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大学》 序章 桑托斯大道上,经营古董店十来年的老闆──沃尔森?克拉克,正与自己的妻子漫步在镇立图书馆中。此刻正值寧静的晚餐时间,图书馆中大部分的人潮已经散去,地下室的歷史史料区仅剩下他们两人,任凭灯光流潟穿梭其中。 远处一台黑胶唱片机,是他们每次来到此处,都会把玩的设施。近来两人相当着迷一首七零年代的歌曲「intothenight」,常常在家里播放给他们的女儿听。 夫妻两人在国外自助旅行时认识,凯特?克拉克是一名孤儿,长大后期许以世界各地为家,因此开始壮游。旅游的过程中认识到了同乡沃尔森,让她有了想自己组建一个家的梦想,于是两人携手回到故乡。 假日期间,他们会将女儿託付给沃尔森的父母亲照顾,老人家含飴弄孙的画面让两人看了感到相当温馨,放心地将女儿留在祖父母家,自己也趁着这些空档享受两人的时光。今天正是这样间适的心情,让两人晃悠到了镇立图书馆。 「我们来找找那首歌?」 「好啊,我正想这么提议。」 选择在晚餐时间前来,因为平时黑胶唱片机前,总有工作人员会持续放入唱片,这时候就没办法逕自使用。而晚餐时间,工作人员离开后,对他们而言就是最佳时机。 「凯特,你找上面,我来找下面。」沃尔森蹲下身子。 「没问题。」 两人就这么在书柜前睁大了双眼,只为了寻找这首经典老歌。反覆寻找外层木柜的各个角落,两人确定目标并不在此层,于是合力拉开外层的木柜,往前跨了一步,开始对内层进行搜寻。凯特将最上层的架子扫视过两轮,仍不见其踪影,因此向下方一层望去。这时,几个英文字母衝击了她的脑波,她兴奋地跳了起来,这层书架是她能够抓取到的高度。 「怎么了吗?」 「我找到了!」凯特第二次跳起,尝试从唱片堆中取出这张「intothenight」,不幸的是她不仅没有抓到目标,甚至重心不稳,即将摔落地面。 「小心!」沃尔森正要站起来接住凯特,却已经显得太晚。当凯特落地后,脚下的磁砖竟如同弹盖式垃圾桶一般陷了下去,两人毫无防备地坠入了地底下的一座滑梯,接着弹盖又弹回并恢復原状。 一天后,警方在图书馆地下室拉起了封锁线。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在图书馆地下室失踪了。数年前有一对夫妻,经目击者声称在地下室入口处看见他们,接着便不见踪影。如今科技较进步后,则是图书馆的电梯监视器拍到两人前往地下一楼的身影,却也没有更近一步的线索了。 二十世纪初期,手机与监控设备仍不发达,两人没有携带手机便出了门,没办法联系到消失的儿女,沃尔森的父母感到非常紧张,于是马上报了警,他们知道图书馆是两人最常散心约会的地方,调了监视器察看后,也仅知道最后出没的地点为地下室。 沃尔森在生前除了经营古董店,还有在暗地里经营一些地下的交易,提供窃贼一些销赃的管道,因为古董店的生意并无法支撑生活开销。虽说从事非法交易,沃尔森一家生活得相当低调简朴。相反地,他的弟弟则是年纪轻轻便创业,现在已是镇上小有名气的富豪,沃尔森通常都向友人表示自己持有弟弟公司的股票,再拿去做其他投资,才得以过上不愁吃穿的生活。 在地下室的调查持续了数天,仍毫无进展,社会渴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答。警方透过调查,知道沃尔森有这类的污点,只是没有证据,便对外宣称因为他知道已被警方锁定,所以企图以失踪为障眼法,行逃跑之实。外界普遍不买单,因为上次一对夫妻在此处失踪,警方也是用类似的理由敷衍民眾,社会怀疑警方因调查不出多起事件原因,因而从此将地下室封锁起来,不让间杂人士进入。 沃尔森的父母因承受不了这样的结果相继去世,年幼的孙女只好交给沃尔森的的弟弟扶养。 许多人以超自然现象解释这几起事件,在图书馆改建为琳丝大学校史室后,地下室重新以相同的样貌开放,却令眾人却步。一些探险家在夜晚闯入调查,最后仍无功而返,神秘的面纱为整间大楼建立一层防护罩,隔绝外人进入,如今终究逃不了荒废的命运…… 01 缘起 卡兰山坐落于多纳尔小镇西缘,沿着山坡而建的,是于近年来不断在世界大学排名中,向前跃进的琳丝大学,校龄仅约莫十年,甫成立便取得眾多年轻学子之青睞,人才纷纷自国内、国外而来。琳丝取自「迷宫」之英文,据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创校时要使用迷宫来为学校命名,真相已随前几个月高龄创校元老之去世,埋入棺材之中。 校舍山脚的公车站旁,十几个街区外,一幢屋龄三十多岁的三层公寓,罗伯特?琼斯自三楼衝下楼梯,今天是二年级期末地质学考试。昨晚反覆背诵了一些地质学专业名词,为了在申论题中,用词显得不那么生疏。熬夜到了半夜三点,琼斯甚至连晚餐都没吃,便倒在一张钢琴椅大的书桌上睡着了。这间公寓是琼斯高中、大学这段时间担任家教老师,攒下一笔钱租下来的。学生的家长会根据学生进步的程度给他额外加薪,凭藉着积累的经验与悉心备课,琼斯现在已不必像以前那样接下五、六份工作,良好的口碑使得他仅需一周上两堂课,再加上每个月生母寄来,称不上多的生活费,便能维持大部分的生活开销。 屋内的设施简陋,书桌上堆满原文书及计算纸,已经将近一年没有整理,越叠越高的情况下琼斯甚至得站起来翻阅书籍;棉被及枕头是从老家搬运过来的,也许亦是为了搬运些记忆留存于此处,对一个不算富裕的学生来说可以没有床,却不能没有曾经;卫浴设备仅一坪大,琼斯却非常喜欢站在此处淋浴想事情;剩下的区域存放的是一把吉他,不过上头没有弦,由他的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再传给他,就算称为古董也不为过。 「今天起的真早呢。」在门口扫着落叶的房东对着琼斯说。 「是啊,赶一场考试。」没有多理会房东太太,琼斯已跨上自行车,疾驶前进。 顶着蓬松的头发,忘记修剪的鬍渣,脸部面无表情,就好像讨厌整个世界一般,这就是罗伯特?琼斯。他手中握着把手生锈不堪的脚踏车,不时还会发出喀喀的声响,多纳尔小镇寧静的早晨被划破了一道裂痕,宛如一齣电影的开场,特写嘴里叼着吐司的男主角,放着乡村音乐并逐渐将镜头拉远,最后移动至天空俯瞰多纳尔小镇全貌。 第一分镜结束。 地质学期末考是本学期最后一场考试,对琼斯而言。身为一间最现代化的学校,琳丝大学以「世界最自由的校园」闻名。即便学风如此自由,还是有相当程度的必修课束缚着这里的学生。 身为农业化学系二年级学生,琼斯在今年度选了地质学这门选修课程,因为他认为比起其他要与人互动的选修课,与自然互动的地质学课程更容易应付。确实,一个学期下来,只有数堂的户外实察课与地质调查,其馀皆是坐在教室中听教授发表高论。 琼斯在前五分鐘写完期末考卷,开始观察考场上的人类。 他平时并不会特别嚮往人际往来,却也不愿永远遭社会隔绝。人类社会当中,最孤独的一群人,靠着努力培养出来的社交技巧,掩盖对寂寞的恐惧;看似对孤独视若无睹的一群人,总会在触发某道内心开关的同时,瞬间崩溃;声称不害怕孤独的人,就好比是荒野中的一匹狼,仍要靠着各种感官,与自己的嚎叫声,来取得与世界的联系。除了上述之外,孤独绝对拥有更多的面貌潜藏在人们心底。坐在教室中的每一个人,大概都是属于其中的一种,琼斯心想。 终于敲响了大二第一学期结束的鐘声,眾多考生纷纷在前十分鐘内放弃最后的挣扎机会,递出自己的心血结晶。琼斯虽然不太有把握,但这已是大学测验的常态。不像从前求学生涯中,每道题目都有着标准答案,使他能够在考试结束后,大致掌握自己的分数所在,现在大学校园的期中、期末考,几乎皆为自身想法的阐述、理论的分析,即使没有标准答案,却又得依循着标准程序作答。 这时有人从后方轻拍了琼斯的肩膀,此人便是海曼?沃克,不时会在课后前来搭訕琼斯,如果他没有这样叫住琼斯,琼斯大概会为了避免与他人交谈,尽速溜出教室。 「考试如何?」这个人往往劈头就是犀利的问题。 「不知道,大概就是老样子,你知道的。」 「每次听见这句话,就知道你会考得不错,至少比我更好。」 「你只要把昨天打电玩的时间,拿来恶补一下,就能达到平均分数了吧,毕竟你那么聪明。」 「谢谢称讚,我虚心接受了。」 「一起去jonathan’s吃个午餐?」 「没问题。」 这是位于学校外,山脚边的一间家庭餐厅,出校门后,只要沿着山的外缘,往琼斯的租屋处反方向走,五分鐘内就能抵达。 海曼与琼斯是小时候的邻居,琼斯搬出去自己住之前,都是住在市郊的佛莱明街上一处双层楼洋房,他将此处称之为「老家」,这是他的生父一点一滴自己亲手建造的。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搬到了艾里森巷里的一间透天公寓中居住,而海曼便住在他的对面,两人从窗边望去就能一窥对方的房间。 也许是因为怕生,琼斯从小就是抱着一个不擅自与陌生人交谈的心态,当他走在路上,都会避免与他人眼神交流。因此他与海曼成了只知道对方长相,却未曾交谈过的陌生人。 他们两人在高中时碰巧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终于得以互相认识。 「嘿,你叫什么名字啊?」开学后的第一堂下课,海曼便逕自找琼斯攀谈。 「住在隔壁的同学。」 「你真是太幽默了,我记得点名时老师叫你罗伯特?琼斯吧,我就称呼你罗伯特囉?」 「很少人会叫我的名字,多半是用姓氏叫我,不过随便你吧。」 「请多多指教,对了我是海曼?沃克,叫我海曼就可以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认识了,接下来的生活当中,海曼不时会邀琼斯到家里打电玩,或是去巷口的公园运动、打篮球,三年下来,似乎让琼斯捨不得淡忘这段友情,因此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如何让两人考进同一所大学。 海曼好动爱玩,却又无比精灵聪颖。他们之所以能考上同一所大学,是因为琼斯在大学标准考试前半年,没收了海曼的电玩游戏机以及所有篮球鞋,为了朋友着想,琼斯实在是坏人当到底了。而海曼就读环境科学系,两人相约选了同一门地质学选修课,难得的同班时光又在大学出现,实属珍贵,对许多高中后各奔前程的友情而言,连再次相遇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他们在高中放学后,常常骑着自行车到jonathan’s边吃晚餐边完成作业,因为琼斯的动作较快,他总是利用剩下的时间预习、复习课业,因而成绩一直在班上稳居前段班,而海曼的成绩就比较不理想了,作业有时也需要琼斯帮忙才能完成。接着离开餐厅后,有时会去海曼家中打电玩,有时则去运动,一直到晚上八、九点。比起自己的家人,琼斯似乎更喜欢海曼的父母亲,每次来到海曼家中,他们便会招待琼斯各种甜点、饮料。 过往的一切仍留存在脑海中,jonathan’s彷彿一座音乐盒,只要上紧发条,便会不断播放着相同的音乐。 「你今天要点什么?」 「来个和风汉堡排好了,很久没吃了,有点怀念。」琼斯边点餐边说着。 「想当年你很穷的时候,只吃得起这项餐点。」 「我不是穷,是活得有目标,所以不能乱花钱。」说的便是存钱租房子一事。 「由衷佩服你的意志力。」 「那是因为你不会不想回家。」 「我爸妈不是说可以让你过来住吗?你自己拒绝的。」 「我怎么能过去白吃白喝。」 「算了,你现在钱也赚得蛮多了,说不定这样才是好的选择。」 艾里森巷外面连接的即为大学路,琼斯从里头搬出来,在巷口的大学路上找到一间有卫浴设备,大小不到十坪,房厅一体的学生套房 餐点到齐后,因为此刻才十一点多,他们放慢了进食的速度,桌上的汉堡排与牛排又换成鸡肉起司鸡肉捲与总匯三明治。琼斯的钱包在经过一轮轰炸后,只剩下一些铜板。今天不用讨论作业,桌上只有餐点与手机,边用餐边进行激烈的游戏对战,让整间餐厅显得有些嘈杂。 饮料也不断更新,因为套餐可以不断续杯,两人每次都一定要喝到十杯以上才肯离开。 「两位今天又来拆我的店了?」老闆从楼上睡眼惺忪地走了下来。因为时常光顾,老闆早就认识眼前这两位青年。 「喂,老大你先不要讲话行吗?」海曼开口便一派轻松,毫不客气。「老大」是他们对老闆一贯的称呼。jonathan’s餐厅的创立者,就是这位手臂上刺着多条神兽与圣经中数条经文,胸前刺着一名武士,而背后则是日式风格的浮世绘的老人。有一次两人在餐厅待到太晚,店员劝说后仍不愿意离开,这时老闆便裸身从楼上走了下来,吓得他们赶紧退到门外。因为楼梯上方是黑暗的缘故,两人从下往上看时,先看见了令人胆颤心惊的刺青,尚未一窥其长相。待老闆走至明亮的一楼,他和蔼的容貌不禁让两人卸下了防备心,重新进入餐厅内与老闆谈天说地,结下了这段缘分,也因为其凶狠的刺青,博得了老大这个外号。 周遭透光玻璃围绕的空间内,有着太多的回忆,人们在一生中总有一间自己最中意的餐厅,愿意一吃再吃,而不会感到厌倦,也许是喜欢店内的环境,或是某一道料理,甚至是一起来的人,jonathan’s大概满足了上述所有因素。 「用拆这个字也太难听了吧。」琼斯接着表态。 「别这样嘛?下一场加我一个。」 「你的反应速度那么慢,会害我们输掉。」老大已是一位七旬老人,前几星期刚过完七十岁生日,当时两人还有送一瓶平价的红酒给他做生日礼物。 「好啦,先等我们结束。」 老大以前似乎在军营中升到了不小的官位,拿着退役后的钱兴建了这间餐厅,妻子早逝,他目前的娱乐就是与顾客聊天以及电玩游戏。 三人凑在一起玩到了日正当中,等云朵遮住一些耀眼的阳光,琼斯与海曼才因为眼睛疲累而离开,毕竟两人已经苦战了一个早上。 「好了,接下来你要回去休息了对吧?」 「是啊。这是必须的,一个学期以来耗费我太多的精力了,不论是分组作业,或是上台报告。」 「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记得明天晚上七点的篮球赛。」 「当然,很久没有活动活动筋骨了。」 琼斯习惯在一个学期结束的时候,躺在简陋的床上,聆听电脑播放的歌曲合辑,偶尔翻翻自己看过的旧书,或是刚借来的新书,就这样度过悠间的一天,这是他释放压力的方式。而海曼已经习惯他这样的个性,两人不用多说便能互相瞭解。 不过考试完往往还有成绩要面对,琼斯每次都在下一个学期开学前,才不情愿地翻出学校寄来的成绩单,在手指遮遮掩掩的方式下,揭晓自己的成绩。因此成绩于他而言,是明年度的事了。 撇开考试成绩不谈,琼斯已规划好接下来圣诞节假期中的代办事项,其中最重要的是回到租屋处后好好地打扫,这是一年当中,唯一的一次打扫时间,这是与自己多次妥协的结果,至少得在每年这段期间整理书籍、杂物、冰箱中的食物残骸。 不过在这之前,琼斯当然会先放自己几个小时假,先去图书馆借阅一些都市怪谈书籍,以消磨假期时间。小镇图书馆里的书已在高中时期看得差不多了,大学图书馆中这类型的书又显得更少,毕竟这不是一门学问,琼斯仅仅用了一年多便把这类的书籍阅读完毕。位于卡兰山顶的琳丝大学校史馆内,曾是小镇的镇立图书馆,存放着多年来小镇的史料与軼事,其中不乏前世纪末层出不穷的图书馆失踪案之纪录,人们皆敬而远之,即便改建成校史馆仍无法有效降低人们对其之恐惧。年久失修的状态下,现貌更是阴森逼人,琼斯在前些日子自外观望,决定在考完试的这天午后进入冒险,顺便寻找些吸引人的书籍。 校舍门口旁的自行车停放处,橡树如自行车排排站好,琼斯向他的自行车道了个别,因为通往校史馆的登山起点处前方,有一座数十公尺的阶梯,彷彿由人间登上天堂般陡峭,两脚大抵比两轮管用。 选择中午过后进入也不是没有原因,大部分的妖魔鬼怪几乎都在晚上出现,虽然琼斯平时看似天不怕地不怕,但此时却还是挑选了相对较安全的时间来到校史馆。不畏惧孤独,是身旁多数人对他的评价,孤独是人世间最令人畏怯之事,比起猜忌厌恶,能无视一切顽固地生存才是至尊之存在。对孤独习以为常的琼斯自然而然跨越了大部分人们害怕跨越的台阶,正往更高处迈进当中。 卡兰山是一座不高的山岳,岩层大致是由砂岩组成,砂岩会因为地层堆积年代的不同,硬度差异相当大。同地层的岩石受构造及流经的河流等等影响,亦会造成岩层在硬度上有所不同。琼斯心里不禁想起前一刻还在提笔疾书的内容,在校舍通往校史馆的登山入口处险些踩空。 「别把唸书排进假期内啊。」琼斯担心地自言自语。 数年前,琼斯仍是一个连假期都不离开书桌的勤奋学生,直到高中刚入学便生了一场大病,这才惊觉休息与运动的重要性。 周围没有虫鸣鸟叫,只有荒废已久、破裂不堪的石阶。琼斯大病痊癒后体力一直维持得不错,这是因为近几年来,住屋附近的公园时常举办一些篮球友谊赛,海曼会拉着琼斯一同报名。虽然琼斯没什么经验,但凭着一场一场的累积,再加上他不错的身材条件,终于逐渐在赛场上得到肯定。 「好球!」海曼以及所有队友围着琼斯狂叫,这是他在某一场晚间七点开始的比赛中,投进一颗决杀球后,感受到的一切。球类运动便是男孩子青春的一部份,这时琼斯才终于明白这项道理,即便他只是为了身体健康而打球。 多纳尔小镇位处温带,小山上并不会太冷,只是风较平地强劲。山坡上的风摆弄着树梢及残叶,如同刷着和弦,琼斯也变成其中一条吉他弦。这里的坡度并不会太陡,但要登上山顶仍有一定的距离,因为卡兰山的占地非常的广。身上披着一件刷毛外套,徐徐地登上了山顶,来到了校史馆大门口前,琼斯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其他的人,他惊吓地退后了一步。头上掛着一顶白色贝雷帽,琼斯不太敢往其他地方看,只是注视着对方头部,因为他一向不擅长与女性交谈(或许也不擅长与男性交谈)。 02 相识 琼斯从有记忆开始,便是一个拙于人际交流的男孩,下课不会跟着其他男孩出去跑跑跳跳,而是安静地待在教室看书。直到高中认识了海曼,才渐渐愿意开口说话,运动交流。不过在他的脑中,仍是住着嚮往孤独的灵魂,他不畏惧孤独,因为在七岁那年,最沉痛的孤独自他的身旁抚过,既冰冷又真实,父亲因长年的菸癮而罹患肺癌,母亲硬生生将他从父亲病床旁拉走,父亲仅留给了他一台不明品牌的打火机,铁製的壳身大小接近一副扑克牌,上头刻着一幅不明的图案,如迷宫般交错复杂,布满了整个打火机。中间则是一颗小水晶,水晶下方有小长方形铁块,琼斯一直认为这两项物件是製造商的标志,却一直查不出究竟是什么厂牌。伴随父亲的一句话:「不要憎恨夺走你世界的恶魔。」接着母亲便带着琼斯离开,来到了一个医院附近陌生的地区,进入一栋建筑,里头到处堆满各种纸张、书籍,毫无秩序可言。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子出来接待他们,并且坐着他的车,来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家,一起生活至高中毕业。 母亲拋弃病危的父亲,投靠另一个男人过活,也许是为了年纪还小的琼斯,却让他一直以来无法谅解,因此两人在接下来的生活中,鲜少有超过两三句的对话。继父是一位出版社编辑,从事文书工作,常常替琼斯带回许多图书馆借不到的书籍及文章作品,他将琼斯视如己出,琼斯虽然憎恨母亲,却意外地相当尊敬继父。但他秉持着不陷入太深的感情,避免未来再次被重要的人背叛。 琼斯这次来找书籍也一个人独自前往,便可一窥其生活哲学。 将场景拉回现实,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琼斯的到来,转过身脱下帽子,收进了手提袋当中,并向他点头致意,琼斯连忙低下头打招呼。身穿深灰色毛衣,衣角宽松地晃动着,连接到下半身的暗蓝色牛仔裤与白色三叶草爱迪达运动鞋,在女生当中应该算朴素的穿搭,比起每次皆坐在教室前排的那些女同学。多亏低下头打招呼,琼斯才敢一瞥对方的穿着。 抬起头来,对方正端详着自己。两人互相注视了数秒,她留着一头黑色长发,在太阳的照射下又闪烁着耀眼的亮泽,鼻子不像一般女性高挺,而是小小圆圆的,非常可爱,深邃的眼角彷彿黑洞般使琼斯深陷进去,两眼之上是看起来未梳理过的瀏海,一根一根的随着风晃动显得飘逸感十足。 「你好啊。我叫艾琳?克拉克,叫我艾琳就可以了。」 「你好,我叫……罗伯特?琼斯,呃,叫我琼斯好了。」确实,琼斯对于任何不熟识的人(包括写作此书的作者)一向以姓氏互称,但艾琳却希望他直接称呼其名字,跟海曼一样。 「这样啊,琼斯,你好。因为我身边的人都称呼我艾琳,称呼我姓氏的话会不太习惯,真是不好意思。」 「……」琼斯抬头望向校史馆。 「怎么了嘛?」 「抱歉,没有什么,我只是在思考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也想问你耶,不如你先回答,男士优先嘛。」她微笑着看着琼斯,双唇紧闭上扬。 「我……来找一些书和资料。」 「这样啊,我应该也差不多。」 「听起来挺巧的。」 「是啊,那么……你能陪我一起进去吗?一个人进入这种废墟总是会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两人似乎都不太擅长与异性交谈,但在此节骨眼上,结伴同行明显是较明智之举,只要有人提议,另一方也不好意思拒绝。 「好啊,能问问你想找哪方面的书吗?」琼斯示意艾琳一起走向校史馆大门,他唯一擅长的就是聊「书」这方面的事。 「关于城镇歷史的书籍,听说多年前镇上的图书馆就是设立在此,后来才改建成校史室,却又因为自开馆以来便杳无人烟而荒废。」 「原来如此啊,那么一起走或许是件好事。」 「真的吗?你也是来找这些资料的吗?」 「我也想找一些关于传闻中,人们从这间图书馆消失的资料。」 「……」前脚方踏进布满灰尘之地,艾琳旋即退后了一步。 「怎么了吗?」 「请别提这样的鬼故事惊吓女性。」艾琳一脸不严肃的说,琼斯看得出她是用玩笑的语气化解恐惧。 「非常抱歉,我尊贵高雅的女性朋友。」琼斯替她将大门拉至全开,以减少些恐惧,虽然他不确定这样是否有帮助。 「走吧。」艾琳踏进校史馆,却不敢向前走,硬要等琼斯踏出一步,她才跟着踏出一步,这般模样挺逗趣的,琼斯忍不住想笑。 「要是我没有来这里,你该不会就在外面待了一整天不敢进来?」 「的确,其实我已经来到门口很多次了。」 「我也在外头勘查过几次,今天才刚好遇到了你,前几次这附近都空无一人。」 艾琳略微点头,似乎在抱怨着「你怎么不早点发现我」这种不满。 一楼是改建过后的校史室,摆放着各式文物,但皆没有引起两人的注意,因为这不是他们寻找的目标。其馀楼层的设置听说与从前相同。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注到了前方的电梯,不过看来年久失修,早就无法运作了。自从进入建筑后,一股霉味搔弄鼻腔,赶紧寻找目标并迅速离开,似乎是两人之共识。电梯旁标示着逃生梯方向,琼斯推开逃生门,楼与楼的间层有一扇窗,楼梯间与外界相连,因此空气较为新鲜,琼斯深吸了一口气,表现出相当舒服的样子。艾琳连忙从他身边鑽过,一起分享这得来不易的喜悦。 「二楼是学术论文区。」琼斯先行上了楼,看见二楼门旁的标示牌上如此写道。 校史馆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跟琼斯住的公寓相同,他感受到一股熟悉感。 「我们再往上面走走看。」 「没问题。」 「可以先等我一下吗?我绑一下鞋带。」 「这个也没问题。」 只见艾琳将一綹黑发拨向一侧,蹲下了身子,待在二楼楼梯的缝隙前方拉扯着鞋带,琼斯见状亦蹲了下来。 「你该不会不会绑鞋带吧。」 「我只是……好吧,我的确不会绑,因为我很少出门。」 「为什么不常出门?」琼斯拉住她的两边鞋带绳头,打上了一个蝴蝶结。 「体弱多病,我大概几个星期就会生病一次。」 「原来如此。绑好了,会太紧吗?」 「刚刚好,该怎么说呢,非常谢谢你。」 「说起来我还真没有被女生感谢过。」琼斯莞尔。 「原来如此。会承受不住吗?」两人纷纷大笑。 「别取笑我了。」 艾琳站起了身,正准备抬起头时,从楼梯的缝隙间往下看,底下似乎不只通往一楼,而是可以通往更下方之楼层,换句话说,这栋建筑物存在着地下室,她示意琼斯往下看。 「先往上面看看吧。」 一同来到了三楼,门旁写着「宗教书籍区」。两人兴致缺缺地往楼下走,这时艾琳哼起了数十年的一首老歌「intothenight」,不太懂音乐的琼斯也意外地喜爱这首歌曲,每天睡前都要播放一遍才肯入睡。 「这首不是intothenight吗?」 「你竟然知道!」 「当然了,这是我最喜欢的歌。」 「真是巧呢,难不成会来到这里的人都爱这首歌?我的父母也非常喜欢。」 外头依旧寧静祥和,楼梯间的空气畅通舒适,艾琳与琼斯之间谈笑风生,即将回到一楼。 03 坠落 「我还是想要下去。」 「为什么?你没听说先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我当然知道。」 「那么为什么还要下去?」 「我一个人实在不敢下去,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了你,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了。」琼斯觉得这句话有些自私,但看在对方非常诚恳的样子,他还是动起身,开始搬运杂物。 「从楼梯扶手旁清出一条通道,我们再鑽过去,这样如何?」琼斯苦笑着,报纸下方是陈旧的电器,用残破的纸箱装着,他尝试举起或拉动,却无动于衷,因此只好清空上方的空间想办法爬过去。 「好。」在琼斯搬运的过程中,艾琳继续说道:「我父母是在这里失踪的,在我国小的时候。」她掩饰住自己沉痛的情绪,转过身面对着墙壁。 堆叠了两公尺深的报纸堆终于被搬开,可以容纳一个人从上方爬过。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想要来一探究竟?」 「是啊。想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父母失踪的真相,这样会很奇怪吗?。」 「不会啊,我非常能够理解,当时警方都以捲款逃跑,故意失踪等等方式结案,并且解释说这种方法因为没什么难度,因此有许多人效法,才会接连发生数起失踪案。对于身为都市怪谈爱好者的我来说,也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啊?」艾琳逗趣地笑着。「原本以为你也是有亲朋好友在这里失踪,才会到这里一探究竟。」 「这样的推论蛮有道理的。不过我的父亲在我七岁时便去世了,母亲现在跟再婚对象生活得很好,而我又没有什么朋友,所以非常抱歉,我完全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的好奇心。」琼斯说这句话时,可能有些心虚,他的目的更大成分是想保护好眼前这名楚楚可怜的女孩,因此他的脸稍微红润了起来。 「你在害羞什么?」话题从沉重转为轻松,艾琳打量着琼斯,琼斯不禁低下头玩弄着手指。 「没什么。」琼斯两手向外一摊,以示无辜。「可以问你现在跟谁一起住吗?」琼斯试着转移话题。 「在爸妈失踪后,我搬去和叔叔婶婶住,但到了大学我就搬回原本的家里自己住了。」 「你不是说自己身体不好,这样谁来照顾你?」 「多半是一些吃药就能痊癒的老毛病,如果真的身体出了问题,打一通电话叔叔便会马上赶来,只是我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他们。」 「原来如此,我也是在上了大学后自己搬出去住。」 「看来我们有很多共通点。」艾琳边点头边诉说着。「你也是琳丝大学的学生吗?」 「是啊,我现在是农业化学系二年级。」 「我是建筑系的,跟你同年。」 「嘿,这真的是太巧了。请问可以跟你……」 「想跟我交换联络方式吗?」还没等琼斯说完,爱琳便抢着接下去。「我也很想,不过我的手机因为在门口使用太久所以没电了,先跟你说声抱歉,不过我可以给你我的手机号码!」 「我刚去参加期末考试,因为先前有一次考试时不小心手机响了,被扣了许多分数,所以之后考试我都不会随身带着手机。交换手机号码似乎是个好选项,我正想询问你的意愿。」琼斯对刚才没说完的话作补充。「不过,希望这不是新型的拒绝方式。」接着又无奈地笑着。 「当然不是!我因为常常待在家所以一直以来跟同学都没有很熟,能够认识你真的非常的开心。」 如摄影镜头下的的魔幻时刻,生存週期短,即刻便会遭环境无情毁灭。 两人视线飘忽不定,最后一起注视到好不容易整理出的那条入口,这时一句话打破了沉默。 「你有带手电筒吗?」琼斯准备先鑽过去,并问了艾琳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没有……我没有注意到事发地点是在地下室,非常抱歉,还硬要你陪我下去。」艾琳起了放弃的念头,这时琼斯亮出了一台款式相当老旧的打火机,这是他当年离开父亲时拿到的,接着他随手拾起了一张报纸并点燃。 「打火机里的煤油并不多了,我们就待到我手上这一叠报纸烧光,好吗?」琼斯举起一叠约五公分厚的报纸。 「好,真的非常谢谢你愿意陪我。」艾琳有些泫然欲泣,女生都是这么纤细的吗?就像是推动了一颗宇宙中不起眼的碎石,不久后泪滴便会于夜空中坠落而下。 「走吧。」琼斯小心翼翼拎着燃烧的报纸,通过杂物堆后,他在下方为艾琳提供照明。 「看得出来你比我轻松许多。」艾琳相当瘦小的身躯非常容易便鑽了过去,反观方才琼斯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即便他的身材也称不上魁梧,只是较普通男子高了几吋。 「那当然囉。」 「不觉得这个地方有股潮湿味吗?」 「一楼也有,这些地方都不通风。」 「我觉得这里又比一楼严重许多。」 如同楼上的设计,地下一楼的逃生门旁写着歷史史料区,琼斯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推开门。只见里头的书柜排放整齐,从大厅望去一目了然,书籍琳瑯满目,而这个楼层并没有设置服务台(也有可能是遭到拆除),可以推想此处人潮相对冷清,人们在这种地方失踪且无任何目击者,似乎一点也不奇怪。没过几秒两人注意到了远处尽头的唱片播放区,走近一看,一台相当古老的黑胶唱片机映入眼帘。 「不是说要来找些资料的吗?」 「你自己不也被它吸引过来了。」 「好吧我承认,我们来找看看有没有那首歌?」 「我正想这么提议。」两人相视而笑。歷史有时会巧妙地重演,然而当事人多半不知情。 移动式的木柜呈现在眼前,琼斯将报纸递给了艾琳,自己蹲下了身子寻找下方的区域。 「上头没有。」艾琳低声呢喃。「下方找得如何了?」 琼斯边摇头边表示:「也许在里面那层。」 艾琳张开双臂,一手向左,一手向右轻易地推开外层木柜,两人皆向前移动了一步。琼斯继续蹲着寻找,这时他察觉到地板似乎是空心的,且有一处接合的不甚紧密。 突然间,艾琳惊喜地大叫:「我找到了!」同时,她兴奋地跃起身子,一次比一次跳得高,不顾手中燃烧的报纸,想抽出夹在高处的唱片盒。琼斯正想提醒她小心,眼看艾琳即将重重落地,他下意识地迅速站了起来欲接住她。 「小心!」说时迟,那时快,艾琳落回地面的瞬间,脚下的磁砖竟如同弹盖式垃圾桶一般陷了下去,两人毫无防备地坠入了地底下的一座滑梯,接着弹盖又向上弹回并恢復原状。 琼斯一手拿着废报纸,一手提着方才参加考试的提袋,艾琳一手拿着提供照明的报纸,一手拎着包包,双手握有东西的他们,得在一瞬间意识到危机,放开手中的物品,并且抓住书柜、弹盖其中之一似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于是便陷入了地下滑梯。滑梯的材质似乎是相当光滑的磨石,在上方移动并不会感到过度的不适。报纸上的微弱火光在起初的快速移动中熄灭,滑梯几近垂直下降,在向下滑动的过程中,顺着艾琳的尖叫声,琼斯勉强挪动方向,往声音处靠去,紧紧抓住艾琳的手臂。幸好滑梯逐渐由垂直趋于平缓,过了将近一分鐘,两人就这么滑至一处平地。 04 前进 环顾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琼斯虽然内心焦躁不安,却不得不镇定下来,因为身旁有着一位情绪更加不稳定的女子。除了黑暗之外,琼斯感受到长裤下方有非常微量的潮湿液体正悄悄地浸润着他。 「我们这是在哪里?」艾琳惊慌地站起身子发问,琼斯也不得不站起来,因为他们的手依旧紧握在一起。「我们是不是没救了?」她一句接着一句,恐惧往往自深渊中袭来,而如今他们便处于深渊。 「等等,你先冷静下来。」琼斯赶紧安抚着她,自从抓住她的手后,琼斯从未放开来。「我先点燃一张报纸观察一下四周。」一张报纸变得弥足珍贵,这时旧时的版本,因此较现代的报纸大张一些,一张大约能提供一分鐘的照明,这是较值得庆幸的事。但这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希望并没有随着点燃的光亮到来。 「啊──」艾琳吓得惊叫,身体疯狂颤抖着。只见眼前呈现出一方形的空间,大小约莫一间教室,墙壁及地面是由某种属于大理石类的石材铺设而成,视线一直延伸到前方的那一面墙,正中央处有一道不显眼的石门,因为门上并无把手,只能由隐约存在的门缝看出门的轮廓。