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命》 楔子 学测结束后,他们这一群还不是准大学生、心态上已经自认为大学生的高中生们齐聚在头城沙滩,围着篝火一边喝酒,谈笑风生。男男女女聚在一起,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老套,但是不曾让人失望的好游戏。 宁采宸一边喝着酒,看着飞快旋转的笔尖慢慢停下来…然后指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挚友,聂傔。 大家鼓譟着,要聂傔赶紧选择真心话或是大冒险。说实在的,今天聂傔的运气实在不错,好几场下来这还是第一次被转到。气氛热络的原因还有因为这是宁采宸第一次带这傢伙参加这些人的聚会。在场的其他人是第一次和聂傔聚在一起,在这之前罗东高中的各位只知道是和宁采宸交情匪浅、长得深得女孩子喜欢的翩翩少年。 确实,聂傔的性格颇为胆怯,比起大冒险自然选择了真心话。 其中一个女生大胆地问聂傔有没有喜欢的人。宁采宸马上接收到来自竹马不安的目光。 他置若罔闻,默默喝了一口酒,没有要拯救对方的意思。坦白说,他也很好奇聂傔喜欢谁。这岁数,怎么可能没有喜欢的人呢? 即便如此,每次都是他自己单方面和聂傔讨论哪个女生长得好看,竹马他却每次都回避了。藉此可以知道这傢伙到底喜欢谁未尝不是个好结果。 鼓譟声渐渐变大,而聂傔尚未开口。那个问问题的女生推在喝酒的宁采宸一下,「欸,你兄弟会不会太怕生啦?果然还是要你来才行吧?」 此时的他已经双颊緋红,脑袋不太索利。「快点,你都没跟我说过呢,我也很好奇。」他跟着出言催促。 他可以感觉到聂傔的视线,火大于对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磨磨蹭蹭的干嘛?就算你喜欢我,我也会接受啦,随便讲一个都好。」 他眨眨眼,忽然发现在场所有人静默,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他愣了一下,然后发现刚刚有一串关键字差点从耳际溜过。 他在脑中重播那一串字。 「我喜欢的人是……宁采宸。」 那傢伙说的,不正是自己的名字吗? 他抹了抹醉得红了的脸,给出的回覆只有一个字:「干。」 早知道,他就不逼那傢伙回答了。或者,他根本不该带那傢伙来这什么鬼庆祝会。 从那天起的每一天,他都为此感到后悔──一直带着这份懊悔进了坟墓。 第一章(1) 『我最近接到一个似乎有自闭症的孩子,听她的同学说是个有阴阳眼的女生,看起来会不太好过了。你呢?工作还好吗?』 如果问高三的他对六年后的自己有什么想像,大概会得到非常天马行空的答案。可惜的是,此时此刻,宁采宸只想回到六年前,告诉幼稚的自己:想得美。 谁知道他会当上辅导老师──这种事多又要时时关照那些快要跳下楼的孩子的工作。 今晚又是弄到九点才能从学校离开的日子。他松开扣紧一整天的衬衫釦子,拨乱一早特地抹过的黑发,在学生面前精神炯炯的模样褪下来,连肩膀都挺不直地驼背往家的方向走。 偏偏这种疲惫的日子里,他的车子前不久拋锚拿去送修,所以这几天都是靠两条腿上下班。 即使是下班了,他的脑袋还是得不断去帮手上的case想好解决方法。说到他现在手上这份案子,一个叫做燕青云的高一女孩,似乎有点自闭症,班上同学都不敢靠近她。 不过每次找这女孩来,她都信誓旦旦地说:我没有自闭症。 事实上,心理医生也说她没有任何精神疾病。儘管如此,她就是不和班上同学有所互动,也不曾主动踏出自己的领域和同学说说话,而且同学们似乎也不想和她有所接触。 据班上同学的八卦,这女孩似乎看得见不该看的东西。 以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宁采宸并不相信这种宗教的神鬼之说。他最靠近宗教神鬼的,就是高中考大学那次和要考教师招聘之前到庙里拜文昌帝君,还是他阿嬤逼他去的。 走在十点的夜路上,他满脑子只有等等回家后要怎么放松。想到冰箱里还有几罐台啤,让他稍稍打起精神。但是旋即又想到手上还有报告要写,不由得又感到颓丧。 为了这些工作,他甚至连女友都好几天没有碰到了。再打开聊天室瞄一眼,自己刚才传过去的讯息还没有已读,想来女友忙碌的程度也和自己不相上下吧。 宁采宸的女友,白筱倩和自己一样读教育心理与辅导学系,认识后才发现两人一样是宜兰的北漂学子──筱倩读的是兰阳女中,自己则是罗东高中毕业的学生。一样的生长环境让两人特别有话聊,他们被彼此吸引,大二时终于修成正果在一起。 毕业后两人一起努力考回故乡,本来筱倩跟他一起在罗东高中当辅导老师,一年后筱倩考上兰阳女中,挥别宁采宸回到母校任教。 两人在不同学校工作后,见面的时间大幅缩减,相较于以往成天腻在一起,两人现在最多一週见一次面,忙一点的时候两、三週才有一次见面的机会。 想着想着,宁采宸把手悄悄往公事包里探去。在公事包最安全的角落里,静静躺着一个天鹅绒毛小盒子,里面装载一个男人的自信。 一枚求婚戒指。 眼看现在已经是三月底了,清明节后他一定要和筱倩求婚。 幸福的笑容溢于言表。就在他分神的同时,后方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拉回他的注意力。他回头一看,整条路上静悄悄的,连隻流浪犬都没有。路灯静静地打下灯光,一切看起来是自然不过。但是,这过分的自然反而显得不自然。 宁采宸稍微提高警觉。虽然说他这个人不信邪,但大抵是因为最近为了燕青云的案子看了不少相关的民俗传说,多多少少受了影响。 他下意识加快脚步。然而剩下的路程不再有任何奇怪的声音,也使他不禁嘲笑自己疑神疑鬼。 一回家他快速地洗好澡,赶紧打完报告,连原本计画要享受的啤酒都没喝就打算躺到床上先睡了。 这晚,宁采宸睡得并不好。他梦见了他这辈子永远不散的梦魘。 他好像又回到六年前,那个青涩的穿着罗东高中制服的日子,在连教官都懒得爬上来的顶楼,他看见那个人。 那个人──站在那里,与他印象中分毫不差地对自己笑着。 过了这么多年,他不停思索:那个傢伙对自己的笑容到底代表什么?无奈?悲伤?隐忍? 梦境里,那个人不发一语,只是离自己越来越远,接着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聂傔!」宁采宸坐起来,喘着气,好像还在梦魘中尚未回神。呼吸好不容易平缓下来,他打开手机一看:已经是早上六点半了。 他把自己摔回床里。多亏那场恶梦夺走宁采宸的睡眠品质,他很想继续睡──显然时间并不允许。他不甘不愿地下床打理自己,往学校走。 到了学校后,满桌子的资料命宁采宸不得不打起精神。今天十点的时候是他和燕青云每週一次的谈话时间,虽然他常常觉得这件事根本没有必要,就直接上报「燕青云很正常」就好了,否则自己每週都要写一次报告也是挺累人的。 令人庆幸的是,这个女孩子从来不会藉故逃跑让自己找个半天,光是这点就让他松了好几口气。 十点一到,燕青云一如既往准时抵达辅导室。宁采宸低着头翻等一下会用到的资料,一边吩咐女孩先进去谈话室。就在他整理资料的同时,他错过了燕青云变化莫千的神情。再抬头时,他发现女孩非但没有如自己要求地进到谈话室,反而盯着自己猛瞧。 宁采宸下意识摸了摸脸,狐疑问:「怎么了?老师今天看起来很奇怪吗?」 只见燕青云支支吾吾,最后勉强挤出两个字:「……没有。」 他自嘲一笑:「应该气色看起来挺不好的吧?昨天晚上作恶梦了,所以没睡饱。」他抱起资料,「走吧,赶快开始你也可以早点回教室上课。」 燕青云毫不留情戳破他心中打的算盘:「老师你是想要说『自己可以早点小瞇一下』吧?明天开始不就是清明连假了吗?」 「放假是一回事,但是我们老师也不是放假就间在家里当沙发马铃薯的好吗?」宁采宸没好气地反驳。眼前这位小女生就是他不得安间的主因之一。「……啊。」 话说回来,明天开始连假的意思就是,今天已经是3月31日了。六年前的今天,正是他的挚友在自己面前一跃而下的日子。思及此,他抿紧下唇。 「老师?怎么了吗?」 面对学生的疑问,他端起从容的笑容:「没什么。忽然想到明天要回老家一趟,毕竟是扫墓的日子嘛。」 他顺利蒙混过去。 「我记得老师在开学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过,你也是罗高的学生?」 「是啊,正港宜兰人哦。只是我老家在礁溪那边。」他莞尔,「我记得上次看到你的基本资料上写说你也是礁溪人?说不定我们住得很近哦?」 今天两人之间谈话的气氛很不错,比起过去几次紧绷、尷尬的状况,这次简直融洽得彷彿两人是熟识多年的朋友。 老实说,虽然燕青云被说是有自闭症,倒不如说是因为从来没有敞开心房过。这个人相当健谈,对于很多事情都毫不避讳,例如自己家族女性有代代相传的阴阳眼这件事,根本是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我还以为这件事是不能说的呢。」宁采宸心中颇为感动,有种自己成功驯服──不是,是打开这个女孩心房的感觉。 聊着聊着,燕青云好奇问:「我常听班上的同学讨论,老师是不是有女朋友啊?」 「哦……嗯,有啊。」相对于燕青云的坦荡磊落,自己这种结巴的模样显得小家子气多了。不过他确实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和学生讨论自己的八卦,他在心中说服自己这些都是giveandtake,要怎么收先要怎么栽,只要自己向燕青云付出真心,这个小女孩也会对自己投以真诚的。「她……她是我的大学同学,原本跟我一起在罗高当辅导老师,去年考上兰阳女中,现在回她母校教书了。」 「哦……真好啊,男女朋友什么的。」 「燕青云你也有喜欢的男生吗?」 没想到女孩只是回以沉默。宁采宸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踩到人家地雷了,纠结着要怎么安慰对方的同时,燕青云开口:「比起女生在后面说我坏话,男生的太直接。别说是喜欢他们,我讨厌都来不及了。」 聊到这个地步,宁采宸才想起今天谈话的主题,有些紧张兮兮:「怎么了?在班上有被排挤的状况吗?」 「没办法啊,人都是这样的。一般人的都反应太大了,而且又很难讨好。既希望我说说『那边』的状况,但是听到太真实的叙述又说我很怪,接着开始贴标籤、製造莫须有的谣言。说到底,人类只是害怕有人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过于老成的客观批判让宁采宸笑不出来。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下来,并且画了一颗大大的星星符号,告诉自己,在对方毕业前目标就是改变她的这种想法。 「关于这件事,我们下次再来深入谈谈吧。已经快要打鐘下课了,你差不多是时候可以先回教室了。以后如果在班上真的发生排挤之类的事情记得跟我说一下,我尽我所能帮点忙。」 「……好吧。」燕青云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为难。也是啦,通常被霸凌或被排挤的学生对于老师的力量总是感到怀疑,从一开始就放弃求救。 于是才会有人不抱希望地选择自我了结…… 大概就是因为不希望校园内有任何人放弃希望,所以他才会成为辅导老师吧。 他和燕青云挥手道别。直到谈话室的门被关上,宁采宸才后知后觉感到有些不对劲。刚才两人漫无边际聊着的时候,似乎都没有仔细谈到家人。他同样把这件事记在笔记本上,提醒自己下次别忘了。 他伸着懒腰,打了好大一个呵欠。 第一章(2) 『筱倩,这礼拜日你有空吗?我们去吃顿饭吧。我那天早上去你家载你。』 晚上,宁采宸下班后没有逗留,走路离开罗东高中,到附近的修车厂领回自己的toyota。车子驶向头城镇外澳海边,虽然已是晚上沿途却热闹非凡,毕竟接下来是连续四天的清明连假,头城、礁溪一向是外县市人连假出游的口袋名单。但他要去的地方比起人潮聚集之处要更远一些。途中,他临时下车买了一束百合,在旁边的杂货店也买一手台啤,接着继续往前开。 到了这个地方,已经可以说是荒芜得很了,连盏路灯都没有,更别说是人声,只有几间废弃的铁皮屋子,压根儿没有人家。他的toyota缓缓驶入沙滩上,然后捧着百合花下车。距离停车处约五百公尺处,有一间废弃的铁皮屋子,那正是他的目的地。 他的步伐在沙滩上留下痕跡,旋即又因为海水拍上沙岸而被抹去。他神情肃穆,捧着百合花好似要去悼念谁。 他确实是要去悼念一个人。 连门都没有,宁采宸走进铁皮屋里,用打火机点燃一根放在里头的蜡烛,小屋子亮了起来。里面有简单的几个书架、一张单人床、一个小茶几,似有人跡。 茶几正中央摆着一个小相框,里头的相片有些模糊,这张照片是那个iphone还没有在台湾盛行、在他们这种乡下城市根本看不见智慧型手机的年代拍的,他们只能用贝壳机拍出这种画素不高的照片。照片里有两个人,神采飞扬的人是自己,看起来有点无奈的就是他昔日最好的朋友──聂傔。 烛光映照稍微泛黄的照片上,宁采宸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随手扔在那张床垫上,然后席地而坐。百合花置于茶几上,他拉开两罐啤酒,一罐握在自己手上,一罐推到相框前方。 「聂傔,又一年了。」他轻声说到。「没想到我也成为25岁的老人了,就只有你这种狡猾的傢伙,硬是停在18岁没有变老。」 照片中的聂傔无奈的笑彷彿是在回应自己幼稚的话语。 「跟你说个好消息,我打算要跟筱倩求婚了。我很多年前就跟你说过了吧?如果我们两个人订婚了,我就带她来看你。……抱歉,也许你不想听我说爱情这种事吧?」啜了几口啤酒,待啤酒的苦味褪去,宁采宸开啟另一个话题:「最近我接到一个新的case,是一个有阴阳眼的女孩。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过你,也许下次我该去问她看看。不过你可能只想揍我吧?我带给你的伤害一定不是六年过去你就愿意原谅的。好吧,任你揍、任你骂都好,我罪有应得。」 凝视着照片中的人,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酒意上来了,他竟感觉有点鼻酸。 「抱歉……虽然已经说了六年了,我还是只能说我很抱歉……」 隔着窗户,可以看见外头映照出星夜的海水潮来又潮去。他和聂傔以前高中的时候很喜欢来这里打发时间,他们会在夜里欣赏星月,没有光害影响的星星闪耀着,偶尔会有一些流星划过天际,坠入映照出星空的海面。那样的美景如今看来却是索然无味。 很多事情都变了。但是有些事情无法改变。 他年长了六岁,但是聂傔还是停在原地看着自己。 「你说,我有成熟了一点吗?」他闷声低笑,有些颤抖。泪水也因为颤抖而无法再被眼眶留住,打溼他的衬衫。「你就是因为我还不够成熟,所以才离开;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我还是在原地没有成长?」 那些永远不会变的,例如他对聂傔的伤害、例如聂傔的死、例如他失去了这段友情,就算用上一辈子都无法改变,他只能品尝这份懊悔。 喝空了两瓶酒,宁采宸开始打理那间破铁皮屋。一年復一年的整理,大概是他试图保护两人回忆的方式。离开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三月底、四月初的春天,寒意还没有消去,海风吹到身上还是寒得彻骨。更何况宜兰是个春雨绵绵的区域,常言「清明时节雨纷纷」,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不难猜测明日会落起小雨。 他踏在沙滩上,步伐有些踉蹌。也是,两杯啤酒下肚,以他的酒量而言这样大概不能上路,于是他选择沿着海岸线漫步。 沙滩上没有一点灯光打下来,纯然的黑有些骇人。不过宁采宸从以前就是胆子大的傢伙,自认没做过什么亏心事──除了聂傔那件事。然而他一点也不怕被聂傔这隻鬼抓,倒不如说那傢伙把自己抓了,心里还会好过一点? 他甩甩头,知道自己只是酒后胡思乱想了。 就在这种和心里对话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凄厉的尖叫。 宁采宸几乎是没有思考地回头去看。这个时间点除了他以外会有谁在这里?如果不是疯了的国高中小屁孩,就是兇杀惨案。 然而,两个都不是。只见两个人影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兇残的手段互殴,直到比较魁梧的那人被瘦弱的男人打得血肉模糊、倒在地上。获得胜利的男人抬头,措手不及地对上宁采宸的目光。 虽然他现在醉着,但是他很肯定自己没有看错。即使不合常理,他也绝对不会认错。 站在那里的那个身穿罗东高中制服的「人」,就是聂傔。那个刚刚被自己祭拜的故友。 聂傔看着他,往自己的方向迈进一步,宁采宸不自觉后退一步。「聂傔」张嘴欲言──宁采宸连一个字都不敢听,转身拔腿就跑,鑽入toyota里。 当他锁上车门时,人还喘着,轿车里尽是他的心跳声。那是怎么回事? 「哈哈……怎么可能?都已经过了六年了……」他自言自语着,「如果六年还没去阴间,那不就……」 但是他有自信,就是聂傔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宁采宸越想越害怕,果然那傢伙终于决定回来復仇了吗?还在人世时聂傔还是弱不禁风的样子,没想到士别三年──不,士别六年,连个魁梧的大汉都能被他打得满地找牙。要是自己被逮到的话大概只能作砧板上的鱼任他宰割吧…… 手机铃声倏然响起,让宁采宸吓得弹起来,头直直撞上车顶。他摀着发疼的头顶,定睛看手机一眼,是阿嬤打来的。「喂?阿嬤?你怎么那么晚了还没去睡?」 『唉唷,采宸,你今天要来吗?阿嬤有给你留菜,赶快回来吃啦。』 本来他是打算直接从外澳驱车到罗东的,不过既然明天本来就要回阿嬤家一趟,更何况头城到礁溪的距离还是比较短,早一晚回去陪老人家也是好事。「我知道了,我等等回去。阿嬤你先去睡,别等了。」 『你没回来,阿嬤不放心啦。对了,把小傔也带来啊!』 宁采宸抿唇。半晌,在手机的这端挤出勉强的笑容:「阿嬤,我不是说了小傔出国了吗?」 『哪有?他上礼拜才回来看我欸。你是不是和人家吵架?你从以前就看他好说话,这次是不是……』阿嬤在电话另一头叨叨絮絮,宁采宸抚额打断:「阿嬤,我在开车,先不说了。等一下我回去再说。」 『好啦、好啦,你开车小心一点,不要开太快。赶快回来哦。』 「知道了、知道了,我先掛断囉。阿嬤你快去睡啦,不要等我了。」 掛断电话之后,他像洩了气的气球瘫在驾驶座上。 就算聂傔死后,阿嬤一直当作聂傔还在世,一开始他还会略迁怒似的告诉阿嬤「聂傔已经死了」,却屡屡得到她坚持说前几天还看到小傔。到后来他已经疲于反覆陈述事实,编了一个「聂傔出国」的藉口,不过老人家依然不相信。他一直认为阿嬤有阿兹海默症,然而偏偏除了聂傔的事以外又一点问题也没有,还老是说自己常吃银杏记忆力不会衰退。 然而,刚看见貌似是聂傔的冤魂,又被阿嬤提及聂傔的他,第一次觉得夜路走多了果然会遇上鬼。 他再转头去看同一个位置,见到空无一「人」的沙滩,只觉得万幸。 line的提示音骤响,他已经无力滑开,瞥了一眼去看讯息提醒,是筱倩传来的。 『抱歉,那天家里要聚餐,下一次吧。』 第一章(3) 「阿嬤,我回来了。」宁采宸打开老家的大门,过于老旧的铁门发出让人不舒服的声响。 「阿宸,怎么那么晚回来?」在客厅坐着打着盹儿的阿嬤扶着沙发把手,缓缓起身。他赶紧放下手中的公事包,上前扶阿嬤一把,道:「阿嬤,我不是跟你说早一点去睡吗?现在都已经十一点半了欸。」 「我要等你吃完收菜啊。」阿嬤反驳,认为自己的原因天经地义。 宁采宸当然知道阿嬤是关心孙子,但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他不忍心。「我都已经二十四岁了,收盘子什么的我也会啦!你赶快去睡!」 「长大了知道要赶阿嬤去睡觉了?以前叫你去睡,还躲在房间里面打你爸爸买给你的游戏机,给你阿公拿出棍子才乖乖去睡。」回忆起往事,阿嬤呵呵笑了起来,旋即感慨:「明天要去看你阿公和你妈妈,你也要赶快去睡,我们还要透早起来买拜拜的东西。」 「……他呢?他有要回来吗?」 阿嬤一改这晚滔滔不绝的模样,突然噤声。在宁采宸眼里,老人家原本炯炯的双眸赫然被熄灭,岁月的痕跡清晰可见。 「今年恁爸嘛无欲转来。」平淡地说了这句话,阿嬤又坐回沙发上。宁采宸看着她,那张脸悵然所失,不一会儿变脸似的又亮了起来:「傻在那里干嘛?快去吃饭啊。跟阿嬤讲一下学校发生什么事啊!教书还顺利吗?」 「唉唷,就跟你说要快点去睡了。」到这时候,他也放弃劝老人家去睡觉。他盛了一碗饭,坐到阿嬤身边的沙发,随意聊着。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问:「阿嬤,你知道有什么地方在替人收惊吗?」 对深信佛道信仰的老人家而言,孙子讲这种话简直要他们心脏跳出来。只见阿嬤快速回身,大惊小怪问:「你拄着鬼哦?啥物时阵?唉唷,明仔载欲去扫墓,清明时节拄着鬼恐怖哦。」 宁采宸赶紧撇清关係:「不是我啦,是…学校的同事。他从花莲北上宜兰也是第一年,跟我一样同期,我就想说替他打听一下。」 「真的没事齁?」阿嬤满脸都是担心,在他千万保证之下才相信自己孙子所言不假。「唉唷,叫你那个朋友小心点啦,清明节齁……我告诉你啦,在五结那边有个庙,你知道齁?以前小时候我们还很常去的那个。你去问那里的那个李天师,整个宜兰最有名就是他啦。」 宁采宸点了点头,蒐集到自己要的资讯后便要阿嬤赶快去休息。回房间前,阿嬤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真的不是你齁?」 「就说不是了!好啦,我吃完饭了,桌子我来收,你快去睡。」 「好啦、好啦,等一下赶快去洗澡,就去睡了。」阿嬤再三叮嚀,才起身慢慢走到房间里。看着阿嬤走进去的背影,宁采宸感觉到了寂寥。这么大一间房子,只剩下阿嬤一个人住,阿公在他国三那年过世,两个女儿已经嫁出去了也不常在宜兰,唯一的儿子又特别不孝。 那个唯一的儿子,就是他爸。 他的爸爸和妈妈是青梅竹马,也算是娃娃亲,在他爸二十五岁的时候两人就结婚了,隔年生下他。他出生后,父亲就以工作调度为由到了北部。母亲则是本来身子就虚弱,產后又没有得到足够的调理,成天卧病在榻。他的幼年都是由阿公阿嬤照料。 分明妻子身体不好,他的父亲依然只有过年回来吃个年夜饭、待到大年初一而已,压根没想过要带妻小到娘家省亲,又匆匆北上。还好两亲家住得近,母亲娘家的人也不愿她太劳动,主动来探访,凑合着也算是热热闹闹的过年。 宁采宸七岁时,母亲已经几乎下不了床;那时农村里的大家也是过着刚刚好的日子,压根没钱上医院,何况他母亲的病症大概得要住院住上一年半载。他父亲只是捎来能负担一家人的钱,阿公、阿嬤四处借也凑不出钱,只能让小医生替她母亲开点药。 毫不令人意外地,不到一年宁采宸的母亲便撒手人寰。讽刺的是,母亲的死亡宣告是父亲在场见证的,那是他第一次来探病,顺便让自己的法定妻子签下离婚协议书。因为他在台北有了新的恋人、对方甚至怀了自己的孩子。随着他母亲离世,他父亲也省得离婚协议便直接举办新的婚礼。 母亲的丧礼上也只有宁采宸和阿公、阿嬤和外公家族出席,爸爸那天恐怕正和新的妻子到异国享受蜜月之旅。 阿公觉得有这样的儿子可耻,单方面和宁采宸的父亲断了父子关係;阿嬤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儿子,日日夜夜盼着人回家。 至于小宁采宸,不是没有被爸爸邀请一起到台北,但是因为他黏着阿公阿嬤不肯走,阿公也死霸着他的抚养权不肯松手让人,他爸爸自知理亏便以会负担他的学费做为「赔偿」继续和新的妻小待在北部。 他的童年是由阿公阿嬤两人填满,两个老人家的希望他也不是不知道,因此更打从心底看不起他爸爸。 阿公后来是得了大肠癌,爸爸从头到尾都没有探过病,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又是踩在阿公死前最后一刻。 在阿公的丧礼上,宁采宸看着那个在队伍最前方的男人,只觉得那个男人特别陌生,在他的世界里不存在「父亲」的概念。 阿公过世后,那个男人本来还会带妻子小孩一起到宜兰吃团圆饭,但是阿嬤和姑姑们看不惯那出生在花花世界的都市女人,私底下把他爸爸拉过去,老是拿来和宁采宸的母亲做比较,他爸爸听不惯索性连过年也不回来了。 看着阿嬤寂寥的背影,若不是礁溪离罗东太远,他也不愿意搬出去住。不过他每个月也回礁溪好几趟,阿嬤倒不至于太孤单。 如果真的像阿嬤说的那样,聂傔还会常常回来陪她聊聊天,似乎也不是坏事…… 「哈哈,我是累了吧。」自嘲一笑后,宁采宸收好满桌子狼藉,洗了个澡躺回从小到大都一样的床。 然而今夜,却不如以往,翻来覆去仍睡不着。 隔天一早出门扫墓,下午回家再陪阿嬤吃过一顿饭后,宁采宸就和阿嬤道别。但是他没有马上回到罗东,反而先绕到五结,按照google地图的指引到了那间五结的庙。值得一提的是,那间庙在搜寻上位列第一,看来真如阿嬤所言非常大间。 宁采宸驶到目的地后下车,进到庙里一脸陌生的模样,庙里的一位大婶热心地过来问:「少年郎,你来这里要拜什么?姻缘齁?」 这种过度热情的大婶总是让人难以招架,宁采宸勉强露出笑容:「不是…我听说这里的天师很厉害,所以想找天师帮忙看一下……」 大婶露出吃惊的表情,快速打量宁采宸几眼,「唉唷,这样事情很大条。不行不行,阿姨告诉你,你先去那边掷筊,然后抽一支籤,等一下齁去找天师,先付五百元给天师,他跟你讲完之后,再给他五百块。快去快去。」 掐指一算,问一次就要一千元,加上掷筊、抽籤不就要一千以上? 宁采宸直接略过掷筊和抽籤两关,决定直接到天师附近围观。先看看那个人到底是真天师还是神棍?否则轻易被骗一千岂不是成了冤大头? 在庙正厅的偏殿,庙公站在坐下的天师身边,那天师看起来约莫六、七十岁,正好前面坐着一位小姐,她朋友就在旁边。看起来就是来问感情的。 宁采宸自嘲,自己来这趟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说到底,那天晚上他看到的有可能真的是聂傔吗?说不定只是他因为喝太醉了,所以出现幻觉。 他目送问完天师、再交五百元给庙公的小姐掛着婆娑泪水,旁边的朋友有些义愤填膺,两人谢过天师后离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小姐那么难过,但他是没打算去花那一千元了。就在他旋身要离开这荒诞之地时,他看见庙公指着自己道:「少年郎,来一下。」 他不甚确定地指着自己,确认:「我?」 庙公身旁的天师点点头,看来是他嘱咐庙公叫自己过去。不过他深怕被骗走一千,赶紧打马虎眼:「抱歉,我只是来替家人拜拜的,没带什么钱出来……」 天师和蔼地开口:「没有要收你的钱。过来吧。」 庙公给他摆明「你敢对天师不敬一定会遭天谴」的表情,他只能走过去,在指示下坐在天师面前。 「少年郎,我看你印堂发黑,你最近有去哪里吗?」天师开门见山地问。 「今天和阿嬤去扫墓而已。」 天师闭上双眼,似乎在感应什么,良久才缓缓睁开双眼道:「『他』走掉了,应该是怕被我抓到。『他』跟着你很久了,是不是?」 宁采宸挫败地叹口气,全盘托出:「我不知道。昨天是『他』的忌日,我才第一次看到『他』。」 天师面露严肃:「唉……『他』路走偏了,再靠近你的话,你的身体会开始变差。来,」才一个字,旁边的庙公马上拿出一叠符交给天师,两人完全不需要讨论彷彿早就说好似的,「这里四张符你回去泡水,抿三口,剩下的水往家里喷一喷,然后这里还有六张符,家里四个方位东、西、南、北还有天地各贴一张,看他会不会不再缠着你。」 宁采宸囫圇吞枣被塞了一叠符,叹口气。看来一千是跑不掉了。「那钱……」 天师呵呵笑:「我说了没有要收你的钱,看你被缠得紧,出手相救而已,没事。」 宁采宸赶紧谢过天师和庙公,临走前忽然想到一件事,回头问:「那个…『他』碰到这些符会怎样?」 「……全身发烫发痛,没过多久就会消散或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 「阎王殿。只是他走太偏了,会不会被惩罚…我就不知道了。」 宁采宸沉默半晌,最后再和天师道别,步出寺庙。『只是他走太偏了,会不会被惩罚…我就不知道了。』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反覆播放。 第二章(1) 回到罗东的租屋处时,宁采宸躺在单人床上,瞪着天花板。从庙里拿来的一叠符纸被他扔在书桌上,他应该要现在把符纸拿去贴起来,但是他心中闪过一丝犹豫。 如果聂傔真的在,如果自己贴上了这些符咒…… 『只是他走太偏了,会不会被惩罚…我就不知道了。』 归根究柢,聂傔会有这一天会不会是自己害的呢?如果是的话,他怎么能够再次伤害多年的挚友?一直觉得懊悔的他,又怎么能犯下第二次错误? 于是,他决定赌一把。 「聂…聂傔?你在吗?」 无人回应。但是门窗紧闭的单人套房居然吹过一阵风,吹起窗帘。 「聂傔,你在吧?你是不是可以出现在我面前?」 窗帘飞扬的程度更甚,似乎像是因恐惧而颤抖。 宁采宸深吸一口气,道:「聂傔,拜託你出来。你不出来我就不知道是不是你,这样的话我就只能把庙公给我的符咒贴上去了。所以拜託你赶快出来。」 一阵强风往宁采宸身上吹去,让他不禁闭上眼。再睁开时,他可以看见一个人坐在他的床上。 与多年前一分不差的苦笑,和熟悉得让人想哭的高中制服。宁采宸直直望向那对棕色的眼。「聂傔……」 聂傔抿着唇,似乎在踌躇着该说什么。但是他什么都还没说,宁采宸就踉踉蹌蹌靠到床边,双手一伸往对方摸。 没想到,是摸得到实体的。彷彿那个人真的活着,他们只是久没见面的好友。但是过低的体温提醒宁采宸眼前的「人」已经死过了。 「宁采宸……」聂傔终于开口,宁采宸如同大梦初醒般,赶紧放手。毕竟自己多年前那样伤害对方,现在这副友好的样子应该会让对方很反感吧? 「「抱歉──」」 他们瞥向对方一眼,都很诧异对方为什么要和自己道歉。下一秒,两人噗哧笑出来,从相识以来他们就常常像这样过分有默契地异口同声。笑声化解两人之间的僵硬气氛,宁采宸道:「你先说吧,干嘛要道歉?」 聂傔支支吾吾:「因、因为我是鬼还跟着你…而且你不喜欢我不是吗……」 看着聂傔畏畏缩缩的模样,宁采宸多年来的罪恶感又悄悄加重。他扯开笑容:「说什么讨厌你,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就算……我还是把你当成朋友的。」 聂傔一愣,半晌勾起唇角。但是蹙起的眉宇看起来就只是苦笑着。 『宁采宸,你可真会说话。说什么一直都是朋友,朋友、朋友的……』宁采宸当然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狡猾,但是他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呢?在气氛更僵硬前,他转移话题:「你说跟着我…应该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吧?那天我在海边看到的是你吧?」 聂傔默不作声。 「聂傔。」 眼前的鬼又是一缩。宁采宸忽然感觉好笑,分明那一晚在头城看到的鬼那么慓悍,怎么到自己跟前又这副柔弱的样子?「……对,是我。」曾经的挚友总算承认。 「你常常和其他鬼打架吗?」宁采宸好奇问。 聂傔瞄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活似说出答案后会被骂,「我第一次攻击别的鬼,是因为自己很痛苦、很痛苦,同时被一名鬼攻击,最后我赢了,我就感觉到那个人的魂魄进到我体内,痛苦就削减了。后来我问过其他的鬼,他们说待在阳间的鬼魂能量丧失特别快,所以需要索取其他阳气。」 原来鬼的世界也有通讯网?宁采宸觉得自己长知识了。不对,问题不是这个。「你吸食其他鬼的阴气来索取阳气?」这在逻辑上完全相悖。 聂傔解释:「获取阳气有两种,一个是直接从活人身上获得,一个是从『获得人类阳气』的鬼身上获得。」 「例如把人杀了?」这倒是真的血腥。 「粗暴一点确实是直接杀人,」聂傔苦笑,「不过就像聊斋志异说的那样和人类交合什么的也…也不是没有……」 宁采宸有些诧异,看向头低到不能再低的聂傔。尷尬的气氛再次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不过曖昧倒是没有。然后他撇头看向窗外,天上弦月早已被云遮掩,徒留黑暗。「看来聂小倩这个故事也不算全都是假的,女鬼老爱爬上男人的床也是这个原因吗?」 「……我又没有做过。」 宁采宸莞尔,眼前的人看起来是赌气了。「那你接下来打算何去何从?」 「我、我不会再来骚扰你的!我会离开的!」聂傔急急忙忙抬头,彷彿对方正在不耐烦似的。 「我又没急着赶你走那么紧张干嘛?」宁采宸揶揄,「我是打算跟你说,想要的话待在这里也行。」 聂傔马上抬头投以期待感激的目光,「真的可以吗?」 「但是要先跟你约法三章。我是一个成熟的男性,也有交往的对象,带对方回来家中自然不在话下,如果你敢出手打搅绝对不只是把你赶出去那么简单。」 聂傔的唇抿紧成一条直线,在他的注视下乖巧点头。 折腾了一会儿,原本坐在地板上的宁采宸起身往流理台的方向走去,准备泡一碗泡麵果腹。此时,他下意识习惯性开口:「小傔,你要不要也来一碗──」问话戛然而止。 鬼需要吃人类吃的食物吗?不对,在那之前,鬼摸得到物体吗?转头看了眼聂傔,对方的眼睛亦直勾勾盯着自己表示对忽然被呼唤感到疑惑。 「我只是想要问你,要不要也来吃点泡麵。」宁采宸故作泰然自若地把海鲜泡麵放到桌上,「不过我不知道你们鬼需不需要吃就是了。」 聂傔礼貌地拒绝:「谢谢你,但是对鬼来说吃东西是有条件的……」 「条件?」宁采宸马上被勾起好奇心,问:「例如要有人祭拜?」 「……对。我们只能吃别人祭拜给我们的食物,如果只是摆在那里我们是碰不到的。」 