个乾乾净净,白桑久进入浴室,简单的洗了个澡后,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虹依旧在客厅看着电视。 回想起来,跟虹初次见面的场景彷彿活见鬼,谁能想像这人鱼会因为她夜半的囈语而跑来摇醒她呢? 虽然虹还是神神秘秘,难以摸清她究竟在想什么,偶尔还会因为外头小鸟太吵而下意识的攻击,但现在看起来,比起妖怪之类的生物,她更像是带点兽性本能的人。 「有什么好看的节目吗?」 「没有,很多都是重播。」虹懒洋洋地说:「我感觉,这能帮助我回想。」 「喔?」白桑久来了兴致:「这几天下来,你有想到任何关于记忆的线索吗?」 虹又摇了摇头。 「你希望我想起来?也许想起一切,我就会离开。」 「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你能找到想去的地方。」白桑久想了想,又道:「待在这儿,即使你不伤人,也迟早可能会受伤。」 「说不定有喔。」虹突然说。 「嗯?」 人鱼的身影倏地消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现在白桑久面前,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眸隐约有着诡譎的亮光,似笑非笑。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对人类动手过?」 「......」 「嘻嘻,但电视上的那些命案,可跟我没关係。」 看到白桑久错愕的表情,虹状甚愉悦的笑了:「你相信我吗?」 虹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但她的眉色太淡,这般扬着眉笑,便自带几分妖冶、几分邪气。 「相信。」 白桑久毫不迟疑的回答。 「为什么?」虹微愕,又问:「我看了新闻,那种手法,我也做得到。」 「直觉。」 白桑久对着虹眨眨眼,看着虹惊讶的表情,莫名有种扳回一城的成就感。 「时候不早了,晚安。」 自从人鱼入住以来,虽然更加忙碌,但似乎也有点充实。 至少,她最近都不再失眠了。 「姐姐好。」 翌日傍晚,白桑久在超市,遇上了范莹如。 小女孩绑着短短的马尾,走路时一摇一摆,看起来天真又活泼,自从她养到了梦寐以求的猫咪,她就喜欢跟白桑久分享一堆她家猫咪的故事。 可惜她不能礼尚往来,分享养人鱼的故事。 范家人感情都不错,亲戚之间的来往也很频繁,就她所知,范瑛瑶就特别疼爱这个小堂妹。 「姐姐,我要这个。」 范莹如挑了一个冰淇淋,还有一些饼乾零食,就在白桑久结帐时,她突然眼睛一亮。 「姐姐,你身上有红色的碎片耶。」 「嗯?」白桑久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黏了一块充满光泽的鳞片。 什么时候黏上的?虹的鳞片有特殊的纹路,一看便知,白桑久将鳞片取下,就对上了范莹如闪烁光芒的眼神。 「我可以跟你要这个宝石吗?」 确实,在孩子眼中,这就像宝石一般吧。 「好阿,给你。」白桑久递给范莹如,又问:「你也要回家吃晚餐了吧?」 「嗯。」范莹如点头,软软的说:「妈咪说最近治安不好,有可怕的坏人,所以我要赶快回家。」 「掰掰。」 跟范莹如道别后,白桑久又继续做着未完的工作,今天她刚好可以比较早下班,等等就能离开,不多时,白桑久抹了把汗,跟同事道别后,便骑着车走固定的山路回家。 「白桑久。」 这次,就在白桑久即将打开大门时,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范瑛瑶双手抱胸,瞇着眼看着白桑久:「我觉得你最近不太对劲。」 「咦?」 与此同时,范莹如也正一手抓着冰淇淋,一手把玩手上璀璨的红色宝物,开心的准备回家。 再走过一个弯,她就能到家了,到时候,就先跟奶茶分享她从白姐姐那边获得的小礼物。 「小妹妹。」 一片阴影挡住她的路,对着范莹如露出一抹笑。 「可以告诉我,你这个东西是从哪儿拿来的吗?」 范莹如抬起头,嘴角还有着冰淇淋的痕跡,她眨巴着圆润的大眼睛,那个人的身影刚好逆着光,看不清楚脸孔。 只能瞧见那个人的手腕上,火焰护腕彷彿汲取夜间路灯的色彩,隐隐发着光。 一之9 命案 一之9命案 「不太对劲?我?」 白桑久乾笑,指着自己:「我不都这样吗?」 范瑛瑶盯着白桑久,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睫毛浓密,神采飞扬,瞪着人时自有一股女王般的气势。 「白桑久,你笑的很可疑。」范瑛瑶不客气的说。 白桑久心虚地眨着眼,被逼视的忍不住退了一步,几乎要被逼到墙角。 范瑛瑶的手倏地伸出,拍了拍白桑久的肩膀。 而后,给了她一个抱抱。 「欸?瑛瑶姐?」 女子的身躯柔软又温暖,隐约还有着淡淡香气,白桑久手足无措,差点没咬到舌头。 「白桑久,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像是察觉白桑久的僵硬,范瑛瑶闷闷地说:「你一定是太想找回记忆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可是这样下去不行,你得看医生才可以。」 记忆? 白桑久一直都知道,她的记忆是一堵高墙,任凭她怎样苦思冥想,也越不过去。 但这跟她失落的记忆有什么关係? 「瑛瑶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白桑久小心翼翼的说。 「误会?哼。」 范瑛瑶松开白桑久,伸手指向白桑久家的大门。 「白桑久,你也知道,这间是老公寓了,隔音不怎么好,虽然不是什么都能听到,但最近你屋子总是传出声响,不是吗?」 「呃......」 「那种窃窃私语,彷彿在跟着谁对话的声音,我可没听错。」 范瑛瑶一脸痛心疾首:「你一个人住,又没有其他人,肯定是你在自言自语阿。」 「唔。不是啦,你、你听我解释。」 就在白桑久大脑紧急运转,想找出一套可以隐瞒人鱼存在又能蒙混过关的说词时,范瑛瑶的手机响了。 「喂?姑姑吗?嗯、嗯......什么!」 也不知道范瑛瑶听了什么,脸色骤变。 白桑久第一次看见范瑛瑶露出这样的表情,在她的印象中,范瑛瑶永远都是热烈而张扬的,她明艳而爽快,就像一团烈焰,还没接近就能感受到那份热度。 此刻,那双乌黑的眼眸似乎更加漆黑,黑到深不见底,血色自脸上完全褪去,她一句话也没说,掛上电话,直接往楼下衝。 「等等!」 范瑛瑶的状况明显不对,白桑久也跟着往下跑,但范瑛瑶快了一步,白桑久跑到一楼时,范瑛瑶已经戴上安全帽,催动油门,迅速往一个方向骑去。 这也骑太快了。 白桑久赶紧跳上自己的机车,也追了上去。 两车就这样一前一后,骑上了山路。 范瑛瑶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飞舞,从白桑久的视角,只能瞧见她纤细的背影,身体绷成一种挺拔的姿态,她不曾左右张望,也没有回头,只是全神贯注的凝视前方的道路。 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不安逐渐扩大,白桑久嘴唇紧抿,努力跟在范瑛瑶后面不被甩掉。 很快地,白桑久方才打工的超市映入眼帘,范瑛瑶骑入超市旁的巷弄,又拐了个弯,前面正聚集了不少人,范瑛瑶将车子停在一边,摘下安全帽,便急急的往前跑。 前方已经拉起封锁线,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包括家属也不行,市民们更是不敢靠近,就在一旁指指点点的聊天,白桑久跟上去时,那些话语也跟着传入耳中。 「还那么小,真是丧心病狂。」 「听说连头都断掉了。」 「唉唷,再这样下去,日子要怎么过阿?那些警察也是,到现在都找不到兇手,一点用都没有。」 范瑛瑶找到了同样站在一边大约四十来岁的女人,叫了声「姑姑」后,就扑了上去。 那个女人正在哭泣。 与范瑛瑶神韵相似的标緻面孔,两眼已经哭的通红,但泪水依旧源源不绝的涌出,她哭的撕心裂肺,彷彿下一秒就要昏厥,而她身旁的男人,应该是她的老公,则一手拥着妻子,支撑着她不要滑落倒地。 「呜阿阿阿、小如、小如......为什么?呜呜!」 「姑姑。」 范瑛瑶一把抱住姑姑,也跟着落下泪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女人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往旁边一指:「是那个巡逻队、的人发现她,呜嗝,发现的时候、已经、已经......」 女人说不下去,一手摀胸,像是在努力抚平创痛。 白桑久见过她,有几次她会牵着范莹如一块儿来超市购物,她的话不多,脸上总是洋溢着淡淡的笑容,是一位很温和寧静的女性。 但如今这个悲痛欲绝的女人,又哪里还有记忆中的半点模样? 白桑久心乱如麻,她才刚跟范莹如道别不久,怎么就出事了?怎么会是她? 白桑久排开人群,往前看去,封锁线里警方的人正在採证跟纪录,媒体也陆续出现,小女孩的身躯用一块白布盖着,看不到细节,只能看到满地喷溅的鲜血,怵目惊心。 外头还有几个人在试图劝离民眾跟家属,但成效不彰,眾人不但不肯离去,反倒是议论纷纷,紧张忧虑的情绪在人群中无声地蔓延,伴随着小女孩母亲的哭声,在夜幕初降的时刻,越发显得压抑。 就在这时,范瑛瑶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我问你,你只要跟我说,你当时有没有看到什么?」 白桑久扭头,就看到范瑛瑶正瞪着一个男人,企图逼问答案。 而那个男人似乎有点眼熟......阿!那不就是那天在市场遇到、帮莹如找到小猫的男人吗? 范瑛瑶身材高挑,气势汹汹,但那男人比范瑛瑶还要高大,眼神沉鬱,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冷冰冰的说:「无可奉告。」 「你!什么无可奉告,那是我的小堂妹,我是她的亲人耶!」 那男人分毫不让,神情冷酷:「小姐,这不是你能介入的事情。」 「那谁能介入?警察?还是你们?警察破不了命案,你们巡逻队又有什么用?」范瑛瑶咬牙瞪眼,看起来彷彿厉鬼,狰狞至极。 「欸,知节,我才一下子没注意,你怎么又把人气到暴跳如雷?」 当日跟在男人身旁的少年突然从人群边鑽出,迅速的把男人一拉,自己就挡在两个剑拔弩张的人中间,对着范瑛瑶露出招牌笑容。 「小姐,我知道你很想找到兇手线索。」少年诚恳的说着,话锋一转,又往小女孩母亲的方向一指:「但现在,需要的是平静下来,比如说,她就很需要你的陪伴。」 「希采!」 随着少年话锋落下,一声饱含焦急地呼喊,那个母亲眼睛一闭,整个人彻底瘫软在丈夫怀中。 「姑姑!」范瑛瑶见状,也顾不得巡逻队这两个人了,又衝了过去。 白桑久看了眼现场的一片混乱,她好像也插不上手,想了想,她又往封锁线里头看去。 恰好一阵风起,白布被吹开一角,小女孩的一隻手露了出来。 微微张开的手掌上,恰好有一丁点的璀璨红光。 那是── 白桑久面色一变。 ──姐姐,你身上有红色的碎片耶。 ──我可以跟你要这个宝石吗? 不久前的对话闪过脑海,白桑久看向范瑛瑶,医护人员正将晕厥的女人抬进救护车,范瑛瑶跟她的姑丈也跟着进入,想必等等他们要去医院。 来不及了,她必须立刻回家! 白桑久跑回机车旁,再度急驰而去。 如果说,范莹如的恶运是因为那鳞片,那么,她家的人鱼,恐怕已经面临危险。 一之10 危险 一之10危险 她太大意了。 一边赶路的同时,白桑久也懊恼着。 她早该想到,像虹这般独特的生物,任谁见了她,惊诧也好、畏惧也罢,都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也许在相遇之前,虹早就已经被人类盯上也说不定。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对人类动手过? 虹昨日的话再次浮现脑海,也许当时她意有所指,虹确实不是命案兇手,但不意味着她没有与人类交手的经验。 希望不要出事,不、绝对不能出事! 很快地,住家的大门就在眼前。 白桑久跳下车,正要掏出钥匙开门,再赶快跑上楼,突然感觉不对。 这是一栋五层楼的建筑,白桑久跟范瑛瑶都是三楼的对门住户,而楼上的住户,是个园艺控。 那位太太不但将自个儿的阳台种满了植栽,甚至还搬了些放在一楼门外,美其名曰美化环境,而实际的结果就是他们这儿特别的绿意盎然,蚊虫也格外嚣张。 「是不是歪了?」 白桑久抿唇,如果她没记错,放在一边的盆景位置似乎有变动,看盆土还有些洒在地上,似乎是被人撞倒,又重新扶起来摆好。 虽然不排除是路人无心碰撞,但也有其他可能,比如说,有不熟悉此地摆设的人来到了这里。 白桑久谨慎的开了门,一步一步的爬楼梯。 楼梯间静悄悄的,只有上方投射下昏黄的灯光,以及自己沙沙的脚步声。 一直来到三楼家门口,都没有碰到任何人。 「呼。」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白桑久正松了一口气,突然感到颈后寒毛倒竖。 在上面! 白桑久回身屈膝,背靠着墙角,也就在那一瞬间,她听到头上传来碰撞声,若非她主动伏低,很可能就被击中。 随即,自往上的楼梯方向,跳下了三个男人,分立三个方向,恰好堵住她。 「你们,是谁?」 白桑久目光左右逡巡,眼前三个都是陌生人,她可以肯定她从未见过他们。 当中一人身材高大,他傲慢的看着白桑久,居高临下的说:「你就是白小姐吗?我们的先生想见你,请跟我们走。」 「就算我说不要,也不可能吧。」白桑久笑笑。 「你知道就好,持有人鱼的东西,就注定你不可能脱身了。」守在往下方楼梯的是一个乾瘦的男人,他的脸成倒三角形,嘴唇上方还留有一撮鬍鬚,看着就像地痞流氓之辈。 「还有,人鱼居然还在你这儿,那可真是个大惊喜,一起跟我们走吧。」站在往上楼梯的男子皮肤苍白,体型微胖,眼神带有一股令人不舒服的邪气。 「你们既然探测到人鱼在里面,却没有选择破门而入,想必是没有信心能百分百抓捕到她,我猜的对吗?」 凝视着眼前数人的表情变化,白桑久冷静的说。 「那是自然。」当中的男人一脸厌恶:「居然能跟那种怪物和平共处一室,你也不怎么正常吧。」 「正常?对小女孩动手,你们有资格说正常吗?」 「呵,那都要怪你,谁让你把重要的东西交给她。」 「不过,也是因为她实在太敏锐了。」苍白男人舔了一圈嘴唇:「乖乖地跟我们说超市的白姐姐给了她红色宝物,再把宝物交出来不就好了,居然发现情况不对还想要逃跑,哼。」 「小妹妹的身体可真软阿,尤其是那细细的脖子,还香喷喷的,哥哥我技术很好,保证没有给她更多的痛苦喔,哈哈哈。」 「你们!」 从看到这三个男人时,在心头不断滋生的火苗终于匯聚成滔天烈焰,白桑久的眉头拧出怒纹,瞪视着眼前这几个丧心病狂的杀手。 「你问题真多,是想拖延时间吗?放心,这栋大楼所有的住户,现在都在自家里安睡呢。」瘦子嘻嘻一笑:「别想着求救,首先,把门打开。」 「呵,我也没有想要问的了。」 楼梯间的灯突然闪烁了下,白桑久秀气白净的脸庞也同时泛起了一抹笑。 那笑诡譎又古怪,像是只在月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的夜行生物。 说时迟那时快,白桑久伏低身体,迅疾往前衝去。 「阿!」 同时伴随的是高大男人短促的闷哼,也不知白桑久做了什么,他整个人都跪了下来,面孔扭曲。 「啪滋、滋──。」 白桑久慢慢的举起手。 莹润修长的指间,隐隐似乎有电光在流窜。 「怎么会?」 白桑久看着眼前惊疑不定的男人们,慢慢的弯起嘴角。 「我想,我也知道你们是谁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贱人!」 剩下两个男人愤怒的朝着白桑久扑来。 「你们自以为瓮中捉鱉,所以才能游刃有馀的透露情报。」 狭小的楼梯空间,白桑久动作却是异常的轻巧灵敏:「可是,如果你们以为只有你们是猎捕者,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究竟谁是那隻蝉,谁又是那隻黄雀? 「想动我的人鱼,告诉你们,不可能!」 二之1 对战 二之1对战 晚间时分,这时间点公寓住户们本应陆续回家,热热闹闹地度过一段相处的时光,此刻,却是异乎寻常的寧静。 自从放话后,白桑久却没有再使用异能,只是用灵活的身法左闪右躲,避开攻击。 「哼哼哼……」 高大男人咬着牙,缓缓站了起来,他的表情扭曲,肢体还没完全恢復,看上去不是很灵活,一双狭长的眼正恶狠狠瞪着白桑久。 「老虎不发威,还真要被你给瞧扁了。」 男人说着又冷笑一声:「猎捕?有点小把戏,就以为能胜的过我们三人?」 一边说着,他一边转动粗壮的手腕,往前一跨,加入战圈之中。 他的恢復让剩下两人彷彿吃了定心丸,士气大振,训练有素的重新调整进攻模式。 「老大,要杀了她吗?」苍白男兴奋的打量白桑久,咂了咂嘴,眼神露骨,彷彿在看砧板上的鱼肉。 他们此刻活动范围极小,三个男人加上一个瘦削的女子,即使白桑久动作再灵巧,也难逃三人合围之势。 白桑久再次被逼到角落。 「抓活的。」男人冷冷地说:「先生说要见她,那么,打断她的手脚,也要把她带走。」 闻言,白桑久眼神瞇起,一抹锐芒一闪而过。 都这种时候还不放弃活捉她吗?看来他们口中的「先生」,所下的命令是绝对的。 在捕捉人鱼、带走当前人鱼饲养者的前提下,即便杀死了什么人,也无足轻重。 范莹如稚气的小脸再度浮现眼前,白桑久深深吸一口气,又气又闷的心情匯聚成恼恨的漩涡,好似随着血液的流动刻入心底,当此之时,她反而异常的镇定。 眼前三人在她的冰凉的眼里,无所遁形。 高大男人被称为「老大」,应当是他们的领头,筋肉结实,面目轮廓硬朗,他的力量与速度远超常人,对自己显然有绝对的自信,赤手空拳的朝她进攻。 原先守在往下方楼梯的乾瘦男人较为矮小,他右手握着一把雪亮的尖刀,攻势飘忽,难以捉摸。 至于那个肤色苍白的微胖男人,手里则是拿着一把枪,站在两人后面,最初袭击她的那个人想必就是他了。 「你有觉悟吗?」 白桑久闪过高大男横扫的拳头,身躯顺势向后反折,避开自侧边挥来的刀芒,她的嗓音微带沙哑,满是肃杀之意。 「嗯?」 「动手的人,就该有送命的觉悟。」 「说什么蠢话?」 「呵。」 伴随轻笑,白桑久一个矮身,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眾人只觉眼睛一花,白桑久已经稳稳站在一旁的楼梯上,似笑非笑的瞧着他们。 「别想跑!」 感觉到自己被耍,那老大越发愤怒,攻势更见凌厉。 混战再开,苍白男也缓缓举起手,嘴角冽开一抹古怪的笑。 从刚才到现在,这女人始终在闪躲,然而,就算躲避的技术再高明,无法给予他们有效的攻击,也是毫无意义。 至于那诡异的电击能力,方才是他们没防备,以他们强化过的身体,就算这女人再使出来,也未必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这般想着,他举起手中的枪,再度瞄准白桑久。 同时注意三方动态的白桑久也立时捕捉到苍白男的动作,机会稍纵即逝,她覷准两个近身袭击她的人攻击的空隙,竟是凭空一跃而起! 只见白桑久纤瘦的身躯如特技演员般轻巧的在空中划过流线型弧度,她的手按过楼梯上方的墙面,鬼魅般落在苍白男的后方。 「阿!」 「呃!」 乾瘦男收势不及,短刀硬生生的刺入了他们老大结实的手臂,而方才苍白男射出的子弹也同时命中乾瘦男。 趁着他们错愕的瞬间,白桑久将速度提升到最快,她的身影闪动,俐落而精准,双手间的电流如有实质般,竟是变成电网般的存在,瞬间击倒三人。 眼见三人倒地,白桑久脸色也变的青白。 「咳呃!」 她痛苦的按住胸口,方才闪躲攻击时被划破的上衣袖口处也随着她的动作,露出里头几乎不曾见过太阳的雪白肌肤。 本应细滑柔嫩的皮肤上方却有着一道痕跡。像是树叶般的纹路,连形状都清晰可辨。 领头的那男人不愧是身体底子最强的一人,他挣扎着抬起头,只看了白桑久上臂一眼,他的面色立即大变。 「你、你居然......」 「想不到吗?」 白桑久喘着气,努力平復呼吸,她的能力并不完全,一旦彻底释放,就必须承受反噬般的痛苦,短时间内更是无法再战,所以在确保万无一失的前提下,她方才只能先与他们周旋,直到最佳时机来临。 「前阵子我们失踪的同伴,也是你搞的鬼?」 白桑久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露出微笑,撇除她面颊上细密的汗珠以及手上残存的电光,她看上去就像一般普通的女子,没有任何特别。 那三人暂时失去了动弹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桑久慢慢走近。 下一秒,三人面孔上浮现了一模一样的诡譎笑意,异口同声的开口说话。 「别嚣张,伟大的潘先生迟早会找到你,还有那隻属于我们的人鱼。」 「慢着!」 驀然意会他们想做什么,白桑久扑上去,但已经来不及,那三个男人浑身皮肤变成青紫色,只那么一瞬间,已然全数气绝身亡。 「......都已经让他们失去行动力,居然还是挡不住吗?」白桑久嘖了声,蹲在一旁,开始翻找起三人的衣物。 「这是?」 白桑久摸出一个火焰标致的护腕,下意识地瞇起眼。 这倒是意想不到的收穫,如果是巡逻队的人,倒也可以解释为何范莹如一开始会乖乖跟他们说出鳞片的来源。 但这也意谓着事情更加麻烦了。 就她所知,这护腕看似普通,但却经由特殊手法製作,无法随意偽造,甚至绑定使用者,即便能抢夺到手也无法取而代之。 如果巡逻队已经被渗透...... 白桑久又摸出了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甚至还有当前海石市拥有最多分店的手摇饮店的传单。 「嗯,有了,这果然是随身携带品吗?」 最后,白桑久摸着手中的小瓶子,自语道。 那里头是不知道怎么製作出的强效药水,只要淋上去,就能让这些人曾经存在世上的痕跡一点不留,堪称毁尸灭跡的最佳辅助。 解决了一切,看着彷彿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的楼梯间,白桑久拍了拍身体,又整理下头发,才一脸若无其事的打开家门。 「哇!」 甫进门,就差点踩到鱼尾巴的白桑久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你在这里做什么?」 虹正坐在门口,也不回答她,只是慢吞吞地说:「你看起来不太对劲。」 「是、是吗?」 白桑久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有一个我认识的小妹妹过世了。」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去。 即便上了新闻,隔着一层萤幕,看那端死者亲友嚎啕悲泣,也不过是雾里看花般,摸不到实处。 然而当这样的不幸落在自己熟识的人身上,那份死亡的重量便如巨石,沉甸甸的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想到范莹如为何遭遇这样的意外,白桑久心情更加低落了。 「我先去休息。」 梳洗沐浴后,白桑久躺在床上,心神俱疲之下,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否梦到什么,她的眉头始终轻轻蹙着,像是满怀心事般。 虹在门边探头探脑,碧色的眼眸闪烁着不明的光泽,良久,她才轻声说:「其实,也可以找我帮忙嘛。」 她熟练的摸到床边,将白桑久的被子拉好,又在她的额头落了一个晚安吻。 「祝你,一夜好眠。」 翌日早晨,白桑久伸了个懒腰,随即传了讯息给同事。 今天,她要请假。 「你难得穿黑衣服。」 虹正抱着冰箱吃鱼,看了准备出门的白桑久一眼,有些疑惑。 「我要去致意。」 白桑久一袭黑色衣裤,更衬出面容苍白,身材清瘦。 她要去上香,而后,将这份遗憾铭记于心,继续她的復仇之路。 二之2 争执 二之2争执 范莹如的灵堂设在海石市内唯一一间殯仪馆附近,巷子转进去就能抵达。 再度出现的受害者震惊全国,附近也出现不少媒体试图挖掘出更多具有新闻价值的情报,即使死者父母谢绝採访,仍有几个不肯死心的记者虎视眈眈在徘徊,想拍点足够悲伤的画面。 进入灵堂前,白桑久先大略扫了下手机上的几则新闻,当中有怀疑是连续杀人魔再度犯案,也有认为是单一个案的声音。 比起过往惨不忍睹的尸身,范莹如身上的伤口只有一处,那断头手法异常的乾净俐落,看着像是职业手法,然而范家生活单纯,又怎会惹上夺命煞星? 箇中缘由,或许在场只有白桑久明白。 小女孩的遗照高掛上方,被鲜花包围,上面的她洋溢着天真笑脸,时间永远凝固在这一刻。 白桑久手持线香,在心里祝祷,好一会儿后,才缓缓步出那个气氛凝重的空间。 时光无法回流,即使她报了仇,小如也不会復生,但幕后的真凶还没有被揪出来,加上她自己那一份,无论如何,她一定会追查下去。 「桑久,你来啦。」 范瑛瑶走了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她的双眼红肿,想来不久前才大哭过一场,但那双自带艳色的眼眸被泪水洗浸过,却像被淬练过般,隐隐闪烁着薄如蝉翼的寒光。 这眼神,不对劲。 如崖边狂风吹袭下,摇摇欲坠的白花,倔强的挺立着,但只要多一点,便是粉身碎骨。 「抱歉,我刚刚在忙,没有来找你。」范瑛瑶道。 「瑛瑶姐,今晚一起吃一顿如何?转角处的微光简餐,我请客。」白桑久提议。 范瑛瑶瞧着像是整晚没睡,恍惚了下才点头:「好阿。」 「那约六点?」 「没问题。」 两人道别后,白桑久骑上机车,准备回家整理思绪。 就在白桑久离开时,一个方才与她擦肩而过的少年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 「戴引竹?」 在他身旁的男人也跟着停下看着他。 少年有着一头柔软蓬松的短发,平素总爱瞇着眼笑,像这般凝神思考的模样倒是少见。 「没什么。」少年回神,重新露出笑容:「只是想到些事情,知节,你不是要去致意?走吧。」 「嗯。」男人頷首,两人便走了进去。 这段插曲白桑久自然是不知晓的,她现在烦恼的是范瑛瑶。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范瑛瑶恐怕想要私下偷偷调查,但她只是个普通人,若是任由她追查下去,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而这段猜测也成真了。 「白桑久,你再说一次?」 范瑛瑶啪的一声放下刀叉,满面怒容,气势如喷发的火焰般,令人难以逼视。 「现在海石市成为新闻焦点,警方也获得更多人手,我的意思是,静待调查结果吧。」 白桑久却是不为所动,甚至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说的话。 「静待结果?哈哈。」范瑛瑶嗤笑一声,深吸口气,整个人彷彿暴雨将至前的短暂空档,奇异的平静下来。 「小如......姑姑她一直想要孩子,偏偏她的体质不易生育,结婚好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宝贝,你知道那时我们多开心吗?」 范瑛瑶素来明亮的眼神此刻满布阴霾,她盯着白桑久,一字一顿。 「小如又乖又可爱,她跟我最好了,总是黏着我,为什么?为什么是她?她还那么小!」 说到后来,范瑛瑶的声音变得嘶哑,她抓起桌上的水,又狠狠灌了一大口:「已经发生那么多命案,案件进度却一点进展也没有,我才不相信那些警察,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我要问那个兇手,凭什么?」 「瑛瑶姐......」白桑久的嘴唇翕动,却说不出更多的话语。 她又能说什么?范莹如的意外身亡,与她自己也脱离不了关係。 范瑛瑶还在继续说着:「凭什么他可以轻易摧毁别人的家庭?我要亲眼看看,那个人究竟是怎生模样?他也会流血,也会疼痛吗?」 「可是,你若是遇上了兇手,你也可能遭遇不测阿。」白桑久脱口而出:「瑛瑶姐,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谢谢你,桑久。」 看着白桑久,范瑛瑶似乎真正冷静下来,她甚至露出微笑:「抱歉,是我刚才失态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我会有我的作法。」 抓起包包,她笑道:「谢谢你这一餐,我跟朋友还有约,先离开,掰。」 「呼。」她似乎搞砸了,白桑久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餐盘。 「根本没吃多少嘛。」 想来范瑛瑶也没大吃特吃的胃口,她此刻的心思,应该都在她惨死的小堂妹身上。 不过,她究竟要去见谁? 不安的感觉涌上,白桑久决定偷偷跟上去。 范瑛瑶与那位朋友相约的地方是附近的一个公园,摆了些简易的运动器具,还有给孩子玩耍的沙坑、溜滑梯,平常晚间总有不少人喜欢在此间聊散步。 白桑久偷偷摸摸的躲在树丛间,窥视着眼前的一对男女。 男子戴着一副眼镜,斯文俊秀,女方则是明艳动人,乍看之下,就像一对璧人在约会。 「我也不赞同你冒险。」男人说。 那个人是,韩元思? 白桑久眨了眨眼,她认识范瑛瑶一年多的时间,自然也听过这个常掛在她嘴边的友人。 跟范瑛瑶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据说从小体弱多病,每次被欺负了,都要靠范瑛瑶仗义相助,不过男大十八变,现在不但身强体壮,甚至最近还加入了巡逻队。 「就算我想报仇,也得有个目标阿。」范瑛瑶道:「元思,最先发现小如的是巡逻队的高知节,你知道他吗?」 「高知节?」韩元思微愕:「那是自然,他可是我们巡逻队的第一把交椅,不过不苟言笑,不是很好亲近。」 「他什么也不肯多说。」想到此,范瑛瑶还有些忿忿:「问他为什么来这儿,他倒是说了,之前他帮小如找过猫咪,这回是拿了些猫咪用品想送给小如。」 「所以,是要我帮忙套话?」 「嗯,我想知道他是否有掌握什么线索。」 「不用。」 韩元思摇头,看着范瑛瑶惊讶的表情,又笑着说:「我不是不帮你,瑛瑶,我呢,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论本事,我也不一定会输给别人,所以,不需要高知节,让我陪你一起找线索,我会保护你!」 看着不自觉流露自信与傲气的韩元思,范瑛瑶有些错愕:「元思,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人总是会变的,以前你保护我,现在,轮到我了。」韩元思深深的凝视着眼前的女子:「等找到杀害小如的兇手,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说着,韩元思挠了挠头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连耳朵都隐约泛出一抹晕红。 二之3 失控 二之3失控 昨天请了假,今日自然要认真上班,只是白桑久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她想到从那三个杀手身上找到的护腕,如果巡逻队当中也有「潘先生」的人,那韩元思知情吗?或者,她该改变方向,从巡逻队着手调查? 「唉!」 难以决定,只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力有未逮。 白桑久无精打采的走回家,她今晚没有打工,下班就直接走了,时间还算早,至于门口,也自然没有总会神出鬼没打开门跳出来的范瑛瑶,这一切无不昭示如今现状的改变。 一想到范瑛瑶可能会被捲入这破事,白桑久心情更糟糕了。 「我回来了。」白桑久推开门。 「你今天比较早。」 虹正趴在地上看书,正确来说是绘本,白桑久从图书馆借来的,没想到虹居然读的津津有味。 「嗯,所以我买了晚餐。」 白桑久将手中的提袋放在小餐桌上,走进浴厕洗了把脸。 才刚走出来,就见到虹不知何时已经挨到餐桌边,正盯着她的晚餐瞧。 匀称有力的手臂随着虹的使力而自然形成优美的线条,她手肘撑在桌上,上身立起,长长的緋色鱼尾愉悦的摆动,在客厅的白光照射下,隐约流动着闪耀光泽。 顺着她的动作,蜿蜒的红色长捲发散落在桌面,被碧色眼瞳所注视的晚餐彷彿被锁定的小猎物,无助的被笼罩在虹面孔的阴影下。 「......你在做什么?」白桑久无语的看着虹。 虹扭头:「这个,好吃吗?」 「只是普通的便当,填饱肚子而已。」 这话并没有浇灭虹的好奇心,她再接再厉:「我也要吃。」 「欸?」 白桑久一愣:「可以是可以,但你能吃热食吗?」 