这间如教室大的空间中,左右侧地面各静置着一对白骨,看起来已腐化多年。往右侧望去,两人大抵是头靠着头依偎着死去;往左侧望去,可以看出其中一人是躺在另外一人脚旁死去,琼斯立刻意识到骇人的事实,他连忙踩熄珍贵的光源,虽然这是相当浪费的行为,却是目前最正确的选择。 他的心里正交战着,她亦然,但两人胶着的事情却有所不同。琼斯正思考着如何安定双方的情绪,又同时思考着如何找出生还的机会;艾琳畏惧着死后自己也会化为眼前的画面,同时,她也意识到其中一对白骨也许即为她的父母亲。 琼斯往刚才看到的门靠近,虽然他无法确定这是否真的是一扇门。没有把手的门多半是用推的,果然琼斯的推论正确,这是一扇推门。沉重的大石块并不容易推动,琼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们推开,过程中还不时传来喀拉喀啦的声响,似乎不小心触动了什么机关,不过待门完全推开后并没有什么异状,琼斯也就暂时放下了心。他点燃了一张报纸,周遭又再次温暖起来,里头有一条十多公尺的走道,走道的尽头处有左右两条分岔路。 艾琳的呜咽声成了地下密室唯一的天籟,这么形容或许不合时宜,但「誓要守护这样的声音」似乎成了琼斯冷静下来的动力。回到入口处的琼斯,沉寂了约莫一刻鐘,他终于开口说话。「你还好吗?」琼斯握住的手不停冒汗,即使不用提问也知道答案。「我们必须冷静下来。首先,从这边大喊来求救很明显无济于事,光是要等到有人来到地下室就很困难了。再来,要从刚才的滑梯回到地面应该也是不可能的,石面非常光滑而且空间细长且狭窄,用两手撑着石面爬上去根本是天方夜谭。但换个方向思考,你有看到正前方有着左右两条岔路吗?那里面或许能够找到出口,你想想看,以前手机并不发达也还未普及,一旦落入这个空间或许是必死无疑。」 话刚说完,艾琳慌张地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却意识到自己的手机早已没电,因而显得更加失落。 「即使你的手机有电,大概也没有讯号,只能提供照明,所以你不大可不必感到自责与绝望。我想表达的只是──我们拥有光线,光是这点,我们就与身旁那两组人马不同。」琼斯说完马上点起了打火机的火光,并且照亮了一小部分的空间。艾琳方才显得恐惧不已,因此琼斯选择理性的分析现实条件来安抚她的情绪。火源在此相当珍贵,琼斯为打火机盖上盖子。「对了,我还想问一下,有人知道你今天会来到校史室吗?」 「我想应该没有。」 「我的回答也跟你一样。」琼斯深吸了一口气。「从眼前的景象可以得知,如果待在原地将会是死路一条,那我们何不如尝试着前进,寻找出口?」一段话语中不断使用「我们」一词,带着些许坚强、掩饰、以及勇气。 「虽然你说得非常有道理,但是可以先让我冷静一会儿吗?」 「好的,这当然没问题。」琼斯自动收回了下一句话:但我想提醒你,我们真的没有太多的时间。也许是基于同理心以及不想施予艾琳压力,琼斯显得比平时更加细心且思虑周全。两人屈膝坐在滑梯口,就这么静静待着。 生还机会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体感时间告诉琼斯一个小时已经过去。艾琳的啜泣声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这个冰冷空间当中,琼斯一度怀疑艾琳已经昏了过去。他在这一小时间想了许多事:一个人不吃不喝能活多久、一叠报纸烧完可以用多久、一个人在死前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她正在想些什么……等等。她也想了许多事情:自己的父母究竟是左边那对,又或者是右边那对、为什么要问出父母是在这里失踪的,并且来到这里后,还强拉着他人陪自己受难、为什么…… 「艾琳?」琼斯小声地呼唤着她。「艾琳,你睡着了吗?」 「我刚梦见我的爸妈了,你为什么要叫醒我?」艾琳拭着逐渐流下的泪水,恼羞地训斥琼斯。 琼斯在当下感到非常气愤,对方忘记他只是好心陪伴她来寻找父母亲的,态度非常之强硬且不退让。「非常抱歉,但我想说,再不前进的话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我能体谅你再次见到父母竟然是以这种形式,但我们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恐怕你的父母也不会乐见这样的结局。」琼斯马上用温柔的话语提醒艾琳,取代刚才气愤的情绪,也许他是用装出来的,但此刻必须避免争吵,争吵是一切失败的开端。 「对不起,应该是我要跟你道歉才是,而且花一辈子弥补都不足,你的大好前程可能都要栽于我的手上了。」艾琳哭得更加大声。「走吧,我们赶紧前进吧。」她边用手臂揩抹脸颊的泪水,因为手掌早已溼透。 「在我们前进前你必须先停止哭泣,水源也是非常重要的。」琼斯作势接住她的泪水,半开玩笑地说着,也降低了周遭紧张的气氛。「我们先确认一下手边拥有的资源。」 「啊!我有一瓶装满的水。」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琼斯接着说道。「我也有一瓶水,不过只装了一半,除此之外,我这里还有两块本来要当作午餐麵包。对了,为了参加考试,我有戴着手錶,提袋内也还有一些笔记纸。」琼斯一句接着一句说下去,彷彿是已经想好的台词。 「我还有一些纸钞。」艾琳从手提袋中翻出钱包,里面似乎有不少钱,可以听见艾琳翻弄着一张又一张的钞票。 「这里有个坏消息,钱在地下密室中是没有什么用的,他们的价值跟这些报纸差不多,甚至更低。」琼斯又是用玩笑话的语气,他自己的钱包内都是些铜板,因此这种话由他说出口相当不具说服力。「你愿意提供出来使用吗?即使只能提供几秒的照明。」 「当然愿意,叔叔婶婶给了我很多生活费,他们的经济可以说是相当富裕,而我的开支不大,多半都存了下来,都在这个钱包里,我想我活着回去应该比这叠钞票更有价值。」 「平常带着这么多钱,你不怕被抢劫吗?」琼斯开始间聊,舒缓一些紧张的气氛。 「琼斯先生,说话的力气也是非常珍贵的。」艾琳显然不想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因为听到彼此手上的资源后,她也察觉到两人必须赶紧前进。 「好,那我们废话不多说,赶紧前进了。」 「先点燃一张报纸?」 「我想,不能够这么浪费,我们刚已经略知地形了,先往左边的岔路口并摸黑前进试试看。」琼斯思考后回答。「假如前进时遇到了阻碍,或是需要看手錶知道时间,再点燃报纸一探究竟。」说完两人便进入了左边的岔路。「记得一路上都不要放开我的手,要是走丢了会很麻烦。」说这句话的背景若是在地面上,两人大概会更加怦然心动吧,可惜现在不是抱有这种心情的时候。 「好。」艾琳还是害羞地回答,毕竟她这辈子还没碰过有男性要求牵着她的手,持续这么一长段的时间。 05 尝试 沿左边的道路前进,琼斯一手牵着艾琳,一手扶着左边的墙壁;艾琳一手牵着琼斯,一手扶着右边的墙壁。走道的宽度,大约就是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再彼此弯曲着手臂扶墙的距离。不久后,两人又意识到,一个岔路再次出现在眼前。「接下来该怎么办?该走左边,或是右边?」艾琳心平气和地问道,她的心情已平復得差不多了。 「我们都先往左边走,好记得哪边曾经走过,哪边没有走过。」琼斯其实不晓得两人分头走,或是一起走,哪个方法对他们较有益。但一想到如果让艾琳一人独自前进,遭遇到了困难,自己必当会愧疚一辈子,因此琼斯绝口不提分头行动的想法,仅仅在自己的脑中打转。 「好,我们都先往左边走。」于是艾琳右手失去了墙壁的倚靠,在这冰冷的世界当中,她只剩下琼斯一人。「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就像一个迷宫一样?」艾琳在转弯的同时顺道问了琼斯。 「的确,不断的遇见岔路,这样子走出去的机率会随着二的次方减少。」 「没想到你在这种情况还能安然的算数学。」 「我只是提供想法,而且,你不觉得说话可以提升胆量?」 「说得倒是挺有道理的,那我问你,墙壁跟地面是什么材质的?」两人再次走在左边的岔路上。 「我猜是某种石材,挺光滑的,不过年代应该有些古老了。」琼斯突然觉得不太公平。「等等,你是建筑系的,考我这种问题有点奸诈。」 「好吧,我刚在入口时也没看得很清楚,不过应该化石类石材,属于大理石类,如果没看错的话,用摸的可以稍微感觉出来。这样的建筑工法看起来像是中世纪的產物,以当时的技术来说,竟然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令人佩服。」 「原来如此。」四道声响重复在迷宫中回绕不已,他们的步伐相当缓慢,深怕眼前漆黑的一切发生遽变。忽然间琼斯摸到前方出现墙面,代表这条路已经到了尽头。「对不起,没想到第一次猜就失败了。」 「没关係,至少我们知道走左边接着再走左边是错。」艾琳安慰着琼斯。 「那么我们退回前一个岔路接着往右走试试看。」艾琳似乎点了一下头,但琼斯看不见,他只能透过对微小事物的观察,来推测对方的心情。艾琳的步伐依旧稳定平缓,看得出她仍是相信可以找到出路的。 他们摸黑退回到第二个岔路口,这次换成沿着右边的路前行。不幸的是,走了将一分鐘的时间,这条道路的尽头再次分成了左右两条岔路,而当他们继续选择往左边走后,又再次分成两条岔路,如此往復循环了三、四次。「不得不说,我相当佩服能在地下挖出这样一个复杂迷宫的人,如此庞大的工程竟然能在地下完成,要不是我们被其困住,我还真想认识一下这位建筑师。」艾琳接着说道:「我觉得……必须停下来想一些别的方法,否则持续尝试下去或许得花上不少时间。」 琼斯苦恼着,他当然理解这道理。「我刚才用的叫作贴墙走法,一直贴着左边的墙壁走,最后一定能找到出口,这个原理可能需要画图来做说明,所以刚才没能解释给你听,我就直接先照着做了,这也是为甚么我一直走在左边的原因。」琼斯吞了一口口水。「不过,这种方法适用于较简易的迷宫,依我看,这座迷宫可能至少有五十个,甚至一百个以上的岔路……」一条路得花一分鐘走完,经过换算,他们想用这个方法走出去,可能得花上数年的时间。「给我几分鐘思考一下,虽然不一定有结果,你愿意等我吗?」他马上做出回应。 「这当然没问题。」艾琳已经学会了怎么使用琼斯的口气说话,在短短的数小时内。他们已经在地下迷宫待了约三个小时,地底下的时间流逝地较快,因为他们只专注于彼此心跳的流逝。「不知不觉我们也被困住一段时间了呢。」 「是啊,可以问你刚才在入口时在想些什么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而已。」 「左右哪边是我的父母,大概就是这样。」 「我感到很遗憾。」琼斯拉着艾琳的手坐了下来,并放开了她。「假如你感到累了,可以马上跟我说。」疲累指的不仅是体力的消耗,更是心灵上磨损。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知道贴墙走法这种奇特的技巧?」 「之前在书上看到过,好歹我也是大学图书馆的常客。」 「这么说的话,我们以前可能曾经擦肩而过。」 「真的啊?你也常去?」 「是啊,像我的第二个家了呢。」 琼斯双手撑着地板,这里的石面不像入口处潮湿。他低下头,不禁感受到一股能量涌入脑中。 「不是说要想想其他办法?」 「你有感觉到入口处的地板是溼的吗?」 艾琳的手先摸了一下地面,发现没有任何水滴,再往身后伸去,摸了一下自己的牛仔裤。「似乎是。」接着继续说道:「你想到什么了吗?」 琼斯不顾艾琳的疑问,直接甩动手臂寻找艾琳的手掌。「我们先回入口一趟。」 「为什么?」 「确认一件事情。」 「好吧,你一定又不想先跟我解释。」 「……」琼斯无语,确实,他往往只说自己确定的事情。如果进行到一半的事情最后发现不能成功,那么说出口的话语便如同一颗闪烁七彩光芒的泡沫,即使自己描绘得多么绚丽,最后仍得破裂。「我们边走边讲吧……」在这种情况下琼斯只好妥协,毕竟现在两人的命运可说是紧系在一起。 「这样才对嘛。」两人再次起身。 「你曾经说过这里的石头是化石类的石材对吧?」 「对的。」 「我在想这种石材是不是透水性相当高?」 「没错。」 「我们现在位于卡兰山下,或许这里的某处的天花板离卡兰溪底部的水层相当近,经过水流多年的侵蚀,石面应该被冲刷得相当脆弱了,水才能够轻易渗进来,你有发现我们一路上都在爬升吗?入口处似乎是整座地下迷宫的最低点,所以那里的积水也较多,我们的长裤才会沾满水滴。」他接着说:「我们或许能找到离水面最近的地方,沿着脆弱的岩层挖出一条出路,浮出水面。」 艾琳惊叹着说:「你的想法真的非常特别,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做法。虽然听起来颇具挑战性,但是成功的机率总比二的一百次方分之一高。」 「意思是你也愿意尝试看看囉?」 「就算我不同意你也会照做吧。」 「不会,因为我们两个现在是命运共同体了。」琼斯苦笑着。 花了五分鐘左右,他们再次回到了入口处,这里的积水似乎比刚进来的时候又多了不少。琼斯蹲下身子,左手贴着地面,试图感受并寻找出水气的源头,当他发现是来自右边的岔路时,内心百感交集。 「没想到水来自这边。」他拉起艾琳的手,并指着右边的岔路。 「或许可以证明这个办法是可行的,但也同时证明了你的猜运真的不好。」艾琳挖苦琼斯。 「真的不太好,所以我考试时都不会用猜的。」琼斯一直以来便知道自己运气不佳,因此他努力用实力来弥补。 「不过我还是愿意相信你。」这句话如同鑽入迷宫的水滴,而琼斯就像这座迷宫,深受滋润。 「那么,就出发吧。」 06 第一日,夜晚 艾琳拉住了琼斯。「可以先喝一口水再前进吗?」她低声地说。 「可以让我看一下你的水瓶大小吗?」虽然声称是用看的,但事实上只能用摸的。 「好。」艾琳拿出袖珍的水瓶。琼斯方接过便察觉到大事不妙,他也马上拿出了自己的运动水壶。 「没想到你的水壶一瓶只有三百毫升左右。」 「你这是正常的水壶吗?」艾琳惊呼,她感觉到两手都难以掌握的巨大。 「这是运动水壶,看来我的半瓶还比你多两三倍。」琼斯苦笑。「不过现在是我们共同的财產了。」 「真的很谢谢你……明明是我害你遭遇险境的。」 「是我自愿下来地下室的,你不用自责。」琼斯拉着艾琳的手准备前进。 「对了,你有想过水喝完后该怎么办吗?」 「说真的,我还没思考到这个问题,最棒的情况是能够在喝完前找到出口,大不了就喝我们自己的……」琼丝顿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女生,但突然间也找不到什么替代词,只好接着说道:「尿。」 「……」艾琳沉默了一晌。 「这么直接地说是不是不太好?原本以为你不好意思说,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没有不好,不然把我的水倒进你的水壶吧,然后把我们的尿集中在我的水瓶这里,真的不够了再喝。」原来艾琳刚才的举动是在下定决心,毕竟要一位女性做出这样的行为,实在是相当令人害臊。 「也好。」 两人蹲下身子,将手边的东西置于地面上,并且把彼此的水壶转开,小心翼翼地让生命泉源交织在了一起。「你刚才不是说渴了?那么你先喝吧,我还不渴。」琼斯递过自己的水壶。 「没关係,我可以忍耐。」艾琳在瞭解到自己是提供较少资源的那方后,便坚决不喝。 「好吧,记得绝对不要勉强,我们要死也要一起死。」 话说完两人便准备起身出发。 「地面上那些水应该不能喝,对吧?」艾琳突然好奇地询问琼斯。 「最好不要,我们还不能保证水的源头是什么,说不定是工厂排放的废水流到了这里。」 「说的也是。」 于是琼斯每到了一个转角处,便俯身确认地面上的水滴来自何处,他们照着这样的模式,陆续经过了约二十个岔路口。 忽然间,琼斯欲踏出右脚,却感受到脚下的地面似乎往下陷了几公分,而艾琳也同样愣住了。就在他们将脚下的机关踩到底的同时,前方天花板瞬间落下,将去路给堵住了。惊讶之馀,琼斯点燃了宝贵的报纸观察四周。令他感到更不可思议的是,一旦双脚离开设有机关的地面,地面又渐渐浮上来与水平面贴合,而眼前阻挡去路的大石块也跟着向上回到天花板。路又畅通了起来,两人不禁对视而笑,原来只要跳过脚下这块被动过手脚的地面,就能避免被巨石堵住去路或是砸到头部。 「休息一下吧。」再经过方才的小插曲后,琼斯主动提出建议,他从艾琳走路的速度可以察觉,她似乎已经快要达到一次运动量的极限了。 「好……」 「我们最好休息十分鐘以上,才能帮助你回復体力。」 「对不起,我好像变成了你的累赘。」 「要吃点麵包吗?」 「没关係,我还不饿。」 「那喝点水?」 「一口就好……但你也必须喝一口,我才要喝。」 「真拿你没办法。」 琼斯从手提袋中拿出水壶,作势喝下一大口,其实他仅吸了一小口润了润乾燥的口腔。「喏,给你。」他突然发觉这样的举动有些男女授受不亲,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谢谢。」艾琳终于肯喝下珍贵的储水。 为了辨识水源以及陪艾琳停下来休息,且艾琳的走路速度越来越慢,花费了不少时间,截至目前他们经过了约四十个岔路。 琼斯印象中他是在下午两点多到达校史馆,那么陷入地下迷宫应该就是三点多的事了。进入迷宫后,又在入口待了不少时间,这些零零总总加起来,他推论现在应该是晚上接近九点的时间了。 「你平时都几点睡觉?」琼斯的话语打破寂静。 「最晚十二点左右。」艾琳故意编了一个较晚的时间,好让双方可以继续赶路,不被拖延,但她的声音支吾,琼斯马上发现不对劲。 「那么正常应该就是十点多睡觉了,你别对我隐瞒了,我知道身体不好的人都会习惯早睡,我以前生重病的时候也会早睡早起,现在比较健康了才敢为了读书稍微晚睡些。我们今天就先休息吧,明天才有体力走得更久些。」 艾琳正想拒绝这项要求,走在较前方琼斯忽然间大力地拉扯住她的手并惊叫。 「发生什么事了?」艾琳的手已经快支撑不住。 「我的下方好像是一个洞,抱歉,我马上自己爬上来。」琼斯一手抓着地面,撑起悬吊在半空中的身体,惊险逃过了迷宫中设下的陷阱。 「天啊,到底是谁设计出这么迷宫的?」艾琳惊叹着。 「也许他不打算让我们活着走出去。」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事,只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座迷宫除了复杂之外,还相当的阴险。」琼斯望向地面无尽的黑暗。「我想我们得点燃报纸观察一下周遭环境。」 他拿出相当珍贵的火源,点燃提袋里其中一张剩馀的旧报纸,在黑暗中待了许久的他们不禁感到一震炫目。花了数秒适应后,琼斯先瞄了手錶一眼,已经晚上十点多了,看来时间流逝的速度超过他的推测。向前望去,一个方形的洞窟呈现在视线范围中。琼斯走向前方,往地下洞穴一看,马上叫住了艾琳:「你别靠近!」 有人也曾到达这里,并葬身于陷阱当中,琼斯由眼前又一具的白骨推断。他担心这样的场景又再次刺激到艾琳,于是阻止她向前一探究竟。 「下面有什么东西吗?」 「你不会想看到的东西。」这洞穴的长度约四公尺,深度约三公尺。琼斯心想,这样的高度跳下去不至于发生危险,但要爬上来时势必要有另一人协助才行。数十秒鐘过去,只见报纸的火光即将熄灭,琼斯正想将其丢置地面上,突然间艾琳凑上前来,抵挡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她又再次目睹到了骇人的一幕。 「……」艾琳双手摀住惊慌失色的面容,赶忙往回退了三两步。 「你还好吧?」琼斯跟了上去,手中的火焰掉至地面,并且在转瞬间熄去。「我不是提醒你不要看了吗……总之今天就先休息吧,我们到上一个转角处休息。」 「对不起,我太冒失了,一路上都在拖累你。下次我一定会听你的意见,不会再这么乱来了。」 「没关係,我只是担心你的情绪受到影响。不过换个角度思考,如果刚才我差点掉进去时,你不在我身旁的话,剩下的人生就必须与那具骷髏作伴了,所以你绝对不是在拖累我。」 「我只是尽了身为同伴的义务而已,你才是做了许多不必为我做的事。」 「如果你也想为我做些什么,就请你相信着我们能够活着走出去,无论在一个多么绝望的时刻。」 「虽然有点难度,但我绝对会努力做到的。」 「那就好,我们赶紧找个地方休息吧。」 「能尽量离这里远一些吗?我还是觉得有些可怕。」 「好的。」于是两人退回到前一个转角,此处地面上的积水较少,他们并肩坐了下来,伸展双腿,准备歇息至明天早晨。 「我们明天要怎么通过那个陷阱?」艾琳还是忍不住,在空气安静下来前提出了疑问。 「我先跳下去接你,再背着你让你先爬上去,你再拉着我爬上去。」琼斯一口气说完。「就是这么单纯的方法。」他刻意省略了接下来想说的一句话:你必须做好与骷髏近距离接触的准备。 「这么简单的话,为什么不今天就先通过呢?」 「你现在受得了近距离跟一具骷髏接触吗?」琼斯闭上眼睛。「我担心你今晚会睡不着。」 「如果我睡不着,你愿意陪我聊天吗?」 琼斯似乎感到相当意外,对方竟然提出了一个在他意料之外的问题。「倒也不是不行。」话方说完,他便再次站起身,抖了抖充满水气的长裤。「要现在过去吗?」 「当然,我不希望耽误你的规划。」 「走吧。」琼斯理所当然地再次牵起了艾琳的手,即使因为这样的行为,让他一路上感到相当的彆扭。 如果说他们是在夜晚的沙漠中前行,至少也有满天星辰作伴;如果说他们是迷失在午夜大雪纷飞的高山上,白雪皑皑也不至于让绝望的黑填满眼眸。 世界依旧在他们的头上运转着;天体依旧在所有人的头上运行着;命运的齿轮依旧在万物之间转动着。 「快到了,我们得小心一些。」琼斯出声提醒。 「需要再点燃一张报纸吗?」 这个提议非常合理,琼斯也不想在此处发生意外。「这是个好主意。」他迅速打开打火机,又从提袋中拿出一张为数不多的旧报纸,将其点燃后置于脚旁。 「我先跳下去等你。」琼斯快速蹲下身子扶着地面,纵身一跃,巧妙地避开下方横躺已久的白骨,他站在角落,示意艾琳往此方向移动。 「尽量快点,不然火要熄灭了。」他放大嗓子。「煤油跟报纸也是很珍贵的。」 艾琳没再多想,往墙边移动后立即俯身向地面靠去,双脚先往下方试探,没想到琼斯一把抓住了她。 「我抱着你下来吧,这样比较快,放轻松。」 于是艾琳以屈膝的姿势坐在琼斯的肩膀上,双腿被琼斯的右手环抱着,画面有些滑稽。「快放我下来啦,很丢脸耶!」 「这种地方又不会有人看到。」琼斯边说边举着艾琳横越地下陷阱。 「虽然你说的没错,不过我觉得自己很像小孩子。」她压低音量地说。「这样会让人很不好意思。」 「好吧,但是现在不是不好意思的时候。」他们迅速到达了另一头。「可以麻烦你先上去,再拉我一把吗?」 艾琳的肩膀与上方地面平行,她轻易地扶着石面回到上方。「把手借给我。」 于是琼斯乖乖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正准备抓住艾琳左手时,却遭到回绝。艾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掌心,似乎表示着他会错了意。「怎么了吗?」 「这样才对。」艾琳将琼斯的手转正,两人掌心相对着,情感自指缝间流潟而入对方的心里,随后紧紧扣上的十根指头,代替他们诉说着一切。 「这样我要怎么上去……」沉默了半晌,火也熄灭了,琼斯终于开口。或许他们都不想打断如此难能可贵的时光。掉入迷宫也许是场意外,但他们的相识说不定早就註定好了。不善交谈的两人,却出乎意料的相知,顷刻间彼此都忘了自己曾经的样子。 「谁叫你刚才不放我下来。」双方的立场似乎改变了,艾琳有绝对的优势。「现在我也要捉弄你,以示公平。」 「那么可以拉我上去了吧,我已经受到强烈的惩罚,现在完全无法平静。」可以明显地看出琼斯正在害羞。 「好啦,把手给我吧。」 两人竟然在一具尸体前,谈情说爱了起来。人类面对可能即将来临的死亡,最初大多是恐惧与埋怨,接着转换为逐渐接受事实,却又不能释怀,若有幸得以昇华至最后阶段,则会想去把这辈子未了的心愿给完成。他们俩此刻虽然表面上相信能够活着走出去,却又同时往面对死亡的最后一步迈进。 琼斯借助艾琳的帮助终于回到了上头,接下来便是找地方休息至明早了。夜晚的地底似乎比地面上方还要温暖,琼斯蹲下身子,抚摸着石面前行,试图寻找乾燥处。最后他们走到下一个岔路口,进入错误方向之洞口,并落脚于此,因为这里相对乾燥。 07 床边故事 坐下来后,琼斯有些尷尬地放开了艾琳的手,没有理由睡觉休息时也要束缚着对方。接着他们的手便没有再次触碰在一起,显然刚才艾琳所做的一切让双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平常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就是一个无趣的人,不爱跟别人打交道。」琼斯笑着继续说下去。「对了,我喜欢与书打交道。」他说完话又暂停了一会儿。「如果我今天没有来这里,这辈子大概就不会认识你了吧。」 「我也常常请假在家休息,这样一来应该更没机会认识你。」 「所以你要感谢校史馆以及这座地下迷宫?」 「我可没这么说,这是两回事。」艾琳话锋一转:「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哪本书?」 「薄伽丘的《十日谈》。」 「为什么是这本啊?我以为你应该是喜欢更惊悚一些的作品。」 「有时候人性才是最让人感到惊悚的吧。而且,我还蛮喜欢避世隐居起来的这种生活,虽然我们现在是处于被困住的状态,不过你不觉得此刻也有些与世隔绝的感觉?」 「难道你愿意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 「如果有足够的粮食跟生活必需品的话,对了,还要有阳光。这样的话又好像有些矛盾,好吧,我承认无法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 「对吧?而且我觉得啊,除此之外,至少要有人陪伴吧?一个人生活真的会有点孤单。」 「我们平常不也都是一个人住,一个人生活?」 「是啊,有点孤单呢……」琼斯没注意到,来自远方国度,挥动着翅膀的天使正通过此处。 「你平常又是什么样的人?」 「不常出现在学校的人。」艾琳笑着回答,微笑在黑暗中显得一文不值。 「就这样而已?」 「我家有蛮多乐器的,我喜欢自己一个人摸索,所以大部分的乐器都会一些些。」 「像是哪些乐器?」 「长笛、钢琴啊,还有吉他之类的。」 「如果我们能够活着出去的话,可以请你教我吉他吗?」 「那有什么问题,不过你必须付些学费。」 「很贵吗?」 「你要说故事给我听,这就是学费。」 「你还真是会想呢,因为我说自己最喜欢十日谈,你才会这么说的吗?」 「是啊,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没有任何人会给我说故事了,所以这一直是我的心愿。」 「我看的都是些惊悚的书,讲给你听可能不太适合。」他喘了口气。「不过要我特别为你准备些故事倒也不是不行……」 「我会好好期待的。」 「话说回来,我们是不是都刻意避开了自己的性格,聊起了自己兴趣?」琼斯不禁为之莞尔。 「是啊,为什么社会要肯定善于交流的人呢?安静也是一种力量啊。」 「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呢。」空气凝结了一阵子,琼斯连忙填补空白。「要不要喝些水再睡觉呢?」 「没关係,你喝就好。」 「那我们明天出发前再喝一些补充体力。」 艾琳轻轻地应了「嗯」一声,再接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在死前要做些什么事?」 「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因为我相信我们还不会死。」 言语是传递感受的迷宫,人的感情本就迂回繚绕,人的话语更是蜿蜒曲折。在这漆黑的空间中,究竟什么东西才是最难解的?是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还是两人心中走不出的迷宫? 为了降低孤独的恐惧,两人不断地诉说着话语,最大的副作用便是口乾舌燥。虽然两人都是面对孤独的高手,但身处在此环境中,面对的孤独或许已经演化。孤独终年被困在迷宫中,已经演化出特有种,有别于阳光所及处之孤独。地面上的孤独,是经过人群、阳光、自然里的天籟等等稀释过的孤独;这里存在的是最极致的黑,无法染上任何色彩,如果执意消灭它,往往会產生抗药性,提炼出更纯粹的孤独。 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因为一日下来累积的疲累,双双进入了梦乡。在他们睁开眼睛前,这座迷宫又回復到了平时的平静,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 08 第一日,梦境 远方出现一名身穿卡其色连身装的工人,有着魁梧的身材,头上戴着加装头灯的安全帽,光线明亮到连站在后方的琼斯都能享受到,只见此人拿着电鑽一点一滴地开拓出一条又一条的通道,琼斯猜想此人便是这座迷宫的建造者,他在岔路口听着电鑽响亮的擦撞声,听得入神。工人的挖掘速度奇快无比,坚硬石面被切割后就像棉花糖般捲入电鑽当中,这有违常理的一幕更加深了琼斯的好奇心。这样快的挖掘速度,或许跟在这个工人身后,就能找出出口也说不定,琼斯心想。于是接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躲在工人的后方,等待着工人凿完前方的两条岔路才跟着往前行,深怕被工人发现而坏了计画,虽然不知道被发现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琼斯认为大抵不会是什么好事情。每当工人朝向自己的方向回头走来挖掘另一边的道路时,琼斯便赶紧退到岔路口的大后方,因此他一直没见识到工人的面容。 就这样跟着工人一路向前了好一段时间,琼斯注意到了眼前出现了头灯以外的亮光。「这是阳光!」一句话不断回绕在琼斯脑海中,他喜出望外地遮挡耀眼的光线,朝光源走去,这时他发现工人仍挡在前方,并且朝着自己走来。带着有点紧张的情绪,琼斯欲向其解释自己为何被困在这边,以及希望对方带着自己一起走出去。没想到当两人越靠越近,刺眼的光芒不足以掩蔽彼此的容貌时,琼斯彻底地傻住了,眼前这位身材壮硕的工人,便是他的父亲。 琼斯的父亲生前于建设公司担任工地的主任,原本仅仅是一个工地工人,这是他辛勤工作数十年换来的职位。同时他也染上同事之间抽菸的坏习惯,久而久之一天便是一盒二十根起跳,丝毫不会手软。健康的身体胜过一切的财富,老生常谈的道理却不适用于只有高中肄业的父亲,最后不外乎因肺癌而过世。琼斯记忆中老家总是充满薄荷味,虽然称不上臭味薰天,却还是让年幼的琼斯感到些许的不适,对菸品向来不懂也不碰的他,仅凭藉着气味,实在难有机会再次找到那种品牌的菸。多年后,他在一次偶然经过高中附近的工地时,再次闻到了那令人厌恶却又怀念的味道,于是他向围墙内走去,礼貌地向里头叼着菸头的工人询问这种菸的品牌,才知道原来是一种名为黑冰的畅销款,这种菸烟气很足,薄荷味适中,在当地可说是相对高档的品项,只有手头较宽裕的人抽得起,真不知道当时父亲是怎么每天弄到一盒的。临走前,工地的工人又补充道:「它最大的特色是孤独的能量在体内用薄荷的方式释放,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并递给他一支菸,似乎想让他尝尝味道,琼斯摇头谢过他的好意,并询问道:「你不是说这种菸不便宜吗?怎么愿意跟我分享?」 「不说你不知道,在小镇上干我们这行的,一天得到越多这样的菸,代表在同儕间受到越多的爱戴,因为我们往往是用黑冰来向他人表达感谢之意。」他吐了一口菸。「而我刚好跟大伙儿处得不错,所以手头上积了不少这样的菸。」 「原来如此,非常感谢您今天提供我这些资讯。」琼斯非常尊敬地向对方道谢并告了个别。 画面拉回至梦境中,此刻父亲朝着琼斯走来,他感到惊慌失措,父亲不是早就去世了吗?他忽然意识到这有可能是梦,伸手正准备捏弄自己的双颊时,父亲一个重心不稳,在他面前倒地不起,他欲走向前搀扶,父亲却先伸出手来,把一台打火机往他身边一扔,他忆起这一幕,彷彿就是当年在医院与父亲道别的场景。 「不要憎恨夺走你世界的恶魔。」接着相同的话语再次从父亲口中说出,伴随涓涓细流流淌而下。细小的水流抚过自己的身旁,琼斯逐渐有了知觉,慢慢地被拉回到现实。 09 走散 自睡梦中醒来后,身旁果然有一弯水流自他们身旁向低处流去,白天的水流更加丰沛,或许更适合前进,他心想,虽然不确定现在的时辰,但凭藉着生理时鐘,他是如此推断。然而因为水流浸溼裤管,让此时的琼斯感受到尿意浓烈,乃惊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方便。