「祭拜啊……不过我家没有香。要不然我明天去买一包香回来。」 聂傔摇着头让他打消念头:「不用了。对我们来说没有吃东西也能生存下去,不用特别花那笔钱的。」 「……但是,你现在和我共处一室却不一起吃饭,会让我很在意。」他赶紧在这句话的意思变得曖昧前解释:「会让我一直想起来你是鬼。」 「……有地方在卖电子香烟,总比烧真的香好。」 宁采宸马上规划:「那刚好,清明连假还有两天,明后天去别的地方晃晃吧。」 聂傔没有马上回应,而是盯着他半晌,盯得他心底发毛,才开口:「你不打算用这几天和女朋友碰面吗?」 忽然提起这件事,宁采宸浑身一震。今天一整天下来,他竟是完全没有想起筱倩半分。上一次传讯息时他还和她相约要去吃饭,虽然女友有回覆但他那时被聂傔的鬼魂吓到,就算瞄了一眼也记不得。他慌忙打开置顶的聊天室,最底下只有一行字:『抱歉,那天家里要聚餐,下一次吧。』 他悻悻然,心不在焉道:「没关係。虽然本来是有约,但是她说有事。」就在这时,另一个念头闪过脑袋,让他瞠大双眼问:「等等,那天我在外澳的秘密基地看到你,你又说你都跟在我旁边……也就是说我每年在秘密基地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你都有看到!?」 眼前的鬼抿起嘴,有点害怕会被责难似的点点头。宁采宸有点羞愧,原来自己的丑态都被对方尽收眼底。他在心中说服自己:两个人几乎可以说是穿着同一条内裤长大的,需要在意那点丑态吗?他清清喉咙:「既然你都看到了……对,就像我每次说的,你应该对我怀恨在心吧?如、如果你要现在海扁我一顿,也是我罪有应得啦。来吧,我现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就在你面前闭上眼睛,你要怎么来就怎么来吧。」说完,他如自己所言闭上双眼。但其实他背后因为害怕而被冷汗浸湿,那天看到的残虐聂傔还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如果真的要海扁自己恐怕只有一起被拉到阴曹地府的下场吧? 「……那个,下手轻一点好不好?至少让我求婚一次、再去见阿嬤一次……」 良久,才听见聂傔轻轻的笑声。在宁采宸的印象中,对方笑起来很少是爽朗的大笑,都是像那样斯斯文文、轻轻柔柔的笑声。他微微睁开闭起的眼,凝视对方的笑容。总算不是在自己梦中看见的苦笑,是真挚的笑靨。 「你真该看看你刚才的脸!要不是我碰不到手机、也没有手机,我一定要把你刚才的脸拍下来。」 宁采宸一点也没有被揶揄的羞恼。「如果有机会让你碰到手机,我的手机给你也没关係啊。」 聂傔明显一愣。「说笑的啦!而且手机那么贵,这样……」 「反正我本来就打算买新出的iphone12pro,刚好而已。」他说得极为阔气,没有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种话。连对筱倩他都没有这么说过。 第二章(2) 『我们很久没见面,很久没听见你的声音了。我週末稍微忙了点,希望这礼拜有机会碰个面好吗?如果你忙的话,讲一下电话也好。我想你了。』 星期一早上九点,就是燕青云来辅导的时间。在燕青云走进辅导室的同时,宁采宸打了好大一个呵欠。 燕青云打趣:「老师,放了四天假你怎么还那么累啊?是和女朋友过得太快乐了吗?」 宁采宸白了这个学生一眼:「小女生想太多了。再说我们这个週末完全没有碰面。」 「哦──很可疑欸。大好的四天连假居然没有甜甜蜜蜜的约会?」 「你们学生还有心力八卦老师的私生活?真的要说的话,我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小朋友在准备课程。女朋友也是在为学生努力好吗?」他抱起一叠资料,示意要燕青云跟自己去谈话室。 进到谈话室时,他注意到女孩左顾右盼。这个动作让他有些毛骨悚然:「燕青云?这里阴气很重吗?」 燕青云满脸凝重摇了头,下一秒凝视着宁采宸闷不吭声。他被吓得大气不敢喘,女孩却道:「老师,聂傔是不是在你面前现形了?」 聂傔。 宁采宸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呼吸困难,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知道聂傔?你看得到他?他跟你说了他的名字?」 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让燕青云皱起眉头,身体不自觉僵硬。女孩坦言:「老师,这样我不太舒服……有不好的回忆。」 他赶紧找回自己的理智,喝口水冷静下来。「抱歉,老师的口气不太好。我的意思是,对,他在我面前现形了,而且现在在我家睡觉。」 「哦……」燕青云的肩头放松下来,缓缓回应他问的问题:「对,我看过他。然后其实聂傔是我表哥。从我第一次看到老师的时候,就一直看见他跟在你身边。」 宁采宸的心又重新提到喉头。薄汗密布他的额际,衬衫后背逐渐湿透。「哦……你、你跟他感情很好吗?」 燕青云神色一黯。「我妈妈……老师你不是看过我的资料吗?应该知道我家的状况吧?」 他浑身一震。他不知不觉间又踩到女孩的痛处了,确实燕青云的母亲就像他妈妈一样,早年过世。他分明知道,却因为自己的紧张不安而忘记作为一名辅导老师应该要有的体贴。他这样或许也算是一种迁怒吧? 他郑重向燕青云道歉:「对不起,老师心情有点──」 燕青云打断他:「老师,你是担心这个学校里有你以外的人知道聂傔的死因吗?」 宁采宸的五指驀然收拢,不发一语。 「……放心吧,就连表哥的家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自杀。我跟他也不是很亲密的亲戚,我没有什么兴趣知道。」燕青云起身,「老师,准备要打鐘了,我先回教室。下一节要上美术课还要换教室,我要先准备。」 在女孩推开门之前,宁采宸挤出声音:「……但是,聂傔他确实和你说过为什么对吧?」 「……是说过。」 他自嘲:「对我这个老师失望了吗?」 「没有差,毕竟我和他感情也没有很好。就算他一股脑儿地对我倾诉,我也无动于衷。我可能天生就少了点同理心吧。」在这间谈话室里,她丢下最后一句话:「老师,你要记得,留在凡间的鬼是因为有执念。执念一消除,这些在规则里被判定为『恶鬼』的鬼魂就会魂飞魄散、不得进入轮回道。如果老师还有相关的问题,下次再来问我吧。礼拜三见。」 「砰」的一声,门被闔起的同时,宁采宸瘫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当年的霸凌者,六年后回到学校当辅导老师,这一定让人感到可笑吧?现在可笑的事又添上一笔:当年因霸凌而自杀的鬼反过头来和霸凌者「同居」。 其实,和聂傔再次相逢之后,他的罪恶感并没有消除。似乎有一条线横在他们之间,彼此都不敢跨过去、回到最一开始两小无嫌猜的样子。这因此让他四天连假的后面三天身心都相当紧绷。乃至于今天才会完全没有过了四天连假补眠后该有的活力。 他不确定对聂傔而言,现身是否比隐藏着自己跟在他身边还要好。和他面对面的同时,聂傔的小心翼翼可说是肉眼可见。 沉沉叹息后,宁采宸打起精神收拾摊在桌子上的大大小小资料,然而这些资料在刚才的辅导过程中完全派不上用场。他在心中立誓,星期三的那一小时绝对不能让聂傔的事影响他的工作。 「哦?刚辅导完?」突兀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他往后一看,是意想不到的人。 「柯赤霞!?你怎么会过来?」 眼前的男人身穿黑色紧身排汗衫和及膝篮球裤。对方是罗东高中的体育老师,柯赤霞,同时也是和他同一届的罗高校友兼台湾师范大学同学。 男人笑了笑:「刚好没课就过来了。欸,今天要不要出去吃饭?」 「你等等我,我去看我的课表。」宁采宸抱起一叠资料,走出谈话室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柯赤霞也跟了过来。「我看看……刚好,今天下午的那堂课被调了,我接下来都没事了。」 「那你东西收一收,我们就走。」 「有毛病哦,现在才早上十点你要走去哪?我才想要问,你这个体育老师今天那么间?」 柯赤霞得意一笑:「就是这么巧,跟你一样都调课调走了。」 「难怪,我才在想全校最抢手的男老师居然会有没课的一天,都让我担心起你的行情了。」宁采宸笑骂,「要不就去顶楼待到时间到吧。」 「不买个咖啡再上去?」 「再花时间去买咖啡,乾脆去外面的咖啡店聊啦。」 柯赤霞望向窗外,指道:「刚好,外面雨下那么大,也别想去顶楼了。」 最后,两名男子走进一间咖啡店。毕竟是上班时间,咖啡店里静得只有两人的声音。 「……欸,我记得你是聂傔的表弟对吗?」宁采宸率先开啟话题。 「是啊。怎么过了那么久忽然提到他?」柯赤霞语带困惑,却也不至于惊讶。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虽然在学生、朋友面前是嘻嘻哈哈的模样,只有几个熟人才知道这个人比常人更缺乏情感波动。 宁采宸娓娓道来:「最近我辅导的case是一年三班的女生,叫做燕青云。她跟我说她是聂傔的表妹,我就想到你会不会认识?」 柯赤霞一瞬间表现出茫然,旋即了然:「我是聂傔他姑姑的儿子,但是燕家应该是聂傔他妈那边的亲家吧。不过毕竟同样是乡里,也有些耳闻,」说完,他啜了一口手中万年不变的黑咖啡,缓缓道:「聂傔他妈妈那边,就是言家,传闻女人都有阴阳眼,而且都没有好姻缘。」 宁采宸立即想到聂傔的父亲。他瞥了柯赤霞一眼。 「你别这样看我。我当年和聂傔关係不深,就是因为他爸是个烂人,我妈他们一家都觉得赶快让那男人成家立业看会不会好一点。就算不好,他也已经自立门户,用不着我外婆来看着。」柯赤霞忍不住奉劝:「我看你现在还没二十五岁,血气方刚的样子,先提醒你一句:可别因为学生的家务事赔上自己了。」 「你这是燕青云她家一定有事的意思?」 「那根本是宜兰乡野民间的八卦了,没有的话言家都要放鞭炮了。」 宁采宸没有回话,搅着自己杯中的拿铁,若有所思。 「欸,说到这个,」柯赤霞忽然开口,语气甚是严肃:「你最近有和筱倩碰面吗?」 「没有。怎么了?」宁采宸意识仍在上一段话题,一时之间反应不及。 柯赤霞抿了抿唇,缓缓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总之你最近多留意一下吧。」 这么一句不上不下的警告,让宁采宸驀地感到紧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看到了什么?」 「……清明节那几天,我陪我姐他们一家一起去兰城新月逛,去西堤吃晚餐的时候看到一个长得很像她的女人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不过我跟她也没那么熟,只是你刚才又说最近没和她碰面,让你留意一下而已。」 宁采宸没有立即回应。左手往自己的裤子口袋一伸,摸到丝绒盒子时才安心下来。他回以自信的笑容:「谢了,但是我想会没事的。而且,我打算下一次碰面就和她求婚,戒指都买好了。」 柯赤霞挑起右眉:「你还买了?花了多少?」 他搓搓鼻子,有些得意:「毕竟是一辈子的事,花这点钱值得啦。大概……」他比了个六。 「六万?」 「六个零。不过实际上是九万多,直接估个十万。」 柯赤霞难以置信地晃着头:「疯子,谈恋爱的傢伙果然都是疯子。我本来以为六万已经够多了,你居然买到快十万。」 「说什么疯子,难道你自己就不需要?」 「再看看吧,哪天我变成疯子记得来阻止我。」柯赤霞忍俊不禁。 他们各自啜饮手中的咖啡,任店中的钢琴乐声流盪,柯赤霞才缓缓开口:「那你……不打算和聂傔报告一下吗?」 宁采宸抿起嘴。柯赤霞看他的反应,开口劝:「就算那时候发生那种事,你好歹把他当过死党,报个喜讯也不为过吧……」 他苦笑:「不是那个问题。而且那傢伙现在,住在我家。」 第二章(3) 晚上七点,宁采宸准时回到家,带着一袋滷味回来。 「欢迎回来。」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宁采宸全身一颤。往声音源一看,他才想起确实聂傔在自己家里。那人就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双眼直勾勾望向自己。 「……我回来了。」说完的同时,宁采宸悄悄叹口气。这是他阿嬤的习惯,回来了一定要喊一声,在家的阿嬤也会朝气蓬勃地予以回应。以前聂傔常常跟他一起回家,所以也习惯了这种打招呼方式。「今天整天都待在我家不无聊吗?」 聂傔莞尔:「有一个地方可以待着已经很好了,何谈无不无聊?」 「好吧,不过如果你真的没事做就看个电视或读点书吧。」宁采宸把公事包丢在沙发上,松开衬衫第一颗扣子,接着拿出碗以盛装一袋子滷味。最后,他拿出自己週末特地买的电子香烟,仪式性地一拜,招呼聂傔:「过来吃吧。这一家挺不错吃的。」 聂傔从善如流拉起宁采宸对面那张椅子坐下,「看你对着东西拜拜的样子真的很有趣欸,毕竟你以前都不信神的。」 一被揶揄,宁采宸瘪嘴:「你还敢笑我,要不是因为不这样做你吃不到,你以为我喜欢做这种看起来很奇怪的事吗?」话锋一转,他又问:「那你不就没有吃午餐?」 「我是鬼,不吃也不会饿啊。」聂傔说的话是再正常不过,但是宁采宸的心就是猛然一沉。每次只要想起聂傔已经死了,罪恶感就像带有小刺的荆棘一样缠绕他的心。 「……真的拜託你了,不要在我面前提到这件事。」 聂傔浅浅应了声,餐桌上的气氛开始变得诡譎。两人各怀心事似的,吃着碗中的滷味。 最后,是聂傔试着找话题:「今天呢?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宁采宸也假装刚才的尷尬不存在,轻松道:「大概是因为快要段考了吧,今天的课被调走了,所以只是辅导了一个学生,就和柯赤霞一起出去晃了。」 「他也当老师了啊?」聂傔很意外:「我以为他不会当老师呢。不过这样也很好不是吗?没想到现在当老师那么轻松。」 「等你看到我忙的时候,就知道这都是假象了。」宁采宸无奈道,又提及:「对了,其实我今天才知道我的辅导学生是你的表妹。」 「我表妹?」 「对啊,燕青云。应该是你表妹吧?」 聂傔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却看起来有点疏离,甚至有一丝不自在。这让他想起柯赤霞说过,言家的女人多传闻,恐怕出嫁了也没什么机会相聚,再加上聂傔还小的时候阿姨就过世了,和他相差八岁的燕青云之间大概也不怎么有交集吧。 于是,他决定换一个话题。「我今天把你的事告诉柯赤霞了。」 「他怎么说?」聂傔有些漫不经心。 这让宁采宸失了兴致,撇嘴:「也没说什么。就是很意外,毕竟都那么多年了,你居然还在阳间。」 实际上,那时他告诉柯赤霞后,对方只露出些微的吃惊,随后马上冷静下来,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他是鬼。退一百步来说,他是喜欢你的人。你一个准备求婚的人,把喜欢自己的人放在同一个屋簷下?」 宁采宸乾笑:「什么跟什么……等我和筱倩开始同居之后再说吧。」 「宁采宸,」柯赤霞的口气是不容小覷的严肃:「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接纳聂傔的感情,还硬是把他放在家里,你和六年前做的事有什么不同?」 他的心猛然一沉。「我没有不接纳……」他的声音听起来过于乾涩,毫不掩饰他心中的动摇。 「你已经二十四要奔二十五了,自己的事你已经很了解,也不需要我多说了。」柯赤霞低下头搅弄杯中的拿铁,「只是你曾经那么懊悔,至少别再重蹈覆辙吧。」 他哑口无言,最后弱弱丢下一句:「我才不会重蹈覆辙……」 「匡瑯」一声,宁采宸吓得从回忆中回过神。恍惚之间,他彷彿看见聂傔的右手变得透明。坐在正对面的聂傔垂着头,愣愣看向落在地上的铁汤匙。 「聂傔你……」 在宁采宸问出什么前,聂傔像是没事般蹲下去把汤匙捡起来,稀疏平常道:「没事,刚才一时没有拿稳。虽然你不喜欢我说这种话,不过你知道的我已经很久没有拿过汤匙了。」 他知道聂傔试图粉饰太平。然而,没错,就算他不喜欢去正视那个事实,有些事还是不变。例如,聂傔是个随时都有可能会消失的鬼的事实。 「不是那种原因吧?明明你的手刚才……」 聂傔急急忙忙打断:「才没有!我就真的只是手没有拿稳。」 宁采宸叹口气。过去他和聂傔从来不会躲躲藏藏,一向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友──不,有一件事例外。 他耸耸肩:「你不想说就算了。不过,你白天会离开这里吗?」 似乎是被道中心事,聂傔明显一僵。「我只是想说,如果你离开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我当然知道。如果你愿意让我待着,我当然不会离开啊。」 宁采宸解决碗中最后一口汤,一手捧着碗筷往水槽去。空着的另一隻手在经过聂傔时抚上对方头顶。「如果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好吗?」 半晌,聂傔嗯了一声。 他抄起对方面前的餐具一併拿去洗,同时心不在焉想着原来鬼的头发摸起来和真人并没有不同。 在他身后的是,以灼灼目光注视着他、欲言又止的聂傔。对方的视线一时让他觉得如芒刺在背,大概是自从再次遇见聂傔后,他才开始觉得这些视线灼热得扎人,这便是这几天以来让他倍感压力的来源。两人之间的过往被薄薄一层和纸包覆,两人都持着刀僵持不下,只要其中一人一个失手,那个不敢被他们提起的过去就会横在两人面前,任他们谁都不敢云淡风轻敷衍过去。 「……宁采宸你,」聂傔忽然开口,让他两手一滑,汤匙摔到水槽里製造不小的巨响。他回过头,对上聂傔满是歉意的脸:「抱歉、抱歉,刚才在想点事情,你突然开口才被吓到。你要说什么?」 「你是不是要和女朋友求婚了?」 宁采宸的心脏突突跳动。他感觉自己得费好大的劲才能恢復说话的能力:「是啊,我有跟你说过吗?」 他看着聂傔勾起笑容,像是顏面失调似的,想要笑但是眉头却皱起。「我才想要跟你说呢,这几天下来都没有跟我聊到女朋友的事,明明你以前看上哪一个女孩子都会马上说,还要连续说个好几天。」 你才是,每次都听我说喜欢谁,却一次也没有说过自己喜欢谁。他腹诽道。然后一次说了就闹得全世界鸡犬不寧。 宁采宸撇开头:「好吧,我看看有没有机会带她回来,让你看看她是怎么样的人。」 「……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离开的。」身后的人低声囁嚅。 他回过头,纠结着要说些什么,最后才柔声道:「我听燕青云说,还留在世间的鬼就是因为执念没有被满足所以才不能去投胎,所以在我和她同居以前,我会先帮你达成执念,这样不是很好吗?」 只见聂傔欲言又止,最后露出让人放心的笑:「嗯,很好啊。只是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的执念是什么……」 「没事的,你白天没人跟你聊天就花点时间想想自己的执念是什么,或是我有空再跟你一起找出来吧。」宁采宸边说边把碗盘放到厨具柜内,「不过要听我女朋友的事……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不少了?毕竟那么长久以来都跟在我旁边不是吗?」 聂傔争辩:「我、我哪有!我也没有随时都跟在你旁边的兴趣!」 「真的吗?应该没有偷看我和筱倩在床上……」 「没有!」分明变成鬼之后理论上已经不会有脸红的反应,宁采宸却看见对方满脸通红。他忽然起了玩心,继续捉弄道:「真的没有看到过吗?脸都红了欸,一定是看过了吧?」说着的同时,一步又一步往对方走进。 聂傔浑身缩在椅子上,左闪右躲,「才没有……」 宁采宸停在对方正前方,坏心眼低语:「是因为想到我女朋友太诱人还是因为……我?」 他的视线瞥过对方腿间。紧绷的黄褐色制服裤微微隆起一个包。那让他一瞬间停下捉弄,背过身,「我等等要继续工作了。你需要看电视吗?」 「……没事,我想要把今天没看完的书继续看下去。」 『别再重蹈覆辙了。』柯赤霞那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在宁采宸脑海中徘徊不去。 第三章(1) 经过两天的高中段考日,宁采宸的工作量又恢復了,加上面临高三面试时期,他虽然是一年级的辅导老师不过也要帮忙其他辅导老师一起协助高三面试准备。 这一节课是高一三班的课,不过他因为在帮其他高三生坐面试策略指导,直到上课鐘响之后才匆匆忙忙往高一的教室走去。就在把脚步迈进三班教室前,一道充满恶意的声音响起:「死妖女!」伴随而来的是其他男同学的訕笑。 一些不愿回忆的过往窜入脑海中,他匆匆跨入教室,映入眼帘的是一群男生挤成一团在教室后方,不善的目光投向缩在位置上假寐的燕青云,其他男同学和女同学各自在位置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宁采宸清了清喉咙,面露笑容:「好了,要上课了,回到位置上。」 那一群男生笑闹着坐回位置上,但由于位置相邻的关係,仍然吵吵闹闹。 「抱歉,刚才高三的学长姐和我讨论面试的事情,稍微晚了一点进来,大家赶快安静下来。小老师,帮我装一下电脑好吗?」 班上的辅导小老师一边帮他装线的同时,他向着全班说道:「刚才进来之前,好像听到大家在聊什么很大声的样子?」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那几个常常聚在一起、在班上甚至在整个年级都非常有声势的男同学,其中的几个人也瞥他一眼,对到眼后又不感兴趣地回头继续聊天,但总算降低了音量。 宁采宸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我希望尽量不要演变成说教,不过我真的觉得大家不要轻易把『死』放在嘴边。就算是说『那个人明天拉肚子算了』都好过叫别人去死。」他垂下眼帘,在教师签名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徒留一片沉默。「风纪股长,我签好名字了,等一下下课你再看一下。」放下签名簿后,他好整以暇道:「好了,昨天你们刚结束期中考,今天的课就轻松一点吧。我有一部片想要给大家看,是在说……」 开始播影片之后,他悄悄拍上燕青云的肩膀,招招手要人和自己道走廊上讲些话。「在班上真的没事吗?」 燕青云耸耸肩,一派轻松道:「没事,只要不要动手我都还好。」 「真的吗──」 「那些都好过……」 宁采宸赶紧问:「你说什么?」他没有错过女孩一瞬间晦暗的表情,燕青云撇开脸,左手掌握紧右手臂,摇摇头。 「有什么不能和老师说的吗?」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女孩纂紧的手臂。然而,他只是一根手指碰到运动服外套,燕青云连忙把手甩开,别在身后。她的脸上带有隐忍,低声道:「老师,我真的没事。下礼拜一的辅导时间也一样吗?」 「……对,一样的时间。抱歉,你先回位置上吧。」 看着燕青云走回教室,他并没有马上跟着进去,而是一个人在外面待着。他知道身为辅导老师,对于辅导对象应该点到就好,他也知道自己有的力量微乎其微,他若是给了燕青云过份的希望,万一燕青云真正要面对的事情他驾驭不来,他还有什么资格当辅导老师?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去揭开自己无法应付的疮疤。 可是,看着燕青云的模样,他就魔怔似的放不下心。是啊,那大概真的是魔怔吧,望向燕青云的背影彷彿可以看见当年聂傔的背影。 他当年决定进入心理系时是怎么想的?他不是想要成为英雄,只是想要去拯救下一个聂傔,只是想要让自己再也不要后悔。那年的自己做不到的事,他现在就算会被说是多管间事也要做到。 但是,他总觉得有什么异样感,对于燕青云面对的困境他仍在雾的另一端张望,而看不见全貌。 下课后,他请自己的小老师和她的朋友跟自己一起到辅导室。宁采宸略带歉意:「抱歉啊,特地把你们找来问些事情。」 两个小女生对望一眼,他的小老师悄声道:「老师,其实我们也很受不了班上那群男生,但是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更不敢去帮燕青云……」 他露出足以让人安心的笑容:「没事的,当然,如果你们能去帮忙燕青云更好,但是如果没办法我也不会说你们这样就是不好……不过老师想要问你们,燕青云在班上有没有遇到更严重的事情?例如更严重的霸凌之类的。」 女学生们面面相覷,后来不太确定道:「其实那些男生也都是嘴上嘲讽,一个学期多下来也没有什么肢体暴力。可是老师,燕青云不管什么时候都穿着长袖长裤,从去年九月就这样穿……」 另一个女孩补充:「我补习班有些同学以前和燕青云都读礁溪国中,他们说她爸爸似乎有暴力倾向,会不会她是要掩盖家暴的伤口……?」 「但是因为那些男生的关係,再加上燕青云她好像真的看得到那些东西,我们都不敢去关心她……」女孩们愁眉苦脸,看起来有些内疚:「如果我们勇敢一点……」 宁采宸安慰她们:「你们已经很勇敢了,老师可以拜託你们之后要是真的有太严重的事情发生,就来和我说说吗?」 两个女孩点头应诺,他从自己的柜子中抽出两条twix巧克力送给女孩,同时又有高三学生过来,他让两个女孩先回教室后继续和高三同学讨论面试的问题。然而,有关燕青云的事情仍在脑中盘旋不去。 好不容易间下来后,宁采宸打开手机中和筱倩的聊天室。最后两条讯息仍停留在筱倩上週给自己的回覆「抱歉,最近高三同学的事比较多。等到忙完这一波,我们再一起回师大走走好吗?」以及自己的「不要让自己太劳累了。」 这让他想起前几天柯赤霞的警告:「只是你刚才又说最近没和她碰面,让你留意一下而已。」越是这么想,越觉得筱倩那条回覆像是在躲着自己,再说了忙的话,一个礼拜一通电话也可以吧?难道只有他一个人渴望听见对方的声音吗? 「没事的……这段日子很忙,你不是也知道吗?」他试着安慰自己。 左思右想,他决定今天下班后去兰阳一趟,虽然有些突然但是如果能看到她、讲上两句话也好,而且他现在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筱倩给自己的建议,他对于燕青云的事到底应该怎么做仍是拿不定主意。 下班后,宁采宸驱动车子前往宜兰市,停在兰阳女中校门口不远处。上学期,他也都是在这个时间左右等筱倩从学校出来。此时,有一台白色bmw横在自己前面停下来,也是等人似的。这台车特别拉风,也是他注意很久的车款,一直想着等到存够钱了就去买台二手。他一边注意着筱倩是否走出来,一边欣赏这台自己梦寐以久的车子。 当他观察前面的车子到忘我时,筱倩的身影忽然映入眼帘,他愣愣看着白色轿车的车主走出来,绅士地为筱倩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两人对视着有说有笑,筱倩坐进去后男人也进入驾驶座,发动引擎疾驶而去。 宁采宸赶紧回神,踩下油门跟在bmw后面。追到最后,bmw停在一栋大楼前,男子和筱倩下车后,亲暱地搂着自己女友的腰,筱倩露出笑靨和男人一同走进大厅。 他还能够自欺欺人吗?他颤着手拿起手机,孤注一掷再打一通电话给白筱倩。出乎意料,女人马上就接起电话。 「筱倩?」他屏息,连说出那两个字都有些小心翼翼。 另一端的声音满是歉意:「抱歉,我现在在学校要准备教案,怎么突然打来?」 他的心冷了下来,声音也不自觉变调:「教案?什么教案?」 「你怎么问这个?不说这些了,你是不是──」 宁采宸打断:「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在说什么?我不──」 「你明明离开学校、坐进一台bmw里了对吧?你现在根本就不在兰阳女中,你现在在冬山吧?」 电话的另一端静了下来,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的鼓譟声。半晌,电话里传来结结巴巴的声音:「对、对不起……」 「然后呢?」 「……宁采宸,我们分手吧。」 心脏的鼓譟停下来,彷彿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他的嘴还在挽留:「白筱倩,你现在下来,我们好好吃一顿饭,把话说清楚。」 「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 「你是这种女人吗?多年前得意洋洋跟我说『连当面告白都不敢的男人才配不上我』的女人,难道不敢当面和情人分手吗?」 白筱倩陷入沉默,然后道:「好,就吃一顿饭。」 第三章(2)(R18) 深夜,宜兰的雨落得不停。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刻意作对,租屋处附近压根没有半个停车位,宁采宸只能停到两条街远的车位,下车淋雨徒步回到住所。当他打开家中大门和玄关的小灯,在自己眼前的是像烟雾一般縹緲的聂傔。 「不要…不要再离开我……」不顾身上衣物浸湿,他上前将聂傔拥入怀里。还好,他还抱得到他,还好他还在。 「采……宸?你怎么全身湿的,还那么晚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吗?」耳边尽是对方喋喋不休的掛心,此刻宁采宸顾不上一道问题、一道问题回答,直接挑起聂傔的下頷,使唇瓣相叠。啊啊,这个人已经是鬼了啊,真的是毫无温度可言的嘴唇啊,口内是不是也如此呢?一边想着,舌头已经窜入对方口中。 「唔、唔……」聂傔蹙着眉,有很多想要问出口却全数被男人封在口中。他没办法形容现在的感觉,那和平时从其他鬼身上夺取阳气不同,那是一种温暖的、源源不绝的感觉,只有活着的时候能够感受到的温暖流入五脏六腑。明明只是一个吻而已。那个感觉太过于舒服,让他没有办法停下来,想要更多、想要更多…… 聂傔一个激灵,使出一半的力量推开宁采宸,分明只出了一半的力量却能让对方倒在地上。明明今天早上他甚至连一本书都拿不起来,获得阳气的自己真的好可怕…… 「宁采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淋雨?赶快去洗澡,不然会感冒的!」 宁采宸两眼迷离,一把攫住聂傔的手腕。「陪我一起去……」 「什么──」他只能任由宁采宸把自己拉进厕所,看着对方把黏在身上的衣物脱下来。聂傔感到非常害怕,他不知道宁采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他更害怕自己会克制不住。那种获得阳气的感觉太棒了,更何况── 热水从花洒冲下来,几綹发丝落在宁采宸眼前,即便阻碍了视线,他也没有放开聂傔的手。刚才和白筱倩吃完饭、两人正式分手后他都没有这么激动,但是一回到家看到聂傔几近透明的模样,他总觉得心中某一块溃堤了,不想要失去、不想要再失去……伴随着和白筱倩分手的痛,他把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与聂傔相连的手。即使没有温度,可是至少他抓住了,至少聂傔还在……还在自己碰得到的地方…… 穿着罗东高中制服的聂傔眉头蹙得更紧,他小小翼翼伸出手替宁采宸拨开挡在眼前的头发,柔声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 宁采宸握住那隻手,抓到唇边落下细细密密的吻。分明理应不再有神经,聂傔却觉得从与宁采宸唇瓣相贴的地方,麻痒的感受传达到脑袋,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并不是不舒服,相反的,太过于舒服,他简直就要沉沦。 「……吶,小傔,」宁采宸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和平时截然不同但又魅惑人心,「你说过的吧?鬼和人类只要肌肤相亲就能获得阳气对吗?」 「所、所以……呢?」 「我想和你做爱,」他把聂傔圈入自己的怀中,再一次往对方唇瓣落下吻:「我不想要你再离开我,好吗?」 这个人…太狡猾了吧……明明就知道他的心意,还问得彷彿自己可能会拒绝似的…… 「像、像我这样的傢伙,真的可以吗?」他真的可以抱有期待吗? 「只有你可以啊…小傔……」宁采宸深锁他的唇瓣,两人在满是白雾的浴室里拥吻。不知不觉之中,鬼身上的旧衣已经被褪下来,随意丢在地上的同时化为烟雾消失。 宁采宸的手往白皙的身板探去,在胸前两颗乳珠留连;以两点为中心,酥麻快感窜向聂傔全身,下半身的男性象徵也悄悄翘首。但是他无暇顾及其他,光是回应对方的吻就让他接应不暇。 手缓缓往下摸,宁采宸温热的手掌包覆住昂首的慾根,这让他有些意外:「原来鬼的这里还是能够反应自己的慾望吗?那能不能好好的射出来呢?」 这些直白的问句让聂傔面红耳赤,他的喘息在浴室内回盪,「哈……哈啊……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啊……」 「是、是,那我们就来实验看看你会不会高潮吧。」宁采宸莞尔,隻手擼动对方的昂扬,嘴上则叼住胸前的红点,舔中带咬地讨好那粒敏感。上下并用对聂傔来说过于刺激,不论是他的人生还是他的鬼生都没有和人做爱过,这样的抚慰对第一次的他而言又是另一个全新的感受。这舒服得让他感到害怕,却不由自主把自己的身体更往宁采宸的身体贴近,口中的呻吟就算用两隻手摀住还是忍不住溢出声,封闭的浴室空间更让他无法从羞耻的回音中遁逃。 聂傔忽然弓起身子,大叫了一声,脑中一片刷白。当他再回过神时,一坨白浊落在宁采宸手中,半晌他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精液。 「看来就算是鬼也能好好高潮呢。」宁采宸把聂傔圈在怀中,柔声问:「怎么样?会不舒服吗?」 