突然改变食谱会不会拉肚子?白桑久打开便当盒,试探的挖了一口饭,递给虹。 「来,阿──」 虹乖乖的张开嘴,而后,一口吞下。 「不行啦,不能用吞的!要咬,要咀嚼!再一次!」 「哦。」 「感觉如何?」看着陷入沉思的人鱼,白桑久好奇的问。 「不讨厌,嗯......也许、喜欢,还要!」 「那再一口?」 「好。」 就这样,没过多久,便当就被一扫而空,只吃了三分饱的白桑久摸摸肚子,突然问道:「虹,你想家吗?」 听到「家」这个词,虹的眼底隐现波澜,但她很快就将涌生的情感压制下来。 「远方、一直在呼唤,可是,我不想,不,还不能,回去。」 提到所谓的「呼唤」,虹的言词又变得破碎,似乎不知该如何准确表达。 「我送你回家,好吗?」白桑久问。 这次,虹瞇起眼睛,眼神不善:「你要弃养吗?」 「不是弃养,你是不是看什么宠物节目了?」白桑久叹了口气:「听着,现在情况不同,你若是继续留在这儿,恐怕会有危险。」 杀手都找上门了,这次三个因为谨慎加上想连她一块儿擒捉,下次恐怕就破门而入。 她的住所,即将成为战场。 「危险?」 虹轻笑,不以为意,她的轮廓深邃,眼尾勾起时便显得锐意逼人。 「就像前天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三隻小鱼吗?」 白桑久一惊:「你......都知道了?」 「这里的隔音可不太好吶。」虹单手支颐,眼波流转:「你能解决,我也能。」 「不是这个问题。」 白桑久顿了下,才说:「虹,我从来没说过我的来歷。」 「在离海石市不远处,有一座小岛,在那儿有一个秘密研究所,一年多前,我找到机会,离开那里。」 伴随对于往事的回想,白桑久的眼神越发阴翳,但她显然不欲多说,只是一笔带过:「然而,我来到海石市后,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这个城市,有研究所的人。」 「我试着逮到几个,但无一例外,他们很快就会自杀,死前必然高呼『伟大的潘先生』......近期的命案,恐怕也跟他们有关係,只是我找不到更多线索。」 虹安静倾听着:「所以,你要我回去?」 「遇见你,我本以为是意外,你、不知为何,我就是想把你留下来。」说到这里,白桑久不自在的微微偏头,避开虹的目光:「现在看来,这并非偶然。」 「人鱼计画,你听过吗?」白桑久问。 虹蹙起眉,用掌心按住头,似乎感觉不太舒服:「......不知道。」 「当我还在研究所时,曾听过这个词,当时我以为只是代称,没想到,人鱼真实存在。」 不知为何,白桑久又想起初遇人鱼后的那晚她做的梦。 她唯一能紧握在掌中的,只有来到研究所以后的记忆,在那之前的种种,她怎样也想不起来,或许,虹是一个突破口。 「原来如此。」虹若有所思:「怪不得那三隻小鱼在门外鬼鬼祟祟时,我会想要将他们撕碎阿。」 看着眼睛驀地瞪大的白桑久,虹又勾唇笑了:「别担心,我知道,人类世界讲究毁尸灭跡。」 「唔。」 虽然想反驳,但自己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好像没理由跟虹说要友善对待访客。 「我阿,什么也想不起来。」 虹的嘴唇既淡又薄,苍白的肌色与难以捉摸的绿眸更让她有股游离世间之外的漠然,只有灿亮的红发与同色的大鱼尾巴形成鲜明的反差。 此刻,她眼睛弯弯,笑着说:「我的记忆中,只有狂风、暴雨、大海、上岸,还有你,第一眼望见,我就想跟着你走,或许在那之前,我就生活在你讲的研究所也说不定。」 「所以,探知到真相前,我不会回去。」 「这样阿,那就没办法了。」 白桑久吁了口气,她不想勉强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不安,抑或是高兴。 唯一肯定的是,虹留下来,未来必定增添变数。 「不过,你独自在家要小心喔,不可以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白桑久不怎么放心的叮嚀。 「知道啦。」 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施施然的跑进浴室泡水休息。 只留下白桑久,走到客厅边,凝视着外头的景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华灯初上,看似纯朴温馨的这个小城市,此刻依旧潜伏着暗流,汹涌诡譎。 那之后,又过了数日。 本以为对方很快就会捲土重来,但出乎白桑久意料之外,反而无消无息,至于范瑛瑶,倒是有见过几次,但都是匆匆会晤,只打了声招呼便道别,似乎非常忙碌,连下巴都瘦尖了。 这天,白桑久一如往常的回家。 才刚踏上楼梯,她面色一凛,眼神变的警戒。 屋里有状况! 她伸出手,转了下门,大门应声而开。 居然没有锁? 在视觉產生作用前,鼻子与耳朵先发出讯号,屋内微微的血腥味被白桑久所捕捉,白桑久绷紧身体,踏进门,反手将门关上。 室内没有开灯,白桑久花了会,才适应昏暗的视野。 妖冶的女子半身背对着她,硕大的鱼尾踡起,从白桑久的角度,只能见到佈满背脊的长捲发,在阴影下如深色的海草。 虽然近日在她的餵养下,虹似乎也胖了点,但仍是偏瘦,她背上的肌理充满力量的美感,如弓弦拉满,蓄势待发,她的肩胛骨浮出尖锐的弧度,如魔鬼敛起的翼骨。 如斯不祥。 「虹,怎么了?为什么不开灯?」 白桑久的声音彷彿一个信号,下一瞬,眼前的身影暴起,直袭而来,方才的平和只是假象,白桑久这才看清,虹眼中的杀意。 就如初见时般,无法沟通,只是纯粹的野兽。 「杀!杀死人类!人类、都该死!」 「虹!」 白桑久惊险的闪过虹的扑击,她往地面一滚,与虹位置对调,此刻,虹反而落在门那侧,而白桑久则是来到书房边。 见一击不中,虹灵敏的跃起,竟是如蜘蛛般攀爬在客厅天花板的灯上,伺机而动。 「虹,你到底怎么了?」 白桑久不死心,又唤了几声,但虹全然置之不理,碧绿的眼瞳匯聚成致命的风暴,白桑久知道,她在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该出手吗?或是再等等?数秒的犹豫时间,白桑久的目光不经意飘到一旁,霎时愣住。 「咦?这、这是──」 书房的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人。 但这不是让她震惊的原因。 最外边露出的那张脸,居然意外的熟悉。 那不是范瑛瑶近来加入巡逻队的友人,韩元思吗? 二之4 疑心 二之4疑心 老公寓的隔音,是真的不太好。 踩着楼梯回到家时,再次听到白桑久独居的屋子传出异响,范瑛瑶侧过头,停下脚步。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数日前,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找上白桑久,没想到话说到一半,小如出事的消息传来,她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悲痛中,都忘了这事。 当时她认为白桑久必定是因为失忆加上独居寂寞,才开始自言自语,但如今仔细一听,却又不像。 里头传来的声音,似乎确实有两个人在对话。 除了白桑久之外,还另外有一个略为低沉的女子嗓音。 自然,邻居家来了客人也是常见的事,但隐隐约约传来的谈话内容,却让范瑛瑶表情越发严肃。 「......说......要怎么处理?」 「处理?丢......」 「不能乱丢!幸好......有多......」 「......什么?」 「......毁尸灭跡......」 范瑛瑶几乎将整个身体都贴在门上,但听不真切,只是这内容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觉打了个寒噤。 直觉告诉范瑛瑶,她似乎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处理什么?她们想丢掉什么?为什么会提到毁尸灭跡? 放在往常,范瑛瑶绝对立刻按响门铃,开门见山的询问。 但不久前,她才跟元思有了些争执。 记忆中的元思,性子温和柔软,或许因为动不动就生病的原因,他曾经好几次憧憬的对她说:「真羡慕天生就有强健体质的人。」 「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都是独一无二的韩元思。」 她睨了韩元思一眼,这年头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文明病,韩元思容易发烧咳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相反的,他文雅细緻的性子可帮他招来不少爱慕的眼光,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自觉。 「咳......你不懂啦。」对此,韩元思只是无奈一笑,盯着她,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吞吞吐吐的。 在此之前,范瑛瑶从没想过,文弱的元思会突然变得像他梦想的那样敏捷有力,甚至还有能加入巡逻队的实力。 这简直就像奇蹟,没想到韩元思居然会偷偷锻鍊自己,还获得大成功。 照理说,相交多年的朋友变的开朗又有自信,她也应该开心才对,可是范瑛瑶却不太习惯。 「元思,谢谢你,但我不需要你替我出头。」 她范瑛瑶可不是任人掐的软包子,谁若犯了她,她必回敬十倍,但元思却固执地想要「护卫」她。 「那怎么行?瑛瑶,你就是心太软了。」韩元思丝毫不让:「瞧,我帮你理论,对方立刻就缩了,不就证明他们根本欺软怕硬吗?」 眼前的友人变得陌生,这般强势的模样,根本不像她从前认识的温柔少年,一个人居然会改变这么多吗?范瑛瑶抿唇,眼底火光迸现:「韩元思,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信任我?不然,为何至今什么讯息也不讲?」 见微知着,韩元思如果在这种小地方都要把她当成弱女子,那在莹如的案子上,肯定更不会让她有参与的机会。 说好的一起找线索呢?根本是随口哄她的。 见范瑛瑶生气,韩元思的气势肉眼可见的软了下来,他无措的比手画脚:「瑛瑶,我没有要瞒着你,我一直在调查,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到时候我一定告诉你!」 再然后,就是今天了。 他没头没尾的传了个讯息:瑛瑶,你住的房子不安全,今天不要太早回家。等事情解决,你就会知道凶手。 她看了讯息后立刻拨打电话给韩元思,想要他讲明白,结果他手机却关机了。 她从小住到大,哪来的危险?韩元思这什么意思?范瑛瑶本来没当回事,但甫回家,就听见白桑久屋子里隐约的对话。 ......这样说来,白桑久还劝过她不要干涉太多,乖乖等警方调查就好,如今回想,总觉得不对劲,白桑久,真的只是怕她受伤害吗? 而她,又真的理解白桑久吗?这一刻,范瑛瑶感到茫然。 她们的初次见面是在一年多前海石市的街道上,彼时,范瑛瑶出门去买个午餐,烈日当空,那年的夏天似乎来的特别早,明明还是春季的尾巴,却已经有了暑意。 人行道的红砖也散发着热气,范瑛瑶拐了个弯,就见到一个穿着白色素面连身裙的女子。 披头散发,眼神茫然,赤着脚,似乎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那便是第一次见到的白桑久了。 白桑久说,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过她身上还有证件,范瑛瑶带着她报警,这才知道她是个孤儿,亲缘淡薄,基本上找不到愿意带走她的人,于是她又凭着一时衝动将人带回去安置。 那之后,白桑久很努力适应生活,甚至还贷款买了房子,成为她的邻居。 回想起来,范瑛瑶这才发现,她对白桑久的认识,全部都来自于白桑久的一面之词! 范瑛瑶垂眸,又试着拨打韩元思的电话,依然是关机状态,她摇摇头,扭头掏出钥匙,进了自家的门。 「姐,你回来啦?」 「嗯,妈不在吗?」 说话的是范瑛瑶的弟弟,范梓榕,两人相差十岁,是范母意外怀上的產物,范梓榕时年十七,正是青春洋溢的美少年,跟范瑛瑶张扬的美不同,范梓榕成绩优异,沉稳乖巧,充满了书卷气息。 今天他不用补习,难怪一回家就看到他。 「她说去附近散步。」范梓榕观察着范瑛瑶:「姐,你这两天怪怪的。」 「说什么呢?」 范瑛瑶随口应声,窝在客厅沙发上滑起了手机。 韩元思不接电话,莫非是出了事情,而白桑久,究竟又有什么秘密呢? 「你这几天都心不在焉。」范梓榕道:「说起来也是奇怪,最近总有个人在附近,每次我回家,他都会刚好站在固定的电线桿旁边,一直看着我,就好像刻意守在那里似的。」 「嗯、嗯......」范瑛瑶盯着手机,嘴唇无意识的应和。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范梓榕语调上扬,不开心了。 「嗯?梓榕?」 范瑛瑶驀地回神,赶紧问:「你说有个人怎样了?」 「没事。」范梓榕哼了声:「我回房间。」 留下范瑛瑶愣愣眨了眨眼,嘀咕道:「怎么突然生气啦?」 另一方面的白桑久,也终于大功告成。 「呼!」 她擦了把脸上的汗,疲劳的坐在地上,感觉寿命都被消耗了不少。 数小时前,就在她惊见韩元思而发怔的那数秒,人鱼瞄准空档,一跃而起。 白桑久下意识的抬手便挡,两人登时在地上滚成一团。 「唔!」 发狂的人鱼力气极大,细瘦的指爪牢牢掐住她的肩背,白桑久开始闻到血的味道,而那正是来自于她自己。 眼见人鱼微微啟唇,似乎终于想起她同时兼具魅惑与攻击力的嗓音。 那可不行! 想起初见隔日完全无力挣扎的窘境,白桑久情急之下,索性使出头槌。 碰! 「噢!」白桑久抱住头,她撞太用力了,好痛。 人鱼喉间也发出一串咕嚕声,听不明白,但从她的表情看来,也是一阵头晕眼花。 呼……白桑久松了口气,幸好人鱼的头没比较硬,要论铁头功,她可是不会输给任何人。 嗯?这又是哪时候的事? 不等白桑久细思,人鱼眨着眼,眼神也恢復清明:「白桑久,你坐在地上干嘛?」 这不是作贼喊抓贼吗? 白桑久没好气的说:「那就要问你啦,你怎么了?突然见人就打?」 「我记得有人闯进来,然后他们......」虹皱起脸,似乎有些懊恼:「我失控了吗?」 「你差点就杀了我。」 「我才不会杀你。」虹反驳,又顺着白桑久的视线看向倒在地上的那几人:「他们自个儿突然自杀,也不干我的事。」 「自杀?」那不就跟她之前遇到的状况一样? 白桑久看了眼韩元思,她知道这个人加入巡逻队,但没想到他也是同伙,这下子麻烦大了。 虹亲暱的蹭过来,用尾巴尖戳了戳白桑久:「你在烦恼什么?先说好,我不吃人肉喔。」 「也没要你吃!」白桑久黑着脸,开始翻找那几人身上的东西:「一、二、三、四、五,有五个人,但还差一瓶药水......你说,现在要怎么处理?」 而且没带药水的恰好正是韩元思。 「处理?」虹理所当然地往阳台一指:「丢出去就好了。」 「不能乱丢!」白桑久叹气,起身走到柜子里翻找一番:「幸好之前有多留下一些。」 「那是什么?」虹好奇地看着白桑久手中的小瓶子。 「是我发挥节约精神的证明,每次攒一点残剂,就能凑出一人份的毁尸灭跡用量。」 「哦。」 白桑久闭了闭眼:「抱歉了,让你们成为失踪人口。」 她得加紧脚步行动了。 二之5 试探 二之5试探 一连数天,白桑久都在调查巡逻队的资料。 虽然已经遇袭两次,但她也无法说搬家就搬家,她还有房贷要缴,根本无法另外再负担租屋费用,不得已下,白桑久只好叮嘱虹,假如再遇上的话,就尽量用隐身的能力先藏起来再说。 不知道当时那五人做了什么,居然让虹直接发狂,回復原本如野兽般攻击的本能,但她实在不想再製造伤亡。 目前已知的讯息只有研究所在海石市拥有潜伏的势力,而她所遇到的人,无一例外,一旦被打倒就会自杀,或许那正是研究所防止成员洩密的方式。 连范瑛瑶的友人都成为被渗透的对象,换言之,这背后代表的,并不单单只是解决来进犯的杀手,而是一个个家庭的破碎。 或许,当时不要用药水,而是把那五人找个地方丢掉让人发现会更好,只是...... 像是想起什么,白桑久摇了摇头,又重新专注在眼前的画面。 巡逻队的专属网站。 凡是市民们有需求就可以提出申请,巡逻本部会进行审核并发布任务,而判定自己能够解决的巡逻队员便会接下任务,完成任务后市民及巡逻队本部都会给予对应报酬,资歷越丰富、评等越高,也能接更困难的任务。 说起来,巡逻队最早自海石市诞生,虽然闯出名声后,国内其他城市也陆续效仿,但仍是以海石市最为盛行。而巡逻队以解决市民各种生活上的疑难杂症为主,包含急难救助、动物救援等等,也因此,他们所需要的人才是全方面的。 「嗯......招募、招募资讯,有了!」 白桑久的目光停留在招生的页面上。 巡逻队因为处理的事务五花八门,所以招募成员以突出体能或有专精知识为主,但凡有意愿者,便能先成为准巡逻者,实习后通过考核,就能正式接任务。 这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白桑久皱着眉,她感觉自己还遗漏了某个环节,这也是她这一年多来在海石市里暗中探访,但始终没能发现的关键线索,而这,并不是最近收集巡逻者名单或是像这样搜寻公开页面的资讯就能得到解答。 比如说,韩元思只是一般人,他如何与研究所扯上关係,又为何加入巡逻队? 这几天她将已知的现任巡逻队名单尽可能地列出来,但并没有找到特殊的关联。 就在白桑久苦恼之际,门铃乍响。 「叮咚!」 「来了。」 正值週末,近日为了方便调查已经跟超市店长提出辞职的白桑久打了个呵欠,走到门边。 门外,是笑意盈盈的范瑛瑶。 一袭简约的白上衣与红长裙,与她的气质十分相衬,她的手里还提着一袋散发着香气的食物。 「瑛瑶姐,怎么了?」 「没什么,就我妈,你知道的嘛,又多做了一大份要给你,想着好久没找你聊天了,所以打算来找你一起吃。」 一边说着,范瑛瑶就打算踏进白桑久屋内。 「等、等等!」白桑久吓了一跳,赶紧拦住范瑛瑶。 如果是以往,她自然是很欢迎,但现在不同,屋子里还有虹阿! 「等?为什么要等?白桑久,有什么不能让我进去的原因吗?」 范瑛瑶拉下脸,往前又逼近一步,一双大眼还努力的试图朝内张望。 「不、不是。」白桑久一边挡着范瑛瑶,一边扭头往后斜斜一撇,很好,没看到任何鱼尾巴,想来虹听觉灵敏,查觉到有访客,就自动自发躲起来了。 只要范瑛瑶不在她屋子里四处走来走去,而只是留在客厅跟她吃个东西,应该不至于穿帮。 「我好久没整理了,瑛瑶姐,你可不要嫌弃。」白桑久笑着,侧身让范瑛瑶进入。 「这还差不多。」 范瑛瑶哼了声:「你住的地方什么模样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也太见外了。」 范瑛瑶性子直爽,甫进屋,便是大摇大摆的模样,还非常自然的坐在沙发上招呼白桑久:「别傻站在那,趁热吃,对了,要不要开个电视看看?」 白桑久无奈一笑,虽然措手不及,但眼见范瑛瑶似乎恢復元气,从小堂妹意外身亡的阴影中走出来,她又觉得高兴。 「好,等我一下,我去冰箱拿些点心跟饮料。」 虹自从成功吃下便当后,似乎对人类食物感到兴趣,所以白桑久也买了不少食物放着给她吃吃看。 片刻后,伴随着电视节目的声音,白桑久也开始跟范瑛瑶吃了起来。 「唔,好吃、好吃。」 「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范瑛瑶摇摇头,似乎想起什么,又道:「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从我在海石市遇到你,到了现在也一年多了。」 「是呀,时间过得好快。」白桑久应和。 「桑久,你有想过去找你的家人吗?」范瑛瑶问道。 「嗯?怎么突然说起这话题?」 白桑久抬头,疑惑地眨眨眼:「他们对我又没什么感情,我又何必过去给他们添麻烦?」 「没有,只是刚好想到。」范瑛瑶面上掛着笑容:「你失去记忆,一定很辛苦,如果有任何找回记忆的方法,都不应该放弃。」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警察给的资料是说,你从小是给奶奶养大,虽然你稍微长大后就离家自力更生,但多少也有些感情,不考虑去探望看看吗?」 「唔,我想不需要。」 这次,白桑久回答的有些迟疑:「奶奶如果知道我失忆,一定会很难过,她年纪大了,我不想要让她伤心。」 「真的,是这样吗?」 「咦?」 白桑久一愕,这才发现范瑛瑶虽然从头到尾都面带微笑,但那双眼眸,隐隐闪烁着冰凉的寒光。 「瑛瑶姐,你什、什么意思?」 「白桑久,你知道吗?」 范瑛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客厅边的阳台,甚至还拨了下乌黑的秀发:「一个人之所以可以隐瞒自己的秘密,是因为他人对这个祕密没有兴趣。」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也没有能瞒一辈子的谎言。」 「瑛瑶姐,我不懂你的意思。」 白桑久放下筷子,神情异乎寻常的平静,她看着范瑛瑶:「你知道什么了吗?」 闻言,范瑛瑶敛下笑,神情再度变得冷肃,这阵子的她,原本也都是这模样,她微微瞇起眼,注视着白桑久,一会儿后,她重新绽开笑弧。 「我已经代替你去过了。」 「什么?」 「当时的警察有留下你的资料,我用了些方法拿到,所以,我也去拜访了你的家人,甚至是你以前工作过的地方。」 「......」 范瑛瑶从包包中抽出数张照片,扔在客厅桌上。 「你根本不是白桑久!」范瑛瑶厉声问:「你到底是谁?」 照片中的女孩似乎不太习惯镜头,面无表情,她留着长发,五官清秀,面上还有着点点雀斑,无论怎么看,这个人都绝不是白桑久。 「瑛瑶姐......」 就在白桑久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窸窣声响起,范瑛瑶下意识的转过头。 「阿!这、这什么?」 妖冶苍白的女子半身,与璀璨如艺术品的鱼尾,完美的组合,象徵着绝不属于人间的景象。 范瑛瑶瞪大双眼,超越想像的画面让她不由自主地发出尖叫。 二之6 秘密 二之6秘密 眼见情况如脱韁野马,一发不可收拾,白桑久跳起身,挡在人鱼跟女子之间。 「你怎么跑出来了?」 白桑久嗔怒地扫了虹一眼,这下子该如何解决?她又看向脸色煞白却固执瞪着虹,连退一步也不肯的范瑛瑶。 喔喔!麻烦大了! 「瑛瑶姐,你听我解释!」 「你、你们......」 范瑛瑶的目光在白桑久与那诡譎的怪物间左右游移,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从白桑久方才的话语中,可以确定不是怪物闯进来,而是她们本来就认识。 白桑久居然养了这种东西?什么时候的事情?范瑛瑶的声音变得嘶哑,双手开始颤抖,却仍是力持镇定。 不能退、不能逃,范瑛瑶想,早在她带着照片按响白桑久家的门铃时,她就做好了觉悟。 从小如的被杀身亡到如今元思的莫名失踪,这一切或许都跟眼前这女人有关係,不是直接关连也有间接因果,无论如何,今日不得到一个答案,她绝不会离开! 范瑛瑶看着白桑久,不,这人甚至不是白桑久,从认识以来,她说的话,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曾经习以为常的邻居容貌,此刻看来,竟是如此陌生。 虹的话语打破凝滞的气氛。 「她想攻击你。」 虹慢悠悠的回答方才白桑久的问话:「我不准。」 「......她不会做什么啦。」白桑久顿了下,才无奈的说。她苦恼的抓了把头发,决定还是先处理范瑛瑶这边。 「瑛瑶姐──」 范瑛瑶打断白桑久的话,她几乎要笑出声,事实上,她也确实笑了,笑的满脸讽刺:「是不会做什么,还是你篤定我做不了什么?」 「白桑久,不,你到底是谁?到了现在,你还在想着要怎么糊弄我吗?」 这次,白桑久沉默更长的时间。 也许她可以找到理由蒙混过关,但是,她真要如此做吗?范瑛瑶也不是笨蛋,更非她可以随意愚弄的对象,或许,全盘托出会是更好的选择。 白桑久伸手,快如闪电的握住范瑛瑶冰凉的手。 看着明显被吓了一跳的范瑛瑶,白桑久眼神清亮而坦然。 「瑛瑶姐,我确实隐瞒你一些事情,但我没想过要伤害你。其实我一直希望,你什么也不知道,安然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不想把你捲进来,你愿意相信我吗?」 白桑久素净的脸庞一如往常的沉稳寧静,范瑛瑶不知不觉的也冷静许多。 「告诉我吧。」范瑛瑶说:「否则,我也不会罢休。」 听着凶狠,但口吻与平时兇巴巴的要她早睡早起差不多,白桑久不禁莞尔。 「那倒是。」 白桑久想了想,拉着范瑛瑶走回沙发上坐下,而虹也跟在后面,一脸「我也要听」的模样。 这一切,该从何说起呢? 「瑛瑶姐,我是39,第三十九号实验体。」 那是一个看着光亮,实则冰冷而毫无暖意的地方。 每个不得自由的人,手臂上都有一个树叶印记,就像给牲畜打标记般,她曾听他们说,那是落叶的意思。 落叶,可以拿来踩踏、充作堆肥,最后,成就真正的需求者。 他们正是一个个的实验体。 「你还好吗?」一个女孩怯生生的靠近她,还伸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揉了揉,试着缓解她的痛苦。 她推开女孩,脸色惨白、摇摇晃晃的走到房里的角落边坐下,不怎么想讲话。 女孩却不肯放弃,又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坐着不舒服,要不,你躺下来吧?我的腿借你躺。」 「......你为什么要一直接近我?145号。」 「我才不是145号。」 女孩皱着眉头反驳,她气色也很是糟糕,小脸尖瘦,连面颊上的雀斑都黯淡无光,或许那双眼睛,是她整张脸上最有光彩的地方。 「我叫做白桑久。」女孩笑着自我介绍:「你的号码跟我的名字谐音一样呢。」 「......无聊。」 说是这样说,但她其实很羡慕,至少,那女孩知晓自己的名字。 哪像她,连自己究竟是谁,是怎么被抓来都想不起来。 她们所在的房间四面上下皆是白色,连床也没有,更别说窗户,只有在上方开一个透气用的小洞,她弄不明白究竟有多少实验体,也不清楚每个房间会塞多少人,只知道研究所会定时补充新的实验体进来。 像白桑久就曾跟她说,她是在外地打工时被抓走的。 虽然那个女孩总爱吱吱喳喳的令她心烦,但她并不讨厌,对抗她们所身处的、彷彿无边无际、永恆的白色,或许就需要一点声音,来让自己不那么孤单。 可是,白桑久的身体底子并不适合这些实验。 说来也是荒谬,他们作为实验体,却连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也不知晓,就以她而言,除了「人鱼计画」、「人类更高层次的进化」这些词汇,也无法知晓更多。 或许是在尝试让人类拥有更强大的异能吧,她想。 只是她们被注射的东西,比起所谓的进化,更像是致命的毒素,即使没有当场死亡,也会日渐积累,直到身体终于崩溃为止,届时,他们就会被「处理掉」,毕竟他们只是消耗品,没有太多价值。 「39,你知道吗?他们......一点也不担心......我们逃跑呢。」 那一日,从实验室被送回房间时,白桑久猛烈的咳嗽,最后吐了很多血,她满面冷汗,连一双晶莹的眼睛也慢慢变的黯淡无光,但她却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想念......奶奶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挣扎着从她放在房里的小包里,掏出一些东西,放到她的手里。 「这是、我的......证件,还有印章。」白桑久虚弱的说:「给你。」 「我不要。」她冷着脸:「这东西你留着,等离开了随你怎么用都行。」 「呵。」 白桑久轻轻笑了起来:「39,原来......你会说笑话。」 「你明知......不可能,不过,我知道......你、你还是、想不起来......」 白桑久看起来几乎要喘不过气,按理说她们都活在监视下,但研究员却没有人进来查看,想来早就知道结果,只是将她放着等死。 「闭嘴,别再说话。」她咬牙,却一筹莫展。 「答应我。」白桑久又慢慢眨了下眼睛,连声音都变得渺茫:「即使、代替我......也好,好好地、活下去。」 「......好。」 她偶尔会想,为何她能活这么久?虽然她不清楚时间的流逝,但她已经看过太多死亡。 时间、生死,慢慢地不再具有意义,清醒与疼痛的界线也开始模糊,就在她几乎麻木时,用在她身上的实验,成功了。 也或许是看管他们的研究员太过松懈,那一次,她成功放倒数人,强忍着被力量反噬的痛苦逃了出去,毫不犹豫地跃入海中,又奇蹟般的来到临海的海石市。 自始至终,她的怀中都紧紧藏着白桑久给予她的遗物。 而后,在她赤着脚,茫然走在路上时,她遇上了一个彷彿烈火般温暖的女性。 「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而这就是我成为白桑久的原因。」 说到这里,白桑久吁了口气,似乎是因为将太多埋藏心底的话语一口气倾泻而出,她显得有些疲惫,但她还是维持着笑意,她看着范瑛瑶,发自真心地说:「在那时,你能收留我、还那么照顾我,我真的很感谢你。」 范瑛瑶愣愣地眨着眼,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噢了声,显然还在消化白桑久的话。 白桑久话中所隐藏的内容,是她怎样也无法想像的。 「既然、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再牵涉进去?」 「因为,一切并没有结束。」 说到此,白桑久目光如冰:「拜这所谓的实验,我的听力特别好,某一日,我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不用几句,我就知道,他们必然与研究所有关,也就是说,研究所的势力早已深入这个城市,就潜伏在阴影里,近日的命案,想必也是脱离不了关係。」 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她根本不可能掩住耳朵,假装无事发生的活着。失落的记忆在每个难眠的夜晚张开獠牙,她彷彿还能听到研究所里的尖叫与呻吟声。 她会活着,但她也要想办法再度回去,她要找到自己真实的过去、她还要打破这个痛苦的连锁,让那里不再有挣扎与死亡。 看了一眼虹,白桑久又补充道:「她也跟研究所有关係,只是她与我相同,失去了记忆,在她得到想要的答案前,我都会跟她住在一起。」 「我明白了。」范瑛瑶垂眸,长而捲翘的睫毛掩住她的思绪:「虽然很难相信,不过,我会试着接受,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范瑛瑶静静的看着白桑久,一字一字的问:「元思呢?他在哪里?」 二之7 线索 二之7线索 本来看似有所缓和的气氛再度凝滞,白桑久嘴唇动了下,似乎想组织出适当的言语,却又迟迟无法啟唇说出第一个字。 「你应该还记得元思吧?韩元思。」见她不语,范瑛瑶便道:「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一个朋友,他失踪好多天了,手机也没开机,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说起那男人,范瑛瑶也彷彿开啟话匣子,絮絮叨叨的说:「他爸妈也很担心,但问了巡逻队,只说出机密任务,请静候消息,他从没这样过,可他妈妈说,他最近特别有主见,加入巡逻队也是,都不跟家人说一声,也实在拿他没办法......」 「既然如此,为何要问我?」 白桑久突兀的打断范瑛瑶的话,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筋络因此浮起,就彷彿在费尽力气忍耐。 范瑛瑶眨了下眼,她飞快的瞥了人鱼一眼,便拿起手机,将画面对着白桑久。 「因为,他最后留这个讯息给我。」 范瑛瑶目光灼灼的盯着白桑久,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的细微变化。 沉默持续蔓延,就在范瑛瑶越发焦躁,想要抓着白桑久的肩头让她说清楚时,白桑久开口了。 「最近的命案,是从两个月前开始,加上小如的话,一共八起,不过我第一次听见对话时,大约是半年前。」 话题突然岔开,范瑛瑶皱眉,想要说话,白桑久却摇摇头:「听我说,那个人当时在讲电话,我偷偷的跟踪他,好不容易,他走入一条暗巷,我出手制伏了他,但我还来不及问他任何话,他便突然死了,临死前他只对我露出笑容,说了一句话。」 「伟大的潘先生向您问好。」 白桑久压低声音,她的瞳色乌黑,衬着她的话语,看着格外诡譎。