他往身旁还在熟睡的艾琳身边挪去,在她的提袋中摸索寻找水壶,起身后走了几公尺远才解开溼透的长裤方便一下。 考虑到艾琳可能会不好意思将她用过的水瓶交给琼斯使用,也许他先进行这项动作是有好处的。琼斯这一路上一直除去了让艾琳难堪的机会,毕竟在此地下空间中,只有彼此的存在会令对方感到害臊,而对艾琳而言,琼斯便是这样的存在。 「你醒了啊,早安。」艾琳坐在原处惺忪地说着。「我刚还很担心你怎么突然消失了,然后就听到好像有装水的声音,接着又是脚步声。」她还不忘逗弄一下琼斯。 「我有点尿急,就跟你借了一下水壶,你不会介意我先使用吧?」 「没关係,但现在可以请你摀住耳朵,转过去吗?」她在黑暗中接过水壶,并往岔路的更深处走去。琼斯莫名的感到有些兴奋,却又不敢移开摀住耳朵的双手,即使在黑暗中没有人会知道他的举动。过了五分鐘左右,有人轻触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吓了一跳,对方就是艾琳。「抱歉,我走得有点远……」 「没关係,我不会介意,要喝点水再出发吗?」琼斯补充道:「我是指正常的水。」水是生命的泉源,食物则是能量的来源。一天没有进食的他们,虽然感受得到飢饿,恐惧却比飢饿来得更加实际且切实。因此,琼斯的两块麵包到现在仍完好如初。「如果你饿了,也可以吃些麵包再前进。」 「喝水就好,不过你也要喝一些我才愿意喝。」 「又是这句话。」 「当然,我们现在是生命共同体。」 「说的也是。」于是琼斯喝了一口宝贵的水源,再将七分满的运动水壶递给艾琳。 「话说回来,那瓶东西放在你身边你会介意吗?」所谓的「那瓶东西」彼此心照不宣。 「放在你身边我才会介意。」艾琳回答地有些迟。 「说的也是。」琼斯没有注意到自己短时间用了两次相同的话语,出现这样的行为,大多时候代表着他内心感到不好意思。 「好了,我们出发吧。」艾琳将运动水壶还给了琼斯。 踏上今日的旅程。 前世纪的一曲老歌,末段的一句歌词反覆縈绕在琼斯脑中。也许今天会是幸运的一天吧,他想。 没有阳光洒落,却要称作是新的一天。 不是情侣或是夫妻,地下迷宫中的两人,却在昨天牵了快一天的手。 琼斯今天不再主动拉住艾琳的手,恐怕是昨天的经歷,让他现在不敢与艾琳有太过亲密的接触,避免两人的关係更加尷尬。「要谈恋爱也是活着出去后的事。」他这样告诉自己。琼斯像螃蟹走路般,两手扶着墙横向前进,时不时用右脚试探前方是否再次出现陷阱,而艾琳则紧跟在他身后,两人用交谈声确认与彼此的距离,不知不觉中,又走了约二十个岔路,再加上昨天的进度,两人在迷宫中总共已经转了六十多个弯。 「今天能找到地面上的水源来自哪里吗?」 「我也没办法确定。」 「这样啊。」 「如果今天没找到,我明天也会继续寻找,后天也会,大后天……」 「好好好,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听你亲自说出口,会感到比较安心啊。」艾琳眨了一下眼,并打了个哈欠,昨天的睡眠似乎不够弥补突如其来的运动量。「我是个容易因为绝望而放弃的人,可能需要你在后面推着。」 「原来如此,我又更加认识你了。」也许交谈真的是人类之间互相理解的重要途径。「你是不是离我有些远了?」 「真的吗?我马上追上你。」 琼斯语毕,顷刻间一阵尖叫声传来,艾琳此刻似乎跌坐在地。 怪了?我不是一直走在前头检查陷阱吗?为什么她还会跌倒?琼斯边想边转身往后跑去。「怎么了?你没事吧?」 「地板上有一个东西,把我给绊倒了。」此时的艾琳伸展着右脚,从微弱的声音中可以感受到她的疼痛。 琼斯不慌不忙地先翻出了打火机以及旧报纸,然而点燃火光的一顺间,他再次被眼前的画面吓傻了。 又是一具白骨。他挨着墙坐着,紧抱自己的双腿死去。难道是死于这座迷宫的某道陷阱吗?琼斯观察四周,附近似乎没有什么机关,也许是设置在骷髏的身旁,但琼斯不敢靠得太近,也就没仔细去检查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为他们挡下一次可能会致命的陷阱。而琼斯也意识到,这座迷宫中的陷阱大约每经过二十个转角会遇到一次,且一次比一次更加致命、危险。 虽然已经看过多次类似的画面,但每次经歷仍会让两人哑然失色。「啊──」艾琳放声惊叫。 「别害怕,你先转过来。」琼斯故作镇定,示意艾琳转身背向那骇人的一幕。他蹲了下来点燃报纸,接着帮艾琳检查伤口,不过这样一来,骷髏便呈现在艾琳的身后,亦即他的眼前。有好那么一刻,他都不敢抬起头,只是专注于艾琳右膝上的伤势,血流得不多,却是相当大的一个伤口,紧身的牛仔裤已经被磨破,琼斯脱下自己棉製的衬衫,用力扯下她膝盖以下的裤管,为她包扎伤口。此时的琼斯,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内衣,虽然现值冬季,却也不会感到特别的寒冷,地底下的温度其实还挺舒适的。 「有点痛。」琼斯将衣服一层一层包裹住伤口,艾琳则一声又一声地喊着疼。 「稍微忍耐一下。」 「对不起……」 「好了,你试着站起来看看。」 艾琳有些摇晃地扶着琼斯站了起来,照这个情况看来,要继续走下去是不可能的,只能停下来稍作休息,等待艾琳復原了。 「对不起,我可能暂时没办法走动了……」 「没关係,不要勉强,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吧。」两人再次依偎在转角处的石墙,坐了下来。 眼下时间紧迫,却不能抓紧脚步前进,这令琼斯对前景感到担忧,或许他们真的得…… 不行,外头的世界在等着我回去,琼斯依旧如此告诉自己。即使世界并不完美,生物仍然渴望生存下去,他们可以是为了繁衍,为了养育下一代,为了完成自己一生的使命,或是仅仅为了看见明日的阳光。不能奢望温柔遍地绽放,但可以自己播种温柔的种子,等待它开花结果。琼斯便是希望看见自己培育的种子,飞扬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才想要努力活下去。 然而,要试图传递自己的想法,就必须思考、诉说、有所行动才行。 当人类顾着阐述自己的想法,无论主、客观,这时候世界便是以此人为座标原点转动着,意即「人心说」,由这个角度来看,日心说与地心说的争辩毫无意义。自人类眼中望出去,世界长久以来便是围绕着每一个个体运转,酝酿出各种不同风味的孤独,举凡是旁人所见之孤独,或是自己感受到的孤独,皆为由「人心」为出发点的体会。 想着想着,琼斯睏意又起。睡觉是保存体力的好方法,说的没错,他想。靠着不算平整的石面,分针转不到一圈他便安稳地入睡。不知过了多久,感到身心俱疲的琼斯依旧不想睁开眼睛面对世界,因为即使睁开眼睛,等待他的仍是一片黎黑。忽然在睡梦中,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人影,似乎又是他的父亲。这次他不打算错过机会,在远处即叫住了他的父亲,并衝了过去。 「爸爸!」 「你不能碰我!」 「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这座迷宫是你建造的吗?」 「你把自己的父亲想像得多了不起?」 「可是我昨天看到你在挖掘迷宫。」 「我是在提醒你,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找寻。」 「找寻什么?」 「时间不多了,我们每次能见面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我该离开了。」 「爸爸!」 告别来得太频繁,琼斯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再次被拉回了现实。为什么每次入睡都会梦见自己的父亲?难道这又是这座迷宫诡譎之处?惊魂甫定之际,他想呼唤艾琳,于是向周遭喊了几声,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琼斯慌张地站了起来,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摸索着四周,他发现艾琳仅留下了自己的提袋,人却消失不见了。他连忙点起打火机一看,四周除了他已无其他人。完了,失去唯一的伙伴,意谓着剩下的路必须独自前行、独自承担后果,他心想。 他瞥了手錶一眼,下午一点十分。正是他平时吃午餐的时刻,肚子不争气地在不正确的时刻叫了一声,但相较之下,飢饿已经显得无足轻重。 一切的一切如晴天霹靂,即使地底下没有所谓的晴天,琼斯直到这一刻心境才真的滑落至这座迷宫当中。前一刻为止,他仍然怀抱着有人会陪他一起面对的念头,如今,对方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 10 独自前进 为什么艾琳会消失?她该不会觉得自己拖累了我,所以偷偷找机会溜走了?绝对是这样没有错,他一面想着,一面拿出整叠的报纸。不管那么多了,琼斯打算烧完这叠的报纸,接着一路衝回入口寻找艾琳,十多张的报纸大约能够撑到十分鐘,他不仅燃烧报纸,也燃烧自己身上剩馀的能量,开始衝刺。 「艾琳,你在哪里?听到的话请快点出来好吗?我不会嫌你妨碍我,也不会怪罪你拖累行程,请你出来好吗?」琼斯放声大叫,一直重复着一样的话语,期望艾琳听到后愿意回到他的身边,一同前进。 当琼斯快要回到昨天经过的地下陷阱,淙淙水流声翳入身后的石墙。他发现到大事不妙了,除了自己无法一个人通过陷阱之外,陷阱后方等待他的是向前涌动的湍流,再水注满陷阱的空间后,便会淹到自己的面前。为什么会有水淹进来?如果这是每日常态的话,入口处那些骷髏不会存放的那么整齐,难不成他们无意中触动了什么特殊的开关? 他突然想起在入口处推开门的同时,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响,却没多留意,该不会他打开了门,却也同时触动了一些机关,让水流从入口淹到了此处?这也能合理的解释为什么入口处的骨骸如此完好,至于途中巧遇的那两位不幸罹难的人士,他们应该是最晚进入迷宫的,同时他们开门后发现水流开始注入入口,因此把门又再次关上了,接下来的一对访客,便是琼斯与艾琳。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了,毕竟无法再回到入口处,关上那道厚重的石门。除此之外,琼斯其实老早就注意到,意外闯入此迷宫的人,几乎都是两两成对,这代表着似乎要两个人的体重才能压下地下室的弹盖,一个人站在上方的重量应该没办法压下弹盖,更何况当时还要加上艾琳往下跳的力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时警方下来地下室调查时,才会无功而返吧。同时有两个人一起站在唱片区,拉开外层书柜,还要用力往下压,根本不太可能发生如此巧合的状况。 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迷宫,根本不打算让人活着出去吧,他想。 果真是祸不单行。 这个消息告诉琼斯,他不可能继续寻找艾琳了,换句话说,艾琳不可能回来了,同时他也只有前进一条路,否则再过几个晚上,即使不饿死,也会被水淹死。 时间也无法等待琼斯调整心态了,剩下的路他只能继续往前走,也许父亲在睡梦中跟他说的那句「不要放弃找寻」,就是因为接下来更是困难重重,父亲才会如此提醒他吧。 报纸还剩下五张。 琼斯等待手上的这张报纸烧完后,立即转身前进,不敢再踌躇。这次他前进的很快,过了没多久,他已经回到了刚才休息的地方,脚边踢到了艾琳留下的提袋,依旧没有动过的痕跡。琼斯不忍将它带走,即使拿走它才是明智的选择,但琼斯只是眼眶泛红,默默地绕开,继续向前摸索,来到了下一个转角处。 接下来是要右转啊。 他走在右转后的道路上,地面有些湿滑,心里想着应该是这个方向没错。后头有一个人悄悄地跟了上来,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因为她并没有穿鞋。来自左边的岔路,琼斯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她走路一跛一跛的,走一步的时间大约够琼斯前行五公尺,因此两人越离越远,心的距离也不復以往,他们都在这里迷失了自我。 少了一个人可以交谈,好处是提高了前进的速度,坏处是减少了琼斯内心存活下去的斗志。但后方的湍流逼着他必须马上前进,也算是变相地增加他向前进的意愿,弥补了艾琳消失后带走的东西。也许这么说有些自私,琼斯好像是在利用对方,不过人们之间的关係不就是如此吗?不说出口,隐晦的心意就像埋藏在坚硬的贝壳当中,旁人无法确定里头藏着什么顏色,什么大小的珍珠。 现在大约是三点了。 「我们一起在这里待了一整天了呢。」琼斯对着黑暗的天花板细语,音量微弱到说不定根本没有发出声响,不过他确实想这么说,只是没有人倾听。对着天花板讲话,听起来挺可笑的。琼斯想起曾经在歷史课上听到有关京都血天井的故事,充满血跡的天花板,是战火保留下的遗跡,参观者们看着这些爪痕、脚印、脸印,肃穆凝神以对之样貌,对比此刻自己抬头望向黑天井的样貌,究竟有什么差别? 对了,就是战争。 这座迷宫也许是战争底下的產物,多纳尔小镇曾活跃于中世纪,当时欧陆数一数二兴盛的贵族──伦佛斯家族,便是以此环山绕水之宝地为根基,打下方圆数百里内的土地作为庄园,以此范围维持其内部的食衣住行育乐,延续了好几个世代。直到最后一任国王──伦佛斯八世,庄园的经济达到了空前繁华的荣景,却在伦佛斯八世晚年开始由盛转衰,原因至今仍不晓得,只能推测是过度奢华的生活,以及向外扩张的野望,造成下层人民的厌倦与不满,因而生產力逐年降低,导致一代贵族的没落,令人不胜唏嘘。 这下琼斯便可以做出合理的推论了,当时伦佛斯八世或许就是为了建造这座地下迷宫,因而倾尽家园的财產与人力,并且封锁有关迷宫的任何消息,被操劳过度的工人不堪负荷,以及被蒙在鼓里平民惨遭剥削,长久以来的民怨及不满,导致了工作效率大幅降低。经济基础崩盘再加上持续大笔开销,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至于建造这座迷宫的目的,琼斯猜测应该是因为忌惮当时邻近强敌──波许家族的庞大军力,当时伦佛斯八世刚上任时,陆陆续续以武力侵犯周围领土,没想到波许家族势力不减反增,在伦佛斯八世晚年的时候,该国早已拥有实力摧毁整个多纳尔地区,取代伦佛斯家族。贪生怕死的国王在自己人生的中晚年,飭令人民建造这座地下迷宫,以防邻国军队攻下城堡时,自己没有地方可以逃跑及防御,所以迷宫中存在不少的机关,也就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如果有敌方的追兵发现此处,也有相当大的机率被陷阱给困住,而国王手中应该握有迷宫的地图,只要携带足够的火把,便可以轻易地走向出口,从远处脱身。 即使踏着快速的步伐,眼前的景物却没有随之轮转,这样的感觉好似乘着夜晚的火车,隻身处于单人车厢仰望乌云密布的天空。不指望明天的阳光,只奢求微弱的月光,如此冀望也未能如愿,琼斯便是这名乘客。 铁道不是银河。 沿着地面微弱的水流方向,很快地又经过了快二十个岔路,「二十」这个词似乎是用来衡量艾琳体力的单位,每当经过了「二十」,他们便会停下来休息;「二十」也大约是这座迷宫出现陷阱的频率。此时琼斯也打算休息一分鐘,喝口水再出发,刚才回头寻找艾琳时,他用尽全力衝刺,已经耗费掉太多的体力,无法保证可以应付接下来即将面对到的陷阱。正当他打算坐下来歇会儿,恰巧踢到了一块高起的石面。有点像是阶梯,琼斯心想。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他又将打火机、报纸拿了出来,打算先勘查附近的情况。 报纸剩下四张了。 情节彷彿是欧?亨利笔下的《最后一片叶子》,琼斯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即将随着报纸用罄而告终。此时,他正需要一名为他绘製报纸图画的老人,只是事与愿违,这样的机缘无法适用在每个人身上,愿意为自己牺牲性命的人不可能轻易遇见。 真的是阶梯。 琼斯点燃了报纸,终于能够看清楚周遭环境,后方的女子仍然尚未追上他的脚步。前方的阶梯构造特殊,右侧的阶梯是向上,左侧的阶梯是向下。整个空间的宽度仍是相同的,只是视线上下方分别得到了延伸。要往哪个方向走?下方的地板是乾的,上方是湿的,而且照理来说要往上走才能找到水源,接着挖掘出一条逃生路径。人类的脑中总存在着一种固有观念,向上走能通往天堂,向下走却会直达地狱,着实是一种偏见。左手提着芥川龙之介《孤独地狱》畅行天国,右手拎着三浦紫苑《天国旅行》纵横地狱,又有何妨? 书籍是精神食粮。 而努力往上爬的生活哲学也是被社会大眾所肯定的,自甘堕落的生活态度却总是被主流价值观排除在外。这样是不公平的,也是「人心论」发展至极致的弊端,由个体衍生至群体,所有人都以普世的价值观为出发点进行思考,将会逐渐建立出一套排除社会边缘人的大眾哲学,持续扩展下去便会阻碍社会的进步。地球上的所有人,眼里的天空都绕着同一个方向转动,难免会產生错觉,认为自己在做着与他人相同的事情,久而久之,便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事实:即使绕着同一个方向转动,看到的星光仍是有数秒、数分鐘、数小时的时间差,在这看似微小的间隔中,星光已经穿越过了无数光年的距离,他们与不同的尘埃擦肩而过,有了不同的境遇才落入我们的眼眸。每个个体歷经的事情怎么会一样呢?看着不同的星光成长,沐浴着他们带来的奇遇,人类生来就被赋予接受如此恩典的权利。 星光呢? 琼斯跨步往上走,这是正确不过的选择。因为太过期待,以至于他忘了休息这回事。终于更靠近地面了,这句话如重复播放的歌词,回响于他的脑海。阶梯传来运动鞋尖轻触石面的声音,抬起脚时,水滴使得鞋底有些湿黏。火还没熄灭,琼斯把握住熄灭前的光明,一路衝上了阶梯顶端。自从没了艾琳的陪伴,这一路上琼斯的心跳急促地如文句的收缩,第一声砰是长句,第二声砰则是短句,行文长短交错,他确实失去了许多从容与勇气。 11 希望与破灭 火光要消失了。 楼梯顶部显得宽敞许多,是一个方形的空间,琼斯尽可能趁着报纸还在燃烧,穷尽周遭一切景物。他跨越楼梯顶部低矮的门槛,将手提袋留在了门槛外,进入眼前这个空间当中,沁凉的水已经积到了他的脚踝,强烈的刺激感随着冷水直衝心头。对面出口处也有一座小门槛,将水限制在此空间当中,出口外则又有一条道路。走向墙边近距离观察,有许多铜板大小的孔洞,排列相当整齐,形状亦维持高度的一致性,孔洞中慢慢地流出细小的水柱,注入脚边的冷泉当中,而地面似乎也有吸收水分的功能,不时都有气泡冒出水面,水质不断更新,显得相当清澈。 黑暗再度降临。 刚才那一幕深深烙印在琼斯脑海中,眼前的画面就如同希望之泉注入乾涸的荒地。虽然仅有数秒鐘的时间,水滴在火光的照耀下,透出了橘红色的耀眼色泽,梦幻般的场景绝对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看过最动人的景致。在沙漠中邂逅绿洲是件喜事,在地底迷宫中又何尝不是?琼斯心里暗自窃喜。姑且称此处为生命之泉吧! 这应该是乾净的水。 如此透明清澈的液体,没有任何的异味,绝对是水没错,他心想。孔洞设计得如此整齐且规律,这也许是伦佛斯八世为了补充水分而建造。希望不断降临在他身上,泉水带来的能量浸润着即将枯竭的心。他不假思索蹲下身子,从脚边捧起一抔水,一饮而尽。果真是水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复述同样的句子,难以掩饰兴奋的情绪,最后索性坐了下来,将双腿浸泡在泉水之中,晃动着那疲累不堪的双足,溅起了水花,此时的琼斯就像个小孩一样,难掩其喜悦。如果艾琳也在就好了,这是琼斯感到最遗憾的一件事,他努力让自己暂时忘记苦痛。 活似是一座水乐园。 若说刚才是因为紧张、恐惧造成的心跳加速,现在则是因为亢奋的情绪让琼斯维持着高频率的心跳。他豪迈地将脸泡进泉水中,任其带走一天多来的疲惫与汗水,头发也在水中恣意摆动。外头世界正值温带的冬天,在地底下感觉比外面更温暖了一些,因此泡在冷泉当中,琼斯丝毫不觉得寒冷,反而感到身心舒畅。 来游泳吧。 琼斯甚至游起泳来,即使深度不足以让他打水前进,他仍然将全身埋入水中,享受这得来不易的间适。他移动到对面门槛边,手臂撑在上头喘口气休息,心跳逐渐缓和了下来。对了,现在不是自得其乐的时候,应该要加紧脚步赶路才是,他想。 「该继续前进了吧。」琼斯自言自语。扶着周围的墙,走回到入口的门槛后方,拾起他的提袋,取出水壶后,靠着墙面摆放,让石洞流出的水将其填满,接着再次走到生命之泉的出口,脱下所有衣物,将其拧乾后再穿上。他一踏出门槛,便意识到又得独自一人面对接下来的一切了,对于离开此地,心中是百般的不捨。不过琼斯此刻暂时不必担心口渴的问题了,而且他现在如充饱电的电动机车,身上还带着一颗刚才准备好的备用电池──一整瓶装满水的运动水壶。扶着墙摸黑前进,琼斯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面临到的又是熟悉左右分岔路。这次,他蹲下身子,忽然间,彷彿是一道雷劈断了他的思绪。 这座迷宫中的道路,向前行进的同时,也向上倾斜,故水流只会往阶梯下方流去,而琼斯此刻蹲在交叉路口,前方转角处的地面上丝毫没有一滴的水,他感到全身不对劲,起身向左转弯后,走到尽头处,果真又是一条岔路。 「等等,既然水源是来自刚才的泉水,不就代表水源不是来自地表的河水?」也就代表着他没办法挖出一条道路从河面浮出,因为水流根本不是来自河流。 「所以我一路上都想错了吗?」琼斯抓住自己氤氳的头发,难掩发狂的情绪。 「接下来该往哪边走?」琼斯双眼不禁红润了起来,从蹲踞的姿势跪向地面,他倒下了。他倒下了,双手握拳,重击着地面,地面回应他的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啪嗒声,回音在整座迷宫中迂回不去。 突然,琼斯又发狂似地从提袋中拿出一张报纸与打火机,这下只剩三张报纸了。他点燃后衝回方才的生命之泉,对着墙上的孔洞,用手指和拳头又挖又捶,而他的右手则不断请求他停止所做的一切。坚硬的石面完全无动于衷,反倒是自己的右手溅满了鲜血,在冰冷的水流冲洗下,刺痛感在手部徘徊不去。他屈膝坐了下来,抱着双腿,倚靠在水流冲刷的墙面上,绝望随着水流注入他的头部,接着贯穿整个身体。此时此刻的心死是琼斯从未体会过的,一直以来,他以不畏惧孤独自豪,没想到在绝望笼罩下,自己的心竟然变得如此脆弱,一点孤单也承受不起。 同时,火也熄灭了。 何不想想自己在死前要做些什么?琼斯想起艾琳昨天问的问题,可惜现在艾琳不在他的身边了。自有记忆以来,琼斯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够遇见一位理解他的人,理解孤独的人,在对方的心中种下自己带来的种子。播种是个曖昧不明的词汇,他深深明白着。红尘中缠绵纠葛的关係,往往是盛装着慾望之男子将自己拥抱的一切,播种在渴求圆满之女子体内──最纯粹的生生不息。即使他也曾在脑中体验着这段过程,但更让他梦寐以求的,是在心灵上灌溉着彼此。从小受四面八方的外力影响,长得歪歪扭扭的树苗,雨水仍不会遗忘它的存在,不论它扭曲的外貌与内在。 一个丑陋至极的人,仍会希望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够欣赏自己的丑陋,就是如此简单的道理。海曼是琼斯唯一的挚友,身为从小到大一起成长的伙伴,他无条件接受琼斯的丑陋,可惜对于人类而言,精神上与肉体上的圆满缺一不可。社会上某部分的人可能特别偏好其中一项,但往往是环境与现实的不利因素所造成。偏好精神上的圆满却忽视肉体上满足,也许是对性有了不美好的第一印象;偏好肉体上的满足却忽视精神上的圆满,也许是对人性有了太多的失望。不可否认的是,撇除一切不堪的经验,倘若在个性仍未定型前,出现一个对象能够完美地使自己精神、肉体上臻于圆满,岂有人会抗拒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将自己手中的种子播种在对方的心田,看着其细心灌溉,最后培育出一株丑陋、歪七扭八的树苗,这株树苗反映出琼斯内心深处的样貌,然而即使生来扭曲,却依旧盼望对方能如同雨水般,不离不弃地浇灌着它,这就是琼斯在寻找的田地。 琼斯思考着自己在死前究竟想完成哪些事,想得入神,却又意识到就算想了也无法实现,索性将这些思绪作废。 「不要放弃找寻。」父亲的话也许与这部分有关──找寻那块田地。不过更贴切眼前情况的应该是:不要放弃找寻出口。 漫无目的地待在此处,即使坚持不放弃,琼斯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往何处前进。照常理来说,这里只是迷宫中的一处补给站,接下来应该还有一半左右的路程才能到达出口。唯一的好消息是,既然这里设有一处休息站,目前为止选择的道路大概是正确的。在这个空间中只有水流淅淅沥沥的声音陪伴着他,对了,琼斯想起自己的手上还握有父亲给他的打火机,他不是孤军奋战,现在打火机是他最珍贵的伙伴了。正当琼斯努力地安慰自己,并思考着接下来该往何处走的同时,响亮的扑通声从入口处传来,似乎有东西落入水中,琼斯本能性地站了起来,做出御敌的动作,左手扶着墙,右手缓慢地点起了打火机,流血的地方仍在隐隐作痛。 12 我所知道的感情 然而眼前出现的人令他大吃一惊,同时忘却身上的痛楚。这不是艾琳吗?原本以为再也找不到她了,此时又奇蹟似地回到了他的身旁。只见她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因水渗进伤口而感到刺痛,她硬是把受伤的地方抬出水面。如此样貌,看起来比琼斯刚认识她时,更加的柔弱、不堪一击了。 点着打火机,琼斯连忙走近到艾琳身边,用尽力气将她扶了起来。艾琳满脸疲累地望着琼斯。「对不起。」从口中流露而出的是愧疚,两人便这样依偎在一起。 「为什么要离开我?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到处都找不到你,水从入口淹了进来,我以为你遭遇不测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为什么要这么乱来?你到底去了哪里?」 「为什么会有水淹进来?」 「应该是我们推开迷宫的大门时,同时触动到了某个机关。」 「对不起,我想说自己不在的话,你一定更有机会能找到出口,更有生还的机会,比起跟着我一起走。何况我现在又受了伤,一定会拖累到你。」 「这样也不能一声不响就消失吧?还有你到底去了哪里?我一路往回走去找你,却完全找不到。」 「我继续向前方走了几步路,躲在暗处等你,再慢慢跟了上来,但我的脚真的好痛,一路上几乎都是用单脚扶着墙跳着前进,所以现在好不容易才追上了你……」她红着眼眶,不敢凝视琼斯。「希望你不要生气,你可以继续走自己的路没关係,不用理会我。」 「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做?你可能不能理解,但我始终相信两个人可以走得更远。」 「你还是别让我跟着你好了。」说完,艾琳便转身想从入口处离开,却因为膝上的伤而走得相当迟缓。 「等一下,既然你这么说,请让我也说一句。」琼斯彷彿已经想好如何说服艾琳一般。「原本说好跟着水源走,可以找到一处离河面最近的地方,挖出一条通道逃出去。结果,事实上水源是来自这里墙上流出的泉水,也就是我的推论错误,连累到了你。所以你不用感到愧疚,我错得比你更严重。」 「但……是我一厢情愿跟着你的,不是你的错。」 「也是我一厢情愿地让你跟着我,所以你也没有错。」 「……」艾琳无语,她回首向琼斯眼眸看去,充满诚恳的眼神非常动人,但现在不是思考这样事情的时候。 「要是我们一起死在这里怎么办?」 「那就只好一起死了,我不想自己一个人活下去,更不希望你一个人死掉。」 「这种想法真特别,你确定自己脑袋还在正常运作?」艾琳边说边落下泪水,融入脚旁的泉水当中,分辨不出两者的差别。 「是啊,一直都很正常,难不成你觉得我在开玩笑?」琼斯果真笑了出来,这是一种心理战术,他不断贬低自己的身价,让不够坦率的对方能够委婉地妥协。 「所以,算我拜託你,请你留下来,不要自己离开,好吗?」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不要因为我而葬送自己的人生。」 「如果你死在这里,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怎么会轮到你为我难过?」 「也许我没有这项权力,但是在我还有能力时,绝对不会弃同伴不顾。」 「说的这么好听,还不是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艾琳边说边流下眼泪,她一直再逞强。 「是啊,我很自私,说了这些都是为了自己。」然而下一句话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会害怕孤单吗?」琼斯听闻啜泣声不止,既然如此,他只好往更核心处走去。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艾琳抽动着鼻腔,哽咽不成声。 「我原本以为自己是个不害怕孤独的人。」 「嗯。」在哭泣时,发出一声「嗯」,似乎是最为轻松容易的事情。 「但没想到身处在极端的恐惧下,会让我感到前所未见的孤独。平时,我都能够自己一个人面对大小事,因为父亲的过世,还有我与母亲之间形同陌路,一切都迫使我学会与孤独共存。」琼斯说着说着,自己渐渐低下了头。「经过这段时间的测验,我知道自己仍然不是孤独的完全体,遑论这个世界。」话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这么说好像有些自大、狂妄,不过人不都是这样,以自我为中心思考?」 「是啊,没什么不对的。」琼斯一口气讲了一段话,艾琳稍微缓和了下来。「你认为世界长什么样子,它就会以此样貌呈现在你眼前。」两人有默契地一块点了个头,即便看不清彼此,不过总有一天一定会的。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坚持活下去,这么说又更加地自私了,不仅擅自定义了社会的样貌,接着还把自己的意念加诸他人身上。」琼斯有些胆怯,深怕继续说下去,两人的关係又会再次决裂,只不过说出的话如同墙上掛着的琉璃水柱,一旦流下便没有机会再回头。「自古以来,人类便随着群体建立出的中心思想运转着,我们变得同样自私自利,妄想彼此互相理解,却羞于说出自己内心丑陋的想法,这样岂不是非常虚假?一名男子带着心灵受伤的女友回到自己家中,嘴上哄着对方,今晚一起聊天、抒发心事,不必有多馀的举动,心里却是隐隐发痒,然而忍耐总有爆发的一天,这也是为什么女生常常抱怨被男方劈腿、背叛,从而建立起男女不对等的刻板印象。一名女子带着自己的男友参加聚会,朋友纷纷流露出羡慕欲绝的眼神,女生嘴巴上说着有你在身边真好,心里却是自我满足的贪念在作祟,高人一等的想法随之而来,最后社会便建立一种『恩爱的恋人即大眾称羡的对象』,所有人朝着这样的目标前进,无非是错误的盲从。」 艾琳如同在聆听一场演讲,演讲者激昂万千,她深受感动。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却有觉得琼斯说的相当有道理,因此继续接着问了下去。「这么说的话,你又会怎么做?」 琼斯毫无迟疑地说了下去:「身为男生,我会跟对方表示:今天可以陪你谈谈心,但哪天我心情不好了,希望你也能为我做一些事,假如你不能接受跟如此具有目的性的人往来,那么我们就到此为止吧。」说到此处,他下意识地停顿下来,似乎在等待艾琳做出回应,不过周遭只有水流声主宰一切,也许她认为现在发言太过尷尬而保持缄默,琼斯只好继续说道:「假如我是女生,我会跟对方坦白:自己丑陋的虚荣心正在作祟,如果不能接受如此不美丽的自己,那么就别耽误彼此了吧。」琼斯说到此处,有些热泪盈眶,想起自己长久以来,将这段话埋藏于心里,等待理解自己的人出现,再试图传递这样的价值观给对方。「我相信男女隐瞒彼此丑陋的私慾,是社会中的常态吧。」他毫无保留诉说着,掏空自己的内心。即使艾琳听完这番话后选择离去,他至少已经确认过对方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自己。「然后不明说想要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却妄想相互理解,那只是立足于普世价值的虚假关係,双方互相欺骗着彼此。