聂傔双腿软得站不住,全身的力量靠在宁采宸的胸膛上,喘气:「不会……你,对谁都这么温柔吗……?」 宁采宸一愣,「那个…对第一次的人都要温柔一点吧?不管是男生和女生……」 聂傔垂眸,视野内是对方高高昂起的分身。一种开心之情在心中扩大,原来他也会对自己產生性慾……他模仿对方对自己做的一样,一隻手圈住对方的肉茎。 那里忽然被抓住,让宁采宸吓了一跳,「聂傔,你……」 但是聂傔想做的,远远比对方帮自己做的更多。他跪在浴室磁砖地上,两手捧着肉棒,在宁采宸的注视下慢慢将其含入口中。 「等、等等,你不需要做到这样──」 聂傔稍稍把嘴巴退开,仰头问:「不舒服吗?」 明明就因为物体太大,眼角都泛泪了,却问出这样的问题……宁采宸实在没办法狠下心说出「不舒服」,实际上实在是太舒服了,他甚至有些留恋对方的嘴。虽然那张嘴一点也不温暖,但是努力讨好的模样,是个男人都不会不爱的吧? 见宁采宸没有否认,聂傔便自动默认对方是允许自己继续,便再次整根含入。一寸、一毫他都仔细舔过,製造出嘖嘖声响,两手更没有间下来,除了抚摸慾根外还不时擦过两颗沉甸甸的蛋。 兴许是太舒服的缘故,宁采宸弓起脚背,嘴上喘息不止,无意识之间扣住聂傔的头发,让自己的东西更深入。 对于没有温度的聂傔来说,宁采宸的巨物简直就像烙铁似的,烫在他的口中、喉间,乃至五脏六腑,自己彷彿可以被那个温度给烫伤,然而他同时耽溺着那热度,茎柱上的脉动他也不放过,顺着纹理舔弄。 「哈啊、等……我要、射了──」还来不及把人拉开,温热的液体尽数射出,灌入聂傔体内。想当然耳,这些液体被聂傔全数嚥下,一滴也不剩。 就在宁采宸慌张于让对方喝下这东西时,聂傔和煦一笑:「没事的,倒不如说我需要的就是像这样的阳气,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好,一年都不用再吸收阳气都没问题。」 安心的同时,宁采宸心底深处漾出一份不满。「谁说只是为了让你吸收阳气才做的?走吧,到床上继续。」 关起水龙头后,宁采宸把人拉到自己的床上,从背后抱住对方,同时空出一隻手在床头柜捞呀捞,就是找不到自己需要的润滑液。想来也是,就算想着要和前女友做,他也不会想过需要买润滑液,更别说他压根没想到自己会有跟男生做爱的一天。 此时,聂傔拉住他探寻的手,道:「没关係的,因为我不是真人所以没问题……」 「真的吗?」听见对方这么说,他感激地在对方额上落下一吻:「谢谢。」猝不及防,另一隻手的中指就从后面探入聂傔的后庭。内壁丝毫没有排斥的反应,完全接受那根手指。指节慢慢深入,扩张那未开发之地,再缓缓放入第二根手指。 聂傔抱紧床上的枕头,并不是会痛的关係,他不想要让自己过分失态。但是不知道宁采宸对自己的后面做了什么,他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大喊出声。宁采宸赶紧安抚:「没事、那里只是让你觉得舒服的地方……」 「可是、好可怕……这样就是舒服吗?」 「对,交给我就对了。」 待后穴扩张得当,宁采宸扶着再次昂首的肉根,缓缓放入聂傔后穴。眼见对方似乎没有疼痛的样子,他稍微松了一口气。说到底,这也是他第一次和男性做爱,就连女孩进去时都会痛了,更何况男生用的部位本身并非性器官? 「没事吧?」他贴在聂傔耳边柔声询问,只见对方小幅度地摇着头,低语:「快进来……」他再也把持不住,尽根没入。宁采宸掐着聂傔的腰,下半身快速抽动,肉搏声让人脸红心跳。约莫过了百馀下,聂傔首先忍不住缴械,没过多久,宁采宸也来不及抽出,射在对方体内。 大概清理过后,他们双双倒在床上。虽然宁采宸闭上眼睛准备要睡了,聂傔还是放不下心,问:「你愿意和我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和女朋友分手了。她劈腿。」 聂傔心中震慑,本来想出声安慰,脑中竟闪过宁采宸前女友的名字:白筱倩。 『只有你可以啊…小傔……』刚才在一切失控前,这是宁采宸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怎么会喜孜孜地认为那就是指他自己呢?会不会今天这场性爱中,自己只是替代品? 他望向宁采宸一眼,没想到那人已经睡着了。至少,眉间不再皱成一团。他忍不住撩起对方前发,低头一吻。 不管宁采宸心中的「小倩」是谁,如果他能让男人开心,他什么都愿意做。 毕竟,他从很早以前就注定为了这个人,可以赴汤蹈火。 第三章(3) 礁溪国小第一学期开学那天,教室里非常热闹,因为这是他们这些一年级学童第一次进入国小的日子,对孩子们溺爱有加的爸爸妈妈们挤在教室后方,也因为礁溪就这么一点人口,家长之间是互相认识的,就算不认识也很快热络起来。一年级的孩子们频频回头看,就想要找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以寻求心灵的慰藉,也有些孩子因为住得近早已认识,玩了起来。 八点十分上课鐘声准时响起,班导师准时进来。和后方家长们打过招呼、对着一年级孩子们和蔼可亲地自我介绍后,她拿出点名簿开始点名。 「──10号,聂傔。」 这次,没有人举手也没有回应。老师再喊了一次,并往10号的位置一看,果然空空荡荡。身为班导师她当然有些紧张,就怕新班级第一天就出了问题儿童,不光是对那孩子的家庭状况担心,更为孩子日后在班上的处境忧心,毕竟在这不大的乡镇中,邻里间一传十、十传百的速度相当快,还不懂事的孩子们在父母的警戒下很容易被影响,会转变成对特殊孩子的歧视。这是她作为多年导师的经验。 说时迟、那时快,教室门口出现一个弱小的人影。整间教室人的视线齐唰唰看向门口。孩子们的视线是纯真的好奇,然而大人们却面色铁青。 聂傔穿着短裤短袖却不是制服,手攒紧破破烂烂的裤脚,怯生生道:「老…老师好,我是聂傔……」 班导的心中剎时窜出非常多杂念,那影响了她和蔼的模样,一时间有些严厉:「去坐在10号的位置。」 聂傔浑身瑟缩,低着头闷不吭声,走向教室内唯一一个空位。白皙的肌肤上是大大小小的瘀痕、疮伤,走路的时候还一拐一拐,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连书包都没有,和其他穿戴整齐的孩子一点也不一样。 班导意识到气氛的尷尬,继续点名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孩子们还小,注意力很快就被移开,但是后面家长们的窃窃私语却没有歇止。 「……15号,宁采宸。」 「有!」过于宏亮的声音在聂傔耳边炸开,就像每晚让他恐惧的声音一样,他下意识用双臂抱住头,怯生生往声音源看。 那是一个坐得笔挺的男生,制服穿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就是被好好照顾的孩子。但是他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没有举完手就回头寻求家人的讚许。 「你,」 聂傔猝不及防和邻桌的男孩子对上眼,这让他有点紧张。他从来没有和爸爸、姑姑以外的人说过话,也没有爸爸和姑姑以外的人跟自己说话过。 「你的爸爸妈妈也没有来吗?」 聂傔抿着唇,缓缓点头。 名为宁采宸的孩子沉默片刻,露出笑容:「我也没有。我们当好朋友吧。」 聂傔没有马上答应,缓缓问:「好朋友是什么?」 「可能是……」宁采宸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很困难的事,随后马上道:「阿嬤说要带朋友回家!你今天跟我一起回家吧!」 「一起回家?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欸,可是我阿嬤很会做红豆汤哦,夏天的时候冰冰凉凉的、冬天暖呼呼的,我最喜欢喝阿嬤的红豆汤了。阿嬤昨天有煮红豆汤,你也一起来吃吧!」 冰冰凉凉的、暖呼呼的,红豆汤。这些词,聂傔都是第一次听到,他不知道这些会不会让他痛,可是看着宁采宸的笑容,心底有一个声音让他脱口而出:「好啊──」 他的声音被骤响的鐘声盖过,那道声音刺激他的耳膜,他又像刚才一样抱住头。宁采宸将这个动作看在眼里,然后傻兮兮地也做了一样的动作。两个人的视线在底下交会,宁采宸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这是什么游戏吗?」 聂傔自己也说不上来,因为他每次只要听到很大的声音都会做这样的动作。爸爸的叫嚣声、酒瓶摔破的声音…… 「聂傔?」温柔的女性声音传到两个孩子耳中,两人才停下这「抱头游戏」,班导对着聂傔道:「跟老师来一下走廊好不好?」她若有所思瞥了宁采宸一眼,她有预感在聂傔的一生中宁采宸会扮演不可忽视的角色。她对两个孩子露齿一笑:「聂傔、宁采宸,那么快就交到朋友啦?」 聂傔的反应比较慢,宁采宸则是抢在他一秒前对老师回以笑容:「对啊!因为他跟我一样!」 「对啊,你们两个都是爸爸妈妈心中的小宝贝,对吧?」 没想到,聂傔垂下头、宁采宸的笑容瞬间消失。「我只有妈妈、阿嬤和阿公。」宁采宸的声音失去活力。 班导重新审视眼前两个孩子。恐怕,不只是宁采宸对聂傔会带来一些意义,聂傔也会给宁采宸带来影响。在那之前,她作为两人的班导,应该要先做出一些行动──「宁采宸的阿公很厉害呢,是厉害的里长伯对吧?」 「对啊!阿公很厉害哦!」终于,宁采宸的双眼又恢復光亮。 班导松了一口气,「宁采宸,我和小傔有一些话要说,等一下就让小傔回来和你一起玩好吗?」 宁采宸酷酷地说:「没关係,我要去尿尿,掰掰。」 班导向聂傔伸出手,柔和道:「小傔,和老师一起出来好吗?」 聂傔踟躕着伸出自己的小手,搭在老师的大掌中。那种温暖好陌生又好熟悉,聂傔瘪着嘴,眼前忽然变得模糊。 老师带着他到走廊,低声问:「小傔,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爸爸和妈妈呢?」 「……妈妈,我没有妈妈。」 「那爸爸呢?」 「爸爸……不知道。」 老师循循善诱:「那都没有人照顾你吗?」 聂傔偏着头,用单纯的声音问:「照顾是什么?」 班导觉得内心一揪。把孩子抱在怀中,安慰道:「就是像这样抱抱你,摸摸你的头『说你好棒』,有没有这样的人?」 半晌,聂傔摇摇头。 「那,小傔身上这些痛痛的伤口是怎么了?」 「是爸爸。」他轻声说。 「爸爸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他要打你呢?」看聂傔什么都没说,老师更加担心:「小傔,你能不能跟老师说呢?」 聂傔双眼澄澈,不加思索道:「这不是『应该』的吗?」 在小聂傔的世界里,他不知道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妈妈」的存在,他只有爸爸。每天睡起来,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那却是他最安详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在家里四处爬来爬去,直到爸爸回来。爸爸回来后,会有让他害怕的声音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还会有什么碎掉的声音,就在他因恐惧而放声大哭时,爸爸就会失控,拳头、酒瓶什么的都会落在他幼小的身板上。最严重的一次,直接打在他的头上。 『──』 没有人告诉过他要怎么帮这种感觉命名,但是他学会了只要把手抱住头,就不会那么痛。 当他稍微长大了一点,他无意间知道怎么开电视,他开始从电视中获取一些知识。原来有爸爸妈妈才是正常的,原来那个不知名的感觉叫作痛,原来小朋友都要去上学。 后来当他六岁时,有一个女人说是他的姑姑,把他带去「註册」。那一天,他第一次吃到的食物,他永远都记得那是来一客海鲜泡麵。在那之后又过了半年,也就是前一天晚上,他爸爸难得没有让他痛,满是不屑道:「明天自己去学校。」 他略带困惑。 「看屁啊,」男人一脚踹向他,「上次我姐那婊子带你去的地方,自己去懂了没啊?不会回答啊?」 他赶紧点了点头。 老师让聂傔回教室后,他回到位置上对旁边的男孩说:「对不起,老师说今天要带我回家,所以不能去你家了。」 宁采宸并不在意:「没关係,明天再来就好。我会留一碗红豆汤给你的。」 国小的第一天结束之后,宁采宸一蹦一跳回到家。一回家,阿嬤装一碗红豆汤给他果腹,两人就搭着火车去罗东。一老一小亦步亦趋进了阳明大学附设医院,熟门熟路进到病房。 「妈妈!」 床上女人的视线从书中挪开,莞尔:「妈、宁采宸。今天第一天上学,好玩吗?让妈妈看看你帅气的制服吧。」 宁采宸训练有素地站直,就像在家里阿公教的一样。 阿嬤忍俊不禁:「哎唷,你看我们宁采宸,以后一定很帅、还能大有所为。」 妈妈看着自己的儿子,掛着自豪却有些落寞的笑:「对啊,真帅,和阿翰真像。以后一定能出人头地的。」 阿嬤听了有些担心,正想要说些什么,宁采宸抢在她之前喊:「我!以后一定会变得很帅、变得比阿公更厉害,妈妈一定要看着我以后变成超级英雄!」 听着孩子的童言童语,妈妈和阿嬤都笑了。「宁采宸在学校还有教到什么好朋友吗?」 「有哦!是10号!」 「叫什么名字?」 宁采宸歪着头想了半天,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明天去问他。啊、我明天会带他来看回家喝红豆汤!妈妈明天要回家了吗?」 妈妈满脸歉意:「对不起,妈妈还要休息几天。中秋节的时候,妈妈就回家好不好?」 小小的脸轻皱,马上恢復成大大的笑容:「好啊。妈妈我跟你说哦,10号他会很有趣的动作哦!就像咸蛋超人保护的人一样!」说完,他马上用两隻手抱住头。这回,他没听见妈妈和阿嬤银铃般的笑声,当他困惑抬起头时,只看见两人凝重的表情。 就和聂傔出现在教室门口时,班导和同学家长一样。 第四章(1) 隔天上学,聂傔穿的还是家里破破烂烂的衣服,宁采宸还注意到他额角有什么红红的,让人无法忽视。他一向是率性的人,从小跟在阿公身边因此对于不熟的人不会感到害臊,更何况聂傔是他的朋友?他走到聂傔前面,不解道:「你怎么了?」 聂傔有些迟钝,看着宁采宸不知道对方所指为何。宁采宸伸出手就往那红色的地方摸,聂傔吃痛地喊了一声,宁采宸吓了一跳赶紧抽回手,再低下头看见红红的在自己刚才碰到的食指上…… 单纯的孩子只有从电视上看过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鲜血,他曾经看过电视上的人只要流出红红的液体就会死掉。宁采宸紧张地往聂傔看去,只见鲜血缓缓流过他的脸颊…… 「你不可以死!」宁采宸紧张地大喊,引来其他同学的侧目。还好班导现在也在教室里,在引起学生之间的恐慌前她赶紧把聂傔抱起来送到保健室,宁采宸放不下心也跟在老师后面。一路上,班导抿着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说,怪异的气氛连宁采宸都感觉到了。 进到保健室之后,聂傔被安置在保健室的病床上,保健室老师走过来也很意外,紧张地问:「这孩子怎么摔成这样?」 当保健室老师看向聂傔的班导时,可以注意到对方眼中有一分恐惧与抗拒。「不是摔的……我去一趟学务处。」 当班导走出保健室时,她瞥到一个幼小的身影躲在门口,她发出一声叹息,头也不回地离开保健室。宁采宸看着老师离开地背影,他什么都不懂,最后选择进去保健室看看聂傔的状况。 「是聂傔的同学吗?」面对保健室老师的询问,宁采宸乖乖点头。「聂同学头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宁采宸摇摇头,如实说到:「昨天放学前都没有,今天一来他头上就出现了。老师,他会死吗?」 保健室老师莞尔:「没事的,聂傔同学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呢?要回去上课吗?快要打鐘囉。」 宁采宸点点头,看着正躺在床上睡着的聂傔,什么都没说就回教室了。 保健室老师看着小一同学离开,若有所思望向躺在病床上的孩子。「看来真的是很棘手的案例呢……」 过了一节课之后,聂傔好好地回到教室上课了,只是额角被纱布包得有些夸张。一下课,宁采宸本来要上前关心,顺便邀请对方今天来自己的家,结果又被老师先一步抢过去。和昨天一样,班导今天放学后会带着聂傔一起回去。 看着聂傔低低垂着头,宁采宸走过去,似乎有些不满:「你答应过我要一起回我家了对吧!你知道不遵守约定要吞千根针的吧!」 聂傔有些落寞:「我也好想去你家……而且老师也不喜欢我……」 宁采宸不解:「老师哪里不喜欢你?她每次都把你从我这里抢走。」 聂傔露出傻气的笑容,但眉宇间流露出的愁苦不像是七岁小孩该有的表情。「因为我爸爸昨天……打老师。」 「为什么你爸爸要打老师?」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老师让爸爸不开心了。」聂傔补了一句:「只要爸爸不开心,他就会打人。」 「那你常常让他生气吗?」 聂傔点点头,之后垂头不语。良久,他囁嚅:「可能是因为我不是好孩子吧,所以爸爸才会打我。」 「……说不定是因为你爸爸是个坏人,」宁采宸闷闷不乐:「我爸爸就是个坏人,他拋弃我和妈妈,就算妈妈生病了也不来看妈妈。」他话锋一转:「那你呢?你的妈妈不在你旁边吗?」 聂傔摇头给出否定的答案,「……我很久以前就没有妈妈了。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宁采宸沉默不语,他感觉得到聂傔很难过,但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对方口中的那些事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 「那──」当他终于想到时,他和刚抬起头的聂傔一口同声。聂傔摇头道:「你先说吧。」 宁采宸露出值得信任的笑容:「那我的妈妈、阿公和阿嬤分享给你!因为我要成为英雄,所以我可以分享给你!可是我不能送给你,因为这样我就没有了。」 「没关係,谢谢你。」聂傔露出真挚的笑容,那让年幼的宁采宸一阵恍惚。随后,被感染似的,他也露出大大的笑容:「那你明天一定要跟我一起回去哦!我已经答应妈妈要带你回去了!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隔天,聂傔第一次穿上国小制服,而且很高兴地表示自己可以和宁采宸一起回家。听见这个消息,宁采宸的兴奋之情也不亚于他。两人今天上课特别认真,还主动回答老师的问题,别说是不怎么专心在课堂上的宁采宸,前几天都非常害羞内敛的聂傔今日表现让大家非常意外,不难看出只要有适合的环境一定能在学业上有一番成就。 放学后,两人一起往宁采宸家的方向走,不擅言词的聂傔多亏有宁采宸在旁边说话作为引导,才靦腆地回应。其实本来宁采宸并没有那么多话,兴许因为聂傔是他认定的朋友,或是因为觉得对方和自己经验相仿所以对方一定更能理解自己,才忍不住多说了一些话。 「你有没有看过《咸蛋超人》?很帅哦!」见聂傔一脸困惑,宁采宸拉着他说了好多,几乎是从第一集说到最新进度那般鉅细靡遗,不知不觉已走到家门口前。他对聂傔道:「这就是我家哦!」下一秒大喊:「阿嬤!我回来了!」 下一秒,一个略微步履蹣跚的老妇人走到门口,和蔼笑:「唉唷,我们小宸回来啦……旁边是同学吗?来来来,给阿嬤看一下。」 宁采宸拉起聂傔的手,往阿嬤张开的双臂扑。「阿嬤、阿嬤,他叫做聂傔。」 阿嬤微微弯腰,带着薄茧的手怜爱地摸摸聂傔的脸:「你叫聂傔啊,欢迎来我们家。长得那么可爱,怎么那么瘦?有没有吃饱啊?」 聂傔第一次接受这种盛情,有些靦腆,不禁拉住宁采宸的衣服衣襬,紧张地挤出一句话:「阿、阿嬤你好……」 「哎呀,好乖哦。进来进来,阿嬤煮了红豆汤,和宁采宸一起来喝吧。」 闻言,宁采宸蹦蹦跳跳进去家门,留在门外不知所措的聂傔则被宁采宸的阿嬤牵进来。两人坐在电视机前面,宁采宸的阿嬤端着两碗红豆汤给两个人,电视机里播的是昨天下午那集咸蛋超人的重播,不过宁采宸丝毫没有厌烦,而是拉着聂傔再看一次──不,在他心中,他是「陪」聂傔看的。 不过聂傔没有间暇专注地看电视──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手中那碗红豆汤上。捧在手上冰冰凉凉的却不让人觉得刺痛,握着汤匙小心翼翼往嘴里放了一口一粒一粒的东西,入口即化,甜甜的味道在味蕾炸开。虽然那时候他还不懂什么叫做「甜」,什么叫做「冰凉」,只知道这种味道让他开心。 过去,吃东西对他而言,只是不要饿死就好。他感受着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一口接着一口把红豆汤喝完,耳边尽是宁采宸嘰嘰喳喳的声音并和电视中人物的声音交叠,宁采宸的阿嬤还会适时问他一句:「要不要再来一碗啊?」 他小心翼翼问:「可以吗?」 阿嬤乐呵呵笑:「有什么不可以?尽量吃啊。」 中间广告时间,宁采宸回头问坐在沙发上陪两个孩子的阿嬤:「阿公呢?」 「阿公今天去乔事情啦,听说我们这附近有什么坏人,你们回家都要小心一点嘿。」阿嬤有些担心地提醒两个孩子,又说:「啊等一下我们要去看妈妈,你同学怎么办?」 「聂傔说要跟我们一起去了!」 阿嬤看向聂傔,「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医院啊?你家人会不会担心啊?要不要打给你家人问问?」 聂傔有些不确定道:「爸爸今天早上心情很好……应该不会生气。所以没关係的。」 「对、对,阿嬤,我答应聂傔了,要把妈妈和阿公、阿嬤分享给他,不然他都没有,好可怜!」 阿嬤赶紧纠正孙子的话:「这不是『好可怜』,是他有这个缘分来我们家啦。宁采宸,不可以随便说别人可怜。」 「……能认识阿嬤,我很开心。」聂傔露出温厚老实的笑容,让老人家也忍不住笑呵呵。「好啦,看完电视我们一起去医院吧。」 这天,是聂傔第一次搭火车,也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踏进医院。宁采宸的阿嬤一手拉一个孩子,到柜檯处报到,再蹣跚走进媳妇的病房。这时宁采宸的妈妈刚醒过来,就看见儿子和一个面生的孩子,露出大大的笑靨:「宁采宸,你带朋友来看妈妈了吗?」 宁采宸兴奋地和妈妈介绍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妈妈和一旁的阿嬤则是观察那个孩子。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健康,裸露出来的肌肤还带有青青紫紫,虽然本性不像坏孩子,但更因为如此,才让人担心起这孩子家里出了什么事。 「──啊!妈妈你都没有听我说!」 宁采宸的妈妈满脸歉意:「抱歉啊,采宸。你再和妈妈说一次好吗?」 在宁采宸开始闹彆扭前,有另一个人打开病房门。宁采宸的妈妈拉长脖子往门口看,看见来人时眼里有一丝落寞。「爸,你来了。」 来的人是宁采宸的阿公,他的太太赶紧过去帮他拿下头上的帽子,一边用台语关心道:「今天那件事处理得怎么样?」 「唉,那个人有多疯大家都知道,就是那个孩子太可怜了……」阿公边用台语回答,边往病房内一瞥,看见除了自己孙子以外一样穿着制服的小学生,「唉唷,小宸带朋友回来啊?」 聂傔赶紧对老爷爷问好。阿公一看见这孩子愣了一跳。「他……哎唷,可怜的囡仔,来,给阿公我抱一抱……」 聂傔有些不明白这位老爷爷前言不对后句有什么含意,只能乖乖跑去给老爷爷抱,但是在场另外两个大人都懂了。今天阿公去处理的事情,就是国小老师拜託这位里长伯,去帮忙劝某位家长不再对儿子施暴。他们都没想到那个受害人,就是宁采宸的同学。 第四章(2) 还只是个七岁孩子的宁采宸比较缺心眼,听到阿公交代自己以后放学后都要带聂傔回来就高兴得不行。对聂傔来说,可以喝到从来没喝过的红豆汤,还有人陪在自己身边,那当然是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实际上,那天宁采宸的阿公陪着受到攻击过的班导师再次前往聂傔的家。有里长伯这个德高望重的人在,聂傔的父亲也不至于做出太过头的举动。在那次的谈话之下,他们要求聂傔的父亲不得再殴打自己的儿子,更不能让聂傔遭受不符人权和儿少权利的对待。肉眼都看得出来聂傔的父亲只是敷衍地答应,所以宁采宸的阿公不放心之下便说让聂傔在晚上九点前都待在自己家里。当然,这些事他们不会告诉孩子们,孩子们也没有敏锐到能够自己察觉。 总之,在大人们的努力之下,聂傔的童年总算稍微回到正轨。虽然水深之处还暗伏许多漩涡,但这对他而言已经是得来不易的幸福了。 幸福的崩解,就在他们国小二年级,准备帮聂傔准备生日庆祝的前一天。在那之前,宁采宸妈妈的病情就急转直下,但是年纪还小的宁采宸以为会像以前一样,医生叔叔们会很快治好妈妈。然而这次,妈妈撒手人寰。 看见宁采宸眼角时常掛着晶莹泪水、下课时趴在桌上似乎在睡觉确时不时发出吸鼻子的声音,聂傔感到有些不忍的同时,想起过去自己曾经被宁采宸所拯救,于是他走过去拍拍宁采宸的肩膀。 他只是,想要报恩而已。 「──不要碰我!」宁采宸大动作拍开聂傔的手,白皙的手上浮现红印。他愕然,在老师过来关心前囁嚅:「对不起……」 宁采宸无心在意对方受伤的模样,逕自趴下来恢復原本的模样。好几个礼拜以来,他反覆着生气和难过,难过于妈妈的离开,生气于他第一次看见爸爸是在妈妈宣布死亡宣告的时刻。即使现在还小,他也开始懂了一些复杂的事情,特别是妈妈的离去,加速他的心灵上成熟。不过,他也还没有成熟到能够冷静对待,他不想在最爱的阿公阿嬤面前乱吼乱叫,他也不想要在别人面前露出失控的模样,所以他想要自己待着。只要有个人──像聂傔那样碰到他──靠近他,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然而在聂傔眼里并不是那样。那天开始,他不再和宁采宸一起走回去,实际上在宁采宸一家守丧回来后的日子,宁采宸就已经不像过去拉着他一起走,反而显得像是自己一厢情愿跟上去。现在他终于知道,大概对方「讨厌」自己了。好痛。不只是被拍红的地方在痛,心里也钝钝地痛着。 于此同时,表现出「乖巧」模样的聂父又露出本性──甚至变本加厉,他不再像以前随心所欲地打,刻意让自己儿子全身脱光,都打在会被衣服遮住的地方,还特别警告聂傔不准被别人发现,否则会遭受更严厉的「惩罚」。连带着被朋友的讨厌,聂傔又开始变回过去封闭的模样。 同时,从过去以来的暗涌终于浮出水面。从知道聂家疯子的儿子和自己小孩同班时,来自家长们的投书不断往班导身上拋,不过长期下来都被班导化解。但到了国小二年级,小孩子们开始理解家人有意无意间传达出「聂傔很奇怪」的讯息,一些人开始欺负聂傔。 身上的痛已经不知道是来自家里还是来自同学。但那都远远不及心里的不安,没有避风港、没有可以依赖的人…… 是不是因为自己以前太幸福了,所以现在才要被惩罚呢?会不会就是自己夺走宁采宸妈妈的生命的呢?为什么留下来的人是自己呢? 带着这样的心情,聂傔度过剩下的国小二年级,并成为国小三年级生。 过了一个暑假,距离妈妈过世已经半年了,宁采宸终于恢復过去的模样。暑假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聂傔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然而他没有聂傔家的电话,所以也不能联系对方,只好期盼开学日的来临。 开学那天,他一大早就到学校看分班表,发现自己又继续和聂傔同班,欣喜地同时他到新班级等到朋友来学校。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伤害过聂傔,他也不是没有注意到班上其他同学对他的欺侮,只是他那半年已经自顾不暇,更无心力去在乎他人──就算是超人,也会有需要其他超人来拯救自己的时候。不过,不论他是怎么伤害到聂傔,他都要和对方道歉,这是妈妈生前教他的其中一件事情。 然而,今天聂傔没有来学校。 隔天,也没有看到聂傔。新的班导意识到事情不妙,和聂傔一年级的导师讨论后,再次请前里长伯偕同一起去聂傔家看看。 拜访的这天,聂父并不在家,不论大家在外面敲门多久里面都没有回应。于是,他们直接破门而入。 这次,他们直接通报社会局。 一进门,就看见地上有一条血跡,通往卧倒在地、瘦成皮包骨似的聂傔,嘴唇发青,身上多处瘀青与伤口。衣服还是上学年最后一天穿的制服。 那天晚上,宁采宸本来一脸发愁想和阿公说聂傔都没有去学校,让他很担心。然而阿公一回到家,他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出口,阿公就带着他和阿嬤出门。一路上,不论他怎么问,阿公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阿公说:「采宸啊,你要知道,人其实是很脆弱的。所以阿公希望你以后看到有需要帮助的人,都不要退缩好吗?」 宁采臣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于是他们走进一间医院,在阿公的带领下推开一个门。有一个男孩躺在房间正中央的床上,宁采宸凑近一看,一时之间认不出来这就是他一直想念的朋友。嘴角的瘀青肿得严重,额角的血块才刚结痂,如果他翻开被子会看到更骇人的伤口,从棉被中伸出来的手正被输入营养液。 他回过头,不太确定地问:「这是……聂傔吗?」 阿公沉痛地点头。阿嬤在旁边开着,于心不忍,嘴里用台语低语:「唉唷……怎么会伤成这样……老伴,我们来照顾他好不好?」 「我们这两个老人家再加上采宸一个都要吃不饱了,哪有钱……」 「阿公……」宁采宸弱弱的声音传来,「都是我的错,才害他变成这样的……我想要赶快长大,这样我才能养阿公阿嬤,才可以不让他受伤……」说着说着,自责的泪水簌簌而下。 阿公看着孙子的模样,露出宽慰的笑容,下一秒豪气道:「没事啦,你爸爸有钱,再多养一个也没问题的啦!」 当聂傔悠悠转醒的时候,对上一旁宁采宸的视线,竟是忍不住瑟瑟发抖,反覆说着「对不起」,宁采宸被对方的反应弄得一唬一愣,阿嬤则是走过去把孩子抱进怀里,安慰道:「乖,小傔没事囉……阿嬤给你秀秀……」 阿公推了推宁采宸的背,他垂着头对聂傔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自己没有控制好脾气、没有好好陪你说话……才害你变成这样,对不起……」 总算恢復过来的聂傔红了眼眶。「对不起……不要讨厌我……」 明明是自己的错,却让对方向自己道歉,自责感反覆折磨着宁采宸,这让他嚎啕大哭。「我才没有讨厌聂傔……我要当聂傔的英雄,我要保护聂傔……」 阿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我们采宸现在开始保护他,不要再让他受到欺负就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宁采宸抹了抹流出来的鼻水,衝着聂傔猛力一抱。 过了一个礼拜的休养,聂傔总算恢復上学。虽然是在新班级,但是由于晚来上学和一年级同班同学们的谣言,不过几天聂傔又沦为大家欺负的对象。只不过,他还过于弱小,没办法反抗那么多人。他闷不吭声忍受着,转念一想,这些都比爸爸的手段温和多了。如果忍过去就能息事寧人,那他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他现在已经拥有很多的幸福了,若是再奢求更多,就会像之前一样得到惩罚,所以── 「你们不可以欺负小傔!」 几个孩子往声音看去,下一秒一颗俐落的拳头就招呼在小恶霸们身上。他们看着来势汹汹的宁采宸忍不住有些恐惧,但是很快就理直气壮道:「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係吧!而且是他很奇怪,妈妈说不能跟他靠得太近,不然就会跟他一样奇怪。你也一样,如果跟他走在一起,就会变得很奇怪!」 宁采宸哼了一声,「你们才是奇怪的人!还有,他和我才不是没有关係,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要保护他!」他插着腰,趾高气昂道:「要是再有谁让我看到欺负小傔,我就会打那个人!」 三个孩子对视一眼,便逃之夭夭。就算他们想要告状,也害怕宁采宸把他们欺负聂傔的事情说出来,所以别说是老师,连回家也什么都不敢说。 原本坐在地上的聂傔抬起头,对上宁采宸的笑容。对方伸出手,「我说过了吧!我会保护你的!所以以后,也要和你的英雄求救哦!」 这一次,就算他耽溺在这份幸运里,也不会再被惩罚了吧? 第四章(3) 从那之后,宁采宸和聂傔两个人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自从宁采宸放话过后,没有什么人敢再找聂傔麻烦,就算有几个偶一为之,也都会被宁采宸好好击退。获得了正常人生活后的聂傔,就如曾经露出的光芒那般,在学业上有所成就,屡屡获得班上第一名。宁采宸则是完全和他相反,所以每次去了宁家两人一起看完电视,宁采宸的阿嬤都会拜託聂傔帮忙自家孙子复习作业。 在这样安定的日子里,两个孩子的生活都相当安定。他们没有会让自己困扰的父亲,还有阿公阿嬤疼他们两人,这样的生活是再幸福不过了。日復一日,他们成为国中生,课业开始变得繁重起来,阿公对宁采宸的期待也远比国小时来得高,这些逐渐让宁采宸喘不过气。和阿公的争执变得多了,也开始出现一些叛逆的个性。 虽然说是叛逆,但也不是一般人眼中的「学坏」,只是比起过去听话的样子更会反抗了一点。不过,这对阿公而言就是大逆不道,特别是有了亲身儿子那样「失败」的案例,对孙子的期待更深。 在爷孙俩来来回回的攻防战之下,阿公毫无预警病倒了。原因是罹患大肠癌。 宁采宸又恢復每天学校、医院两地来回跑的日子,只不过这次并不像母亲身前住院那么久,因为阿公一下子就大肠癌末期了。 