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是问你元思在哪里!他来过这里对吧?」 范瑛瑶终于忍不住,她扬着眉,看上去就像一团火焰。 「他死了。」白桑久说:「所有属于那里的人,一旦失败,都会突然死亡,根本无从阻止。」 空气再度陷入死寂。 「你骗人。」 范瑛瑶的声音异常平静,她看着白桑久,一字一字的说:「白桑久,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瑛瑶姐,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可是我──」 「够了!」 范瑛瑶厉声说:「白桑久!从刚才到现在,我忍受你胡言乱语已经够久了,什么研究所、实验体,那也就算了,你现在连这种事情也要跟我开玩笑?什么死了?什么属于那里的人?你是想说元思是你口中草菅人命的恶人同伙?」 「我没有这么说。」 与范瑛瑶骤然喷发的怒意不同,白桑久反而显得格外镇定,或者该说,她只能冷静。 如果她也紧张,那她更无法平抚范瑛瑶的情绪。 「我知道你并没有真的相信,如果你真的立刻接受我说的话,那我才要怀疑你是不是不正常了。」 白桑久唇角溢出一抹苦笑,没有证据、没有证人,甚至身边还有着一隻被视作怪物的人鱼,比起她说的话,她自身还显得比较可疑。 「可是,我没有骗你,韩元思,不会回来了。」白桑久轻声说:「瑛瑶姐,我需要你的帮助。」 范瑛瑶闭了闭眼:「如果、如果你所说属实,那元思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见他!」 「没有。」 「什么?」 「他们的身上,不知为何都会携带一种药水,那是可以瞬间让他们彻底分解、消失,什么也不留存的液体。」 「......你是想跟我说,你把那药水用在元思身上?」 范瑛瑶一脸荒谬:「白桑久,你还要胡说八道到什么时候?我是来听一个答案,不是来听你编故事!」 白桑久站起身,走到柜子前,拉出抽屉,拿出一袋东西。 「这是他身上的随身物品,我都保留下来了,你可以确认。」 「阿......」 乍然目睹惊心一幕,范瑛瑶面色剧变,像是瞬间褪色的红玫瑰,她的嘴唇微张,却是吐不出完整的字,她伸出手,艰难的碰触袋子中的物品。 韩元思作为一个乾净清爽的男性,随身物品并不多,但无论是手机,抑或是那个她亲手挑的手錶,对她而言都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韩元思,都有手机可以看时间了,你干嘛还要戴手錶? ──你不懂,手錶可是代表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好吗? ──噗哧,最好是啦。 ──总之,陪我一起挑手錶吧。 ──好好好,没问题。 自小到大,种种记忆如走马灯般迅速闪过,温煦如清风的少年,动不动就感冒咳嗽的少年,偶尔神神秘秘的少年,及至如今不知不觉比她高一个头,斯文俊朗的男人。 原来韩元思陪伴了她这么多时光,像是翻倒了柜子,那些回忆哗啦啦的滚出来,顏色纷呈如七彩玻璃珠,是如此的不可替代,就像她曾掛在嘴边安慰韩元思的话。 独一无二的韩元思。 「瑛、瑛瑶姐?」 或许是见她迟迟不语,白桑久率先唤了她一声。 「凭什么?」范瑛瑶喑哑着嗓子,声音轻细而不可辨。 「阿?」 「凭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做?那是一个人阿,那是我的朋友,那是有父有母、是别人家的孩子!你害死了他,居然连遗体也不给他留下?」 范瑛瑶霍地打开随身包包,抽出一把雪亮的尖刀。 「你以为我什么准备也没做?白桑久!我、我也可以杀了你!」 范瑛瑶在颤抖,她的眼眶彻底泛出一层艳色的红,水光在里头闪烁着,将她的眼眸刷洗的格外明亮鲜活,她的情绪有若实质,传递给她手上的刀,颤动的好似握不住,所以她豁尽全力也不肯松手。 白桑久不退反进。 「如果,一定要见血你才能满意,那你就刺下去吧。」白桑久平静地说:「但请听我继续说。」 「我试过两次。」 看着浑身都在发颤的范瑛瑶,白桑久缓缓道来:「第一次,我没有经验,那时又是白天,随时有人经过,所以我跑掉了,将人留在暗巷,我本以为会有新闻报导,没想到,什么也没有。」 「后来我好不容易查出那人身分,才知道,那人确实被发现,但也迅速被火化,他的亲人似乎无法接受,想讨个说法,但不久后便发生意外去世了。」 白桑久深深吸了口气,又道:「第二次,我学乖了,我把遗体藏起来,想观察看看那些人会不会自乱阵脚,结果,那遗体却发生了异变......没有活过来,但整个模样都彻底扭曲,根本看不出原本长相。」 彷彿又想起当初看到的画面,白桑久面孔有瞬间扭曲:「或许我的作法不对,但是,我寧愿他们是以人的身分失踪,而不是其他结果。」 范瑛瑶的胸口不住起伏,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因为思绪太过混乱而只能瞪着白桑久。 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边观看一切的人鱼出声了。 「包括,韩元思在内,一共五个人,他们是来找我的喔。」 伴随妖冶的沙哑嗓音,人鱼在满足地把桌上所有范瑛瑶带来的食物吃光后,一个摆尾,便攀上了范瑛瑶的身体。 她双手环过范瑛瑶的脖子,软若无骨的依附着她,不属于人的碧绿异瞳流动着异光,就如同她仿若呢喃的低语:「是我打败他们,是我看着他们通通自杀,你应该要找我吧?」 「你!你放手!」 「来,用那把刀刺进我的身体,用我的血,祭奠你的好朋友。」人鱼的话语像是魔鬼的诱惑,她的唇角甚至扬起笑意,一点恐惧也没有。 「杀死我、杀死白桑久,带走他的手机、他的錶,然后,你就可以心满意足的、平稳的生活下去了喔。」 顺着她的话语,彷彿可以勾勒出美好未来的愿景,只要在这儿了结一切,就不会再痛苦。 范瑛瑶怔忡了会,才终于回神,恼怒的用力一推。 「......我说,放手!」 因为反作用力的关係,范瑛瑶推开人鱼的同时,整个人也坐倒在后方的沙发上。 她喘着气,睨着人鱼,咬牙切齿。 「就这蹩脚的激将法,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范瑛瑶气呼呼地说着,还不忘补上一句:「我最讨厌溼答答的感觉,不准再靠近我!」 虹不甚在意的耸耸肩,又黏回白桑久身边:「桑久喜欢就好。」 「白桑久,你刚刚说,要我帮什么忙?」无视开始拿着长长鱼尾盘住白桑久的人鱼,范瑛瑶冷冰冰的说。 「虹,别闹。」正努力拨开虹的白桑久一听,霎时抬头,一脸惊喜:「瑛瑶姐,你愿意帮我了?」 「别误会。」范瑛瑶纤手一指,瞄准那尾让她看的格外不顺眼的怪物,哼了声:「我可没打算相信她。」 「我只要真相,就算在这儿结束你们,我也得不到答案。」范瑛瑶小心翼翼的将韩元思的遗物收入包包,轻声说:「只有真相,可以让死者安息。」 「呼,我明白。」 白桑久又走到柜子处,把所有的袋子拿出来,在桌上排成一排,一边说着:「之前我曾遭到袭击,当时我意外发现其中一人有这个。」 她指了指火焰护腕,「而你也知道,韩元思最近才加入巡逻队,我不是在说巡逻队是兇手,而是,深受市民信赖的巡逻队可能是个很好的掩护,你这阵子跟韩元思联系以来,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吗?」 「异样?」 范瑛瑶蹙眉回想,若要说的话,元思最大的差别,大概就是他突然变得强壮吧,不只是体质变强,他的力量甚至超过寻常男人,而这似乎也为他带来了自信,让他的行动变得积极强硬。 她的目光在桌上逡巡,最后定格在一处。 「这间店怎么这么多人爱去?」 白桑久也同时看去,范瑛瑶指的是「生命life手摇饮店」,标榜纯粹天然,让味觉回归生命最初,并进而得到美好的一日能量。 因为品质稳定、质感优雅、价格又不贵,很快就风靡整个海石市,成为拥有最多分店的饮料店霸主。 「因为他们都爱喝饮料?」 「或许吧。」 范瑛瑶瞇着眼,陷入沉思。这样说起来,她也曾经感到怪异,虽然韩元思解释说他一直偷偷在强化体能,但给她的感觉却更像是一夕之间的改变。 她还记得那一日,他们约在商场前面准备採购礼品,他们做为青梅竹马,两家的长辈自然交情匪浅,韩元思的母亲生日,她自然要买点好东西致意。 她提早几分鐘抵达,未几,韩元思也来了,跑过来的。 范瑛瑶诧异的圆睁双眼:「干嘛跑这么快?又不急,你要是引发咳嗽就不好了。」 「嘿,我怎能让女孩子等我?」 明明用极快的速度奔来,韩元思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他笑的洋洋得意:「放心,我现在身体可好了,一点都不想咳嗽。」 「少来。」她白了身侧的男人一眼:「走吧。」 似乎,就是从那次开始,韩元思的状况好的不可思议,而平常不太喝饮品的他也爱上了那间饮料店,三不五时就喝一杯,不久后,他通过巡逻队的考核,正式成为其中一员。 「我想,这饮料店或许有重要的关键。」范瑛瑶说。 「那就先去看看吧。」 白桑久站起身,看着似乎因为吃饱的关係正在打盹儿的虹,摇了摇头,将虹牵到浴缸泡水,才跟范瑛瑶出门。 饮料店前,年轻的店员朝气蓬勃的漾开大大的微笑:「您好,请问要什么?」 「呃......」 根本没想要喝饮料的白桑久跟店员大眼瞪小眼,气氛变得尷尬。 真糟糕,就算要探查,又该从何探查起呢? 「嘿!找到你了!」 伴随着清亮的嗓音,白桑久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抓住,她转头一看,便见到一个有点眼熟的少年正对着她笑。 「你,找我?」 白桑久犹疑的问,她认出这少年,正是先前曾帮过莹如找寻走失小猫的巡逻队员的友人,但他们应该没有交集才对。 阳光打在少年的面上,他的眉眼弯弯,笑的亲切又讨喜,还对着白桑久挤眉弄眼:「不找你找谁?我们不是都约好了?来,跟我走吧。」 二之8 基地 二之8基地 白桑久跟站在附近的范瑛瑶互相对看一眼,目光均是疑惑。 如果是从前,本着对巡逻队优良名声的信任,她大概直接跟着走了,然而起了疑心后,看什么都不对。 比如说,眼前少年明朗的笑容看起来更像是诱拐犯。 就在白桑久想挣脱少年的手时,店员面露大大的微笑,说:「小姐,如果暂时不点单的话,不妨先到旁边考虑一下。」 「嗯?阿,抱歉。」 这才意识到身后的排队人潮,白桑久一窘,脚步正抬起想要往旁挪动,就被少年顺势拉走:「走啦走啦。」 「喂!」 冷不防被拉了个踉蹌,碍于附近眾人的目光,白桑久也不好用力挣扎,就这样半推半就的被带到一处无人暗巷里,身后,范瑛瑶也跟了过来。 少年主动放开手,笑吟吟的看着白桑久。 巷弄里缺乏日照,即使是刚过午时的周末,仍是极为阴暗,少年却是笑得灿烂,直入正题:「自我介绍,戴引竹,两位小姐,你们应该不是想要买饮料的吧?」 此言一出,白桑久面色不动,心下暗惊,她又看了眼范瑛瑶,两人眼神交会后,白桑久才悠悠说:「到饮料店,不买饮料,买什么?」 两手一摊,装傻到底。 「这个嘛。」戴引竹歪着头,他生的不算特别英俊,但天生自有一股亲和力,毛茸茸的棕色发丝也顺着他的动作歪一边,彷彿什么小动物似的。 「别误会,我不是坏人。」 他的嘴角翘起,彷彿天生就自带笑弧,目光在范瑛瑶身上转了圈,最后停留在白桑久面孔上:「只是,容我提醒你们,如果想要随意探查情报,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喔。」 白桑久盯着眼前不知是敌是友的男子,心中一时拿捏不定,听这人言下之意,像是好心提醒,却也像是威胁,若他也是被渗透的巡逻队员之一,那该用什么方式,才能在不触动自杀机制的情况下得到更多资讯? 她犹豫未决,一边的范瑛瑶就乾脆多了,她冷冷一挑眉,往前踏一步,气势惊人:「我们要做什么,干你屁事?废话少说,你要是知道什么,就通通说出来吧!」 「别激动、别激动,我们好歹也有一面之缘,给个面子嘛。」 戴引竹连连摇手,又往后退了几步,但他唇角的笑意并未消失,而是感叹般的说:「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小姐,怪不得可以跟知节硬碰硬,果然厉害。」 看着依旧用锐利眼神瞪着他的娇艷女子,戴引竹打了个响指。 「为了证明我的诚意,两位请看一下裤子的口袋吧。」 白桑久闻言,下意识的低头看去,下一瞬,本应扁扁的口袋倏地绽放出耀眼的鲜红,白桑久一怔,伸手一拉,居然拿出一朵妍丽的小花。 她往旁一看,范瑛瑶一脸错愕,指间夹着花,显然跟她遇到一样的状况。 「如果我想要害你们,方才多的是机会动手,不是吗?」 戴引竹笑容可掬:「再次自我介绍,巡逻队,戴引竹,海石市内第一机关师,这就是我的见面礼,两位还满意吗?」 范瑛瑶哼了声,随手将小花收进包包,而白桑久用指尖摩娑着柔软的花瓣,淡淡问:「姑且相信你的诚意,但是,为何找上我们?你不是随机乱找的吧?」 戴引竹瞄了眼范瑛瑶,略为迟疑一会,才开口。 「范小妹妹遇害那天,我的队友高知节正好想拿些猫咪玩具送给她,毕竟当初虽然找到小猫,却也吓到她,知节想送个小礼物,却成为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人。」 「他的部分暂且按下。」他的目光转向白桑久:「而我,注意到的是你。」 「我?」 「没错,你当初追着范小姐过来,然而,在范小姐忙着照顾亲人时,你并没有跟上去,反而是看了眼封锁线内的范小妹妹,对吧?」 「......」 「我不知道你看到什么,但你脸色变得不太对劲,之后又匆匆离开了。」 一边说着,戴引竹一双偏圆的眼睛始终不曾从白桑久的脸上移开:「隔天,我陪着知节前往灵堂致意,又遇到你,白小姐,你或许没注意到,但你的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杀气与血腥味喔。」 「而后,我跟同伴们几经努力,终于锁定这间饮料店,没想到又遇上了,真有趣,你们的讯息来源管道肯定与我们不同,不如交换一下?但是,这对于普通人而言,还是太危险,以巡逻队的立场,我只能奉劝你们点到为止。」 白桑久抿唇,目光瞥向一旁的范瑛瑶,她显然是想起小如,一双明亮的眼隐隐有了泪雾,却倔强的不肯落下,只是看着她,那眼眸迸射的光芒,散发出能让心脏紧缩的压迫感。 ......不管怎样,这小巷可不适合再深谈下去。 「隔墙有耳,你确定要继续在这儿谈?」白桑久问。 「那倒是,我们的基地就在附近,一起去吧。」 戴引竹笑了笑,看着眼前两个暗潮汹涌的女子,像是不经意般,又落下了句:「无论如何,找到真正的坏蛋,才是我等共同目标,感谢你们的协助。」 「走吧。」 白桑久率先迈步,与戴引竹擦肩而过时,她轻飘飘的低语。 「我也奉劝一句,做人不要太自信,你该看看自己的肩膀。」 戴引竹一愣,侧头望去,只见穿在身上的t恤肩头处,不知何时破了一道裂痕。 「……真是不肯吃亏的小姐阿。」 戴引竹抓了把头发,无奈的一笑,他抬起眼,这才发现那两个女子已经走远。 「等等,是我要带路,你们怎么走在前面?等我!」 很快地,在戴引竹的引导下,他们来到一个废弃的空屋。 「这就是你们的基地?」白桑久不怎么肯定地看着眼前破旧的建筑。 戴引竹笑道:「这儿早就没住人了,只是產权复杂难以解决,索性就空在这儿,正好让我们借用一下,充当秘密基地,来,请进。」 戴引竹走在前头,率先开门。 甫踏进门槛,一个物体便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飞来。 「阿!快闪开!」 清脆的女声话声未落,那东西已经近在眼前,戴引竹双眼圆睁,根本来不及反应,说时迟那时快,一隻手突兀的伸出,准确将那物体握在手中。 「别在室内嬉闹。」 那人正是高知节,只见他摊开掌心,上头只是一个小小的飞镖,他面无表情的把飞镖一扔,准确的落回原主手中。 「锻鍊自我也是每日的必修项目。」那是个绑着俏丽马尾的女孩,一身轻便,看起来还是学生的年龄,她笑着说:「而且,这不是还有你吗?」 「梅箏,你老是乱丢飞镖,很危险知不知道?」戴引竹也总算回神,抱怨道。 面对戴引竹,梅箏就一点也不客气了,她扮了个鬼脸:「谁叫你要呆呆杵在那,反应这么迟钝,还敢说跟知节哥是搭档?」 「哼,你懂什么,我可是知节最坚强的后盾,他没有我可不行!」 说到高知节,戴引竹立刻得意洋洋:「知节你说是吧?喂,好歹说两句阿。」 向来沉默寡言的严肃男人显然无意加入话题,逕自走回窗边的椅子坐下,他的身姿笔挺如山岳,流畅的步伐蕴含着坚定的力量,看着就很可靠。 戴引竹皱起脸:「算了,反正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知节永远在我身边。」 「不理你,我继续找叶凌练习去。」 梅箏甩着脑后的小马尾,蹦蹦跳跳的往旁边跑去,在那儿是一个拥有黑色短发的少年,眉目沉静清冷,与毛毛躁躁的少女截然,但看着梅箏时,他的眉眼也立刻柔和下来,他伸出手,将梅箏拉到身边。 而后,叶凌看向戴引竹。 「介绍一下客人吧。」 于此同时,白桑久也跟范瑛瑶走了进来。 她环顾室内一圈,与外头的恐怖状态不同,室内显然有经过打理,整洁许多,除了刚跟戴引竹互动的少年男女外,不远处有两个正在交谈的青年,而阴影处还有个正在泡茶的中年男人,他非常专心,除了最初扫了他们一眼,之后没再抬起头。 但白桑久的直觉告诉她,那男人看似目光停留在手上的茶水,实则从未将注意力从眾人身上移开过。 戴引竹往前走了几步:「我刚才去那间饮料店观察,巧遇了同样来探查情报的她们,所以就将她们邀请来了。」 「你不该让普通人进来。」高知节僵着脸,不赞同地说。 「别搞错了,我可还没打算相信你们。」 范瑛瑶双手抱胸,瞪着高知节:「几天没见,你还是这副傲慢的模样,告诉你,就算你们什么也不说,我也会靠自己的力量查出我要知道的事情!」 「哎,别吵嘛!」 戴引竹赶紧跳进战圈,挥舞着双手:「你们两个都冷静,要不要合作之后再说,但这次主要是来进行情报交流。」 高知节张口,似乎还想说话,一道刺耳的铃声突然响起。 他从口袋掏出手机,按下接通键。 「居然有紧急电话,唔,什么事呢?」戴引竹在旁边喃喃自语。 在海石市住了一年多,白桑久倒也听闻过紧急电话的存在,一般人除了循规蹈矩的申请任务,若是碰上紧急状况,也能藉由拨打给信赖的巡逻队员取得及时协助。 高知节将手机放在耳边,那端立刻传来惊叫声:「阿,你、你要做什么?」 「地址?」 事况紧急,高知节立刻询问并开啟扩音,幸好那人似乎并没有被限制行动,除了声音相当惊惶外,很快就机哩咕嚕报上一串地址。 高知节一语不发,一个箭步就衝了出去。 而一旁的范瑛瑶也同时脸色大变。 那不是她的弟弟范梓榕的声音吗?爸妈一早就有事出门,周末的下午时分,只有弟弟一个人在家。 而此刻,躲到角落无处可跑的范梓榕紧抓在手里的手机也被打掉。 他面色苍白,看着闯入家中的彪形大汉:「你疯了吗?我是男的!」 眼前的大块头笑出一口黄牙,眼神诡异,他按住范梓榕,清瘦的少年身形平时没有特别锻鍊,根本不是对手。 「是男的才好。」男人呵呵笑着:「你要是胸口多出噁心的那两团,我就不要了。」 他覬覦的目光在范梓榕白皙的大腿上流连:「就是这个,这腿,真棒,我看了好多天、好多天,终于等到好机会。」 一边说着,他忍不住痴痴摸了起来。 范梓榕惊惶的视线落在不远处敞开的大门,方才紧张之下他只顾着往里头跑,如果能够跑出去,也许就有救了。 就在此时,一道略微沙哑的嗓音,彷彿穿透空间,自外头幽幽传来。 「好吵呀。」 男人动作一顿,范梓榕趁着机会,连滚带爬的往外衝,然而男人的速度更快,他才跑到门口,就再次被扑倒。 范梓榕挣扎着抬起头,而后,他看到毕生难忘的画面。 对门开了一个缝,缓缓探出一个湿淋淋的女子半身。 她眉头极淡,唇色也很浅,更衬着一头红色大波浪长捲发殷红如血,而在那发丝下的身躯,居然不着寸缕! 碧绿的眼眸慢慢眨了一下,她唇角似笑而非笑,看着眼前交叠的身影,轻声开口。 「你们,在做什么有趣的事吗?」 二之9 援救 二之9援救 预料外的红发女子让压在范梓榕身上的男人动作一顿,眼前妖嬈的女子身躯绝对足以引人遐想,然而那男人却是勃然大怒。 「居、居然连衣服都没穿,如此伤风败俗,去、闪边去,别管别人的家务事!」 男人紧紧扣着身下垂涎已久的少年,面上狰狞怒纹扭曲如恶鬼,任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他粗鲁的把门推上,就抽出一把刀,贴着少年纤细的脖子,双眼赤红的扯开一抹笑。 「乖,小宝贝,别乱动,让哥哥好好照顾你。」 范梓榕眼睛瞪的极大,力量的差距加上刀子冰冷的温度让他越发绝望,方才他本可大声求救,但是...... 对门是一个女孩子,虽然没穿衣服又湿淋淋的很奇怪,还有点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但他若是贸然大声呼喊,只怕这疯子会伤害无辜。 就是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他的身躯因为恐惧而发颤,双手被男人准备好的绳索逐渐綑紧也象徵逃脱可能性的流失,范梓榕乾脆闭上眼,试着不去想像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耳边是男人兴奋的喘息声,粗糙的手在他的腿上不住摩娑,似乎还舔了口,范梓榕开始觉得想吐,彷彿是配合他的心情,空气中逐渐蔓延出潮湿的气味。 「阿!你怎么进来的!」 男人的惊喊让范梓榕豁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润泽躯体,顺着视线往上,是妖异的碧绿眼眸,正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们。 「怪、怪物!」 伴随嘶哑的叫声,范梓榕视线下移,这才发现女子的下身居然不是两条腿,而是一条浑然天成的硕大鱼尾,正活生生地上下拍动,太过超乎现实的画面,让他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与其说是怪物,不如说更像画作中的海妖重现,眼前这个生物,拥有凌驾想像的异类之美。 他突然想起方才心中隐约的违和感。 ──若是一般人推开门缝,应该高度要再更高一点吧?然而方才这女子彷彿是坐在地上侧过身推开门,而仔细一看,那肌肤隐约闪烁着浅淡的光芒,彷彿细小的鳞片...... 范梓榕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妖物弯起嘴角,微哑的嗓音从淡色的唇瓣一点一点逸出。 「你们、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吗?」 「去死吧!」 男人像是失去理智,举起旁边的椅子就往妖物身上砸。 范梓榕眼前一花,那妖物也不知如何移动,居然转瞬就来到男人背后,她的面孔依旧掛着从容不迫的笑意,灿亮的鱼尾往男人脑后一扫,便见男人咕嚕一声,软绵绵的倒了下来。 「没礼貌。」那妖物拍了拍手,慵懒地说。 碧绿的眼眸再度落在范梓榕的身上。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妖物就这样游了过来,范梓榕甚至能感受到那柔软微湿的发丝落在他的肌肤上。 哇!范梓榕紧紧闭上眼,死也不肯睁开。 头好晕,是因为从方才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不真实吗?没错,其实他只是在做梦吧,范梓榕感觉整个身体燥热无比,那热意一路向上攀延,连耳朵都烫到不行。 「你为什么不看我?」 那女妖还在那边问着他,范梓榕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吐息喷发在面颊上的搔痒感。 他们之间,近在咫尺! 唔,可恶!手被绑住,动不了、跑不掉。 「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困惑的音调似乎还有点儿委屈,范梓榕差点就忍不住听话睁眼。 不、不可以,范梓榕用力别过头,大喊出声。 「非礼勿视!你、你去穿衣服啦!」 就算是妖怪,也是女孩子妖怪,还是赤裸裸的女孩子!这辈子还没亲眼目睹过年轻女性裸体的范梓榕觉得自己要冒烟了。 那女妖长长的哦了声,也不知听没听懂,好似也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砰!」 正在此时,门再度被踢开。 受到惊吓,范梓榕抖了下,下意识定睛一瞧,便见一个气势凛冽的男人迈着大长腿,逕自闯入,在那男人的手腕上,套着一个海石市民必然认得的火焰护腕。 巡逻队来了! 居然挑在这混乱的时候,范梓榕愣愣地眨了眨眼,他倒是认得这人,高知节,巡逻队中赫赫有名的高手。 高知节见到眼前的生物,也是一愣,但他倒也不惧,反而走上一步,面色肃然,冷喝道:「离开他!」 妖怪侧过头,原本淡笑的嘴角敛起,如野兽般冰凉的绿瞳冷冷扫过男人:「我要去哪,不要你管。」 话音方落,高知节的身影也跟着动了。 所有一切,只在顷刻间。 高知节一跃而起,浑身肌理绷出漂亮的弧度,挥拳直向怪物,而那怪物也同时闪动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挪移到另一边。 然而高知节的目的本就是让被怪物袭击的范梓榕回復安全,他跃到少年之前,眼见怪物动作难以捕捉,他果断放弃枪,抽出别在腰间的长棍,摆出护卫的架式。 「你到底是什么?」高知节冷沉着嗓音,紧紧盯着眼前诡譎的生物。 女子姣好的脸庞看不出明确的喜怒,她弯起眼,嘴唇微啟,正要说话时,变故再生。 「居然、坏我好事!」 不知何时甦醒的男人愤怒的抓起一旁的凳子,狠狠往高知节拍下。 高知节身体一沉,格挡住攻击的同时也随之使出擒拿手法,将男人反手扣住,压制在地。 「阿!对,高先生,这就是闯入我家的坏蛋!」 范梓榕终于回神,赶忙补上一句。 「可恶!」眼见原本到手的美味享用机会越发渺茫,男人恼恨至极,奋力挣扎。 「别动。」高知节的嗓音淡漠,明明对方的块头看起来还比他大,在他的手下却毫无还手之力。 而门外,再度出现响动。 「呼呼!跑那么快、呼!」 紧随其后,范瑛瑶也终于赶到,她一双明丽的眼里尽是忧急:「也罢,跑快点也好,范梓榕,你可不能有事!」 用毕生力量衝上楼梯,范瑛瑶气喘吁吁的在家门边站定,伸手推开门。 下一秒,她圆睁美目,震惊无比。 「你们,在做什么?」 屋内数人也同时将目光齐刷刷的转向她,还有她身侧的短发女子。 「你这傢伙,从我弟身上滚开!」 熟悉的家里此刻乱七八糟,翻倒的桌椅,散落的摆饰,那巡逻队的男人正压制住另一个没见过的大块头,然而范瑛瑶的注意并不在此,她咬牙切齿地看向自家弟弟的方向。 平常整齐乾净的秀气少年衣衫凌乱,上衣被掀起,短裤掉在一边,露出很少沐浴在阳光下的笔直双腿,他的手被绑着,双颊晕红,看起来就像被什么摧残过一般。 最糟糕的是,在他身侧还盘着一尾人鱼,手指正曖昧搭在范梓榕手腕上,也不知想做什么,因为范瑛瑶的怒斥,她又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啪!」一声响起,捆住范梓榕的绳子在人鱼利爪下如豆腐般,轻易被割裂。 一旁的白桑久也是目瞪口呆,这团混乱始料未及,更麻烦的是,本该在浴缸里熟睡的虹,怎么跑这儿来了?这下子又该如何解释? 眼见衝突一触即发,获得自由的范梓榕连忙伸手乱摇:「姐,等等,先别衝动。」 「衝动?你也赶快过来!」气呼呼的范瑛瑶大步向前,一把扯过自家弟弟,像只凶狠的母鸡般把弟弟牢牢护在后方,瞪着再度变得懒散的人鱼。 「姐,其实,呃。」身后,范梓榕吞吞吐吐:「刚才那变态不知怎地打开门,闯了进来,虽然高先生后来出现,不过,唔,如果没有她,我可能等不到救援。」 「......」 空气陷入沉默,一片安静中,只能听到那被銬住的男人还在嘀咕:「可恶、怪物,我的小宝贝......」 「小宝贝是吧。」 范瑛瑶勾起红脣,冷冷笑了,她走到男人身边,一脚踩下去。 男人嗷了声,愤怒的瞪向范瑛瑶,然而范瑛瑶娇美的脸比恶鬼还可怕,彷彿母夜叉再世:「去死吧!」 「等、等等!瑛瑶姐,冷静。」一旁的白桑久赶紧衝上来,拉住范瑛瑶:「得先把他送去警局才对。」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拉着范瑛瑶的同时,白桑久也顺便在那男人身上踩了几下。 「嗷嗷......」 「这可真是,一片混乱阿。」 最后来到的是戴引竹,以及方才基地中正在交谈的两个青年。 戴引竹摸摸鼻子,感叹道。 他的搭档此刻正站在屋里,立于能将所有人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沉默观察一切。 就这有如闹剧般的场面,居然连嘴角也不动一下,难道知节的嘴唇是石头雕出来的不成?戴引竹腹诽。 随后,他又转向范梓榕:「范小弟,你整理一下,一起去报案吧?」 「欸?好。」 「存逸、思明,麻烦你们了。」 「好。」 两个青年中,其中一人戴着金边眼镜,一脸社会菁英的模样,唯独那双狭长眼眸,不经意间便会透露锐利锋芒,他微微一笑:「没问题。」 而另一人穿着简单的衬衫黑裤,一丝不苟,连头发都梳的整整齐齐,他蹲在正哀哀低吟的大块头边,一脸挑剔的看着他。 「不够,整齐。」 一边说着,他居然伸出手开始捏着男人的脸,自顾自「调整」起来。 「呜哇,尼做啥摸?」那男人含糊着说话,企图闪躲,奈何青年似乎颇有执念,力道又大,他被扯的几乎飆泪。 「虐、待阿,偶要告尼!」 「思明,别在意,继续。」眼镜男走到青年身边,一脸纵容。 「存逸,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要不要同情坏蛋了。」 戴引竹一边看着戏,一边笑道。 「思明也不过就这点小爱好,没什么。」 宋存逸瞇着眼笑的像只狡诈的狐狸,满不在乎的说。 不久后,他们两个连同范小弟跟这个突发的变态,都一同离去,原本拥挤热闹的室内也恢復清净。 「现在,该进入正题了吧?」 戴引竹看看那鱼尾怪物,又看看白桑久,笑得一脸亲切:「你们似乎有不少秘密阿?」 「......这儿不方便说话。」 白桑久正帮着范瑛瑶将乱成一团的客厅物品归位,闻言一顿,又淡淡说:「来我的屋子吧。」 二之10 情报 二之10情报 不大的客厅空间,一人独居时总感觉过分空旷,但在多塞了两个男子、一个女人外加一隻人鱼后,便显得热闹许多。 虹把自己团起来,窝在角落,碧绿眼瞳幽幽看着正喋喋不休说话的戴引竹。 方才离开前,范瑛瑶用审视的眼神盯着虹好一会儿,突然一把将她拉走,回来时虹的上身已经多了件泳衣,连蓬松柔软的大长捲发都被盘了起来,与平时差异极大,然而搭配那深邃的五官,更凸显其独特风情。 「虹,别再拉了。」 白桑久一把握住虹的手,或许是不太习惯这新造型,虹一直有意无意的摸着头,发丝都快掉下来了。 原来虹可以接受泳衣,白桑久有些心虚的想,早在相处之初她就试过让虹穿衣服,但虹的皮肤特殊,平常总是自带一层水气,她也不习惯,衣服套上去很快就会被她扯破,想了想,虹又不出门,加上她的长发又多又密,几乎盖住了大半上身,也算是天然屏障,白桑久便打消这念头。 「白小姐,你似乎养了个不得了的东西呢。」 话说了个段落,戴引竹目光带着探究,状似无意的突然提起。 「她不是东西。」白桑久摇头:「我都叫她虹,彩虹的虹。」 「也是,抱歉,是我失礼了。虹小姐,你好。」 戴引竹从善如流,对着虹笑咪咪的点头致意。对此,虹只是嘴角勾起,并没有打算回应。 而戴引竹也不以为意,反而愉悦的做下总结:「那么,以上,就是我们七人真相小队的基本介绍了,很棒吧?」 「唔,是、是不错。」 看着戴引竹闪亮的眼神,白桑久终于确认,这人聒噪程度绝对可比清晨吱吱喳喳的小麻雀,至于那个号称是他搭档的高知节,则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基本上一语不发,只是默默站在戴引竹附近。 看似影子,却有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举手投足,皆能感受到他绝对是个深諳武术的专家,而高知节位置也选的巧妙,既能应付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也能将那个戴引竹牢牢护住。 「那么,问题来了。」 戴引竹环视她们一圈,嘴角勾起:「你们现在是不是在想,我们巡逻队都是坏人呢?」 「......」 直切重点的问题让白桑久一顿。 从方才戴引竹的滔滔不绝中,她已经得知那基地里的人的基本讯息,比方说,梅箏与叶凌确实还是学生,她们也并非正式的巡逻队员,而是实习阶段的准巡逻者。 那泡茶的中年男人,名唤徐永兴,过去在巡逻队中也是风生水起的高手,然而受了伤后,如今几乎不接受委託。 