所以,我想告诉你,自己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 「你说的我都能理解,我从小就说服自己,那些看似要好的关係,背后都是些丑陋的信赖,那样的信赖就好像一层泡沫,包围着每个个体。即使互相来往,人类也是隔着泡沫谈天说地、谈情说爱,要是将其戳破,彼此就要赤裸裸地坦诚相见了,没有任何的屏蔽,一般人都承受不起这样的关係。」 「这正是我最渴望的一种关係。」 「你希望我也是如此?」 「是的,但无论如何,我都尊重你的意见。」 「你可能只是在迷宫中鬼迷心窍,不小心迷恋上我了吧?」 「这样的话,我们一直待在迷宫中就好。」 「不行,你要活着出去。」 「好,我会跟你一起活着走出去,假如未来我对你没有感觉了,那我们可以再回到这里。」 艾琳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沟通了。还有,我真的不是你想像中那么完美的女性。」 「我不需要完美的你。正是因为我们都不喜欢虚假的事物,所以我非常乐意欣赏你的每一样缺点。」 「我真的就像你说的,有时候爱慕虚荣,喜欢男生待在自己身边,这会让我有高人一等的满足感。」 「没关係,许多人都是如此,却不敢说出口,而你愿意跟我坦承,这反倒让我更加坚定自己的情感。」 「我的嫉妒心也很重,小时候爸妈问我想不想要一个弟弟妹妹,我连续哭了好几天。」艾琳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说:「这段画面是我脑海中对他们最深刻的印象。」 「没关係,这是两回事,家人的爱跟这不一样。如果让女生嫉妒,是男生的不对。」 「还有,我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走过来,除了亲人之外,没有什么朋友。你突然毫无条件地成为我的依赖,这样会让我沦陷得无法自拔,就好像把你当成一块浮木,压得你喘不过气。」 「没关係,我很自私,你可以比我更自私,这样罪恶感就不会那么种了。」琼斯讲话越来越不讲理,不过感情本身就是不讲道理。 「我跟着你只会成为累赘。」 「并不是如此,我需要你,人不都是互相需要,才得以确认彼此存在的价值吗?」琼斯激动地说:「大家只是不愿意说出口而已。」高中某一个放学后的傍晚,琼斯独自一人站在学校大门前的天桥上,等待在补考的海曼。沉沦的夕阳,衬着擦身而过,那群沉沦的情人们,堪称绝配。街灯闪烁发光,与之相反的自己,琼斯伸出手与眼前的校舍交易,总有一天自己也要沉沦如眾人,筹码便是自己的明天。这就是为什么琼斯会坠入迷宫的原因吧! 「然后,我还有一件事不是很明白。」 「什么?」 「『希望我能坚持活下去』就是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艾琳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结论,于是她进一步追问琼斯。 「你希望还有别的吗?」琼斯有些无知地问着。 「不知道。」艾琳转过身背对着琼斯,不发一语,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就算有的话,这种话也不该让女生先说吧。」艾琳在刚他们认识时曾说过「男士优先」一词,她也的确一直贯彻着这个精神。 「对不起、对不起。」琼斯连忙揩拭眼角的不明物体,他已许久未接触到这样的结晶。「我很抱歉,如果我们身处在外头,可能不必胡扯一堆道理来表达我的心意,不过现在是这种情况……你也知道的,不太适合说些甜言蜜语。」琼斯继续试图为自己圆场:「或许你现在觉得跟我相处非常尷尬,那么大可以把刚才的一切当作没发生过,我只是想告诉你,绝对不只有你需要我,我更需要你的陪伴。假如我们真有机会找到出路,回到平凡的生活,到时候你不要再跟我有联系就好,我便知道你的答覆。」 艾琳随着琼斯讲话的同时,用声音确认了他的所在位置,一步步慢慢移动,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覆。」 13 运转中的双齿轮 「我很害怕,请你不要现在说出口。」几乎在琼斯脱口而出的同时,艾琳拉住了他的右手。「啊,很痛……」 「这是什么?该不会是血吧?」艾琳惊讶地打断了原本的话题。这是琼斯刚才对着墙壁东敲西打的成果,此刻,剧烈的疼痛依旧从神经末梢传来。 「这个啊,没什么啦……只是一些小伤口、小破皮而已。」 「别骗我了,你都对自己做了些什么,老实招来。」 「就是……我刚才徒手挖一下墙,就变成这样了,也没有刻意去注意,不要碰它就不会痛了,总之你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还是不要离开你身边好了。」 「这样很好啊,原来不用讲刚才那一串没有什么意义话,你就愿意留下来了。」 「什么跟什么,这是两回事好吗?」艾琳赌气地放开琼斯的手,两人有好一阵子不说话。 「可以问一下,为什么你刚才要牵住我的手?」水流持续不断注入生命之泉。 「……」艾琳依旧没有说话。 「那么,我就当作你答应我的……」 琼斯话还没说完,艾琳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哪有那么简单就答应的……」 「啊,抱……抱歉,对不起,我知道了。」琼斯摸了摸鼻子。「都是我自作主张,自导自演,希望你不要介意。」 「在这种时候,为了哄女生开心,你应该做些什么吧,为什么每次都要我来提醒你?」 「我应该……怎么做?」 「真的受不了你,你不是看过很多书吗?难道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吗?」 「那么……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拥抱吗?」琼斯手足无措地发言。 「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直接试试,看我会不会同意?」 他一步步靠向艾琳,即使伸手不见五指,两人之间仍有一股莫名的磁力,吸引着彼此。「我是不是太迟钝了,对不起。」琼斯双手缓缓地绕过艾琳的身体,两人的身体逐渐靠在了一起。 春日的庭院中,微风徐徐吹过,来自不同植株的两朵花儿,倚身依偎在一块,晚间天气微冷,它们的拥抱缺少体温。 现在不是春日,甚至不知道时间,亦不是在芬芳飘香的庭园。 是啊!果然在何处、何时拥抱并不会影响情调,热平衡才是拥抱的真諦。 艾琳使劲地在琼斯的怀中左右扭动着,抹去她潸然落下的泪水。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相遇?难道命运不能给我们安排一场正常的邂逅吗?」就连能不能活着都无法确定了,爱恋之心窜出又能带来些什么? 但人类不都是靠着与他人的接触,来证实自己的存在?恋爱只不过是让彼此触碰的频率越来越高,最后双方有可能因力道过强而瓦解,或是因适量的柔和让两人融为一体。 倾慕是一道光芒,引领迷途的少男少女,在世界各个角落不遗馀力工作着,彰显它的敬业态度。 「这样的邂逅不好吗?」琼斯摇晃自己的身体说着,同时艾琳也在摇晃。 「干嘛这样子晃动,好像小孩子。」 「我们都是小孩子啊,所以你就不要介意,继续哭吧。」 「不能浪费泪水啊。」 「好像还没告诉你,我们脚下的水应该是乾净的。」 「你怎么确定的。」 「说来话长,等等讲给你听,不过我也已经用自己当作实验品了,所以你就别担心了,可以直接饮用,这样一来也不会有浪费眼泪的问题了。」 「但也不能浪费力气哭啊。」艾琳挣脱琼斯的拥抱,她的泪水终于止住。 「说的也是。」 「你也别浪费自己的血啊。」艾琳再次挽起了琼斯的手,她缓缓地从裤子的口袋中,取出一条类似手帕的东西,裹住伤口。 「原来你有随身携带手帕的习惯啊。」琼斯似乎挺惊讶的。「谢谢你帮我包扎。」 「彼此彼此,你也帮我处理了膝上的伤口,礼尚往来嘛。」艾琳欲放开琼斯的手,却迟疑了一秒。「那……我可以再要求些什么吗?」 「什么?」 艾琳沿着琼斯的双手,跃动式地向上摸索(也许是因为害羞),找到了他的双肩,并且搭在上头。 背后一望无际的海平面──电影场景,只是此刻水平面就在他们的脚下,并非遥不可及。「嗯……」艾琳突然尷尬地笑了。「看你接下来想要干嘛?」她柔美的笑声与水流声交织回盪。 「意思是我对你做任何的动作,你都不会生气吗?」琼斯也觉得相当逗趣而笑了出来,虽然更大的原因是感到不好意思。 「但……请表现得绅士一些啊。」艾琳闭上了眼睛,即使眼前本就是一片漆黑。接着她施力朝琼斯的肩膀压下去,暗示琼斯她踮起了脚尖。 琼斯把手伸向艾琳的脑后,由上自下抚过每一寸秀发,接着他轻轻捧着艾琳的双颊。「你确定要把初吻给我这种,连接吻都不会的男生吗?」 「你怎么确定这是我的初吻?」艾琳又开始傻笑,两人就这样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原来你也是第一次。」 最尷尬之处,必定要由睁开眼睛的那方承受,好消息是:此刻眼睛没有任何的用处。琼斯徐徐向自己的手掌靠去,等待他的却不仅是自己的手掌,还有那温热的脸庞。 周遭的声响彷彿为他们静止了下来,两道齿轮相互靠近,终于密合在一起。命运开始转动了,不是独自运作,而是双方牵连着彼此。两人就这么歷经了彼此的第一次。 琼斯虽然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却意外地有着不安分的舌尖,这下子,水不只在他们的脚边流动,甚至氾滥至彼此藏不住爱意的嘴角。 「别浪费你的口水啦。」艾琳把头埋进了琼斯胸前,打趣地顶撞着他。空气中的分子终于不用感到害臊而转头,水流终于不用害怕打扰他们而噤若寒蝉。 「就跟你说这边有很多水了。」琼斯解释着。 「好啦,都听你的就是了。」艾琳没辙地表示。「我也想喝喝看,地下泉水究竟喝起来如何?」 「那么手借我一下。」于是琼斯拉着艾琳来到泉水涌出的四周石壁,两人一同品尝了纯净的水源。 「对了,不是要跟我解释,你是怎么知道这是纯水的吗?」于是琼斯把自己的推论从头到尾讲给艾琳听,她似乎感到相当不可思议,也讚叹琼斯的推理能力。 14 解答 「果然有你在身边,水喝起来更香醇了。」说完一连串的话,琼斯感到非常口渴。 「说的我好像调味品一样。」艾琳忍不住吐槽,同时继续享用珍贵的纯水。 「女孩子本来就是砂糖、蜂蜜这样甜美的东西组成的,像我们男生只会流一堆汗,体内大概都是盐巴吧。」 「你确定这是一个学化学的人会说出的话吗?」 「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嘛。」 「总觉得你心情很好。」 「你心情不好吗?」 「非常好啊。」 「有多好呢?」 「这就要看你之后的表现囉。」艾琳甩动自己俏皮的头发。「请多多逗我开心。」 「可惜我不是一个幽默的人,说真的,有时候我真的挺无趣的。」 「不会啊,至少我觉得你讲话跟普通人很不一样。」「不一样」一词可以是褒义词,也可以带有贬义。「我很喜欢你的不一样。」 「这样啊……」没想到艾琳变得这么直接,令琼斯有些接不上话。 说不定接吻真的会触动意想不到的开关。 「你在害羞吗?」 「应该算不知所措。」 「这也算害羞的一种吧。」 「怎么换你开始捉弄我了?」 「有吗?」 「我应该改变不了你的结论。」 「这就对了!」 「捉弄我心情也会变好是不是?」 「这样说起来,好像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好吧,你就尽情数落我吧。」 在感情世界中,其中一方就好比是晚间开出的乐透号码,等待着与自己契合的另一方前来兑奖。今天的头奖之一,由琳丝大学地下迷宫投注所开出。 「接下来怎么办?我们也不知道该往哪边前进。」艾琳总算将话题拉回现实面。 「先休息一会儿吧,等你的脚舒服一些,我们再出发。你不用着急,我也需要一些时间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走。」虽然琼斯嘴上说不用着急,但他们其实正面临着飢饿的问题,现在正是外头的晚餐时间,方说完话琼斯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恰巧被水流声掩盖住,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被身旁的艾琳察觉到。 「你是不是饿了?」 「不会到很饿……」说到一半,咕嚕声再次从同琼斯的腹部发出,彷彿在哀号着。 「你要不要吃块麵包啊?」 「那是很珍贵的资源,你体力比较不好,应该留给你。」 「女生其实不太需要吃东西,我比较需要的是水跟充足的休息。而且,食物本来就是你带来的,所以你饿的时候就吃,不用在意我没关係。」 「这怎么可以?我还是会留一个给你的。」 「真的没关係啦,你留着自己吃。」 琼斯没有多说,直接拥住艾琳的身体。「要是被我发现你在逞强,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说的好可怕,你如果吓到我的话,我也不会原谅你。」 又这样缠绵了一阵子。享受拥抱的温度,是人类亙古不变的乐趣。 琼斯去拾回自己的提袋,方才遗落在前方转角处。此刻他突然想到这个时间点,自己似乎应该出现在公园的篮球场上,跟海曼一同参加久违的球赛。「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现我失踪了。」琼斯心里暗忖,却又想到即使海曼察觉到自己失踪,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甚至没有告诉他,自己要来校史馆探险,更何况这座迷宫实在太过隐密,难以被人们察觉到它的存在。他边走边吞下了其中一个麵包,因为实在太过飢饿,甚至没嚼几口就忍不住吞了下去。 两人相约在生命之泉碰头,确确实实的头碰头。 「好痛!」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要在里面等我吗……」琼斯也抱住自己的头。 「我想说到外面你比较容易找到我。好痛……」 「我正要蹲下来穿过这个门,没想到就这么刚好撞在了一起。」 「看你要怎么安慰我……」 琼斯一脸无辜,心想女生真的不好应付,得小心言词。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艾琳面向着琼斯,拉着他的手,示意琼斯靠墙坐下来。「你先把腿伸直。」 「为什么?」琼斯嘴上好奇地问着,身体倒没有在意那么多,先照着做便是了。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膝上突然多了一股未知的重量,艾琳竟然跨坐到了他的腿上,接着将头埋入他的胸怀,像襁褓中的小孩,被父母亲呵护于怀里一般。她调皮地顺道在琼斯的怀中揉了揉自己的头,轻声说道:「你可别想对我做些什么奇怪的事,赶快想想该怎么走。」艾琳好像打算赖在他身上休息,让琼斯相当头疼。 「你这样很……狡猾。」琼斯歪过头,对着墙壁诉说苦衷。 身上的重量让琼斯感到有些压力,不仅是实质上的,亦有心理上的。忍耐,再忍耐。这是琼斯反覆告诫自己的话语。对了!小睡一会儿吧。琼斯又想到了一个妙方,他开始专注地数起了羊,暂时将周遭的声音、重量、感触都给拋到九霄云外。拜託要奏效啊,让我睡着吧!他不断在心中吶喊着。 或许两人此刻的心态,已经从努力找寻出口,转换为在死前好好享受爱情了。 「砰」的一声,有东西自天花板掉了下来,落在自己面前。琼斯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中,伴随而来得是轻盈的身体,昏沉沉的思绪。身边没有任何景物,只有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传至耳朵,好像是打火机掉了下来,他心想。 他摸黑寻找那样掉落于地面的物品,在睡梦中仍能由粗糙的纹路,判断出这是自己的打火机,于是打火机就这么被他掌握在了手里。 每一条纹路皆清晰可辨,琼斯轻抚打火机,果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曾向琼斯提到,见面的时间会越来越短,没想到这次进入梦乡,两人竟然连见面的机会也没了。 打火机的底部先是一条短小的铅直线,纹路相当细緻,琼斯仔细地由下往上摸去,用指尖在上头移动,接着线条向左右两边延伸,他先沿着左边的线条前进,再来线条又往两边延伸,他继续沿着左边的线条抚摸,线条却到了尽头,断了手指的去路。 接着他回到底部的起点,由下往上摸去,用指尖在上头移动,接着线条向左右两边延伸,这次换成沿着右边的线条前进,琼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如同一道闪电劈中脑袋,琼斯立刻醒了过来,艾琳仍在他的怀中熟睡着。「幸好你没有离开我。」琼斯欲伸手触碰她的头发,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右手正位于口袋当中,紧握着打火机。「刚刚在睡梦中,我好像恍然大悟了什么。」琼斯自言自语说着。他回想起自己在梦中曾抚摸打火机,于是便重新照做一次。「上、左、左」琼斯念完这三个字,惊讶地快速将头抬起,撞到了身后的石墙而哀嚎。这时爱琳也醒过来了,她连忙起身问琼斯发生了什么事,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对两人来说皆是如此。 15 记录与抄写 「我……我知道……该怎么走了!」琼斯激动地站起来大叫。 「真的吗?」艾琳跟着兴奋地回应。 「你听到后一定不会相信。」 「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亢奋,是想到怎么找到出口,还是想到其他方法逃出去?」 「答案就在我们手上。」 「什么?」 「我有这座迷宫的地图。」 「怎么可能?难道这座迷宫是你祖先建造的,然后把地图留给了你?等等,可是你也不可能把地图带在身上啊,到底是什么意思,别吊我胃口了!」 「好,好,好,你慢慢听我说。」 「快点,我等不及了。」 琼斯费了一番功夫找到艾琳的手,将自己手中的打火机递给艾琳,要求她摸摸上头的纹路。「你有察觉到什么吗?」 「这个……难道就是你所谓的地图?」 「是的。」 「可是,你怎么确定上面刻的就是这座迷宫的地图?还有,为什么你会有这样东西?」 「你可以往各个方向摸摸看,上头的纹路就跟我们一路上走过的路一模一样。」他继续说明:「这是我父亲去世前留给我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玩意儿。」 「难不成是你父亲建造了这座迷宫?」 「应该不是。」琼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接着询问艾琳:「你在这里睡着后,有曾经梦见自己的家人吗?」 「有!」 「真的吗?我也是!我梦见了自己的父亲,他出现在这里并暗示我这台打火机有蹊蹺,却又表示自己不是建造这座迷宫的人。」琼斯继续好奇地发问:「你的梦境又是如何?」 「这真的是好神奇的巧合喔!为什么我们都会刚好梦见自己的家人?我的梦境是从图书馆地下室开始,虽然说与父母重逢,但是我只能在一旁目睹他们当年失踪的经过,不能跟他们说上话。我也不确定这段梦境是不是真的,但在我的梦境中……」艾琳说到此处,有点笑出声来:「他们跟我们做了一样的事情,所以掉进了这座迷宫。」 「为了找那张唱片?」 「对。」 「真的是太巧了。」琼斯瞠目结舌地表示,不知该怎么接续话题。 「所以你的父亲可能认识建立这座迷宫的人?」 「这座迷宫应该是几百年前就建造好的了,我想我的父亲应该跟这座迷宫没有什么关係,只是意外地获得了这台打火机。」 「原来如此啊。」 「那你的父母……」 「我们还是别顾着聊天,先研究看看怎么找到出口比较重要。」艾琳抢着发言,不让琼斯把话说完。 「说的没错,既然有这么宝贵的资源在手,当然要快点运用它找到出口。」 「但这打火机上头的纹路太细緻、太复杂了,我不认为我们能用摸的找到出口。」 「的确,我们可能得先点火提供照明,记录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不然每次遇到岔路都得从终点往回推算,这样太浪费火源了。」琼斯又接着说:「还有,我们得先找到目前的位置才行。」 艾琳思考了半晌,才开口表示:「意思是用纸笔记录我们接下来该走的路吗?」 「是啊,你觉得呢?」 「好啊,就照你说的做。」 「我记得这台打火机中间有一颗小水晶,小水晶的下方有一块突起的小长方形铁块,这两样物件我一直以为是某个厂牌的商标。」 「我们曾经经过这些地方吗?」 「长方形铁块也许就是我们身后泉水涌出的地方。」 「好极了!这不就代表我们已经走完一半的路程了吗?」 「可惜铁块与水晶球中间似乎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应该是快要到达一半而已。」 「但至少我们接近中间点了!而且照你先前所说,目前为止我们应该没有走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啊!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那么我现在就点起火来找路,然后把正确的方向从终点念回来给你听,你帮我记录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不过我要记录在哪里?你有纸笔吗?」艾琳接着低声、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把自己的提袋留在早上休息的地方了。」 「没关係,我有带原子笔,但是纸的话可能会不够用……」琼斯从自己的提袋中,翻找出昨天考试用的原子笔交给艾琳,并继续解释:「即使记录好接下来要走的路,如果忘记了还是得点火来确认方向。然而一直点火可能马上就会用光煤油,我摇晃了一下发现里面的煤油已经快见底了,这时候还是烧纸比较保险,所以纸张可能会不够用。」 「那么该怎么办?」 「写在我的手臂上如何?」 艾琳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啊,不过你应该不会怕痒吧?」 琼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会,而且很怕。」 「还是写在我自己的手上好了。」 「委屈你了。」 「不会啦。」 「那么,要开始囉?」 「没问题。」 剩下三张报纸,琼斯点燃其中一张,迅速观察了迷宫的全貌。「平时我都没有注意到,原来它上面的纹路这么复杂,这样可能得花一些时间……」 「好恐怖的密集程度!」艾琳忍不住凑近一看,只有最上方与最下方的线条比较稀疏,中间根本分不清楚线条往何处延伸,密密麻麻地挤在了一块。 「好……我要试着开始念囉。」 「来吧!」 「右……右左……等一下,我看错了,抱歉。应该是右右右左……左……」于是琼斯在慌慌张张的情况下,念错了几次,让艾琳在手上涂涂改改,样子看起来有些逗趣。 「这下有点麻烦了,报纸要用完了……」 「没关係,我的提袋里还有一些笔记纸。」他们用报纸的火点燃了一张笔记纸,琼斯数了下,大约还有接近十张可以烧。 艾琳心里不禁开始思考,当这些烧完后要烧什么?不过她怕打扰到琼斯专注的思绪,因此没有开口提问。琼斯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又陆续犯了几次错,眼睛已适应黑暗的环境,光明似乎来的太过突然,他时常沿着打火机上的一条纹路走,却不小心走到另一条线上。眼睛在经过十多分鐘的摧残后,琼斯已经感到有些眼花撩乱,而笔记纸也在此刻被烧得精光。 「我……终于来到小水晶的地方了。」 「我的手已经快写满字了。」 「对不起,这项任务实在太艰难了,我的眼睛也好痛苦。」 「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你比我更辛苦的。」 「那么,可以让我稍微休息一下吗?」 「好啊,需要我帮你按摩眼睛吗?」 「眼睛要怎么按摩?」 「你靠过来一下。」 「嗯?」 艾琳先用指尖按压他的眼眶,由上自下,来回总共五、六次,接着按压他的眼窝处,持续了一分多鐘。然后艾琳对着琼斯的双眼吹气,温温热热的知觉令他脸红心跳,不过却也相当享受。接着艾琳又替他按压了一轮,重复相同的动作。「有比较好些了吗?」 「眼睛的话我不清楚有没有比较好,但我在心灵上已经相当满足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回答?」 「因为我觉得很幸福。」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也很开心。」两人相视,即使无法看见彼此,仍然有默契地会心一笑。 「剩下一点点了,我们把它完成吧。」 「好。」 「不过,我们再来要烧什么东西?」琼斯突然问了一个挺关键的问题。 「抱歉,我的东西都留在……」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不会怪你的。」 「谢谢……」 「烧我的钱包吧,反正里面只有铜板。」 琼斯直截了当,将铜板取出后毫不犹豫烧了起来,并且沿着打火机的纹路,来到了长方形的小铁块处。「左……左右……结束了。」 「太棒了!」 两人兴奋地相拥在一起,琼斯把钱包丢在了一旁,但它仍然在燃烧。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且有光照的情况下与艾琳相拥,琼斯看着她发尾反射出的光芒,彷彿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散发柔和的视觉效果,他正在拥抱着整座迷宫。 「我们好像有机会可以逃出去了呢。」 「谢谢你愿意跟我一起度过最黑暗的时刻,而且都是我的缘故,才让你也陷入了危机,对不起。」 「别这么说,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 「走吧,我们该往前进了,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好。」 火熄灭了,琼斯在最后一刻瞄了一眼手錶,晚上八点。天啊,怎么时间流逝得这么快?他心中不禁感叹着,同时思考着何时该睡觉休息,然后默默地将手錶转快了一圈。 16 水晶球 虽然两人斗志高昂的出发,却也不能走得太远,时间已晚,再加上艾琳的膝盖受伤。 两人在出发前,将艾琳头上的贝雷帽给烧掉以提供照明,分工背下了一些路径,琼斯背了前十个字,艾琳负责接下来的十个。就这样,两人打算先到达水晶球的位置,再背下一段路径。 「我以为你把这顶帽子留在提袋中,没有带走。」 「咦?你怎么知道我把它放在提袋里面?还有,我觉得你好像蛮喜欢我这样戴的,你不是在校史室门口一直盯着它看?」 「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早就发现我对你有好感了?」 「真的吗?原来如此。」琼斯有一种被套出心里话的感觉。 「你竟然用这种方法捉弄我,所以到底为什么它又出现在你身上了?」 「其实我当时是收进衣服的口袋,你摸。」艾琳将琼斯的手放进自己腹部前方的口袋中,琼斯感到太过不好意思而马上收回自己的手。 「……」 「所以请不要偷偷关注我,我会比你更不好意思。为了让你体验一下,这是一点小惩罚。」 迷宫终于再度被开拓,长年以来不曾有人烟经过之处,如今终将遭到入侵。彷彿一头神兽吞噬了微不足道的人类,却因为人类渺小到无法被其利齿撕裂,完好无缺地进入其身体,而自己的身体也面临被人类洞悉的风险。 只是两人走在一起,速度确实慢了许多。 「你的脚还好吧?」 「嗯,没问题,你要一直牵着我不能放手喔。」 「要不我背着你走,这样会不会比较轻松一些?」 「这样你会体力不支吧。」 「我好歹也吃了一块麵包,没这么虚弱啦,总不能让我白吃白喝。」琼斯蹲下身子,呼唤艾琳到他的身后。 「好吧,如果你累了,我们就马上休息。」 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为了加速替周芷若疗伤,两人在偏远的灵蛇岛上立下了婚约,避免男女授受不亲之虞。此刻,亦是类似的情形,两人确认彼此的心意后,对于前进的效率也有大幅度的提升。不论现实、虚构、现代、古代,爱情真的是颗万灵丹,端看个人的使用时机、剂量、频率。 从昨天截至目前大约经过了一百个转角,琼斯感觉到有些疲累了,一个人在飢饿状态下承担两人份的身体重量,着实不容易。 「欸?这边的路好像有点不太一样。」沿着左侧的墙壁前进,琼斯感觉到现在进入了一个圆形的空间。「难不成我们到达水晶球的地方了?」 「很有可能喔。」琼斯将艾琳从背后放了下来。 「要不要看一看周遭环境?」 「但我们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烧了。」 「我的手提袋。」琼斯突然好奇心大发,他觉得这里隐藏着一些秘密。 「这样不好吧,里面还有水壶、文具跟麵包。」 「文具跟麵包放口袋就好了,水壶可以用手提着。」 「可是烧东西也很浪费煤油,不如点火一下,我们看个一眼就好。」 「好,你准备好了吗?」琼斯从口袋中拿出打火机,预备好点火。 「来吧!」 火光一绽放的瞬间,就好比是夜空被星光点缀,眼前七呎高的蓝水晶在火焰的照射下显得好不耀眼。水晶球底座是闪闪发光的黄金,双眼所及令人目不暇给。 水晶球的中央镶入了一长扁形的大木盒,琼斯靠近一看,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四周木柴沿着石墙围绕,装在手工编织的篮子中,悬掛于琼斯头顶伸手可及之高度。 「看来不必担心没柴烧了呢,木柴这不就自己出现了。」琼斯看起来相当愉悦,立刻点起了一处的木柴,两人终于能享受长久的光明,不必再畏畏缩缩。 「你觉得古人是如何将这颗水晶搬运进来的?」 「我觉得他们可能是携带材料,直接在这边製作出来的。这里的空间相当大,应该可以容纳许多工人,而且又有柴火,能够让他们持续地工作。」 「那么,水晶球中间又是什么东西啊?」 「怎么看都像是一具棺材。」琼斯一讲到「棺材」二字,艾琳立刻吓得跳到了他的身边,搂住他的手腕。 「请你不要吓我!」 「我是说真的,你仔细看它的形状,虽然有点宽,不过整体的形状确实就是棺材没错。」琼斯显得异常冷静,他甚至感到有些兴奋,在神祕的棺木面前。「照这个大小推断,里面或许有两具遗骸。」 艾琳好像觉得没那么可怕了,毕竟装在棺材当中,不会直接映入眼帘,再加上琼斯冷静的态度,让她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先前已经歷经过更骇人的画面。她放开了琼斯的手腕,说道:「我有听过水晶棺,不过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浮夸的设计。」 「里面应该是伦佛斯八世,还有他的妻子。」身为一个歷史爱好者,琼斯认为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发现。考古学家长久以来无法挖掘到伦佛斯八世的棺木,原以为是因为民怨导致其遗体遭到毁坏,没想到如今这位充满神秘色彩的庄园国王与,被两人发现长眠于此处,着实是一件惊奇的意外。「我记得歷史有记载,两人的遗体至今都没有被发现。」据说国王生前深爱着王后,将一切荣华富贵都献给了她,也有谣传是王后奢华无度,才导致家族由圣转衰。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了,两人此刻皆长眠于此,大概是祈愿死后的世界归向平静,才大费周章将遗体运入错综复杂的迷宫当中。 「愿他们能够不受外人干扰。」艾琳表示。 「是啊。」琼斯也不想将这鬼斧神工之创作公诸于世,倘若这么做的话,肯定会破坏其完整性。不过前提是,他们得先找到出口逃离迷宫。除此之外,琼斯还注意到水晶球的另一侧有一个类似钥匙孔的凹陷,大概是水晶球的开关吧,不过他们也不知道那把钥匙现在位在何处。 「如果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个晚上,心里会不会感到毛毛的?」 「我猜你的意思是不想在这边休息。」 「你还真是了解我呢。」 「我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念有光的夜晚。」 「我也很喜欢在有光的地方睡觉。」 「我猜是因为你怕黑。」琼斯又急着继续发问:「还是怕孤单?」 「两个都有。」 「所以昨天你睡得不好?」 