宁采宸看着阿公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心里说有说不出的矛盾。过去那么硬朗的人,现在两隻手细如柴木、眼窝微陷;以前随便都能吃上满满一碗饭的男人,现在只能躺在病床上掛着点滴;曾经吼他的名字就算在一条街之外都一清二楚,现在就是要讲一句话都要别人倾身贴到他的嘴畔才能勉勉强强听见。 就算是一名英雄,在病魔之下也只能瓦解。 这段日子,宁采宸又恢復国小那样对阿公言听计从,过去要是要求他读书就会反抗到底的人,现在却主动要求聂傔教他读书。同时,他也变得更沉默了,虽然这吸引了很多校内的女孩子,对现在的宁采宸而言完全不为所动。 每晚挑灯夜读时,能听见阿嬤在客厅打电话给在台北的父亲,千拜託、万拜託对方回来看亲爸爸一眼,再三保证过去父子之间的不睦也能瓦解。但是,宁于翰始终没有回来。 某一天,病房里只剩下宁采宸和阿公时,老人家朝自家孙子招招手,示意对方耳朵靠近点,才断断续续道:「采宸啊,阿公是不是跟你说过,男人就要当个英雄保护别人?其实,那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不会后悔。知道吗?」 宁采宸听完,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缓缓问:「那阿公你有什么后悔的事?」 「……我很后悔我没办法给我们宁家媳妇幸福。」阿公闭上双眼,「你爸爸……那个不孝子,跟你阿嬤说不要让他来看我最好。」 这是阿公的真心话吗?宁采宸在内心打了一个问号。因为他坐在床边,看了阿公许久,一滴泪水划落苍老的脸庞。 啊,那个只会笑或生气的阿公,原来也会哭啊。 这一幅画面,带给宁采宸另一种震撼,久久不能忘怀。 又过了一个礼拜,他一回到家时看见阿嬤接了一通电话。来电人是一直都没有出现的爸爸,这时对方赫然打来并传达一个消息:阿公离开人世了。 宁采宸和阿嬤赶到医院时,盖上白布的阿公正从旁边由医护人员推往太平间,宁于翰一脸木然站在那边,目送医护人员将其推开。 泪水划落阿嬤佈满细纹的脸,要不是宁采宸扶着,恐怕就要跌坐在地上。这时,宁于翰不疾不徐靠过来想要给自己的母亲一点支撑,却没注意到一旁的少年咬牙切齿。 「砰」的一声,拳头落在宁于翰脸上。那条走廊鸦雀无声,谁也没有想到宁采宸会动手打他。 匆匆赶过来的姑姑们恰好看见这一幕,赶紧拉开失控的姪子,却止不住少年的嘶吼:「为什么你又在人家死掉的时候才来?你才是害妈妈和阿公死的元兇吧?」 宁于翰满脸复杂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眼低头啜泣的母亲,半晌低头对姐妹们道:「我先回台北了,晚上还要加班。丧事就交给你们处了了。」 那晚,当聂傔骑着脚踏车急急忙忙赶到宁采宸家时,只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大吼:「那你就由着那个混蛋吧!我吃不下,出门了。」宁采宸旋风似的从他身边走出去,聂傔担心阿嬤赶紧进去,只见老人家哭丧着脸哀求:「小傔啊,拜託你去劝我们采宸好不好?阿嬤我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那么晚出门我不放心……」 聂傔赶紧上前给老人家一个拥抱,承诺:「我一定会带他回来的。阿嬤你不要担心,他也不是要气你,只是一时憋不住气。我现在去找他。」 宁采宸的姑姑们赶紧安慰自己的母亲:「是啦,虽然采宸打他爸爸是不太对,但是宁于翰也真的太不孝了。」「没事啦,妈,很快采宸就会回来了。」 于此同时,聂傔骑着脚踏车赶快追上宁采宸,还好对方用走的所以还走不远,他横着脚踏车挡在宁采宸前方:「你这么晚跑出来,阿嬤会担心啦,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阿公刚走,阿嬤她──」 「聂傔,陪我一下。」 彷彿下一秒泪水就会跌落的眼直勾勾看着聂傔,让他一时语塞。他支支吾吾:「那…那你打算要去哪里?」 「跟我走就对了。」 于是,聂傔就这么糊里糊涂被宁采宸带到火车站,买了两张区间车票往北坐。好几次,聂傔都想要问出口对方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他最怕宁采宸要坐到台北揍父亲一顿再回礁溪。但是看着宁采宸坚毅又脆弱的侧脸,他又问不出口。 「──外澳,外澳站快到了。」 「走吧。」 聂傔静静跟在宁采宸身后,走出火车站,往不远处的海边走。今晚,夜空特别澄澈,没有乌云的阻挡也没有明月的光害,一闪一烁的星星让聂傔屏息。良久,他才回过神,急急忙忙问:「等等,采宸,你要去哪里?」 宁采宸没有回应,步伐踩在沙滩上,然后到了一间小铁皮屋前。 「这间小房子是?」 「之前阿公带我来过外澳沙滩,这几个月再来的时候这间铁皮屋原本主人送给我的。以后就当成我们两个人的祕密基地吧。」宁采宸平静解释,却没有走进去小屋子里,而是在外边面海席地而坐。聂傔也自然而然跟着坐下来。 这一次,宁采宸不像国小那样过分迁怒于人,他把所有情绪积压在心底。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溃堤,但是有了那年的前车之鑑,他怕这次又会再伤害到谁──虽然他已经让阿嬤伤心了。 倏地,一隻手揽过他的肩,他一时不察便顺着对方的力道被拉过去。聂傔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你可以哭没有关係的。虽然你我说过要当我的英雄,但是英雄也需要哭泣的。」 「……谢谢。」泪水,溃堤而出。 他不懂,为什么勤恳做人的阿公还是会死?为什么人渣一样的父亲却还能苟活于世?他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他需要成为阿嬤的依靠──可是他如今还是一个孩子,他能够担当起这个大任吗? 「……欸,你那时候怎么有办法自己一个人?」宁采宸一边吸鼻子一边问身旁的好友。 「我没有一个人啊,」聂傔闭上眼,回忆着,「我的身边一直都有你、阿公和阿嬤,所以我从来不是一个人。就跟你一样,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身边还有我和阿嬤,你可以不用想那么多,我们都会在你身边的。」 「可是我要当阿嬤的依靠……」 「那就让我来当你的依靠,好吗?」聂傔搓搓鼻子,自嘲:「虽然我很弱小,可能没有资格当你的依靠……」 「没关係,这样就足够了。」 那晚,两人并没有待得太晚,没过太久就回到礁溪,宁采宸好好地和阿嬤道歉,想当然耳,阿嬤别说是生气,最掛心的孩子回来了欣慰之外根本顾及不了生气。 丧礼过后一个半月,两个孩子开始准备高中联考。聂傔成绩好不在话下,宁采宸也为了考上好学校而卯足了全力。虽然宁家少了阿公,但是有「两个孙子」的阿嬤也称不上太过孤单,生活还是像往常一样和乐融融。 偶尔,他们会一起去外澳的秘密基地,他们把那里佈置得还算勉强可以坐,有一个废弃的弹簧床、一张小茶几,他们就在里面为考试而备战。 经过一番努力,最后,两人都考上罗东高中。 第五章(1) 「聂傔,」开学第一天放学时,宁采宸刻意到聂傔的班级前等他。「今天要不要去小屋?」 现在,他们的秘密基地被两人称作「小屋」,他们几乎整个暑假都在那边玩,就算是最亲近的阿嬤,他们也没有带她去过。现在,那里被布置得更加有模有样,甚至要两人在那里过一晚也不是问题。 聂傔走出来,不解:「都已经在小屋待了一个暑假,有必要开学第一天还要去吗?」 「暑假和今天不一样。有些事情是今天才能做的!」 在宁采宸的坚持之下,两人又搭着火车去小屋。他们一如既往在步入沙滩前脱下鞋子,赤脚踩在细沙上,把所有东西丢在小屋里后往海里衝。盛夏之时,脚底下浸着沁凉海水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大的享受。 「欸,聂傔!」宁采宸忽然喊了一声,原本面对龟山岛的聂傔困惑地回头,只见宁采宸朝自己举起手机。 「你拿的那个是手机吗?」聂傔发现新大陆似的凑过去,宁采宸得意洋洋地拿给挚友看,大约35平方公分的萤幕中是聂傔猝不及防的脸。「老爸买的。」 聂傔在手中把玩着手机,馀角观察着宁采宸。虽然宁采宸和他爸爸的关係一直都很差,但是他父亲却一直用这种花钱的方式试图弥补和自己儿子的关係,而宁采宸似乎也不那么抗拒,因此家里还有电脑、游戏机之类的新颖的城市东西。偶尔他很想问宁采宸对于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勇气。也许某种层面来说,他害怕宁采宸的答案背叛他们过去一同拥有的、对父亲的憎恨。 宁采宸的声音唤回他的意识:「欸,怎么看着手机那么认真?你很想要吗?」 聂傔回神,把手机塞回他手中。「也还好,反正这种机会不属于我。」 「好吧,那把握一下难得可以用手机的机会,」宁采宸的手勾着聂傔,把手机的相机镜头面对两人,「来,笑一个。」 「什──」 喀嚓一声,已经拍好两人的照片。宁采宸津津有味地看着那张照片,满意道:「今天晚上我就把这张照片存下来,明天放学后拿去洗一洗好了。」 「干嘛洗照片啊?」聂傔不满地看着对方捕捉下来的照片中自己傻愣的模样。 「为什么哦……你不觉得小屋里面需要一些照片吗?就像别人家里都会有家庭照一样。」宁采宸倒是很满意,特别是对于照片中另一人呆愣的模样,那大概足够他笑好几年。「欸,你看看你的脸,要是十年、二十年后你的婚礼上我把这个放出来,一定会很精采吧?」 「婚礼吗……」聂傔撇过头,「那我乾脆不要结婚好了,才不要让你把这种东西摆上去呢。」 「干嘛这么说啊?你长大就会懂了啦,这才叫青春。」宁采宸拿着手机,又朝落日馀暉的天际线和龟山岛各拍了一张照片。「噢,对了,你想好要参加什么社团了吗?」 聂傔耸肩:「没有特别想过。你呢?」 「那我们一起去吉他社怎么样?我们两个共用一把吉他来练就好了。」 他看着异常热情高涨的宁采宸,困惑问:「怎么突然想要学吉他?我以为你对这种没有兴趣。」 对方的嘴角勾起怪异的角度:「老实说……今天在社团介绍的时候看见一个学姐,长得超正的,好像是吉他社的教学吧。」 这么一句话,聂傔便了然。「你想追学姐?」 「别说得那么难听,退一百步来说反正都要选社团,那不如选一个里面有漂亮的学姐的社团对吧?」 聂傔别过头,「你看第一眼都说漂亮了,社团里有多少人不是衝着那个学姐去的?说不定那些学长也差不多。」 「欸,不要那么早就泼我冷水嘛,」宁采宸把手搭在对方肩上,反问:「你呢?你喜欢哪一种型的?」 「什么叫哪一种型?那种事不重要吧?」聂傔顾左右而言他:「你打算从哪里生来吉他?」 「嘁,故意避开话题是吧。」宁采宸并不逼他,并且回应:「这几天老爸就要匯钱过来了,凑合着刚好够买一台。」 聂傔蹙眉:「那些钱不是你和阿嬤的生活费吗?」 「你是我老妈吗?」宁采宸的大手揉乱对方的头发,「没事啦,我那么多年来算钱的事可精的了,才不怕没有钱吃饭呢。怎么样?就去吉他社吧。」 「唉,去啦去啦。」 「很好,」一边说着,宁采宸就从书包中掏出一个蛋捲铁盒,在聂傔困惑的视线下解释:「最近不是很流行那个吗?时光胶囊。我们各自写一段话给未来的自己和对方,然后放进来,以后再一起来打开。」 「什么时候一起来?」 宁采宸歪头思量,最后决定:「等我们都25岁的时候!我记得我比你晚生日对吧?所以就在我生日的那一天吧。」 「好啊。那,一段话要写什么?」聂傔从宁采宸手中接过纸笔,一点思绪都没有。 「什么都可以写啊,最好是不能告诉对方的秘密、或是鼓励自己的话,还有让彼此前进的话之类的,说不定未来打开来的时候就跟预言一样。」 解释完,两人就低下头振笔疾书。「好了,写完就放进盒子里吧。」将四张纸的字完全藏起来后,宁采宸拿着装载两人话语的纸往小屋的门口走,最后把小屋门口的沙地挖出一个深洞,把铁盒放进去后埋起来。 聂傔忍不住蹙眉:「放在门口好吗?这样每天踩来踩去,感觉在践踏时光胶囊欸。」 「才不会呢,就是要每天踩过去才会提醒自己啊。」宁采宸随便拍了拍手上的沙,朝聂傔伸出小指:「说好了,以后要一起过来打开。」 「……哈哈,明明都是高中生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打勾勾。」虽然歛不去脸上的笑意,聂傔还是用小指勾起对方的小指。 「才不一样咧。而且,25岁的我们也会觉得写时光胶囊的自己很幼稚吧。」反驳完,两人的拇指相印。「25岁的时候见。」 之后,两人顺利选上吉他社,宁于翰得知儿子要参加吉他社又另外匯了一笔钱买吉他。于是两个人就抱着吉他,不是在学校练习就是在小屋里拨弄琴弦。 就像各自在学业上的表现,这同样反映在他们的音乐天赋上。聂傔往往很快就抓到要领,还要回过头教宁采宸。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着稻──」 「这边,指法错了。」聂傔硬生生打断对方的歌声。但是不得不说,宁采宸唱得真的很好,好几次就算宁采宸按错弦也没有出言打断。 宁采宸挠挠头,洩气道:「要不然之后你伴奏,我来唱好了。不然这样下去,绝对赶不上大成。」 闻言,聂傔鼓励他:「你不是要追学姐吗?你的歌声也很好听,只要记熟指法,就一定可以的。」本来,他应该要面带微笑给予好友自信,却怎么也笑不自然。 没想到,宁采宸却兴趣缺缺:「其实学姐已经有男朋友了。不过,因为大成是和兰女合办,我还是再努力一下好了。」语罢,又继续看着谱刷琴弦。 「采宸你,」聂傔支支吾吾半晌,才说出口:「真的喜欢那些女孩子吗?为什么要为了可能才见第一、二次面的女生那么卯足全力?」 宁采宸停下手边的动作,不甚理解地看着聂傔。他不禁瑟缩,以为自己问了什么冒犯的问题,「抱歉,我……」 「干嘛又要道歉?我又没说你说错。」宁采宸把吉他丢在小屋的弹簧床垫上,想了想,回答:「好吧,可能也不是真的因为女孩子。前阵子弹给阿嬤听,她很开心的样子,所以就想说要是能完成一首也挺不错的。而且……」 「而且?」聂傔被吊起了胃口,忍不住倾身。 「和你一起刷琴弦也挺开心的──」宁采宸猛然把头转向好友的方向,这让聂傔瞪大双眼。有什么擦过他的嘴唇,不属于自己的热气还残留在面颊上。但是显然对方没有意识到。他不自在低下头,「是哦。那很好啊。我们继续练习吧,为了弹给阿嬤听。」 在读书、练吉他之中,时间悄悄来到高一下学期。首先横在他们面前的课题,就是分组分班。 「聂傔,你打算填什么组?」宁采宸躺在小屋的弹簧床上,瞪着高举在手上的分组志愿单发呆,嘴上问到。他并没有期待对方给自己什么答案,正因如此,当聂傔用坚定的声音回答时他反倒感到无比震惊。 「文组。」 他从躺着的姿势弹起来,问:「为什么?因为比较简单?」 聂傔投以好笑的眼神:「我还会怕物理、化学太难吗?只是我想去读中文系而已。」 宁采宸在脑中反覆咀嚼「中文系」三个字,仍然消化不了。「你为什么想要读中文系?」 「因为我想要当中文老师。」聂傔说得篤定,彷彿是经过深思熟虑。宁采宸怔然,他心底漾起一股不甘心。是不甘心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但就是卡在心底闷闷的。「你什么时候想要当中文老师的?怎么都不说?」 聂傔露出靦腆的笑:「就是上了国文课之后,觉得也蛮有趣的。后来和老师聊聊中文系的事情之后,就觉得也挺不错的……」 「等等,你是说那个无聊到班上三分之二的人都在睡的国文课?」两人虽属不同班,却是共同的国文老师,那是一名在女同学之间人气极高但是在男同学眼里无聊至极的男老师。「不会吧,聂傔,你该不会跟那些女生一样吧?」 聂傔矢口否认:「才不是!就只是因为他上课很吸引人而已,这样和女生们对老师怎么想没有关係吧?」 「你该不会喜欢他了吧?」 「就说没有了!」聂傔露出怒容,宁采宸才放过他不再追问。 宁采宸重新躺回弹簧床上,这次他背对聂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喜欢男的。如果你喜欢男生的话……」 「怎么样?」 宁采宸惊悚回头看多年挚友:「不会吧!?你真的喜欢男的?」 「假设而已。你会怎样?」聂傔的双眼紧揪着他不放。 「嗯……也不会怎么样吧?虽然现在重新提起来有点白痴,但是我以前就说过要保护你了吧?阿公说过不可以食言,所以如果有人因为这种事笑你,我一定在对方脸上揍一拳。」儘管口上这么回答,宁采宸却觉得有些违和。可能在他心中是不能接受这件事情的,因此才会觉得心脏跳得这么快。他告诉自己,反正聂傔并没有喜欢男人,所以不用担心;就算对方突然有一天向自己出柜,他那时候也足够成熟去包容了。 「……没事,你不用太担心我。因为我不是同性恋。」聂傔的声音悠悠从他背后传来。 第五章(2) 最后填志愿时,宁采宸选了第三类组。一般人对第三类组的想像是非常用功或是成绩优秀的人才会选择的类组,然而他两个都不是。但他就只是不想要填第一类组,他想大概可以究责于「被拋弃」的不爽,至于为什么被命名为「被拋弃」,就算过了一个暑假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时候说要读中文系的聂傔居然和自己同班。那次继国小低年级以来,他们首次成为同班同学。 开学日当天,他问聂傔为什么没有填第一类组,对方居然回答「因为阿嬤之前请他提点孙子的课业,想来想去要读中文系不管什么类组都能办到,就跟着选了」,显然这并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那一整天宁采宸都臭着一张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层嫌隙在,两人分明同班了反而渐行渐远似的。虽然放学时他们还是会一起回去、一起小屋泡到晚上七点,再回到礁溪吃阿嬤准备的晚餐,最后在宁家门口分道扬鑣,可是他们各自在班上发展了自己的交友关係。 因为成绩优异的因素,聂傔自然而然和班上前段的同学相处,班上也有不少成绩优秀的女生跟这些同学一起讨论作业。至于宁采宸,则因为同社团同学的关係,和以那位同学为中心的一些男生窝在一块,他们这些人或是对未来没有想法、或是被父母强制要求选填第三类组,时常下课时跑出去打球,偶尔一起打电脑连线游戏,话题有一半都在聊些各自的感情状况或是哪个女生长得好看。 「欸,宁采宸,」某天聊天时,其中之一用手肘撞了撞宁采宸,用下巴往聂傔的方向指,「你蛮常和那傢伙混在一起哦。」 「怎么了?」宁采宸专注在掌上机的萤幕中,嘴上随便敷衍。 另外一人夸张道:「你不知道哦?大家都在传他是同性恋,还说他一年级的时候肯定喜欢梳油头。」 梳油头,是他们几个人对聂傔曾经讚誉有加、如今还是这个班级的国文老师的那位男老师的称呼。 「安啦,他说过他不喜欢梳油头。不要吵我,我快要破关了。」 「真假?」又一个人大力撞他的手一下,萤幕上闪着「gameover」的字样,宁采宸只好收手怒视对方。「好啦、好啦,不要生气。我只是想提醒你,还是不要太相信那种娘娘腔好,说不定他偷偷摸摸想着你擼。」说完,所有人哄堂大笑。 「白痴哦,你会对你妹发情吗?」宁采宸不甘示弱反呛,「不会的话,就类比我和聂傔就对了。下次再打断我玩游戏,你试试看。」 「先别,要是照你这么说,下次教官来我就不叫你囉?」 原先宁采宸绷着的脸,忽然软化下来并爆出大笑。「那可不行,要是教官来了你们不提醒我,以后谁都不用想玩。欸,说好了下一局轮到谁?」 「我我我!上次纪录最高的是哪个傢伙?我今天要来干掉他。」 「哈,按照你那个手残,能打过一关就不错了。」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句,很快就忘掉刚才一时紧绷的气氛。 也因为各自交友圈的不相交,宁采宸和聂傔两人如今一起回家的次数也大大减少,例如聂傔和其他几人组成读书会要进行讨论,或是宁采宸和朋友们放学后去吃晚餐。 这天,难得可以一起去小屋的日子,聂傔满脸纠结道:「采宸你……和那几个人……」 「他们几个怎么了吗?」 聂傔口吃似的说不清楚,这让宁采宸有些不满:「有话就说清楚。你想要说什么?」 「……你也知道,他们在老师之间评价都很低,你为什么还常常和他们混在一起?」 宁采宸深深叹气,「你还真的把自己当成我妈啊?」 被这么质问,聂傔歛眸垂头,「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如、如果你跟他们在一起很开心的话那我觉得也挺好的……」 「算了。倒是你,总是跟一堆书呆子待在一起,脑袋不会僵掉吗?就算脑袋没有僵掉,身体也会出事吧?」宁采宸反问,忽然灵光一闪:「欸,今天他们几个给我一个好东西,等等去小屋看看吧。」 聂傔耐不住好奇心问,却得到宁采宸神秘的微笑。 到了小屋后,两人把书包丢在沙发上并坐到沙发上,宁采宸从书包里架起电脑摆在两人之间,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没有标註片明的dvd放进光碟槽,搓搓手等待画面出现。当画面一亮起来,女性黏腻的娇喘透过喇叭大声放出来。 聂傔惊悚地偏头看宁采宸一眼,竟见到对方俐落脱下制服裤子。他红着脸,话都说地不索利:「你、你、你说的好、好东西……」 见到聂傔正襟危坐的模样,宁采宸大呼夸张:「欸,你都已经十七岁了,你该不会没有自己擼过吧?」 对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一张脸跟蒸熟的虾子似的,两颗眼珠子东转西转仍不知道该看哪里。电脑萤幕里被肉色画面填满,肉体相撞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 「唉,学着点啊。」宁采宸认命地帮聂傔脱下制服裤子和内裤,把里头半抬头的东西掏出来,开始上上下下擼动。他瞥了呆若木鸡的挚友一眼,催促:「就像这样,帮我弄一下。」 聂傔颤抖着手,慢慢摸上炙热的物体。接着,他开始模仿起对方的动作。宁采宸聚精会神看着电脑萤幕,却感觉不到畅快,果然对方就是个毫无经验的书呆子。他伸出空着的那隻手,覆盖在聂傔的手上,带动对方一起擼动自己的性器。 小屋里,除了从喇叭里传出的声音外,还有两名青少年压抑的喘息。 「……等、等一下,好奇怪……」聂傔想要让宁采宸停下来,没想到对方却加快两隻手的速度。「呃啊、啊啊──」一股白液射在电脑萤幕上,缓满流下来覆盖住女优的花蕊。 宁采宸加快自慰的速度,在临门一脚抽起卫生纸,才避免了像刚才聂傔弄脏自己电脑萤幕的悲剧。高潮的馀韵过去后,他忍不住嘲弄:「你还真的是第一次啊,有够浓的。」 「……」聂傔闷不吭声,全身通红,性器垂在白色内裤外头,还依稀抖出一些白浊,险些落在弹簧床上。为了未来来这边不会充斥精腥味,宁采宸又抽了一张卫生纸把对方马眼的液体擦乾净。 终于回过神来的聂傔倏地起身,慌慌忙忙把裤子穿好,抄起书包后对宁采宸深深鞠躬:「抱歉,我、我、我先走了。」接着,留下仓促的背影,头也不回离开小屋。 儘管无法理解,宁采宸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重播一次a片,又擼了一发。 那之后的一週,两人度过了稍微尷尬的一週,不过主要是聂傔避着宁采宸。值得庆幸的是,一週后两人又一如既往,有机会就一起去小屋或是到宁家读书。在这样看似相近又似远的关係之下,他们成为准学测战士,到了这时候两人又恢復过去并肩的模样,一起读书;同时宁采宸的那些朋友也各自到补习班备考,一切如昔。 考完学测后的寒假期间,宁采宸的朋友们约他一起去头城海边烤肉,还邀请聂傔一起参加。按照他朋友的说法,那是因为参加烤肉的女孩子中有人对聂傔有点意思,因此那傢伙的女朋友耳提面命一定要想办法让聂傔一起去。 「快点,你都没跟我说过呢,我也很好奇。」对聂傔有意思的女孩子在真心话的时候问聂傔有没有喜欢的人,眼见挚友支支吾吾的样子,宁采宸跟着催促。 在酒意之下,他虽然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但他可以感觉到聂傔的视线,火大于对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磨磨蹭蹭的干嘛?就算你喜欢我,我也会接受啦,随便讲一个都好。」 他眨眨眼,忽然发现在场所有人静默,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他愣了一下,然后发现刚刚有一串关键字差点从耳际溜过。 他在脑中重播那一串字。 「我喜欢的人是……宁采宸。」 那傢伙说的,不正是自己的名字吗? 他抹了抹醉得红了的脸,给出的回覆只有一个字:「干。」 这时的宁采宸还不知道,这么一个小游戏,会在他们两人的人生中掀起惊涛骇浪。 第五章(3) 高三下学期才开学不到一个礼拜,聂傔是同性恋的事情就不逕而走,几乎所有高三生都知道这件軼事。不善的眼神开始集中在聂傔身上,而率先爆发出来的是眾人都没想过的,梳油头的课。 「唉,课本里怎么会有这种课文?」第一课,就是同志文学的节录,梳油头嘀嘀咕咕:「真不知道现在教育部在想些什么,就是因为有这种课文的倡导,才会让越来越多男生效法。各位同学,反正这一位作家也不会在指考考出来,我们就先跳过吧。」 这么一句意有所指的批判,竟成了导火线。上次和宁采宸、聂傔等人一起去烤肉的傢伙,成为霸凌者。 一开始,他们还忌惮着欺负聂傔会让宁采宸发飆,所以刻意在宁采宸不在附近时对聂傔出手。 宁采宸何尝看不出来?但是他心中有更多无解的问题,所以他选择视若无睹。放学后,他也不再等聂傔一起回家,也没有再去过小屋,而是若无其事地和那些朋友们约吃晚餐、回家打线上排位战。 几个礼拜过去,聂傔白净的制服上出现了洗不去的污渍,走起路来也不再笔挺。好像回到国小那样,连件乾净的衣服都没有,看不见的伤口遍布在布料之下。 对老师们来说,那几个主导的学生是问题儿童,口头上的劝说无用,但也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就用这么不要不紧的态度劝告。想当然耳,这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不知道哪一次,为首的傢伙趁着宁采宸在厕所的时候把聂傔拖过来,猛地推在地上,嘲弄:「欸,你该不会想着宁采宸自慰过吧?」 聂傔抿着唇,并不予以回应。这让那几个傢伙感到火大,其中一人重重打在聂傔头上,讽刺:「啊不就很会读书?看看你多噁心啊,之前采宸还口口声声跟我们保证你只把他当成家人,原来瞒着人家做这种下流的事啊。」 为首的傢伙和宁采宸勾肩搭背,对他道:「欸,你要不要补个几脚?他背着你想要插你欸──不对,说不定他是想要当被插的一方。」 此话一出,他们几人哄堂大笑。然而,宁采宸实在笑不出来。他居高临下看着聂傔,对方也直勾勾回望自己。 救我,就像你说的那样,保护我。 他彷彿能从聂傔的眼里读到求救的讯号。 「欸,宁采宸,不是吧?你该不会跟他两情相悦吧?」那个人放开宁采宸。他可以感觉到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就在等他下一秒的答案。 你不是说要当我的英雄吗? 宁采宸别过脸,不去看聂傔的眼睛。他往厕所外走,扔下一句:「碰到他都让我觉得噁心。」 这一句话,无疑让那些傢伙更乐了,一直以来聂傔的「守护神」都给予他们动手的许可了,他们还在等什么呢? 「采宸啊,最近小傔怎么都没有来吃饭?」晚上,阿嬤关心问。宁采宸握着碗筷的手一僵,他很快恢復镇定:「他说想要开始打工,所以最近比较没有时间。」 还好阿嬤并没有追问下去,换了一个话题开始和他讨论未来的出路。 然而,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升学的路,随便扒了几口饭,拿着碗到水槽洗。 「唉唷,怎么吃那么一点点?阿嬤今天煮很多,你不帮阿嬤吃又要放一天了。」 宁采宸试图勾起唇角:「今天放学之后吃了一点东西。明天我再吃掉,我先上去准备备审资料了。」 说是准备备审资料,他一进房间就把门反锁,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想起聂傔浑身是伤的模样,他的身子忍不住颤抖。他并不是畏惧恶势力或是害怕被霸凌的人,而且那些傢伙多少还是忌惮着自己的。他知道,只要自己喊「停」,这欺负聂傔的运动就能中止。 让他感到「恐惧」的不是被霸凌,而是心中那个不知名的感觉。他很害怕自己其实和聂傔一样,看见聂傔的时候他觉得一个无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过去,他还不知道那无名的情绪是什么,当聂傔像自己告白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什么正在飞速发展,那速度彷彿会把自己甩出去。 他害怕自己是同性恋,害怕自己不正常。即便他从小就表现出特立独行、无所畏惧的模样,但是他会在别人和爸爸、妈妈一起走在街上时投以欣羡的目光,也会在被窝里偷偷哭泣。为什么自己「不正常」?从小的疑问,让他对于异同特别敏感,同时他恐惧于自己「不正常」,若是「天生」就不正常,那他还有什么可以立足点? 因此,为了能够不要跌落,他只能踩在聂傔之上。 「喂,宁采宸,来厕所一趟。」 那群狐群狗党之一贼笑着,彷彿有什么好戏要上场。宁采宸无趣地撇嘴:「干嘛?我等一下要去练习面试。」 「不会佔太多时间啦,走就对了。」 宁采宸懒洋洋跟在那人身后,进到厕所。聂傔倒在地上,制服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能称得上白色的一块,嘴唇发青,身上多处瘀青与伤口,地上还残留斑斑血跡。 「欸,宁采宸,这傢伙居然还在念你的名字欸。你怎么看?」主导者看好戏似的问。宁采宸的眼睛机械似的看向聂傔,猝不及防和对方四目相对时,嘴巴不经大脑说出:「你可不可以去死啊?」 其他人哄堂大笑,毫不留情往聂傔的肚子踹。聂傔闷哼一声。 「你看看你,多噁心人家啊?他可是希望你去死欸──不对,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希望你去死吧?」 宁采宸背过身子,推开挡在门口的傢伙,头也不回地离开。刚才的画面和国小时的记忆重叠,宁采宸抹了抹自己的脸。 阿公说过,「重要的是不会后悔」,就算自己不能回应聂傔的感情,他也应该阻止这单方面的欺压。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三月的宜兰天空,乌云密布、细雨濛濛。「不行再这样下去了,明天就要和聂傔好好谈一谈。」 然而隔天,他还是没办法跨出那一步。甚至,看到聂傔离开自己的视线时,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来来回回深陷在这样的心理矛盾,到了第五天宁采宸总算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他抓紧上体育课前大家一股脑儿往球场衝、难得放过聂傔的下课,终于找到往楼上爬的聂傔。他想,楼顶大概是聂傔这连週来的心灵慰藉,他打算在那里把话说开,并且弥补一切── 至今,宁采宸还记得那是如何霪雨霏霏的日子,他和聂傔相距不远,不过就是大楼的总宽度。明明不远,他却觉得好像相隔十万八千里远。 站在栏杆之外的聂傔那么恰巧地回首,他看见宁采宸。嘴边,漾出一抹笑,眉间却蹙紧。 宁采宸屏气凝神,他慢了一步跑起来。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聂傔,你不要衝动!」 但是那个人头也不回,下一秒,消失在宁采宸眼前。 七步、八步、九步、十步。「砰」的一声巨响,惊起校园内在树梢休憩的鸟儿,惊慌失措地成群往上飞,掠过宁采宸头上,驀大的黑影笼罩在他身上。 一楼,传来眾人的尖叫声,十分鐘之后救护车的警铃声呼啸而来。此时,他已不忍往下看去,跌坐在地上。 雨,还是下着。 「采宸啊,你回来啦!」阿嬤身上穿着料理围裙出来迎接孙子,「今天阿嬤煮了红豆汤,你去找小傔一起来吃吧。」 宁采宸站在门口,张嘴欲言,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阿嬤意识到孙子的异状,慌张上前关心:「采宸?发生什么事啦?在学校被欺负了吗?」 他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抱住阿嬤。感觉到人的温度时,热泪盈满了眼眶,很快地他眼前一片朦胧。 「唉唷,我们采宸发生什么事了?」 「阿嬤……为什么我、我明明说过要当他的英雄了……阿嬤,为什么我最后连保护他都办不到?阿嬤、阿嬤……啊啊啊──」他发了疯似的大叫着,把积压在心中的难受都吼出来,可是越吼只有越难受。 「没事了……我们采宸乖,都叫出来吧……没事的、没事了……」 七天后,是聂傔的丧礼。由于礼教的规定,丧礼只能由平辈或后辈参与,参加丧礼的人除了他和身为表弟的柯赤霞,来的人零零星星。 丧礼过后,在教官和警方协助盘查之下,主导霸凌的几个人拿了两支大过,宁采宸则因为没有实际作为而没有任何惩处。教官意思意思在连两週的朝会上郑重警告大家,包含班导在内的授课教师们要班上同学节哀外,也没有再提及,同学间更没有人敢说起那两个名字,只有在校外将自己和死者是同班同学一事作为谈资。 宁采宸将一切看在眼里,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荒谬。最荒谬的莫过于,他现在还坐在这里,准备将第一阶段申请交出去。 他面无表情,将原本填得七零八落的志愿全部用橡皮擦消去,重新写下新的志愿。 然后他过了第一阶段,北上到台湾师范大学面试。 「……最后一个问题,」面试官看着手中的备审资料,「你想要进我们心理辅导系的动机是?」 阿公说过,不要后悔。