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铁血剧本的我还得解三角习题》 序章--繁星中求而不得 堤里西从未思考过自己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应该说,从小他就知道,只要一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自己便会撑不下去。 生而为王族,锦衣玉食是日常,他的不幸是在于生而为外貌出眾的男子。 明明『西塔雅大陆』上大多国家都是以父系社会的架构运作,而且友邦的『艾塔洛珊』王国也是父系社会国家,堤里西却偏偏是母系社会王国『艾塔罗温』的王子。 如果是艾塔洛珊的王子,应该有更多做自己的空间吧。堤里西不时会这么想。 艾塔罗温的女王后宫里有不少人,但她愿意为其生育的只有正室的王夫、以及其中一个侧室──也就是堤里西的父亲,一共两个对象而已。 王夫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堤里西也有一个和他同父的姊姊。 王夫所出的王长姊像极了王夫,连他的强势作风都学了十成十。王长姊在许多方面一定要和贵族小姐们争个胜负,好几次还发展成流血事件,但贵族家长们只能看在女王的面子──也是迫于王夫的势力──而忍气吞声。 另一方面,堤里西和同父的姊姊自懂事开始,就在他们父亲的带领下筹谋政治资本──王姊凯希尔对外表现低调,却常常拉拢受宠的贵族家中侧室之女;堤里西则必须要时时刻刻展现自己美好的一面,以便周旋在贵族女子之间吸引她们。 伤春悲秋感叹一番还只是基本的,其他像是在骑马要下马的时候故意踩空、一副要跌倒的样子,让贵族小姐来扶他,还得演得隐隐娇嗔;或者看准贵族小姐行走的方向,装作低头读书,再抬头跟对方偶遇而发生点小意外,趁机展露纯真的样貌;又或是在贵族小姐注意其他男性的时候迂回地吃醋,还只能让目标的小姐注意到他的演技。 如此过着偽装自己的生活,就算身边这些贵族小姐有再多优点,堤里西也只觉得这一切令人厌倦。 在堤里西十六岁那年,王长姊竟因为和女王争男人而下毒暗杀女王,结果在计画进行了一半时被抓个正着,王长姊被赐死,女王在毒药的影响下也活了没多久就离世。 堤里西装作不知道这一切可能和王姊及父亲有关。 安排好所有细节,王姊凯希尔于是成为了新一任女王,堤里西同时也成了地位崇高的王弟。两人连同父亲在贵族的支持下顺利清理了前王夫的残馀势力。 王姊凯希尔本来就很宠堤里西,在她当上女王后更是变本加厉──帮堤里西安排的房间比王夫的房间还大、大到连新任王夫都吃醋了。 食衣住行不用说、都是最好的。甚至堤里西想培养什么兴趣,都能马上找来最有名的老师。即便要看表演也能请来最出名的团队。 忽然脱离以前必须讨好贵族小姐们的生活、变得想疏远哪个小姐都没问题,堤里西于是杜绝所有交际,关在宫里把想学的兴趣都学了个遍,顶多偶尔帮王姊处理一些次要的政务。 一年多来,王姊的统治总算安定了,堤里西也开始想出去走走,他于是灵机一动── 『姊姊,请让我去艾塔洛珊,我想看看男孩子可以过得多自由。』 堤里西亲密地喊着姊姊,却提出了想远离家乡的要求。 就这样,他暂别艾塔罗温、踏上了父系社会艾塔洛珊的领土。 *** 肩背感受到羽毛床垫的松软,感觉随时都可以再进入梦乡。 「殿下、王弟殿下,时间到了,您该起身了。」 听到侍从的喊声,我不甘心地翻身,眨眨眼。随着一缕金发掠过视野,我缓慢坐起。 即便隐瞒身分、还大老远跑到邻国的贵族学校就学,侍从在私底下还是尊称我殿下。 一边接受侍从的梳洗打扮,我一边无聊地扫视房间。 身下是一张实木双人大床,墙壁由大块的大理石砌成,二十坪大的房间放了一套浅色桃花心木桌椅,加上一些简单的装饰──这些就是宿舍房间原本的配备。 还要增添不少自己带来的家具和饰品,整个房间才比较像样。 还睡眼惺忪,侍从却已经帮我打理完毕。对着落地镜一看,亮金色及肩的波浪发被绑起、用几样银饰固定住;身上的浅色长袍强调了腰线、和脚上的奶黄色长靴很搭。这身比起我在本国时的打扮更加中性俐落,看起来还算顺眼。 因为是装作一般贵族就学,我和同学一同出入,现在也一起搭乘公共马车到教学区的建筑群去上课。 纯白色的大理石建筑在朝阳中闪闪发亮,衬着树影摇曳成灿烂盛夏。 从搭上马车到进入教室,一路上不停有人向我搭话,大部分是女孩子。