「一些些而已,主要是因为太疲累了,我没有其他馀力在意环境是有光还是黑暗。」 「不然我们在……那里休息?」琼斯指向圆形空间的出口处外头,这里离水晶球足足有十公尺。 「好啊,话说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琼斯秀出自己的手錶,在火光照耀之下,清楚地显示着十一点整。其实现在时间大约才晚上九点,琼斯只是希望艾琳能够早点休息,让膝上的伤尽快復原,所以才偷偷调快了一圈多。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也许是因为你感到太幸福了吧。」 「是这样吗?」 「是的,不要怀疑。」艾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她也没有计较那么多,两人一同走到了出口处,准备席地而睡。 艾琳窝在琼斯的怀中,她的头发刺得琼斯有些发痒,但其实不只是这个原因。 他决定想些别的事情,避免非分之想。 照常理来说,国王的陵墓设立于此,接下来的路上应该不会再有陷阱才是,因为正常来说,先前遇到的那些陷阱,应该是为了防止后人闯入,发自己其长眠于此。从入口涌出的水正逐渐往这边靠近当中,用水晶球包覆棺木的原因,说不定就是为了防水。「也许明天就能找到出口,但前提是艾琳的脚能够顺利地走动。」琼斯心想。火光依旧亮着,他趁艾琳翻身熟睡后,偷偷将手錶上的时间调了回来。 由于仍然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所以琼斯决定先保留想法,明天再做下一步打算。 17 迷宫之上 艾里森巷口的公园正如火如荼地举办着夜间篮球联赛,海曼独自一人在公园入口等待琼斯,他怎么打手机也打不通。「该不会睡死了吧。」海曼碎碎念着。「要是我们输掉绝对饶不过你。」 虽然海曼这么说,不过其实队上还有实力更强的学长帮忙撑着,他们通常是小组赛才有担任先发的机会。两人是天狼队的成员,因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小镇上的篮球队都得用星体来命名,当年球队的创立者,也许是期许自己的队伍能成为球场上最闪耀的一颗星,所以才如此命名的吧。约莫在四年多前,圣海伦高中的学长邀请海曼加入自己所在的球队──天狼队,于是海曼拉着琼斯一同来运动、强健体魄,结果一打便是四五年。 今天是联赛的第一个夜晚,虽然是业馀赛事,还是有不少散步的民眾在旁围观,也吸引了一些摊商前来贩售美食,场面挺热闹的,却又不会显得吵杂。有全家大小坐在场边,如野餐似的吃起了晚餐,看起来相当温馨。今天理应有上场机会的,但琼斯却未能如期出现,让阵中的学长必须亲自上场担任先发。「奇怪?琼斯怎么一直没出现?我记得他以前都很准时的。」 「我也不清楚,他的手机都没接。」 「那只好我们先上场了。」 「等比赛完我再去他家问问看发生了什么事。」 「嗯,先过来一起暖身吧。」 「好。」 就这样,比赛开始了。天狼队连续在开局就陷入了犯规麻烦,因为是裁判是当地体育协会的元老级人物,双方对于吹判上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很快地,比赛结束了。 天狼队打得绑手绑脚地,除了琼斯外,有少数主力球员因为正值耶诞假期而缺席比赛,场上的球员犯规太多又缺少替补,最后只好眼睁睁看着胜利落入他人之手。赛后的气氛相当低迷,海曼偷偷趁下一支球队进场时溜走了。下一场比赛是明天晚上,他发誓一定要在这之前找到琼斯。 穿着无袖球衣在大学路上奔跑着,虽然多纳尔小镇位处副热带地区,但海曼还是被风吹得有些寒意,不禁起了鸡皮疙瘩。琼斯租下的房屋就在距离公园不远之处,海曼恰巧在楼下碰到了琼斯的房东,他们全家正要出门到附近高档餐厅用餐,庆祝接下来的圣诞假期。海曼先前帮琼斯搬家时,曾经见过房东家人多次,因而也还算熟识。 寒暄问暖后,房东对着想进入公寓的海曼说道:「你朋友昨天好像没有回家喔。」一楼是房东经营的小药局,由他与妻子共同经营,同时还有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女儿会帮忙顾店。若要通往上层,势必得经过一楼的药局,而昨天他们却迟迟没有发现琼斯回来的跡象。 「真的吗?你们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耶,自从他搬来这里后,从来不曾去外面过夜,都会准时在我们拉下铁门前回到公寓。」 「这样啊。」海曼曾听琼斯说过自己从来不曾参加夜唱、夜衝、夜游等等的活动,自己也不想参加,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这是真的,不禁讚叹起他的憨厚老实。海曼自己有时在晚上与系上同学聚餐后,便跟随他们一同来到酒吧、舞厅狂欢,当下感觉身心畅快,但聚会结束后,空虚与寂寞往往会更加浓烈。他们见面谈笑风生,聚会谈心喝酒,究竟为什么谈心时总要让酒精支配灵魂,而不能好好静下心来互相倾诉?谈事不谈心,谈情不说爱,人们喜欢在模糊地带游走,为的是保全自己的完整性,却又同时填补自己的孤独。喝酒许是为了褪下这层防护罩,换句话说,他们喝酒不是为了谈心,而是为了将自己的外在防备卸下,赤裸地享受与世界接触的快意。不必思考多馀的事情,纵身于无意识状态的遨游。 对酒当歌,流连于异性唇舌的缠绵,夜生活是何等的烂漫、萎靡,却又令人着迷? 时下的年轻人享受着喝酒带来的快感,但他们真的懂为什么要喝酒吗? 人生几何,苦命之人怨恨生活一成不变,草草结束,世界对待他们究竟多不公平? 上班族因为交际应酬,酒而酒之便厌倦生活,但他们真的懂什么是生活吗? 话虽如此,海曼一週还是有许多天会跟琼斯一起行动,例如适逢考试前就去餐厅读书,假期时间则去打球。房东帮海曼开门,带他进入楼梯间后便带着家人离开,这时海曼已经悄悄地来到了琼斯的房门前,却因为没有钥匙,只能敲门确认他是否在房内。 三分鐘过去了,海曼连续敲到手快要瘀青,琼斯仍然没有出来应门。「他该不会真的失踪了吧?」海曼打算留张字条在他门上。「如果看到后希望你能跟我联络。」最后再签上自己的名字,并且将便条贴到了门上,起身准备离开。 海曼心想先回家看看对面琼斯的房间是否有动静,若还是没有发现人影,明早再去询问他的父母。 「是暗的啊。」海曼认为既然琼斯不在家的话,那么他的父母大概也不知道他的行踪,毕竟琼斯跟父母的关係自己很清楚。他又给几个琼斯比较熟识的友人发了讯息询问,但纷纷得到了不清楚的回覆。 「不知道明天我该怎么做?难不成去警察局报案?」海曼打算先保留想法,明天再做下一步打算。 相同时间,他们想着不同的事情入睡;不同空间,他们却一同迎接了相同的结尾。 18 第二日,梦境 墙上的火焰已经熄了。 这次琼斯没有再进入与自己父亲有关的梦境,取而代之的是,他终于走出了迷宫,来到了一座海岛,沙滩围绕几平方公里大的岛屿,像护城河守护城堡一般。琼斯发现自己一丝不掛,在岛上的小木屋中,漫无目的地躺在躺椅上,看向窗外,碧海潮生,远方海平线上,一望无际,纯粹的海天一色。他觉得自己似乎在这里待了大半辈子,因为当他走下躺椅欲靠近窗边,走起路来显得老态龙钟,窗上倒映的自己,脸上多了许多皱纹与岁月的痕跡。「我这是在哪里?」琼斯自问,可惜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白灰色羽毛的天堂鸟在外头间适漫步,不屑回答他的问题;海龟则自顾自地向大海爬去,不顾外界的声音与干扰。于是琼斯只好自己走出屋子一探究竟,当他打开小木屋大门,发现自己拥有一个相当雅致的小庭园,种植着一排小椰子树,周围用一些宽叶植物作点缀,庭园地上是蓊鬱青翠的草皮,草皮上铺设的石头步道带领着他走向外头沙滩。一切都太过平静,琼斯坐在沙滩上看着眼前的风景,他并没有感到放松,而是一股强烈的孤独感,就如同周遭的海洋束缚住他的思绪,阻止他驰骋于自由世界。 琼斯试图离开这段梦境,但似乎无法从中挣脱,好不容易强制从梦境中抽离,脑中呈现一片黑暗后,又会再次回到了沙滩上,如此循环了好多次,天空没有改变,时间没有推移。 他感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孤独,就如同旱鸭子在海中溺水,每次尽全力浮出水面吸一口空气后,却又得沉入令人恐惧的深渊当中。 歷经好几次的折磨,琼斯觉得说不定沉入海中会比较痛快,毕竟是在梦里,不会感到身体的痛楚。此刻他只感受得到心灵上的胆怯,因为他惧怕孤独──今天他才刚明白的道理。即使寻短,也不会如此痛苦。 一个人独自面对孤独,能够前进的距离,终究是有限的。 他往潮间带走去,试图举起一颗大石头,然后往海里走去。因为琼斯会游泳,所以必须用其他方法来克制自己的求生本能,于是他打算抱着这颗石头沉入海中。 就在琼斯准备让海水吞噬自己的心灵,他瞥见远方有一艘独木船,船上坐着一个人,正朝自己的方向划来。 「这……不是艾琳吗?」虽然距离太过遥远,仅仅只能猜测对方的身分,但他却有十足把握此人便是艾琳。 琼斯感觉到自己好像曾经说过相同的话,但因为是在睡梦中,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湛蓝的海水面,浪沫朝岸边涌去,又从琼斯的脚边离开,回归大海。欲靠近,却又害怕的退缩,但琼斯不想在迟疑了,他「扑通」一声地跃入海中,用最迅速的方式向独木船的方向游去,过程中,头部不断往右边抬起换气,尚未往前望去确认对方的身分,他只是一股傻劲地前进。但这时脚下彷彿有一股力量将其拽去,逐渐生成的漩涡围绕在他的四周。他高声呼喊着救命,可惜最后皆隐没在无边无际的天空当中,但他不愿放弃,不断挣扎地向水面上方游去,争取一口珍贵的空气,但越是用力往上方冒出水面,下坠的就越深。在现实中,琼斯这时感到呼吸急促,似乎快要从梦境中挣脱出来了,但他想确认先前看到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艾琳,所以还不能死!他又下沉进入漩涡的中心,奋力地纵身向上,眼眸被水给浸润,但他确定光芒就在不远处了,准备伸出手迎接其怀抱,却意外地抓到一隻手掌,顺着对方的力道,自己逐渐浮出水面,环绕身旁的漩涡也在无形中消逝了,他用双手搓揉双眼,想看清楚是谁伸出了关键的一隻手拯救自己。 「谢谢你救了我。」琼斯还没睁开眼睛就说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剎那,却被映入眼帘的画面给惊呆了。只见艾琳身上什么也没穿,有些困惑地望着琼斯,除了那本就精緻动人的脸蛋,洁净的粉颈之下,一片凝脂白玉被阳光晒得特别闪亮,他不敢再往下方看去。艾琳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胴体被琼斯给尽收眼底,害羞地用双手遮遮掩掩。琼斯连忙将头向一旁撇去,这一举动太过真实,让他的左脸颊敲到了迷宫的地面,总算有了知觉。 19 平凡清晨 睁开惺忪的眼睛,琼斯连忙揉了揉眼睛,从口袋中取出打火机,摸黑前去点燃一处的木柴。现在时刻清晨七点多,今天大抵会是个美妙的一天,这是一般人没有设定闹鐘,却意外早起的心得。「这睡姿也太不堪入目了吧。」两手、两脚撑开呈一个「大」字型,琼斯打趣地看着艾琳,却也庆幸醒来能看见自己心爱之人在身旁,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早晨啊! 「今天一定要早点出发,找到出口。」琼斯边想边脱口而出。但他又不想打扰艾琳的美梦,她看起来睡得十分香甜。琼斯先随便往前走了几个转角,去方便一下后再回到水晶球处,接着就这样静静等待时光流逝,约莫十分鐘,他才摇醒了艾琳。 「该起床囉。」 「呼,再一下就好。」艾琳低声囈语。 「……」 「等等,请忽略我刚才说的那些!」艾琳好像不自觉地说出有伤自己形象的话语,感到相当后悔,立刻爬起了身,拚命向琼斯解释着。 「这样的你有点可爱。」 「都说了请你忘记!」 「好,好,好的。」 「如果你再提起的话,我就要自己离开了。」 「我都说我会忘记了,你就别在意了。」 「嗯……」艾琳终于冷静下来。「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因为做了一个好梦。」 「真的吗?能不能跟我分享?」 「不行。」总不能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说出来吧?太过诚实有时候并不是件好事。 「别这样嘛,告诉我啦,是跟家人有关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还是……跟我有关?」 「别说这个了,今天要早点出发喔。你的脚有好些了吗?」 艾琳不用扶着墙便能轻易地站起身来,走路也显得顺畅许多。「舒服多了,应该能走动了。」 「太好了!说不定今天就能逃出迷宫喔。」 「嗯。」 「怎么感觉你不是很振奋?」 「没有啊。」艾琳不好意思说出,逃出去后,两人说不定就没有这么多独处的时间了,但现在最重要当然还是找到出口。 「抱歉,我多心了。」 「出发前,能借我水壶喝一口水吗?」 「好啊。」琼斯接着说:「你需不需要上厕所?」 「可能需要。」 「好,我在这里等你。」 「要是水喝光了该怎么办?再回去装吗?」 「我想离出口不远了,这样的份量应该够用。」于是两人将装满水的水壶喝到剩七分满,找到出口的机率越来越大,他们觉得应该能贪心地多喝一些水没关係。 「好,那我先去上个厕所。」艾琳原本是怕他们往回走去装水时,可能会踩到流动的尿液,身为女生会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所以才提出那样的问题。不过既然琼斯说不会再往回走,应该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于是她放心地往回走几个转角去上厕所。 「久等了,我好囉。」 「嗯,你没有踩到什么怪东西吧?」 「你已经去上过厕所了?」 「是啊,在你还没睡醒前。」 「幸好没有踩到。」 「我故意走远一点才停下来。」艾琳噗哧一笑,顺道谢谢他的用心良苦。 「那就出发囉?」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没做。」琼斯请艾琳先在一旁等着,自己从石墙上的木篮中,取出多块未使用过的木柴,将其装在自己的提袋中,直到整个袋子鼓起来,即便如此,墙上仍剩下许多木柴。 「这样会不会太重?」 「还可以,至少比你轻。」 「这什么话,很伤人耶!」 「对不起,对不起……我开个玩笑而已。」 艾琳有点不开心,不过也没有到生气的程度,因此她想说乾脆趁这个机会再捉弄琼斯一下。 「我生气了。」 「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 「你真的有在反省吗?」 「有。」 「请证明给我看。」 「我该……怎么证明?」 「我胖吗?」 「不胖。」 「我瘦吗?」 「瘦。」不过艾琳确实也不是瘦到跟名模一样的身材,应该说是恰到好处,尤其是脸颊有点圆圆鼓鼓的,琼斯觉得非常可爱动人。 「你喜欢我吗?」 「嗯。」 「不要只说『嗯』。」 「喜欢,我非常喜欢。」 「喜欢谁?」 「你。」 「谁喜欢我?」 「我非常喜欢你。」 「这样才对嘛。还有你会不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会,我绝对不会离开你,你也知道的。」 「嗯,但我真的好希望听你亲口说出来。」 「为什么?」 「因为我很没有自信。」这也许是艾琳感到孤独的原因,她一直以来,连自己都无法信任。 「没关係,在我眼里,你就是唯一。」 「当然是这样,因为这里也没有其他人……」艾琳相当技巧性地回避掉琼斯深情的告白,因为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说的也是,不过将来也会是如此,请你相信我。」 「好吧,姑且。」 两人对视着,场面就像校园的榕树下、楼梯间、教室角落,正在谈情说爱、吵吵闹闹、打情骂俏的情侣们,琼斯心想终于能结束这齣闹剧了,他真的觉得压力非常大,跟女生长时间相处,果真不是件容易事。 好不容易准备要出发了,琼斯这才发现不能涂手拿着木柴,否则一定会被烫伤。 于是他一手从提袋中拿出一块木柴,另一手拿着原子笔,将木柴插在原子笔上,接着点起了火,样子酷似一根发光的巧克力芒果冰棒,虽然两种口味混在一块并不是那么美味。 20 崩塌 手上的冰棒带领着他们开始今天的路程,同时也渐渐融化,就如同木柴渐渐化成灰。 走了十多分鐘,因为有火光的帮助,两人快速地弯过了二十多个岔路,效率相当理想。「照这个速度,搞不好中午前就能逃出去呢!」 「是啊,你会不会累啊?我们先休息一下吧……」正当琼斯讲完话,两人照着艾琳手上的标示,绕过了一处岔路,转向右方,眼前却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画面。 只见前方道路上,大理石材质製的天花板从顶部坍塌了下来,而天花板上方的泥土砂石将去路完全堵住,没有给两人留下任何通过的空间。琼斯有些紧张了,这并不再预料之内,说不定两人将被其困住而无法逃出迷宫。 今天也许不会是美妙的一天。 「这……」艾琳有些无言,毕竟他们好不容易发现了打火机上的秘密,满怀希望前进着,如今却被狡猾的迷宫摆了一道。 「这附近的断层活动似乎挺频繁的,我猜应该是这几百年间受地层活动影响,天花板才会坍塌。」 「那……那……我们该怎么做?」 「让我想想看……」 琼斯不太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就如同手上拿着的木柴,象徵希望的火炬逐渐消逝。 「如果用火烧烧看呢?」艾琳的意思是用火把土石燃烧殆尽,清出一条空间,让两人能够通过。 「这么做有些危险,我们位处地底下,空气并不流通,一旦发生大规模的燃烧,我们或许会窒息。」 「说的也是。」 「火快熄了。」琼斯把手上的木柴丢置于地面,任由火苗亲吻着脚下的大理石,可惜不用一眨眼的工夫,它们便被无情地拆散。 艾琳伸手挽住琼斯的手臂,他们又回到了黑暗的世界当中,更加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黑暗的世界又主动降临在他们身旁。他们觉得自己正被这座迷宫给摆弄着,一旦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又会被眼前遇到的困难给阻挡。这说不定就是在描绘一个人的一生,跌跌撞撞的过程,即使坚持不放弃仍不能保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真是残酷的世界啊!琼斯心想。他拿着手上的原子笔,试图在眼前一片黑的情形下,挖掘土石。可惜一隻金属製的原子笔,对于挖掘工作仍是有限的,这个区域的土石结构不甚坚硬,笔尖虽然能够敲下了一些土石,但效率实在太过缓慢,若是照这个进度下去,恐怕挖个一星期也没办法穿越此处。 艾琳听到琼斯正在尝试挖洞的敲打声,无法在此时提供他一些协助,她感到相当无助。靠着坍塌处一旁的墙壁蹲了下来,艾琳问了琼斯一句:「我们真的能够逃出去吗?」 「我不敢跟你保证,但我会尽力而为。」 「你会不会后悔带着没用的我一起走?」 「不会,你别再这么想了。」琼斯吞了一口口水。「如果我们逃不出去,也不会是你的错,要怪就怪刚才躺在棺材中的那两个人。」琼斯挖到有些不耐烦了,再加上自己右手上有伤,进度更加缓慢,十分鐘过去仍然只有一小角的岩层被挖下来,且笔间似乎被磨得越来越钝。他乾脆想着自己痛恨的事物来发洩,或许心里会比较好过一些。 艾琳两手撑在地面上,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陪我聊天好了。」他有些疲惫,忍不住叹了口气,放下笔来休息。 「不然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好啊,我答应你之后要说故事给你听,没想到现在却是你先说给我听。」 「我也就这个故事可以说而已,希望你待会不要嘲笑我。」 「没问题。」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就读建筑系吗?」 「我猜是因为你想盖出理想中的房屋。」 「没错,但其中有一些小插曲。」 「洗耳恭听。」 于是艾琳便说起了故事。 21 找寻 黎明即将破晓,海曼起了个大早,他在吃完早餐后又打了通电话向琼斯的房东确认,琼斯依旧没有回家。他向父母亲说明相关的情况,他们皆感到非常紧张。「我打算先去问问琼斯的父母。」大家商量过后决定一起到隔壁邻居家中探访,寻找琼斯的下落。 就这样三人来到了位居正对面的房屋,按了门铃后是琼斯的母亲前来应门。 「您好,我是琼斯的朋友,海曼?沃克,之前帮他搬家时有前来叨扰过,但当时您不在家中所以未能打声招呼。」 「哪里的话,非常感谢你平时照顾我儿子。」琼斯的母亲甚至礼貌地弯下了腰。「不过今天如此大阵仗地来到此处,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现代人的关係实在相当疏远,有些邻居甚至不认识彼此,多数是见了面只会点头致意的关係,双方的家长亦是如此。 「我就直接地问了,我们是住在对面的邻居,应该有权利关心琼斯现在去了哪里,他不在租屋处,手机也从昨天关机到现在。」海曼的父亲曾在路上见过琼斯家人几次,却也不算真的认识。 「真的吗?他也不在家里,那么……到底会是去了哪里呢?」琼斯的母亲开始露出慌张的表情,试着拨打电话给任何有关的人士。 「我想应该是没有用的。昨天有一场篮球赛他说过会出赛,却没有来参加,租屋处我已经去找了,房东我也问了,琼斯在学校比较熟识的同学我也有向他们打听过了,都无法知道他的下落。既然他也不在这里的话,或许他真的遇到了一些困难。」 「我想,这应该需要报警处理了。」海曼的父亲又开口向大家说明。 「我们都是这么想的。」海曼的母亲亦持相同建议。 「好,我这就去叫他父亲起床。」琼斯的母亲表现出相当紧张的神情,海曼心想,如此为孩子操心的母亲,为甚么会令琼斯如此厌恶呢?他到现在仍百思不得其解,要是他的话,一定会尝试原谅自己的母亲,毕竟一个单亲家庭要养育孩子实在不容易,更何况又是身为女性的母亲。 琼斯的继父──尤瑞?罗素曾经是一名作家,现在转而担任编辑。身为出版社编辑,平时工作时间较弹性,没有特定进办公室的时间,属于责任制,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即可下班。琼斯的高中时期,继父会开着他的小金龟车载琼斯上学。大学之后,因为琼斯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于是他的继父便可以睡到较晚再出门工作。虽然这几天是圣诞假期,编辑仍是有工作在身,他完成刷牙盥洗,准备更衣时,妻子进到了房间,焦急地说道:「琼斯不见了!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会这样?」 「他的朋友在楼下,跟我说连系不到琼斯,手机打不通,租屋处也找不到。」 「好,你先冷静下来。」尤瑞先传了一封讯息向出版社请了一天假,随便套了一件衣服便下楼向海曼家庭询问情况。 「所以,希望你们能去报警。」在海曼解释完一切事情后,一家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约而同地表示。 「没问题,我知道了,我们这就立刻去办。」尤瑞谢过海曼一家人,并约定好将来必定会邀请他们一同共度晚餐。他将金龟车开出车库,准备载着琼斯的母亲一同前往琳丝大学附近的警局,海曼却挡在了车的前方。 「叔叔,我希望您也能让我一同前往。」 「也好,毕竟你是最后一个见到琼斯的人,那就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谢谢。」 于是两人都上了车,海曼坐在后座,观察前座的两位,令琼斯不想回家的主谋。表面上看来,他们挺和蔼可亲的,对琼斯也是相当的关心,两人的对话也看不出什么嫌隙。也许琼斯就只是受不了被背叛的感觉吧!除了为自己的亲生父亲打抱不平外,也为自己没能预先知道母亲的选择,感到不公。「可以请问一下,你觉得琼斯平时是个怎么样的人吗?」琼斯的母亲向海曼提出一个问题,让他从方才的思绪中抽了出来。 「呃,这个吗……我觉得应该是一个木訥的人吧,在认识他以前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们高中被编到了同一班,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非常有想法,且非常在意朋友的人。」 「原来如此。」琼斯的母亲继续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从他那里听到关于我们的坏话?」她有点哽咽地转过身面向一旁,双眼凝视着车窗外。 「坏话倒是没有,但他常常跟我说不想回家。」 「这样啊……」接下来,车内便安静了下来,话语失去主角的地位,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小动作:尤瑞单手驾驶,另一手抠着鬍渣;琼斯母亲对着窗户整理头发;海曼抖着不安分的脚。在不知不觉中,车子终于开到了警局门口,尤瑞先去附近停车,海曼与琼斯的母亲先下车进入警察局内。 「你们好,我叫凡妮莎?琼斯,我的儿子失踪了,想向你们寻求协助。」听到琼斯的母亲竟然仍然未改其姓氏,海曼感到挺震惊的,这代表琼斯的母亲仍然忘不了前夫,即使如此,为什么琼斯还是那么讨厌她呢? 在一旁处理公务的卡尔?博德隆警官忽然放下了手边的工作,向他们这边走来。「你刚才说你是琼斯小姐吧?很高兴能替你效劳,请知无不言,麻烦跟我来这边。」博德隆警官将他们带入会客室,在里头海曼又将一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一旁的员警详实地进行了笔录,并且向他们保证将马上派出警力进行搜索,一定会找出琼斯的所在。警方预计会先进入琼斯的家中进行搜索,再针对其可能到过的地点寻找有关的线索。 琼斯的母亲跟博德隆警官交换联络方式,并向在场的警察们到过谢后,步出会客室,自己丈夫已在外面等候多时,他正在打电话询问琼斯的房东询问是否能借他钥匙,以进入琼斯的房间当中。取得同意后,他载着另外两个人,并且替后头的警察们带路,一行人来到了琼斯的租屋处门口。 可惜事与愿违,经过一个上午的调查,只知道琼斯的手机放在桌上充电,经过海曼的说词,知道琼斯考试当天并没有带着手机,接着便失去了踪跡。因此,琼斯在这段期间都没有携带着手机,大概没办法从中找出什么线索。警方也透过通讯基地台确认了琼斯的手机在这几天都是无讯号的状态,并未开机。现场也并未找到可疑的物品与疑点,一切的线索都扑了个空。 警方接着打算在附近挨家挨户进行逐一调查,并告诉琼斯的家人们,先回家休息等待消息即可,一有相关线索定会马上通知他们。因此尤瑞载着凡妮莎与海曼,驱车前往回家的路上。 这时凡妮莎突然脱口而出:「琼斯该不会回去老家了吧?」 「请问那里是?」海曼好奇地问。 「就是我前夫的家,在他七岁以前住在那里,是栋小巧典雅的双层楼洋房。」她接着说:「不过现在已经转手他人,仔细想想应该不太可能才对。」 「我们能绕过去看看吗?」海曼仍然提出要求。 琼斯的继父回答:「当然可以,我们也必须尽自己所能寻找线索。」虽然这么说,但仍然还是需要琼斯的母亲带路,因为她是现场最熟悉该处的人。车子驶向市郊的佛莱明街,这里的屋舍建筑相当纯朴。当年将这栋房屋出售,凡妮莎带走了许多琼斯可能会喜欢的东西,离开这里时还不断流下泪水,随着车子驶近洋房,她不禁想起了过往的种种。 「到了,就是这里。」洋房的客厅亮着灯,从落地窗望去,琼斯的母亲认得这是当年的买主,他与自己的家人正和乐融融地在客厅欣赏电影。 「看来他不在这里。」眾人正准备打退堂鼓时,看见隔壁屋子外似乎也有几辆警车守候着,这时他们好奇心作祟,决定一同下车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请问这栋屋子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们向警车旁的一名员警询问。 「住在里头的女学生失踪了,她的叔叔婶婶来报案,我们警方正在调查当中,你们知道些什么吗?」 「这……未免……我的儿子现在也失踪了,刚才已经报了警。我们曾经住在隔壁那栋屋子,虽然搬走了,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来这里找找看他。」 「事情说不定没有那么简单,我这就去里头通知小队长。」该不会是集体绑架?这名警察心理暗忖。 22 贯穿 早晨九点,琼斯暂时放下手边工作,听艾琳说起了故事。 「小时候我家隔壁住着一户人家啊,他们的屋子就像童话故事里会出现洋房一样。我记得当时自己才六、七岁,爸爸妈妈正在教我怎么画画,我就说我想画出隔壁那样的房子,而且以后也要住在那里面。」 「喔?听起来挺励志的,小时候的梦想竟然能坚持到大学,真不容易。」 「我还没说完呢,然后印象中他们告诉我,对面有一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小男孩,如果嫁给他就能住进漂亮的房子里了。然后我就大哭说自己不要,我要一直跟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很蠢吧?」艾琳说到这里噗哧地笑了出来。 「不会啊,小孩子都会傻傻地希望能一直住在家里,然后爸爸妈妈愿意陪自己玩吧?」 「是啊,然后父母亲为了安慰我,就说我将来可以成为建筑师,盖出这样的房子,然后我们就能一起住进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后来你有见过隔壁那个小男生吗?」 「没有耶,在那之后我每天都坐在窗边画着房子,不久后看到隔壁似乎来了许多辆大卡车,问了爸妈后才知道隔壁人家似乎要搬走了。我的父母亲接着就失踪了,我也被叔叔婶婶接走,所以根本对他们一家人没什么印象。」她补充:「然后大学后我搬回到那里去住,住在里头的似乎就是新的家庭了。」 方才琼斯觉得应该不会那么巧,此刻才惊觉到艾琳讲得那个小男孩似乎就是自己。「等等,你家是在哪条路上?」 「佛莱明街。你听过吗?比较远离市中心的一条道路。」 「……」琼斯没有出声,让艾琳以为是因为他没听过这条路。 「你没听过吧,没关係,那里本来就偏僻。」 「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我没听过,是太熟悉了,我以前就住在你的隔壁。」 「什么?真的吗?」 「是啊,那栋房子是我生父盖的,听说是照着我母亲的喜好设计的,毕竟我生父本来工人出身,盖房子对他来说应该不难,只要有足够的资源。」 「太……不可思议了!」艾琳不禁用手摀住了嘴巴,对前刻才知晓的一切感到震惊。 「对耶,我记得当时隔壁确实有一户小家庭,但也不太熟悉,毕竟我小时候就很怕生了。」 「?而且我也不常出门,常常生病在家静养。」 「所以我们就一路错过到现在,才终于有机会认识。」 「好……好可怕的缘分,说不定我们注定要遇见对方了。」艾琳将两手撑向后头,准备要站起身子伸展一下,缓解惊讶的情绪。这时,她感觉到后头的墙面上有一根金属棒状物,有别于大理石材质,似乎是用来支撑迷宫道路的钢管。因为断层运动,附近的石面也有些受到挤压,造成钢管突出石面,裸露在外。 「怎么了吗?」琼斯察觉艾琳正在思考事情。 「我身后好像有钢管。」 「什么?」 「一般挖这种地道两侧都需要额外加几根钢管支撑,防止崩塌。这个地方外部石面受到挤压,造成内部钢管裸露在外,我们说不定能拿这根钢管来挖掘,增加效率。」 琼斯立刻点燃提袋中的一根木柴,并且说道:「你先退后一下。」他使劲将卡在墙中的钢管拔出。因为金属受到外力弯曲,容易生锈,琼斯拔出时,钢管并不是整根完好,前端的部分仍留在石墙中,从锈蚀相当严重的弯曲处断裂开来。琼斯观察手中的钢管,前端虽然上头布满锈痕,却相当尖锐,这对他们来说是好消息,一定能加快挖掘的速度。琼斯二话不说,立刻趁着火光明媚之时,动工开挖。果不其然,他在接近中午十一点时,已经挖出能够容纳一个人通过的大小,深度也有接近手腕这么长。如果坍方处不深的话,琼斯估计今天一定能通过此处,但前提是他的体力负荷得来。 「我……想休息一下。」琼斯一手拿着工具,一手去寻找水壶。 「辛苦了,换我……来帮忙吧。」艾琳抢过钢管,想替琼斯分担压力。 「这对你来说太辛苦了,交给我就好了。」 「没关係,你先好好休息。」 琼斯已经没什么力气劝退艾琳,只好吞下口中甘醇的水,眼睁睁看着她缓慢却努力地敲打土石。