至于陪同范梓榕一同去报案的青年,是宋存逸跟冯思明,两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巡逻队只是兼职。 换言之,那几位都不是巡逻队的核心人物。 可是,这并不能构成信任的条件,事实上,白桑久现在在思考的是该如何解决这几位目击到虹而可能產生的问题。 「那是自然。」 一旁的范瑛瑶冷冷说:「你会这样问,不就表示你也知道你们巡逻队有问题?」 「这个嘛。」 戴引竹看了高知节一眼,低语道:「知节,相信我,让我来说吧。」 「......嗯。」 高知节显然很清楚戴引竹想说些什么,他剑眉微蹙,似乎不太赞同,但最终还是点了头。 「呵呵。」 戴引竹清了清喉咙,一个旋身,巧妙的转到高知节身侧,露出招牌阳光笑容:「首先,身为知节不可或缺的好搭档,他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的声音清亮,音色如春季里擦肩而过的风,温润宜人。 「范小妹妹遇害那天,知节,见到了兇手。」 「什么!」 范瑛瑶豁地站起,瞪向高知节。 「别急,听我说完。」戴引竹继续说:「确切来说,他只见到背影。」 「一边是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小女孩,一边是急速奔离的三个人,若是你们,该如何选择?」 戴引竹清澈的目光环视在场眾人一圈,笑了笑:「知节选择蹲下来查看,而等他确认小妹妹已经当场身亡,那几人早已跑远。」 「当时他认出的那个背影,是这两年在巡逻队中很活跃的男人,祝南林,那时天光已暗,知节也担心自己误会,本想之后再问清楚,没想到从那天起,祝南林就失踪了。」 白桑久抿了抿唇,她自然知道戴引竹口中的祝南林去了哪里,她一双乌黑的眼眸如雷雨将至的天空,黑压压的,看不清思绪,只是听戴引竹继续说。 「奇特的是,巡逻队高层给出的说词是他去出任务,似乎毫不着急,我跟知节暗地里调查,这才发现,跟祝南林交好的两个朋友,也同时失踪了,而那两人并不是巡逻队的成员,可不会去出什么任务。」 戴引竹吸了口气,眸色转暗:「而就在此时,叶凌告诉我一件事情。」 「他发现,海石市在这两年间,不知不觉失踪了许多人。」 「失踪?」始终很专心聆听的范瑛瑶闻言蹙眉:「怎么可能?若是如此,新闻怎么可能不报导?」 「范小姐,你走在路上,看到路边游民躺着睡觉,你会特别多看一眼吗?如果隔天没有看到,你会特别在意他的下落吗?」 「你的意思是,失踪的都是居无定所的人?」白桑久问。 「不一定,但目前看到调查的都是相对弱势的族群。」 「……」白桑久突然想起真正的白桑久,那也是一个亲缘淡薄,可说是无依无靠的女孩。莫非研究所的实验对象,都是用这种方式取得? 「看来白小姐似乎有想法了。」 戴引竹微微一笑:「你们应该也知道近来海石市不太平静,巡逻队与警方花费大把力气,却仍是一无所获,虽然范小妹妹的状况与其他命案似乎又不太相同,不过,所谓的真相,纵然是纠缠成结的毛团,只要慢慢梳理,总能找到源头。」 「在那之后,我找了几个能信得过的人一同调查,根据推断,命案、巡逻队、还有那些下落不明的人们,必然存在某种牵连,而循着线索找到的切入点,就是生命life手摇饮店。」 彷彿想到如今盘旋在巡逻队上方的阴影,戴引竹笑意渐敛,秀气的眉目也染上一抹暗霾。 「可是,你为何要明明白白地跟我们说这么多?」 白桑久眉峰微扬:「你就不担心我听完想听的,现在立刻送客?」 「哈哈,不,你不会这样做。」 戴引竹笑了起来,一扫方才越发严肃的表情,不得不说,他的笑声非常具有感染力,然而他狡黠的眼神却同时彰显他并非如表面上那么好应付的事实。 「因为,白小姐,你藏在屋子里的宝贝,都让我们瞧光啦,难道你有自信能够通通灭口?况且,知节就站在这儿,他可是我们巡逻队数一数二的高手喔?」 眼前的少年笑里满是从容的自信,无论是对她们释出的诚意,或是与自身搭档的默契,都如他所言,难以对付。 「你说的不错,那么,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白桑久慢腾腾的问。 或许合作是一个好选择,毕竟单凭她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单枪匹马攻入研究所,更遑论达成她的愿望,救出所有还活着的人。 「我有预感,那位虹小姐。」戴引竹指了指虹的方向:「是一切的关键。」 看着白桑久微变的神色,戴引竹笑道:「看来,我猜对了?」 「且慢,我有问题。」一旁的范瑛瑶插嘴:「既然你们确认饮料店有问题,为何不直接调查,甚至还阻止我们?」 「哪有那么简单?」戴引竹摇头:「我蹲点三天,喝了七八杯饮料,腰围都要变粗了,一点鬼影子都没瞧见,如果不能知晓饮料店的作法,只会打草惊蛇。」 「那换我说吧。」白桑久抬眼,简洁俐落的开头:「你们说的祝南林,大概,已经死了。」 「阿?」 白桑久看了眼范瑛瑶,嘴唇微抿,简单扼要的把研究所的实验,连同范莹如、韩元思的事件,以及目前研究所仍然对虹虎视眈眈的状况说了出来。 「居然......有这样的事?」 戴引竹眼睛越睁越大,到了最后,开始在屋子里转起圈圈,连几乎雷打不动的高知节神情也转趋阴沉。 「你说的小岛,我大概知晓是哪个,但那儿应当没什么人居住才对阿。」 戴引竹眉头拧起,又看了眼被夕阳染红的窗外天空:「天色不早,明天是周日,我们到时再会合吧。」 「会合?」 「嗯,饮料店的事情先搁置,我们先去资料馆一趟。」戴引竹说:「资料馆的馆主关原牧与我熟识,或许我们能先从你口中的人鱼实验、潘先生这些查起。」 戴引竹走到门边,侧过头:「那么,合作愉快?」 「嗯,合作愉快。」 戴引竹愉悦的比了个ya的手势:「这样一来,加上虹小姐,我们就是十人小组啦!那么,明天见!」 「不对。」 走在后方始终不发一语的高知节冷冷开口否决,他看了眼范瑛瑶,说道:「普通人不应该过度涉入,范小姐,奉劝你还是退出吧。」 语毕,门也随之关上。 「什么阿。」 范瑛瑶恼怒的视线彷彿能刺穿紧闭的大门:「这傢伙,到现在还是觉得我该乖乖待在家里!」 「瑛瑶姐,老实说,我也不太放心......」白桑久坐在沙发上,略带犹豫地开口:「还有,小如的事,我很抱歉。」 范瑛瑶淡淡摇头:「道歉的话,一次就已经足够。我说过了,我只想找到真相,幕后的真正黑手,才是我的目标。」 「再说,就算我不擅长战斗,也有我能做到的事情,不是吗?」 范瑛瑶明丽的脸庞散发着绝不罢休的决心,白桑久见状,也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就在此时,一抹苍白的手臂悄然自后方搭上范瑛瑶的肩膀,虹的声音轻软如呢喃:「为什么,要送我衣服?」 「哇!」范瑛瑶吓的跳,她一把推开虹:「别凑过来,我说过了,我最讨厌溼答答的玩意!」 说是这样说,但她看向虹的视线已经没有最初的敌意。 果然,数秒后,范瑛瑶又带点彆扭的问:「白桑久,她吃什么?鱼吗?」 「最早是只吃生鱼,这几天她开始对熟食有兴趣,好像也没拉肚子。」 「好,那我之后也给她准备一份。」 「欸?」 「干嘛这样看我?」范瑛瑶面颊染上淡淡的緋色,瞪了白桑久一眼,又看向虹:「不管如何,我要、呃,谢谢你,是你救了我的弟弟。」 「说到这,他也看到虹了。」 「别担心,他的事情我会搞定,不会让他对外说出去。」范瑛瑶站起身:「我也该回去了。」 临到门边,她似乎又想到什么,好奇的瞥向虹:「你一定要维持这样湿湿的状态吗?」 虹眨了眨眼,疑惑的拍了拍鱼尾巴。 「虽然有一半是鱼,可是你在陆地上不用水也能呼吸吧?搞不好你能像童话故事那样,变出个人形阿。」 范瑛瑶随口说着,又对着白桑久挥了挥手:「明天见。」 「嗯,明天见。」 不知不觉也傍晚了,白桑久跟范瑛瑶道别,又伸了个懒腰。 二之11 同行 二之11同行 翌日一大早,白桑久便已经准备出门。 昨天他们彼此都有交换联系方式,在晚间,戴引竹还询问是否需要白天的时候让几个人过来留守,避免敌人入侵,毕竟无论是对方成功将虹带走,抑或是造成上次的悲剧,都非他们所乐见。 「白,你要出去?资料馆?」 虹坐在沙发上,似乎整晚没睡,眼下多了青影,在未开灯的室内,简直像鬼屋一景。 幸好白桑久早已见怪不怪:「没有,我先去採买食物。」 资料馆虽然九点开门,然而他们几位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只怕会引人注意,戴引竹在联络馆主关原牧后,将时间订在十点半,从较无人跡的后门进入。 至于戴引竹让巡逻队的人前来顾门这件事,白桑久还没同意,也还没询问虹。 虹的意愿是最重要的,但是她呢?她能信任的让那些初识的人驻守她的家吗? 这一犹豫,直到採买结束,白桑久提着大包小包回家时,都还没办法得出结论。 说起来,虹从昨夜到今早都异常的安静,似乎也完全没有碰触任何水,更不像平常那般总爱腻着她,难道说,她当真把范瑛瑶的话放在心上了? 「我回来了。」 白桑久推开门,抹了把汗,这才发现虹居然还停留在沙发上,动也不动,幽暗的室内,她的身影如泥塑木雕,大半面孔落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她的表情,只知道她垂着眼,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虹?你怎么啦?」 白桑久向前走了几步,隐约觉得不对,但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是哪儿古怪。 「对门那个女人说的童话故事,我看过了。」 「嗯?」 「人鱼公主倾心偶然救起的人类王子,为了前往王子所在的国度,她与巫婆交易,用甜美的声音换取可以在地面行走的双脚,最终却因为无法获得王子的爱而化为泡泡。」 「确实是这样的故事。」 白桑久盯着虹瞧了又瞧,她终于察觉是哪儿不对了,虹的腰部以下,盖着一条大浴巾,将她的整个下身都遮住,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被范瑛瑶一番捣弄,让她觉醒某些意识,她还套了件宽松的洋装,简直把全身都裹住了。 「虹,你包成这样,不会热吗?」 虹轻轻笑了,并没有回答,反而说:「声音,是我族最惯用的武器,若要交换声音才能换来双腿,那也未免太吃亏啦。」 「幸好,并不需要如此麻烦。」 话声落下,虹一把掀开浴巾,站了起来。 在洋装下,赫然是两条修长笔直的双腿,虹似乎不太习惯,甫站立,便是摇摇晃晃,往前倾倒。 白桑久一惊,不及思索,下意识衝上去抱住虹,用自身身体支撑住虹的重量。 「两条腿好难走路,人,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吗?」虹咕噥着,一手抓着白桑久,努力稳住自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白桑久定了定神,遇到一隻活生生的人鱼就算了,如今那条人鱼居然还变出双腿,如果不看那具有侵略性的深邃轮廓与充满野性美的五官,她就与寻常人类没有两样。 「不知道。」虹果断地说。 「阿?」 「对门的女人问说,一定要总是溼答答的吗?」 虹眨着眼睛,看起来相当无辜:「所以我就想,如果乾掉的话会如何,结果,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虹思索了会,才慢吞吞地说:「想泡水。」 果然还是不舒服吗?泡了水的话鱼尾巴也会变回来吧,但白桑久的目光刚转向浴厕间,虹的手臂便伸了过来,横过她的颈间,毫不客气的把自身重量通通压在白桑久身上。 「不要。」 「咦?」 「你们要去资料馆,又要把我丢在家。」虹不开心的说:「我也要去,我现在也有两隻脚了。」 白桑久无奈:「你连走路都走不稳。」 虹微微歪头,勾起嘴角:「你会让我跌倒吗?」 「我当然会接住你。」白桑久想了想:「那好吧,不过不能离开我太远,另外,先换套衣服吧。」 那洋装也不知道虹从哪儿翻出来的,对比虹高挑的身形,着实太短了些,白桑久将虹拉进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好一会儿后,总算成功给虹穿上相对合身的外出服装,考虑到虹还不习惯贴腿的裤子,白桑久也找出唯一的长裙给她套上。 此刻的虹,与最初相见时相比,已是截然不同,原先诡譎狠戾的气息被巧妙地掩住,搭配那艳丽的红色大波浪长捲发,她看上去简直充满异域风情。 「......坐好。」改的了外在改不了内里,白桑久扶额:「你看上去简直像条被冲上岸的鱼。」 「我本来就是鱼。」虹蹙着眉,双腿蹭来蹭去,显然还不怎么适应,身上多出的衣物质料也让她像条毛毛虫般扭动。 「好麻烦阿。」虹嘟噥着:「也没有尾巴,不能甩,也不能把人捲起来。」 「本来就不能把人随便捲起来,来,离要出门还有段时间,站起来走几步试试看。」 「哦,好。」 虹的适应力无疑是极强的,最初还跌跌撞撞,不多时,居然也能像模像样的走路了。 白桑久看了眼时间:「好,出发吧。」 原本她还在烦恼要不要让虹跟陌生人共处一室,如今问题迎刃而解,虹若能一直待在身边,也就不用再担心了。 白桑久露出淡淡的笑,不知等会儿其他人见到这样的虹,会是什么反应? 三之1 资料馆 三之1资料馆 事实证明,其他人看到虹的反应确实很有趣。 虹的步伐不如常人轻巧,反而有些歪歪斜斜,她似乎为此感到懊恼,淡色的嘴唇微翘,连碧色眼睛都变的滚圆,意外的显得孩子气。 范瑛瑶一脸目瞪口呆,惊奇的瞅着虹,目光彷彿要将虹那双修长的腿瞪穿。 戴引竹甚至夸张的惊呼一声,露出灿烂的笑容:「虹小姐,你真是充满意外性阿!」 「走了。」 一把揪住正想凑上去研究一番的戴引竹,高知节冷淡的说。 对于准时出现的范瑛瑶,他微微皱眉,但也没说什么。而对于虹,他更是不以为意,一副只要别添乱就随便的模样。 「只有你们吗?」白桑久问。 「就只有我们。」 戴引竹说:「小箏跟叶凌他们继续调查失踪者,存逸跟思明则是说那天袭击范小弟的变态似乎有点儿不对劲,决定继续追查,至于徐大哥,他在基地留守,有什么要事会来通知我们。」 白桑久听着,忍不住吐槽:「叫人家范小弟,你也没比他大多少吧?」 范梓榕今年十七,戴引竹看起来跟他也差不多年岁。 「这个嘛,我可不小了。」戴引竹笑出两个小酒窝,随即报出一个数字。 「......」 白桑久讶然盯着眼前少年模样的人,忍不住伸手,戳了他的脸一下。 「唉唷,你做什么?」 「感受一下不会被时光带走的胶原蛋白是什么触感。」白桑久诚实的说。 没想到戴引竹居然比她年纪还大,喔不对,应该说,比真正的白桑久年纪还大,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好了,赶快出发吧,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范瑛瑶率先往前走,其他人也立刻跟上。 就这样,一行人说说闹闹,不多时,便来到资料馆。 位于海石市一角的资料馆外观相当醒目,是巴洛克风格的建筑,一共两层高,除了粗壮的圆柱外,红色的砖墙面也让它多了几分古朴气息。 「嘿,老关,我来啦!」 戴引竹风风火火的从后门跑进来,接近午时的海石市连地面都散发出热气,戴引竹的脸颊也红扑扑的,在他身后,是一派沉稳的高知节,还有慢悠悠行走的白桑久等人。 倒也不是白桑久不想走快,只是路面总是没有家中平坦,虹走着走着就会拐一下,还总是停下脚步好奇地看街景,让她提心吊胆,全副心神都放在虹身上,生怕她跌了或是走丢了。 「欢迎。」坐在室内舒适的办公椅上,是一个面目清雋的男子,看着约莫三十来岁,长眉凤目,一身书卷气息,他伸出保养极好的手,指了指前方的桌子:「请坐。」 在桌子上已经放了一个水壶跟数个茶杯:「喝些凉茶吧。」 与资料馆光线明亮的大厅不同,关原牧的休息室位于后门,隐密而寧静,他的目光在眾人身上转了圈,懒洋洋道:「根据引竹的要求,我已经把全市相关的纸本资料都放在这儿啦,你们可以慢慢看。」 「喔喔!真是太感谢你了!不愧是老关!」 引竹感动地看着旁边一箱又一箱的资料,斗志满满:「我们会尽快看完!」 「你跟馆主很熟吗?」白桑久好奇地问。 「你们有所不知,老关可是巡逻队火焰护腕的创始者,除了资料馆馆主之外,他同时还身兼巡逻本部的重要职位,负责招募新人。同样是深爱机关道具的人,我跟他当然是老朋友啦。」 戴引竹笑吟吟的掏出一把美工刀,准备开箱。 就在此时,虹的耳朵动了动,目光精准的扫向外头,始终保持高度专注力的高知节也同时站直身躯,白桑久敛眉,问道:「感觉到了?」 「嗯。」高知节眼神锐利,如蓄势待发的鹰隼。 「不管你们要做什么,总之别拆我房子。」 关原牧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说。 「那是自然。」高知节应了声,又对在场眾人说:「我去就好,你们留在原地先看资料。」 语毕,他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屋内,同样在拆箱的范瑛瑶哼了声:「逞什么英雄阿。」 「知节不是想出风头。」戴引竹反驳:「虽然你们也加入小队,但他仍旧不希望普通的人涉入过深。」 「那不就是没把我们当同伴的意思?」 「不、不是这样。」戴引竹抓了把头发,总是神采奕奕的晶亮眼眸闪过一抹晦色:「巡逻队,看起来很好、很棒,对吧?」 「但是,巡逻队也不只是普通的解决疑难杂症一般,就像济世救人的医生,比起挽救生命,更得面对每一个药石罔效的生命,我们也是一样,不是每个委託都能完美达成。」 戴引竹抿了抿唇,又道:「曾经,因为行动太慢,知节眼睁睁看着一对母子死去,在那之后,他就越来越严肃了,其实他是很温柔的人,你们久了就会明白的。」 「碰!」 戴引竹话刚说完,高知节恰好踢开门,一手一个,拖着两个男人进来。 「......知节,你效率真好。」 眼见当事人出现,戴引竹笑得有些心虚,匆匆跑上去:「这两人怎么啦?是怕他们自杀所以你趁他们不备时下手吗?」 「不是。」高知节摇头:「他们状况不太对,像是嗑药般,完全无法沟通,只是毫无章法的攻击,所以我直接把他们敲昏。」 「哦,这就是你们在追查的坏蛋?」 后方的关原牧走了上来,相当感兴趣的伸出修长的手指,对着那两个变成软趴趴的男人敲了敲。 「谁知道呢?」戴引竹摇摇头:「只是按照我所知的情报,他们可能会自杀,还是先绑好再说。」 也不知道戴引竹怎么做到,眾人眼前一花,就见少年模样的男子掛着愉悦笑容,手里是一綑麻绳,还有疑似眼罩跟塞嘴用的布团。 「你这是想当绑架犯吧?」范瑛瑶不客气的说。 「有备无患嘛,老关,你的两把椅子借我一下。」 「请便。」 经过一番耽搁,时间也到了11点,眾人不再废话,开始埋首寻找所有可用的资料。 根据戴引竹的说法,潘先生绝非凭空出现,必定有什么蛛丝马跡,但网路上的讯息更新的极快,越早期的资讯就越不齐全,所以他请关原牧将这数年间与潘姓人士有关的新闻与失踪者的讯息都找出来给他们翻阅,除此之外,海石市的人鱼传说也放在里头。 寧静的空间中,唯有浅淡的茶香,关原牧确实是个很懂得让自己过的舒坦的人,不但室内摆设充满舒适的休憩感,空调也调整的刚刚好,不冷也不热,茶饮旁边放了几个小饼乾,让他们可以在午餐前先垫胃,既细緻又周到。 虹也有模有样的翻找着,翻了几份报纸后,她突然不动了。 「虹?你在看什么?」 白桑久好奇地凑近一看,那是一张多人合照,背景是海石国小的校碑,画面中间的女子穿着白洋装,露出纤长笔直的小腿,她的长发及腰,眉目淡雅,正对着镜头露出温柔浅笑,在她身侧,是数名学生,簇拥着她,笑得相当灿烂。 「呃!」白桑久按住额头,却仍是止不住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头疼欲裂。 三之2 拼凑 三之2拼凑 「桑久,你怎么了?」 范瑛瑶发现白桑久的异状,立刻丢下手中的书册,但虹的速度更快一步,白桑久的身体微微晃动时,她的手已经扶住白桑久的肩膀。 白桑久深吸口气,竭力让状态回復平稳。 「没事,可能只是偏头痛发作。」 范瑛瑶挑眉,满脸不信:「你什么时候有偏头痛症状啦?」 「呃,年纪到了就会有吧。」 白桑久转向盯着她瞧的虹,开始安抚她:「好了,虹,我没事,不用扶着我。你呢?认识这照片上的哪个人吗?」 虹摇摇头,另一隻手却仍是牢牢捏着报纸不肯松手。 白桑久无奈,掏出手机:「资料馆的东西不方便带走,让我拍个照吧。」 说着,白桑久又看了关原牧一眼,见那男人仍旧老神在在的翻阅着一本书,间适无比,也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她放下心,拍照后,虹也总算不再执着,但还是在找着相关资料。 难道虹曾经跟海石国小的人有交集?白桑久疑惑地想,有这个可能吗?但虹的记忆只有从研究所破窗而逃后开始,恐怕也说不上来。 她又看了眼报上的相片,能被关原牧找出来,如果不是潘姓人士,就是失踪者相关的情报了,不知为何,她也开始在意起画面中的女子,她细细看了下文字的内容:舒又芸,海石国小的老师,孤儿院出身,两年前失踪,只有一个小小的协寻版面。 「白桑久,你在找什么?」 范瑛瑶仍是不太放心,看着白桑久略显苍白的脸庞,又倒了杯茶给她:「休息一下,喝点茶。」 「谢谢。」 白桑久一饮而尽,感觉好了些,便扬了扬手中薄册:「我在找海石市的人鱼传说。」 这里头记载了一个故事,与她之前网上查到的截然不同。 作为古老的人鱼停驻之地,为何人鱼最终却销声匿跡?在这薄册里所描述的,是一段血腥的过往。 数百年前,海石市只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每当季节交替之时,人鱼便会乘着浪涛,出现在岸边,他们轮廓深邃、鼻梁高挺,眉色寡淡,容貌与寻常人不同,更拥有魔力的歌声。 为了报答友善的村人,他们会坐在礁岩上,唱着旋律特殊的曲调,让村人海產丰收,偶尔兴之所至,他们更会化出双腿,踏上陆地,与孩童玩乐。 相传,食用人鱼肉,可长生不死。 终于在某次,事情爆发了。 恋上人类的人鱼,决定忍受渴水的慾望,留下来跟爱人一同生活,然而,爱人的父母,不知从何听来长生的传说,他们说服儿子,合谋杀死人鱼,用磨的锋利的杀鱼刀,煮了一大锅肉。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人鱼虽然寿命漫长,其肉却藏有剧毒,即便只喝了一口肉汤,食用的人纷纷痛苦倒地,面孔肿胀,七孔流血,死状极其悽惨,而也在此时,或许是感应到族人遭遇不测,海上颳起了狂风,风中隐约回盪悲凉歌声,三日不绝。 在那之后,人鱼不再现踪,也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没有人会再提起。 没有署名!白桑久又看了一遍,这故事看着就是一般的乡野传奇,或是警世寓言,似乎尘封已久,书页早已泛黄,封面也极为简陋,也难为关原牧居然找的出来。 她又转向另外两人。 范瑛瑶作为本地人,参与不少地方上的活动,她的性格明利爽快,兼之聪慧细心,经常担任重要的领导地位,所以她主要确认的都是失踪者的资讯。 而戴引竹更侧重的是那神秘的潘先生,毕竟与巡逻队密切相关,只见他快速的翻找,时不时与身旁的高知节交头接耳的讲悄悄话。 准确来说,几乎都是戴引竹挤眉弄眼的说话,高知节安静倾听,时不时点头应和。 「知节,你说这个慈善家有没有显得很可疑?喔这边还有一个纵火犯,不对,那已经被抓了,还有这个,混黑的坏蛋!应该也有可能,但那种类型应该不会对做实验感兴趣,唔。」 只见戴引竹一张清秀的脸上表情变来变去,翻找着各种可能的线索,不知看到什么,他眼睛一亮:「阿!这个,没错,就是这个!」 眾人被他的声音吸引,也都靠过来观看。 戴引竹手上是一个报导。 「生物科技研究家潘亦宣在剽窃丑闻后黯然辞职,据传准备举家搬迁到海石市。」 戴引竹又拿出手机查询潘亦宣此前的相关新闻,不多时便拼凑出一个大概。 正当壮年、能力卓越的科学家,被发现研究成果是盗取同事心血,对方指证歷歷,证据确凿,但他仍然坚持自己清白。 也就在此时,他的妻子赖晚寧发生意外,在深夜出门时遇上一群地痞无赖,因为挣扎抗拒而头部受到重击,抢救后虽然捡回一条命,却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 因为正在风口浪尖上,舆论极为不友善,甚至不少人嘲笑,认为这是报应,在那之后,潘亦宣辞职求去,而好事的记者也写了篇报导,言之凿凿的说他要搬到海石市。 「在这之后,就没有任何报导了。」戴引竹思忖后,又道:「这是七年前的报导,但我在海石市,从未听闻这号人物,如果他真的来到这个城市,也许是一个追查的方向。」 「嗯,敌暗我明,找到蛛丝马跡,才能更添胜算。」高知节应道。 白桑久面色微微发白,不知怎地,她又感到头部隐隐作痛,她抿住唇,竭力克制异常的身体反应,不发一语。 就在此时,铃声响起,高知节摸了下口袋,掏出手机接听。 「黎昕。」 藉着待过研究所而练就的极佳听力,白桑久凝神倾听那端的对话。 那端的音色微哑,但充满活力,似乎是个少年,正开心的说话:「高大哥,你好。」 「有事?」高知节说话依旧是简洁的风格。 「没什么啦,谢谢你常常来探望我跟奶奶,只是好奇怪,明明你前两天才来过,为什么巡逻队那边又通知说要来关心我们的状况?」 高知节一愣,脸色霎时变色:「黎昕,听好,不要随便开门,等我过去。」 「怎么了?」眼见高知节收起电话,戴引竹问道:「黎昕不是那个跟奶奶相依为命的孩子吗?」 「黎昕说有巡逻队的人要去找他们,我过去看一下。」高知节匆匆落下一句,转头便走。 白桑久看着高知节矫健的背影,想着要跟上,然而头疼依旧,就在她刚跨出一步时,范瑛瑶先动了。 「我也要去!」 三之3 遇袭 三之3遇袭 「瑛瑶姐!等等!」 白桑久想追,然而范瑛瑶跑的飞快,她今天与平常的裙装不同,是一身俏丽的运动风格,不等白桑久阻止,她已经跑掉了。 「唔。」 尖锐的刺痛再度袭来,白桑久痛苦的抱住额头,几乎呻吟出声,她下意识的抿紧唇,试着压下不适。 这时,一双微凉的手自后方按上她的手背,虹的声音随后响起:「坐着休息一下。」 虹的声音淡淡的,却有股不容拒绝的强硬感,白桑久顺着虹的力道依言坐下,又深呼吸几次,才逐渐平復。 「不舒服的话,就暂且歇息,要是累坏就得不偿失了。」 戴引竹也一改惯常玩笑的姿态,一本正经道:「你不用担心范小姐,有知节在呢,你说是不是阿,老关?」 关原牧哼笑了声:「想拿我当背书阿?你家的高知节自是强悍无匹,不过那与我又有何干係?」 虹的温度好似稍带了镇定的力量,疼痛的感觉缓缓散去,白桑久不打算理会两人的斗嘴,只是略带疑惑的抬头瞄了眼戴引竹。 彷彿有读心术般,戴引竹眨眨眼,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没跟去?」 见白桑久点头,戴引竹便道:「扎实的训练是武术的基本,一般人就算有异能,难道就能稳操胜券,胜过有数十年积累的高手?我对知节有信心!而且我可是做了不少好东西给他呢,别忘了,我可是精擅道具的机关师阿。」 「况且,所谓的搭档并不意味着要一起行动,现在的我,有我需要做的事情。」 戴引竹掰着手指说:「比如整合更多资讯啦,或者,保护你们。」 虹微微挑眉,睨了戴引竹一眼:「不需要。」 她抱着白桑久的手,一脸理所当然:「我有桑久陪着就好。」 「总之,互相照应吧。」戴引竹笑瞇瞇的问:「有好一些了吗?」 「嗯,我没事,可能最近没睡好,你先处理要做的事吧。」 白桑久随口说着理由,心下暗忖,也许她的记忆快恢復也说不定。 盘旋在记忆中的迷雾,好似突然有了清晰的轮廓,虽然仍是找不到正确开啟记忆的钥匙,不过却开始松动。 只是,这又是为何?白桑久疑惑,难道方才所见到的种种资料与她的过去有关,才会引发她的头痛? 这种奇异的感觉,在与虹初遇之时,她也曾感受过,这也是她留下虹的原因之一,除了本能般的受到吸引,她也莫名有种虹能够让她找回过去的预感。 戴引竹看白桑久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便走到一旁,拨打电话。 「存逸,你刚才传讯说,事情有进展?」 那端,宋存逸轻笑道:「我原本就觉得奇怪,一般这种罪犯再怎样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那傢伙的神色癲狂,怎么看都有问题,所以就徵得警方的同意后,跟思明一起好好quot;研究quot;了一番。」 「这样阿......」戴引竹心中替那个男人默哀一秒,又问:「那有什么结论吗?」 「那男人,恐怕是被催眠了。」宋存逸压低嗓子:「也许本来就对范小弟心怀不轨,又接受某种暗示,才会一副急色鬼的模样。」 「催眠?」 「没错,跟白桑久说的那种一被打败就会自杀的类型不同,虽然那很可能也是另一种催眠,不过那男的并没有任何突出的力量,只是个普通人,也许你们之后也有可能遇见。」 戴引竹的视线落在方才被高知节抓进来的两个人,那两人还昏着,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他揉了下鼻子,笑道:「明白了,那我也把我的收穫传给你,帮我调查那位潘亦宣的讯息。」 「没问题。」 掛上电话后,戴引竹便往那昏倒的两人走去。 而另一边,范瑛瑶已经抵达目的地。 海石市是她自幼生长的地方,她对这儿的每条巷弄都瞭如指掌,那位叫做黎昕的少年她刚好也认识,所以,范瑛瑶也知道一条迅速通往黎昕家的捷径。 她到的时候,高知节还没到,屋里隐约有细微响声,而本应紧闭的门居然开了一丝缝隙,范瑛瑶深吸口气,而后,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 屋内,是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少年与他的奶奶,现场称不上混乱,显然闯入者动作足够快狠准,才导致他们没有挣扎的馀地。 而站在里头的,是一个偏瘦的男人身影,他正半蹲在地,专心的将少年用绳子牢牢绑住。 在他的手腕上,赫然是巡逻队具有标志性的火焰护腕! 亲眼见证这一幕,就彷彿在印证白桑久的话正确无误,范瑛瑶面色也变得铁青。 眼前好似浮现韩元思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他是那么高兴,迫不及待的第一个就找她分享。 「我成功了!瑛瑶!我成功加入巡逻队了!以后,我就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别人,哈哈。」 那时,为了庆祝,他们还找了间评价不错的餐馆大吃一顿,却不知那不是通往光明的坦途,而是搭上地狱的列车。 巡逻队的老鼠!如果没有这些渣滓,她可爱的小如不会身首异处,她亲近的友人也不会从此消失在这世上,什么也没来得及留下。 范瑛瑶的双眼变得通红,然而,她还来不及有动作,对方已经行动。 眼前一花,下一秒便是空气被剥夺的痛苦,范瑛瑶伸出手,用力拍打男人扼住她脖子的有力手掌。 就在她感觉要昏厥时,那力道突然松开了。 「刚才没看清楚,没想到是个美人儿。」 男人舔了舔嘴角,目光毫不掩饰的将范瑛瑶从头看到脚,属于女性姣好的曼妙身形让他忍不住露出邪恶的笑容。 那露骨的眼神,完全没将眼前的女人当成人,只是将死的、可以随意玩弄的猎物。 「咳咳!」 终于能喘气,范瑛瑶大声咳了起来,双眸甚至咳出泪花,她垂下眸,明媚的眼里隐现厉色,但当她再度抬起头时,已经是惊惶无助的模样。 「你是谁?为什么要闯入黎家?」 晶亮的眼眸不安的转动,惶恐的表情取悦了眼前的男人,他大笑出声。 「说或不说,你都要死,有差吗?」 「……你只绑住黎昕,是想带走他吗?」范瑛瑶强自镇定的说:「只要我或是黎家奶奶报警,你就完蛋了。」 「呵,漂亮的小姐,警察可没你想的那么管用。」 那男人笑着瞄了眼倒地的老人家,不屑道:「至于这老女人,对我们没有用处,但她反正一脚已经踏进棺材,随便弄个猝死的症状,也轻而易举。」 范瑛瑶又颤抖着向后退了一步,但已然退无可退,被逼到角落,那男人动作快的不可思议,说话间,又夺走她捏在手上的手机。 「乖,让我开心的话,就让你死的毫无痛苦。」 这样说着,男人已经压了上去。 「不、住手,拜託......」范瑛瑶带着哭腔说,仰起头,在男人看不到的角度,她的眼里毫无泪意,连波动也几乎没有,只有一片森寒。 她悄悄从鞋里摸出一把轻薄的刀片,缓缓移到男人的后颈。 时机就在此刻! 男人显然过于自负,丝毫眼前的猎物放在眼里,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范瑛瑶双眼泛红,眼前的世界彷彿充斥着血光,她眼中所见的不再是黎家的摆设,而是闪过亲朋好友的身影。 小如、元思...... 她纤细的手掌紧握薄刃,用力之大,连娇嫩的皮肤都渗出血痕,范瑛瑶恍若不觉,只是举高手,狠狠刺了下去。 「住手!」 三之4 解决 三之4解决 说时迟那时快,范瑛瑶只觉手腕一痛,刀刃脱手而飞,与此同时,一条长腿从斜方横空而至,精准命中那男人胸口。 