他花了一个沉痛的教训和好几天的深思,终于得到自己的答案。 因为救不了过去的人、因为失去了过去的那个人,所以不想要放弃任何一个接下来还有机会被自己拯救的人,就算竭尽心力也要搆到摇摇欲坠的那个人。 因为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了。因为他不想再后悔了。 也许在泥泞中打滚过还是救不了下一个人,但至少他努力过了,所以他不会感到后悔。 第六章(1) 宁采宸恍惚从梦中醒来,满心都是恐慌。聂傔呢?聂傔去哪了?他的手往旁边伸去,摸到他人的肉体时看过去,是聂傔。他小心翼翼把手放在那个人身上,聂傔还在……他收紧手臂,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一些。 他刻意忽略对方冰冷的体温,这样才能忘记对方已经不是人的事实。 「采宸?你不用起床吗?」温柔的声音问道,宁采宸努力撑起快要闔上的眼皮,嘴里囈语:「再一下下……」 聂傔低笑,没有强硬地叫醒对方。他睁大眼,将宁采宸的睡容尽收眼底,直到五分鐘后手机闹铃骤响、对方再次醒来。 「早安,采宸。」 宁采宸一愣,慢了半拍回应:「早安。」他下床,裸体暴露在空气之中,还有些凉意袭来。这提醒着他昨夜的荒唐。他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避免自己去回忆昨晚的一切。 「要帮你准备早餐吗?」在床上看着宁采宸来回忙碌的聂傔忍不住出声询问。宁采宸比自己所想地拒绝得更快:「不用。」 在两人之间尷尬蔓生前,他补充:「今天早上要开会,所以我差不多要出门了。」 打理好之后,他拿起公事包就往玄关走。 「出门小心。」 「……嗯。我出门了。」 他觉得自己根本是落荒而逃。 「宁采宸,宁先生,你还好吗?」 宁采宸赶紧回神,对坐在自己正对面的柯赤霞面露歉意。柯赤霞单挑右眉:「我坐在这里陪你吃饭,你还能走神,也是蛮厉害的。说吧,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悠悠叹一口气,宁采宸同意自己还在打击中不能自拔。他魂不守舍,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被柯赤霞拖来吃饭。「不瞒你说……就像你猜的一样,白筱倩确实劈腿了。」 「……所以你的求婚戒指就作废了?」 宁采宸苦笑:「不然还能把戒指给谁呢?你要吗?」 柯赤霞半张鬼脸:「你要给我我还嫌弃呢。好吧,这就是你要死不活的原因?」 「都发生了这种事,我还能一如既往吗?」宁采宸没好气地反问。 「好啦,别鬱鬱寡欢的样子了,这顿算我请你了。」 他夸张道:「我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能让柯铁公鸡愿意请我。」再一次发出叹息,他满脸愁绪:「我昨天还是逼着她跟我说清楚,所以两人去吃了一顿晚餐。」 「那这样不是断得很乾净吗?不好吗?」 对方显然不懂自己的愁绪从何而来。「但是我不懂,她居然跟我抱怨,觉得我有时候心里装的是别的人。我从认识她以后,就没有什么烂桃花,除了她以外我还有跟什么女生接近过吗?」 柯赤霞评论:「我觉得那只是她找来正当化自己劈腿行径的理由。不过,她之前也常常跟我抱怨过这件事。」 「为什么?」虽然宁采宸期待从好友口中得到答案,然而对方却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有时候,女生的第六感就是特别准,特别是在情感变化的部分。话又说回来,聂傔还在你家吗?」 宁采宸的心猛然鼓譟起来。「呃,对啊,他还在我家。突然提到他干嘛?」 「没啊,就想问问昨天你那样失魂落魄地回去之后有没有迁怒于他。」 「在你眼中我是那种男人吗?我们这几年情谊都是假的吗?」实际上他已经冷汗涔涔。「欸,柯赤霞我没在骗你的,其实你也是女生吧?」他是说,第六感明确的部分。 柯赤霞冷笑:「看你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一定有什么。算了,你不打算说我也没打算逼你。」 反而是这种不逼迫的态度让宁采宸更加惴惴不安。实际上他确实对聂傔做了什么,光是想起昨夜的种种,他就无地自容。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在重复多年前做的事,说是要保护对方却用温柔的糖衣行伤害之实。「……我果然还是在重蹈覆辙啊。」 他不自觉地呢喃引起柯赤霞地疑惑,他赶紧转移话题:「你……我问你一个问题哦。如果今天,有一个女生很喜欢一个男生,但是那个男生本来有女朋友了。被女朋友甩了之后,那个男生去找女生疗伤,然后就上床了,你觉得……这个男生怎么样?」 「你和聂傔上床了?」柯赤霞反问。宁采宸矢口否认:「哪有可能!我、我刚和白筱倩分手,还是个直的,哪可能一个情伤就能和男生上床,更何况他是鬼欸!」 「不是就好。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个故事,不过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好了。那个男生就是个人渣,最好被那个女生揍一顿。凭什么那个男生就能因为对方还喜欢自己就为所欲为?说白一点,如果两人都同意上床这件事,两人的行为就跟炮友差不多;如果不幸那个女生根本没说要做,就是强姦了。」柯赤霞说得口沫横飞,宁采宸听得心惊胆跳。「所以呢?你接受聂傔的心意了没?」 「接受什么的……现在哪里还有人不能接受同性恋?当然是──」 「宁采宸,」柯赤霞打断他:「你知道我说的『接受』不是这个意思。你敢直截了当地去拒绝聂傔对你的感情吗?或是你敢正视自己对聂傔的心情吗?」 宁采宸沉默。「……赶快吃一吃吧,你等一下不是还有课吗?」 「对,赶快吃吧。」柯赤霞低下头,本以为这个就要这么过去了,他却丢下一句:「你继续把这个问题晾在一旁不管,总有一天伤到的人不会再只有聂傔。」 宁采宸假装没听见,故我地吃着盘中食物。他才刚失去一段关係,没有心情马上就去剖析自己对聂傔的纠葛。 「唔,话说现在天气好热啊。」宁采宸往窗外瞥去,四月的太阳出人意料灿烂,透过落地窗洒入餐厅里。 「这个礼拜都在上游泳课。本来还以为大家会嫌天气太冷不愿意下水,看这天气应该是没问题。」柯赤霞一顿,问:「你有关心过燕青云的状况吗?」 「什么意思?」 「她从上学期一入学到现在每次游泳课都不会下水,就算跟她说会不及格还是不愿意下水。不管多热都会把长裤和外套穿着,我就在想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宁采宸表情凝重:「这件事他们班的女生也有和我说过,但是她们跟我说没有霸凌的状况……我就在猜会不会和你说的一样,是她爸做了什么。」 柯赤霞轻叹:「燕青云家的状况我就真的不懂了。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又打算怎么办?」 「只能和警察局和社会局联络了吧?」宁采宸无奈,「结果过了快二十年,还是做不到根除的办法。」 「也没有那么绝对吧?到底怎么样算是『根除』,还是看当事人怎么想。」柯赤霞饮下最后一口拿铁,勾起唇角:「像是聂傔。好了,赶快走吧,我还要去游泳池。」 「那,这节课就把燕青云借我一下吧。反正她也不会下水游泳是吗?」 在一年三班同学三三两两走出教室时,宁采宸从教室外面看到一个人在里面踌躇不定的燕青云。他朝女孩一喊:「青云,过来一下。」 忽然被点名的燕青云神情显得意外,毕竟这并不是平常她和老师面谈的时间。她走出教室,问:「老师,我们等一下是体育课,我记得我今天应该没有要谈话吧?」 「我问过你们柯老师了,他说今天你们上游泳课。你没有打算要下水对吧?」 燕青云没有反驳,任宁采宸继续说下去:「既然对你来说接下来的时间也只是虚晃着,不如来和我聊聊天,不错吧?」 「我又不是喜欢和老师聊天才不下水的……」女孩忍不住吐槽,「好吧。」 两人一起进了辅导室的谈话间,宁采宸拿出一包自己放在抽屉里的热可可粉,问:「要不要喝点东西?虽然今天蛮热的。」 「好啊,谢谢老师。」燕青云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宁采宸将泡好的热可可端到女孩面前,并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忽然来找你聊天吗?」 「为了聂傔的事?」 宁采宸知道女孩其实知道自己欲言为何,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老师,你是不是和聂傔靠太近了?」燕青云蹙眉:「你身上阴气好重。」 他心中一惊。「会…会怎么样吗?」 燕青云双手抱胸,撇嘴:「就是会让身体变差,很容易生病──身心灵都是。」 闻言,他却像是松一口气似的,原本紧绷的心情烟消云散。「如果是这种事的话,那就没问题了。我从小到大就是身体特别健康而已,没生过几次病。」至于心灵层面……他唯一的问题就只有聂傔的死,如今聂傔又重新回到他眼前,又怎么会有心灵层面的问题?说到底,他还是辅导老师呢,要是心脏不够大颗,怎么可能当上辅导老师呢? 「运气会特别差哦。」燕青云警告。 「大概就是少中几次发票的程度吧。」宁采宸有些得意:「我可是平均每个月都会中两百块的人,不用担心。」 燕青云哑口无言,这让宁采宸得空掌握话题主导权:「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的吧?为什么总是像这样穿着长袖,也不能下水?」 女孩的神情一瞬间转为戒备。「我……身体比较怕冷,现在又月经来嘛。」 「是这样吗?」宁采宸的视线转为犀利,燕青云承受不住那个压力,把视线撇开,用装有热可可的马克杯遮住自己的脸。宁采宸没有趁胜追击,等着燕青云自己开口。 等到杯中的热可可已经见底到连残渣都不剩,燕青云只好放下手中的马克杯。摆出不愿配合的架式:「老师,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多管间事?」 「辅导老师不都是这样吗?」 燕青云抿唇,半晌低语:「这样难道就能救到任何人吗?」 想当然耳,就算降低音量,在这个封闭谈话室的宁采宸还是听得相当清楚。「有没有办法救到谁,不如让老师来证明给你看吧?」他勾起嘴角。 *** 因为快要截稿了,接下来每天更新 第六章(2) 接下来几天,宁采宸都很晚才回家。比起直接实地探访燕青云的家人,他选择先和可能了解她的人开始,第一个是女孩的班级导师。 但是一年三班的导师显然对学生的家务事不怎么感兴趣,只在乎学生是否有正常来上学──在他眼里,燕青云表现平平,也没有给身为导师的自己添到麻烦。显然他最怕的还是班上出现霸凌状况,摆手表示自己有多加注意。 从班导师这边说不通,他和对方要了燕青云的国中资料,再拨一通电话表示想拜访她国中三年的班导师,所幸对方爽快答应。 于是他抵达燕青云曾经就读的礁溪国中,他拜访的对象是一名年近退休的老先生。他招呼着宁采宸坐下,泡了一壶茶摆在两人之间,推了一杯给来访的客人。 「你在电话里说,想要了解青云的事,是吗?」老先生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询问他来访的目的。宁采宸正襟危坐,沉着给予肯定的答案。 老先生不疾不徐捧起手中的热茶喝了一口,放下后娓娓道来:「转眼间就过了三年啊……本来我就决定教完他们那一届,就要退休了。我为人师长已经四十年了,带完他们那一届也可以算是功成身退,为自己的教学人生划下圆满的句点。但是遇上了青云,我才知道自己的学习才刚要开始,所以我又留下来了。」 老先生说燕青云一入学就是奇怪的模样:用长袖外套和长裤裹紧自己的身体,不分盛夏或寒冬都是一套装扮──这副在夏天显得过热、在冬天显得过冷的打扮。个性有些阴沉,让大家不太愿意接近,直到有一名男同学对燕青云释出善意。本来还是好的发展,结果一切慢慢失控。 燕青云有阴阳眼的事情,被发现的,还是被那位第一个靠近她的男同学散播出去。不久之后,以那个男生为首,展开对她的霸凌。 过去发生类似的事情,老师都处理得当,但是这一次却久久无法平息。 有一次,男同学们下手不顾轻重,擅自剥开女孩身上的外套。青青紫紫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之中,男同学们一时之间也吓呆了。他们开始造谣,这是燕青云这个女巫的报应,那是来自恶鬼的烙印。 其中的夸大成分固然在,但是老师并没有忽略一些客观的事实。于是他将燕青云找来,想要问清楚。 「我对她说『我一定可以让这种事情停止』,我也确实感觉到她对我抱有希望。我想着,学生们管不动就算了,家里的事更没什么,大家都是文明人,哪有什么说不清楚的?」老先生摘下老花眼镜,用食指指腹擦掉凝在眼眶中的泪水,「但是我错了。我既没有解决得了霸凌的事,我更解决不了他家里的事。那些男同学倒是说了一句不错的话,『那是恶鬼的烙印』,那个恶鬼就是她的父亲。」 两人陷入沉默,杯中的茶水也冷了。 「身为准备退休的老骨头,我很庆幸能看到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青年,抱着热忱愿意来教学的领域。但是,只有慢慢的磨练,才会了解自己大概也和那些学生一样还在学习。我们成为老师,不代表我们成为圣人,有很多事我们都无能为力。然而我们常常自满了起来,就像我,那条称为愧疚的伤疤在我想起青云这个孩子时,就会硬生生流起血,那一辈子都不会好起来。」老先生看像宁采宸:「你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吗?你不怕像我一样伤害那个孩子吗?」 半晌,宁采宸莞尔:「老师,这句话我想过很多次了。之前,也有一位老师和我说过一样的话。」 那是宁采宸唯一一次到聂傔墓前的那天──也就是聂傔刚下葬的那天。他木然地站在墓前,很多人劝他节哀、很多人要他早点回去,但他却彷彿断线的木偶,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 「──采宸?」 一道声音呼唤他,让他终于起了反应。那是他和聂傔的国小老师。老师抱着一束鲜花,撑着伞先在墓前烧根香,神色哀戚。和逝去的人说完话之后,她起身拉起少年的手,两人到墓地旁的凉亭坐下。 宁采宸继续一言不发,老师逕自开口:「老师想和你说声抱歉,我刚才也和聂傔说了对不起。」 听见死者的名字,宁采宸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教你们的那年,是我壮年的时候,有爱我的丈夫、刚满一岁的女儿,带过四届像你们一样的七、八岁小孩,以守护孩子们的笑容为己任。直到我遇到聂傔。于是我在第一天去了他家探访,我以为我可以让一切迎刃而解。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家,房内漆黑、没有一盏灯,还没跨进家门、只是让聂傔先进去和爸爸报告一声,就听见从没听过的粗俗叫骂,和一个七岁孩子试图憋在口中的呜咽。我衝了进去,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他,但是当那个人拿破碎的酒瓶刮过我的脸的时候,我逃跑了。」 老师十指交握,悠悠叹息:「『原来我只是个普通人啊』,这股挫折让我回家放声大哭,说什么要守护一个孩子的笑容,就连那个孩子被伤害、自己受到威胁时,选择保护自己,丢下那个孩子。隔天到学校,看见你牵着聂傔的手,我却觉得自己放下心中的重担了。我彷彿帮那孩子找到一个守护神,我就觉得我可以功成身退。虽然,我并没有直接将希望的压力施予在你身上,可是我真心厌恶这么想着的自己。凭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要强加在一个七岁孩子的身上?」 宁采宸看着老师,对方相较于十年前,看起来苍老许多,脸上出现皱纹、黑发也掺杂了花白。他不懂,为什么她要和自己说这些。 「我记得你那时候日记常常写说想要成为英雄,但是就像我一样,我们都只是普通人。你可能现在会想自己当初怎么说好了却没有达成,可是你要记得,有时候就算你拚了百分之一百的努力,你可能还是在原地踏步。所以,别太自责好吗?」 良久,宁采宸起身,丢下一句话给老师:「就算我只是普通人,但是我也知道什么是百分之一千、什么是百分之一的努力。如果有下一个聂傔,我会用一千倍的努力,去改变我没做到的事。因为我不想要人生再出现第二个聂傔了。」 茶早已冷了,宁采宸举起茶杯一口乾下。「老师,虽然这样说有些狂妄,但是──我会用一千倍的努力,去弥补我过去没有做到的事。就算会赔上自己,我也会尽我所能。」 老先生一愣,随后呵呵大笑:「很好……我们从事教育这一行的,就应该多一点像你这样的热血青年,就算只是一个念头,都能带给孩子们真正的笑容。去吧,青云那孩子该是时候获得幸福了。」 当宁采宸回家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他推开门对着漆黑的门喊:「聂傔,我回来了。」 在他按下电灯开关前,房内亮了起来。是聂傔打开开关的。「欢迎回来,你今天比较晚回来呢?」 宁采宸解开领带,把公事包随意放在鞋柜上,解释:「最近觉得该认真调查一下燕青云的事,今天去拜访她的国中导师。倒是你,在这里还好吗?」 聂傔轻轻一笑:「看了很多书,然后也开始用你给我的那支手机看一些免费的电子书。不过早知道你那么晚回来,我就帮你做点东西了。」 「嘛,那接下来的几天就拜託你了。我今天先吃点泡麵好了。」 聂傔赶紧阻止:「你等等,我帮你煮,你先去洗个澡吧。吃泡麵对身体不好,特别是你今天还工作了那么久。」 「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宁采宸刻意跨一大步,揽住聂傔的腰,轻笑:「看来上次做过效果还不错,最近你都维持的很好呢。果然你之前说的获得阳气是真的。」 聂傔抿唇没有说话,不过要是他还是人的话,大概早已满脸通红、鲜血欲滴。 宁采宸坏心地施予最后一击,嘴唇贴在对方向来敏感的耳畔:「晚上,再做一次吧。」 直到聂傔呜噎着射出了数次,宁采宸埋在对方体内的性器才终于到达临界点。他俯身嚙咬聂傔的耳朵,调情似的说:「让我射进去好吗?我想要你热得和我一样。」 「啊啊……射进来──」 完事后,两人躺在床上对视。宁采宸忍不住问出心中的问题:「聂傔你……有曾经觉得我拯救了你吗?我不知道这次面对燕青云的事,我能做到什么,我怕我变成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聂傔看着男人,缓缓伸出手与对方食指交握。「不要想得太复杂,单单是你的存在就让我获救。我相信不只是对我而言,对每个人来说只要你伸出手,他们都能看见希望。」说完,他打了大大的呵欠,眼皮开始打架,这让宁采宸感到稀奇:「我以为鬼不会累不会需要睡觉?」 「本来是不需要,但是最近开始会觉得累了。」说完,聂傔闔上双眼,宁采宸喊了好几声,终于确定对方已经熟睡。 「晚安。」宁采宸伸出手,感受聂傔柔软的发丝。在月光的照耀下,他就在自己面前,看得见、摸得到。「就算我伤害你那么深……我还配得上称为拯救了你吗?」 第六章(3) 经过实地访查,宁采宸大致上掌握了一些燕青云家的状况,例如她爸爸爱好赌博、酗酒成性,过去长期家暴妻子,直到妻子家暴致死,这件事情在被警方发现前,就已经被无声无息处理掉,徒留一名女儿独自面对这位父亲。燕青云彷彿是母亲的替代品,由她承受父亲无处可发的负面情绪。 燕青云父亲的名声在社区内可说是声名狼藉,宁采宸对邻居提起燕青云的父亲时,往往对方都会深深皱起眉头,一些人还会直叹晦气。据说燕青的父亲还常常带朋友回来,在社区内闹得大家人心惶惶。一提到燕青云这个孩子,大家总是悠叹可怜,连带燕青云的母亲也一起被感叹,两个好好的女孩子,偏偏遇上这种男人,活生生弱女子比男人还会隐忍,遭受那样的待遇却是一声不吭。 宁采宸在家里看着这些资料,一时之间有点难维持笑容。平时只要家里有其他人在,包含聂傔,他都会让自己维持淡淡的笑意,但是这次看到这些资料,他真的很难不保持严肃。倒不如说是越看越生气吧。 「还好吗?」不知不觉之间,聂傔坐到他正对面,观察对方越来越僵硬的脸部表情,忍不住关心。 宁采宸将意识抽离手中那份资料,但是脸部表情的扭曲还没有消失不见,他略带狰狞地望向聂傔,半晌揉揉满是皱褶的眉心:「就是有点无言以对。我忽然想到你以前小时候的事情,两件事情有点重叠在一起,让我更生气了。」 聂傔露出希望让对方安心的笑容,笑道:「如果我和她真的那么像,那我相信你也会和你阿公一样,拯救她。」顿了顿,他补充:「不过,你也是拯救我的人。你、阿公和阿嬤,你们都像我的英雄也是我唯一的家人。」 宁采宸试图挤出笑容,但是心中的不安仍然不减。「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和阿公一样……我还太年轻、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次的事情。」 「就算你们都能成为英雄,但你和阿公还是不一样。」聂傔打气道:「阿公用自己的经验、用自己所知最好的方式解决了我的问题,你和阿公不一样,你会用不同的经验、不同的方法,毕竟条条大路通罗马,最终你也会成功的。」 宁采宸忍不住莞尔一笑:「你真的很会灌我迷汤呢。好吧,那我就相信你一次,这一次我会努力的。」他朝聂傔伸出手,然而对方却不解其意,他只好自己把聂傔的手抓起来,然后与之十指相扣。「好,这样就获得力量了。」 聂傔似乎没有很懂,不过他还是了解那个动作本身煽情的意味,羞赧地低下头。手却没有挣扎着抽开。 从旁获得许多讯息后,最重要的一步当然还是和当事人面对面、解开心结。翌日上班前,宁采宸深深呼吸一口气,下一秒视线充满决心。在他身后目送他出门的聂傔鼓励:「你一定可以的。」 他回过头,予以自信的一笑:「我也这么觉得。谢谢你,我出门了。」 「嗯,出门小心。」 但是他没想过,彷彿知晓自己的计画似的,燕青云从这天开始连续三天都没有来学校。他问过燕青云的导师、问过班上同学,想当然耳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不来学校──她甚至连假都没有请,打电话到家里时也没有人接电话。 深知女孩家庭问题的宁采宸忍不住有些紧张,他暗自告诉自己,如果连续五天燕青云都没有来学校,他就要带着教官一起破门处理。 还好,第三天的第三节课,他事先吩咐过的辅导小老师就来跟他说燕青云来学校了。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女学生的一句话又把他的心吊起来:「可是她看起来很不好。我过来的时候,和她相交而过,我是往楼下但是她却往楼上走。我们上一节在六楼上保健课,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往楼上走……」 学校的大楼最高只有到七楼,七楼正是所谓的顶楼,平常是不会有人走到顶楼的── 宁采宸猛然推开椅子,跌跌撞撞朝女同学道谢,头也不回、三步併两步上楼,猛地推开顶楼的铁门。 过去鲜明的记忆在他眼前重新上眼。同样的天台、一样乌云密布的天空,站在栏杆旁、穿着冬季制服的女孩因为巨响而回头,泪水浸湿对方的面庞。 这时的宁采宸已经无暇多想,他在心中吶喊着「快啊」迈开脚步,在女孩翻身跃下大楼前,及时抓住对方的手腕。 「老师、你放开我!」燕青云发狂似的狂吼,宁采宸只用更大的音量拒绝:「不可能!」他的另一隻手揽过女孩的腰,他可以感觉到对方不停地挣扎,仍是执意把人抱回安全的地方。 自杀未遂的女孩浑身颤抖,低诉:「为什么不能让我解脱呢?这样让我痛苦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宁采宸揽过女孩的肩安抚着:「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说给老师听?」 燕青云一个劲儿地摇着头,似乎是相当固执不愿意说出口。为了让她放下戒心,宁采宸开啟另一段话题:「老师我呢,六年前也在同一个地方,看着跟你一样的人在我眼前摔下去。」 他感觉到女孩正专注地听着自己说的话,继续说下去:「那个画面是我长期以来的恶梦,我和他的距离大概就是铁门和栏杆的距离,可是我却无能为力。六年以来,我的梦里都有他露出笑容看着我,然后下坠。你可以理解老师不想要再看见任何人从我眼前逝去的心情吗?我已经下定决心,让他成为最后一个我目送离开的人了,所以就算你不想要活下来,老师还是会一次一次把你救起来。」 「……老师,栏杆外面真的好可怕。」直到现在,燕青云还是有些颤抖。 「是啊。」他低声应道,那年聂傔在栏杆外是否也抱着这个心情? 燕青云将自己的头靠在宁采宸的胸膛上,那无关男女、无关师生,就只是单纯寻求一种安全感。良久,她开口:「老师,你是不是一直在调查我家里的事?」 宁采宸心一惊,他以为自己进行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这个小女孩发现了。在他回应之前,她自顾自说下去:「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爸就是个人渣。他打我和我妈,欠下一大笔赌债还是不断的赌博。我后来才发现他欠了暴力集团的钱,前几天……就是前天晚上他让那些讨债集团的人来……来、来……」 他感觉到女孩的动摇,一个劲地握住女孩的双手,想用自己的温度让对方冷静下来。「深呼吸……吐气……深呼吸……吐气……对,就是这样。先不要去回想,不用说也没关係……」 燕青云倔强地摇头,即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还是吼着把话说完:「他要我卖身来替他还钱……」说完,女孩的瞳孔缩紧,「为什么不让我死了?我成了一个这么脏的婊子,我不──」 宁采宸打断她的话,紧紧地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燕青云在他怀里挣扎:「放开我!我那么脏,不要碰我……」 「谁说了?我都没这么说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自己?」燕青云的悲伤与绝望感染到他,那让他难过得鼻酸,只能更用力地把女孩抱在自己怀中,一遍又一遍说:「你不脏,不会有人怪你,更不会有人看不起你,所以活下来好吗?」 「我不要……我不要自己习惯那样的事……」 「老师也不希望你自暴自弃地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人。如果都不求救,就只能自己面对,所以让我来帮你吧?」 终于,燕青云的眼中燃起一股希望。「怎么做?」 「让你离开那个家,并且获得保护。你觉得这样好吗?」 女孩试着扯开唇角、挤出笑容,虽然掛着泪水的脸让这笑容看起来有些怪异,但是宁采宸相信燕青云乌云密布的心已经被一道曙光打破。 第七章(1) toyota缓缓驶入狭窄巷弄中,最后熄火。宁采宸露出能让人安心的微笑:「去把行李拿一拿,老师就在这边等你,然后我们去社会局报案吧。」 燕青云不安地绞弄运动服外套,「老师我……不能就直接这样去社会局吗?」 「你也说了,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还在家里不是吗?」宁采宸拍拍她的头,安慰道:「没事的,老师会在这里等你。」 叹口气,燕青云轻轻把头往旁边挪动,以闪过对方的触碰。「好啦,我……我加油。」 宁采宸坐在车上看着燕青云迈着颤抖的步子走向熟悉的路。他本来是想要让燕青云和父亲再谈谈看的,但她坚决表示这是不可能的,实际上听了她的遭遇,他也很难说服自己会没事。 她说这个时间她爸爸会不在家两人才过来一趟,因为她说她要带走妈妈的遗物和自己攒来的钱,这些要趁着没有被那个人发现前带走。 敲着方向盘,觉得少女离开得有点久,内心的不祥涟漪般扩大。思量许久,宁采宸拨了一通电话给警察局,口气有点急迫:「不好意思,我怀疑这边有发生家暴案件。」 警察的声音颇不以为然:『你确定是家暴?可能只是正常管教吧?』 这种态度让宁采宸气得咬牙,「但是那个女孩才刚被父亲要求卖身。算我拜託你了,至少派一两个人来吧?」 『……好吧,我派两人去。』不知道对方究竟有没有感受到事态严重,但至少有人的保证就不至于太惨。 宁采宸下车仰头看着应该是燕青云那户的铁窗。还好他有记过对方的住家地址,几楼几号牢牢记熟。等待良久,少女仍没有下来,警察也还没到,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就是报案人吗──」两名看起来相当年轻的警察拍拍他的肩膀,他正要开口时,上方忽然传来「硄瑯」巨响,下一秒少女的高声尖叫划破天际,四周树梢上的麻雀惊吓得扑腾飞走。 宁采宸神色一凛,不由分说回头看向两名警察:「跟我走!」 三个男人快步跑上四楼,有一户的铁门大开,里头传来少女凄厉大喊着「我不要」,还有经判断约有两名中年男子说着粗鄙的话。 领头的警察直接踹上铁门製造巨响,两人衝进去对客厅那边准备逼迫燕青云的男人们大喝:「不许动!手给我举起来!」 光头的男人低啐一口檳榔渣,抡起少女的制服衣领,「婊子!是不是你叫条子来的!想给条子干啊!」 就在男人要动手时一名警察勒过他的脖颈,宁采宸与其配合良好,抓过被松开的燕青云护在怀里,警察赶紧对那名光头男人使出擒拿术,勒倒在地上。另一个男人也被另一位警察压制住。 宁采宸抱住颤抖的燕青云,抹开对方脸上的泪水,一声声安抚:「没事了……老师在这里……」 「不要动!」警察大喝,却不能制住光头男人瞠目大吼,伸长手想要揪住自己的女儿:「你他妈的跟生你的那个婊子一样,天生就是给人干的洞!原来早就勾引学校老师了,是不是做过很多次了!」 年轻警察从腰间掏出电击棒,将男人的粗鄙言语麻痺在口中。两名男人都被銬上手銬,警察们拿出无线电联络警察局请其他人员过来支援,然而这些都是后话了。宁采宸护着燕青云到自己的房间拿自己的东西,他看见少女闺房的被褥上有不寻常的红渍和白渍,意识到那是什么时握紧自己的拳头。想起客厅那些人的嘴脸,「碰」的一声,拳头砸在墙壁上。 他这样称什么「保护别人」?他的初衷,时过境迁,依然没有用武之地。 燕青云被他吓了一跳,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看向老师的背影,低声问:「老、老师,怎么了……?」 深深吸一口气,再次面对燕青云时,宁采宸已经恢復成原本善良辅导老师的面孔了。「我只是在想……如果手续还要一阵子才能办完,你又没有亲戚可以投靠的话,要来老师家借住吗?」 最后,他还是没听柯赤霞的忠告,擅自把对方揽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保护着。也许他正提出一个可能危及自己教学生涯的提议:老师和学生之间异性同住,恐怕传到教育界里可说是令人发指。 但如果今天他没有救她,还有多少人会向这独自一人承受这么多事情的少女伸出援手呢? 燕青云睫毛搧呀搧,重复一次他的问题:「借住……我和老师吗?」 「是啊,是我和你。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问问班上同学,像林芷昕──你应该知道,就是辅导小老师。虽然要先通过对方家长同意可能是漫漫长路但是……」宁采宸叨叨絮絮说着,就怕对方怀疑自己别有居心。 「好啊。」 没想到,燕青云一口答应,还煞有其事地行礼:「接下来就暂时拜託老师了。」 这让宁采宸特别诧异,挑眉反问:「我以为你会像之前一样说我多管间事?」 闻言,少女久违地露出符合年龄的笑容:「偶尔多管间事还是能救到人的,不是吗?」 宁采宸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内心的感动让他一阵鼻酸。 这一次,他真的有救到人啊……成为辅导老师,真是太好了。 「咳咳,」警察站在门口,尷尬地提醒二位:「那个,老师可以麻烦带女同学一起到警局做笔录吗?必要的话我们会帮忙转介社福中心和检察官办理。」同时,警察说到「老师」二字的时候还加重语气,似乎在有意无意提醒宁采宸可别做出有违为人师表的行径。 「当、当然,今天的事谢谢警察的协助,我自己一个人大概只会更惨吧。」 警察叹口气,反倒赔不是:「也怪我们警察局没有做好应有的保护,局长一开始也是太看轻这个事件,只派我们两个菜鸟。」 宁采宸想起刚才街自己电话的那人如何意兴阑珊,也不由叹息。十年前的悲剧,时至今日依然不变。也因此,当年爷爷奶奶的暖意才如此难能可贵,自己才会多想要成为像他们一样,能对他人伸出援手的人,也是为了不要让陈年憾事再次发生。 「老师,真的可以到你家借住吗?」燕青云将行李装成一大袋,放到宁采宸的toyota后车厢。她回过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你的女朋友一定会介意的吧……」 忽然从他人口中听到「女朋友」一词,宁采宸有些恍神。这段日子以来发生太多事了,他都无暇去为失恋的事忧伤……还是他的反应太平淡了? 「女朋友……没事的啦,我被她甩了,现在是单身。啊、不过,」他一顿,不太确定地看着燕青云:「我家有聂傔在,可以吗?」 他没看见少女略略蹙眉,只听见她说:「我知道了。那先谢谢老师。」 「嗯,那上车吧。」 两人坐定后缓缓跟在警察的摩托车后面到了礁溪派出所作笔录,接着去到社福中心写申请文件,最后驱车回罗东,到超市补齐少女的生活必需品后,才结束这心惊胆战的一天,回到宁采宸的租屋处。 一打开门,先有一个声音出现在两人耳边:「欢迎回来……!」