为了减少煤油的消耗,艾琳方才不断一根接着一根燃烧着木柴,也帮助琼斯更准确地挖掘通道,这时点燃木柴变成琼斯的工作,在光线的照耀下,他不禁讚叹着:「果然认真的女生最美丽。」因此琼斯便维持相同的姿势欣赏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不能让艾琳这么操劳,避免她的身体出状况,于是他又上前去夺回了工具。 「好了,我休息好了,让我来吧。」 「你不是才休息几分鐘而已?」 「这种事不该让女生来做吧?」 「我怎么觉得自己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两人不禁笑出声来,说真的,一路上有太多的时候都是两人互相拯救了彼此。 「你先去旁边等着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记得不要勉强自己,累了就告诉我。」 「没问题的。」 「需要我的时候,说一声就好。」 于是琼斯更加卖力地向前方敲打,身后已经堆满一定分量的土石。在这个只能依靠蛮力的游戏当中,他们只得拿出毅力弥补。 土石不断从坍方处脱落,琼斯已经挖出一公尺深左右的通道。现在是下午一点,他推测这道障碍不会超过三公尺,因为如果出现这么长的地层滑动,在地面上头的人应该会意识到地底下藏有蹊蹺。当然,这仅是推测,也是琼斯的自我安慰,以维持两人怀抱的希望,不致幻灭。 「刚才你说你的父母说过,如果想住进那样的房子,嫁给隔壁的小男孩就好,我觉得说得很实在。」琼斯满头大汗开着玩笑,他打算停下来休息。 「什么?」艾琳有些害羞又生气地回覆。 「难道不是吗?」 「如果那个人不是你的话,你会这么说吗?」 「当然不会。」琼斯木訥地笑着回答。 「这样你还希望我嫁给他。」 「对不起,我只是开个小玩笑。」琼斯不禁抱怨着,眼前这个女孩竟然有这么多的地雷,这就是他不擅长跟女生相处的原因。 「不过因为说这句话的是你,我就姑且原谅囉。」 「我都快被你搞糊涂了。」 「是啊,我也不是很了解自己。」 「看来我们都不了解自己呢。」 「换我来帮忙吧。」艾琳捡起琼斯放在地面上的钢管,继续尚未完成的工作。 就这样两人轮流了三两次,水壶中的水被消耗到剩下一半。这次轮到琼斯时,他感觉到前方的土石堆似乎越来越薄,离另一头越来越近,这样的想法激起了他的斗志,拚命向前敲打,而脚边挖出的土石已经堆积及膝。下午三点二十六分,琼斯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从钢管敲出的小洞中,他们看见了对面的通道,在火光的照耀下,是多么令人期盼的新大陆。 「我挖……到另一头了!」琼斯兴奋地喊叫着。 「恭喜!」艾琳衝向前去拥抱琼斯,即使火光微弱,只要有希望掛在心头,人类依旧有向前行的本能。 「我来把最后一部分挖空吧。」琼斯将最后一段的通道挖掘到足以让人通过,眼前的洞穴长达两公尺多,能快速贯穿这道障碍,多亏了艾琳发现这根钢管。 原本两人就打算这么鑽过去,但琼斯认为木柴跟水都被消耗的太多,有补充的必要。在两人商量后,决定回去再多带上一些木柴,因为有光线确实加快了不少效率,至于水的部分,因为距离太过遥远,所以他们决定省着点用,倘若真的不够了再回头去装取。 来回走了一趟,此刻终于要穿越这个花费两人一个早上的大工程,琼斯将手上的木柴地给艾琳,自己先爬到了对面,过程有些艰辛,因为他挖的洞并不是非常宽敞。 「我们又离出口更近了!」艾琳将木柴交给对面的琼斯,自己轻松地鑽过通道,这幕似乎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也上演过。 「是啊!希望接下来不要再遇到一些麻烦事。」 「即使遇到了也要一起想办法解决。」艾琳不再觉得自己是琼斯的累赘,她觉得自己帮上了一些忙,无论是心灵上,或是物质上的。 就像置于茶几上两杯不同的咖啡:艾琳是一杯蓝山咖啡,于特殊环境孕育出的低浓度孤独;琼斯像一杯曼特寧咖啡,极致的重口味孤独。 无论什么风味,味蕾在与咖啡折腾一番过后,都是有苦说不清的,就像人类品尝孤独一般。 木柴在稀薄的氧气中燃烧,竭力绽放自己的光芒。它想填补这个空间的黑暗,彰显自己的价值。 23 停顿 「下一个转角要左转。」艾琳轻轻发出声。 「应该快完成四分之三的路程了。」 「嗯,嗯……应该是吧。」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 「那就好。」 「我只是……头有点晕。」 「小心!」艾琳突然摇摇晃晃,差点撞上了一旁的墙壁。 「能休息一下吗?」 「当然,应该说必须要休息。」 「对不起,这是老毛病了。」 「也有可能是太久没吃东西,来,你快点把这块麵包吃下去。」琼斯从口袋中拿出仅剩的最后一块麵包,督促艾琳尽速补充能量。 「可是……那是……」 「别再可是了,说话会浪费力气。」琼斯硬是将食物送到她的嘴前,像父亲在餵食自己年幼的女儿一般,画面看起来相当温馨。 「好一些了吗?」 「嗯……谢谢你。」艾琳即使身体虚弱,仍不放弃追问琼斯:「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明明都是我害你陷入危机的。」 「现在才接近四点,我们休息一会儿再走,应该也能赶在晚上前找到出口。」琼斯刻意回避掉该回答的问题。 「四点就出发。」 「要看你的状况,别逞强。」 「嗯。」艾琳靠上了琼斯的右肩,两人并着身子,靠在迷宫的石墙上休息。「可以说故事给我听吗?」 「我想想。」琼斯沉默了半晌,缓缓地调整音量,开口说道:「以前我看过一本书,有点像我们现在的处境。 在某一个国家中,由四周十二个行政区围绕中央的都城构成,执政者央求各行政区每年要交出一男一女,参加一场生存游戏。所有的『贡品』被带到户外竞技场进行生死搏斗,以荒野为背景,持续数天的竞赛当中,他们可以透过智力、蛮力、武器来击杀对手,也能透过优异的表现,获取都城富人的投资、赞助,进而度过难关,甚至在紧要关头必须与他人结盟,共谋最大利益。 而书中的女主角透过智慧与出色的射箭技术,并且适时地与他人结盟,最后与自己同区的男子比德一起取得了这场游戏的胜利。有些人评论女主角是为了生存而假装爱着比德,提高都城富人的好感度与自己的话题量,进而争取到优势,才得以活了下来。 但是这样的爱情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吗?我们都是渴望对方身上的某样东西,欲拿来填补自己的空缺,所以才愿意竭尽所能的付出,以求得自己想要的回报。」 艾琳突然插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有些时候,恋爱的情愫是为了生存衍生而出,而你对我的好也是具有目的性的?」 「是啊,被爱冲得晕头转向的恋人们,大声嚷嚷着恋爱是不计付出,不求回报的,他们曾经想过不求回报的爱情长怎样吗? 说什么在一起是为了互相成长,互相本来就是自私的用词,为了自己的成长顺道拉对方一把,这样做并没什么吃亏的地方,所以看似美好的爱情往往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 说什么在一起是为了要给对方幸福,说穿了不就是想要对方被他人抢走,才拚命追求、付出? 说什么自然而然被对方吸引,一个不孤独的人绝不会被他人吸引,恋爱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符合大眾价值观,成为别人眼中『正常的人』;或是圆满自己的不足之处,成为『完整的人』。」 「你会这么说,是为了贬低自己的情感吗?好让我放下自尊心,接受你的付出。」 「有一部份是这样吧,不过对于感情,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那你又是哪一种人?既然感情被你说的这么廉价,又为什么要跳入感情的世界当中?」 「我以为自己很独立,不会害怕一个人生活,此刻我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待在黑暗的世界是多么的恐怖,我害怕孤单,我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嗯……你还没说完吧。」艾琳见琼斯欲言又止,督促他把话说下去。 「也许是因为利害关係,或是社会赋予的使命,让两个人走在了一起,但并不代表一直都必须是这个状态。 如果两人都能掏空自己的内心,将想法诉诸言语、行动,表示出来,不要隐瞒自己的任何一处,互相分享着这些不堪入目的缺失,没有隔阂、阻碍的两人,总有一天一定能够融合在一起吧。把对方的利益看成是自我利益的一种延伸,从成天掛在嘴边的『我』变成了『我们』。真正的爱情就是这样啊,我一直在……在找寻着。 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因为,我希望你能活下去,我们一起找到出口,然后……然后……我们一起成为『我们』,好吗……」 「我不是回答过你了吗?」艾琳一直靠在琼斯的肩上,此刻又伸手紧紧挽住他的手臂。「我也不需要虚假的交情,如果你说的爱情真的存在的话,就请你慢慢证明给我看吧,我愿意待在你身边看着。」 「谢谢你。」 「为什么你讲的故事,最后都会变得这么正经又无聊?」 「你不喜欢听吗?下次可以换讲些别的……」 「我很喜欢,即使一点也不精采。」艾琳抢着回答。 「那就好。」 「要出发了吗?」 「你的气色看起来比较好了,那么我们慢慢前进吧。」 「好。」 两人再次起了身,这次火光没有燃烧得那般旺盛,它转而将自己的力量传入了琼斯与艾琳内心当中。 24 「Z」 「前面要右转喔。」 「好的。」 在迷宫中的时间也似乎要沦为平凡时光,琼斯已经快要习惯与艾琳独处的生活,不知道假使真的逃出迷宫后,两人又会如何相处。想着想着,又通过了四、五个转角,这时眼前的地形似乎有些变化,琼斯快步向前去一探究竟。 大概又是断层活动惹的祸,道路被一分为二,如z字型般向上延伸而去,上方是一座断崖平台。「z」的中间既宽又长,无法撑着两旁的墙向上爬到接续的道路,高度则大约有三公尺,从下方看上去,头顶的景观就如同断崖一般。这个地区的断层对地面或许带来了不小的影响,方才遇到的坍塌可能只是此处在发生断层活动后,地底压力不平衡造成的挤压。琼斯想到几十年前多纳尔小镇曾发生过一场芮氏规模七点多的地震,当年有些建筑倒塌,应该就是这下方的断层作祟。 「这又是……」 「没有想到马上又遇到难题了。」 「这次,可能不能光靠蛮力解决了,我们要怎么爬上去?接下来的路似乎在上面,你有想到什么办法吗?」 「这个嘛……」 艾琳又在两旁的墙边发现用来支撑迷宫本体的钢管,这次整根完好的依附在墙上,左右各一根,石墙被挤压得表面有些脱落,钢管的一些部分裸露出来,让琼斯得以试图将其拔出。「这次也有用吗?」 「我想应该没办法,这管子不仅不够长,只到眼前断崖的一半又多一些,我们也不可能拿它在这样的空间中做撑竿跳。」 「什么撑竿跳啊……」艾琳不禁笑出声来。 「我很认真地在分析欸。」 「好,好。我知道,那么我们跟怎么办呢?」 「老话一句,请给我一些时间想想。」 「没问题。」 琼斯开始拿着钢管在空间中摆弄着,企图想出适当的方法到达上头。如果把它当作梯子呢?似乎不可行,就算把两根绑在一起,也不太可能沿着细长的管子往上爬。如果当作把断崖的部分敲下来呢?敲成一段平缓的坡道就能轻松地到达上方,于是琼斯开始对着头顶敲敲打打,但他只碰得到较坚固的断崖下方,没办法触碰到脆弱的断崖顶,再加上从下方不好施力,眼前的石墙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损伤。「这下该怎么办呢……」 「好像没那么容易。」 「是啊,真的是处处考验着我们的智慧。」琼斯脑袋已经快要无法继续运作,尤其是在肚子上为填饱的时候。 「如果把衣服裤子绑在一起,做成一条绳子,绕过上面的断崖平面,绳子会垂钓在两边,我们一人抓住一边往上爬,这样可行吗?」语毕,琼斯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看向艾琳,两人尷尬对视了一阵子,直到火光快要熄灭,琼斯才赶紧拿出新的一块木柴,用微弱的火将其点燃。 「这样好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觉得应该是可行的。」 「好,那我们先背对背一下,自己绑自己的部分,最后再接在一起。」艾琳一副要琼斯不要多说废话的态度,马上着手进行计画。 「你不会害羞吗?」琼斯转过身,同时将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 「会啊,但你也想不出其他比较好的办法不是吗?也只能先这么做了。」 「说的也是。」 「你不能往后看喔。」 「好,绝对不会……」话说得有些心虚,琼斯虽然嘴上承诺,但他还是不禁开始想像…… 「你是不是脑子里在偷偷想些什么?」 「没有啊。」女人的第六感真准。「不是刚说完要坦诚面对彼此吗?我只是没想到坦承竟然是这种坦承。」琼斯赶紧编造一个理由蒙混过关。 「是啊,也许顺序有点颠倒了呢。」 「对了,我的上衣是不是包在你的膝盖上?」 「对耶,这应该还能用,我把它拆下来绑好,不过上面有些血跡,抱歉……」 「没关係,你不要介意。」 将长裤撑开,就足足有将近两公尺了,两边裤管分别绑住另外一项衣物,琼斯脱到仅剩下内裤,看着绑好的绳子,心想再加上艾琳的那条,应该足够绕过断崖让两人爬上去。 艾琳声称自己完成了,但她却命令琼斯交出自己手上的绳子,不要回头。艾琳将两个人的成品绑在一起,约有五公尺多,看来这个方法有高机率能够成功。他们背对着背移动到断崖的正下方,互相面对着左右墙壁,样子十分逗趣。艾琳请琼斯后退几步,她朝着上头突出的断崖处一甩,绳子就这样绕过了石面,从另一端垂掛下来,成功了,艾琳心中吶喊着。为了不让对方看见自己没穿衣服的样子,两人巧妙地调整位置,一人站到了一边绳子底部,背对背抓着绳子开始向上爬去。 琼斯的体重是艾琳的一倍多,才刚拽住绳子,两人便发现重量有些不平衡,难以一同爬到顶端。奇怪,方才怎么没有人想到这一点?也许是两人脑中都有些害羞、不安还有莫名的兴奋吧?被各种思绪冲昏了头,然而这时候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解决之道。 「你先爬上去好了,我在下面帮你拉着绳子。」如果两人一起往上攀去,琼斯这端便会因为体重较重而往下滑。 「那你该怎么办?」 「你先上去吧,总会想到办法的。」 两人都待在断崖下方似乎也想不出其他办法,艾琳认为不能留琼斯一人在下方,却又觉得自己上去后,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方法让琼斯可以顺利爬上来。于是她只好顺从琼斯的好意,自己先到了断崖上方。这时,靠着下方微弱的光线,她注意悬崖边两侧的石面,里头的钢管亦裸露在外。 「请你稍等一下,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嗯?」琼斯有些意外,没想到逐渐变成艾琳在想办法解决问题。这样也好,他心想,这样艾琳就会更有自信一些了吧。 「我把绳子一端绑在上面的钢管上,这样应该就可以支撑你的重量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也会拉住绳子的,你就放心爬上来吧。」 「谢谢你!」琼斯喊得有些大声,两人的高度似乎有些差距,因此他放大了音量。 纵身一跃,琼斯抓住了绳子。「这件是我的长裤,这件是我的内衣,这件是我的上衣……那么再来就是……」琼斯心里默默想着这些无聊又低级的小事,不知不觉间便到达了上头。木柴上的火好像快要熄灭了,一闪一闪的,两侧的墙壁上,他们的影子随火光明灭而飘曳不定,琼斯抓着悬崖边向上一撑,好像回到了今早的梦境当中,他吃惊的样貌铁定非常夸张。只见艾琳身上什么也没穿,有些困惑地望着琼斯那张诧异的脸。本就精緻动人的脸蛋,再加上洁净的粉颈之下,一片凝脂白玉,被火光照得特别闪亮,即使周遭即将黯淡下来,琼斯仍然觉得这画面比被光芒照射的水晶球还要闪耀。他不敢再往下方看去,而艾琳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胴体被琼斯给尽收眼底,害羞地用双手遮遮掩掩。 「不要看我!」 「欸,这……不是我的错啦,我怎么知道你连内衣也脱了……」琼斯连忙将眼睛转向另一侧。正巧这个时候,被留在下方木柴非常识相地熄去火光,迷宫又恢復黑暗。 「我担心绳子不够长……还有,对不起,不应该兇你的,快点上来吧。」艾琳冷静了下来,她想伸出手拉琼斯一把,不过因为缺乏光线,两人的手并没有如预期叠在一起,琼斯自己使劲撑着地面爬到了上头,然后赶紧将下方的绳子拉了上来,而艾琳也去把绑在管子上的绳结解开。 就这样,两人尷尬地做着自己的事,解开绳结,穿上衣服。琼斯不敢随便点燃木柴,毕竟眼前的女孩不是自己惹得起的。空气凝冻,这时候打破沉默的,往往轻柔温婉,如早春的第一阵东风。 「会不会不好看……」 「什么?」 「没事,没事……」 「喔……」 虽然琼斯好像没那么不知所措了,但气氛还是有些尷尬,于是他随口问了一句:「你今天早上有作梦吗?」 「嗯……我们该不会……」 「无人岛?」 「欸,你该不会跟我梦见一样的东西?」 「你的也是吗?」 「我拉了你一把。」 「这根本不可能吧!」 「一样吗?」 「对!」 「天啊,我根本不敢相信,你……连续看了我的……」 「等等,没有这回事,我当时有把眼睛闭起来。」 「闭起眼睛怎么会知道那个人是我!」 「说的也是……抱歉。」 「算了,不跟你计较了。」 「如果你生气的话,我愿意赔罪。」 「我是不是不好看?」 「你是指哪部分?」 「全部。」 「不会啊,我觉得……非常吸引我。」 「不要说得这么直接好吗……」 「对不起,我好像不管怎么做都会惹你不开心……」 「没关係,继续前进吧。」艾琳好像突然有了精神。 「好的,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嗯,谁叫你总是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琼斯点燃木柴,两人再次踏上了旅途。 「虽然我很喜欢研究别人心中的孤独,但对于人类的情感,我实在不是很懂。」 「你也是个人类啊。」 「不是正常的人类。」在前方的转角处左转,他们离出口又更近了一步。 25 悬崖 木柴又再次闪烁着光芒,火花劈哩劈哩地散落,有点酷似仙女棒。琼斯随便一问:「你有玩过仙女棒吗?」 「没有耶,如果有玩过,应该也是在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毕竟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叔叔婶婶平时也不会跟我玩这种小孩子的玩具。」 「什么小孩子的玩具?即使都已经唸大学了,每当我看到公园有小朋友在玩,还是会很羡慕他们有这样的童年。」 「是啊,我又没说小孩子的玩具不好。」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琼斯跨出左脚,艾琳也跟着跨出左脚,就这样一步接着一步,非常和谐悦耳的节奏触动整座迷宫。「我也跟你一样呢,毕竟我们的童年很相似。」 「干嘛什么都要学我?」琼斯打趣地问。 「你是指脚步?」 「还有你,一整个你。」 「我?」 「是啊。」 「我哪有学你,更何况我们一点也不像好吗?」艾琳笑着回答。 「嗯,就是因为我们不像,才会说你在学我啊。」艾琳一路上越来越能够冷静地面对事情,或许是她自己没自觉到的成长。 「随便你说吧。」 「前面要往哪边转呢?」 「左边。」语毕,艾琳领先琼斯一步,向左边踏出一大步,进入了转角另一头,透过琼斯手上木柴的微弱火光,她隐约看见了前方似乎又是一处断崖,赶紧按住琼斯要他先别前进。「先等一下。」 「怎么了……」琼斯一转过弯,便更加清楚地照亮眼前这处断崖,只是与先前的不同,这里是断崖的上方,于是他们打算缓缓靠近,往下方一探究竟,四周的岩石被挤压向内侧,道路越来越窄,他们脚下的地面向前延伸,尽头呈尖端状,下方连结的是不知有多深的悬崖,所以在移动的同时,也要避免断崖边的石块承受不了他们的重量因而坠落。 「小心一点啊。」 「我看我先过去看看好了,你先不要动。」 「我看我去好了,我比你轻许多。」两人互看了一眼,艾琳给琼斯的是自信与勇气的眼眸,琼斯回以担忧的瞳孔。 「拉住我的上衣。」琼斯迅速脱下自己的衣服,在墙角站稳,前方只容许一个人通过。长袖的棉质内衣散发出一些汗味,要说扫兴也不是,倒不如说更加有冒险的气息。 于是艾琳蹲下身子,一手拉着琼斯的衣服袖子,一面相最窄的断崖尽头爬去。她对着后方的琼斯说:「看起高度跟刚才差不多,或许我们绕回了相同的一个区域。」不错,方才的断崖与现在的断崖,两条路是互相平行的。 「这样就可以了,你赶快回到这里吧!」琼斯快速又重复地大吼,担心艾琳的安全。 果不其然,在她转过身要往回走时,脚边一块岩石忽然松脱掉落。「啊!」幸好只是一小角,除了右脚之外,艾琳的整个身体仍在水平面上。 琼斯慌乱地拍打艾琳的手臂、肩膀,询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我就说要小心了。」 「没事的,你别担心。」 「下次还是让我来吧。」 「所以呢?你有想到什么办法?」艾琳刻意转移话题。「应该不能放绳子滑下去,这里的悬崖边缘看起来很脆弱。」 「我想,撑着两侧的墙往下爬应该就行了,这里的两侧被挤压得很窄,我先下去,倘若你的双手支撑不住的话,我也能接住你。」琼斯边说边套上衣服。 「你也要小心,我先帮你拿木柴吧。」 「好。」琼斯心想,这样的高度就算摔下去,应该也不至于丧命,但是可能会面临骨折的风险。三、四公尺高的距离,琼斯没有迟疑与畏惧,两手撑住墙面,小心翼翼地移动到悬崖边,接着如忍者般流畅地滑到地面。 「好厉害!」艾琳忍不住鼓掌叫好。 「轮到你了!来吧,我会在下面保护你的。」 「好。」艾琳像刚才一样呈蹲踞式姿势,再开始向前爬行,担心岩块支撑不住重量而向下坠落,她缓缓移动到悬崖边,心里由衷佩服刚才一路都撑着墙面移动的琼斯,这样压根儿不会碰到脆弱的地面。再来就是最困难的一步了,先将木柴用脚踩住,留在悬崖边,并抽出插在里头的原子笔,收进口袋中。她学习琼斯使劲用双手顶住前方两边的墙,双脚慢慢离开地面,接着就要往下滑动了。 琼斯在下方看得有些惊心动魄,艾琳的双手好像没什么力量,脚一离开地面,她的双手便开始颤抖,琼斯连忙喊着:「不要紧张,掉下来也没关係,我已经准备好接住你了!」 艾琳感觉到自己已经用尽了身体的力量,而紧张的情绪,使得双手不停冒汗,这也终于让她开始向下方滑动,但下坠的速度似乎有些快,让她慌了手脚,胡乱往左右边乱抓,颇似跳楼自杀的过程中,后悔的举动。 琼斯将双手准备好,就在短短的几秒内,由不得他怠慢,每一刻都全神贯注,须臾间,艾琳的双脚越过他的头部,他立即反应过来,手臂如剪刀一般,快速夹住艾琳的双腿,只差没有将其剪断,接着他感受到一股真真切切的重量压了下来,没办法承受住衝击的他,只好顺着力道向后跌,替两人的身体做缓衝。 地面上跌坐着两人,艾琳压在上头,肚子刚好正对着琼斯的头部,因此琼斯并没有觉得脸部被撞得不舒服,仅仅屁股摔得有些疼痛。艾琳的上半身则是用双手支撑住地面来避免撞击,所以手掌稍微破皮但并无流血。不得不说,这一摔两人只有一些皮肉痛,实在是不幸中大幸。 「休息一下吧。」琼斯躺在地面上对着天花板表示。 艾琳缓缓地挪动到他身旁,在他耳边温婉地说:「好。」然后便鑽进他的怀中,身体蜷曲得像母亲腹中的胎儿。「我刚才好害怕。」 「嗯,我知道,但现在不用害怕了,我在你的身边。」 「不要离开。」 「嗯,不会离开。」 「我是不是很幼稚?」 「是啊。」琼斯用手掌挤压艾琳的脸颊,像猪一样鼓起的两颊,让他不禁笑了出来。「我也很幼稚。」 「这不需要说,我早就知道了。」 「一直没机会问你,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第一眼看到时,觉得你有些无精打采,看起来很讨厌这个世界。相处了之后才发现,其实你很热情呢。」 「就这样啊?」 「是啊。」 两人一同面向天花板,艾琳举起右手,手掌朝向上方,欲抓住上头的火光,于是微弱的光辉便被她掌握在手中,熄灭,却又不是真的消失。 26 调查 艳阳高照,日正当中之时,博德隆警官在结束挨家挨户的调查后,独自前往了琳丝大学校史馆,他将剩馀的调查工作暂时交付给下属,声称是身体不适,并且请了几个小时的假。这一路上,他有些紧张,生怕那道入口再次被闯破,油门在不知不觉间踩到了道路的最高限速,博德隆警官一心一意只想赶快确认事情的真相。几年来一直是如此,只要发生离奇的失踪案件,他就会像这样驱车前往该处,也许已成了自己的本能反应。 他将爱车停到了琳丝大学地下停车场,每当来到此处,自己身上便会不知不觉起鸡皮疙瘩,周围的气味即使十分淡薄,常人根本不会对其多加留意,此刻的他却整个身体都瀰漫着这独有的气味。最难耐的时刻往往是面临紧张的场合前等待,真正在面对时反而不会这般恐惧。 于是博德隆警官从地下室出口走了出来,来到了校舍旁的登山口,卡兰山在这时间点显得生气十足,即使是冬天,但山上依旧绿意盎然。冬日里的阳光果然是最棒的了,只有一人会反对这项事实。 登山入口处有一座陡峭的阶梯,警官每次都会在此处险些摔跤,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逐渐老迈的身体已经不向年轻时灵活,但更重要的因素是自己有些心不在焉。每次都怀抱着希望事情不是如此的念头,却只有几次得以如愿,他对那些罹难的人士们感到万分的抱歉,同时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叹了一口气。 林荫下人影穿梭其中,博德隆警官用最快的速度攀上阶梯,他无暇欣赏周遭冬天里仍努力生长的枝枒。每一级阶梯都像一块重担,从旁人眼中看,他踩在阶梯上头,想把它们给尽数踩碎,却没有起任何变化,最后仍压在地底下的迷宫上头;从博德隆警官的角度来看,他就是这座迷宫,阶梯一块一块压在自己的身上。 他来到校史馆大门口,进入后一股潮湿为马上填满鼻腔,接着流窜到全身,不留任何馀地,侵占他的思考能力。穿越摆放着歷史文物的一楼展示厅,直衝尽头,推开电梯旁的逃生门,博德隆警官深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有人去过地下室。」这是博德隆警官最不乐见的结果,当时就是他带着一叠叠的报纸,加上一楼的旧电器,将这个地下室入口堵住的。上次回到这边是三年多前,据说有一对来自落后国家的探险者,从远洋来到小镇上冒险,两人的家人在两周后打电话向当地警局报案,希望警察能协助调查失踪的原因,但态度并没有相当积极。 由于警方早就调查过这间地下室数次,都找不出原因,他们压根不愿意再次浪费时间下去蒐证。警方从两人住过的青年旅社着手,他们一共预约了一星期多的时间,警方到达时,发现他们的行李皆未带走,各自在床上留下了一份遗书,经过翻译的协助后,才知道两个大男人是用开玩笑的口吻写下这玩意儿,其中一份的内容如下: quot;iamgoingtocommitsuicidewithmybrotherontherumored“mysteriousbasement”,butwearenotafraidatall,aren’twe?brother!soulofthedeceasedontheroad,remembertosayhellotomyancestors!quot; 警方看到这项证物后,将其寄给他们的家人,接着似乎就没有相关的回音了。他们的家人大概接受了自杀这个说法,因为切切实实就是他们的笔跡,并无造假。只是遗书内容令人摸不着头绪,他们应该认为自己的家人因为思绪不清楚,而选择到国外隐蔽自己,试图寻短吧。这件离奇的案件警方跟家属都没有过度追究,就这样草草结案。过程中警方皆是不公开地调查,因此这起事件没有任何记者报导过。 当年只有博德隆警官最清楚,他们两人一定是坠入了地下迷宫中,被困在里头出不来,只能静静等死,因为当时地下室的入口处也有被移动过的痕跡。不过这次警官感受到一些相异之处,方才报案的人表示,自己的姓氏是「琼斯」,这让他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进入警察局工作时,将自己的姓氏改掉的时候。 本名卡尔?伦佛斯,他原是一名无所事事,赋间在家的青年,成天游手好间,家里的人皆头痛不已。直到年近三十,他的父亲溘然长逝,这才点醒了他,不能再浑浑噩噩度日了。博德隆警官在学生时期,因为自己的姓氏与歷史课本中的「伦佛斯」家族相同,受尽了同学嘲笑。曾是长期统治该地区的贵族,大约在十六世纪,因治理不当,导致多纳尔小镇附近的地区沦为其他贵族的领土,就这样陆续遭他国摆佈了上百年,命运多舛。因此该区域的人民们,对伦佛斯家族的评价是过大于功,贬大于褒,博德隆警官拥有这样一个特殊的姓氏,定会引来他人的注意。他正是贵族的子嗣,却用一贯的说法向同学们澄清,自己与该家族无关,可惜没有人会相信。他的求学生涯因为与同学相处不顺,连带影响了课业表现,大学甚至惨遭退学处分,因为晚上沉迷于酒吧,隔天在家宿醉翘课,活得不像个成年人。 在他的父亲去世当天,他将博德隆警官叫到了身边,将迷宫的秘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将刻有打火机,并要求博德隆警官守住这个秘密,防止祖坟遭外人破坏,并传给后代子孙,让世世代代缅怀丰功伟业。博德隆警官顿时清醒了过来,他将几十年来的愤怒迁就在这台打火机上头,誓要毁灭眼前这玩意儿,来宣洩自己的不满,然而顾及行将就木的父亲,他并没有当场这么做。父亲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失去了经济支柱的家庭,逼着博德隆警官得外出寻找工作,养家糊口。他规划重新回到大学完成学业,凭一张高中毕业证书、一张大学肄业证书在当时根本找不到足以维生的工作。然而自己必须先有一笔钱,于是他决定将身边一些有价值的物品卖了,并且选择经济负担较轻的警察学校就读,那台打火机便在此时转手他人。 当时博德隆警官将打火机连同家中其他值钱的东西,带到桑托斯大道的一间古董店估价,当时的老闆便是艾琳的父亲──沃尔森?克拉克。可惜的是,沃尔森并没有认出这台打火机是五百多年前、价值连城的地下迷宫地图,博德隆警官也刻意隐瞒资讯,虽然不能卖到好价钱,但光靠变卖家中其他古董便已经足够让他完成大学学业了。接着博德隆警官来到户政事务所更改姓氏,从此开啟了自己的新人生。 然而,打火机的事情仍旧令他耿耿于怀,因此他不时去向沃尔森打听,自己带来的古董最终都落入了谁的手中,其中不少富豪买走了典雅的浮雕花瓶、琥珀饰品和水晶项鍊等等。不可思议的是,打火机竟然由一位工人买下,据说他是买来当作自己荣升的奖励,不过博德隆警官后来想想也觉得合情合理,毕竟自己当时用相当低廉的价格将其售出。博德隆警官甚至还询问了一下该工人的名字,沃尔森说他称自己姓琼斯,名字则没有透露。 这样甚好,迷宫地图落入平凡人家的手中,自己祖先的长眠之处应该不会被外人发现,自己也能放下长久以来的大石头,他心想。但事实并非如此,不断有人在图书馆(现在则是校史室)失踪,每一次的事件都让博德隆警官耿耿于怀,身为警察的他,知道了更多案件被后的内幕,也让他更加确定这些人便是葬身于错综复杂的迷宫当中。博德隆警官没有办法救出他们,一方面他已经失去迷宫的地图,一方面不想让他人知道自己的身世,这样一来伦佛斯八世的陵墓也会被公诸于世。 时间拉回今早,博德隆警官在听到「琼斯」这个姓氏之后,直觉告诉自己必须介入其中,在听完事件经过后,他决定要暗中协助她的儿子,因为不同于以往的失踪人士,琼斯手中或许握有迷宫的地图,毕竟自己的打火机便是卖给一个姓琼斯的男子。 博德隆警官此刻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处,他鑽过狭窄的通道,爬行时他察觉周遭的灰尘有被抹去过的痕跡,证实了近期有人下来过地下室。推开防火门,他开啟手机的手电筒,直往黑胶唱片机走去。「这下不妙了。」摆放唱片的外层柜子被人拉开,迷宫的入口就在其下方,需要以一百多公斤的重量向下压,才会触发弹盖的机关,带领站在上头的人进入神秘的领域。博德隆警官从未进入过迷宫,但他知道迷宫的出口位在何处。倘若琼斯能幸运生还,博德隆警官认为自己有义务提供他帮助,所以接着他打算到出口等待琼斯,带他逃出最后一道关卡,并请求他帮忙保住这个秘密。 亮着灯光的手机在此时震动了起来,博德隆警官快速接通后,发现讯号相当微弱,于是他赶紧回到一楼的楼梯间,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属下打来的。