艾塔洛珊这里的女同学比起艾塔罗温的女性温和很多、说话也比较含蓄,一开始我有点不习惯,也因为对象是女性而犹豫…… 不带目的地和女孩子相处,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把他们当成我们本国的男生来相处,可行吗? 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我目前只是笑着聆听,偶而才附和或回话。 一走进教室,我的视线不自觉地逡巡,直到一个人影落入眼底。 『丝兰瑟˙坎奇维尔』,她是整个年级里唯一让我感觉不太一样的女同学。 一开始是因为她的朴素打扮而留意到她──一般来说学生们有贵族的身分和资源,都会在衣着上改换搭配、想着怎么穿才更好,因而通常只会穿戴一到两样学校制服套组的物件;但坎奇维尔却总是穿戴从上到下全套的制服。 制服用料很好,穿起来不会有失体面,却让她明显和其他人不同。 在入学后的这两週,我也逐渐耳闻她的情形── 像是被继母忽略,因此缺乏经济资源,本来坎奇维尔伯爵家的财务状况就不好了; 或是个性阴沉,不会说话、也很难跟她聊起来……各种性格上的缺点被夸大地散播。 从眾人的言传和态度,我至少可以确定她被排挤的立场,有的人是觉得接近她没好处、也有人纯粹就是看不起她。 但她周身的淡然却让我过目不忘。 接下来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杰出的能力──年年领取奖学金、又在这学期开学的测验取得综合第一。 贵族学校不只有笔试、也会考体术和礼仪。体术虽然因个人选修的项目不同而有差异,却也设置了项目间换算的标准。总而言之,要拿到综合第一,必须在各方面都特别优秀。 对于艾塔洛珊的贵族女性而言,就算不用这么努力,也能在婚后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不像贵族男性可能会被国王发派任务、而需要有能力来维系壮大家族。因此,坎奇维尔的努力非常稀奇,甚至赢过许多我们本国的女性。 明天早上就会有来到这里的第一堂剑术课,听说坎奇维尔会是课堂上的同学。 不禁有些期待课程了呢。 第一章--不是王子都能打 从艾塔洛珊贵族学校的后方延伸直到边陲森林之间的区域,一座方正的石砌平台佔据了正中的位置,长宽一公里的开放式空间略为内凹,凹陷处作为平整的体术活动训练场,周边则平缓拉高形成视野良好的观眾席。 清晨时分、薄雾笼罩了万物,一道纤细的人影在平台中央奋力跃动,每次跳跃都会带出破空剑响,七十公分长的实心钢剑硬是被舞出轻巧的轨跡。 如此直至日上梢头、人声逐渐靠近,人影才将剑插回背上鞘中,拿起旁边地上的铁製水壶饮用。 冲开薄雾的朝阳洒落人影的发梢,浅黄带棕的发丝软软地从颈脖贴至肩头,上直下弯、勾勒出秀雅脸庞,并遮起了她在仰头喝水时露出的深邃蓝眸。 是一双只需望一眼、便予人像坠入深洋般的沉静及压迫感的眼眸。 丝兰瑟˙坎奇维尔的传奇自此开展。 *** 结束例行的晨练,紧接着是剑术课,还来得及在同学来到训练场平台前的空档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我两三口把带来的硬麵包塞完、猛灌一大口水,再抓紧时间擦了擦剑,转身刚好跟第一个到来的老师面对面。 「罗奇老师。」我点头致意,老师回以豪迈一笑。四十多岁了还这么帅,难怪大美人洁拉老师愿意嫁给他。 「晨练怎样?」 「三百次的八方位弓步挥剑、五十套基本招式,再跑训练场十圈。」 「精神还好吧?」 我转了转脖子、甩甩惯用的右手,直视他点头,「还可以。」 他咧嘴而笑,赤发红眼下白牙灿烂:「那就好,今天有件事要交给你啦!」 正想追问是什么事,往我们这边聚集的人流中却突然传出一阵骚动,罗奇老师和我同时看去,在一群壮实的男同学中,一道纤细还穿浅色长袍的身影特别引人注目。而骚动正是同学们的议论。 贵族学校的体术分为『剑术』和『枪术』,从满十岁入学的一年级、到满十八岁毕业的九年级,所有学生都要选择其中之一鑽研,在九年间只有一次转换的机会。 选择剑术就要有忍受操练的觉悟,枪术课程则专注于魔法枪枝的使用和保养技巧,所以大多数贵族家长会让孩子选择枪术,只有少数对武艺有追求的家族及个人才会选择剑术。加上枪枝由国家管制,能取得枪枝、且会使用枪枝,便成为一种身分象徵。 因此,第一次出现在剑术课程上的新同学堤里西˙珊索洛,不仅身形单薄、还穿得像是要去郊游一样轻便,自然会引起不少人注意。 说起来我身为剑术课唯一的女同学,在某方面也挺引人注目的。 罗奇老师丢给珊索洛一眼,再扭头对我眨眼。我在明白他意思的瞬间不快地咂嘴。 在罗奇老师授课前,他惯例会要我们俩俩对练半个小时。