聂傔看到来人变瞪大双眼,燕青云轻轻对眼前的鬼魂点头,低语「叨扰了」,又缩回宁采宸身后。 聂傔看着宁采宸,半晌绽出笑容:「成功了?」 「很惊险。」宁采宸回以苦笑,但总算有了一切都过去的实感。只是碍于有学生在,他没办法像平常一样大剌剌地倒在沙发上、领带随手一丢、打开啤酒猛灌。 放下公事包,宁采宸先示意燕青云去洗澡,一边对聂傔解释:「她家那边不能住,而且怕未来会被她爸找到,所以现在在和社会局接洽。在找到新的住处前,她会先暂时借住在这。」 聂傔点点头表示了解。蹙着眉头,他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给自己的这位表妹一点安慰,但是在他身前两人就没什么互动,成为了鬼虽然对方是少数能看到自己的人之一,可是两人之间的隔阂并没有因此减少…… 似乎是看出对方在纠结什么,宁采宸突然把大掌放到聂傔头顶。「别想那么多,想关心她就关心她吧。被人关心没有人会讨厌的。」 「是吗……」聂傔的眉头总算没有再纠结。 虽然说是不是真的没有人会讨厌,宁采宸不是很敢保证──自己似乎就曾经被表示过关心过头。不、不过,能让聂傔少鑽牛角尖一点,他觉得挺好的。 「老师,」少女的声音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两人旁边,已经出浴的燕青云穿着轻便的短袖短裤睡意,双手和双腿都伤痕累累。「脏衣服放哪里?还、还有我寄人篱下,至少洗衣服、煮饭的家事让我来……」 宁采宸一愣,随即伸手揉乱少女的短发。「家事分配什么的再说吧,总之衣服先放在桶子里,这里的顶楼有洗衣机和晒衣服的地方,周末再一起拿上去,我顺便带你熟悉环境。今天当务之急,是先准备好你的床,明天还要上课呢。」 「哦、谢谢老师……」燕青云垂下头,并没有闪躲他的触碰。 「采宸,你也是,明天还要上班,快去洗澡吧。」聂傔出言提醒:「床铺什么的我来帮忙就好。」 有聂傔这个同居人在真是太好了,宁采宸暗想。他打开衣柜,一边嘱咐:「床垫、棉被和枕头在大柜子里,床垫给我睡、青云睡床上,所以把我床上的寝具都放到床垫上。另外可能要麻烦你把茶几挪一下……挪不动的话让青云帮你一起弄。如果真的不行,等我出来再弄。」 交代完,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进到浴室。 当宁采宸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房间已经被打理得相当整齐,床垫、床铺都整理好了,只见燕青云坐在饭桌前似乎在读隔天的考试。环顾四周,却没有聂傔的身影。 「聂傔呢?」 燕青云的视线从课本中移到宁采宸身上,解释:「他说这几天要外出,很快就回来了。」 「外出……?」但是按理说聂傔应该会和他说一声才对?不过转念一想,也许聂傔是在担心燕青云会在意和鬼同处一室──毕竟燕青云看得见他。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宁采宸问:「青云,你会介意在这间屋子看到聂傔?」 「……会。」燕青云承认:「就算我看得见鬼,也不代表我喜欢他们、能够亲密接触。倒不如说是老师特别奇怪吧,怎么会那么大方地和鬼同居?」 宁采宸忍俊不禁:「除了他现在是鬼,他本质上还是『聂傔』啊,那就没什么不同了。」 「哼……这样啊。」喃喃几个字,燕青云又低头背英文了。 第七章(2) 同居的第一天,燕青云睡得并不是很安稳。半夜因为噩梦连连,囈语吵醒睡在床下的宁采宸。一开始被吵醒而意识不清楚的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声音,然而听到一声拔高的尖叫他忽然就清醒了。 「不要──」 宁采宸打开灯,看着床上少女浑身用被子裹紧,脸上爬满冷汗,眉头紧蹙。他伸手摇了摇深陷梦魘的燕青云,焦急呼唤:「青云?青云,你还好吗?」 囈语仍然未停,宁采宸反覆摇她,她才慢慢从梦中抽离,睁开双眼时泪水充盈双目。「老、老师……?」 宁采宸赶紧装一杯水递到她唇边,让她喝一些冷静下来。燕青云将喝空的玻璃杯还给他,垂着头:「抱歉,吵到老师了。」 「没关係的。反倒是你,还好吗?」宁采宸温柔道:「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听你说说。」 燕青云有些犹豫地看向他:「但是明天不是上班日吗?老师你……」 「老师的话大概不像学生那么需要睡眠。反倒是你,明天还要考试,不是吗?」反正大人只要一杯黑咖啡就能撑过一天了。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大概很难再睡好。宁采宸起身帮她泡一杯热可可,自己则倒一杯水,又坐回床边。 「那就来聊聊天吧,也许聊着聊着就累了,那就会好睡了。」 燕青云啜了一口马克杯中还冒烟的热饮,半晌,轻啟唇:「老师,你有没有害怕什么事情,到了会做恶梦、不敢入睡的程度?」 「有啊,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宁采宸盯着远处,两眼却没有聚焦。「我看着聂傔浑身是伤、看着他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看着他翻身跳下去。每一次,我都什么都做不到。第一次、第二次梦见的时候,还会搞不清楚状况,直接拨电话过去,但是当然……不会有人接了。」 燕青云怔然,她可以感觉到老师心中的哀慟。她伸出手,下意识想给与安慰──就像幼年的她常常和母亲做的那样,互相拥抱、摸着彼此的头或脸颊──但想起他们只是师生,有收回手。 宁采宸忽然从回忆中回神,一脸歉然:「抱歉,忽然发起呆。」 「没关係,我也很抱歉忽然让老师想起不好的事情……」她赶紧低头又喝了几口热巧克力,最后才抬头,低语:「我又梦到他们。抓住我的手不让我逃跑,噁心的手摸到我的大腿上,拉开我的衣裤,他们、他们……」 握住马克杯的双手猛然发颤,宁采宸赶紧握住燕青云的双手,用自己的手温安抚对方,一边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出近似催眠的话:「没事的,已经没事了。你在这里很安全的,不用担心那些事情……」他抽出马克杯,继以双手握住她冰冷的手,直到对方慢慢冷静下来。这时候他又一次庆幸自己当初选择心理辅导学系,才能在此时派上用场。 「好一点了吗?」 燕青云轻轻点头,长长吁了一口气。「老师谢谢你。如果……如果我都不会好,怎么办?」 宁采宸一顿,轻声问:「你想听到理性的还是感性的?」 「……都听吧。」 「理性来说,找心理医生是必要的,他们才能对症下药、跟你一起讨论出治疗方法、开药剂缓解你的痛苦;感性来说,这不会那么快就好起来,在这之前会面临很多痛苦、痛苦到感觉自己快要死掉……可是,在你身边的人会帮助你,陪你一起度过。」 他心中闪过奶奶的身影,胸口感到一阵暖意。 燕青云看向宁采宸,忍不住问:「那老师你……」 「嗯?我怎么了?」 只见少女抿唇,良久缓缓开口:「我之后想要去打工,但是在进社会前,我应该先去看医生,对吧?」 「对。那这样吧,你先预约,週末我陪你去。钱的问题,需要帮忙儘管说。」宁采宸又伸手揉了揉少女,「觉得好一点的话,再睡一下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老师谢谢你。晚安。」燕青云躺下来,盖上被子。宁采宸滑着手机上朋友的动态,直到耳边听见他人的均匀呼吸声,才躺回被窝。 痛苦到感觉自己快要死掉……聂傔那年最害怕的究竟是哪件事?他好像没有问过,不过他也没脸问就是了。宁采宸叹了一口气,翻身入睡。 宁采宸和燕青云的同居生活就这么开始了,一开始两人之间还稍嫌尷尬,一个礼拜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比较融洽了。 每天早上,作为学生的燕青云六点半就会起来梳妆打扮和准备早餐,七点不到就出门骑脚踏车到校。而作为教师的的宁采宸的一天则是从七点开始的,有了燕青云这个帮手在,他久违地享有在家吃早餐的幸福,七点四十出门开车,开始一日的工作。 放学后,顺利找到打工的燕青云基本上都直接到打工地点──罗东高中附近的一间咖啡厅,也就是宁采宸常常和柯赤霞拜访的那间咖啡厅。同一时间,宁采宸还在校加班,大概到七点或七点半才从学校离开,虽然过去都习惯外带晚餐回去,但也许是因为意识到家中还有个成长期的青少女,或多拨空几天亲自下厨。 如果是燕青云不用上班的日子,宁采宸就会带她去社会局处理补助手续。经过社会局的评估,她已经足够成熟,与其加入孤儿院这种环境并重新融入,不如让她提早独立,租金会由政府提供补助。 除此之外,到医院做检查也有了结果。先说之前被歹人强姦的结果,还好没有怀孕,让燕青云稍微放下心来;长期没有获得良好的饮食导致营养不良,也有专业营养师提供菜单;身体上遍布的伤口也由医生给了一些外伤药。最后,最棘手的心理创伤,医生则提出了治癒方法、也给一些可以帮助控制的药物,并拜託有心辅师资的宁采宸从旁协助。 一切看起来都有好转,燕青云的笑容也多了起来。这部分也是有赖班上开始有一些支持她的人出现,以林芷昕和她的朋友们为首接纳燕青云,其中有些女生也对班上那些男同学的态度很感冒,声势慢慢大了起来,再加上接获燕青云家务状况、深怕自己再放任不管会出差错的班导师也开始紧盯那帮男同学不放,他们只好收敛一点。 另外,一向拒人于千里的燕青云也开始慢慢学会敞开心房,她发现同学们的好,同学们也开始了解她,开始发展亲密的友情。在燕青云借住宁采宸家的第三个礼拜,女孩开始会提出要和朋友出去的请求,让宁采宸内心涌起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动。 目送要和同学一起去读书的燕青云离开,宁采宸微微笑了起来,同时拨打一通电话给奶奶。 『……喂?采宸啊?』阿嬤的声音有点沙哑,不难猜想应该是刚睡起来。 「阿嬤,我吵你睡觉了吗?」 『嘸啦,刚起床。』电话另一端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阿嬤正从床上爬起来。『你这礼拜要回来吗?』 宁采宸给予否定的答案:「最近比较忙,不过快结束了,应该下礼拜就能回去了。啊阿嬤,你呢?身体最近还好吗?」 『能多好,就那些老毛病囉。……最近尿尿比较尿不出来,不过也还好。』 听到阿嬤四两拨千金的回答,宁采宸忍不住心中一阵紧张:「怎么会突然又这样?要去看医生吗?」 『免啦,搁看看。』阿嬤想也没想回绝,又扯了一个话题:『最近在忙什么?还是其实在和女朋友谈恋爱?』讲到最后笑得有点揶揄,让宁采宸忍不住苦笑:「我上个月就和人家分手了啦。」 『怎么会分手!』 电话里,他被阿嬤拉着讲了很多跟白筱倩有关的事情,聊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他才赶快催促阿嬤要多喝水多休息,一有不舒服就和邻里说一声或是去医院检查,保证自己下週末就会回去看她,才依依不捨掛断电话。 昨天社会局这边也打来说已经找到了适合燕青云的租屋处,估算着应该下礼拜就能签约并搬过去,等到燕青云的事情告一段落,他最好还是带阿嬤去做一下检查,然后…… 「等等。」宁采宸忽然抿紧唇,发现一件三个礼拜以来都被自己忽略的事情。聂傔呢?那天燕青云搬进来后就以有事为由离开,燕青云说他自己讲了很快就回来,但是如今都过了三个礼拜,却连人影都没看见。这个时间是不是有点太久了?他是不是应该去找聂傔比较好?但他又忍不住心想,对方是否真的需要自己? 宁采宸犹豫良久,终于起身拿起车钥匙想要去找人,没想到门恰巧被打开,是燕青云。「老师?你要出门?吃午餐了吗?」 「午餐……还没。」 燕青云把包包放好,边说:「那我来煮吧。刚才读书会提早结束所以没和大家一起吃到饭。老师,炒饭可以吗?」 宁采宸愣了一下,点头:「拜託你了。」 最后他又坐回沙发上,告诉自己:聂傔也不是小孩了,还不至于要那么紧张兮兮的。此时,手机铃声大响,打来的人是柯赤霞,打来关心他捡了一个小孩回家带的状况。只不过,内容听起来没那么像是在关心人就是了。 很快的,宁采宸又把聂傔的事拋到脑后,脑中被其他大小事所填满。 第七章(3) 六月第一个礼拜六,燕青云就要搬进去新屋了。前一个週末,宁采宸和燕青云跟着社会局的仲介去看过了接下来的租处──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居然就在宁采宸租屋处的楼下。 后来遇到房东,对方靦腆地说刚好原本住那里的小姐因为工作升迁要退租,这阵子手头也宽裕,社福机构问他是否愿意低价出租,想来也是做善事,房东就爽快降价出租了。 星期六一早,房东就和燕青云及社会局的负责人一起确认屋况,没有问题后拿出合约书签下一年的约,房东和社会局的人谈妥,宁采宸也保证自己会多加注意,房东就掛着和善的笑容向大家道别。社会局的负责人见没太大的问题,就把时间交给燕青云自己打理。 宁采宸和燕青云一起把借放在宁采宸家中的家当搬到楼下,宁采宸提议:「要不要一起打扫一下?」 燕青云环顾四週,点点头。只是她还有很多日用品没有添购,扫除用具是从宁采宸家拿下来的。打扫时间花得并不长,因为房东在前一位房客退租后就先和太太来打扫过了,不过打扫完正好是午餐时间,宁采宸便开车载燕青云一起去吃饭,饭后又到超市添购不少日用品。 帮燕青云一起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安顿好,宁采宸环视燕青云的新家。和一个月前突袭她家时看到的那种简陋不同,这里乾净、舒适,他勾起唇角:「青云,今天起就从这里,重新开始吧。」 燕青云頷首,表情比起过去更加灵动。「老师,这几个月来谢谢你,因为有你的帮忙我才能振作起来。」 闻言,宁采宸微怔。一开始只是凭着一股衝动、一种不愿重蹈覆辙的心情,对眼前的少女伸出援手,不知从何时开始是真的为这个女孩着想,对于她的处境感到愤怒、对于她的转变感到喜悦。这一声「谢谢」,让他觉得之前的辛劳都算不上什么。 回过神,他走到少女面前,伸手揉乱对方一头乌黑的俏丽短发,莞尔:「不客气。不要只跟我说谢谢吧,也跟振作起来的自己说声『谢谢』,谢谢自己没有放弃所有希望。」 「希望……」燕青云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到宁采宸耳中:「老师,就是你在我绝望的时候,把希望带到我面前啊。」 「我……?」 燕青云毅然抬起头,直勾勾看向他,一字一句清晰说着:「老师,如过没有你,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你是我的希望。」 宁采宸不自觉嚥了嚥口水,微妙的气氛让他心中警铃大作。然而,他的目光却无法从对方深邃的眼瞳中挪开。 「老师,我想我喜欢上你了。」 燕青云如是郑重说道。宁采宸抿紧唇,低下头没有马上回应。 他感觉得到燕青云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彷彿今天不给出答案就不会罢休那样地果决。他绞尽脑汁,试图找到一个相对而言比较不会伤害到对方的婉拒说法。「那个……你听老师说,能够给你带来希望我真的很开心,但是,你看这有没有可能是雏鸟情节?错把一些崇敬或憧憬误认为爱恋什么的……而、而且,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们不──」 「老师,你可以直接拒绝我没关係。」燕青云用冷静的语气打断他,「但是请老师不要质疑我的情感,我比谁都要更清楚这不只是崇敬、不只是憧憬。」 宁采宸一时语塞。他怎么会忘了燕青云是个冷静的人?叹口气,他坦白:「谢谢你愿意告诉我喜欢上我的事,青云。但是,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 「我知道了。但是老师,我还有一些问题希望你告诉我答案。」 他有些提心吊胆,不知道对方要问什么。 「老师你拒绝我只是因为我们是师生或是对我没感情吗?」直率的大眼盯着宁采宸:「还是因为老师你心里还有掛心的人?」 「掛、掛心……」他忍不住倒退几步,内心深处似乎在害怕对方继续说下去。 「是前女友吗?还是……聂傔?」 宁采宸别开头,没有回答。燕青云见他没有回应,一步一步往他前进,咄咄逼人:「那天听你提到前女友的事情反应却很平淡,相较之下,你却把人人畏惧的鬼,聂傔接回来住。所以,老师你喜欢的是聂傔吧?」 被这么逼问,宁采宸也难以冷静,瞠圆双目:「我没有!我对聂傔、对他才、才……」说到最后,他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似乎在燕青云的逼问下,有什么情感从心底涌上来。 也许他一直都是知道的。聂傔从以前到现在都在自己心中佔有一席之地,不只是友情、亲情,是超越那些的…… 爱情。 从聂傔第一次对自己说喜欢的那一刻,或是一次又一次在梦中看到懊悔不已的场景,抑或是他在被筱倩甩了之后选择紧紧抱住聂傔……也可能心中的答案在他们第一次相会时就给出了答案。 宁采宸有些呼吸急促,脑袋发钝,囁嚅:「不可能……我们都是男生,而且我已经伤害过他,我们……」 燕青云挑眉,毫不留情道:「老师,你真是个十足的懦夫。」 「我、什么──」他表情变得狰狞,要用所有理智提醒自己眼前的少女是自己的学生,他不能也不该衝动动粗。 「老师,就算你们都是男生、就算他是鬼你是人又怎样?我是学生你是老师,我也不顾一切跟你告白了。」燕青云缓缓道:「重点是,老师你是否正视自己的感情、是否接纳聂傔当年对你的告白?还是,你又要用这些『同性别』、『人鬼殊途』的藉口来无视聂傔的感情?」 良久,宁采宸轻叹:「……没想到最后反而是被学生教了一课啊。谢谢你。」 「我说这些又不是为了要听老师跟我说谢谢的……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吧。」燕青云用手指绕了绕颊边的发丝,「老师你没发现聂傔很久没有回来吗?」 这句话让他一愣。「是这样没错,虽然有点奇怪,不过他也不用我担心吧……」 「是我,让他这阵子离开老师的家的。」她坦承:「那天老师在洗澡的时候,我跟他说『我希望不会在这里看到你』。但是我不会道歉的。」 宁采宸扳起面孔:「虽然是我邀请你来借住,但那时我也提醒你聂傔和我同居的事情了吧?如果你有反应给我那倒还好,然而你却没有跟我讲、直接表达对聂傔的反感。现在说这些是没有意义了没错……可是青云,那是我家、你不应该去直接赶走聂傔。」 燕青云愣住,最后无奈一笑:「果然让老师拒绝我的,确实是因为聂傔啊。」 「……哈啊,你怎么还这样嘻皮笑脸的。」宁采宸不禁感到挫败,儘管自己的本意也不是发怒,然而看到对方没有打算悔改的样子,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该更严肃一点。 「我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燕青云洒脱道:「所以老师,与其待在被你拒绝的人家里,还是赶快去找到聂傔吧。」敛起笑容,她警告:「鬼如果没有获得足够的阳气也是会烟消云散的。来的第一天我看他阳气重得彷彿阳间的人,不难猜想他都是靠什么获得阳气的……正因如此,老师一个月不在他身边,导致的后果可能会更严重。」 「什、什么意思?」 「吃了越多、越纯正的阳气,鬼魂的需求量就会越来越刁、越来越不容易满足。到了再也吃不下其他污浊的阳气时,就会因为无法补充阳气而渐渐失去力量。」 听完燕青云的解释,宁采宸脸色变得苍白,握紧口袋中的车钥匙,从牙缝中挤出:「我、我先离开……之后再聊。」 燕青云坐在床上,目送宁采宸离开。嘴角至始至终掛着淡淡的、无奈又衷心的笑意。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奔驰,宁采宸空出右手打算拨电话给自己的前一支手机──也就是他送给聂傔的那一支手机。等了许久,只听到机械女声:『您拨的电话无人接听……』 也是。宁采宸挫败地放下电话。如果真如燕青云所讲,聂傔现在可能已经无法维持身形,那更没办法碰到手机吧。 左手快速敲击方向盘,脑中飞快盘旋猜测聂傔会去哪里。想来想去,他只有一个答案。只有那里,是专属他们两人的乐园及归属。 toyota在海边栅栏外熄火,宁采宸从栅栏边眺望灰白的大海和沙滩上的小铁皮屋。抿起双唇,他脱下皮鞋和袜子,踩在沙滩上,一步、一步、到最后跑起来,然后打开铁皮屋的小门。 「聂傔?你在这里吗,聂傔?」 没有声音回应他,但宁采宸感觉得到四周颳起一阵阴风。他深信,聂傔确实在这里。 「聂傔,你在这里吧?你愿意出来吗?还是你在生气?」宁采宸环视整个小屋,期待能看见对方出现。然而,几分鐘过去仍然没有看见聂傔的身影,这让他感到不安,「对不起我一个月都没来找你,我有听青云说是她让你离开的,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有事情才离开……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是如果你在这里的话,拜託你出现在我面前吧,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你一次了……」 隐隐约约,他感觉到右手好像被云烟般的气体缠绕住,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紧紧握住那团烟雾。「是你吗?聂傔?」 下一秒,一股力道猛然撞入他怀中。宁采宸低头看,正是一个月没见的聂傔。就像燕青云说的一样,他恐怕很久没有吸食阳气,因此五官显得朦胧、整个人十分縹緲。 隐约之中,他好像可以看到聂傔露出苦笑,就像他生前给自己看的最后一抹笑容一样苦涩。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自我中心。明明就不会给我答案、明明我们之间就不会有结果,可是你却像这样着急地来找我……不是和女生在一起比较好吗?」聂傔抬头,与宁采宸四目相对。「偏偏,我就喜欢这样自我中心的你。」 没有多想,宁采宸抬起聂傔的下頷,不由分说索吻。虽然聂傔摸起来没有什么实感但还是碰得到,舌头打开对方的双唇长驱直入。他可以感觉到聂傔在自己怀中渐渐碰得到,空出的手环住对方的腰,直到聂傔像是要失去氧气似的推了推他的胸膛,他才退开。 下一秒,宁采宸抱住聂傔,在对方耳边道:「对不起。但是我今天要来跟你说的是,六年前你的告白我接受,我不会再逃避了。」 聂傔瞪大双眼,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 「然后,我还要给出我的答案。」深深吸一口气,宁采宸道:「我……」 手机铃声不是时候地响起,两人都愣住了。宁采宸叹口气,抬手示意自己要接电话,然而看来电联络人的名字他愣了一下。是大姑姑打来的。 「喂?大姑姑?」 『采宸!你现在在哪里!』大姑姑宁于惠口气急迫:『阿嬤被送到阳大!现在在急救中,你赶快过去好不好!』 「阿嬤……?」 掛断电话,宁采宸还没回过神,瞠圆双目无神看着聂傔。刚才宁于惠说的聂傔也听到了,他握住宁采宸的手,安抚:「阿嬤会没事的,我们赶快陪到她身边吧。」 宁采宸不自觉握紧抓住自己的那隻手。 第八章(1)(R18) 赶到医院的时候,宁采宸急急忙忙向柜台询问阿嬤在哪里、现况如何,对于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护士回以冷静且从容的回覆,却反而让他更加紧张。就在他觉得自己的理智线欲断时,左手被紧紧握住。没有人知道,但是他感觉到,还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 「抱歉,我想知道宁王素勤女士现在在……」 手机愕然响起,是姑姑打来的,宁采宸抬手表示失陪,接起电话。姑姑在电话中指示阿嬤的所在,同时表明自己就快到礁溪了,到时候到家中拿阿嬤的换洗衣物就过去。一边听电话,宁采宸一边往指示中的病房走去,途中一直握着聂傔的手不放。 一进到病房里,就看到阿嬤躺在床上,手里还吊着点滴。有一位护士在那里照料其他病人,一看到宁采宸进来,便问:「请问是宁王素勤女士的家属吗?」 「对,我是他孙子。请问她现在……?」宁采宸相当紧张,护士冷静道:「你阿嬤现在打点滴在休息,我帮你请医生过来。」 「好、好的,麻烦你了……」 等待的同时,宁采宸颓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内心充满愧疚。明明上次看到阿嬤的时候身体还那么硬朗,两人还一起去扫墓,不过是忙工作一阵子,再收到消息就是阿嬤生病倒下……还是其实一直以来都出了问题,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才没注意到她一直在强撑? 像是会读心似的,聂傔把手放在他肩上,柔声安慰:「别太自责,采宸。」 宁采宸稍稍抬头,看向聂傔张口欲言,却被走入病房的医生打断。 「宁先生您好,我是您的祖母的主治医生,敝姓陈。」医生蹙眉看着手中的表单,询问:「请问您是否知道宁王女士有没有什么家族遗传疾病?从我们医院手上的资料来看,宁王女士极少接受健康检查,怕是有严重病症早已潜伏,现在才爆发……待宁王女士醒过来,我们才能替她检查,这样可以吗?」 宁采宸有些恍神地点点头,被动接受医生的资讯,目送对方离开。他呆愣好半晌,无措地看向聂傔,焦急低语:「要是阿嬤生了很重的病怎么办……我已经经歷过妈妈、阿公的死了,我不想再失去她……」 聂傔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只好以拥抱传达最直接的安抚。其实宁采宸已经不是小孩了,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他还希望可以和阿嬤一起过好日子、他还没有带阿嬤去环游世界或环岛,他还没有…… 「……你们,和好啦?」和蔼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宁采宸和聂傔的视线齐唰唰望过去,阿嬤的眼角因笑意而浮出鱼眼纹:「采宸、小傔,和好就好。」 宁采宸瞥向聂傔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以前一直以为阿嬤是老年痴呆才老是说聂傔的事,但现在看来聂傔是真的能被看见──他、阿嬤和燕青云都看得见。 聂傔微笑:「阿嬤,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不过,你也让采宸担心了,怎么生病了不跟我们讲一声呢?」 「这个年纪哪里不是这里痛、那里痛?没事啦!」 看着阿嬤强撑的笑容,懊悔在宁采宸心中扩大,他握住阿嬤的手,真挚道:「阿嬤,不要说没事嘛,有哪里不舒服就跟我们说,好不好?」 阿嬤的双眼看向别处,像是有点心虚:「……唉唷,这不重要啦。倒是你,不是说照顾了一个孩子吗?」 「阿嬤你真是的……我等一下还是会问你。」宁采宸浅笑:「是一个像小傔的孩子,她爸没好好照顾她,我把她救出来了。」 闻言,阿嬤露出笑容:「我就说你长越大越像你阿公,现在连气质都像,很好、很好,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那阿嬤你要看着我越来越像阿公啊!」 他猜到聂傔的不自在,果然下一秒聂傔就说道:「阿嬤,我去帮你买水好不好?」 「唉唷,谢谢你,钱晚点跟采宸拿好不好?」 聂傔点点头便离开,两人目送他离去后,继续不着边际地谈天。聂傔就这么一走许久都没有回来,不过因为大姑姑和姑丈很快就来了,宁采宸也有了脱身的藉口。 望着医院里来来去去的人潮,他实在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聂傔。握住手机,他孤注一掷再次打到自己的前电话号码──他本来是不抱希望,而这次居然接通了。 「聂傔?你在哪里?」 『你的车子旁边。抱歉……』 叹口气,宁采宸回应:「不用道歉。我现在过去。」 『阿嬤呢?』 「大姑姑说今天晚上会留在医院陪她,明天换我留下来。」边说边走,还没掛断电话时就看到聂傔站在车旁。两人对视,宁采宸掛断电话掏出车钥匙,道:「走吧。」 乘车路上两人一路无语,宁采宸强迫自己镇定以免出行车意外,然而握住方向盘那双颤抖的手将他心中的不安表露无遗。 下车打开家门、掩上,聂傔怯怯开口:「采宸,你还没吃吧?我帮你煮点什么吧……」 宁采宸想也没想拒绝:「没关係我不用吃。……没有胃口,我先去洗澡。」 在他走进浴室前,聂傔难得强硬地拉住他的手腕,担忧地问:「采宸,不能不吃!阿嬤都还没倒下,你先倒下怎么行?」 垂下眼帘,宁采宸褪下所有偽装,将自己的脆弱袒露无遗:「小傔,失去了阿嬤我还剩下什么?为什么我从以前到现在,就要一直看着重要的那些人接连离开?妈妈、阿公、还有你……我只剩阿嬤了,拜託不要……」说到最后,他泣不成声:「拜託不要……连阿嬤都……」 他就像聂傔所说的一样自我中心,强迫聂傔接受自己的悲愿。 良久,他感觉到冰凉的手指碰上他的脸庞,强迫他抬头。眼界中的聂傔柔柔地笑了:「不要想那么多,好吗?说不定一切都没事,你就当作阿嬤只是去环岛一圈,说不定后天就回来了。在阿嬤回来之前,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犹豫了一下,聂傔还是张手拥住他,轻抚他的后脑勺安慰道:「如果想到阿嬤的事会让你恐惧,那就想想别的,工作、学校、学生……」 宁采宸把头靠在对方颈窝,闷声问:「想你也可以吗?」 聂傔浑身一震,完全没有预期会听到这句话。他屏息小心翼翼反问:「『我』,真的可以吗?」 「明明是你要回答我可不可以,怎么最后变成在寻求我的同意啊……」坦率地撒娇似乎比想像中要更简单,而且更能安抚人心。拉起聂傔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宁采宸蹭了蹭后坏心眼地转头往对方掌心一舔,瞇起眼问:「你可以陪我忘记所有不安吗?」 没有言语回应,聂傔改以行动表示允诺。 唇舌交缠,和两个月前单方面施虐不同,两人眼里都只有彼此……自己还没表白,不知道聂傔有没有懂自己现在的心意?宁采宸忍不住分神想着。 「采……宸?」聂傔呼吸紊乱地喊着他,微睁的眼显得意乱情迷。手缓缓向下伸,聂傔的手贴上宁采宸微微隆起的胯部,轻声问:「要我帮你做吗?」 「我们一起做。」 把聂傔压在床上,宁采宸随意解开彼此的衣物,从耳廓向下、脖颈、锁骨、乳首、肚脐,一路又吻又吮又舔又咬,惹得聂傔娇喘连连,一双手推着宁采宸的肩膀煞有欲拒还迎之势,于是宁采宸握住聂傔的双手禁錮着使他无法拒绝自己。 肚脐再向下,缓缓吻上充血的性器顶端。犹记他们的第一次性爱是聂傔帮自己舔,这回换他了。先用舌头挑逗铃口,接着缓缓往下含住整个柱身;被温热的口腔包覆敏感却相对低温的性器,聂傔浑身一颤,边喘着边嘴上拒绝:「采宸,不要这样……」 宁采宸不解地抬头,反问:「不舒服吗?」说完,坏心眼地舔过阴茎根部。 「呃啊、哈啊……」聂傔摇着头,「舒、舒服……可是帮我做这种事……」他觉得宁采宸不该为自己做这种事,他也不懂宁采宸为自己做这种事是为了什么。 听见对方说了「舒服」,宁采宸便满意了。「帮你做这种事是出自于我的意愿,享受就好。」老实说,这是他第一次帮男性做口活,他本来有点担心自己会做得让人感到不舒服,想不到聂傔看来很享受,他也就放心了。再次低下头含柱聂傔的性器,宁采宸用嘴巴上下滑动、舌头全方位舐弄,禁不起挑逗的聂傔在几声吟喘后弓起身子。 「快出──啊啊啊──!」 判断对方快要射出来,宁采宸才要退开,没想到聂傔先一步射出来,白灼精液糊了他满脸。见此,聂傔又是羞耻又是慌张:「对不起……怎么办……」 用大拇指指腹抹开颊上的精液,宁采宸忍俊不禁:「你很舒服吗?」 略带娇羞,聂傔轻轻点头。宁采宸满意地笑了,拉着他换一个体位──聂傔在上他在下,两人的脸皆正对昂首的性器。面对勃发性器的风景,聂傔不安地回头,想确认宁采宸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思,只闻他下令:「帮我口,好不好?」 缓缓低下头,聂傔含住硕大硬物,上下吸嘬;宁采宸也没顾着享受,手轻轻拨开聂傔的臀瓣,看见里面隐约随情欲收缩的菊穴,想也没想,他用脸凑近── 感觉到身后的快感,聂傔不可置信地回头:「采宸、你在……啊哈、那里……很脏、啊啊、嗯啊……」 不顾聂傔的劝说,宁采宸继续用舌头扩张对方后穴。全心全意感受着舌头舔弄,聂傔除了呻吟娇喘外,根本无暇替宁采宸口交。 眼见扩张到了火侯,宁采宸又把聂傔拉正,低声诱惑:「坐到我的东西上,好不好?」 咬紧下唇,聂傔撑着自己的身体,用菊穴磨蹭宁采宸的性器顶端,直到菊穴准备好才慢慢坐下、一吋吋吃下。待宁采宸的肉棒完全没入穴中,他们同时发出舒服的喟叹。 「动一动,嗯?」 聂傔听话地稍微抬起身体,再快速坐下──阴茎顶部撞击在前列腺上让快感袭向四肢百骸,他只能扶着宁采宸的腹肌喘息。 然而在他休息的同时,对宁采宸来说却是一种折磨。受不了慾望无处抒发,宁采宸掐住聂傔的腰,把聂傔稍稍往上提、下压时再顶胯,反覆这个动作。 「啊啊、不、好快……好、可怕、唔啊……哈啊、啊啊啊、唔嗯……」聂傔难以抑制口中的呻吟,快感一波接着一波在体内四窜,惹得他头皮发麻。 对宁采宸来说何尝不是,每次顶到深处再抽出,慾望便驱使他再次突刺,每次进入的间隔越来越短,抽插的速度越来越快,让聂傔无从松懈。 此夜漫漫,兴许这只是今晚的开胃菜罢了…… 第八章(2) 性爱或许确实能成为遗忘的药方,却不能长久。一觉醒来,那种不安感又重新在心中扩散,不仅如此,这些不安的预感还在三天后医生的报告中应验。 在问诊间里,护士先请宁采宸坐下,陈医师看着电脑萤幕中的检查报告沉吟一会,缓缓看向宁采宸。「宁先生,我恐怕要告诉您,宁王女士的病情并不乐观。」 