据说其他辖区的警察表示,有一名二十岁的女子跟琼斯在差不多的时间同时失踪,两人还都是琳丝大学的学生,想来想去都不是巧合,于是他们希望负责这起案件的博德隆警官能去第二分局会合,联合起来一同调查。 「没办法,看来只能先回去了。」警官掛断电话后,低声说道。这警局的事件处理起来,不知道又会忙到几时,他必须确保在琼斯走出迷宫的那一刻,顺利遇见琼斯,阻止琼斯说出自己隐瞒多年的秘密。 散落在地板上的几张报纸,彷彿排出了一张笑脸的图样,嘲笑着博德隆警官的身世。「唉。」他迅速搬了后方几叠报纸,拿来前方堵住地下室入口,之后便离开校史馆,驱车赶到了第二分局。 27 等待 接近午餐时间,海曼与琼斯的父母亲在车上度过了一段有些无聊的时光,三人都没有人愿意开啟话题,脑中都在想着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别看琼斯母亲平时都不太跟自己的儿子交谈,其实无论做什么事,她都将琼斯摆在第一顺位,来思考自己该怎么做,对儿子比较好。 外头的员警敲了敲尤瑞旁边的车窗,他静静等待半开的车窗摇下,接着说道:「我找了你们辖区的负责人一同调查,这样就可以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一有新的休息就会马上通知你们的。」 「好。」尤瑞发动引擎,准备离开老家。 「要一起吃个饭吗?」琼斯的母亲像后座探去。 海曼用相当有礼的态度婉拒邀约:「我想等找到琼斯后再跟两位一起用餐。」 「嗯,这样也好。」 「两位如果有得到什么新的消息,可以麻烦顺道通知我吗?」 「当然可以,这次真的非常谢谢你的帮忙。」 「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 「琼斯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的替他感到开心……」说到此处,琼斯的母亲潸然泪下。 车子向前行驶着,离开老家后,街景逐渐繁华热闹,时间正值中午,充斥着外出用餐的家庭,此刻是圣诞假期的第二天。对比着外头喧嚣的荣景,三人在车内不吭一声地之画面实在令人感到冷清。琼斯的失踪带给他们的影响是巨大的,但是也仅仅是对他们而言,世界并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停摆。 「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们愿意带我一起去。」金龟车行驶至琼斯家大门前,海曼在这里先下了车,没有跟着进到车库。 「哪里,下次希望你能多来我们家玩。」尤瑞边说着话边换档。 「我相信琼斯一定会回来的。」 「我们也深信着。」 「那么我先回家了。」 「好。」 凡妮莎进入屋内后,手机片刻都没有离开过身上,而尤瑞则守在电话前方,两人就这样什么事也没做,连午餐也没有吃,静静待到了下午。 家中的地板大约被踩过了几十轮,凡妮莎不断来回走动,还不时打到第一分局内询问进度,但他们表示负责的博德隆警官还在第二分局进行联合调查,需要等他回来才能有最新的讯息。 一直到晚餐时间,凡妮莎才进到厨房弄了一些燉肉,两人随意塞了几口,家中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晚上七点半,博德隆警官终于回到了第一分局,抽空给他们两位打上一通电话。 「非常抱歉,这么晚才连络两位。」 「没关係,能请问事情进展如何吗?」 「我们怀疑琼斯先生与住在佛莱明街上一处的女大学生的失踪有关联,他们几乎在相同的时间点失踪,而且也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不晓得他有没有跟你提过一位名叫艾琳?克拉克的女性吗?你们有知道一些什么我们尚未调查到的事情吗?」 「很遗憾的,琼斯这孩子很独立,并不会跟我们分享学校发生的事情,所以这部分可能没办法提供你们有用的资讯。」 「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对了,不知道我们的同仁有没有向你们说明,今天在租屋处现场附近的调查结果?」 「有,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发现。」 「这部分我也相当遗憾,明天我们也会继续努力调查的。」 「辛苦了。」 「不会,这是我应该做的。」 「明天要是有什么新消息,也请麻烦立刻通知我们好吗?」 「当然了,我们再联络。」 「好。」尤瑞掛断电话,他向凡妮莎覆诵一遍电话中的内容,当听到「克拉克」这个姓氏时,凡妮莎知道这就是老家隔壁住户的姓氏,但两家人并不是相当熟识。再加上琼斯从小跟女生就没有太多的互动,凡妮莎也没有对这则资讯太过留意,毕竟跟琼斯比较熟的同学海曼绝对也认识,既然海曼已经连络过这些同学,且都没有察觉到异状,对方应该不是琼斯认识的人。 但两人依旧不愿意回到寝室休息,心中猜想着,该不会琼斯是被绑架了?因此两人也静静守着家中电话与手机,担心错过歹徒的电话。于是他们就这样,一人坐在沙发边,一人在家中来回走动,开着电视增加一些无谓的背景音乐,让屋内不会显得那般紧张,也得以稍微放松情绪,持续直到深夜。 28 迷宫的尾奏 躺在地面上休息了五分多鐘,两人的体力也恢復得差不多了。「要出发了吗?」琼斯扭了扭脖子。 「不知道外头的世界现在变得怎么样了?」 「可能会照常运作吧,大家吃着晚餐,享受活着的真諦。」琼斯的嘴中忍不住分泌了更多的唾液。 「走吧。」 「好。」琼斯拿着打火机点火,同时请艾琳帮忙在原子笔尖端插上木柴,并拿着它准备点火。打火机的煤油已经几近见底,看着火光渐渐传递能量给木柴,艾琳就如孩童拿着仙女棒,蹲在琼斯的身旁,等待自己手中的魔法棒绽放炫丽的花火。 也许人们见到火光,心里就会產生安心的感觉吧。寺庙中的线香,火光承载着冉冉上升的白烟,以及人们的希望;或是冬日的屋内,壁炉中不断燃烧的木材,让炉火得以带给家中温暖。火便是为了替人类產生温暖、希望而存在的吧! 做完点火的例行公事后,两人便动身啟程。 「你在想些什么?」 「越接近出口,我好像越觉得这趟旅程是多么不可思议。」 「是啊,我从来没想过,大学的校史馆底下,。竟然瞒藏这么多惊人的秘密。」 「接下来要右转。」 「剩几个岔路?」 「二十二个。」艾琳花了一些时间,细数自己手上杂乱的笔记。 「委屈你了,倘若能够顺利离开这里,我会帮你刷洗掉的。」 「保留下来其实也挺不错的。」 琼斯一脸「你在说什么傻话啊」的表情,但不能否认,他自己也不愿意忘却这段记忆,甚至想留下一些纪录。 剩下的路程,如果不要出现意外的惊喜,半小时内应该就能抵达出口。但事情往往不会如想像中的顺利,几天下来,他们深深认同这点。正因为如此,琼斯并没有松懈下来,他看着提袋中剩下不到一半的木柴,再想到打火机里几乎用尽的煤油,接下来应该要避免消耗煤油才对,所以要趁着木柴火光充足时,点燃下一根木柴。 「右转。」艾琳熟练地带路,琼斯则有些被动地跟在她的后方。 「你有没有隐隐约约听到水声啊?」 艾琳停下脚步,本该是万籟俱寂的迷宫内部,却真的如琼斯所言,水流声在耳边悠盪,就像音符跃动于五线谱上。「真的耶。」 「为什么会有水?从入口处淹过来的水流,速度应该没有那么快才对啊。」琼斯想起自己曾在入口处不小心触动水流的开关,导致他们一路上其实都在被水流给追赶,但其速度应该是缓慢的,不至于淹向他们身边,因为这里的石面透水性很高,足以吸收掉一部份的水流。 「我也不清楚。」 「有可能是在前方。」琼斯接着说:「先往前走,一探究竟吧。」 「好。」 此时两人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眼看着手中的标记,已经接近迷宫的出口,这时希望不要突然出现毁灭他们希望的一幕。连续绕过两条岔路后,前方转角处的另一侧,这座迷宫正在上演自己的谢幕演出,他们祈祷悲剧能够准时拉下帷幕。 「这声音……听起来好像就在附近了。」虽然声音很细微,但直觉告诉琼斯,通过前方转角后,就能知道真相。 29 水层 石头与鞋面摩擦的声音,琼斯感觉到两者之间有隔着一些水分。地面的石缝间,又被水渗了进来,可见这附近有水体存在。他们虽然紧张,却没有迟疑,一起越过前方转角,进入了迷宫中的最后一段路。 视线落在远方尽头处,只见石墙挡住了去路,他们往前走去,脚下的地面向下延伸,地层已然陷落,朝下方一瞥,澄澈的水注满整个空间,而接续的道路也被水流给阻挡,消失了踪影。「接下来的路大概是在水面之下吧。」琼斯无奈地说着。 「这该不会是地下水层吧,因为断层活动改变了地下结构,导致原本可以通过的道路被地下水渗入,毕竟组成迷宫的岩石透水性本来就很高。」 「非常有可能。」 「我们该怎么办……明明出口可能就在前方了。」 他们已经通过最后一个转角了,前方却被无情的水层给阻挡。如果想逃出去,势必得潜入水中,找到去路。但琼斯陷入沉思,因为一旦木柴碰到水,可能会变得非常难以点燃,更重要的是,打火机如果渗进水的话,煤油大概也会失去作用,使得打火机无法点火了吧。换句话说,他们鑽入水中的同时,也意味着即将失去照明。这里真的能通往出口吗?这样的疑惑不禁又袭上他的心头,即使按照打火机上的地图来到了这个地方,琼斯还是有些畏惧知道答案,究竟这几分鐘的黑暗,能不能换来馀生的光明? 艾琳作势将手放入水中,像来到温泉浴场时,都要先站在一旁试试水温,这时琼斯突然开口。 「跳入水中后,打火机跟木柴就没有用处了。」 「我竟然没有想到这点。」 「水温如何?」 「冰冰冷冷的。」琼斯也蹲下,做出跟艾琳相同的动作。 「你会游泳吗?」 「不是很在行,但应该不至于溺水。」 「虽然我无法百分之百肯定这下方一定通往出口,而且只要潜下去就会失去火光,不过既然都来到此处了,你愿意相信我最后一次吗?」 「当然了。」 「谢谢你。」 「还是我们将打火机跟木柴留在这里,然后潜入水中,如果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可以再回到这里,届时我们也不会是一无所有。」 「好,这个提议很棒。」 「谢谢你的称讚。」 「那么准备好的话,我们就下水囉?」琼斯将打火机、木柴、水壶都放到了地面上,方点燃的木柴,火光仍明亮地映照在水面上,如同阳光洒落湖水面,如今外头的景物对他们来说,越来越伸手可及,却不敢保证抓住的会不会是心中所求。 琼斯先将双脚浸入水面下,这是他这几天以来第一次感到寒冷,立刻颤抖着发言:「好冰。」 「是不是就像冬天泡冷水澡?」 「是啊,你先不要下来好了,我潜下去研究一下水底有多深。」虽然琼斯这么说,不过他大概能推估出来应该是三、四公尺,因为他们似乎一直绕回受同一条断层影响之区域。 「辛苦你了,要小心一些。」 「没问题。」 琼斯游到了尽头处,也就是石墙的前方,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向未知的水域发起挑战。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淹没在水面下,却突然想起今早的梦境,被漩涡捲入其中的那一幕仍歷歷在目,他顿时感到全身乏力,正在出力打水的足部更是不听使唤,下一刻,他心想:完蛋了。「这难道是……抽筋……」琼斯心里无助地默祷,希望脚底的疼痛能趋缓,却事与愿违,多日以来没有摄取足够的钙质,让他的身体发出警告。 「救命……」琼斯不确定有没有人听到,更无法确定自己有没有挤出声音,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吐出嘴中的最后一口气,即将…… 在岸边的艾琳眼见苗头不对,水里怎么会连续冒出气泡?她担心是琼斯出事了,于是马上向前方一跃,落入水中,朝尽头处快速游去,身体本该是不断打颤,却因为太过激烈的运动,让她觉得水温没刚才那么冷。什么都没有多想,艾琳立刻闭上眼睛,急促地吸入一口气,「扑通」一声进入水中,她左摸右捞,想知道琼斯位在何处。下潜了一公尺多,幸好右手立刻抓到一撮类似头发的物体,因为闭着眼睛没办法确认是不是琼斯,于是她继续向下方摸,果真是一张脸庞,她赶紧往下抓住琼斯的衣领,将其拎回水面上。 两人的头部自水面上探出,琼斯一脸苍白,一动也不动地待在艾琳身旁。「快点醒醒啊!」她拉着琼斯游回到岸边,自己先上了岸后,在奋力将琼斯搬了上来,让他平躺在地面上。火还没有熄灭,艾琳的心火却熄了一大半。「我该怎么办?」是要帮他做人工呼吸,还是…… 顾不了那么多,艾琳将学校教的cpr方法搬出来,在脑内演练一遍后,立刻对琼斯进行急救。先抬高他的下顎,再对着琼斯的嘴中吹两口气。右手掌置于他的胸部中央,另一手在交叠于其上,用上半身的重量垂直向下压,同时她可以明显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于是便照着这样的频率给琼斯进行心肺復甦术。每按压十五下后,便再吹两口气,两分鐘过去,琼斯突然从嘴中吐出一大口水,然后不停地咳嗽,艾琳总算是可以稍微放下心来。 「你终于醒了。」 「刚才……我的脚好像抽筋了,对不起。」 「没关係,你没事……就好了……真的是……太……好了。」艾琳已经泣不成声地哭倒在琼斯的胸膛,琼斯却感到有些不舒服。 「那个……有点……疼。」 「抱歉,我刚才帮你……」 「我知道,谢谢你。」 「休息一下再前进吧。」火光飘忽不定,艾琳赶紧从提袋中拿出下一根木柴,费了一段时间才将其点燃。「你刚才差点就没命了……我快被你吓死了……」艾琳移动到琼斯身旁,摸着他的额头细声说道。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可能是因为这几天有点累了,我以前从来没有抽筋过。」 「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于是艾琳就盘腿坐在琼斯的身旁,用半瞇着的眼睛注视着他,直到琼斯入睡,就休息个半小时吧!艾琳心想。 但她并没有睡着,而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这座迷宫把她的至亲带走,现在却又将琼斯带到了她的身旁,真不知道自己该恨它还是感谢它。她站起身子来走动,想起了自己以前睡不着时,也是这样起身散步,心里也会畅快许多,但是跟待在自己的房间相比,此刻湿黏黏的衣服让她感觉不是那么舒服。 除了穿着不舒服之外,她还觉得有头晕,冰冷的水附着在她的衣服上,脱下衣服可能会比较舒适一些,但又可能会感到寒冷。于是她乾脆暂时脱下衣物,用力将上头的水拧乾,同时她也想帮琼斯这么做,但见其睡得安稳,再加上对方是男生,因此她并没有这么做。 拧不出任何水了,艾琳将它们穿回身上,但头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因为太过疲累,不知不觉靠在墙的一角,就这样睡着了。 琼斯好像梦见了一块海绵,不断摩擦自己的身体,发出难听的声音,还有带给自己不舒服的感触,但印象并不是非常深刻,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体正在努力从虚弱中復原,并没有空间去留意梦境的内容。约莫过了一个小时,琼斯才终于感觉到身体有些寒冷,打了一个喷嚏,醒了过来。 他赶紧摸黑找到提袋,从中取出一根木柴,用一旁的打火机点燃它,然后找到了艾琳的身影。 「你又做梦了吗?」琼斯亲碰她的脸颊,感到有些红烫。「怎么了,难道是发烧了吗?」他连忙轻触艾琳的额头,并不像发高烧,然而温度确实比自己高一些。 「艾琳,你没事吧?」他想唤醒艾琳,却又有些迟疑,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向她确认一下身体的状况,这样比较妥当。 「嗯……我没事,这是老毛病了。」 「可是你好像有些发烧。」 「那也是老毛病,让我再休息一下好吗?」 「好。」琼斯这次没再睡着了,他脱下衣裤,把上头的水扭乾,跟艾琳做了相同的事,同时他也想帮艾琳扭乾身上的水,却发现她已经先这么做了。 接着,他突然想到一个好方法,于是又将自己的衣服又脱了下来,浸入地下水层的冰水,这样让先前扭乾衣服的动作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不过当务之急是替艾琳降温,所以他扶着艾琳躺了下来,把沾满冷水的衣服敷在她的额头上。 琼斯就这样不断替她替换冰毛巾,又点燃了几次的木柴,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等到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艾琳才终于醒了过来。 「天啊,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也许几个小时。」艾琳想抓住琼斯的手看一下錶上的时间,却被琼斯回避开来,两人的手有点像在玩捉迷藏一般,趣味十足。 「为什么不让我看?」 「你的身体好多了吗?」 艾琳摸向自己的额头,发现上头有个冰凉的物品,这才发现琼斯没穿衣服,感到相当不好意思,但并不是害羞,而是愧疚,她连忙将衣服拧乾,还给琼斯。「对不起,我睡很久了吧。」 「两三个小时而已,不碍事。而且是因为我害你发烧的,都是我的错。」 「不要这么说。」她坐起身子,跟琼斯拥抱在一起,琼斯可以感觉到她的体温已经没有方才那么高了,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这次一定要成功游过去。」 「一定可以的。」艾琳放开双手,面向琼斯,他们相视而笑。 牵着手走到了水岸边,琼斯好像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 「我们这次还是一起潜下去吧。」于是艾琳代替他先开口。 「好。」琼斯也欣然同意。 用缓慢的速度试探脚底下的水,他们又得重新适应寒冷的水温。不过这次也没有花太久的时间,两人都纷纷游到了石墙尽头处,准备下潜。 「我刚才很紧张地潜下去救你,都忘记了水温有多寒冷。」 「对不起。」琼斯紧紧握住艾琳的一隻手。「要下去囉?」 「好。」 30 出口 与琼斯家人通完电话后的博德隆警官,感到身心俱疲,他现在首要任务是赶到迷宫的出口,赶在琼斯他们逃出来前,跟他们说明事情的原由,并请求他们帮忙保密。可惜今天他刚好必须值夜班,十一点才能离开岗位,这段时间对他来说实在煎熬。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博德隆警官看着墙上的时鐘,轮班的同事终于前来交接,他从桌面上拎起车钥匙,连衣服都没有换就匆匆离开了警局。 多纳尔小镇郊区道路有些阴森,两侧有不少歷史遗跡,但都不是博德隆警官的目的地,他一路驱车划破黑暗,朝夜色最深处驶去。 这一去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回家,博德隆警官预计待在出口处小睡打盹,等到隔天早上。倘若今晚没能等到他们现身,自己打算离开前留张纸条向他们说明情况,再回到警局上班,下班后再来这里等待他们,也许会持续一周都这么做,因为可能握有地图的琼斯,是最有机会生还的人了,他希望能从地下出口带着琼斯他们逃出来。 市郊的店家与住户相当稀少零星,荒地与遗跡遍布再两侧道路旁。远处尽头有一座小圆柱形碉堡,警官路过时瞥了一眼,但他没有立刻停下爱车,而是继续往前方不远处亮着灯光的便利商店驶去,他将车辆靠右边路肩停了下来,将其熄火,下车后迅速在便利商店里买了几件免洗衣物与保暖衣还有食物,然后衝回方才行经的碉堡,从低矮的窗户跨了进去,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接着从口袋中拿出钥匙串,找到了一支看起来比其他钥匙大一吋的金黄色钥匙,他先深吸了一口气,才拨开地板上丛生的杂草,朝一个不显眼的孔洞插进去,这时人孔盖的锁被打开,博德隆警官抓着杂草使劲将其抬起,铁盖缓慢地从地面离开,他将盖子往右边摆,他先向洞里看了一眼,准备沿着梯子向下爬去。 31 逃出 水面仅传来一声响亮的「咚」,两人有默契地一同向下方潜去。琼斯一手牵着艾琳,一手沿着尽头处的石墙向下摸索,途中两人有些挺不住,浮力欲将其往上拽去,但艾琳相当机灵地从背后抱住琼斯,呈现让他背着的姿势,用两个人的重量往下压,确实轻松许多,就这样持续下潜一公尺、两公尺、三公尺…… 这时,石墙向内延伸了进去,琼斯察觉路就在此处之下了,于是加把劲向下游去,同时借助手的力量,抓住石墙的下缘,朝下方的石洞里游去。艾琳紧紧压在他身上,使得两人能够下潜到最底部,进入这个水下通道。 扶着石洞左侧的墙,琼斯缓缓前进着,他感觉道路正在向右转,接着朝斜上方延伸,因此两人也渐渐上浮。琼斯感觉有些奇怪,这不是最后一个转角了吗?怎么还会出现转角呢?而且他甚至摸了摸道路的另一边,竟然也没有出现岔路,难道又出了什么差错吗?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两人似乎就要浮出水面,不如先回到地面再来思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此刻,他们已经在水下待了接近一分鐘,缺乏氧气非常不适合思考。 琼斯率先浮出水面,艾琳则抓着琼斯的臂膀,晚了一些才吸到久违的空气。两人气喘吁吁,赶紧调适自己的呼吸频率。 「累……好累。」 「为什……么中途会向右……转弯?」琼斯边喘气,边说着话。 「真……的吗?我都抓着你,没有感觉到。」 「嗯……」 用手擦了擦满是水渍的面容,他们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漆黑。但用身体就能感受得出,他们位在一处斜坡,而斜坡也继续向上方延伸。琼斯用手摸了摸,他发现前方的石面有些缝隙,能够抓着那些缝隙向上爬去。 「我们这么走到底是不是对的?」 「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打火机的盖子下缘,有一个突起的三角形开关,往开关处轻弹,盖子才会打开。而下方迷宫地图的终点,便是结束在三角形的开关前。我们刚才在水中右转后,现在大概是进入到三角形的开关处。」即使打火机不在琼斯的身边了,他仍然对其相当熟悉,毕竟自己随身携带了多年。 「原来如此啊,所以我们现在要往上爬到三角形的顶端,接着再往下是吗?」 「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就往上爬吧。」 「好,你如果忽然抓不稳,快摔下去的话,就抓住我。」 「嗯,不过也没那么严重啦,摔下来也是掉进水中。」 「说的也是,但你还是要小心喔,不要逞强。」 「没问题。」 琼斯率先抓住岩缝,向上一蹬,离开了水面,艾琳也跟着找到一处石缝,做出跟琼斯一样的动作,两人肩併着肩,一起攀向最高处顶点。艾琳有几次差那么一点就滑了下去,都是琼斯及时拉住她,才得以避免从头来过。 「终于到了,好可怕。」两人站在一个小平台上,艾琳感到非常庆幸,自己总算不用提心吊胆地攀岩了。 「刚才还以为你变勇敢了呢,结果没想到你这么怕高。」 「谁知道斜坡会这么高啊?」 「我猜以前应该是有绳索可以抓的,但经过多年应该已经腐化成灰了。」 「嗯。」艾琳轻轻附和了一声,她还在喘气当中。 「前面好像没路了。」琼斯用手在前方的石墙上摸索着。 「墙壁上好像有字。」艾琳比较矮一些,她摸到下方似乎有些凹凸不平,有很大的可能是立体字。 「真的吗?」琼斯也迅速向下方摸去,果真墙面有些起伏。 「最左边应该是大写字母r。」 「最右边应该是小写字母e。」 两人分别花了一些时间,认出左右两端的字母,接着陆陆续续往内侧摸索,逐渐拼凑出整个单词,琼斯突然大喊:「伦佛斯!」 「对,没错!」 「但这样又代表着什么呢?」 「炫耀自己的丰功伟业。」艾琳这么说,引发琼斯的共鸣,他不禁点了点头。 「会不会还有其他字?」 往「reinforce」下方继续探索,的确还有其他字母突出墙面,但这些字没有最上面那排大,因此两人花了更多的时间才知道第二行原来是一段句子。 「最左边是enjoy。」 「最右边是dream。」 「中间是y……」 「r……」 「o……」 「u……enjoyyourdream,对吧?」 「嗯,没错!」 「不过这好像也不是什么线索……」琼斯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这句话似乎曾经出现在歷史课本当中。许多考古学家希望能挖到伦佛斯八世的陵墓,因此不断从卡兰山上东侧的城堡旧址向下挖掘,即使现在已成荒野,他们仍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人竟然一个接着一个地,相继在睡梦中死去。社会大眾不禁将这些事件归咎于当年伦佛斯八世死前最后一句遗言「enjoyyourdream」,视为伦佛斯的诅咒。 此刻琼斯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在做白工,因为真正的陵墓应该要从山顶的校史馆进入才对,他不禁感到有些讽刺,企图挖掘先人陵墓使其死后不得安寧,最后自己亦受到诅咒而不得好死。 于是他向艾琳说明这句话的来源与意义,接着艾琳也表示自己的想法。 「该不会我们做的梦也跟这句话有关?」 艾琳提醒琼斯他没注意到的这一点,又让他陷入了沉思。「的确,可能也有关联,不过我们不是刻意来挖掘他们陵墓的,只是不小心落入这座迷宫当中,所以我们应该不会受到诅咒吧,反而做了一些好梦,就如同这句话一样。」 艾琳听着听着,又好奇地继续问下去:「再往下会不会还有其他字?」 「我看看。」琼斯蹲下身子,艾琳则站着静待答案。「好像是数字2,然后是,a……gai……n。」琼斯从艾琳的膝盖前方向右边摸过去 「二?再一遍?」 「嗯。」琼斯脑中闪现过一幕,这跟他们在校史馆地下室寻找唱片时简直一模一样,他忍不住往地面上一摸,果真没有完全密合在一块,长方形的四周有微小的缝隙。 「你在做什么啊?」 「你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掉入迷宫的?」 「我不小心往下跳……」艾琳恍然大悟地说:「难不成,意思指两个人再往下跳一次?」 「有可能。」国王设计这座迷宫的原意,可能是为了让自己与王后逃跑,因此有些机关必须两个人才能触发。 「那么,我们马上来试试看?」 「好,你准备好就跳起来吧。」 「呼……」艾琳先深吸一口气,再大声地将其吐出,也许是在壮胆。 「要小心一……」琼斯正在说话的同时,艾琳便起身向上一跃,落回地面的同时,果真触发了机关,琼斯脚下石製的弹盖向下方陷落,两人再次坠入了地底下的一座滑梯,接着弹盖又向上弹回并恢復原状,发生的事情果然跟当时一模一样,这就是「again」的意思。 滑梯的材质似乎是相当光滑的磨石,跟入口处前的滑梯相同,在上方移动并不会感到过度的不适。这次的滑行时间较短,刚才的上坡比现在的下坡长了许多,不到十秒,他们查觉到脚下方又出现了一座弹盖,向下的衝击力让他们很快撞开了弹盖,从某一处的天花板掉了下来,两人纷纷落入了未知的水域中。 「这里怎么会有光?」琼斯赶紧擦乾脸上的水渍,他抖一抖鼻子内的水一闻,有一股臭味传入鼻腔。 「这是什么水啊?好臭。」 这里不仅有灯光,琼斯还见到了一旁似乎有梯子通往地面,梯子的顶部有一座人孔盖,因此他觉得这个地方应该是环绕小镇周围的下水道。 「可能是污水。」琼斯笑着说。「我第一次觉得掉进废水当中,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琼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曾说过:「不要憎恨夺走你世界的恶魔。」他原本一直认为,父亲这句话中的恶魔是指自己的母亲。此刻,他才想通这句话的道理。自从父亲去世以来,他一直将孤独视为自己内心世界的恶魔,不去承认它的存在,同时也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孤独的人,却也无法忽略内心的声音:我想找到另外一半的心,完整自己。 在充满自我的时代,人们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承受着应得的孤独。如今,琼斯终于愿意承认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他期待与眼前的人建立羈绊,没有隔阂地融合在一起。 「不要放弃找寻。」除了没有放弃找寻出口外,更重要的是,他很庆幸从一开始就决定不能拋弃艾琳,如果不是这么选择,自己大概也没办法顺利通过弹盖的机关。父亲确实一路上都在帮助着他,他也确实非常享受自己的梦境。 琼斯这才察觉到,每一段梦境都是有意义的:逃出迷宫的地图、方法、心态。手持打火机地图,和一同坠入迷宫之人同进同出,过程中将自己的心意毫无保留的说出口,坦诚相见。 在绝望的情况下,大可不必选择孤独地面对,对两人来说这都是宝贵的一课。 「是啊。」艾琳也擦擦自己的脸颊上的污水。 「这两旁的电灯看起来好復古。」酷似伦敦街头的路灯,就在他们的头顶上。 「而且只有这附近是如此。」两人将视线拉远,只有他们周遭被橙黄色柔光照亮,如古老的煤油灯散发出的光芒。 「现在几点了啊?」 「十一点半左右。」 「这样啊,我们在这个时间点从梯子爬出去,应该不会遇到太多人吧?」 「原来你也注意到梯子了啊。」 「是啊,你刚才一直盯着那里看,我当然也注意到了。」 「我先爬上去一探究竟如何?」 「好啊,记得小心别被外面的人看到,会被当作怪人的。」 「嗯,没问题。」 说完话,琼斯便拖着满是水的衣物、沉重的身体,离开污水中,并回头拉着艾琳上岸,接着他朝梯子下方走去,准备向上攀去。歷经一些迷宫中设下的难关,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小菜一碟,迅速登上了梯子顶端,他发现人孔盖似乎被从上方锁住,无法由下方的人打开,这时他显得有些无奈。不过琼斯隐隐约约可以从人孔盖的缝隙中,听到有一、两台车辆行驶而过的声音, 「被锁住了,但这外面应该就是陆地了,我有听到车辆的声音。」 「怎么会被锁住……」 「可能得等到明天早上人比较多的时候再来求救了。」 「如果往附近走,找找看其他出口呢?」 「好,但我们先休息一下吧,还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慢慢找。」 「嗯。」两人打算先拧乾身上的水,这次不像迷宫中的水那般纯净,挤出的液体还带有一些难闻的气味。他们背对背而坐,边聊天边进行手边的工作。 「辛苦了,这几天对你说真的很累吧?」 「是啊,不过有你在身边,就感觉没那么辛苦了呢。」艾琳将头靠着琼斯的头,看起来相当幸福的画面持续了一段时间。 「终于拧乾了。」两人不约而同将衣物上的水扭乾,穿回身上。 「还记得我问过你,在死前想做些什么事吗?」 「嗯,记得。」 「结果我们果然还不会死呢,但我还是想知道你的答案,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我希望遇见一位跟自己心意相通的女生。」琼斯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所以我现在应该是死而无憾了吧。」 艾琳既害羞又逗趣地笑了出声,她忍不住吐槽:「就这么简单?」 「是啊。」 「你没有想跟这位女子做其他的事情吗?」她用开玩笑的语气逗弄琼斯。 难道男人和女人的两颗心,永远也没办法黏在一起变成一颗心吗?那么又为什么男人和女人的身体,只要稍微受气氛所牵动即可融合成一副身体?男女身体之间有一些阻碍,只要突破这些限制就能进入彼此的身体;心灵之间亦存在些阻碍,明明只要持手术刀,划破上头的脓包与结痂的伤口,将污秽的鲜血洒溅在对方心上,便会成为同一颗心。但社会上眾多的人士,往往只愿意追寻肉体上的结合,嘴上感慨着人类在心灵上是不可能合而为一的;或是心头上的附着物切割得不够完全,却将过错归咎于三维空间的错位、四维时空的错过。 琼斯想心里想着:「我想跟你的心融合在一起。」但口中却冒出了不一样的话语。 「其他的事是吗?像是……」琼斯悄悄转过身,偷偷往艾琳从腋下搔痒,再用双手环抱住她。 「等等,很……痒啦,别再……欺负我了。」 「谁叫你都一直想套我话?」 「好啦,知道了,以后不捉弄你了。」 就在艾琳说完话的同时,他们听见金属与金属间的擦撞声,似乎是从人孔盖上方传来的,锁被打开了。两人的双手立刻放开了彼此,艾琳躲到了琼斯的背后,而琼斯则随手捡起地上一根废弃的水管,做出御敌的动作。 32 会合 一名头发略显斑白的大叔从人孔盖探出头来,他上半身穿着警察制服,额头比一般人稍高了些,看起来和蔼可亲,并不像坏人。他冷静地向琼斯与艾琳表示:「不要担心,我是警察。」 