那人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竟就这样被踢飞了出去,往后直接撞上一把椅子。 范瑛瑶一怔,扭头看去,来人高大挺拔、气宇非凡,过于冷硬的面部轮廓又硬生生给他添了满满的肃杀气息。 不是高知节,还能是谁? 「高......」 范瑛瑶刚吐出一个字,就见高知节双眸严酷的瞪视她,活像阴间判官般铁面无情:「范小姐,你不该跟上来,让自己身处险境,现在,退到一边去。」 「你是,高知节?你怎么会来这里?」 不愧是身体素质强悍的巡逻队员,那男人很快恢復过来,一跃而起,发现偷袭者身分后,满脸惊疑,但很快像是想起什么,态度又变得倨傲。 「别碍事,趁现在识趣点离开,我还能留你一命。」 「何盛远。」高知节准确叫出男人名字,他的眼神在瞧见被五花大绑的黎昕后更显冰凉。 「我不知道你自信的倚仗是什么,但你最好解释清楚你的所作所为。」 「有什么好解释?不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何盛远咧嘴一笑,轻慢道:「我想知道巡逻队第一把交椅究竟是不是浪得虚名?」 一言不合,战局即开。 何盛远身形跃动如鬼魅,瞬闪而至,快的看不清楚,千钧一发之刻,高知节却像凭藉武者的直觉般,反射的举臂格挡,挡下这一击。 两人身影快速交错,屋内的摆设也被碰撞,哗啦啦落了一地,范瑛瑶趁隙跑到黎昕祖孙旁,将他们拖到墙边。 再抬眼,激战仍然持续,何盛远虽有不似人类的力量,然而居然没有讨到太多便宜,不知不觉,两人也越打越远,一路打到卧室里去。 范瑛瑶看了眼仍旧不省人事的祖孙俩,又听室内响声,突然有股奇怪的感觉。 莫非,高知节是故意的?引导何盛远在不知不觉间远离他们三人,让战圈落在不会波及到他们的地方? 「可恶!怎么可能?你又不是被选上的人!」 卧室内,全力发出的攻击再一次落空,何盛远越发恼怒,这高知节分明不可能看清他的动作,却总能精准的避开或挡住,更糟糕的是,对方似乎已经开始能摸清他的习惯了。 高知节眼底毫无波动,一双鹰眼冷冷锁定何盛远,一字一顿:「何盛远,出手者,该有一死的觉悟,你有与我决一生死的胆量吗?」 那眼神令人内心无端发怵,何盛远缩了一下,他瞪着眼,又挺起胸膛,想要强撑住气势:「说、说什么蠢话?我可没那个间心跟你在这边浪费时间!」 何盛远心下暗忖,他固然没有得手,但反正高知节也打不倒他,不如想个办法回去找同伴一起过来,合力把这男人打倒,喔,还有那个侥倖逃过一劫的女人,居然想要偷袭他?到时候看他怎么教训她! 「那正好。」 高知节从怀里掏出一个造型奇异的物体,看着像是手枪,却又不尽然,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 何盛远见状大笑:「以我的速度,你以为你能命中我?」 「不妨一试。」 高知节说到做到,砰的一声,直接开枪。 何盛远身影再度闪动,然而,那东西居然逕自追踪而来,就在他面前爆出一阵诡譎雾气,何盛远措手不及,双目圆睁:「怎么......」 话声未落,他双眼一翻,仰天倒落卧室的床上,发生沉闷的撞击声。 「果然没死。」 高知节看了眼昏厥过去的男人,想起之前戴引竹跟他讨论过的内容。 被打倒的人会在高喊「伟大的潘先生」后死去,根据引竹的推测,或许是强烈的心理暗示造成的结果,那么,只要在他们认知到自己被打倒之前抢先一步弄昏,也许就能导引向别的结果。 至于这个道具,也是引竹特别改良的,只要在战斗中暗自做好定位,就能追踪到目标,放出强烈迷药,他还记得引竹当时拿给他时,笑出一口闪亮白牙:「嘿嘿,知节,你就用这个,包准对手直接睡上一整天!」 高知节转身,就见到正鬼鬼祟祟进来的范瑛瑶,她手里握着一把锋锐的菜刀,仇恨地瞪着何盛远。 「范小姐,我说过了,住手。」 高知节再次伸手,挡在范瑛瑶面前。 范瑛瑶长发凌乱,看着有些狼狈,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旺盛,她缓缓说:「你才应该闪开。」 眼见高知节不动如山,范瑛瑶深深吸了口气,近日以来縈绕在心头的怨恨正烧灼着她,她需要一个出口! 「我曾说过我要真相,只有这样,亡魂才能安息,所以我要找到幕后的真兇。」 范瑛瑶看向何盛远:「他或许不是主谋,但他也是造成不幸的帮手,我动手又有什么不对?高知节,你是不是因为他也是巡逻队的,就想要偏袒他!」 「杀人是一条线,不能轻易越过。」 高知节依旧是那僵冷的表情:「你的手,不能染上鲜血。」 像是想到什么,他又补道:「你这般擅自妄为,有想过你的家人吗?方才若不是他起了色心,你可能当场就会死,你要让爱你的人也承受这样的痛苦?」 说到后来,高知节的表情越见严厉,那不怒而威的气势足以吓哭一票小孩,而范瑛瑶,也真的落泪了。 「那样的话,公平吗?人的生命只有一条,死去的人无法为自己抗辩,为什么加害者却有活下来的机会?他肯定害过不少人,高知节,你能保证他能得到制裁吗?」 激烈的情绪在四肢百骸里翻涌,在胸口鼓盪的、无以名状的椎心疼痛,终于自眼里化成一串水珠,范瑛瑶也不擦,只是用那被水浸润的越发晶亮的眼眸盯着高知节。 见她哭泣,高知节的气势立刻显而易见的弱了下去,他看上去更加僵硬了,举起手又放下,乾巴巴地说:「我保证,会让受害者得到应有的公道,你,呃,饿了吗?我去买食物,你在旁边休息。」 范瑛瑶微愣地看着眼前快要同手同脚走路的男人,又眨了眨眼,那眼睫上还沾着泪珠,她却是噗哧一笑,伸手粗鲁地抹了把脸,道:「就你这种安抚人的手法,怪不得戴引竹老是要跟在你身边,也罢,只要能从这傢伙身上找到更多讯息,那也值得了。」 「叩叩。」 敲门声响,两人转头,眼前是娇俏的马尾女孩与一旁沉静的少年,正是梅箏与叶凌。 「嗨嗨,我们来囉,看来你们的争执也解决啦。」 梅箏笑咪咪地说:「我方才查看过黎昕跟奶奶的状况了,只是受到重击而昏迷,但没大碍,晚点应该就能醒过来。」 叶凌则是简短地说:「方才引竹有通知我们,所以我们立刻赶过来。」 「我之前针对可能”失踪”的高危险群做了纪录,黎家确实也是其中之一,他们可能不知道你会固定探望,否则即便派人出手,也不会只来一个。」 就像当时想送范莹如猫咪用品般,高知节向来会默默关心曾经接手过的委託人后续,只是除了与他亲近的人,一般人并不知道。 「那这边就交给你们了,我回资料馆跟引竹会合。」 「嗯。」叶凌像是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引竹提到的潘亦宣,我近来调查的失踪人口纪录也有这个名字。」 「他与妻子赖晚寧皆是不知去向,而他们共同的女儿潘可沁也同样失踪了。」 三之5 推断 三之5推断 从戴引竹口中转述「潘可沁」三个字时,白桑久正跟关原牧借了台电脑,试图更深入的调查舒又芸的资料。 至于戴引竹,也不知从哪拿了罐辣椒喷雾,把那昏倒的两人弄醒,还戴了副鬼面具装神弄鬼的吓唬他们,当场就把那两个男人吓的连声求饶,但也因为那反应实在太正常,无论怎么看,都跟宋存逸说的一样,似乎就仅仅只是普通人,只是被催眠控制的倒楣鬼而已。 「呜呜,鬼大人,请放我们走吧。」 「哎哟,我怎么全身都在痛?你们是绑架犯吗?」另一个男人也哭丧着脸说。 「会痛是因为知节打的太用力了啦......」 戴引竹摸着鬼面具的下缘,一边拿出布团重新塞回两人嘴里,一边喃喃自语:「如果连普通人都能强制催眠,这能力也太霸道了。」 白桑久不管那边的吵吵闹闹,目光专注的盯着电脑。 不知为何,打从方才她对这名字特别在意,就好像她非常熟知这名字的主人般。 有那个可能吗?在她空白的记忆过往,这个舒又芸曾经佔有一席之地?可是,那虹的反应又该怎么说?总不可能她们过去都有交集吧? 越是细想,迷雾越是层层叠叠,看不清真正的面貌,而且,她的大脑似乎也在抗拒她想起来,只要凝神思索,就会开始隐隐作痛。 至于虹,虽然拉了张椅子坐在她身边,但从方才开始,就一脸神游物外的表情,碧绿双眸幽幽凝视虚空某个点,像是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精灵。 应该是累了,所以在发呆,白桑久想,又看向萤幕。 「幸好舒又芸的社群网站还留着。」 拜现代的科技所赐,只要曾在网路上活动过,就难以真正抹除所有存在过的痕跡。 舒又芸的公开资料很简单,所有经歷一目了然,她发文的频率不高,大多围绕在学生身上,看起来生活相当简单快乐。 只是她自幼生长的孤儿院也并不在海石市,不知道她为何要选择来此任教。 这无疑是个好老师,白桑久点了几张照片,透过图像,她彷彿可以听见舒又芸的笑声,柔软如云朵,带着被阳光烘烤过的暖意,连同合照的学生也个个都洋溢着开怀笑容。 「这个是?」白桑久的目光落在一张照片上,那是一双交握的手,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特别的是,那两隻手掌的大小相仿,同样纤细秀致,显然属于两个女子。 白桑久看了又看,明明毫无头绪,但就是捨不得移开视线。 就在此时,戴引竹的声音自一旁传来:「各位伙伴,叶凌传给我他的纪录,潘亦宣还有一个女儿潘可沁,她也失踪了。」 「呃!」 白桑久按住头,只觉胀痛无比,这次,她眼前好似出现两道模糊的人影,在初夏烂漫的阳光下,缓缓而行,身侧还有浓郁的花香,雪白纯净的花丛间,更有彩蝶翩翩飞舞。 这里是独属于她们的秘密基地,她还记得,她们最喜欢来这儿了,就算只是散散步,偶尔拥抱彼此,也是那样满足。 可是,她们又是谁? 记忆如黑洞,将所有的温声笑语通通捲入绞碎,只馀下破灭的馀烬,抚摸时犹带馀温,却又空空如也,什么也没能留下。 「白桑久,你没事吧?」 戴引竹的声音好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即便不照镜子,白桑久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必然苍白如纸,她摇摇头,回以同样的答案:「没事。」 或许,这只是逐渐接近被掩埋的事实而產生的副作用而已。 白桑久深吸口气,又在电脑上输入了「潘可沁」三个字。 她有预感,舒又芸、潘可沁,这两者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 她的猜测很快获得证实,白桑久首先发现的是,她们就读同一所大学。而计算时间,在潘亦宣出事时,潘可沁刚考上大学,或许是因为外地求学,所以没有成为眾人目光的焦点,受到太多骚扰。 其后潘家搬到海石市,所以毕业后潘可沁应该也跟着来到这个城市,推断时间,潘可沁应该是在那之后失踪的。 只是与舒又芸不同,潘可沁的社交帐号都被删除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多资料。 白桑久蹙眉,她感觉她离最后的真实只有一步之遥,只要能突破那最后的阻碍...... 「来,给你。」 始终不发一语的虹突然开口,白桑久转头一看,只见在虹苍白的手中,安然躺着一朵纯白的花。 花瓣层叠,洁白寧静,独特的香气随之袭来,正是梔子花。 「你怎么......」 白桑久下意识开口,又很快停下,改口道:「为什么要给我?」 「刚刚路过摘的。」 虹碧绿的眼透着无辜,她指了指萤幕上的画面:「跟那一样。」 萤幕上,舒又芸将长发束起,笑吟吟的对着镜头,在她的身后,恰好是一片梔子花丛。 是巧合吗?白桑久抚着花瓣,淡淡一笑:「谢谢你,虹。」 虹发出笑声,她眼波流转,隐隐流动神祕的光泽,冷不防间,她突然凑近白桑久,在她额头亲了一口。 「安心吧,一切都会过去,来,深呼吸,放轻松。」 白桑久摸了摸额头,虹平常本来就喜欢来个晚安吻,她倒也习惯了,只是无奈的叹口气,摇摇头:「为什么每次都亲这边?难道是人鱼的礼仪?」 这般说着,方才焦躁的情绪却不知不觉缓和了些,或许虹真有魔力也说不定, 「不知道,但我觉得这可以带来力量与祝福。」虹耸肩,又指了戴引竹的方向:「他们好像有些头绪了,过去听听?」 「嗯。」 那厢,戴引竹已经跟关原牧聊了起来。 「怎么?来我这儿闹腾这么久,可有找到你们要的东西?」 关原牧显然很喜欢小点心,又倒了一堆饼乾糖果在碟子上,优雅的捻起一颗糖,撕开包装,悠哉的吃了起来。 「我们哪有闹腾阿。」戴引竹立刻叫屈:「知道你喜欢清静,我把会发出声音的人嘴巴都堵住了不是吗?」 关原牧瞄了眼那两个满脸惊恐的倒楣鬼,哼了声:「到时候接到投诉,还不是我要帮你处理?」 「嘿嘿,老关,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戴引竹立刻绽出大大的笑容:「多谢你。」 「少来。」关原牧倒了杯茶水,又问:「说吧,想问什么?」 「何盛远,在确保安全前,我们会让他先一直睡下去。」 说到正事,戴引竹一扫方才嘻皮笑脸的姿态,目光透着隐藏的锋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似乎是近期加入巡逻队的。」 「也不算很近,有五个月了。」 不愧是负责招募的人,关原牧对每个人都相当了解:「要提供跟他走得近的人的名单给你吗?」 「那就多谢了。」戴引竹笑着点头,又道:「说起来,以前巡逻队人少的时候也没这种糟心事,这两年扩大招募下来,却反而把『恶瘤』也引入我们之中,好多面孔都不熟悉,真有些怀念从前阿。」 「以前你们不也经常抱怨忙不过来?」 关原牧显然不怎么认同:「巡逻队的本意是以另一种方式提供帮助,并不侷限于特定能力,过往巡逻队总给人高高在上的强大印象,如今放宽标准,也是让更多有意愿的人能够参与其中。」 「我知道,将任务区分难度等级也是由此而生......阿!我想到了!」 戴引竹一击掌,掏出手机拨打:「叶凌吗?是我。我想问一件事,嗯,你那边失踪名单也包括巡逻队目前下落不明的人吧?给我名单。」 一会儿后,戴引竹将手上获取的资料递给关原牧:「老关,这些人,是不是都是扩大招募后加入巡逻队的?」 关原牧将那上头的人名通通瀏览了遍,一双天生上挑的凤目似笑非笑,瞅着戴引竹:「虽说不是全部,但也差不多,怎么?想到什么了?」 「那样的话,或许有一个可能。」一旁安静倾听的白桑久插入话题。 而虹则是打了个呵欠,倚在白桑久身侧,开始打起瞌睡。 戴引竹笑道:「或许我们都想到同一件事,你先说吧。」 三之6 档案 三之6档案 午后的阳光自窗外斜射而入,将整个室内都镀上一层暖光,白桑久拉过一个薄毯,小心的盖在虹身上后,才开口说话。 「假如研究所的实验品来源都是相对弱势边缘的人,从黎昕事件看来,巡逻队参与出手的可能性也很高。」 白桑久缓缓的道:「目前遇到有问题的巡逻队员,都与生命life手摇饮店有关,原本我认为饮料店是作为他们联系沟通使用,但或许并非如此。」 「比如韩元思,从瑛瑶姐的记忆看来,他绝非坏人,甚至可能始终被蒙在鼓里,而那个何盛远又说了,他是『被选上的人』,换言之,或许手摇饮店所扮演的角色,不是桥梁,而是挑选者。」 戴引竹点了点头:「如果研究所已经研发出足以改造人体体质的產品,那么藉由贩卖饮料的方式,挑选适合的市民,吸收为成员,并让他们去捕捉适合的人群做实验,那也不无可能。」 白桑久思索着说:「不过,即使如此,生命life手摇饮店在海石市的数目不少,也不可能每间都是,若无法一次突破,打草惊蛇后就麻烦了。除此之外,近来发生的命案应该也与此相关,只是还不知道缘由。」 「嗯......那倒是。」 戴引竹抓了把头发,本就柔软微捲的棕色短发给他一通乱抓,变的更加蓬松了,他从关原牧手里掳走一块饼乾,洩愤般喀滋喀滋的啃了起来。 就在此时,手机铃响,戴引竹嘴巴鼓鼓的按下接听:「喂,嗯唔,什么?找到了?」 戴引竹手忙脚乱的又抓起茶水,咕嚕灌了一大口后:「阿对,我这边也有个猜测,不如你们过去印证一下。」 数分鐘后,戴引竹满面笑容的掛上电话,笑嘻嘻的说:「那个何盛远身上居然有手摇饮店的资讯,存逸和思明已经赶过去了,等会儿就跟叶凌、梅箏一起发动突击。」 「高知节不过去吗?」关原牧问。 「他跟范小姐会先来跟我们会合,老关,多谢你啦,你肯定是我们的幸运星!」 戴引竹像是得了雨水滋润的幼苗,整个人精神抖擞:「这段空档,我想跟你要近年的招募档案,等做好万全的准备,就可以直捣黄龙了!」 「这个嘛,也不是不行。」 关原牧看了眼白桑久跟虹,又道:「那些都放在资料馆的地下室,我这房里有个暗道,从这儿下去很快就能抵达。只是,那毕竟是巡逻队的重要资料,外人不能随意查看,如果不是巡逻队的一份子,恕我不能让她们进去。」 「没关係,这是正常规矩。」 白桑久点头:「我跟虹就在上面等着吧,高先生跟瑛瑶姐应该很快就会抵达,我再跟他们说。」 「知节到的时候我若还没上来,就让他来找我。」 戴引竹走到那仍然被绑着,正在呜呜出声的两人旁边,掏出一个瓶罐,笑道:「不好意思,暂时要麻烦你们再睡一下了。」 只见那两人被喷雾一喷,霎时头一歪,再度昏睡。而戴引竹则转向白桑久,道:「那先这样,再见囉。」 关原牧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他的座椅后方地面敲了敲,很快地,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就出现在眾人眼前。 看着两人下去后,白桑久也伸了个懒腰,见身边的虹仍在沉睡,她蹙起眉,心下隐约感觉奇怪。 以虹的警戒心,不至于如此毫不设防,但虹看起来毫无异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说,变成人形特别耗费体力? 白桑久又想起方才看到的人鱼传说,故事的真相往往不会被真实的纪录下来,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变调的爱情,只是一群被永生贪念掌控的人,趁着人鱼不设防之际,合伙吃掉她,从而导致死亡的结果。 若要说那传说透露什么讯息,大概有两个,一个是人鱼肉带有剧毒,食用者必定死去,另一个则是人鱼已经在深海,不会轻易现世这件事。 这样说来,虹似乎也提过几次,在更深、更遥远的海底,一直有什么在呼唤着她,而她却执意停留在陆地。 白桑久凝视着虹的睡顏,虹的睫毛很长,投射在面颊上,便如蝴蝶轻薄的羽翼,微微颤动着。在寧静的室内,她安详的像是误落人间的精灵。 「你与我,曾经有过交集吗?不是从我有记忆的研究所开始,而是在更久远以前。」 白桑久轻声低语,或许是虹睡的太香甜,她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决定闭目养神一会。 与此同时,高知节也与范瑛瑶走出秘密基地。 「就把何盛远放在里面吗?」 范瑛瑶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破旧的房子丝毫不引人注目,即便有人经过,也不会多看一眼,确实隐密。但那寡言到极点的中年男性看着貌不惊人,除了淡淡说了句:「把人放着。」就没有多馀的话,实在令人难以放心。 高知节頷首:「让徐哥顾着,不会有问题。」 像是察觉范瑛瑶的怀疑,高知节又道:「而且等等跟引竹他们会合后,我们就会再回来研拟新的方向,时间也不长。」 「说的也是。」 范瑛瑶想了想,又问:「宋存逸他们要去突击生命life吧?你们不去帮忙吗?」 「对方不可能坐以待毙,必然也会有所行动,必须做好应战准备。」说到此,高知节迟疑的又瞥了范瑛瑶一眼。 「那到时我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 「嗯?」 「我说过,我要做力所能及的事。」 范瑛瑶拨了拨头发,嫣然一笑:「而且,你方才在想要怎么处理我这个麻烦对吧?」 「你不是麻烦。」 高知节一板一眼地否认:「虽然战斗力不足很可能添乱,但没有任何人是麻烦。」 「那就是说我在添乱了?」范瑛瑶瞇起眼,哼了声:「也罢,我也算是明白了,打架斗殴不是我的专长,转往其他领域才能发挥我的长处,所以,若想要清查整个海石市,我自有我的方法。」 「喔?」高知节像是想起什么,道:「听引竹说,你在地方上也是风云人物,认识你的不在少数。」 范瑛瑶微微一笑:「多谢他的肯定,总之,我会再找叶凌,以他手边的资料为底,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多谢,」高知节转向资料馆的方向:「走吧,别让他们久等。」 三之7 逢劫 三之7逢劫 「哗!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地方,只是你也藏得太深了。」 本以为下了楼梯后很快就到,但关原牧说这个密道并不是正式入口,所以他们又沿着走廊走了好一段路后才来到一间小室。 虽然是地下空间,但空气还算流通,沿途的灯光虽不到耀眼,但也能确保视线良好,而那小室的摆设更像个舒适的阅览空间,昏黄的灯光、柔软的沙发,佐以架上一排排的书册,充满静謐悠然之感。 「比我想的还要多阿。」戴引竹随手抽出一本,大略翻了几页。 里头记载可谓鉅细靡遗,作为巡逻队的主要招募者,关原牧所留下的纪录极为详尽,不单单是成功加入的成员,还包括歷年来所有报名者,基本资料、能力特色、评价等等,按照年份依序排列,一应俱全。 「老关,没想到你平常看起来懒散,居然这么细心。」戴引竹感叹。 「这是称讚吗?」 在戴引竹翻找资料时,关原牧已经窝在沙发上,他的发色极黑,懒洋洋的时候像只贪睡的猫,但当他看向某人时,狭长的眼型便有股令人难以忽视的锐利之感。 此刻,他似乎料想到戴引竹会停留一段时间,便悠间的倒了杯茶,漫不经心的看戴引竹忙活。 「当然是称讚囉,我怎么敢腹诽你?」戴引竹笑道:「看着这些档案,真是怀念,我想起以前的事了。」 「喔?我以为你会急着想看我怎么评价你跟高知节?」 「嘿嘿,那还用说吗?不过不看也知道,你肯定是把我跟知节夸上天了。」戴引竹的嘴角得意的翘起,又道:「但在那之前,得先把正事做完。」 戴引竹的目光移动的很是迅速,想来是打算用最快的速度瀏览一遍这两年来扩大招募后的所有人员讯息。 一边看着,他又忍不住跟关原牧间聊:「算来我们认识也有十多年了,论年岁,你还比我大上一轮,却是一点也不显老。」 岁月无疑是厚待关原牧的,在他身上留下的并非苍老衰败的纹路,反而更添看尽世情的卓然风采。 「是吗?或许是因为我深居简出,不爱出门的缘故。」关原牧不怎么在乎的说:「你也没有改变,不是吗?现在还会被怀疑未成年吗?」 「喂!」戴引竹鼓起脸,气呼呼地瞪了眼关原牧:「算了,我继续忙我的。」 说到关原牧这个人,在巡逻队的地位相当特殊,他年纪比戴引竹还要大上一轮,已经待在巡逻队很漫长的时间,当年刚成年的戴引竹跟高知节便是被关原牧看上而网罗加入。 另一方面,关原牧也是研发者与顾问,因为先天身体的限制,他很少出现在人前,却仍以自己的能力为巡逻队带来许多贡献,深受眾人信赖。 就好比这些档案,上头还有不少手写的痕跡,记录了每人的特质,处处皆彰显关原牧的用心。 「扩大招募以后,好多人都记不住啦。」戴引竹翻着手里的文件,又喃喃道:「真不明白,他们加入巡逻队,不就是想要为了市民贡献心力吗?为何要反过来,去伤害信任他们的人?」 「也许他们最初加入的初衷便不单纯。」 关原牧笑了笑,不知从哪个角落抽出一把纸扇,间适的摇阿摇:「不觉得吗?假使你们推测正确,那无论是研究所里被做叶子记号的实验品,或是被生命life挑上的市民,其实都只是牺牲品,可是他们却乐此不疲,甘为鹰犬,主动抓取新的人进入研究所,一点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唔......」 戴引竹想起何盛远那句「被选上的人」,沉吟道:「他们似乎认为自己是特别的。」 「没错,特别的、与眾不同的存在。」关原牧扬扇掩面,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黑眸:「因为有那些实验品,研究所才能端出良好的成果,使用在他们身上,所以他们更加高等,这一切都是比较出来的结果。」 「咦?你怎么会这样想?不,不对,老关,以你的能力,怎么看不出那些人心怀不轨,还招募他们进来?」 戴引竹心中一个咯噔,猛地扭头看向关原牧。 然而为时已晚,在意识到之前,身躯更快的起了反应,戴引竹只觉浑身骤冷,寒毛直竖。 那一瞬,空气忽然停滞,所有的声音彷彿都归于沉寂,静到好似能听见体内血液涌流的声响,戴引竹的视线对上关原牧的眼,他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自己出口的声音也变的遥远。 而关原牧的姿态依然是那样的优雅,他眼眸微弯,勾勒出笑意。 「为什么要招募他们?那当然是因为,他们很好用阿,又听话,是最好的工具。」 「唔!」坐在椅子上的白桑久驀地惊醒,她揉了揉眼睛,看向时鐘。 「我居然真的睡着了?」 她喃喃自语,幸好没睡太久,算算时间,高知节跟范瑛瑶应该也快赶来了。 不知道突击生命life的行动顺不顺利?白桑久目光流转,又来到虹身上。 方才她跟虹靠在一起睡着,现在她都醒了,还那样大的动作,虹居然还在睡? 这实在太不寻常,正当白桑久准备伸手摇醒虹时,虹的眼睛突然大睁,伴随一声短促的惊叫。 「阿!」 「虹?没事吧,做恶梦了?」白桑久关切地问。 「我......你......」 碧绿的眼眸湿漉漉的,像是浸透了水色,氤氳一片朦胧雾气,虹怔怔看着白桑久,彷彿这是初次见面般,迷茫而陌生。 而后,那双眼里光芒乍现,如惊雷闪裂苍穹,熠熠生辉。 「你、还在,还活着。」 伴随话声落下,虹伸出手,紧紧抱住白桑久。 「你到底怎么了?梦到我死掉吗?」 白桑久摸不着头绪,只是虹的力道太紧,像是要把她彻底的勒进身躯里般,她回手拥住虹,安抚的轻拍:「没事、没事,看,我就在这里。」 「是阿,你还在。」 虹松开手,看着白桑久的目光隐约有些复杂,她摇摇头,轻语:「没什么,只是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嗯?难道,你想起了什么?」 虹似乎有哪儿不一样了,说不上来,但整个人的神态气息都有微妙的转变,白桑久疑惑地紧盯住虹。 「我的族人在呼唤我。」虹的目光彷彿穿透墙壁,来到海石市紧临的那片大海,她看起来有些忧伤:「我......该回去了。」 「咦?这么突然?」白桑久一惊,脱口而出。 「不,等这边的事情解决。」虹笑了笑:「这一切进展都很顺利,不是吗?」 「是很顺利。」白桑久咕噥:「不过,我总觉得,似乎太顺利了。」 那个神祕莫测的潘先生,製造出这么一连串的风波,难道就这样看他们逐一破解,再等着他们直捣黄龙? 「我来了。」 范瑛瑶的声音响起,随即,便见一个娇艳如火的女性推门而入,身后紧跟着冷然沉肃的男人。 「瑛瑶姐?你怎么受伤了?」 虽然范瑛瑶已经将自身打理了遍,但白桑久仍敏锐的察觉她身上留下的瘀青,脖颈处还有些肿胀,到了隔天想必更加可怕。 「没事,小伤而已。」范瑛瑶笑着拍了拍白桑久的头:「我只是来确认你们状况,马上就要离开了。」 「欸?离开?你要去哪里?」白桑久吓了一跳。 「你那什么表情?我还能去哪?」范瑛瑶噗哧一笑,又伸手指了角落那两个还在昏睡的男人:「我可没打算当你们的拖油瓶,自然要做点事,比如,解决这个小麻烦。」 「他们已经确认只是普通人了吗?」高知节沉声问道。 「嗯,就跟宋存逸的推测一样,他们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也没有自杀的跡象,一副我们才是坏人的模样。」 白桑久又道:「只是如果现在放他们离开,又怕横生变数,只好先扣着。」 「被五花大绑成这样,不把我们当坏人也难。」范瑛瑶笑道:「交给我吧。」 「嗯。」高知节点头:「之后我会登门道歉。」 电话铃声响起,高知节拿出手机:「存逸,有事?」 「知节吗?因为引竹的电话打不通,我想他可能去了收讯不良的地方。」 宋存逸的声音隐隐急促:「引竹不是要我去查潘亦宣的资料吗?我委託熟识的人调查,刚刚收到结果,里头纪录一件事,似乎不太妙。」 「当初潘亦宣丑闻缠身,饱受攻击,几乎走投无路,而邀请他前来海石市的人,正是馆主,关原牧!」 三之8 驰援 三之8驰援 「关原牧?怎有可能?存逸,你是认真的?」 高知节脸色一变,下意识脱口而出。 「难道我会骗你?」宋存逸道:「馆主在我们心中的地位无庸置疑,可这就是我所查到的内容。不说这个,引竹究竟去了哪里?」 「他......他和馆主单独前去查看机密档案了。」 高知节的声音异常乾涩,每个字都说的艰难无比,然而他很快便收敛心神,冷静的说:「我去找他,之后再说。」 掛上电话后,一旁竖起耳朵专心倾听的白桑久立刻道:「我知道怎么过去。」 刻不容缓,白桑久立刻移动到关原牧不久前开啟暗道的位置,双手灵巧的摆弄了会,往下的通道便再次打开。 「走!」 高知节纵身跃入,一马当先的跑在前方,白桑久扭头看了眼范瑛瑶与虹,只见范瑛瑶对着她们摆了摆手:「我先处理这儿的事,你们走吧。」 「嗯,那你自己小心。」 资料馆毕竟是公共空间,想来对方就算要做什么,以他们过往的行事作风,应该也是会避人耳目,不会明目张胆才对。 白桑久点了点头,走入暗道,而虹也紧跟在后。 另一边,戴引竹踉蹌了下,浑身虚软,差点跌倒。 当此时刻,判断只在一瞬之间,戴引竹迅速咬破舌尖,伴随血腥味的扩散,他也彷彿找回些力气,撑着一旁的柜子,让自己不至于狼狈倒地。 而关原牧依旧斜倚在沙发上,嘴角噙着一抹笑,看着戴引竹,就如在看苦苦挣扎的猎物。 「......老关,你什么意思?」 关原牧的话戴引竹自然不会听漏,但大脑却像是无法接受这讯息,这也让他的思绪有片刻全然空白。 「看你的表情,这有那么难以理解吗?」 关原牧好整以暇的笑道:「无须如此激动,这只是各取所需,就如以宗教寄託心灵的人,渴望从信仰中获得救赎,所以,我所挑选的市民,都是内心与我有共鸣的孩子。」 「什么共鸣?力量吗?」戴引竹咬牙道。 也不知道关原牧做了什么,他的气力难以聚拢,只好想办法拖时间了。 在知节到来前,他不能倒下,否则知节也会有危险。 「宾果!」彷彿不知道戴引竹心中打的算盘,关原牧一脸悠哉游哉:「就好比范小姐的那个青梅竹马,他饱受体弱之苦,总是羡慕其他身强体壮的人,所以,我便为他指引一条光明的坦途,获得力量后,他整个人都拥有了自信,说话也更有底气,作为代价,他自然该效忠于我,不是吗?」 「放屁!」 戴引竹怒道:「你所谓的效忠,是替你捕捉实验品,还有一旦战败就自杀这种玩意吗?」 「那又有什么办法?」关原牧不以为意的耸耸肩:「机密不能外洩,谁叫他们技不如人呢。」 关原牧又扫了戴引竹一眼:「别费心抵抗了,我的能力没有弱到让中招者还能活蹦乱跳,再说,你又何必做出这般义愤填膺的模样呢?引竹,打从踏入资料馆的时候,你对我就有所防备,不是吗?」 「......」 光是撑住身体,就要费尽全力,看来,关原牧的能力,恐怕与操纵、心灵暗示有关,戴引竹一双偏圆的眼眸闪烁着炫目的光彩,丝毫不肯服输的瞪着关原牧。 「确实,为了以防万一,包括我们进入馆内的饮食与茶水,我都偷偷做了检查,但那并非不信任你,只是想防范可能的外敌,偏偏没有料到,深受巡逻队信赖的你,居然会是幕后之人。」 戴引竹轻声问:「老关,为什么?」 如今想来,恐怕在他跟关原牧联系上,而关原牧爽快的邀请他们来他的专属房间查阅资料时,就已经逐步踏入陷阱。 然而以关原牧在巡逻队的声望,加上他掌管了资料馆,这场交会根本避无可避。 换言之,关原牧,早就算好了。 「为什么阿,引竹,你还记得当年你加入巡逻队的原因吗?」 当然记得,往事歷歷在目,少年时的雄心壮志彷彿还在眼前,那时候,就连如今沉稳的高知节也显得青涩无比,而他笑得一脸灿烂,握拳道:「加入巡逻队?没问题,我会用我的双手,打造无数令人惊叹的道具跟机关!」 关原牧观察戴引竹神情变化,悠悠道:「引竹,这么多年来,你不曾感受过气馁?来不及拯救的人、无法痊癒的伤,即便正义得以伸张,失去的终究是唤不回。」 「这便是你犯罪的理由?」戴引竹不为所动,冷冷道。 「呵。」关原牧点了点头,又摇头:「人皆有欲,我只是顺从本心而行,何错之有?」 「当我看到人类的侷限,便渴望有新的可能。只要从另一个领域着手,人类,便能超越自我,这比你苦心研发的种种有用多了,如何?当强悍的力量、甚至是永恆的寿命唾手可得,你能不心动吗?」 「......所以,你突然自揭身分,目的是?」 关原牧起身,优雅的微微躬身,对着戴引竹伸出手:「我,关原牧,诚恳地邀请你加入,成为我们的一员。」 「这通道比想像中的长阿。」白桑久咕噥。 即使高知节全速前进,跑了数分鐘仍未抵达目的地,而白桑久跟虹下去时已经慢了数秒,便落后了一小段距离。 正在此时,位处最前方的高知节突然停下脚步。 晕黄的灯光下,沉默立了数十人,将窄窄的通道塞得满满,他们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瞪着前方,摆出备战的架式,而那当中数人手腕上的火焰护腕,也同时标志了身分。 高知节面色彷彿笼罩一层阴霾,他沉声道:「让开!」 那些人恍若不闻,反而整齐划一的扬起手,便朝他们攻去。 