双眼倏地瞪大,宁采宸努力控制自己的嗓音不要颤抖:「不乐观……阿嬤她,身体一直都挺好的不是吗?除了结石……」 「去年有做过肾结石手术,也成功取出来了。」医生接下他的话,继续道:「这次昏倒的主因也是因为肾结石的问题,长期无法顺利排尿,导致体内累积太多秽物,而这个手术要进行并不难。」顿了一下,医生从桌面上的透明资料夹中取出一张白纸,是一张x光照射相片,递给宁采宸。 「但是,更危急的是,我们检查出她有乳癌。已经是三期,所以我们需要及早进行肿瘤割除手术,请问安排明天可以吗?」 握着那张白纸,宁采宸面色惨白。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就拜託您了,医生……」 一走出问诊间,宁采宸马上拨一通电话给大姑姑宁于惠和小姑姑宁于丽,快速交代事态、两位姑姑也表示这週会过去一趟,同时安慰他不要太担心、一切都有好转。 『对了,采宸,』大姑姑宁于惠在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有点犹豫,『你……要不要跟于翰讲一声?』 「……我知道了。」 他其实不想讲的,可是他知道阿嬤三个小孩中最掛念的就是唯一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爸爸,如果在这种不安的时候他爸愿意来,也许阿嬤也会更有活力、也比较不会对病情感到悲观吧。 打开手机联络人中「爸爸」的那一页,宁采宸的大拇指凝在绿色通话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还好吗?」一旁无人看得见的聂傔担心地问,他感觉得出来宁采宸还没准备好,他的大脑有太多思绪充斥着,也许现在并不是打给他爸爸的时候。「你要不要……先和阿嬤聊聊天之后再打给他?」 良久,宁采宸强顏欢笑:「你说得对。我们先去找阿嬤吧。」 走进病房时,阿嬤正低头读着手机里的新闻,看到令自己掛心的两个孙子进来,抬起头笑了:「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只是听见阿嬤的笑声,宁采宸就一阵鼻酸。他要怎么把这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告诉阿嬤? 「……没、没事啦,只是今天学生让人头痛……」最后,宁采宸扯了一个谎,回避真正的答案。 「这样啊,是怎样的孩子让你头痛啦?」 面对阿嬤的关心,宁采宸什么都说不出口。半晌,阿嬤轻轻道:「采宸啊,去帮阿嬤买自助餐好不好?小傔,留在这里陪阿嬤,可以吗?」 宁采宸点点头,离开病房前往医院餐厅。阿嬤大概看出他的不自在,所以才让他出来沉淀心情,同时把坦白的重责大任交给聂傔吧? 叹口气,宁采宸掉头走进便利商店,没有买阿嬤的晚餐,反而买了一包菸。抽菸是高三、大学那阵子学会的,不过他很快就戒掉了,只有偶尔、很偶尔的,会买个一包叼在嘴里想事情。阿嬤应该会原谅自己晚一点回去吧。 站在医院外,白色的短袖衬衫靠着墙,宁采宸把点燃的菸叼在嘴里,裊裊云雾向空中攀升。他的视线缓缓向上,看到烟雾消失在漫天星空中。 拿开烧出灰烬的菸,他忍不住低语:「阿公,拜託……保佑你最爱的女人,好不好?」 每一天,阿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孱弱,偶尔因为发病而脸色发白、或是再也忍不住疼痛,低鸣着疼痛。儘管做了手术,但医生还是宣告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听说大概只剩下三个月不到。 宁采宸每天下班后就到医院陪着阿嬤,白天在学校教书时也有聂傔陪着,偶尔大姑姑和小姑姑也会请假,带着丈夫和宁采宸的表兄弟姐妹们来陪她,有这些亲人陪在身边,阿嬤嘴边一直噙着笑意。只是偶尔发病、最痛的时候,她会闭着眼睛呢喃着阿公的名字和宁于翰的名字,随着镇定剂药效发挥而陷入沉睡。 看着睡着的阿嬤渐渐抚平眉宇间的褶皱,宁采宸拿出手机,还是拨了一通电话给他爸爸。 『……喂?』电话另一端的宁于翰听起来有点小心翼翼,就像心虚的孩子准备承受母亲的责备那般。『采宸,最近过得好吗?阿嬤还好吗?』 这时关心的字句在宁采宸耳里简直荒谬得让他气笑了:「还好?你怎么没想过亲自关心阿嬤?你就摸摸你的良心,你上次和阿嬤聊天是什么时候、和她碰面吃饭又是什么时候?」 『……』面对父亲的沉默,宁采宸心中的怒意更盛:「真是讽刺啊,偏偏到最后阿嬤最掛念的还是你这个人。」 听到他的话,宁于翰有些心慌:『妈她怎么了?生病了吗?』 「癌症,上礼拜诊断出来是乳癌三期,本来做了切除手术,但隔天就发现已经扩散了。」宁采宸冷着声音报告。 闻言,宁于翰静默不语,良久轻声问:『住院的钱、手术的钱够吗?我匯一笔到你的户头,还需要什么──』 「呵,」宁采宸回以冷笑:「我也真蠢,居然对你有所期待。我等一下把病房号码传给你,虽然我也不觉得你用得上就是了。」 不等宁于翰回应,宁采宸把电话从耳边拿下,狠狠按住红色按钮。他面无表情看向聂傔,一言不发,聂傔却像是了解他所想似的,低声安抚:「不要生气了。至少阿嬤还有你,不是吗?」 宁采宸静静把头靠在站直身子的聂傔腰上,喃喃:「只是为阿嬤感到不值,不管她多掛心那个人,那个人还是无法让她开心,明明我们和姑姑她们多想要让阿嬤高兴起来,甚至连打电话过去给他都试了……」吁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借我抱一下,拜託。」 聂傔转了半圈面向他,让他的头抵在自己的腹上,轻揉他的后脑勺,轻声说着:「没事,会没事的。」 任对方抱着,宁采宸闷声道:「谢谢你愿意帮忙照顾我阿嬤,以前她常常跟我说你有去找她我还以为是她痴呆,没想到你真的帮我照顾她很多次。」 「你的阿嬤也是我的阿嬤……」才说出口,聂傔马上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令人害臊的话,红着脸澄清:「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不管我有没有喜欢你,对我来说她都是我阿嬤,这么多年来是她照顾我、就像我的亲生阿嬤,所、所以……」 「哈哈,我知道啦。她也一直把你当成亲孙子,有时候甚至连是真正亲孙子的我都有点忌妒你呢。」 聂傔睁圆了眼:「阿嬤对你一定比对我还要好啦!」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怎么又当真了?」聂傔一惊一乍的反应倒是让宁采宸放松许多,他低语:「小傔,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这次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嗯,有我在。」 星期五这天,宁采宸上到第五节就结束,确认没有额外的事情要处理,他收拾好电脑,到学校车库开车驶向医院。 一到病房门口,他本来要一如既往推开门,却听见里面隐约传来阿嬤和聂傔的聊天声。 「……小傔啊,这些年谢谢你一直陪我这个老人家。」 宁采宸原本要按下门把的手停住,选择站在门外偷听。 「阿嬤你不要这么说!要不是因为你愿意接纳我,我才能好好的陪在你旁边啊!」聂傔的声音听起来彷彿快要哭了似的。 「阿嬤大概没办法陪在采宸身边多久了……采宸可以拜託你吗?」阿嬤嗓子微哑,自己的身体果然还是自己最清楚。宁采宸在外面听着,忍不住鼻酸。 在病房里的聂傔难掩激动:「你不要这么说嘛!而且不要说什么拜託我,陪在他身边是我自己愿意的……」 「抱歉啊,小傔。采宸那孩子让你痛苦了吧?」 「……咦?」 阿嬤缓缓道:「有一天采宸回来,哭得好伤心。阿嬤知道哦,你已经不在人间的事。」 病房内外的两人都相当震惊。原来阿嬤一直都知道吗? 「你一定不好受吧?是采宸那孩子伤害你了吧?他也是,这么多年来都还在难过……对不起啊,阿嬤还要任性地把采宸託付给你。」 聂傔泣不成声:「阿嬤……谢谢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是我要说谢谢你啊……」 「……阿嬤先睡一下,好不好?」 房内传来窸窣的声音,似乎是把被子拉高的声音。等了许久都没有对话的声音,宁采宸抹掉颊上的泪痕,若无其事走进病房,压低声音喊:「聂傔。」 被呼唤到的聂傔浑身一颤,赶紧伸手抹脸,才回头看向来人:「宁采宸,你、你下班了?」 「嗯,阿嬤怎么样?」宁采宸假装自己一无所知地问聂傔,聂傔却因为心虚而眼神有些闪躲。 「阿嬤……身体越来越虚了,心情倒是很平静。」低着头,聂傔轻声道:「她今天跟我分享很多和阿公以前的故事。」 宁采宸稍作沉默,半晌勉强回应:「这样啊……果然是想阿公了吗?」 聂傔静静看着他,低低嗯了声。 第八章(3) 週末,宁采宸自己到病房陪伴阿嬤。这次没有找聂傔一起,他的解释是有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想和阿嬤聊聊,聂傔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顺从地待在家中没有跟上去。 本来他都想好要怎么搪塞聂傔的质问了,例如他们要讨论遗產分配什么的,不过想想聂傔对自己的了解,一定会知道这是藉口,他这个人最讨厌和亲密的人讨论钱的事了。 实际上,他是想要找个时间好好跟阿嬤单独聊聊天,他想和阿嬤聊聊聂傔的事情,也想听阿嬤说自己跟阿公的情史──上次听到聂傔说阿嬤分享给他,就让他止不住好奇。 「阿嬤,早安。」一走进病房,宁采宸朝气十足地对阿嬤打招呼,「晚上有睡好吗?」 阿嬤恬静地笑着:「有啊。今天小傔没跟你一起来?」 「平常都是他陪着阿嬤,今天轮到我嘛,不好吗?」他坐下来,握住阿嬤的手。就像当年阿公在病房里的模样,阿嬤如今也变得骨瘦如柴,头发也变得稀疏。宁采宸握住她的手劲下意识加大。 「当然好啊,能和采宸聊天,阿嬤也很开心。」阿嬤躺在床上,顏色有些混浊的眼睛看向他:「采宸啊,不要露出难过的样子,你知道阿嬤最心疼你难过了。」 宁采宸扯出一抹笑:「那我六年前有一天回家抱住你大哭,你是不是吓到了?」 「你说那次啊……当然吓到了,我的宝贝孙子哭成那样,我还以为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低着头,他缓缓道:「结果,不是有人欺负我。是我欺负别人……」话锋一转,他问:「阿嬤,你是不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说……你和小傔的事吗?」 宁采宸点头。阿嬤没有多说什么,头转正看向天花板。缓缓地,她开口:「你那时候不愿意跟阿嬤说发生了什么事,每次讲到小傔都不肯看阿嬤的眼睛。后来我是听隔壁赖太太说的,听说她姪子也读罗高,跟她讲了这件事。阿嬤想说你一定很难过,就没问你。」 「……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吧。」 「当然担心啊,你们都是我的心头肉,一个露出难过的样子、一个没了音讯。」叹口气,阿嬤继续说:「后来你就到台北读书了。有一天,我忽然看到小傔出现在门口,我也没想那么多,就忽然走出去叫他。他看起来……很意外,好像快要哭了,阿嬤就抱住他。在那之后他就常常来陪阿嬤,和我聊聊天。」 听完,宁采宸忍不住问:「每次你问我小傔的事情,我不是都兇你吗?对不起……但我以为你不会让我知道你看见他的事。」 阿嬤莞尔:「有什么好不讲的?」一阵沉默后,阿嬤悠悠说道:「阿嬤这辈子,也没几个掛念的人,可以去陪你阿公,我也很开心。就是放不下你和小傔,特别是你,有没有过得幸福、有没有过得开心。」 阿嬤一挑起这个话题,宁采宸红了眼眶:「只要阿嬤你在,我就很幸福了。」 「你哦,抢不过你阿公啦。阿公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们的故事?」有些怀念似的,她低低地笑起来:「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穷小子,怕我走掉,去摘旁边的那种竹叶,编成一个戒指套到我手上,跟我说我这辈子都是他的了。……想不到,你阿公他也走了十年。」 「……那我还真的抢不过阿公,谁叫他用竹叶绑住你一辈子了。」偷偷用手背抹掉眼泪,宁采宸犹豫地开口:「阿嬤,你还记得我有一个女朋友……我跟你说过,她叫白筱倩。」 「哦哦记得、记得。你什么时候要带来给阿嬤看?」 宁采宸摇摇头:「我们分手了。然后我发现……我有比起她,更喜欢、更爱的人。」 「这样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阿嬤平静地开口:「是小傔吧?」 不是猜测,是篤定地问了他。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阿嬤。」淡淡勾起唇角,他问:「阿嬤你会支持我吗?还是会觉得我不三不四、怎么会去喜欢男生?特别是小傔现在不是人……」越讲他声音越小,他怎么就出柜了?要是惹得阿嬤不开心怎么办?更何况现在想想,他们两个还真的是不适合在一起,这让他越来越没有底气。 没想到,泪水居然从阿嬤眼中落下来,浸湿白色的枕套。这让宁采宸手足无措:「我、阿嬤对不起,我不会再说这种事了,我──」 「你这个悾囡仔,阿嬤哪会不支持你们?阿嬤只是太高兴了。」吸了吸鼻子,阿嬤脸上满是笑意:「我最宝贝你们两个了,我也知道小傔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他,你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被阿嬤这么一说,换宁采宸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扑簌流下来。「阿嬤……谢谢你、谢谢你……」 没有力气伸手把孙子抱入怀里,阿嬤只是用长茧的指腹磨蹭孙子的手,安抚:「不要哭啦,你们都要幸福,这样阿嬤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我对他做过那么多坏事,他愿意接受我吗?」 「宁家的男人没有追不到的人。」阿嬤给他加油打气:「你哦,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就跟小傔道歉,要是他不原谅你,就像你阿公一样勾勾缠、对他好,他一定会被你打动的。」 「原来阿公是因为勾勾缠才追到你的哦!」宁采宸夸张地表现出惊诧的样子:「他每次都说一不二,看不出来欸!」 他的反应逗笑阿嬤:「你坐啦,阿嬤跟你讲我和你阿公的故事……」 和阿嬤畅聊后的隔一天开始,阿嬤的身体状况几乎可说是急转直下,多数时候都陷入昏迷状态,若是醒着也几乎都在吐或是哀疼,最后又在护士施打的镇定剂作用下沉沉睡去。 宁采宸和聂傔看着这样的阿嬤,心里都是说不出的酸楚,他们多想要代替阿嬤承受这份痛苦,多想要减轻她的不适,然而他们只能站在病床边,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另一隻手握住阿嬤。 住在其他县市的姑姑们这几週多次请假回到宜兰陪伴阿嬤,宁采宸也常常看到她们在走廊外,躲在丈夫怀里低啜。 大家都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是自己见到阿嬤的最后一天。 儘管医生告诉宁采宸等人大概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但也曾经问过大家要不要代替阿嬤签署拔管同意书,也许是因为心里有所不捨,大家说好似的将它遗忘在背后。 然而,死神还是提早了一步来到阿嬤身边。 这天第三节刚结束一年4班的课,燕青云就悄声无息来到宁采宸身边,轻声问:「老师,你最近气色很差。」 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宁采宸扯出牵强的笑容:「有吗?」 燕青云不由分说抢过他准备带回办公室的电脑,大有要跟着一起走回辅导室的意思。她压低音量:「你最近常常很晚回来……怎么了吗?」 想着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宁采宸坦承:「我阿嬤最近住院,所以常常待在医院。你呢?打工、课业、社交都还好吗?」 「我的事大概不用老师操心吧,好得很。老师还是想你奶奶的事就好。」 真不知道这丫头是在关心自己还是在嘲讽自己,正要开口,手机铃声却响起来。「接个电话。」宁采宸改以单手抱住上课资料,空出的手掏出手机。来电人是聂傔,这让他屏息。他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 颤抖着手,他按下绿色通话键。「喂?小傔……」 「阿嬤她……她……」手机另一端的聂傔泣不成声,断断续续把话说完:「她……没有心跳了……」 剎那间,宁采宸以为自己也失去心跳。 「老、老师……?」 听到燕青云的声音,他僵硬地扭转脖颈,看到少女瞪大双眼很是震惊的模样。面庞一片湿意,他却没手擦拭眼泪,只能快步往辅导室走。 草草收拾完办公桌,拿卫生纸随意抹去脸上的泪水,宁采宸连好好向燕青云解释的力气都没有,还好对方还算成熟,早已偷偷离开,把时间留给他自己。他心急如焚开车前往医院,开车路上也收到医生的死亡通知,也许姑姑们和他爸也都收到了吧。 才这么想,一到阿嬤的病房前,他怔愣无语。 宁于翰站在那里,垂着头,正对阿嬤盖上白布的脸。 宁采宸忽然懂了,或许不是死神提早找上阿嬤,而是这个人的来访带走阿嬤的性命──就像妈妈的死、就像阿公的死,宁于翰的出现总是伴随着失去。 倏地,宁于翰抬起头,脸上尽是悲伤,和他火冒三丈似的双瞳相对。 「采宸……」 「不要叫我!」宁采宸咆哮:「你不是不想回来吗?不是想要用钱打发吗?你为什么要回来!杀了妈妈、杀了阿公还不够,你连阿嬤都不放过吗!」 他的吼叫声回盪在医院走廊上,几名护士赶紧上前想要制止他,因为他的架势彷彿真的会动手弒父。 宁于翰缩着肩膀,看起来无比弱小,用细如蚊蚋的声音为自己辩驳:「我没有杀他们……我很抱歉……对不起……」 这些字句宁采宸一个字也没听漏,内心的恨意更没有削减,他开口嘲讽:「只会道歉有什么用?哪次没有请你回来,简直像是请神一样,死都不愿意回来──噢,更正一下好了,『死了』才愿意回来的杀人兇手。」 若是一般人被这样指责大概早就上前给宁采宸一巴掌,但是宁于翰却承受这些字句。就在宁采宸要说更多之前,没有人看见的聂傔衝上前,垫起脚尖、捧住他的脸就是落下一吻,冲冷他的火气。 没了火气,泪水止不住滑落他的脸。护士见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淡去,才松开宁采宸,聂傔在他耳边柔声一次又一次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们一起去送阿嬤最后一程,走吧?」 「……嗯。」 深吸一口气、吐气,两人走到无声无息的亲人面前,宁采宸静如止水掀开白布。阿嬤看起来和过去不太一样了,头发变得稀疏、眼睛不自然微凸、两颊凹陷、双脣发紫青,唯一一样的,嘴边掛着同样一抹微笑。 就像每次喊着两人来喝红豆汤那样,慈爱、和蔼、单纯的微笑。 「……阿公要带你去约会了,对不对?」轻声莞尔,却因为哀慟而肩膀颤动。 聂傔握住宁采宸的手,无声传递「有我在」的讯息,他感激地回握。将白布盖回,两人朝阿嬤深深鞠躬。「谢谢你,愿你安息。」 第九章(1) 在阿嬤的丧礼上,所有人面色哀戚。连身为鬼的聂傔都穿上低调的黑色西装,站在队伍最后方。 身为阿嬤的长孙,宁采宸自然站在最前方。他什么都没办法思考,木鱼的敲打声、法师的诵吟声、亲友的啜泣声,好远、好远。 忽然,有人打断了仪式。大姑姑宁于惠的高音刺激着耳膜:「宁于翰!你怎么有脸带他们来妈的丧礼!?」 宁采宸转动僵硬的脖子往后看,看见身穿黑色西装的宁于翰,中年男人身后还有一名穿黑色礼裙的女人、一名穿黑色西装的十八岁少年。 所有亲友们唾弃着宁于翰的出现,中年男子低着头不敢辩驳。法师试图要阻止眾人破坏仪式,但是大家怒气上头压根听不见。 「姑姑,」宁采宸的声音淡淡的,却让大家停止争吵。宁于惠望向外甥,只见他一脸平淡:「姑姑,让他参加吧。」 「但是他都……」 「姑姑,你知道阿嬤总是掛念他。阿嬤喜欢一家庭和和气气聚在一起,不是吗?」 宁于惠张着的嘴动了动,最后妥协,又问:「那那个女人和那个小的呢?」 「到底也是阿嬤的孙子,都这种时候了,让阿嬤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吧。」 宁于惠也没再争辩,悻悻然退回队伍里。宁采宸知道宁于翰朝自己投来感激的目光,但他只是背过身子无视。他不是看在那是他爸的份上才说那些话,他是不想要阿嬤连走的时候都不能安心。 那个男人,参加完这个丧礼后,在宁家的价值也就没了。 三人加入送葬队伍,气氛恢復肃穆沉寂,彷彿刚才的闹剧都没有发生。 仪式结束后,宁采宸一个人静静走到墓地的制高点。因为靠海,只要站在制高点就能看见潮来潮去的海水声。阿公过世那天,他也是和聂傔躲在外澳的海边小屋里,听着大海的声音,那似乎比任何人的话语都更能安抚他的心情。 「你……也来这里了。」 宁采宸没有预料会有人跟自己一样独自来到这里,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他的父亲,宁于翰。然而,他却没有想着出言赶走他,彷彿那天在医院里的父子争吵没有发生过。 宁采宸和宁于翰一同远眺海洋,他忍不住偏头去看他叼着菸的父亲,可以看见没有刮乾净的鬍渣,眼皮红肿得肉眼可见。 真是讽刺,如果会后悔的话为什么不多来看奶奶?如果打定主意不要来看奶奶的话,现在哭成这样又是想要博取谁的同情呢? 父子之间沉默良久,宁于翰用食指与中指夹着菸,呼出一大口气。烟随着强劲的海风被吹散。 「……第三次了。你很难受吧?」 听见宁于翰的问题,宁采宸连冷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平淡地问:「你应该不难受吧。」 他父亲静默不语,把菸放到口中,又呼出裊裊烟雾。 「……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一直把你妈妈当成妹妹一样看待。爸和妈……我也希望能被他们祝福,也许从一开始和你妈妈结婚就注定这场结局了吧。」 宁采宸冷声道:「不要把你的过错怪在妈妈身上。如果你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在乎,为什么每次都在最后一刻才出现?」 「……你能懂吗?从接到电话的那刻,内心一直都被反覆折磨着,有一道声音一直说着『你该去』,另一道声音说『你不去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大的救赎』……终于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却往往是最后一面。」宁于翰放下菸蒂,好半晌颓丧开口,嗓音是让两人诧异的沙哑:「采宸,你和我很像。」 闻言,他自嘲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就像他当年一直冷冷看着聂傔,终于下定决心见他一面时,却是最后一次了。 像他们这种人,注定要在后悔中度过一生。 「但是,」宁采宸缓缓道:「从今往后,我不会步上你的后尘,因为我不想和你一样。」 「是吗。」宁于翰勾起唇角,也许是自豪、也许是欣慰、也许是羡慕。 海浪冲刷在沙滩上,又退回去、又拍上岸。宁采宸静静看着、静静听着,连宁于翰离去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才把焦点放在来人身上。聂傔面带担忧:「你还好吗?」 「……我不好。」宁采宸偏头朝他苦笑:「我好像真的一无所有了。」 聂傔握住他的手,像是希望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拥有什么」,说:「你还活着。这就是你所拥有最重要的东西。」 宁采宸垂下眼帘,轻声问:「你有看到阿嬤吗?」 「……嗯,她一直、一直,都有好好看着你们,你、你爸爸、你的姑姑们、你的表兄弟姐妹们,她也看了我一眼。」聂傔吸了吸鼻子,有些哀伤。「我想念红豆汤了。」 宁采宸补一句:「我还想吃水饺。」 「还有炸春捲。」 「粽子。」 「米粉。」 列举了好多记忆中好吃的食物,宁采宸一脸落寞:「不是阿嬤做的,好像就没那么好吃了。好后悔没有跟她学……」 「我也好后悔没有多跟她聊聊天。」聂傔眼角的泪水落下来、旋即被风吹走。 「……好后悔忘记跟她说我爱她。」 「『我们』都爱她。」聂傔补充。 宁采宸偏头看向聂傔:「阿嬤会像你一样,留在人间徘徊吗?」 聂傔摇头否定:「不会的!阿嬤人那么好,一定会和阿公在一起去过下辈子,她和我这种充满执念的恶鬼不一样。」 「你的执念是什么?」 面对宁采宸的问题,聂傔撇开头,心虚地说:「我……我不知道。」 宁采宸看着聂傔,啟唇:「那我猜猜看?」他挑起对方的下頷,脸缓缓朝对方靠近,直到嘴唇相碰。明明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聂傔却觉得和以往不一样,四肢发颤。 他看着自己喜欢的男人退开,捧住自己的脸,珍重道:「我喜欢你,聂傔。虽然迟了很久,但我发现我一直都喜欢你。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机、机会……」聂傔的声音颤抖,「什么机会……?」 「喜欢你、珍惜你的机会。我想和你在一起。」宁采宸把他抱入怀里,「我刚才说了我不想再后悔,我不想后悔的对象就是你。」 聂傔瞪大双眼,闻着对方身上的味道,「我……?」 「我以为你找上来是为了报復我对你做的一切,但我错了,」宁采宸温厚地笑了:「这是老天给我不再后悔的机会。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溜掉了。」 泪水跌落眼眶,聂傔不敢置信地伸出双臂回拥。「你好狡猾……」 「你会拒绝我吗?」 把脸埋在对方肩头,聂傔闷声道:「你明明知道这是我的执念,我怎么可能拒绝你?我也……喜欢你。我也好喜欢你,采宸。」 宁采宸加重抱紧终于把握住的爱人的力量。抬头看向天空,也许阿公阿嬤和妈妈就在天上的某一处看着他们两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晚上,宁采宸和两位姑姑的家人一起回到礁溪的老家吃了一顿饭,大姑姑宁于惠和小姑姑宁于丽眼眶发红,要他保重后,两家人驱车回到居住的县市,毕竟不论多么悲伤,隔天依然要正常出勤。 宁于翰在仪式结束后就默默和妻小离开了,也没有人强求他留下,或是在这个时候特别找麻烦。也好在他和他的续弦妻子也没有无理取闹想争家產,儼然轻轻地走了、正如他们轻轻地来了。 空无一人的老宅只有宁采宸和聂傔两人,虽然两人今天正式心意相通,却不像以往投入情慾之中。宁采宸抓起车钥匙,拉着聂傔上车,两人开向喜互惠买了一包红豆、一包龙眼乾,又开回家。两人依偎在瓦斯炉前,手忙脚乱地烹调着,最后勉强端出一锅外表像样的红豆汤。 他们坐在充满回忆的沙发前,一人一碗红豆汤,茶几上还摆了三碗──那是阿公、阿嬤和妈妈的。 喝下一口,宁采宸和聂傔同时蹙眉。 「红豆……好像还没熟。」 「糖好像太多了……」 两人无奈地相视一笑。「没关係,慢慢试,总有一天会做出来的。」宁采宸对彼此加油打气,「在那之前,这一锅先加水再煮一下吧。」 被打开的电视机转到儿童频道,和当年不同的卡通人物谈笑着。坐在地上的宁采宸回头看向聂傔,「你都没问我为什么跟你告白。」 「我……」聂傔低下头,他是真的没想到要问这个问题。「光是你愿意答应我,我就很开心了,就算你是骗我的我也甘之如飴,所以根本没想过要问你。」顿了顿,他改口:「应该是说,我更怕问出口便发现是假的。就这样被你蒙在鼓里也好。」 「这次不是骗你的,以后也不会骗你。」宁采宸揉揉他的发丝,心中暗自反省自己长年来究竟伤害对方多深。也是,当初他都被自己逼得跳下楼,而这次,不会再让他遭受不幸了。「你啊……怎么偏偏就喜欢上我这种人了?还喜欢得这么义无反顾。」 聂傔睨他一眼:「我也不想啊!」 「嘘,你先听我说。」宁采宸想了下,开口:「前阵子,应该说是上个月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已经七月初了。燕青云搬新家的那天,她忽然跟我告白。」 闻言,聂傔很明显坐立不安。 「我不是要说这个让你吃醋的,倒不如说要不是因为她的一席话我才下定决心要好好面对我的感情。她劈头就骂我是懦夫,她都愿意不管师生恋不伦向我告白,我怎么还在为了同性恋而惴惴不安,担心有的没的。」吁口气,宁采宸莞尔:「真是不管不顾的16岁啊,什么后果都没去想。但是,」他坐到聂傔身边,轻轻把头靠上去,「因为我后悔过了,我已经没有比失去你更可怕的后果必须面对了。所以,我决定跟你告白──只是这阵子太混乱,一直拖到今天。」 聂傔红着脸,低头囁嚅:「谢谢你……」 「别说谢谢嘛!不过……」宁采宸挫败道:「我以为我的心意一直都毫无保留展现给你看了。」 「我、我、我根本想像不到嘛!在你说之前,根本不可能相信……」 宁采宸捧住聂傔的脸,额头相贴,「那我再说一次,我喜欢你,从好多年就喜欢着你,对不起这么晚才回覆你。你呢?」 「我也喜欢、唔……」 剩馀的告白被封入热吻中,偶尔无声胜有声还是道理所在。 第九章(2) 「你最近挺难约的。」柯赤霞举着内格罗尼,「乾杯。」 「乾杯。」拿自己的马丁尼碰了一下,宁采宸凑到唇边轻啜。放下高脚杯,他自己也忍不住感慨:「转眼间就七月初了,时间过得真快。」 晃了晃杯中物,柯赤霞同情道:「这几个月你也发生了很多事,辛苦了。」 「确实是发生了很多事。」他在心中细数,四月初遇到聂傔,然后就遭逢女友──心中的女朋友劈腿事件,接着五月下旬拯救燕青云,并把她接回家住,好不容易她也安顿好了,马上就接到阿嬤住院的消息,整个月来学校和医院两边跑,最后送她最后一程。 柯赤霞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天外飞来一笔问到:「聂傔还在你家?」 宁采宸点头给予肯定的答案,这让柯赤霞皱起眉头:「如果我是你……一定会把这些事情归咎到他身上。」 这句话让宁采宸微微瞇起眼,「和他无关吧?」 「我也知道和他无关。但是这世界上有多少人不会把霉运怪在鬼怪身上?」柯赤霞没有被他近乎威胁的态度吓到,食指摩娑杯缘,「我说你……把聂傔放在身边,然后呢?既然没有要接受──」 「我跟他告白了。」宁采宸斩钉截铁地打断好友的话,非常难得的,他七年来第一次看见柯赤霞因为震惊瞪大双眼、张着嘴发出单音节:「哈?」 于是,他不厌其烦再说一次:「我,跟聂傔告白了。我们现在也在交往。」 柯赤霞那张一向冷淡、没有情感波动的表情出现了破绽。「你……?不是开玩笑、报復的那种?」 「可以不要讲得好像我有这种前科一样好吗?」宁采宸好气又好笑,喝口调酒解释:「说来惭愧,我是被青云点醒,然后才第一次向自己、向聂傔坦承。」 「……那还真的是许久之后的第一次啊。」 听见好友的评论,他有些意外:「许久之后?有那么明显吗?」 柯赤霞放下酒杯娓娓道来:「本来知道聂傔死掉的那天,我们家的人都在说『没办法,谁叫他爸是那种人,发生这种事也是很无奈』,或是说『都因为他那种爸爸,儿子也很难在社会上立足』,所以我本来就想他应该一个朋友都没有。谁知道,送葬队伍里面没几个人,比起我这个亲戚,就你哭得最大声。」 宁采宸可不同意了:「你本来就没什么心情波动,怎么跟我比。」 「不不,我可不会看错的,过了这么多年我都记得。你那时候的表情简直像是寡妇丧夫,后来我打听一下聂傔有被霸凌的事情,主因还是因为他是同性恋,我一直以为你们在交往。」 他从来没想过在他人眼里他是这个样子。「欸,我说,那时候你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哦?」 「谁跟你们普通班一样间间没事?我可是指考生欸,比你们多奋斗几个月欸。」顿了一下,柯赤霞补充:「再加上你常常说梦到聂傔跳楼前的事情,还有我跟你说过的,白筱倩常常跟我诉苦,觉得你心里有别人。剩下的……就是一分直觉,觉得你跟聂傔有什么。」 「就算你这样说……我们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友情或是亲情啊?你就不怕尷尬?」叹口气,宁采宸坦承:「这么多年来,除了在跟白筱倩交往的时候,我常常在心中问自己,我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也喜欢聂傔。但是在找出答案前,就会想起他跳楼前的苦笑、想到他被霸凌时我袖手旁观,就觉得好像没必要知道答案了。可能我是想让自己沉浸在罪恶感中,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吧?」 柯赤霞无奈地勾了一下唇角,旋即抱怨:「看着某人举棋不定,还要身兼垃圾桶长达六年了,我也真命苦啊。」 「是是是,老爷您想要什么报酬儘管说,小的立刻去办。」宁采宸装模作样地说,只差没有鞠躬哈腰。 「今晚的钱算你的哦。」自顾自定了报酬,柯赤霞没等宁采宸答应与否,直接请酒保再调一杯酒。 宁采宸能说不吗?无奈笑着,他也请酒保再为自己调一杯,等下一杯酒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欸,不便宜欸。你好歹再让我諮商一件事吧?」 「你说啊。」 