「您好,我们不小心被困在这里,过程有点难解释,不过……」 「我都知道,不用解释没有关係。」他缓缓地沿着梯子爬了下来,过程中,艾琳看到对方似乎是位可信任的人,于是从琼斯的背后走了出来。 「嗯?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您也是成功逃出迷宫的倖存者吗?」琼斯好奇地发问。 「不是的,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我的本名是卡尔?伦佛斯,而我的祖先就是建造这座迷宫的伦佛斯八世。相信你们在途中也看到了一颗水晶球,里头躺着伦佛斯八世与他的妻子,虽然我从未亲眼见识过。」 「这……是真的吗?」 「是的,千真万确,这就是证据。」博德隆警官拿出方才用来解锁人孔盖的钥匙,指着旁侧天花板的开口处,继续说道:「我就是用这玩意儿打开上头的锁,不知道你们刚才有没有听见声音?」接着他又指着一旁古典的灯具:「那也是我装设的。这里原本是打算建设成城镇周围的护城河,但开挖没多久,就被拿来当作是迷宫的出口。对了,可以请问一下两位的名字吗?」 「罗伯特?琼斯。」 「艾琳?克拉克。」 「琼斯先生,克拉克小姐,你们好。我现在名叫卡尔?博德隆。」 「那么请问您出现在这里是为了?」 「我是来请求原谅的。」语毕,博德隆警官屈身下跪,用最卑微的态度弯下了腰,两手撑地,向他们两人致上最深的歉意。 「怎么了吗?为什么突然要道歉?」琼斯惊讶地询问。 「是我的祖先害你们受困多日,对此我深感抱歉,想请求你们的原谅。」 「这……」艾琳有些无语,毕竟这座迷宫确实带走了她的双亲。 琼斯向左边一望,艾琳的眼中有些泪珠,迟迟落不下来,就像静置倒放的眼药水瓶。他向艾琳使了个眼色,欲上前去拉警官起来,艾琳点了点头,似乎是不反对他这么做。 于是琼斯向前跨出了一大步,低下头说:「虽然上一代的事情,我不是很了解,但在我们这个时代,已经不盛行父债子偿了吧,这迷宫的事跟您没有关係。」 「意思是你们都愿意原谅我吗?」 「这不是原谅的问题,如果硬是将过错怪罪于您,反而是我们迁怒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真的非常感谢两位的宽宏大量。」博德隆警官仍不愿意起身,他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想再拜託你们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希望你们不要将跟这座迷宫有关的事情说出去,我在父亲去世前答应了他老人家,会守住这个秘密,让祖先安息。」 「不过我们家人那边要怎么向他们提起?你会知道我们失踪的消息,大概就是因为我们的家人已经报警了吧。」艾琳思考地相当迅速,立刻开口提问。 「这部分嘛,警局的部分我会替你们解释,另一方面,如果你们要跟家人说明实情,也没有关係,只是希望你们能对不相干人士保密。」 「我没有意见。」琼斯爽快地回答。 「虽然我也很想答应,但……我的父母亲就是死于迷宫里头,当年还被警方定下从事毒品交易,捲款逃跑的罪名,这一点我真的希望社会能还他们一个清白。」 「原来是这样,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从小,因为父母亲给了我这样一个特别的姓氏,便受到学校同学的各种关注、冷言冷语。有时候,他们甚至会辱骂我的父母亲,当时我正值青少年时期,因为同学这些言论而怨恨自己的父母亲,为什么要将我生下来遭受他人嘲笑?直到我长大后才知道,错的可以是我的祖先,我的同学,但绝对不是我的父母,他们也是受害者之一,明明没有做错任何的事,却要无端受人辱骂,于是等我长大成熟后,才知道自己跟社会都欠他们一个清白,所以我发誓一定要完成他们生前留下的遗愿。」 艾琳沉默了半晌,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延续话题,一部分是被博德隆警官的身世所感动,一部分则是在思考父母亲的事情。 「如果你不打算答应的话,我也不会多说什么的。」博德隆警官失落地头朝地面。 「其实……我的父母待在里头好像比较平静,应该没有必要向社会大眾公布这项事实,打扰他们的寧静,我自己心里明白就好,所以……我会答应你的请託。」 「那真是太感谢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两位的恩情。」博德隆警官激动到扶在地面上哭泣,衰老又颤抖的身躯在此刻就像在上帝面前得到宽恕的信徒。两人赶忙去搀扶他,虽然博德隆身为一名警官,但年事已高,平常都是从事文书工作居多,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到外头打击犯罪。 「不过我也有一件事情相求。」琼斯突然想到些什么,对着肩旁的博德隆警官说道:「希望您能同意将校史馆地下室封起来,我会带着木头跟工具去协助您的。」 「我其实以前就想这么做了,但在自己年轻时,那里仍有一些人会出没,如果我贸然带着工具上去封住地下室的话,难免引来侧目,也会受到社会的关注。当我老了时,虽然那边几近荒废,身体却大不如前,无法扛着那么多木头上去,钉住地下室的入口。你们也知道的,校史馆只有登山步道,没有车道。」 「那么正好现在我可以帮忙,趁这个机会杜绝后患吧。」 「谢谢,我一定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恩惠。不过请先等我处理完你们的事情,有一些报告需要缴交。」 这时艾琳突然插嘴:「话说,你要怎么跟警方解释这件事情?」 「就说我邀同校女生来一场不受电子產品干扰的旅行吧。」琼斯灵机一动,说出一个挺滑稽的解决方案。 「这怎么行?大家会怀疑我的操守……」 「你不是没什么熟人?」 「你还不是一样。」 博德隆警官在一旁痴痴地听着,两个情竇初开的大学生正在斗嘴。「这部分就不用麻烦两位了,我自会想办法解决。」警官似乎也想聊些八卦:「对了,恕我冒昧,请问两位原本就认识吗?」 「不认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经过这几天的经歷,有没有萌生出革命情感?」 「没有。」于是两人又再次说出了相同的话语。 「我知道了。」博德隆警官和蔼地笑着,他第一次看见,这座迷宫带给人们的不是苦痛,而是幸福。 琼斯与艾琳尷尬地对视着,两人的心意似乎想藏也藏不住。警官扶着两人站了起来,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走向了梯子,准备往上爬。他请两人稍等一下,自己上去拿些东西。警官爬到了顶端,将放在外头地面上的新衣服拿了下来。 「我刚去隔壁的便利商店,买了一些衣服跟食物,你们先换一下身上的衣服再上来吧,我载你们回家,食物可以边坐车边吃。」将手里的大塑胶提袋递给琼斯,博德隆警官又继续说:「还有需要什么再跟我说。」 说完话,博德隆警官又爬上梯子,坐在碉堡内的草地上,等待他们换装。 「的确,我们这样回到家,似乎不太妥当。」琼斯掀开自己的衣服,朝里面闻了一下,露出噁心的表情。 「他竟然买了这么多件,是让我们挑选款式跟顏色的意思吗?」 琼斯翻了翻袋子上头的衣服,往下半部一看,甚至还有免洗内裤、运动裤、袜子、内衣等等的物品,他好奇地往艾琳身上一看,问道:「他怎么会知道内衣的尺寸?」 艾琳从提袋中拿出一件还未拆除包装的衣服,朝琼斯脸上打去。「不要问这种变态的问题。」 「很痛耶,我知道了啦。」 「他只是随便买了几件而已吧,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尺寸。」不得不说,现在的便利商店真的什么都有卖。 「那么我们就接受他的好意吧。」 「嗯。」 于是两人挑好自己的所需,再度转过身,背对背换起了衣服,琼斯刚才一直想说些话,看见喜欢的女孩子在自己的面前挑选内衣,自己的心中难免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感。 但琼斯还是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默默地换上了乾净的衣服,他提着塑胶提袋,带着艾琳爬上梯子。原本期待看到了久违天空,但两人抬头一望,黑暗中隐约看到上方竟是圆形的石头天花板,而两侧有低矮的窗户,他们察觉到这个地方似乎是一座碉堡。 「请问这里是?」琼斯对坐在地面上的警官提问。 「这里是小镇市郊的一座碉堡。」 「原来如此啊。」琼斯在心里想着,这样一来,如果敌人攻入城镇当中,国王就能从这个不起眼处逃走,真是聪明的作法。 警官手里提着食物,站了起来。「我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一起散个步吧,你们应该也很怀念地面上的一切。」 「是啊。」他们不约而同表示。 天空就像黑曜石一般,虽然外观并不亮丽,但不时会闪烁着透彻的光亮。 「我们的家人很担心吗?」轮到艾琳向警官提出问题。他们穿越夜色,走向前方车道旁的车子,即使是黑色的车辆,再便利商店的灯光照耀下,仍闪耀着黑色独有的光芒。果真黑色仍有黑色的好,只是世人并不明白。 「嗯,我得赶紧送你们回家。但不是你们现在住的家,因为还拉着封锁线,所以必须先回到你们家人的家。」 「家人方面我们自己慢慢解释就好,您就送我们到门口就好了。」 「我还是得跟他们打声招呼,毕竟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琼斯心想,自己回到家后,巴不得赶快睡觉休息,如果还要跟父母解释一切经过,可能得花上半天,因此他打算明天再向他们解释。如果警官出面帮他缓缓颊的话,或许就不用那么急着解释了,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女士优先。」博德隆警官插入车钥匙,将车门打开。琼斯则替艾琳开门,并展现绅士的态度。 「挺贴心的嘛。」 警官突然插嘴:「年轻时会这么做,像我一样老的时候就不会囉。」 「是啊。」艾琳接着说。 琼斯连忙解释:「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这样,请你拭目以待。」 三人陆续上了车,车内没有播放音乐,但三边的车窗纷纷都被摇了下来,任凭冷风吹拂过脸庞、身躯以及思绪。 「女士优先吧。」琼斯边说着,边撕开了一包零食。 「你是指接送顺序吗?还是吃东西的顺序?」艾琳问着。 「两者皆是。」 艾琳接过零食,说道:「没问题。」 警官也接着回覆:「没问题。」 「您知道我们的家在哪里吗?」 「当然知道,你们父母都做过笔录了,不过明天你们就不用再来警局了,一切交给我处理。」 「这样啊,谢谢你。」 零食、饼乾都在不知不觉中见底,罐装饮料也被喝个精光。 「如果不够的话我再去买。」博德隆警官真的是一位好人,他不断提供眼前两位素未谋面的学生帮助,全是因为自己的身分所带来愧疚感。 「呃……不用了,这样我们会不好意思的。」 「是啊,警官。」 「这样啊……那么你们需要先打个电话通知家人吗?他们真的非常担心你们的安危,甚至怀疑是被绑票,白天时碍于现场有其他警察,还有不确定你们是不是真的闯入迷宫,所以我没能告诉他们真相。」 「好啊。」艾琳快速地回答。 但琼斯似乎就没有回答地这么爽快了,他想了想才勉强接受,无奈地说着:「好吧。」 电话中,两人都先报了平安,再解释说:因为发生一些事情,被困在某个地方,现在幸好被警官发现,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琼斯还另外拨了通电话给海曼,听家人说他非常关心自己的安危,因此琼斯只好赶紧接着拨通那熟悉的号码,即使现在已经接近午夜,对方还是在不到五秒内接起了手机。琼斯没有用一样的话呼拢过去,他答应海曼之后会解释清楚,请他不用为自己担心。 艾琳打趣地说:「我以为你没什么朋友。」 「真要说的话,我也就一个朋友而已。」 方才的两通电话缓和了家长们的不安,他们也感到舒畅、放心了许多。这时博德隆警官忽然问了艾琳一个问题:「克拉克小姐,你的父亲就是沃尔森?克拉克对吧?」 艾琳差点将嘴中的食物吐了出来,她惊讶地回问:「你怎么会知道?」 「那么琼斯先生,你是不是手中握有一台打火机?」 「对!但是因为一些缘故,被留在迷宫中没有带出来。」 「我在多年前将打火机拿到克拉克先生经营的古董店,并且低价卖给了他,接着他又转卖到了琼斯先生的父亲手上,相信你们也已经知道,那台打火机上头,是珍贵且仅存的迷宫地图。」 「嗯……非常抱歉我们没能将它带出来。」 「没有关係的,倘若把校史馆地下室封起来,我想那台打火机也就失去价值了吧,我也不会想留作纪念,或是留给自己的儿子。」 车内就这样保持沉默了一会儿,琼斯感到有些愧咎,一来没能将打火机带出来,二来若是自己的父亲没有买走打火机,艾琳的父母说不定就不会罹难了。 他握紧艾琳的手,小声地跟她说着:「对不起。」 但艾琳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地说:「就算打火机还在我爸那里没卖出去,他也不会随身带着的,所以根本不是你的错。」 「是啊……你们要恨也要恨我。」进入市区前的红绿灯前,警官说出的这句伤感之言,是今日三人所共同拥有的最后一段话语。 先是接送艾琳回到了叔叔婶婶的家,再来到琼斯的父母家,博德隆警官都向家长们说明,剩下的事情自己会处理好,请他们先让孩子们好好休息,事情等以后再慢慢说明。就这样,心烦之事终于从博德隆警官身上飞走,愧疚的心灵总算得以获得慰藉。 33 继父与母亲 隔天一大早,琼斯就跳上继父的车,跟着一起来到了出版社。租屋处的封锁线还没拆掉,但博德隆警官答应他会尽快处理完事情,他们甚至不用做笔录,可见博德隆警官在警局有一定的地位。 琼斯还是不习惯跟母亲独处,于是在餐桌前吃完早餐后,就藉口说想去出版社看书,赶快逃离家中。既然必须向父母解释整件事情的原由,那么他寧愿先跟继父说,再透过他的转达让母亲知晓,这样的沟通方式已经持续多年。 「家里待不下去啊?」尤瑞轻松地转着方向盘,同时车内播放着乡村音乐,这是琼斯久违的悠间时光。 「嗯。」 「前几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尤瑞也不绕圈子了,直接道出自己的疑问。 「说来话长。」琼斯在后座横躺了下来,他想起自己高中时总是这么做,以争取多一点睡觉时间,只是车身有些不够他伸展自己的双腿,必须要屈膝躺下才行。「你知道琳丝大学的山上有一栋校史馆吗?」与其说是父亲,琼斯更像是把他当作自己同龄的朋友。 「知道啊,发生过一些失踪案的地方。」 「都是在进去地下室后发生的。」 「嗯,你去了那里?」 「没错,然后很幸运地逃了出来。」 「听起来挺酷的,能多跟我分享一些细节吗?」 「你是不是开过头了?」琼斯头往对面的窗外望去,金龟车已经越过一幢二十多层高的暗红色建筑物。 「啊,顾着跟你说话,都忘了要转弯。」 「等等再说好了,让你专心开车。」 「没问题。」这附近是多纳尔小镇市区,有多栋大楼林立,不乏银行、商业公司以及百货商场,因此即便是假期时间,交通仍然繁忙。 不久后,金龟车驶入暗红色建筑物的地下停车场内,两人步行至电梯处,一路通往十一楼。假期间的办公大楼人烟稀少,但出版业仍要工作,应该说他们随时都能工作,随时都能不工作。 「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了呢。」 「自从你上大学之后就没有再来了。」 「嗯。」 「办公室都没变。」 「可想而知。」 「但是多了不少新书,还有废纸。」 「对我来说是件好消息。」 「今天应该没什么人会来工作,又是圣诞假期,又是星期六。」 「意思是我可以坐在社长的位置?」 「我可没这么说。」电梯恰巧来到了十一楼,琼斯先帮忙按住了电梯开关。 「我忘了怎么走了。」 「这里的路本来就复杂,像座迷宫。」 「说到迷宫,刚才的话题还没结束。」 「嗯,校史馆地下室有什么灵异的东西吗?」 「没有灵异的东西,但是有一座迷宫。」 「什么?」 「迷宫,对,就是迷宫。」琼斯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左右张望,确定每间办公室都没有人才放大音量。 「怎么可能,那里空间不大吧?」 「走到黑胶唱片机旁边的移动式木柜,拉开外层,站在内层书柜前方,接着用约一百多公斤的重量往下跳,地板就会向下陷,带领上方的人滑进一座漆黑的大迷宫中,然后弹盖马上就会弹回,所以警察才会查不出个所以然。」 「原来如此,这样就必须两个人一起站在拉开的书柜前方往下跳,是巧合中的巧合啊。」 「是啊。」 道路左右弯曲迂回,琼斯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迷宫,有些恐惧、怀念又有点 「那么意思是有人跟你一起掉了下去?」 「一个同校的女生。」 「住在老家隔壁?」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去那里找过你,刚好隔壁有几辆警车也在调查事情,我们去问了才知道隔壁的女孩也失踪了。」 「原来如此。」 「然后呢?你们是怎么走出来的?」 「就是用头脑化解遇到的难关跟陷阱吧。」说到这里,尤瑞拿出口袋中的钥匙,把办公室的玻璃门打开。门边写着他非常熟悉的大字「邦城出版社」,以前常常来这边借一些书带回家读。 「遇到了那些难关?」 「断层活动,造成去路被堵住,还有水淹进来等等的。」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两人一同走进了一个玻璃隔间,这里是尤瑞的办公室,琼斯找了办公桌前的一张小沙发坐了下来。「对了,你记得我手上的那台就打火机吗?」 「嗯,你爸爸送你的。」 「上头的图腾,竟然就是迷宫的地图。」 「你说什么?」 「我也没想到自己手上竟然会握有这样的东西,因为有它我们才能知道正确的方向,活着走出来。」 「太神奇了,你爸应该不是迷宫的建造者吧?」 「不是,昨天在我回家的那位警察,它其实是封建时期伦佛斯家族的后裔,那打火机本来是在他的身上,但他厌倦了自己的身世,将家中一些看不出年份的古董都拿去拍卖掉,包括这台打火机。」 「结果被你爸买下来了?」 「没错,这在当时根本不值几毛钱,因为没有人看得懂这东西的价值。」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还不只这样呢,当初警官拿去拍卖的古董店,就是老家隔壁女孩的爸爸所经营。」琼斯停顿了一拍,接着解释:「而她的父母,便是掉入迷宫而找不到出口的受害者之一。」 「非常遗憾听到这样的消息。」 「如果我父亲没有买下打火机,说不定他们就不会……」 「千万别这么说,就算你爸没有买下打火机,他的父亲也不会随身携带这样的物品吧。」 「嗯……」 接着琼斯将整起事件经过,以及心路歷程,大致说给了尤瑞听,最后不忘补上一句:「总之大概是这样吧,非常紧张刺激的三天。」 「没受什么伤吧?」 「这倒没有。」其实他的手上有伤,不过现在摆在沙发的扶手边缘,没有人会注意到。 「那也饿坏了吧?」 「这……倒是真的。」 「晚上去吃个烧烤吃到饱吧。」 「好主意。」 「对了,你要不要邀请隔壁的女孩一起来?」 「不好吧,看到我跟我妈那样的关係,观感不佳。」 「已经是女朋友啦?在意那么多细节做什么?不就一起吃顿饭而已?」 「不是女朋友啦,就是……」 「这不用解释了,我们心知肚明就好。」尤瑞轻轻将文件在桌面上抖了抖,发出清脆响亮的撞击声。 「倒是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你跟我妈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啊?」 「这部分你妈从一开始就要求我保密,你也没有向我问起,所以一直没提,不过我觉得也差不多是时候跟你坦白了。」 「有必要这么慎重吗?」琼斯想说,像这种再婚的情形,不就是联谊或是亲友介绍之类的吗? 「这可能会挺出乎你意料的。」 「嗯?」 「其实我们根本没有结婚。」 「什么?」琼斯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不过这好像也不无可能,因为琼斯的出生证明上只印有自己生父的姓名。 「嗯,我们只是名义上住在一起,不说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们房间内是两张单人床。」 「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在我印象中,你们不是有举办过婚礼吗?」 「那只是个形式而已。我跟你爸妈是大学同学,你母亲是我的挚友,她有困难我当然必须帮忙了。」 「你们……为什么不结……婚?」 「这个嘛,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基因不太一样,这是正常的现象,并不是他们的问题。」 「该不会……你喜欢男生?」 「从我有印象以来,就已经是如此了。」 「原来……是这样啊。」琼斯感到有些愧疚,为了养育、照顾他与自己的母亲,眼前这名伟大的男性,牺牲自己的幸福,称职地扮演着父亲的角色。但琼斯仍感到相当的疑惑,于是继续发问:「但你以前当作家时,那些描绘男女主角爱情的畅销小说,是如何写出来的?」 「把女生的角色想像成是自己就行了啊,但也因为我都用女性口吻,当时有些读者便怀疑我是同性恋,认为我写的东西很虚假,而抗拒阅读我的作品。不过这也被我拿来当作藉口,当时我跟你母亲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时,她也是再三推辞,因为会她感到非常愧疚跟不好意思,所以我就藉口说她这么做我也有好处,就是能够消弭读者的怀疑,让我能够继续写小说,这样一来便不是只有你们受益,于是她就答应了跟我同居,接受我的帮助。」他暗自补上一句:「虽然我后来也不当作家就是了。」 「这种事……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讲?」 「你母亲认为你一定会恨她,那不如让你恨她一个人就好,这样至少还能得到一些父亲的关爱。」 「真的……是……这样吗?」 「一句都没有没有骗你。」尤瑞又接着说:「之后愿意跟你母亲好好相处了吗?」 「可是,突然之间要和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吧,她都害我误会这么多年了。」 「有什么事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今晚就好好跟她说几句话吧。」 琼斯沉默了半晌,才答话:「我会慎重考虑的。」 「对了,接下来我打算旅居国外几年,刚好让你们母子俩好好相处一阵子。」 「为什么要旅居他国?待在这里不好吗?」 「你也知道,当作家的收入不是很稳定,当初为了维持一个家庭的开销,于是我转行当编辑。不过人老了,总会想去完成一些当年未完成的梦想吧,像我其实就很想写一篇长篇小说,但待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灵感,可能是有点对生活感到疲倦了吧。」 「真的很抱歉……耽误了你……的……梦想。」琼斯支支吾吾地说,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眶现在究竟是不是湿的,因为大脑早已失去判断能力。 而另一方面,尤瑞则继续高谈阔论着:「我曾经的编辑他啊,搬到了亚洲的一个小国家台湾去生活,听他说那边有许多美味的小吃、壮丽的风景,与我们国家非常不一样,散发着异地风情。我想跟随他的脚步,去一趟台湾,并且在那里学习中文,创作出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嗯……」琼斯只是简短地答腔。「这几年以来,您真的是……一位非常棒的父亲呢,请您……放心地去追逐梦想吧!」好不容易才挤出能成为句子的隻字片语。 「要跟凡妮莎好好相处。」尤瑞热泪盈眶,督促着琼斯。 「我……知道了。」 「不只要知道,懂吗?一定要做到才行。」 「我会做到的。」 尤瑞推开电脑椅,向位在沙发处的琼斯走去,他们紧紧拥抱着,泪水渗进对方的上衣当中,今晚的烧烤也许不用洒上海盐,抖抖衣服,就足以充当调味料,当然这只是夸饰。 「我可以再要求一件事吗?」 「当然,请说。这么多年都是我受您的照顾,这时候该换我做些什么了。」 「你刚才说的故事相当有趣,未来我能将它谱成小说吗?当然,是用中文写作,也不会透露相关地名与人名。」 「如果是使用中文的话,应该就没有关係了吧,不过记得任何人名、地名都要用虚构的。」琼斯想着,尤瑞学好中文也是两三年后的事了,到时候它跟博德隆警官已经将地下室入口封住,现代人也会逐渐淡忘这些悬案吧。再者,他亦希望这样的故事得以流传下去,将人间最真挚的情感记录下来。 「谢谢你答应这件事。」 接着,尤瑞开始处理最后的一些工作,他得在年底递交最后一份书刊的完成品。而琼斯则随手掇拾散落在各个角落的书籍,这间出版社可说是相当凌乱,电脑椅、沙发、休息室吧台、甚至厕所的洗手台上,到处都能看到有书的踪跡,琼斯从以前就会在附近到处散步,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书籍,在哪里找到,就在哪里停下来阅读,既轻松又愜意。 两人在办公室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草草到附近吃了顿午餐,一直到傍晚五点,尤瑞才结束手边的工作,这一整天都没有其他同事前来帮忙(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打搅),他的工作进度异常迅速,因为自己向来习惯独立完成事情。 「走吧,下班囉。」 「真的要去吃烧烤?」 「当然囉,记得邀请你的女朋友喔。」 于是琼斯在被强迫的情形下,搬出脑袋里,前几天记下来的手机号码,用办公室的电话打给艾琳。 回家接送母亲,三人一同到了餐厅后,他们发现艾琳已经一个人坐在预定好的位置上等待他们。然而琼斯对这天晚上的印象并没有太过深刻,他只记得这是自己第一次喝酒,然后久违地跟母亲说了一些话,却已经没忘记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他也不太愿意去回想。酒精的效果对琼斯意外强烈,在此刻带来了莫大的帮助,隔天早晨,母亲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跟他和好。 34 终章 「该起床囉。」 「嗯……头有点晕……」 「我帮你泡个蜂蜜水吧。」 「谢谢。」 两人的关係不知道会往何处发展,但这应该是好的方向吧!母子之间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血亲,如果不能好好相处的话,琼斯就是辜负了自己的生父、继父两人的愿望。 「不要憎恨夺走你世界的恶魔。」倘若要用人来形容这名恶魔,琼斯以前绝对会认为是自己的母亲,就是她拋弃自己的生父,去倚赖别的男人,因此夺走了他的世界。不过歷经这么多事情,他总算知道孤独才是自己内心的恶魔,却也没有必要去憎恨它。 人类都是孤伶伶地来到这个世上,最后临走前也是必须独自离开。但过程中大家不都是为了感到不孤独,而尽力与世界取得连结?举凡家人间的扶持,好友们相互陪伴,情人间分享丑陋的自我,最后昇华为心灵上的圆满,不都是在消弭心中的孤独? 「昨天都没什么机会跟你的女朋友说到话,你们两个真的是一滴酒都不能喝。要不要请她今天再来家里吃个午餐?」尤瑞坐在沙发上看着今早的报纸,昨天已经大致完成了本季的书刊,他今天看起来不太想去工作。 「还请啊?她会厌烦吧。」 「不会啊,我都要出国了,得趁现在多跟未来的媳妇相处。」 「唉。」琼斯叹了一口气,却还是拨了通电话到艾琳的手机,她似乎睡得很沉,没有听到铃声。因为自己的手机还在租屋处没办法拿回来,于是他借尤瑞的手机传了简讯给她。 「这样才对嘛。」 「都听你的总行了吧。」他将「要离开的人最伟大」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为什么对方一个这么漂亮又温柔的女孩子,会喜欢上你啊?」尤瑞轻松地问琼斯,他大概是认为琼斯的条件比较差吧。 「说得我好像不配喜欢她一样。」 「你就说说看嘛。」原先在厨房忙的母亲也靠近沙发坐了下来,同时递上了一杯蜂蜜水。 「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爱情的样态千红万紫,就像路边的野花,没有高贵、卑贱、好坏、美丑之分,他们能够存在,便代表这世界认同他们,因而赐予阳光、雨水、繁衍能力。 要是每一朵花都艷丽划一,这个世界怎么称得上繽纷多彩? 爱情本来就是要与眾不同,更不需要别人来认同。互相将丑陋的自我,映射在彼此身上,从而建立起容忍彼此的傲慢关係──这就是他们所认同的感情吧。 「可能就是命运的安排。」琼斯自嘲。 他们在客厅度过一个寧静的早晨,琼斯则在餐桌上读着一些昨天从出版社带回的书籍。 冬日的太阳又出来站岗,当它尽全力散发温暖的时刻,艾琳果真敲响他们家的门铃,现在时刻是十一点半。她一进门便急忙跟两位家长致歉,说自己昨天没有好好跟他们聊聊天就喝醉了。当然不是她的错,是尤瑞为了庆祝琼斯找到对象,不断帮他们倒酒所造成的。 「啊……没关係啦,都是我的错,不应该灌你们两位这么多酒的。今天不会这么做了,你不用担心。」 「谢谢……」 「琼斯,还不赶快出来招待人家?」母亲督促着自己的儿子。 「喔……可是我的房间很乱,可以去屋顶吗?」 「都可以,总之快带着她去参观一下。」 于是琼斯便害羞地拉着艾琳上楼,二楼是他的房间,因为不敢跟女生待在那样的空间,自己刚才才提议去顶楼。经过二楼的走廊时,右侧的窗户外头,琼斯望见对面的海曼正坐在房间的窗台上,往这边看过来,两人莫名地对上了眼,海曼立刻翻进屋内,有可能是准备要过来找他。 琼斯连忙拉紧窗帘,幸好艾琳还拉着他的手,走在后头,没有被看到。否则要解释起来,可能会非常耗费时间。琼斯本想拉着艾琳直接来到三楼,但他看见二楼玄关处的小桌旁,摆放着一把吉他,她前去抱起了它,问琼斯:「不是要我教你吗?」 「嗯,好啊。我们去楼上坐吧,上面挺舒服的。」琼斯还是先向艾琳介绍了一下,远处尽头是他的房间,隔壁是浴室,楼梯正对面的是主卧室,也就是他父母的房间。 晃了一轮后,两人又朝楼梯上方的三楼走去,场景有点像当天在校史馆相遇的时候,唯一不同之处,是两人的手指,在此刻十根紧扣地牵在一块。三楼是顶楼,通过一扇玻璃门,外头有一座大洋伞,阳伞下方有玻璃桌面跟藤椅,地面则铺有翠绿的草皮。 「这里环境真好。」 「是啊,你喜欢就好。」 「对了,在交你吉他以前,你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事吗?」 「要讲故事给你听?」 「嗯,没错!」 「这样啊,不过快要吃午餐了,可能不能讲太长的故事,我想想……」 这时,玻璃门被鲁莽地撞开,两人急忙往该处一看,一个看起来眉清目秀、风流倜儻的少年,正喘气着望向他们。「欸?琼斯,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家里怎么会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生?」 「啊,这个嘛……我正想跟你解释,不然你来听我说个故事吧?」 「蛤?什么故事?」 「就是……故事啊。怎么了,你不想听吗?那我就只跟漂亮的女生说喔。」琼斯故意装傻,想巧妙带过艾琳的事情。 「喔好啦,随便你,跟这几天的事有关吗?」 「应该有关吧?」 「那就快点说吧!」 「不过今天可能讲不完。」琼斯突然提高音量:「对了,你以后可以常来我家玩了!我跟我妈……似乎和好了。」 「真的吗?」两人将艾琳晾在一边,进行男人之间的对话。「不过……你还是没解释,旁边这位女生是……」 「呃……听完故事应该就会知道了……吧?」 「好,那你就快点说故事吧,别再卖关子了。」海曼拉了一张藤椅,挤在两人之间坐了下来。 「有点挤……」琼斯与艾琳竟然在同时间说出了相同的话,海曼一脸错愕地睁大眼睛,将身体向后一挪。艾琳迅速闭上了嘴,尷尬地拨弄着吉他。 「这篇故事的作者叫作mysterio,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作家。」琼斯想起不能使用真实名称,于是赶紧急中生智,胡乱拼凑出一些地名与人名,他连忙继续说道:「桑托斯大道上,经营古董店十来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