一时之间,眾人战成一团,白桑久身形灵巧,左挪右闪;虹则是诡譎多变,出奇制胜。相较之下,高知节稳扎稳打,出手自成章法,然而他意不在此,只想着突围,大多以格挡为主。 偏偏对方显然捉准这点,全然无视自身疼痛,只攻不守,局面霎时僵持。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虹纵身跃上暗道墙面,身影急速如电,又以刁鑽无比的角度俯衝而下,硬生生抓起一人,将他甩了出去,正好撞倒隔壁的倒楣鬼,她淡眉微蹙,看着正从地上挣扎着爬起的人,又侧身闪过斜方挥来的拳头,啐道:「没完没了。」 「至少要有一个人先过去。」 白桑久应道,又抬起手,指间隐约有电流窜过,然而她还在犹豫,若不顾一切只用电击方式放倒眾人,她自身也将遭到反噬,无法再战。 失去战力,她就会是拖累。而敌方究竟有多少人,至今他们还无法完全掌握。 这一分神,手臂突感痛楚,白桑久回过神来,半旋过身,将来袭的瘦小少女踢了出去,那女孩却连痛呼也无,反而迅速站起,神情僵硬,只用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白桑久,手里握的利刃滴着血珠,毫不犹豫的再度衝来。 果真是没完没了,眼见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白桑久再次缓缓举起手,决定放手一搏。 就在此时,虹的声音响起。 「高知节,我们帮你开出一条通道,你先过去。还有,你俩都摀住耳朵。」 白桑久一愣,下意识的配合起虹,两人闪身来到高知节身边,将正与他缠斗的人通通击退。 「多谢。」 覷准空档,高知节迅速往前衝去。 而后的一切在白桑久眼中都像慢动作拍摄般,只见虹的一双碧绿眼珠倏地发出异光,下一瞬,她整个人如蜘蛛般攀在天花板上,殷红色的长捲发如乍然飞舞的花絮,顺着她的动作倾泻而落,与此同时,她的嘴唇轻啟,难以言喻的音色立时如波纹般盪开。 「呜!」白桑久后知后觉的抬手按住耳,只觉一阵昏眩,而那些如傀儡般的人,显然不懂得做好防护,一个个软倒在地,横七八竖、动也不动。 「虹,你......」 白桑久眨着眼,怔然看着虹,这才想起,早在初见隔日,她便亲身体验过虹使用声音的攻击手法,当时她中招后,浑身绵软无力,就像落入蛛网的小虫般完全无法抵抗。 只是那之后,就不曾见虹使用过,如今看来,这简直是范围技能阿。 「愣在那做什么?」 虹走了过来,弯起嘴角,拉起白桑久的手:「赶快走吧。」 「嗯。」 高知节在急奔,他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抵达目的地,心脏一阵阵紧缩的痛,彷彿再次回到数年前的那一日。 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不、不对,他早该有所察觉,那个孩子隐忍的笑容,明明那样明显,他却没有及时行动。 轻忽的后果带来的是被霸凌的孩子自杀而亡,孩子母亲哀痛逾恆的哭号如负伤的野兽,不久后,患上忧鬱症的母亲也以自己的方式,寻找孩子而去。 如果他能及时解读孩子求救的讯息,如果他动作再快一点...... 高知节闭了闭眼,竭力维持冷静,现在的他不再是当初的他,更何况引竹向来灵巧机变,绝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的。 彷彿是回应他的期盼,他瞧见一个小室,引竹与关原牧距离极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看来还好好的。 高知节一喜,向来严肃的唇角几乎要扬了起来。 但也就在下一秒,他见到了血色的光芒。 关原牧扬起手,刀刃闪过寒光,毫不留情地刺入戴引竹的身躯。 「不!」 三之9 最后话语 三之9最后话语 高知节的喉头震动,发出他自己也不甚清楚的吼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衝进去的,待他回神,他已经坐在戴引竹的身侧,失魂落魄的瞪着戴引竹腹上的刀子,一动也不敢动。 而关原牧挨了他全力一击,歪倒在沙发上,面孔扭曲,一时之间同样动弹不得。 「哈、哈哈......」 戴引竹脸色惨白,居然还有心情露出笑容,他伸出浸染冷汗的手,覆在高知节的手背上。 「我就想你会来,幸好,还来得及。」 「别说话。」 高知节回过神,反手握住戴引竹的手 「不,先别急。知节......听我说。」 戴引竹低头看了眼自己渗血的上衣,向来微捲的蓬松发丝好似也变得黯淡,他秀气的面上佈满细密的汗珠,惯常带笑的一双眼蕴含隐忍的痛楚,却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与此同时,白桑久与虹也总算赶到,眼见局势演变至此,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急奔至关原牧身侧,一边关注着戴引竹方的状况,一边密切盯梢看似爬不起来的关原牧。 白桑久还拿出手机,试着将讯息传递出去,但此地毫无讯号,她只好无奈的收起来。 瑛瑶姐还在上面,如果等等其他人想要来支援,想来能替他们指引一条方向。 「知节......你,是不是、想把这件事、又当成、你的错?」 戴引竹的声音明显不如平时清亮,低沉沙哑、断断续续,眼见他还想要再说,高知节生硬的打断他。 「安静休息,我会救你,你不会有事。」 往昔阴影如山岳般矗立心上,高知节咬牙,本就严肃的脸庞越发冰寒,坚毅的侧脸线条绷紧,更显不近人情般的冷酷。 「知节,你阿,太、温柔了。」 「不要这样、勉强、自己。」戴引竹却是丝毫不怕高知节的脸色,他笑得有些无奈:「这世上,总有、只能看天意、的时候。」 说着,他咳了咳,呼吸越发急促,那浮在面孔上的笑甚至流露一丝悲伤:「为什么、要把、所有的错、都、算给自己?」 「引竹。」高知节双手紧握戴引竹微凉的手掌,「我让她们顾着你,我出去找医生。」 「不、听我说。」 戴引竹摇头:「我想要、看着你。」 「我最讨厌,你这个、模样。」戴引竹轻声说:「那让我、觉得、无能为力。」 高知节深吸口气,硬生生牵起嘴角,挤出一朵难看的笑,那双眼殊无笑意,只有深浓的悲伤,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蔓延。 「知节,你果然、明白我。」 戴引竹伸出手,摸了摸高知节的脸庞:「我、总能逗人笑,却只有你、只对你、无可奈何......我不想要你、想起我、的时候,只觉得、遗憾。所以,今后,你要好好的......」 话声越发微弱,戴引竹的意识也越发模糊,虚弱的话语尚未说完,他的眼睛已经缓缓闔起来,似闭非闭,面色只馀惨白。 「引竹!」 「这样下去不行,这里没有任何器材,我出去找救护人员,虹,你在这边顾着吧。」 白桑久方才视线已经在这空间里绕了一圈,但这显然只是个存放资料的地方,完全没看到任何急救设备。 「不,你看着馆主,别让他有可趁之机。」 虹摇摇头,从方才到现在,她的目光始终在戴引竹身上,不曾有丝毫偏移,眼见戴引竹气息越发微弱,她一双碧绿眼眸幽幽闪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提起步伐,走到戴引竹身侧跪坐下来。 「虹?」 彷彿没有听到白桑久的疑问,虹伸出手,不知何时,她的手指已然化做人鱼时的模样,修长指间有蹼,而指甲既尖且利,只消轻轻一挥,就能撕开已然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戴引竹轻薄的上衣。 而后,她毫不犹豫的将那没入腹部的刀子拔出,在鲜血瞬间涌流而出之际,虹俯下身,整个人几乎覆在戴引竹身上,她一头丰厚的焰色长捲发散落颊侧,看不出神情,只能隐约见到她探出淡色的舌头,对着戴引竹血淋淋的伤口,舔了上去。 「你做什么!」 三之10 再一次的意外 三之10再一次的意外 高知节又惊又怒,他还沉浸在巨大的惊痛与悔恨情绪之中,思绪也变得缓慢,一时之间居然没来得及阻止。 虹却是相当专注,她像是把全副心神都耗在戴引竹身上,全然无视身边异动,如火般的长捲发遮住大半容顏,只能随着她的动作间,隐约看到她正皱着眉,似乎不怎么喜欢血的味道。 「且慢!」 就在高知节准备一把将虹推开时,白桑久出声喝止:「高知节,你等等,也许、也许虹有办法也说不定。」 「什么办法?」 高知节赤红着眼,显然在竭力压制心绪,即便是这种时候,他仍然尽其所能维持最大程度的自制力:「她究竟想对引竹做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我第一次见到虹的时候,跟她打了一架,那时虹也是舔了我几口,而我的伤口就这样痊癒了,我想,虹的唾液或许能治伤。」 白桑久仔细回想,当初她还曾经想要拿笔记记录下虹的特性,只是虹后来就像个喜欢黏人的小朋友,也几乎不曾失控过,她也就忘了这事。 「我也只是猜想,并不肯定。」 虹似乎告了一段落,抬起头,抹了把嘴,苍白的手背霎时印下一条血痕,连同嘴角边的血渍,对应那双碧色眼瞳,竟有几分惊心动魄之感。 「你连自己有什么能力都不能确定?」 高知节见虹退开,立刻朝戴引竹方向挪了过去,目光在戴引竹身上来回逡巡,显然不怎么放心。 「不确定。」虹说的乾脆:「不过,他的生命跡象稳定不少。」 「唔嗯......」彷彿在呼应虹的话语,只闻戴引竹数声囈语,便睁开眼,那眼里初时还带了点迷濛,数秒后,又恢復清醒:「知节......?我话说到一半,睡着了吗?」 「嗯。」 方才的惊惧与悲痛彷彿只剩云烟,高知节也没打算多说,只微微頷首:「现在觉得如何?」 「......身体轻松许多。」戴引竹摸了摸肚皮,困惑道:「伤口,不痛了?」 「虹小姐帮忙。」高知节看向前方的虹,认真道:「多谢你,这份恩情,来日必还。」 「原来如此。」戴引竹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难怪我突然有力气啦。」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戴引竹愉悦的试图撑起身,一跃而起。然而甫坐起,他一个趔趄,又险险跌倒。 「当心!」 眼见戴引竹动作不稳,高知节赶忙伸手相扶,脸色也变得严厉。 虽然看起来这条命是保住了,但失去的血自然不可能眨个眼就自动回復,所以戴引竹脸色仍是相当苍白,好似大病一场后的病患。 「瞧你紧张的,我没事了。」 戴引竹弯起嘴角,安抚的笑出两个深深酒窝。 「啪啪!」拍手声响,伴随的是慵懒音调:「真是精彩的一齣戏。」 一旁的关原牧总算找回存在感,他端坐沙发上,气态仍旧雍容,长眉下的凤目勾勒出似笑非笑的形状,就连唇畔的笑也显得意味深长。 「我也觉得很精彩。」 戴引竹转过头,不怎么客气的反唇相讥:「老关,你这样可不行阿,被我说中就恼羞成怒捅人,瞧你现在身边也没有任何帮手,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关原牧闻言,也不反驳,只是笑而不语,戴引竹也不管他,逕自对着伙伴们发话。 「你们要当心,他有催眠的能力,两年前巡逻队开始扩大招募,就是他一手促成,生命life手摇饮店在海石市有不少加盟店,便成为他的利用对象。」 戴引竹吸了口气,眼神转趋晦暗,他继续说道:「他会寻找符合条件的市民,藉由饮料将研究所的成果让他们喝下去,并以话术使他们深信自己是被选上的特别人类,同时施加催眠暗示,让那些人为他所用,帮他捉捕新的实验品,若是被击倒,就会自杀......唔,咳咳。」 高知节果断的将手掌摀在戴引竹嘴上,冷着脸道:「伤势未癒,你太多话。」 戴引竹反手握住高知节的手,无奈的拉开:「死不了,就能活下去,你们先听我说完。」 「老关先天有心疾,这个限制让他只能从事幕后的辅助工作,自然也限制其他地方。否则,如果他这催眠能力那么无敌,早在我们刚踏入资料馆的时候,他就对我们动手了。」 戴引竹一边说着,思绪也回想到不久之前的画面。 彼时,他不明所以的中了招,浑身乏力,而关原牧却是衣冠楚楚,笑吟吟的邀请他加入。 加入?眼前的一切好似在上演一场滑稽的闹剧,偏偏,这却是现实。 而以老关对他的了解,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就算是死,也绝无可能答应他。 所以,他只是看着关原牧,低低笑了,他甚至笑出声,为这荒谬的一切。 「引竹,有什么可笑的?」 「老关,你,想走捷径了吗?」 戴引竹忧伤的看着昔日友人,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才会到如今才惊觉,原来他心中的关原牧,早已面目全非。 「生老病死,这世间本就如此交替循环,如果人类需要进化,那也应当顺其自然,而不是如你这般,利用无辜的生命,强行改造人体。我听白桑久说,那些自杀死去的人,如果没有及时毁去遗体,很快就会不成人形,连葬身之地都没有,这难道就是你认同的道路?」 关原牧轻蹙眉,看着眼前人伤心的神情,似乎不太明白,他道:「引竹,你这是鑽牛角尖了。这世上数十亿的人口,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死去,难道每个人都能有理想的葬身之地?但亦宣如果能成功,最终能受益者不知凡几,这一切种种,只是一个过程罢了。」 「停,你不必再说了。」戴引竹摆了摆手,露出笑容:「我无法说服你,正如你不能理解我,但你的邀请绝不是因为看上我的能力,你之所以网罗我,只是希望能更顺利获得你的目标,对吧?」 「哦?」 「可是你註定不会成功,就像存逸他们已经找到突破生命life手摇饮店的方法,其他人很快就能赶到此地,而你,之所以刻意带我来到此地,你的能力想必有限制吧?比方说,一次只能对一个人使用,而且中间还会有冷却时间,甚至一天可能也有限制次数。」 看着关原牧微微变化的神色,戴引竹笑得愉快:「可是,在这种空间里,你固然是让我现在几乎动弹不得,但你也就是瓮中之鱉,无论如何都逃不了。」 「是吗?」关原牧静静凝视着戴引竹:「你要这样想也无所谓,不过,我不喜欢你傲慢的模样,所以,再见了,引竹。」 关原牧走近戴引竹,自袖中抽出一把刀:「真可惜,同为喜爱鑽研技艺的辅助者,我原以为你能明白。」 回忆至此,再之后,便剩下深沉的钝痛与瀰漫开来的血腥味,戴引竹揉揉鼻子:「总之,先把他抓起来。我们需要被渗透的详细名单,而他也必须解除那些催眠暗示。」 「呵呵。」 关原牧偏过头,驀地笑了出声。 「从刚才到现在,都是你们在说话,是不是也该轮到我了?」 一边说着,关原牧站了起来,「或者说,你们自以为胜券在握,便觉得我是在虚张声势?」 「我当然不会小瞧你。」 戴引竹很认真地说:「但你现在身边一个人也无,就凭你,难道能对付我们全部?」 「要人还不简单?」 关原牧打了个响指,自另一个方向,又出现数人,朝他们走来,但这与之前纯粹挡路的杂鱼又不太一样,白桑久注意到,他们通通穿着白色的衣服。 这顏色,让她有些不舒服。 白桑久蹙起眉,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还在研究所的时光,那时,似乎也都是这样的色彩。 「这个嘛,目前发生种种,尚在我的掌握之中。」关原牧将目光移到白桑久,又转到虹身上。 「引竹,你有句话说得不错,我确实有必须获得的目标。」关原牧微微一笑:「命运真是神奇,在不经意间,居然让你们又兜在一起,真是令人感动阿。」 「唔。」 关原牧的话语彷彿昭示了某种事实,白桑久下意识按住心口,说来也是奇怪,从不久前她就一直感觉浑身上下隐隐作痛,她本以为是先前记忆震盪后引发的不适,又或者是方才战斗时的后遗症,难道说── 「因为,我在等待时机阿。」 伴随关原牧的轻柔细语,疼痛如五雷轰顶,乍然在体内爆开,如被利刃千刀万剐般,几乎要直入骨髓的痛感袭来,白桑久发出一声短促哀鸣,再也站不住身体,颓然倒下。 「白桑久!」 三之11 离开 三之11离开 剧痛覆盖掉所有的感知,一时之间,白桑久有如五感尽失,看不见、听不到,只能感知到巨大的轰鸣,恍惚间,似乎有谁正抱着她,触感柔软微凉,她睁着眼,模糊的视野间,隐约能看到红色的晃动残影。 是......虹吗? 白桑久费尽气力,挣扎着吐出声音:「放开、我。」 那人却是置之不理,不但不肯乖乖听话,反而还搂得更紧。 来不及了,白桑久低喘一声,体内紊乱力量霎时失控,她感觉浑身发麻,有什么自体内倾泻而出,抱着她的人首当其衝,闷哼了声,依然没有放手。 而后,白桑久感到一抹微凉,拂过她的额头,那柔和的抚触带来带来了平静,白桑久的意识逐渐回笼,她的胸口仍急促起伏着,疼痛感如有虫在骨髓里爬行窜动,但还能用意志力强自撑住。 她睁开眼睛。 入眼是一片熟悉的殷红,果然是她心中所想的人。而虹揽着她,碧绿双眸酝酿着如暴风来袭前般的风暴,冰凉的瞪着关原牧。 「你做了什么?」 「你们来我这儿,看我给你们的资料,享用我的茶点,就没想过其中有动手脚的可能?」关原牧笑了笑,一脸坦然。 「不可能,我明明有检测!」戴引竹不可思议地说。 「呵,引竹,往常你有什么法宝,总是会拿来给我看,我自然知道你有测试过。」关原牧勾起嘴角:「可是,在场的人们中,唯一接受过实验的,也只有白小姐阿,我所添加的好东西,可不是毒药,偏偏能对她的身体起效用,很有趣吧?」 关原牧又看向虹:「只是没想到发作的这么慢,也罢,总归是成功了。虽然没有让引竹来到我的阵营,但这回可不能再失手。」 说着,关原牧优雅地微一躬身,对虹做出邀请手势:「顽皮的孩子,我可爱的人鱼小姐,不能再淘气啦,是时候回来,完成最后的任务了。」 「不、可以。」 至此,任谁都能明白关原牧的目标了,白桑久心下着急,不顾一波一波袭来的疼痛,试图抬起手,抓住虹。 「既然你早就清楚,你的目标是我,为何一早不动手?」虹冷冷道:「要拖延到现在?」 「你能跑一次,就有可能跑第二次,比起你追我跑,不如製造让你能乖乖就范的机会,岂不是更好?」 他目光扫向正蓄势待发的高知节,悠悠道:「慎思、慎思,如你所见,我身边也有帮手,而你们若是轻举妄动,这脸色白的跟纸般的小姐可就要香消玉殞了。」 「关原牧!」戴引竹怒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虹的神情冰冷,衬着她与常人相异的容貌,就如一尊雕像般,连同她的声音也冷颼颼的,如冬日颳面的寒风:「不必问,想必是研究所出產的玩意。」 「坦白说,虽然你包装的很好,看似有自己道理,但事实上,你只是好玩而已吧?你的恶趣味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哈!」关原牧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大概一半一半吧,神圣的理由固然是有,但也是因为这确实有趣阿,你们若曾看过潘亦宣为了爱妻疯狂的眼神,就必然会想,他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呢?我,仅仅只是一个见证者。」 「只不过,我曾听引竹说你失去记忆,但瞧你的模样,虹小姐,你已经全盘想起一切了吧?」 「......」 虹瞇起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缓缓道:「虽然背后还有潘亦宣......不过,当前发生种种,其实与你脱不了关係。」 「无论是引导韩元思前来我所在之处,又或者是,让人袭击范瑛瑶的弟弟,范梓榕。」 「呵,如果我说是巧合,你们会信吗?」 关原牧耸了耸肩,供认不讳:「那个男人爱慕范小弟弟很久了,我只是推了他一把罢了,至于韩元思,也不过是顺其自然,谁叫他为了让范瑛瑶开心,如此积极的想要探究不该明白的事情,不过,真正害死他的,是攻击他的你阿,虹,你想要撇清自己的罪责吗?」 虹深深吸了口气:「那时的我只凭本能行动......不过,我没打算逃避,就如同你,也必然要为这些亡者负责。」 「是吗?这一切在我看来,不过是因果。」 「我告诉他们,他们是天选之人,加入巡逻队后还能享有火焰的荣耀,至于被实验者,都是死不足惜、也不会被世人记住的人,那些人在岛上做着实验,树叶的标志正是为了来日开出丰收的果实。我这样说,他们也就信了。」 「哦,不过那个韩元思,我倒还没跟他说这些,毕竟他还是个新人嘛。」 关原牧笑了笑,又道:「两个月前,亦宣终于进入最后的阶段,因此他也把所有事情全权交给我代掌,而我,为了确认研发出的药剂效果,决定改成随机用在市民身上,没想到副作用也随之產生,发狂的人造成那些命案,我只好再派人处理掉,虹,这样说来,还是得感谢你,那足以彻底销毁亡者的药水,便取自人鱼珍贵的鲜血阿。」 虹的眼瞳色泽转趋幽深,默然不语,只听着关原牧说的津津有味:「恰好亦宣一个不小心,居然让你跑了,有命案掩盖住新闻焦点,恰好更方便我等行动了。如何?恢復记忆的你,应该已经得到结论啦,要出发了吗?」 「......如果我跟你走,要如何保证她能安好无虞?」 「虹!」 始终低低喘气的白桑久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费尽力气抓着虹,努力摇头,而一旁的戴引竹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虹小姐,你这是想去送死。」 「我知道。」虹轻轻一笑,拨了下头发:「可是,我承受不起失去她的可能。」 「就算我们现在跟他们打起来,那她呢?她的状况与你的伤口不同,我的唾沫只能处理外伤,却无法应付这种情况。」 「放心,你应该早就知道,在当年,她就是被捨弃的弃子,不过是任由她自生自灭。」关原牧道:「我向来说到做到,把解药给她也无妨。」 「虹,不可以、不要!」 白桑久睁大眼睛,挣扎着想要移动身体,奈何浑身如同被铁块压住般,沉重无比,她只能看着虹来到她的面前,轻轻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可沁。」 最后,她只听到虹用独有的嗓音说:「我想要找到能彻底让你痊癒的方式,不过,你可以忘记我,毕竟,我已经不是原本的我,但你还在,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四之1 往事 四之1往事 来自不同地方的记忆在同一个位置碰撞,最终带来的是巨大的空白。 又或者,谁都不愿意想起来。 然而短暂遗落的记忆总有拾回的时候,所以,在关原牧的办公室里陷入沉睡又甦醒后,她的脑中便不再是茫然与空白,而充斥着各种画面。 舒又芸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潘可沁的时候。 她们是在大学里相遇,一切的开始只是偶然,确切来说,在她们正式认识之前,她就注意到那个女孩。 「嘿,你鞋带掉了。」 简单轻便的装扮,秀气的小脸上镶嵌着精神饱满的双眼,洋溢着青春的光泽,用清脆的嗓音提醒她。 「阿?谢谢。」 本以为这只是简单的缘分,毕竟大学的生活里,随时可能遇见任何人,然而,就在舒又芸踏入教室后,她才发现,刚才好心提醒她的女孩子也在里头。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在分组时,她们选择同一组。 不同于18岁、刚成为小大一的潘可沁,舒又芸已经大三,正是开始忙碌的时候,她们的科系也不一样,但即使如此,就如同被命运之线所牵引,她们依旧越走越近。 18岁的潘可沁,入学没多久,家中便遭逢变故,那段时间,她总显得有些懨懨,精神萎靡,说话时还常常神游他方,甚至偶尔会挑个自以为没人会发现的地方,偷偷掉泪。 舒又芸好不容易问出原因,才知道可沁是最近上了新闻的潘亦宣独生女儿,她并不关心新闻,对她而言,那更像是群眾的狂欢,只是,对陌生人而言,这些嬉笑怒骂无非是茶馀饭后的消遣话题,可是对她而言,潘可沁是活生生的、她认识的女孩。 比起扯些无聊的八卦,她更心疼必须面对这一切的潘可沁。 为此,个性上总是有些温吞的她努力腾出时间,去陪伴潘可沁、试着用行动实际的安慰她,希望她能早日重拾最初见到的笑容。 舒又芸自己也是住宿生,所以,她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约可沁出来,即便只是散散步也好。 到了下学期,学校后山梔子花开的时候,她们之间,已经多了些什么。 说不清、道不明,那隐约的情意流淌在每一次的相处中,她们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自己倒映的身影,又在不知不觉间,拥抱了彼此。 那是一段隐秘而又心照不宣的关係,连牵手走在路上,也不再是女孩子间特有的亲暱,而彷彿多了更深的纠缠,难以分开。 听可沁说,她的父亲在母亲出事后,性情大变,几乎不理人,而他们所就读的大学离家有一段路程,所以潘可沁选择住宿,并没有住在家中。 在那之后,也不知为何,潘亦宣突然宣布,他们要举家搬迁到海石市。或许是想要逃离满是回忆的旧家,因为父亲排斥所有人的接近,潘可沁除了搬家时回去整理物品,之后也鲜少回家。 少了温柔可人的母亲做为桥樑,潘可沁已经不知该如何与总是板着脸的父亲相处了。 在潘可沁即将升上大三时,舒又芸也毕业了,身为孤儿的她,本就没有必然的归所,所以,她选择了海石市作为她新的栖身之地,在经歷一连串的实习、考试等等流程后,在潘可沁毕业的那年,舒又芸也来到海石国小任教。 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未来在眼前堂而皇之的铺展出一条道路,等候还年轻的她们踏上去,迎向未知的各种可能。 在潘可沁搬回家住后,舒又芸也开始经常拜访潘家。她做为新进老师,或许是个性特质的缘故,颇受学生欢迎,但这样的亲和力对潘亦宣丝毫不起效用,对于她的来访,潘亦宣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或者该说,他的心思并不在这儿。 潘家在海石市买下的是独栋住宅,三层楼,一楼是客厅,二楼是主卧室,三楼是可沁的房间与仓库,而潘亦宣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二楼,不怎么搭理她们,包括自己的亲生女儿,同样爱理不理。 明明他们父女的样貌颇为神似,却又如此迥异。在舒又芸眼中,潘可沁正是承袭自父亲的斯文俊雅相貌,才会生的如此白皙秀气,自然,论个性,那可是天差地远,潘可沁的性情应该更像母亲一些。 事情的转折,从她发现不该发现的东西开始。 舒又芸想,如果她不要好奇,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是,谁又能知晓命运的线最终将通往何方?也许,即使她不好奇,这一切依旧无可避免。 因为,潘亦宣早就盯上了她。 那天是个晴朗的好日子,她在放学后来到潘家,还带了自己亲手製作的小点心想跟可沁一起吃,那是可沁喜欢的口味,只要看到,可沁那双乌黑的眼睛必然立刻闪闪发光。 然而,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潘可沁不在家,而恰好外出买东西,确认这件事后,舒又芸便留在客厅等着她。 本以为很快就能等到,没想到不久后,可沁传来讯息,因为前方发生车祸意外的缘故,导致大塞车,她回家的时间还要再推迟一些。 百无聊赖下,舒又芸便随意地在这家中绕了一圈。 没想到,她却意外地发现,这房子居然有地下室! 那时的她没有想太多,想着可能是存放大型杂物的仓库,所以想走过去绕一圈,然而,地下室的光景却与她所想像的截然不同。 那里是一个房间,或者,是研究室,一盏白晃晃的灯光下,桌上遍布着杂乱的笔记,连同柜子、墙上也是密密麻麻的文件与便条贴。 舒又芸疑惑的从桌上拿起一个本子,打了开来。 上头是类似记事的内容,字跡自成一格,笔力遒劲,力道直透纸背。 「晚寧:耗费了数年光阴,以鲜血为代价,我终于证实传说的存在,并捕获一条人鱼,研究有了长足进展,只要能解决人鱼肉的毒性问题,我就能让你清醒。我不能没有你,我想要听到你的声音、想要看见你的笑,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会彻底消灭那些错误的根源,而你,一定、一定要醒来,你知道我很贪心,我要的,是彻彻底底、完好如初的你。」 鲜血的代价?人鱼?毒? 隐约的不妙预感让舒又芸又继续翻阅,那些文字所拼凑出的画面,让她面色开始发白。 「被你看到了阿......」 就在此时,她身后传来异响,舒又芸转过身,便见到潘亦宣。 多年几乎足不出户的生活,让潘亦宣的肤色透出一种无血色的苍白,他戴着一副细框眼镜,身材极瘦,像是一副骨架子撑着空荡荡的衣服,眼窝微微凹陷,便显得那双与可沁相似的黑眼异常阴鬱。 「也好,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是很棒的载体。」 再之后,记忆產生断层,断裂处只有一片横亙时光上的冰冷。 或许,那渗入骨髓的寒冷并非她独有的感受,也来自另一个她。 就像混杂多种口味后呈上桌的餐点,充斥脑海中的画面并非来自同一个源头,与她混合的,是未知的魔性生物。 是她,也不是她,或者说,现在的她,究竟属于谁? 她也同时记得深海的气味,同伴的样貌,因为一时的好奇心,来到人类的领域,虽然她拥有凌驾于一般人的能力,然而人类的狡诈远超过她所想,最终,她被囚禁了起来。 远离亲爱的同伴,无论怎样努力,也找不到出口的绝望与愤怒。 或许是因为如此,在合而为一的最初,她的行动几乎都由另一个自己所主导,那个野性的、未知的生物。 那一夜,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她像是重获新生,在激狂与混乱中,她成功打破禁錮,再一次跃入海中。 触碰到真实的海水时,她开始听到来自远方的呼唤。 可是,她犹豫了。 意识在躯体内拉扯,一边是往更深处游去,一边却是向陆地上走去,不知不觉,她上了岸。 空白的思绪寻不到任何方向,她也遗忘了在陆地上前进的转换方式,而后,她遇见了一个人。 在山道上骑着车前进的身影,带来前所未有的渴望。 顺应直觉,她本能地隐藏住身形,跟着那位人类女性离开。 缘分由此重啟。 只是那时的她们,都不明白这场相遇所代表的意义。 舒又芸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淡漠,她看着胸有成竹的关原牧,淡淡一笑,往对方走去。 最后,她侧过头,留恋的目光停留在面色惨白的可沁身上。 即使可沁说,她要代替白桑久活下去,对她而言,那依然是可沁,是她所珍藏、如星子般耀眼的珍贵存在。 再见了。 四之2 清醒 四之2清醒 人鱼公主的故事中,最小的公主抱着落水昏迷的王子,来到岸边,没有人知晓在王子被发现前,小公主做了什么,才让王子得以溺水不死。 或许是少女清脆如铃响的焦急呼唤,或许是紧密而无缝隙的拥抱,又或许,是一个如朝雾般轻柔的吻,天地之间,除了偶然经过的海鸥,没有其他见证者。 即便有了诸多裂缝,仍然无法掀开来一望究竟的记忆之壶,伴随虹最后的话语,就像被解除了封印,终于不再掩藏,露出真实的内在。 她想起她曾经问过舒又芸,为何总喜欢亲吻她的额头。 舒又芸笑道,在她还小时,非常羡慕外头有父母的孩子,负责照顾她的阿姨,便会在每晚睡前,给她一个晚安吻。 那个阿姨总说,那是一种祈祷。 祝愿一夜好眠、祝愿快乐无忧、祝愿一世安乐。 说着这话时,舒又芸的眼底彷彿散开漫天星光,与她不同,舒又芸的瞳色偏淡,浅淡的棕色总是给人温柔寧静的感受,当她凝视着一个人,就好似全心都只装着对方。 那样的舒又芸,总是让她想要独佔。 所以她又开始缠着舒又芸,问着有没有其他的人接受过这种祝祷,又问能不能只给她一人。 整个孤儿院的时光里,只有那个阿姨是真心疼爱舒又芸,可惜那阿姨得了恶性肿瘤,还没来得及见舒又芸长大,就离开了人世。 或许,这也是为何舒又芸毕业后,会选择来到海石市租房子、也几乎不曾打算回孤儿院探望的缘故。 记忆如旋转的书页,在微风的扰动下随意翻开了另一页。 于是,她又想起了孩提时光。 她泪汪汪的抽噎着,母亲于是递给她一颗糖,哄着她。 「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她委屈的窝进母亲怀里,那温暖的地方总是令她感到无比安心,她又蹭了蹭,哽咽着说。 总是冷淡又不苟言笑的父亲,面对他的时候总令她无端发怵。 世上唯有母亲能让父亲露出缓和的神色。 「怎么可能呢?我的小可沁这么乖、这么可爱。」 母亲笑着说,还摸了摸她的头:「爸爸只是看着兇,其实阿,他是很温柔的人,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疼爱可沁阿。」 ......骗人! 