「把要送给前女友的戒指送给现任是不是不太适合……?」 柯赤霞立马转头看向他。「宁采宸,你疯了是不是?你要跟聂傔求婚?」 被这样质问,宁采宸忍不住理直气壮起来:「我就想跟我喜欢的人求婚,这样不行吗?」 「什么叫『这样不行吗』,你很清楚他是鬼吧?你要搞冥婚这套?」 柯赤霞的眼神彷彿看到神经病,下一秒大概就会摇着他的肩膀要他醒过来。但是正是因为他反弹这么大,宁采宸的态度也变得强硬:「在我眼中他不是鬼也不是男人,他只是我的恋人、我喜欢的人,他的名字叫做聂傔。如果继续在意这些事情,我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考虑自己对他的感情。」 「你跟他在一起然后呢?你想要的永久能实现吗?你们两个都能真的得到幸福吗?」 宁采宸啐了一口,闷头喝着刚送上来的琴酒。「我真是问错人了。」 柯赤霞也喝了一口自己的伏特加,表情恢復一贯的冷淡,冷冷道:「宁采宸,你可以假装没听到我说的,甚至你大可以说要和我绝交、不相往来,但是有个事实你不能否认。」 宁采宸握紧玻璃杯。他最讨厌柯赤霞说某些话的时候。 「你当初做的事情有了这个果,不论你现在怎么弥补,他都已经死了。」 他的话语一字不漏进到耳中,想挥也挥不开。他最讨厌柯赤霞说某些话的时候,更讨厌多数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这些话都是真的。 但今晚,他选择失忆。 「钱在这,我先离开了。」 推开酒吧的门,夏季薰风习习吹来,宁采宸漫步往火车站走去。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今晚只有大片乌云,不见任何星月。 他只希望这不是在暗示柯赤霞的讖语即将成真,但愿明日雨过天青。 「聂傔,你在查什么?」回到家时,酒意也消了大半,一打开家门却不若以往能听见聂傔对自己喊一声「你回来了」,本以为难道他又不见了吗,但是灯却打亮着。于是宁采宸凑过去,从后方看到google搜寻引擎里打着「约会景点」。 空无一人的室内忽然多了一道声音,聂傔整个人弹起来,手中的iphone掉下来,还好被宁采宸稳稳接住。他没有立刻把手机还给它的主人,反而自顾自滑起来。 聂傔心里一慌,凑过去红着脸道:「你、你还给我啦……」 「你想要跟我去约会?」 被这么一问,聂傔没有底气地低下头:「果然很奇怪吧……没事,我只是随便滑滑……」 宁采宸莞尔:「我可没这么说。我也很想带你去约会,不过……这里推荐的你不见得喜欢,也可能是我不喜欢,所以我们就别管你查到的吧。」拉着恋人坐在沙发上,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偏头询问:「你想去哪里?北部、中部、南部或东部?毕竟在我们18岁之前都没机会去其他县市。」 聂傔皱着眉头认真思考。宁采宸侧头观察恋人纠结的小表情,努力克制上扬的嘴角,对他来说大概真的很难选吧?虽然台湾不大,不过也是有不少县市,一时之间要选可不简单。 「那……我想去山上。」聂傔小心翼翼道,不忘补充:「如、如果你不喜欢山的话也没关係……」 「你想去的地方我也喜欢啊。」宁采宸马上点开google,同时问:「你想去山上干嘛?」 「看星星吧。虽然在海边也看得到,但是印象中高中地科课老师有用电脑给我们看过曝光过后的星星,我觉得应该会很漂亮……」 被这么一说,也挑起宁采宸的高中回忆。确实那时他们两人都被图片中或紫或绿或蓝的星系图所吸引。 「我知道了。啊、那顺便外加一个行程吧,我想去看日出,你有兴趣吗?」 闻言,聂傔的双眼彷彿由无数星星组成,闪闪发亮:「听说很美!」 「那就去阿里山吧!」决定了地点之后,规划变得简单许多,更何况现在是暑假,身为教师的他也间得轻松。 不过,在查询的过程中也看到其他县市的美景,两人都忍不住讚叹。 「有好多地方都好想去……」聂傔边说着边愁眉苦脸,见状,宁采宸食指相握住他的手,在手背落下一吻。「那有什么关係?我们还有那么多时间,慢慢来,总有一天每个地方都能去上十次。」 愣了半晌,聂傔跟着露出笑容:「……好啊,慢慢来,在每个地方都流下我们的足跡吧。」 他们相视而笑,手掌中来自对方的力道带给彼此踏实感。 第九章(3)(R18) 因为是突然的旅行计画,宁采宸本来有点担心会没办法找到住宿,最后可能要到露营园区搭帐篷或是租借露营车什么的,不过有如神助似的,他成功预约到一间奋起湖附近的观景饭店。 他一边看着行程规划,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第一次和聂傔的远途旅游,让他有点飘飘然。 出发的那天,两人起了个大早,聂傔一直面露忧色:「会不会太早了?到那边要花上六、七个小时,你会不会太累?我们晚点出发也可以的。」 宁采宸将对方的担心之色尽收眼底,莞尔:「就是为了避免体力不够,我们昨天才难得好好睡了一个觉,可不是吗?」 闻言,聂傔红了脸。最近他气色极佳,因为和宁采宸心意相通以来他们几乎天天都做,补充了大量阳气的他连皮肤摸起来都如真人般滑嫩,也不像以前手脚冰冷,宁采宸坏心眼地揶揄:「你体内都是我的温度。」,让聂傔羞红了脸打他一拳。 聂傔低下头,「不会累的话就快点出发啦。」 先不说聂傔,宁采宸自己也没有去过嘉义,顶多就是大学和同学到高雄旅游时有经过罢了。 宁采宸循着导航的指示缓缓开上阿里山,随着海拔渐高,旁边已能看见些许云雾。隔着云雾,除了高耸入云的山林外,还有远处渐渐下沉的夕阳。从馀角可以看到聂傔近乎把整张脸贴在窗户上,见此,宁采宸勾唇。带他来这里真是太好了,只可惜现在已经快要晚上了,剩下的只能明天享受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今天无从享受。虽然料理的部分比较可惜很难和他共享,不过晚上的房间可不简单,价格高但是品质好,反正对宁采宸这现在毫无牵掛的人而言,花钱在约会上挺值得的。 抵达时,正好赶上晚餐时间。这间饭店就在奋起湖旁,今天天气很好,还能看见月光倒映在湖面上。戴上掩人耳目用的airpod,宁采宸带着聂傔一起到二楼的观景餐厅用餐。精緻的盘餐端上桌,两人看着都食指大动。 看出聂傔一脸想吃的模样,宁采宸向服务生要了一个小盘子,切出一小分端到对方面前。还好这个位子算是角落,不太会有人注意这里,宁采宸放心地拿出电子烟模拟仪式,让聂傔能顺利吃到。 「啊、谢谢……分给我真的没问题吗?」聂傔拿着刀叉坐立不安,既是担心宁采宸会吃不饱,又是怕路人会视宁采宸为神经病。 看着他担心的模样,宁采宸出言安抚:「这里不会有人注意我们的,放心地吃吧。」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一起将一小块菲力牛排放入口中,恰到好处的熟度、鲜美多汁的口感在口中炸开,真不愧是高档饭店的餐点。这一餐他们都吃得很开心,本来这天就要在房间中画下完美的句点,但宁采宸没想到会天外飞来一笔。 他们在回房等电梯时,遇到三个月不见的白筱倩。最先认出对方的是白筱倩。 「采宸?」白筱倩有些意外地呼唤他,宁采宸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回头看过去。「没想到真的是你!」 「啊……筱倩。」宁采宸僵硬地点点头,没想到在约会途中遇到前女友,希望不会让聂傔感到不舒服。尤其是他的个性又老是往不好的地方想,只希望他不要在这趟旅行中有不好的回忆。 白筱倩似乎猜到了,看着宁采宸不自在的反应,问:「怎么了?是跟新女友一起来的?」然而左顾右盼谁都没看到,她又问:「没有啊?机会难得,到饭店的酒吧聊聊?」 宁采宸有点骑虎难下。他没办法现在转过头去和聂傔解释,也不知道用什么藉口婉拒白筱倩,似乎只剩下答应这一途了。他装模作样地比了比自己的耳机,道:「聂傔,我先掛一下电话。」 只有他能看见的聂傔点点头表示了解,本来打算自己先溜回房间,但是宁采宸伸手拉住他,用眼神示意他也一起来。 「采宸?」 面对白筱倩疑惑的反应,宁采宸堆起笑容:「没事。希望你等一下愿意请我一杯?」 「各付各的,没得谈。」 在气氛曖昧的酒吧中和白筱倩面对面坐着,宁采宸的心情并没有刚分手时那种悲伤,反而非常坦荡。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心属聂傔。 「所以,你没有新恋人吗?是和家人来的?」白筱倩喝了一口桑格莉亚,开门见山地问。 「也不是和家人。新恋人……倒是有。」宁采宸并没有打算否认,也算是说给身旁的聂傔听,只见他瞪大双眼似乎对于他的坦承很意外。为了不要给白筱倩追问的机会,宁采宸反问:「你呢?和男朋友一起来?」 白筱倩晃着高脚杯的手一顿,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没有,我自己来的。」 「上次那个人呢?」 「分手了。大概是人在做天在看吧,我给你戴了绿帽,这次报应到我身上了。」笑得有点惆悵,白筱倩又喝了一口,叹:「如果你很幸福的话,我大概可以减少一点罪恶感。」 她的话让宁采宸唏嘘不已。想当初自己多么落魄,如今见她有一样的下场,自己心中既没有一丝快意也没有一分同情。「承你吉言,我现在确实很幸福。」 「就是你刚才在电话里面喊的那个人吧?叫作『聂傔』是吗?」 宁采宸的背后激起一层冷汗。他太久没和白筱倩碰面,都忘了她是个犀利、细心的女性,没想到就连一个名字都能被她记下。 见他沉默,白筱倩摆手道:「没有啦,我只是在想……你还记得分手那天,我跟你说自己常常觉得你心里有别人的事吗?」 宁采宸看向她,女人露出苦笑:「就我的立场好像怎么说都像是在找藉口,也确实我的作为大概一辈子都让你难以释怀……但事到如今,让我分享这个感受,好吗?」 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宁采宸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平时其实也不会有这种感觉,就是在我们一起去高雄,在旅馆里面做的那晚……」 宁采宸黑了脸。小心翼翼覷了身边的聂傔一眼,还好表情很普通。 「你就像平常一样喊我『筱倩』,可是说是单纯的直觉也好,也可能你的眼睛真的不是在看我,那时候的你感觉像是隔着我在注视着别人。」顿了一下,她继续说:「结束之后本来应该蛮好睡的,但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说梦话,还是做恶梦。在梦里,你大喊一声『筱倩!』我以为你在叫我赶紧看你,才发现你在作梦,只是你都哭了。」 宁采宸嚥了嚥口水,和白筱倩四目相交,「『聂傔』就是那个让你恶梦连连的人吗?」 良久,他点头承认。见此,白筱倩反而露出洒脱的笑容;「还好你最后还是和『她』在一起了。也许你对我的喜欢根本不及对『她』的五分之一吧?」 「也、也不是这么说,那时候我对你是全心全意的,只是分手之后我才重新认识他和自己对他的感情……总之,我不是半调子谈恋爱的人。」 面对急忙洗刷自己清白的宁采宸,白筱倩噗哧笑了出来:「这种话去和现任女友说,不用跟我说了。」 喝乾酒杯里的调酒,宁采宸把钱放在桌上,忍俊不禁:「那容我先离开。」 「到时候婚礼记得给我发喜帖,带『她』来跟我聊天也好啊!」白筱倩在他身后喊道,但他只想急着回房间向聂傔「洗刷清白」。 一进到房间,聂傔又羞又喜:「你……不应该和她承认的。毕竟我的存在……」 宁采宸情不自禁捧住他的脸,轻笑:「你也听到她说的吧?我对你的感情可是比对她还多的。」 聂傔迟迟不敢对上他的视线,最后才娇羞地抬头:「……真的吗?」 「要我证明给你看吗?」他哑声问道,视线染上一点野性、引诱和危险。 「……请多多指教。」 这个可爱的回应让宁采宸莞尔,不过他可没有耐心揶揄爱人,低下头封住爱人的唇舌。感受到聂傔稍加大胆地用舌头回应自己的侵入,他满心只感觉到怜爱,细腻地剥下彼此身上的衣物,直到彼此坦诚相对。 握住聂傔那根因为被挑起慾望而勃发的性器,宁采宸用自己所知最能让他舒服的方式替他手淫;聂傔喘着气也不愿意只有自己舒服,握住宁采宸的硕大肉棒擼动。 他们一边亲吻,一边缓缓躺到床上,在聂傔射出一次之后,宁采宸拿出饭店准备的润滑液抹在手上,小心谨慎地探入爱人的后穴,儘管那处已经在频繁使用之下不怎么需要润滑,不过他还是不愿意聂傔感觉到痛。如今想想,自己真是和两人第一次做时判若两人。 虽然宁采宸自己也慾火焚身,但聂傔却更加难耐。 「采宸……不、不用扩张了……」聂傔泪眼汪汪乞求:「快点进来……」 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要被诱惑了,宁采宸低声安抚:「再一点点,忍一下,嗯?当个好孩子忍住的话,等一下就拿大肉棒给你吃。」 被这样的荤话哄,聂傔羞得想用手盖住自己的脸,却被宁采宸一掌束缚。见扩张得宜,他才把聂傔的双腿架到自己肩上,缓缓地将肉茎探入菊穴中。为了不要伤到聂傔,他放轻且放缓进入的动作,也许是有点坏心眼地这么做…… 宁采宸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床上被情慾烧断理智的聂傔,被欺负过似的满脸泪水,扭着腰肢恨不得那根粗大的东西赶快撞击自己的敏感点。「采宸……快点……」 他轻笑着,低头捧住聂傔的脸、吻去眼角的泪,胯下如其所愿大力挺入。「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对男人说『快点』吗?」 看着聂傔有点茫然、两眼因情慾而迷濛的表情,宁采宸勾起唇角:「这样我会让你下不了床哦。」 这次的约会中他们更加确认彼此的心意,也看到毕生难忘的美景──阿里山日出,还走访很多秘境,回程的路上宁采宸满意地看着聂傔断电般睡着,因幸福而面露笑意。 就像他上次说的,今后也要带着聂傔去很多地方走走……不只是台湾,还有亚洲、欧洲、美洲…… 不过在那之前,他要先完成自己的秘密任务。 第十章(1) 「小傔,我出去一下。」宁采宸到玄关穿鞋子。 「路上小心。啊、采宸,」聂傔忽然唤到:「这礼拜天是你的生日,你有要去哪里吗?」 宁采宸回头看他,温柔地笑:「没有,你愿意陪我一起过25岁生日吗?」 「当然!」聂傔点头答应,并到他身边,「你不是要出门吗?赶快去吧,回来我们再讨论。」 「好,等我回来。」拉过聂傔的脸吻住柔软的唇瓣,宁采宸轻声道:「我出门了。」 这次是他自己一个人出门,他在一间珠宝店前面停下。 「老闆,谢谢你打电话给我。」 坐在柜台身穿西装的老闆看见宁采宸进门连忙起身,露出专业的笑容:「你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过来看吧。」 只见老闆把一枚黑色天鹅丝绒戒指盒摆在玻璃柜檯上,小心翼翼打开盖子,展示给宁采宸看:「你检查一下吧。」 「谢谢。」宁采宸深呼吸,将戒指取出来。打磨的晶莹剔透的鑽石被打磨成方形镶在最上方,四边再以碎鑽绕一圈,银色的指环内侧仔细印刻一段字:「neverloseyouagain」。 「宁先生,还满意吗?」 宁采宸小心翼翼把戒指放回盒中,感激道:「老闆谢谢你,明明我的要求很复杂,但你还是帮我完成了。」 「我这个工作就是看人满怀幸福走进来,再满心幸福走出去的。」老闆谦虚道,向宁采宸收了尾款,然后替他打开门:「祝你成功。」 「这次一定会的。」握紧丝绒盒子,宁采宸实在收敛不了嘴角的笑意。 他准备在生日那天,带聂傔到海边,向他求婚。这枚戒指的前身是本来要向白筱倩求婚的戒指,虽然他也曾经考量过这样是不是不够有诚意,但与其把这枚准求婚戒指留在家里,不如化为更好的样貌,送给重要的那个人。 走进珠宝店时,宁采宸还有点忐忑不安,如果老闆很八卦的话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先不说为什么要销毁现在这枚鑽戒,光是听到要重铸的戒指是男款就是很好八卦的话题了吧? 还好,老闆不是个多嘴的人,听了他的要求之后只是哦了一声表示意外,接下来全心全意放在他的要求上并深入讨论。关于这一点,宁采宸相当感激。这个,就是他策画半个月的秘密任务。而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哩路了。 回到家之后,聂傔已经煮好晚餐,刚放到餐桌上。 「小傔,我回来了。你煮了什么?」 聂傔看向他,灿烂一笑:「欢迎回来。我煮了汤麵,虽然今天对你来说应该很热吧……」 宁采宸摇摇头,轻声道:「没关係,我很喜欢。等我洗个手。」 洗手前,宁采宸偷偷摸摸把戒指盒藏起来,还有几天才能让它亮相,在那之前可不能被发现了。坐下来之后,聂傔关心道:「出去还顺利吗?」 「嗯,非常顺利。」光是想到那枚戒指,宁采宸就觉得克制不了嘴角的笑容,赶紧低头吃麵。「你的厨艺是不是越来越好了?」 被这么一夸讚,聂傔有点害羞:「因为有料理影片可以看……现在想想,觉得好可惜哦。」 「什么事情好可惜?」宁采宸咬着筷子不解地问。 聂傔抬着头看向天花板,喃喃:「要是知道未来会这么幸福……那时候应该就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 宁采宸心一紧,半晌,放下筷子。「我可以问你……那时候,你为什么选择跳下去吗?」 垂下头,聂傔不发一语。宁采宸本来打算换个话题,他却先开口:「我……那时候是真的很痛苦、很痛苦,又听见你说『你可不可以去死』什么的……」 宁采宸觉得有点难以呼吸,罪恶感拧紧他的心脏,但他知道这是自己必须承受的罪罚。他必须去面对自己的过错,才能更加珍惜眼前的聂傔。 「但是,我知道你是好人啊。」 宁采宸瞪大眼睛,没想到聂傔竟然这么说。「好人?明明我说了要你去……」 聂傔对上他的视线,无奈一笑:「因为你是好人,所以只有你会记住我。我知道我在你面前跳下去的话,我会一辈子都刻在你的灵魂里……我大概才是真正的坏人吧。」 宁采宸无言以对。明明论谁看来,都是自己害了他,但是他却觉得自己是坏人……吗?「也是,如果不是那样,我们只会渐行渐远……但是因为你的死,我真的隔三差五就梦到你,永远都忘不掉。」 「对不起……」聂傔囁嚅,宁采宸无奈道:「怎么会是你跟我说对不起呢?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啊。」他握住聂傔放在桌上的手,「虽然迟了,但我今后不会再重蹈覆辙了。这次,不会再失去你了。」 聂傔抬头,泪水凝在眼眶里迟迟没有落下来。 「不过,关于生日那天的事……刚才柯赤霞打给我,说早上要请我吃饭。所以,和他那边结束之后,我再回来找你,好吗?」 聂傔连忙道:「不用特地回来的,如果不只半天也没关係,你陪他没关係的。」 「别这么说,你才是我的恋人,他那个人我可受不了。我该陪谁,这不是一清二楚吗?」宁采宸轻抚他的脸颊:「那天好好等我,好吗?」 「我会的。」 其实柯赤霞几年下来也没帮他庆生过几次,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实际上,他是要去布置外澳小屋,最好弄得漂亮、舒服一点,求婚之后就可以直接把人带入洞房了。 很快地,星期天一下子就到了,不过星期六那晚两人还是做了通宵。神清气爽的寿星本人在自己预计的时间醒过来,枕边人似乎还略带倦意,嗓音还带上鼻音:「采宸……」 「被我吵起来了吗?抱歉。」他摸摸聂傔的头,在额际轻吻,安抚:「昨天晚上没了轻重,你继续睡吧,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聂傔仍然挣扎着起床,打开茶几的柜子,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到他面前,勾起嘴角:「采宸,25岁生日快乐。」 「这是……准备给我的?」宁采宸很是不敢置信,暑假以来他们几乎天天都在一起,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完成的?宁采宸打开缎带和盖子,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东西,打开一看,是聂傔画的宁采宸肖像做成的相簿书。 聂傔羞赧:「因为我不是人,所以要准备有点困难,既不能买材料也不能洗相片,最后只想到这个方法……可能做得不是很好──」 他的尾音被宁采宸截断:「你真是太棒了,你怎么能做出这么好的东西……」狠狠把聂傔抱在怀里,他完全憋不住感动的泪水:「不要害我一早就哭啊……」 「唔、生日当天不能哭啦!」聂傔伸手抹去他脸上的眼泪。 「你真的让我捨不得出门了。不如就放柯赤霞鸽子,我们再做一次吧……」此话一出,宁采宸马上被聂傔推开:「你赶快去赴约啦!」 「是是……」一边换衣服,宁采宸一边想着下午一定要扳回一城,绝对要让聂傔哭得比自己还严重。甜蜜的幸福在心中漾开,镜子中的他露出自己从未崭露的笑容。 经过一早上的努力,宁采宸在沙滩上再三确认。不会有人过来这边,今天不会下雨、风也不会太大,他的所有布置都没有紕漏。最重要的就是……他带了一套西装过来换上,戒指盒就藏在裤子左侧口袋。 跳上车,他得赶紧回罗东把聂傔载过来。迎上门看到换上正装的宁采宸来迎接自己,聂傔完全愣住。「你穿成这样……我是不是也该换相衬的衣服比较好?」 「来,准备好了。」宁采宸把灰色西装拿出来,到附近的荒地放一把火烧,才正式套到聂傔身上。 第一次穿西装让聂傔相当不自在,不过让他更不自在的是刚才烧掉的动作,这件衣服一定不便宜……「采宸,你花了很多钱吧……」 「没关係,一套西装而已,没事的。」说是这么说,那个肉痛的心情可不是假的,不过这时候就不需要让聂傔有多馀的担心了。更何况,这点心痛没有成功来得重要。 「那么,我们走吧。」宁采宸装模作样地把聂傔拉到车上,让聂傔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里?」 只见宁采宸神秘一笑:「到了就知道了。」 一到了外澳沙滩,聂傔因为眼前的景象大张着嘴。本来废弃的铁皮屋外墙被漆成白色的,还用白色的纱幔虚掩着门口。 「采宸,这是……?」 宁采宸看着聂傔,缓缓跪下来,从口袋中掏出天鹅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枚鑽石戒指。 「聂傔,我、宁采宸,想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聂傔先是呆愣,久到宁采宸都有点失去信心,才听见对方声音颤抖:「我、我愿、愿意,我当然愿意。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宁采宸。我……你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宁采宸笑着起身,搂住他的恋人,「我当然愿意。」低下头,他闭上眼与聂傔相吻,两隻手也没有间着,一手捧着聂傔的左手,另外一隻手因紧张而巍巍颤颤地将鑽戒套入聂傔的无名指。 然而,当戒指放在无名指根时,却什么也圈不住,落入宁采宸手中。原本握住对方左手的手,如今亦什么也抓不住。 宁采宸错愕地睁开双眼,眼睁睁看着以聂傔为中心发出点点星光,四肢正在渐渐消失。「聂……傔?」 聂傔扯出一抹微笑──就像七年前在顶楼的那抹笑──轻轻啟唇:「你还记得,留在世间的鬼是因为执念尚未被达成吗?我本来以为只要和你交往我就会离开,没想到我没有消失,因为我是个更贪心的人──然而温柔的你还是满足我的贪心。谢谢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我的愿望终于达成了。我爱你,采宸,谢谢你。」 「不、不……那、那我们不要结──」宁采宸脸上爬满了泪,他都忘了这件事,为什么偏偏是发生在最幸福的此刻? 「不要说这种话嘛。」聂傔苦笑,他只剩下脸到胸口的地方还没化为星尘。泪水滑过脸庞,还没落地先化为沙砾随风散去。「最后的最后,我们一起留下幸福,好不好?」 宁采宸猛地拉过几乎要碰不到的脸,狠狠道:「我不准你走,因为我说了我们要在一起一生一世!」封住聂傔的嘴,他闭上双眼沉浸在这个吻之中。除了对方口腔内的味道、彼此唾液的味道,还有自己咸湿的眼泪,也许也有聂傔的泪水…… 他拼命地想用舌头护住最后一点「聂傔」,但是原本交缠的唇舌也只是化为星尘,随着海风往天空吹散。 宁采宸睁开眼。手里,只剩下鑽戒。 「neverloseyouagain」,成了无法被实现的诺言。 第十章(2) 哭过、喊过,却没办法让聂傔回到自己面前。 宁采宸神色木然,架了一个小小的篝火,把那枚鑽戒丢进去。火劈哩啪啦燃烧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脸上的泪水都乾了、火都只剩点点火星,那枚鑽戒银的部分熔掉了,鑽石却仍然映射着阳光,灿烂如永恆。 他本以为把戒指烧给聂傔就能把他绑回来。但是没有消失的三克拉鑽石彷彿在告诉他,永恆,只存在于阳间。 『你当初做的事情有了这个果,不论你现在怎么弥补,他都已经死了。』 那天在酒吧里,柯赤霞的话语过分清晰地在自己脑中回盪。宁采宸无限懊悔地跪在沙地上,却不知道该为什么懊悔:是要后悔自己求婚?后悔自己回应聂傔的感情?后悔承认自己喜欢聂傔?后悔当初没有救下聂傔?还是……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该相识相知? 「明明……」他声音微哑:「正是因为有这些才有现在的我们……」为什么要为这些感到懊悔?但是如果没有后悔,他又要把这些情感寄託到哪里? 然而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了。说到底,这世界又何尝有「如果」? 望着自己布置了一整天的仿爱情海风铁皮小屋,本来他们现在应该在那里繾綣……看着门口,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十年前,他们曾经在这间小屋里写过信,放入铁盒里、埋在沙堆中,等待十年后的今天一起打开。 宁采宸用发软的双腿奋力往那里奔去,赤手挖掘。十年的光阴,常言聚沙成塔,总觉得这挖掘的过程比印象中埋下的时间更久,久到星子都在无云的空中闪烁,伤痕累累的手才终于碰到铁盒的一角。 他如获珍宝般把铁盒拿出来,拍净上面的沙砾,紧紧抱在怀里。彷彿是一个慰藉,那是当年他们还纯真、陪伴在彼此身边的时光…… 「哈哈……我怎么忘记这件事了?那时候还答应他要一起来见证这些信……」现在,却只剩他一个人。 他触碰易碎品般小心翼翼打开已经生锈的铁盖,是四张摺起的纸。拿起第一张,开头是这样的:「致25岁的宁采宸,」 这是聂傔写给自己的。 「应15岁的你的邀请,我写了这封信。我设想了很多,但我想我们25岁时已经分开了吧,也许是因为你受不了我、可能是因为我们个性大相逕庭、或是很自然地渐行渐远……但是,如果在我25岁之前我还没说出口的话,也许你会在时空胶囊中看见我第一次告诉你。」 宁采宸屏息,视线看向下一行字:「我喜欢你。这是来自15岁的我的告白,也许未来的我会改变,但我想我还会再喜欢你几年,也许三年、也许五年,十年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是十年,未曾改变。 「我可能没办法忍那么久,在『今天』之前就告诉你了,或是你现在终于看见了,你大概会讨厌我、会愤而离我而去吧?但是,倘若你不会因此讨厌我,那我将毕生所有的勇气用在这里:请你,让我陪在你身边直到永远吧。」 但是,当我想承诺你永远时,你仍然消失了。好不容易停下的泪水又一次溃堤,聂傔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小心翼翼、倾注全心地在传达给宁采宸心中的感情,但是这一切都被他给毁了。 颤抖的手打开下一封信,开头是:「给25岁的聂傔,」这是15岁的自己写的。 「十年过去,我有恋人了吗?你有喜欢的人了吗?但我想不论如何,你我一定还陪在彼此身边吧。」 宁采宸一怔,聂傔预测两人会分开,自己当时竟是信誓旦旦两人不会分离。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跟十年后的你说些什么,但我想趁着这个机会一起回忆我们相识以来的事情也挺好的。要是25岁的你和我都忘记了,我在这里写着几个重要的,你们就不会忘了。」 随着自己十年前的字跡,宁采宸回顾起他和聂傔的童年,相识的第一天、一起看电视喝阿嬤的红豆汤、一起念书的日子、一起打电动的样子、妈妈离世那天、聂傔奄奄一息那天、阿公过世那天……每一件事,都有两人的身影。 信末,童稚的字跡写道:「再埋一次时空胶囊给十年后的我们看吧!记得要记录15到25岁这十年的事,因为人老了会得阿兹海默症哦!」 「天真的小孩子……再下个十年后,只有『我』了。」自嘲地笑着,宁采宸拿出下一封信,是聂傔写给他自己的信:「致十年后的我,」 聂傔一向文采斐然,然而留给自己的信却意外地简短。 「如果到现在还没说出口的话,就再忍十年吧。一个十年、两个十年,最后你终于会把这份爱意带入坟墓的。不想被拋弃的话,就继续忍着吧。」 宁采宸只觉得心脏钝痛着。聂傔早就猜到自己会有什么反应了吗?这封信也是、他给自己的信也是,竟然到最后都一一应证了。他大概永远都无法体会聂傔当年心有多痛,为什么聂傔偏偏喜欢上不懂得珍惜的自己?为什么爱得这么卑微,自己却从未回应他的真心诚意? 抹乾泪水,宁采宸打开最后一封信,也就是自己写的。 「给25岁的我,请你一定要保护好聂傔和阿嬤,直到永远。」 他有些狐疑地左右拿着信纸端详,但是没有了,就只有这么一句话。这很不像15岁的他……半晌,他旋即了然。刚失去阿公的他,阿公临终前那句「重要的是不会后悔」,对那时候的宁采宸来说特别重要,他只剩下两个想守护的人。 但是伤口一旦癒合,人就会忘了伤痛,一次又一次犯错。就像宁于翰说的:「采宸,你和我很像。」 他们一次又一次品尝后悔的苦涩,直到记清楚那抹如刀割般的痛苦才懂得珍惜。然而直至方时,已是物是人非。 宁采宸低头看着十年前自己的字跡,原来当时他就已经对未来聂傔的告白给出答案──他们要在一起直到永远。 回到罗东的租屋处早已接近凌晨,宁采宸踏着有气无力的步伐一步步上楼,经过三楼时突然听见一道声音:「老师?你刚回来吗?」 宁采宸恍神看向呼唤自己的燕青云。他不知道自己在她眼中是如何狼狈,但她显然吓了一跳:「老师你怎么了?要不要先进来我家一下?」 「没事……」他哑着声本来要拒绝,眼泪却先出卖自己。燕青云简直吓坏了,不由分说把他拉进自己的家里。 「看老师这个样子,应该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吧?」燕青云打开饭桌上的锅盖,是一碗红豆汤,舀了一碗递到宁采宸面前,缓声安慰:「先喝一点吧?」 温暖隔着瓷碗传递到掌心,宁采宸吸了吸鼻子,有些无助地红着眼眶对自己的学生苦笑:「让你看到老师没用的一面了。」 燕青云满不在乎地摆手:「老师更懦弱的样子我都看过了,这点不算什么。」她坐到他身旁,轻道:「但是如果说一说会好一点的话,我可以听听。」 舀了一口碗中的红豆汤,宁采宸又想起聂傔多喜欢喝红豆汤。甜,竟在自己口中嚐出一丝咸。「聂傔……你说过,鬼是因为有执念才存在于世。执念一消除,鬼就会烟消云散……?」 「聂傔的执念消除了?」燕青云愣住。「他看起来……他的执念是什么?」 宁采宸反问:「一般厉鬼的执念都是什么?」 「杀人报仇、想发大财之类的吧?他看起来对这些没有兴趣。」 「他的执念……很傻。」他轻哂:「只是我和他互许终生,他就满足了。为什么不再贪心一点呢?」他的尾音相当破碎,任谁听了都会心疼。 燕青云伸出手,僵在半空中,最后索性揽过宁采宸的头靠在自己的脖子上。 「青云……真的,除了魂飞魄散、不得轮回外,没有其他结局了吗?」他无力地问,却无法得到答案。谁都不知道聂傔的故事最终究竟会有什么结局。 良久,燕青云只能看着自己喜欢的男人,摇摇晃晃起身,满脸歉意:「抱歉打扰你了,我先回去。」 看着男人的背影,燕青云落寞地低语:「其实不麻烦的……本来是想给你生日惊喜。但看来……」此时说什么都是多馀的。 回到家后,宁采宸意外地看见桌上躺着一封信。一定是聂傔留的。他快步道那边拾起信纸,动作虽快却不粗鲁,上面是眼熟的,聂傔工整的字跡。 「致宁采宸,我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事,更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离开你。但是趁着今天,我想要告诉你,25岁生日快乐。 18年前我们第一次认识,我的世界开始以你为轴心而旋转,谢谢你给我一段最棒的人生。最后,我的人生在18岁划下句点。我并不怪你,因为我知道这个秘密我终生都不该说出口,选择说出口也意味着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只是对不起,让你留下终生的梦魘。 然而,你在七年后选择回应我、并且答应我。我本来以为我会在那天消失,而我竟然没有。从那之后的每一天都像是做梦一样,我从没想过我能经歷比成为你、阿公和阿嬤的家人这件事更幸福的时光。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写了时光胶囊,埋在海边小屋的门口?今天,我想改正十年前的我说的话。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意陪你直到永远。 晚点我会看着你读完这封信,也许你会哭、或许你会抱着我,但是可以的话,我们再去埋下一个时光胶囊吧。」 「聂傔……」读出信上的署名,信纸无声从宁采宸掌中滑落。失神良久,他顾不得再次溃堤的泪水,抽出一张白纸,振笔疾书。 「致35岁的宁采宸,这是十年前的你要你回忆的一段关于十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