那时的她相信了,可是,母亲并不知道,父亲在这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其实也就只有母亲而已。 「爸,你到底在忙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口吻有些硬梆梆的,但她也没办法,自从母亲变成植物人、陷入长久的沉眠之中后,父亲便也越发沉默,她还住宿时不觉得,当搬回家后,疑惑便开始在内心滋长。 趁着父亲难得心情看起来特别好的时候,她鼓起勇气询问。 「喔?你真的想知道吗?」 父亲瞥了她一眼,目光没有任何多馀的感情,但就像心血来潮般,父亲带她来到一个小岛上。 「这里是哪里?」 「是让晚寧甦醒的希望之地。」 父亲这样说着,而后,熟门熟路的带她到了一个地方。 她见到了一尾奇特的生命体。 那生物前所未见,似乎不是处在清醒的状态,绿色的眼眸毫无光彩,在水里飘飘荡荡,连同一头红色的发丝,也像团水草般起伏不定。 「美人鱼......?」 她怔愣的开口,目光完全无法离开。 「没错。」父亲罕见的扬起愉快的笑:「看!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人鱼,相传,食用其肉,可长生不死,你一定也很期待吧?」 期待什么?她想到了仍在沉睡的母亲,于是她看着父亲的眼神,也不由自主稍带了一抹惊疑。 在这世上,居然有这样奇异的存在,然而,父亲所考量的,似乎是更加冷酷的事情。 具体而言,他看向人鱼的目光,就跟看着盘中的菜餚没有两样。 更糟糕的是,数日后,前来找她的舒又芸,居然不见了。 「爸,又芸呢?」 「她等不到你,就回家了。」 父亲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她的内心更加焦虑。 「不可能!」潘可沁脱口而出:「她如果先离开,一定会传讯息给我,爸,你,是不是你?你做了什么?」 直觉也好、推测也罢,她就是觉得舒又芸的不见人影与父亲脱离不了关係。 这世界何其大,一个人消失了,不会有任何影响,顶多报警,又或者张贴几天的寻人啟事,一段时间后,就如石沉大海,不会有任何波浪。 这怎么可以?那是她独一无二的珍宝! 「我要见又芸!」她坚定地看着父亲。 下一瞬,父亲向来冷淡的眼眸变得异常冰冷,如霜雪覆盖大地,白茫茫望不见任何生机,明明室内灯火通明,却给人他大半身体都没入阴影的错觉。 「既然不愿意假装无事发生,那么,你也会是我的阻碍了。」 陷入昏迷前,她听见父亲这样说。 再次睁开眼睛,她的意识还相当模糊,她似乎在一个密闭的小室,上头是白晃晃、过分刺眼的灯光,而她似乎被绑着,动弹不得。 她听见两个人在对话。 「亦宣,你真要这样做?好歹她也是你的女儿,你跟赖晚寧的女儿。」 「胡说什么?」父亲的声音冰凉而毫无感情:「晚寧是独一无二的,她只是恰好分到了一些晚寧的基因,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意义。」 「唔,那你打算如何处理?」 「洗掉记忆,丢到实验区。」父亲冷冷地说:「既然是晚寧的女儿,享受了晚寧的疼爱,那么,她也该为晚寧的復甦贡献一份心力才对。」 「阿!」 潘可沁猛地坐直上身,圆睁双眼,急促的呼吸着。 「还好吗?白小姐,不、不对。」 说话的人是戴引竹,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状甚苦恼地皱着眉:「现在该叫你白小姐呢?还是潘小姐?没想到,你居然就是潘亦宣的女儿阿。」 看来又芸最后对她说的话,也被戴引竹他们听见了,又或者,在她失去意识的期间,关原牧可能有说了些什么也说不定。 「唤我真正的名字吧。」 潘可沁定了定神,总算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便是戴引竹等人所聚集的秘密基地,他们在室内一角搭起简易的床,让昏睡的她躺着休息。 「我会永远记得她,白桑久,然而,我无法取代她.......就算用了她的名字、她的身分活下来,我连抚养她长大的奶奶,都无法探望。」 「更重要的是,我有身为潘亦宣女儿应当面对的事情。」潘可沁抹了把脸,将脸上因为惊梦而泌出的冷汗通通擦去,目光坚毅:「我要阻止他,也要把又芸带回来。」 「又芸?」 戴引竹疑惑眨眼,在脑中搜寻一番记忆后,才灵光一现:「喔,对,就是那个失踪的国小老师,为何会突然提到她?」 「我已经想起一切。」潘可沁道:「当初,爸爸要关原牧对我动手,如今能恢復记忆,想来他的催眠暗示能力也并非牢不可破。」 「或者,老关他需要每隔一段时间便去加强他施加的暗示,否则就会逐渐弱化。」 「嗯。」潘可沁环顾四周,除了高知节、宋存逸与冯思明外,没有再看到其他人,连范瑛瑶也不知所踪。 她的目光又转回戴引竹身上:「现在,整理一下目前状况吧。」 四之3 正确位置 四之3正确位置 半个小时后,潘可沁总算逐渐明白如今情形。 她睡了足足一天,而当时,虹直接出手将她打昏,并跟关原牧进行交易,一手换人、一手换药。 「虹,真是有趣的名字,她这样呼唤你,是将你当成雨过天青后的七彩光芒吗?」 关原牧笑着说:「不用担心,我信守承诺,这药吃下去,能缓和她的不适,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她又是活蹦乱跳的小姐了。」 「随便你叫,称呼不重要。」舒又芸面上不辨喜怒,淡淡说:「我相信你,走吧。」 「且慢。」关原牧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人鱼的能力强大,我可不放心,所以,你也得吃药,放心,你是重要的材料,这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身体。」 舒又芸轻哼一声,也不抗拒,直接将那药丸吞了下去。 而后,戴引竹才发现,这地下的通道居然还有另一条岔路,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关原牧在一群白衣人的簇拥下,带着虹离开。 而虹从药效发挥之后,走路就变得摇摇晃晃,甚至还需要人搀扶,想来那药具有类似安眠的效果。 「不追吗?」 戴引竹摇头:「敌眾我寡,我们战力如今只剩下你,太危险了。存逸他们如果在的话还有些胜算,偏偏他们来不及赶上。况且,虹小姐似乎另有打算,就先相信她吧。」 听到此处,潘可沁疑惑的问:「又芸她,另有打算?」 「嗯,她在跟我对话时有对着我眨了几次眼,我想那是她释出的讯息。你呢?你现在状况如何?」 「......」确实,又芸每次有了什么主意,就喜欢挤眉弄眼,那也是沉稳的她少有的淘气模样。 「没事,已经全好了。」潘可沁又问:「那其他人呢?」 「这就由我来说吧。」 宋存逸推了推眼镜,看着风度翩翩、斯文俊雅:「何盛远身上搜出来的纸条有生命life手摇饮店的分店名称与通用暗号,我们以此为重大线索,成功将那些人通通抓起来。只是中间出了点小差错,所以耽误了时间。」 「不是因为出了差错。」一旁的冯思明纠正:「是你多花了十分鐘殴打他们。」 「喔?」宋存逸面上依然掛着春风般的微笑:「他们居然弄伤你,还想利用后门逃跑,我只是让他们短时间内,绝对不会有任何行动能力罢了。」 「只是小伤......」 看着宋存逸隐约散发丝丝寒气的笑容,冯思明声音渐弱,咕噥道:「算了,说不过你。」 「呵。」宋存逸满意的点头,又转向潘可沁:「那些工作人员并没有接受催眠,所以很适合严刑拷打逼问情报,这老徐很有经验,而我在警局里也有些信的过的人,就先送进去关着了,之后我会跟其他人一同慢慢把所有喝过加料茶饮的人通通找出来。」 「哦?找的到吗?」 宋存逸举起手腕上的火焰护腕,笑道:「别小看这个,如果已经加入巡逻队,靠着这个都能找出来。自然,他们也可能已经丢掉护腕逃跑,所以需要尽快追踪。」 「梅箏跟叶凌还是准巡逻者,等于实习生,我们不打算让他们过度涉险,还有范小姐也是,她也有独属于自己的情报网,刚好可以一起配合。」戴引竹在一旁补充说明。 「原来如此。」潘可沁思索了会,道:「又芸的情况不能再拖,我要马上过去。」 「那问题来了。」戴引竹说:「存逸他们来了之后,我们本来想要顺着老关离开的方向追上去,可是他们居然直接毁掉通道,还把所有蛛丝马跡通通湮灭,虽然我们也能掌握那小岛的位置,不过难道要直接坐船过去?」 那样的话,也未免太过明目张胆。 「不是在那个小岛。」 潘可沁摇头:「我的妈妈不在那儿。」 「妈妈出事后,爸爸本来是亲手照顾她,但后来不知怎地,爸爸便决定将她送去给专人照料,我也去看过几次。」 潘可沁陷入沉思:「现在想想,那儿似乎不太像是一般的安养机构,位置的话,也不在海石市,需要一段车程才能到。」 「你认为他们现在在那儿?」宋存逸问。 潘可沁点头:「妈妈已经躺了七年了,状况不算很好,爸爸不可能轻易移动她,如今既然已经成功将人鱼跟又芸合而为一,那剩下的就只是最后的结果。」 「这样阿,虽然我不能过去,但我能联络些人手协助你们,人不多,不过我们要做的是突袭,本就贵精不贵多。」 宋存逸笑着说,镜面下的眼神隐约现出一抹锐利:「不过,在那之前,有个问题想请教。潘小姐,对于亲生父亲,你下的了手吗?或者说,如今的舒小姐,还是你心中的那位舒小姐吗?你,如何看待他们?」 一针见血的提问让潘可沁面色变得不太自在,她知道为何宋存逸要这样问,立场对调,换作是她也很难託付全盘的信任。 「失去记忆时,我总想着各种可能,在另一个地方,会不会有人正在苦苦寻找我,若有,那应该会是我的亲人吧?却没想到,我所憎恨的始作俑者,与我想像中的亲人,居然是同一个。」 潘可沁深深吸了口气,又闭上眼,要承认自己的亲人并不爱自己,或许需要更多的勇气。 于是她摇了摇头:「放心,我不会感情用事,该了断的时候,绝对不会有所犹豫。」 「至于又芸......」 这段时间里与她同住的奇特生物,红发白肤、淡眉碧眼,从那深刻的轮廓面貌中已经完全看不出属于舒又芸存在过的痕跡,甚至是性情上也有所不同。 是她,也不是她。然而,心里头鼓譟的情感,却并非理智所能全盘控制。 「我不知道。」潘可沁诚实的说:「可是,只要是她,我就不会轻言放弃,我绝不允许事情就这样落幕,我和她,不会就此结束!」 「好啦,时间不能再拖,我们出发吧。」 一旁倾听的戴引竹拍了拍手,轻快地说:「存逸,你放心,我们分头行动,各自解决。」 「不行。」 始终沉默的立在一边的高知节冰冷开口:「伤势未復,你留下来休养。」 「我已经好了!」戴引竹差点没跳起来,他瞪着眼,看向高知节:「我也要去!而且,我本来就不是靠打架,就算有点贫血也没什么阿。」 高知节抿唇,完全没打算妥协:「你不能再有危险。」 「我跟老关之间,还没解决。」戴引竹放软口气:「他,曾经是我憧憬的对象,我会选择走上这条路,也是因为他,所以,我绝对要去。」 「......如果遇到危险,你就得先离开。」 看着戴引竹的眼神,高知节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道:「同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戴引竹立时眉开眼笑,愉快的凑近高知节:「没问题的,吉人自有天相,我就是那个吉人!」 「但愿如此,走吧。」 四之4 岔路口 四之4岔路口 赖晚寧所在的地方在海石市隔壁的城镇,地广人稀,而那处与其说是安养机构,不如说更像一处大宅院。 因为城镇人口本就不多,加上是私人土地,位置偏僻,所以也罕有人靠近。 「这怎么有点像鬼屋?」 戴引竹喃喃说,他们分成两台车前进,潘可沁与高知节、戴引竹一车在前,宋存逸提供的五个人一车在后,在潘可沁的指引下,总算来到目的地。 说到宋存逸的来歷,本身便是名门望族的大少爷,他之所以加入巡逻队,除了兴趣使然,也因为冯思明率先加入的关係,单论他自身,家族对他的保护可谓极致周全,所以他提供的自然也都是保鑣中的保鑣,个个拥有强健体魄,能打耐摔。 而潘可沁所指引的位置,铁门深锁,沿着小径前方,更能看到那楼房外墙斑驳,似乎已有数十年歷史,即便日正当中,阳光直射下,仍显得有几分阴森。 「虽然看起来不像,但妈妈确实在里面,我以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探望她。」 潘可沁说:「那些人将妈妈照顾得很好,长期卧床会產生的气味、褥疮等问题,妈妈都没有发生,看着像是睡了,只是瘦了很多。」 或许正是因为害怕面对这样的母亲,所以她才无法频繁的去看她。 即使再怎样细心呵护,终究不是一般能跑能跳的正常人,肌肉的萎缩难以避免,在时间的流逝中,母亲也逐渐失去记忆中的面貌。 温柔浅笑的母亲随着时间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昏迷不醒、只有一层皮连着骨头般骨瘦如柴的沧桑妇人。 「嗯,无论如何,只有前进才能知晓最后结果。」 戴引竹看向宋存逸提供的五个帮手,那些人一个比一个高壮,还每个都比他高,他想了想,双臂环胸,增加气势,抬头问道:「你们,咳,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吧?」 当中一人看着像是他们当中负责指挥的领导者,闻言便微微躬身:「知道。我们追求的是时效,所以但凡遇到攻击,都由我们负责挡下,其馀人便继续前进。」 戴引竹点头,又叮嚀道:「只要能挡住一下子就行,安全优先,必要时你们也可以逃跑。」 「是。」 那五人口中称是,却是一脸「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气势,显然逃跑完全不在他们的选项内,戴引竹无奈的挠挠头:「那我们进去吧。」 「慢着,我们走侧门。」 潘可沁往另一个方向指了指:「虽然我们一旦进入很快就会被发现,但至少隐密些。」 无论是正门或是侧门,都用铁鍊绕了数圈,落了锁,不过这也难不倒戴引竹,只见他双手翻飞,不一会儿,他们八人便成功溜了进去。 但就如潘可沁所说,敌人,很快便现身了。 阻挡他们的数人都一身白衣,与海石市被渗透的巡逻队不同,也与暗道里拦阻过他们、眼神空洞的那些人不同,潘可沁轻声说:「我想他们是岛上的实验团队,应当都有受过更多强化训练,小心!」 屋外看着破旧,屋内却相当整齐乾净,这是沉淀了时光的房子,有点儿像展览馆般,有挑高的大厅空间,也有回廊与诸多小房间,他们便是在回廊上展开激战。 「不能让你们坏了潘先生的好事!」 白衣人神态亢奋,也不知道是不是服用特殊药物,力道变得极为强劲,移动速度也大幅提升,潘可沁灵巧的闪过其中一拳,那拳头击上墙壁,发出沉重的碰撞声,碎屑纷飞,墙面竟是浮出裂痕,而白衣人恍然不觉,又继续攻击。 潘可沁等人对这类攻击颇有经验,应付得还算如鱼得水,宋存逸提供的帮手起初不太适应,左支右絀,脸上、身上也纷纷掛彩,但他们确实是箇中好手,很快便能跟上节奏。 「由我俩殿后,你们快往前!」 见这几个白衣人除了跑得快了点、力气大了点外别无其他,其中一个帮手便当机立断,挡在白衣人旁边阻断他们攻击。 「自己小心,见机行事。」高知节淡淡说道,跟着唯一熟知环境的潘可沁往前跑。 这是三层楼建筑,赖晚寧便是位居最高楼,电梯无法使用,他们只能走楼梯,来到二楼时,再次遭遇数人攻击。 「嘿嘿!打不到我、打不到我!」 也不知道戴引竹拿出什么,居然开始戏耍起敌人。再看敌人,似乎被那道具所干扰,无法锁定戴引竹正确方位,每一拳都落空,还时不时挨打,气愤的不住喘气。 「既然打不到我,就给你最后一击!」戴引竹话声方落,随即惊疑了声。 只见那人眼见无法击中对手,急怒之下,居然站定不动,张开嘴,发出怪异的尖啸。 「噢!」 那声音听着普通,却让在场眾人瞬间一阵眩晕,戴引竹更是按住额头,头痛欲裂。 「咯咯咯。」那人随即发出一串古怪笑声,再度袭向戴引竹。 「碰!」 「她的歌声才没那么难听!」 伴随一声闷响,潘可沁阴沉着脸,手里还握着方才在路上捡到的木棒,看着被她打倒在地的人,恼怒的又踩了两脚。 「谢啦。」 戴引竹笑嘻嘻的说,这回的敌人人数更多,于是,他们这次留下三个人,只剩下高、戴二人与潘可沁,继续前进。 距离潘可沁记忆中的赖晚寧所在处已经只剩一小段距离了。 就在此时,戴引竹突然停下脚步:「等等!」 「怎么了?」高知节问。 「不对劲。」戴引竹皱起眉,来回踱步:「我总感觉哪里古怪,而且我们一路闯进来,实在太顺利了一点。」 「就算有不对劲,前方是龙潭虎穴,我也不能再等。」 潘可沁摇头,就想往前,下一瞬,她听见戴引竹的惊呼:「不对!快后退!」 声音传入耳朵、传到大脑再做出判断并连结到手脚时,已经是慢了一步。 潘可沁的动作反射已经算是极快,然而不知从何处急速飞来的石头仍旧是擦过她的手臂,又在前方引起小小的爆炸。 千钧一发之刻,高知节拖住她急退,这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 鲜红的血滴落地面,潘可沁撕开衣袖,用牙齿咬着,给自己做了简单的包扎:「多谢,我没事。」 「嗯,多当心。」高知节站在一旁,眼神始终维持警戒。 「我明白了。」一旁的戴引竹也在此刻茅塞顿开,击掌道:「这整个房子,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机关阵,我们一路走来,路线看来都被掌握了,若是再往前,必然是有去无回。」 潘可沁闻言,面上变色:「......这是唯一的路,难道要用撑竿跳?」 「哈哈,那也得要能跳得够远阿,放心,有佈阵便有破阵,这显然是老关的手法,再给我一点时间。」 语毕,戴引竹像是在测算方位般,跑到一处墙边开始摆弄起来。 潘可沁看了一眼,那墙壁居然只是障眼法,能打开数个暗格,也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戴引竹敲敲打打,又用手不住拨弄。 「轰隆!」驀地一声巨响,戴引竹脚下的地板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骤然塌陷下去。 「引竹!」始终守在戴引竹身边、眼神片刻不离的高知节眼疾手快地伸手扯住戴引竹后领,将他往后拖,两人在地上滚了圈,总算避开那个大坑。 「......」高知节吸了口气,也不管自己头发凌乱,先检查起戴引竹的状况。 「嘿嘿,别那么担心啦。」戴引竹笑着拍了拍高知节的肩膀:「我就在这儿,大不了让你一直盯着我便是。」 说着,戴引竹又看向潘可沁:「现在,有一个问题。」 戴引竹神色略显凝重:「我确认过了,前方有两条路,老关透过蛛丝马跡,告诉我他在右边的方向,而左边,想必就是你的目的地。」 「但这里的机关有点麻烦,我必须持续控制,你才能顺利前进,否则走到一半可能又会遇到陷阱,而我无论如何都想再见老关一面,所以晚点才能过去相助。」 「没问题。」 潘可沁说:「我毕竟是他的女儿,这也是我必须面对的事情,就让高先生陪着你过去找馆主,而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那,一切小心。」 四之5 再次相逢 四之5再次相逢 在戴引竹人生至今的记忆中,除了从小长大情同手足的高知节以外,关原牧肯定是最特别的一位。 如果要用一个词汇来形容,或许就是「神秘」。 倒不是虚无飘渺的距离感,年长他一轮的关原牧是个有很多小脾性的男人,比方说,他喜爱零食糕点,虽然他乐意分享,但若是把最后一块吃了,他就会生气。 纵然是生起气来,也不是勃然大怒,而是讲起话来开始拐弯抹角,掐着话头损人,归根究柢,就是埋怨客人失礼,怎可把珍藏的、被赋予特殊意义的「最后一块」点心吃下肚呢? 所以戴引竹便总爱笑着说:「老关,几十块的东西,也值得你心心念念,你又不是小气的人,说来说去,还是你太过无聊,给自己立下一堆小规矩,自寻烦恼阿。」 关原牧也是个有点小洁癖,做起事来一丝不苟的人,偏偏他又老爱用一派慵懒又无事可做的模样骗人,等惊觉时才会发现,原来他早已经诸事都打理妥善。 总归一句,那神秘的气息或许源自于关原牧天生的气质,又或者是因为长年病弱的原因,使他总有几分不属于人世的虚幻感。 偏偏直到如今,戴引竹才恍然明白,也许,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无法摸清这个男人。 推开门前,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几次后,才看了眼高知节,打开门。 「你来啦,引竹、知节。」 关原牧的模样与平时无异,他穿着復古风格的中式男装,与他典雅温文的气质相互辉映,外人瞧着他只觉得差不多三十来岁,只有戴引竹知道他已经四十有三。 此刻关原牧坐在靠窗边的桃木椅上,一旁的小桌上照惯例,又摆了一盘点心,他修长指节捻着一块饼,正优雅的塞进嘴里。 「老关,这么多年见你这般吃法,居然还不胖,真是令人忌妒的体质。」 戴引竹随口说着,便又踏进一步:「没想到你居然一个人都不带,真是出乎我的料想,你准备束手就擒了吗?」 「好呀。」 关原牧答的爽快,室内光影昏暗,他独坐其间,固然气质出眾,却又有那么几分半人半鬼之感。 「不过,事情已经到最后,还是等我们一起见见最终结果吧。」 「......结果?」 「这世上的命运千丝万缕,偶然发生的事件拉长远来看,又彷彿是歷史的必然。」 关原牧自顾自的斟了杯茶,轻啜了口,又道:「你们想必已经查到,当初亦宣走投无路时,邀请他前来海石市的人,便是我吧。」 「嗯。」戴引竹点头:「无论是他,或是你,都是同等可恶,尤其是你,馆主,你背叛了巡逻队对你的信任。」 「呵呵。」关原牧轻笑:「这我倒是不否认,慢,别急,知节,在谈话未到尽头前,如果你想趁机抓住我,那可是要付出轻举妄动的代价喔?」 高知节停下脚步,瞇起眼,冷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总是和缓轻笑的人,即便到了此刻,唇畔的笑意也不曾改变:「听我说完吧。」 「事实上,我确实对亦宣提出邀请,但却是在丑闻爆发之前。」 「咦?」 「眾人都知晓我身体状况不佳,不过,确切而言,我患的并非普通心疾,而是一种遗传性的疾病,有一半的机率会发作。」关原牧摸了摸胸口,慢腾腾的说:「那基因就在我的体内,与生俱来,但运气好的话,可以平安度过一辈子,所以,在生命终结之前,我都必须小心翼翼地活着。」 「要轻声细语,要悠间度日,不能有太大的动静,这样的人生,还真是无聊阿。」关原牧笑了笑:「所以,我对于海石市的传说,总是很感兴趣。」 「那人鱼究竟真的是因为爱而甘愿留下的吗?又或者,打从一开始,人类便因为私慾而欺骗了她?若只是传说,也就罢了,偏偏,我居然还真的碰见了,那只存在于口耳相传里的生物。」 「我写信给当时国内知名的学者,也就是亦宣,然而,因为某些阴错阳差,当亦宣读到信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发生。」 「所以你便顺水推舟?」戴引竹不客气地道:「你希望他的研究成果,能治癒你的先天疾病?」 「这个嘛。」关原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继续道:「大多时候,我都只是旁观者。亦宣的执着远超过我的想像,他耗费数年光阴,才成功解除那人鱼的心防,成功捕捉到她......人鱼虽然强悍,可惜,人类心思复杂,远胜这些单纯的生物。」 「这段时间里,亦宣不知不觉也累积一票追随者,甚至成功在小岛上成立了秘密研究所。他是与我截然不同的人,他,从未想要放弃,所以,我也开始期待看到结果。」 「单凭人力,究竟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呢?咳咳。」说着,关原牧似乎被呛了下,咳嗽着又倒了一杯茶饮下。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帮助我们?」 戴引竹摇头:「老关,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到现在还是弄不明白。」 「明明你有很多机会,让我们陷入更不利的境地,可是你却没有做,甚至像在给我们各种提示般,让我们更能迅速掌握情报,在我看来,你更像在维持天平的平衡,你帮着潘亦宣夺回人鱼,又放了我们进来阻止他。」 「哈哈。」关原牧闻言,又笑了:「引竹,你不是老爱说我穷极无聊,这便是无聊的体现阿,可惜到头来,命运的指引却告诉我,我能谱写故事的开头,却未必能见到结局,咳咳。」 「......什么意思?」 「说来也是有趣,就像鬼故事,人会因为虚幻的想像而畏惧,但若真的见到实体,大概就不会再害怕。」关原牧又灌了一大口茶:「当尘埃落定时,我反而比我原先所想的还要坦然,也是这个道理。」 「你,难道!」 彷彿感应到什么,戴引竹衝了上去,关原牧方才的威胁不过是虚张声势,他周边还真的一点防护也没,轻而易举的就让戴引竹扶助他瘫软的身体。 「呼、呼!」关原牧低低喘着气:「反正对于活着,我也没有太多执着,既然这病症还是爆发了,那你们也不用担心,咳咳咳......我赋予的催眠能力有时效性,迟早一笔勾销......」 「开什么玩笑!」戴引竹怒气冲冲,近乎咬牙切齿的抓紧关原牧的手臂:「关原牧,你自说自话够了吗?我都还没开始说呢,听着!我不允许你逃避!」 「无论你参与多少,无论你有什么原因,你都伤害了太多人,你必须面对自己的结果!」 看着戴引竹朝气蓬勃、彷彿在烈日下燃烧的双眸,关原牧一愣,好一会儿后,他终于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真是拿你没办法,也罢,随便你啦。」 而另一方面,潘可沁也推开那扇再熟悉也不过的门。 她曾经来探望过母亲数次,这是第一次,她用截然不同的心情,走了进去。 屋内的摆设大致上不变,但似乎又有些更动。 母亲依旧紧闭着双眼,躺卧在床上沉眠,而她久违的父亲,一身黑衣,正坐在母亲身边的椅子上,专注地凝视着母亲。 毕业的那年,她22岁,隔年她就被父亲当成实验品,到了如今,她已经25岁,两年未见,父亲似乎更加消瘦,合身的衬衫凸显出支稜的骨架,抬起手时,袖口还能空荡荡的露出不少空间,他似乎许久未曾晒过太阳,乌黑碎发落在苍白颊侧,更如幽夜中的吸血鬼。 「可沁,你来这里,是要与我一同庆贺晚寧的甦醒吗?」 潘亦宣勾起同样苍白的嘴唇,似笑非笑的凝视找上门来的女儿。 「我来,只是为了阻止你。」 潘可沁开门见山,反正就算她试着虚以委蛇,潘亦宣也不可能信她。 既然不可能信她,那不如坦率直言。 果然,潘亦宣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极低,还隐约有几分感冒般的沙哑:「只是为了阻止我吗?没有别的?」 「当然,还有又芸。」 潘可沁从腰间掏出枪,那是高知节递给她的武器,虽然没把握会有效,不过至少能稳定的进行攻击。 「你对她怎样了?把又芸交出来。」 镇定的表象只是虚张声势,潘可沁感觉背部隐隐冒汗,持枪的右手也微微发颤。 那是对于未知的恐惧,她不敢想像,在离开后,又芸遭遇了怎样的对待。 「又芸?你确定?」 潘亦宣嗤笑:「你的舒又芸,是生成这副模样?这世上有哪个人类会有条鱼尾巴?潘可沁,认清现实,她早就不是舒又芸了。」 一边说着,潘亦宣站起身,走到一边的衣柜,毫不犹豫的打开,随后,一个湿漉漉的、人身鱼尾的生物便掉了出来。 彷彿刚从水里捞起,一綹一綹的殷红发丝散落在脸上,看不清面部表情,宝石般灿亮的鱼尾也似乎失去些许色泽,她显然仍处在昏迷中,软绵绵的倒在地上,从潘可沁的角度,还能看到她左手臂肉像是被锐利的刀锋划过,呈现血淋淋的一大片伤口。 鲜血,还在缓缓溢出,将她躺着的地板洇湿一大片。 「又芸!」 四之6 对战 四之6对战 「砰!」枪声响起。 彷彿早已在脑海中排演过千百遍,在见到心心念念的人的那瞬间,潘可沁瞄准母亲身侧开了枪。 潘亦宣果然成功被转移注意力,往母亲跑去查看情况,趁着这空档,潘可沁一跃而起,拚尽最快的速度,将那溼答答的身躯抱入怀中,又急速后退,直到距离潘亦宣有一段距离,她才停下。 「又芸?又芸?虹?」望着双眸紧闭的人,潘可沁焦急不已,试着变换称呼,仍是无法让那双碧眸睁开,于是她又撕下一块布,企图止血。 「哼,潘可沁,你居然对自己的母亲开枪?」将赖晚寧上上下下瞧了一遍、确认没事后,潘亦宣脸色阴沉的看向自己女儿:「我果然应该杀了你。」 「我有算过方向,绝对不会射中妈妈。」 潘可沁看着怀中人的伤势,又气又急:「爸,你真是丧心病狂,她不是食物,你居然割下她的肉,想把她吃掉?」 潘亦宣嗤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当然只是一块生鲜食品,反倒是你,又将她当成什么?」 「嗯?」 潘可沁正要回答,突然感觉怀中的身躯一动,她还来不及惊喜,身体本能感到危机,又下意识的往后跳开。 「又芸?」 「可沁,我的女儿阿,你以为我为何要打开衣柜?那是因为,她才是你的对手。」 潘亦宣的声音悠悠响起,伴随的是眼前神思混乱、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碧绿眼眸,以及怪异的叫声。 一切,就彷彿那个夜晚重演,不属于人间的怪物拥有不属于人类的快速身法,速度催至极限时,甚至给人能够隐身的错觉。她的目光里只剩下最原始的兽性,牢牢盯着潘可沁,不允许任何多馀的亲近。 此时此刻,横亙眼前的,是毫无感情的狩猎者,但凡有一瞬松懈,就会付出鲜血的代价。 然而,当时的白桑久可以毫不犹豫的回击,如今的潘可沁却根本下不了手。 「是我阿,你不认得我了吗?」 潘可沁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圈,堪堪避开如鉤利爪的抓击,却避不开横空扫来的鱼尾,或者说,她也没打算避开。 藉着被击中的瞬间,潘可沁强忍剧痛,再次从身后抱住那因为受伤而失去神智、只剩下本能自保行为的身躯。 「唔、呃......」 人鱼被紧紧抱住,一时之间动弹不得,她愤怒地发出尖啸,强而有力的鱼尾不住拍打,好几次都重重击上潘可沁的身体,然而依旧无法摆脱桎梏。 「乖,不痛、不痛了。」 潘可沁面色惨白,冷汗湿透上衣,仍然强撑着不肯放手,反而在人鱼的耳边轻声哄着:「跟我回去吧,好不好?你现在爱吃什么?我会准备好,然后,好好睡一觉。」 或许是潘可沁的声音真的產生效果,只见鱼尾的摆动幅度逐渐减弱,人鱼碧绿的眼眸眨了眨,闪过一丝迷茫与困惑,慢慢安静了下来。 「哼哼哼,真有一套,没想到我的女儿,还有驯兽的才能。」 潘亦宣拍了拍手,看着眼前相拥的身影,目光毫无波动,反而越见冰凉。 「对一个怪物如此温柔,我的晚寧怀胎十月所诞下的宝贝女儿阿,你就这么狠心、这么想要阻止母亲恢復健康吗?」 潘亦宣端坐椅上,冷冷一笑:「只想要让她躺在床上,一天天老去,一天天衰弱,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却还是不愿意看她甦醒,这可真是晚寧的好女儿。」 「爸,不是这样,我自然爱着妈妈,可是,用这样的方式,难道妈妈就会开心吗?我记忆中的妈妈,既温柔又善良,绝对不会愿意看到这种事。」 「爸,不要再执迷不悟。」潘可沁试着规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她不喜欢看到?那就不要让她知道就好了。」潘亦宣面上浮现奇异的微笑:「即使要花费漫长的时间也无妨,我有的是耐心,可以慢慢的、打造晚寧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世界。」 所有的不满意都可以修正,所有的过错都可以排除,这就是潘亦宣的行事风格。 「不想让妈妈受到伤害,并不是可以伤害他人的理由。」 潘可沁摇头,曾几何时,父亲在眼前变成如此陌生的存在,又或者,这才是她父亲真实的样子? 因为母亲而披上温和的外皮,又在失去母亲后,逐渐显露隐藏的狰狞与残酷。 「可沁,你可知道,你的母亲当初为何遇到那样的灾厄?」 「我并不曾告诉你细节,当时的新闻也写得很简略,没有描述太多,所以你所知道的,只是她在深夜出门时遇上一群无赖,又因此头部重创吧。」 潘亦宣的眼神越发阴寒:「那时,我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饱受非议,做出这种事的,还是我信赖的朋友,那也就罢了,然而,因为舆论的关係,我心情颇为鬱闷,便在夜里出门找地方喝点酒。」 「晚寧不放心我,才会出门找我,她还亲手做了解酒汤,提在手上,却遇上那帮混蛋。」 「那些通通都是社会的蛀虫!他们覬覦晚寧,袭击了她,不顾她的挣扎,对着她为所欲为,发现不对劲后一哄而散,没有一个人试图将她送医。」 潘亦宣森冷一笑:「那种人,就算暂时看着安分,迟早也会做出糟糕的事情,他们只配当实验品,用他们的身体替晚寧的復原尽一份心力。还有那些在网路上嘲笑、落井下石的傢伙,他们居然说,晚寧遭遇意外是报应,总有一日,我会一个个将那些人找出来,让他们明白,别以为隔着萤幕,就可以口无遮拦!」 彷彿诅咒般的低沉嗓音隐含了更多讯息,潘可沁感觉遍体生寒,敏锐地察觉到潘亦宣话语中的「他们」,并不单单只有伤害妈妈的那几个人,而变成「某类的人」。 「......爸,你、你不只将当时的动手者抓起来,还将这份怨恨扩散到其他的无辜吗?」 「哼,帮忙剷除这些社会隐藏的变数,所有的人反而应该感谢我吧。」 潘亦宣的眼神如淬了毒的蛇,寒颼颼的不见半点温情:「你也是。」 「如果不是因为晚寧喜欢孩子,我根本没想要有小孩,她到底为何要生孩子?为什么要把她的爱拆开来,分给其他的人,她只要看着我就够了!」 说到激动处,潘亦宣面上的肌肉也跟着抽动,原先看似文雅忧鬱的形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鬼般阴暗癲狂的模样。 「为什么我的晚寧变成这样,这世界却没有任何变化?日升月落、四季轮替,每个人,每一个人,都过着自己要过的日子,我的晚寧被留在那个夜晚,她肯定日日夜夜,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噩梦。我绝不允许!我要将她从那片黑暗的囚笼中带出来!」 多说无益,眼见自己的父亲已然沉浸自己的世界,此时此刻,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覷准潘亦宣毫无防备的时刻,潘可沁再次衝了过去。 四之7 难以匹敌 四之7难以匹敌 研究所带来的实验固然令她痛苦不已,然而也带给她未曾想过的力量。 对面不过是一个清癯的中年男子,只要攻其不备,就可以将他拿下,绳之以法。 至少,潘可沁是这样想的。 父亲的提议很诱人,反正又芸的一块血肉已经被取走,时光也无法重流,在既定的事实前,她只要静观其变,成功的话,就能重新见到温柔的母亲。 可是,某些底线不可碰触,不可踰越。 至少潘可沁很清楚,她挚爱的母亲,绝不会认同踏足于他人的牺牲与伤痛上,获取染血的幸福。 眼下看来,母亲还未曾服用所谓的人鱼肉,那么,她便还有机会阻止父亲! 未料,潘亦宣却是轻笑一声,明明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赖晚寧身上,却像是多长了双眼睛似的,抬起手,轻而易举就挡下潘可沁的攻势。 「你!难道你也、改造了自己的身体?」 一击不中,潘可沁只觉有股大力袭来,不自觉踉蹌倒退数步,她稳住身形,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看似苍白瘦弱的黑衣男人。 「居然想要暗算亲父,真是个坏孩子。」 潘亦宣拍了拍衣服,像在拍什么脏东西般,漠然道:「将实验成果收归己用,不是很正常吗?为了晚寧,我自然要亲力亲为,再说,若人鱼肉能长生的传言为真,我自然也得让自己能够长长久久的陪伴她。」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无论是确认人鱼的能力,又或者是致力于降低人鱼的毒性,选择优良的人体进行结合,都是必然该为之事。」 潘亦宣瞄了潘可沁后方一眼:「瞧,你的怪物似乎清醒了。」 潘可沁一愣,扭头一看,就见原本安静不动彷彿发呆的人鱼,那灿红的鱼尾缓缓摆动,碧绿的眼睛眨了眨,慢慢恢復清明。 她看着潘可沁,眼神有些迟疑:「可沁?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带你回家!」潘可沁说着,又扭头瞪向父亲:「还有,她不是怪物,不准你再这样说她。」 「无论以前或是现在,人鱼或者又芸,都是很美好的生命,是你为了私慾,硬是把她们变成一体,但即使如此,她依旧是她!」 「哼......无聊的坚持,晚寧离康復甦醒只差最后一步,你以为你能做什么?」 潘可沁注视着自己的父亲,挣扎、徬徨、迷惘、痛苦、悲伤,诸多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匯聚成一点,是结束一切的决心。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修改,但我可以抓住你,让悲剧不再上演!」 方才被鱼尾击中的地方犹是隐隐作痛,潘可沁咬紧牙,逼着不去想太多。 不要去想那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要再看自己的母亲,就像无知无觉的机器,前方只是一个她必须解决的杀人魔。 她衝了上去。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潘亦宣看着瘦弱,身形却极为诡譎难辨,力道又出乎意料的刚猛强劲,导致潘可沁挡的极为辛苦,她唯一的优势只有自小积累而来的经验。 幼年时,母亲烦恼先天体弱的她,决定将她送去习武,藉由规律的体能活动改善体质,也因此,对于如何善用自身特点,她绝对比总是埋首研究的潘亦宣要强。 敞开的窗户外有一缕凉风徐徐探入屋内,连同温暖明亮的阳光,屋外有一棵树,上次潘可沁来时才刚刚长到窗的下缘,此刻已经在视线可及之处绽开一片绿意。 屋内一对一的打斗仍然持续着。 与原先乐观的预期不同,潘可沁越战越是跟不上节奏,逐渐力不从心。 即便身影灵巧,然而潘亦宣无论是力量与速度,都已经在她之上,包括从人鱼身上所获取的能力。 「阿!」 电力对撞之下,潘可沁狼狈的向后飞跌而出,不及喘气,攻击又至,她匆促地在地上翻滚了圈,又伸手格挡。 「呃......」 只见潘亦宣张开五指,指甲暴涨,锐利爪尖弯曲出噬人寒意,隐约可见电光闪烁,潘可沁终究还是没能完全闪过,手臂被划了下,恰好落在不久前被爆炸石头伤到的地方,她低喘出声,面色更见惨白。 痛、好痛,冷汗滴落,眼前的画面一阵阵发黑,潘可沁坐倒在地,一时站不起来,看着眼前的男人,终于再次确信,她的父亲是真的想要置她于死地。 方才若不是她在最后关头闪了半吋,那攻击便是落在她的心口上。 潘可沁越发苍白的嘴唇勾起一抹笑,这样说起来,或许此刻疼痛的是内心。 「可沁!我来帮你!」 望见潘可沁受伤那瞬,终于完全醒来的舒又芸的眼中闪过一抹阴厉,如果潘可沁此刻转头,定然会因为那张脸上无可掩饰的狠意而讶然。 随着人鱼跳入战圈,激战再啟。 相似的力量、速度,乃至于攻击的模式,一时之间,竟是难分秋色。潘可沁此刻也缓了过来,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潘亦宣倒是不怕,只是终于露出不耐神色:「够了,我没那个时间陪你们玩!」 话声落下的同时,他也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哨子,放到口中吹响。 伴随哨音旋律,舒又芸脸色一变,像是遇上天敌般,浑身僵硬,本能的后退,直到撞上潘可沁,才像是突然惊醒,停下不动。 「哼,经由时间累积、由记忆根植的恐惧与痛苦,可不是理智能轻易克服。更何况你本就带伤,根本不会是我的对手。」 潘亦宣毒蛇般的视线冷冷扫过眼前两个烦人的苍蝇,阴森森道:「要从谁开始?不如,先从我的好女儿?」 「慢着。」 眼见情况越趋不利,在潘可沁张口欲言之际,舒又芸抢先一步开了口。 她瞪着潘亦宣手中小小的哨子,彷彿那是最大的仇家,而后,她轻声说:「你不能动手。」 「喔?」 「虽然因为语言不通的关係,你们始终无法完全掌握人鱼的秘密,不过,想必你们早已发现,让人鱼死去的方法。」 舒又芸将手移到胸口:「如果你想对可沁动手,那我就立刻挖出心脏,即使人鱼唾沫可治外伤,寿命也相当漫长,然而只要取出心脏,必然当场死亡。」 「哈哈,你以为你是谁?你的死又能够威胁到什么?」潘亦宣似感荒谬,笑了起来。 舒又芸平静的说:「你只取走一块肉,却没有杀死我,就是证明。」 「你,还有想用的上我的地方。比方说,如果妻子的恢復不如预期,就可以再继续割肉,不是吗?」 「......哼,也罢,就让你们当个见证吧。」 潘亦宣不置可否的转身,从柜子上方拿出一个箱子,自顾自开始忙碌起来。 赖晚寧的专属病房极为宽敞,里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也方便潘亦宣作业,一会儿后,潘亦宣侧过头,看着暂时还无法回復全盛状态的两人,又是一笑。 他甚至挥了挥手中物,挑起眉,如月下手持镰刀的死神,对着舒又芸笑的渗人无比。 「瞧,这便是处理过的、你的肉,看这粉嫩的色泽,绝对是给晚寧最好的礼物。」 「潘亦宣!你够了!住口!」 再也听不下去的潘可沁恼怒叱道,连父亲的称谓都捨弃,她想跳起来去打这男人,又被舒又芸死死按住。 「不行,你体力未復,不要乱动。」 像是已经预见赖晚寧的甦醒,潘亦宣心情也越发好转,眉眼间尽是舒心快意:「可沁,你有想过,为何我至今没有让你的母亲服下人鱼肉吗?」 语毕,他又含笑的给了答案:「那是因为,我要先试吃。」 「只有确认安全无毒,我才能放心的让晚寧吃下它,方才的对战只是验证,那肉当真神奇,带来彷彿源源不绝的力量,既不会疲惫,也没有任何不适,所以,时候到了。」 看着潘亦宣熟练的开始准备让赖晚寧吃下人鱼肉的前置作业,舒又芸凑到潘可沁耳边,极轻极轻地开口。 「可沁,别急,静观结果吧。」 本来还想挣扎的潘可沁闻言一怔,下意识停下来,看向紧贴身侧的女子,与她相处一段时间的熟悉容顏,脸上的神情此刻却显得有几分陌生,那一头丰厚的红色捲发乱糟糟的垂落而下,也同时遮掩住部分脸颊。 长长眼睫垂落的阴影中,她一双碧绿眼眸隐约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晚寧,甦醒过来吧。」 此时,潘亦宣已经开始灌食,面对妻子时,他的声音总是如此,缠绵至极,温柔的不可思议:「这个世界,只有你存在,才有意义。」 在潘亦宣期盼的眼神中,床上面颊削瘦惨白的女子,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四之8 破灭 四之8破灭 「晚寧!我的晚寧,你终于醒了。」 狂喜之下,潘亦宣声音也变得高亢,他满心欢喜,张开双臂便拥了上去。 变化只在一瞬,从潘可沁的角度,正好看见母亲的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苍白脸庞骤然高高扬起的画面。 赖晚寧嘴唇轻啟,发出古怪的叫声,细瘦的手指弯曲,深深地插入潘亦宣的手臂肉,鲜血霎时飞溅而出。 潘亦宣神情愕然,然而他并没有后退,反而是更加用力的握住赖晚寧的双肩。 「晚寧?你、你怎么了?」 赖晚寧没有回答,只是吐出一连串听来毫无意义的声音,随后,她目露兇光,挣开潘亦宣的手掌,朝着他展开攻击。 眼见自己的父母纠缠成一团,潘可沁愣在当场,几乎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怎么会......妈妈?」 「或许,这是必然的结果。」一旁的舒又芸不带情绪,淡淡说。 「......又芸?」 舒又芸闭上双眼,復又睁开,她像是在看着眼前缠斗的两人,又像是隔着他们在看向更遥远的过往。 「潘亦宣,以我、或者说,以舒又芸的身躯为载体,一点一点地、将人鱼移进来,每一次的混合都会带来巨大的痛苦,人鱼天生自癒的体质将感知不断延长,像是不断地崩解后再度重组,到了最后,究竟谁是谁,没有人分的清,我也、分不清。」 或许大功告成的那一刻,本不相容的两个个体间剧烈的碰撞造成记忆的短暂遗失,对她而言,也是她潜意识的期望也说不定。 「你早就知道了?」 看似在与赖晚寧纠缠的潘亦宣猛地回头,双眼腥红,恶狠狠地瞪着舒又芸,原来他一直在默默注意着后方动静,不曾有片刻松懈。 舒又芸摇头:「我不知道,我又不是预言家。」 「可是阿,那是我自身的经验,潘亦宣,你不曾觉得人鱼留下的传说就像诅咒吗?覬覦者必遭报应,我被迫接受,你主动吞食,都是一样。」 舒又芸笑里有着嘲弄,也不知是对着潘亦宣,又或者对着她自己。 「你以为先试吃过就不会有事,然而你的身体早已非普通的人类躯体,与你的挚爱又有哪里相同?每一次合体带来的都是狂乱与无法自控,现在的她,也正沉沦在无边的恶梦中。」 像是在印证她的话,赖晚寧驀地发出尖啸,细薄的皮肤浮现一块又一块的鳞片,那凄厉的叫声彷彿被扭曲过的哭声,令人下意识地想要掩耳避开。 潘亦宣立刻被吸引全部的注意力,他无视赖晚寧的抓挠、撕咬以及身上因此绽开的伤口,而是用尽全力般,紧紧抱住他的妻子。 「晚寧,冷静,不要怕。」 即使穿着黑衣,依旧可见逐渐溢出的鲜血,然而潘亦宣丝毫不在意般,只是轻声哄着怀里的女性。 「不要怕、不要哭了......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都已经不在,司法一点用也没有,所以我一个一个抓起来,将他们都杀死啦,晚寧,你开心吗?这就是属于我们的正义。」 若不听那絮絮低语的内容,此刻的画面,也就只是一个男人在安慰他哭泣的妻子。 潘可沁也像是受到牵引,缓缓站起来,犹豫的凝视那此刻看来异常陌生的女性。 这就是,父亲口中重获新生的妈妈吗?然而如此姿态,又与野兽何异? 迟疑之际,那彷彿变成另一种怪物的苍白脸庞突然落了一滴泪。 「......宣。」 喑哑的声音细不可闻,又好似只是唇瓣的开吐所溢出的残音。 潘亦宣松开紧抱的手,拉开了些距离,怔怔望着妻子:「晚寧,你刚刚、唤我了吗?」 卧床多年,即使再仔细看顾,赖晚寧曾经的风韵仍是早已荡然无存,她发丝散乱,巴掌大的脸上,眼窝凹陷,便显得那双曾经温柔的乌黑眼睛格外的大。 她就这样睁着眼,直勾勾的望着潘亦宣,又好似没有在看着他,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沉浸在七年前的夜晚,在所有的人都已经度过了七年的现在,唯有她,还牢牢记得那个无星的夜晚,以及风的气味,无法脱离。 「我、不知道.......」赖晚寧喃喃的说:「痛、好痛,身体、好痛......」 「痛?晚寧,你等着,我马上帮你治疗。」 赖晚寧彷彿没有听到潘亦宣的话,只是继续自言自语:「我现在、醒过来了吗?不,这只是,梦。只是、不断重复的、恶梦。」 「......晚寧?」 「明明,一直都、醒着阿,却没有人、知道,被关在盒子、连眨眼睛,都做不到......到底......宣?你、你变成、魔鬼了吗?」 断续破碎的声音,是最后的话语,赖晚寧像是突然惊醒般,伸出手,缓缓抚上潘亦宣的脸,露出一抹极淡极淡的微笑:「我、不能,阻止你......可是,该放下了。」 随后,赖晚寧的躯体,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般,开始渗出大量血液。 「不!」 潘亦宣的声音如负伤野兽的嘶吼,狂暴粗鲁。连潘可沁也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翻腾的情感,喊了声:「妈!」 早前在资料馆阅读的文字突然袭上心头。 恋上人类的人鱼,为了人类而留了下来,却惨遭杀害,躯体也被煮成一大锅人鱼肉汤。 人鱼死前的怨恨化成无边诅咒,食用者都因为剧毒而七孔流血,死的面目全非。 即使是已经中和过了毒性,母亲的身体仍旧无法承受吗?又或者,已经不纯粹是毒性的问题,而是因为深刻的怨恨所带来的诅咒?潘可沁伸出的手在即将靠近母亲时,僵硬的顿住,随后颓然放下。 记忆中美好的母亲,在变成卧床的孱弱病人后,到了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 她的母亲,正在崩解。 「不!不行!不可以!晚寧,你不能离开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带走你!」 多年心血转瞬成空,潘亦宣如癲如狂,他用力的抱紧赖晚寧,却还是感受到怀中的躯体越发柔软破碎,那是自内而外的崩解,在已知的救援手段用上以前,就会彻底回天乏术。 一切,都来不及了。 潘可沁退了一步,望着眼前景象,屏住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看到她的父亲,正抱着怀中血肉模糊的身躯,深情无比的印下一连串的亲吻。 四之9 同归 四之9同归 这一切,从那一天开始就错了。 或许,在那之后,他就没有真正清醒过。 潘亦宣浑浑噩噩的吻着,嘴唇嚐到浓厚的血腥味,他的晚寧甜甜的,不该是这样的味道,可是,这个也是他的晚寧。 于是,他抱得更紧了,丝毫不愿意松开。 如果那天他有收到讯息,或许什么也不会发生。 那天晚上,他心烦意乱,喝到茫茫然,也就没有看到晚寧传给他的留言。 回家后,没见着晚寧时,他还有些疑惑,心里头闪过一抹不安,但被酒精浸染的迷糊的大脑无暇思考太多,他走到卧室,倒头便睡。 再次被唤醒时,是警方的电话。 他不敢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前一天还言笑晏晏的妻子,现在居然在医院急救,昏迷不醒,只能等待奇蹟? 翻开手机的讯息,听着警方对案情的分析,晚寧所遭遇的一切如在眼前播放,潘亦宣目眥欲裂。 「亦宣:不要烦恼,有什么事,只要一起面对,总会度过。我过去找你,我们一起回去吧。」 回去吧。 他的晚寧来找他,是他错了,没有发现。 回去吧。 他的晚寧在那片漆黑的夜晚里迷路了,他要带她回家。 回去吧。 夜里惊梦而醒,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伸直了手,却什么也抓不到。 那必然是晚寧给予的求救讯号,她在惊恐中无数次挥舞双手,却没能握到她所找寻的那个人。 「晚寧,别担心,我总会与你同在。」 潘亦宣笑着,浑然不觉他的嘴里满是血肉,他只知道,他与晚寧将会彻底的在一起。 「这次,我会陪你。」 原来他的晚寧一直都有意识,只是无法传达出来,那肯定很痛苦吧,幸好,她已经不再痛了。 如果不能一起活下去,那便唯有死亡,能同归一处。 潘亦宣拂开妻子散乱的发丝,在那应该是嘴唇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吻了一口,而后,他毫不迟疑地屈指成爪,硬生生挖出自己的心脏。 得了人鱼血肉而存活下来的人,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自始至终,潘可沁只是楞楞佇立原地,既无法前进,也没能后退,那是只属于她的父母的世界,她不能踏入。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心头堵堵的,难以言喻的情感像溃堤般不住涌出,却又找不到能够排解的出口。 总觉得,太简单了,太痛快了,可她也说不出自己想要什么。 一个道歉吗?如果父亲道歉了,她就能满足于此了吗?不,肯定也是不可能的,伤痕会鏤刻在灵魂上,永远也难以癒合。 又或许,这世上本就如此,掐断作恶的源头后,剩下的,不是快活,而将是漫长的疗復时间。 「结束了。」 舒又芸突然开口:「可沁,再也没有谁能威胁到你的安全,所以,我也该走了。」 「走?你要去哪里?」 潘可沁吓了一跳,眼见舒又芸长长的鱼尾动了动,像是下一秒就要窜逃而去,她立刻扑了上去。 「可沁?别闹,放开我。」 舒又芸一怔,赶紧回手揽住潘可沁,以免双双狼狈跌倒。 「不放,好不容易找到你,我才不放手。」潘可沁用力摇头:「别离开我。」 舒又芸无奈摇头:「说什么傻话呢?潘可沁,事到如今,还有谁会认得出我是舒又芸?又或者,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她?」 「我......」 潘可沁眨眨眼,看着眼前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脸庞,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是她一厢情愿的将这人鱼当成又芸看待吗?又或者,她是在人鱼身上找寻又芸的痕跡?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打从一开始,她之所以被吸引,就是因为这是她的又芸阿。 见潘可沁迟迟不回答,舒又芸又笑了,轮廓深邃的眉目,挑眉勾唇时,总会漾出几许邪气,任何人都无法从这样一个人身鱼尾的生物上,找到一丝一毫昔日温雅的女教师痕跡。 「老实告诉你,我是知晓的。」她淡淡说:「将异类的血肉当成治疗植物人的方法,本就是痴人说梦,我在看见你母亲的时候,就知道,她有很大的可能撑不过去。」 「一部分的我知晓那是你母亲,虽然素未谋面,不过,她是你的母亲。」 舒又芸的语调渗入丝丝幽冷:「可是,一部份的我,只想将最深的诅咒,带给那个男人。」 「潘可沁,你说,这样的我,还是你的舒又芸吗?」 「不,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潘可沁恼怒:「这根本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因为,我们对上他,都没有胜算!」 「而且,若你否认又芸的部分,当初又为何要乖乖跟着关原牧离开?」 「因为事情总是需要了结。」舒又芸淡淡道:「而且,潘亦宣不会真的让我死,在他的认知中,就算你母亲吃下肉后有些副作用,也可以藉由我去做调整跟治疗。」 舒又芸缓缓拨开潘可沁的手:「潘可沁,你的又芸已经回不来了,所以,现在的我,必须寻找适合我存在的地方。」 「不行!」 潘可沁再度扑上,脑海中突然闪过方才对方说的话,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若是如此,方才你说,再也没有谁能威胁到我的安全,又是什么意思?」 「......」 「你不是因为确信自己不会死才来这儿,而是、而是......」 看着舒又芸的反应,让她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潘可沁深深吸口气,大声说出猜测:「而是因为你想靠自己解决这一切,让他们再也没办法用药物干扰我的身体吧?」 「......」这回,舒又芸别过脸,不说话了。 「我不管!」潘可沁道:「反正我不会放开的,你要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舒又芸一双碧眸沉静的注视着她,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叹了口气:「好吧。」 「那么,一言为定!」 四之10 那日过后 (完) 四之10那日过后(完) 朴实的街道上,没有高楼大厦,只有低矮的平房,仰头便能看见广阔的蓝天,以及缓缓流动的白云。 这是一个和平而寧静的小镇。 门铃声响划破空气,随后是邮差的喊话:「有包裹!」 「包裹?怎么会有包裹?给我的?」 应门的是一个中年女子,她疑惑的接过邮差手中包装完整的包裹,又走入屋内。 潘可沁悄声走到屋外,侧耳倾听。 那战过后,当一切都告一段落,心神放松,她立刻昏了过去,睡了足足三天才醒。 巡逻队特别请来为她诊治的医生警告她,她受了不轻的伤,以后不能再妄动这些本不该属于她的能力,之前使用的那几次严重的副作用便是身体给予的警讯,所以她也就此封印能力,过回普通人的生活。 唯一的好处就是那灵敏的听觉,似乎彻底成为她的一部分,没有衰退,也不造成负担。 她听见屋内的惊呼声,方才那女子的声音参上了哽咽:「桑九,原来,她还留了信给我......傻孩子,当初过的辛苦,怎么不来找我呢?」 潘可沁听着,不由闭上双眼,心头百感交集,彷彿又回到那片充斥死亡感的实验室,但又多了些什么,那是属于另一个女孩轻快的嗓音。 「我阿,是奶奶带大的,不过奶奶并不爱我,她只是怕养死我会被邻居间话......不过,姑姑很疼我,如果要说我对亲人有什么印象,大概只有姑姑了。」 那时,真正的白桑久曾经露出怀念的神情,这样对着她说。 她知道,白桑久是想家了。可是,直到最后,她也没能回去。 回去的是潘可沁,同样地,找到白桑久当初在海石市的落脚处,以及她的遗物的人,也是潘可沁。 在那寥寥可数的东西里,她发现了一封未曾寄出的信。 或许,白桑久曾经想过去找疼爱她的姑姑,只是基于种种考量,最后又放弃吧。 虽说世上没有回头路,但如今所有在这事件中的亡者都被包装以世人能接受的名义宣告了死亡,如果她不能再代替白桑久而活下去,那么,至少要将这封信传递出去。 「可沁,好了吗?」 绕过转角,是站在那儿安静等候她的舒又芸。 在那之后,又芸也开始以人类的姿态活下去,虽然以双腿行走的型态会让她总是充满泡水的渴望,不过她还是努力的按捺住亲水的天性。 看着舒又芸,偶尔潘可沁会错觉,她自己还是白桑久,而眼前,是奇异而未知的生物虹,那段短暂的时光如迷梦般,虚幻而不真实。 就如眼前的又芸,单论容貌,也完全看不出曾经乌发如瀑、嫻静柔暖的模样。 即使如此,又芸依旧是又芸,是与虹合而为一后,互相填补而成,独一无二的新存在,也是她最珍惜的人。 或许这也是又芸没打算染发的原因,那些都是虹存在的痕跡,并不需要抹去。 「你也去见爸妈了吗?」 「嗯。」潘可沁点头:「在来这儿之前,有先过去祭拜。」 潘亦宣至死仍紧紧拥住赖晚寧,加上赖晚寧身躯崩坏的厉害,旁人无法拆开,所以潘可沁选择将他们共同合葬,变成一罐小小的瓮,至少,不会再有任何意外,将他们分开了。 「那走吧,时间差不多了。」舒又芸朝着潘可沁伸出手,嫣然一笑:「瑛瑶在等着我们。」 「好。」 与此同时,范瑛瑶正在海石市的另一处。 一头乌黑长发已经剪短,简单的上衣长裤,勾勒出曼妙曲线,范瑛瑶素净着一张脸,走入寺里。 庄严的佛堂空间里供奉着地藏王菩萨,室内明亮乾净,寧静祥和。 在经过几番寻觅后,两家人决定将韩元思、范莹如的牌位都放在这儿,希望这里能抚慰他们的灵魂,让他们获得永远的寧静。 「嗨,我又来看你了。」 范瑛瑶方才已经跟小莹如说过话,这会儿,她来到韩元思的牌位前。 「不用担心,在你离开之后,我过得很好。」说着,她摸了摸手上的錶,又陷入沉默。 那是元思的遗物,韩母说,便留给她吧,如此,便好像有某些事物,仍然延续下去。 「其实也没那么好啦,毕竟,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总是需要点时间习惯。」范瑛瑶说着,又笑了笑,拨了下发尾。 也或许,永远没办法真正习惯。 遇上开心的事情,随手拿起手机,想发个讯息,这才想起,那端总会倾听她各种大小事的人已经不在。 人群中看见相似的背影,忍不住唤了声,在对方转过头来时,才赶紧道歉。 他们相识那么长的时光,又怎可能用短短几个月,就拋诸脑后,思及此,范瑛瑶又露出一抹笑:「但是,我会让自己过得好。」 唯一庆幸的是,虽然不是由她亲手报仇,但故事终究落幕了,幕后主谋也以生命付出代价,虽然已经失去的无法唤回,但至少,不会再有新的无辜者受害。 不会再有人嚐到同样的伤心。 走出佛寺,范瑛瑶看了眼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前往会合。」 彷彿说好般,在范瑛瑶逗留在寺里时,戴引竹也来到海边。 在他的手里,还拿着一盒小熊饼乾。 「知节,要不要再吃一点,放心,留最后一块给他就好。」 「你吃吧。」 身旁的高知节摇头:「我没那么喜欢吃甜食。」 戴引竹看了眼高知节,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啦。」 虽然不是很明显,然而戴引竹敏锐的发现,高知节正在改变。 或者说,他在努力调整心态,虽然内心仍旧铭刻往昔阴霾,然而他已经逐渐能让自己露出自然的表情,而不是终日板着脸的吓人模样 戴引竹将只剩下最后一块的小熊饼乾放在一块石头上,眺望远方。 日头闪耀下,海浪也翻起粼粼波光,顺着海潮声自成规律的涌动着。潮起潮落,无论现实的一切如何惊心动魄,最终就如这天地间悠长不变的准则般,带走一切,什么也不存。 「老关阿,只拿了一包饼乾过来,你可不要生气,是你说要低调的。」 戴引竹双手合十,叨叨絮絮地说了几句间聊,才叹了口气:「到最后,我还是弄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也许他什么也没想。」 高知节也同样眺向那片大海,对于造成如此巨大伤害的关原牧,他至今无法原谅,但人死如灯灭,比起怀抱着怨恨情绪无法释怀,他更重视还活着的人。 那日,关原牧跟他们回来后,很快解除他下的催眠术,也诚实交代一堆名单后,便果断昏倒,送医急救后没过几天,还是死去了。 戴引竹轻声说:「他说,像他这样的坏蛋,什么也不需要留下,直接挫骨扬灰洒大海就好。我查过他那遗传病症的资料,虽然发作后死亡率高,但也没有这么快,归根究柢,还是因为他没有太多求生意志。」 戴引竹想起最后见到关原牧的一次。 「结果到头来,我好像有点儿羡慕你,引竹。」 「嗯?」 「亦宣的执着,或是你的活力,都是我所没有的。」 床上的关原牧闭上双眼,眉眼沉静,虽然面色憔悴泛黄,但仍旧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气质。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戴引竹哼了声:「赶快把病治好,你才能接受应该有的制裁。」 「呵呵。」关原牧闻言,只是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话说回来,你当初在暗道里招募我,是真的想要将我收归己用吗?」戴引竹顺口问出他的疑惑,毕竟仔细想来,他的能力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没有太大用处。 「当然不是。」关原牧细长的眼笑瞇了起来:「纯粹是因为,我差不多该动手了,但又捨不得杀你,所以才提出邀请阿。」 「......」结果第一个恼羞捅他的,也是关原牧。 戴引竹想,这个人,原来如此任性,也罢,这便是他的风格。 这个人做过不少好事,但也做了更多坏事,一直到他死去后的现在,还是没有人能摸清他的想法。 或许就像玩游戏?每天认真解着每日任务,某天突然厌倦了,也就随心所欲起来,甚至乾脆彻底放弃这款名为人生的游戏。 「该走了。」高知节说。 「嗯。」 经过此事,巡逻队内部大受打击,在宋存逸等人的支持下,便由高知节与戴引竹一手主导重建工作。 经过与警界的协商后,为了仍活着的人更能重归社会,他们决定将此事背后的真相秘而不宣,那些受过实验的受害者,由叶凌、范瑛瑶等人协助处理,至于犯下罪恶的歹徒,也一一得到应有的制裁,新闻则以绑架集团简单带过,并联络死者家属,让那些死者们即使没有尸体,也能举办葬礼,得以安息。 风和日丽的午间时光,一艘船静静停靠岸边。 「好一阵子没见了,大家都还好吗?」 最早抵达的戴引竹笑嘻嘻地跟眾人打招呼。 潘可沁与舒又芸相偕而来,也露出微笑:「看来大家都很有精神。」 游目四顾,不只范瑛瑶、戴引竹、高知节,还包括宋存逸等一帮人也都来了。 「你们真准时,要出发了?」 范瑛瑶给了她俩一个拥抱:「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很适合远行。」 「是阿,多亏宋先生帮忙,居然能弄到这样一艘大船。」 舒又芸优雅的对宋存逸露出微笑:「多谢。」 「不客气,别忘了回来就是了。」宋存逸推了推眼镜,淡淡道。 「嗯,后会有期。」 说来也是巧合,在舒又芸的记忆中,人鱼的名字,若是翻译成人类的语言,恰好也是天边虹彩的意思,所以,虹这个名字便也沿用了下来。 踏上船,体内某部分的自己,像是感应到海水的气息,立刻窜起隐隐骚动,舒又芸凝视遥远的前方,她知道,那渴望来自于虹。 虹的愿望一直很简单,她想要再见族人一面。 所以,为了完成这份愿望,她们决定前往人鱼隐世之地,也算是给一个交代。 至于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自然会有新的道路。 「又芸,如何?会紧张吗?」身侧,潘可沁像是感知到她的动静,轻声问。 「不会,说起来,可沁,我不曾问过你,你真的不在意我与从前不同之处吗?」 「这有什么?」潘可沁笑道:「人总是会变,然而,你就是你。」 「现在,出发吧!」 她们的人生轨跡,在某一年拐了一个大弯,从此朝向不可预知的未来前进。 然而,生命里总会遇上大大小小的事,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获得的同时也在失去,那些经歷刻划在血肉中,成为记忆里一幕幕独一无二的风景。 即使有些无法挽回的遗憾,最终,还是要走下去。 就如此刻,她们握紧彼此的手,走到甲板处,迎着风,也同时迎向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