我有被排挤的自觉,所以很习惯找老师对练,从中也收穫很多。但看来这次老师是要我跟新同学珊索洛对练,而从珊索洛的举手投足看起来,他完全是个剑术新手。 学生时期满满的行程让我的时间几乎不够用,还要花时间当新手的陪练,说实话我不太愿意;但我也是因为有罗奇老师和洁拉老师的特别指导才能够成长到现在的程度,相形之下,帮罗奇老师带新同学便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暗自叹气,我从背上拿下套着鞘的剑,并掏出口袋里备用的发绳绑在剑鞘的几个位置。 珊索洛有些惶然地走过一群比他高壮的男同学,明亮的紫红大眼左右观察、却不敢和他们对上视线,之后他才看到罗奇老师。 老师对他招手。他小跑到老师面前、有些紧张地向老师行礼,抬头时,不知为何看了附近的我一眼。 意外和他对上视线,他的眼神在一瞬的闪烁之后亮了起来。对于他的反应我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时,罗奇老师拍了拍手要大家注意,他大手一伸搭上珊索洛的肩,「各位同学,这位是堤里西˙珊索洛。和珊索洛同年级的人大概已经听说,他是从邻国艾塔罗温来留学的客人。大家要好好相处,不准给我找麻烦!就这样,解散!」 随着老师一声令下,我也和同学一起高喊「是!」,珊索洛则慢了半拍才跟着小声喊。 其他人解散后自动分了组、并快步拉开组间的距离准备开始对练。 「喂!你看!坎奇维尔没动耶,不会是看到娘娘腔觉得亲切,想多认识人家?」 「你在说什么?她是男人婆耶,跟娘娘腔一点边都沾不上。」 四周间歇传来的杂音让我眉头一皱,但也仅此而已。珊索洛则突然白了脸。 我忽然间有点同情他。 父系社会和母系社会的文化差异所带来的衝突在女生群中并不严重,珊索洛的中性气息其实还挺受艾塔洛珊的女生欢迎,所以这两週来被女同学围绕的他大概没什么不好的经验;但在艾塔洛珊的贵族男性中,所谓『阳刚』被看为是很重要的事情、甚至是一名贵族男性被眾人追捧的资本。在剑术课上这种现象尤其明显。 我站到珊索洛面前伸出手致意、并开口道:「老师要我当你这学期剑术课前暖身的组员,请多指教。」即使尽量放软声调,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应该还是算冷漠。 不知为何,珊索洛却神情一振,他还开心地握上我伸在半空的手。 秀气的男生果然还是男生,指骨细腻的白皙手掌就是比我大上一圈,真羡慕,手大更好握剑。 我率先放手,拿高左手抓着的剑指了指绑有发带的部位,「老师在上课前跟我大概说了,你刚学剑术不久,我目前要做的就是帮你复习基本招式到熟练,要达到不只是脑袋记住、身体也熟悉到可以反射性使用的程度。接下来我会先出招,你就配合我的动作防御或反击,你可以拔剑没关係,请务必砍到发带的位置。」其实罗奇老师什么都没说,不过几年前他就是这样开始训练我的。 「喂喂!坎奇维尔真的要当娘娘腔的对手,超级搭的!」 「虽然她不弱,但还是不太想跟她一组啊,当然也不想跟娘娘腔一组!」 听到这些反应,我微微冷笑,开学时的剑术比试我是第一名,如果我只是『不弱』,那他们不就近乎弱者? 珊索洛这次只是眨眨眼,不再因为那些人的态度动摇。 「不过……在练习的过程中会砍到你的发带吧,如果砍断了,你有想要什么样的发带吗?我买了赔你?」 我耸耸肩,「不过是备用的皮绳,你不用在意,倒是……如果在发带断掉前你还记不住位置,我也没有多的绳子了。」 闻言他愣了一瞬,慢慢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边点头边说:「我会注意的。」 近距离直面他的笑容,我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印象是艳阳下繽纷的花田及扑翅的彩蝶。他浓金色的鬈发映着紫红眸中的波光,直挺的鼻梁和漂亮的五官,呈现出的笑顏十分亮眼。 『美男子』这个词大概就是在形容他这般的人。 欣赏归欣赏,我还是维持着一贯的平淡神情,「那就开始吧。」我将带鞘的剑换到右手平举,左脚后踏半步并微蹲作为起始动作。 他见状拔剑出鞘、把剑鞘放到地上,再横跨几步拉开距离。 我率先发力,剑身朝他身侧削去。他慢了半拍才格开我的剑、还没有碰到发带的位置。 我旋即抽剑再戳向他肚腹。他斜身闪避再回击的速度也慢了。 我再向他下盘扫去。他的剑虽然有放低,却来不及碰到我的剑身。 来往十多招,他已经举不起剑,但我才出力一点、速度也早已放慢许多。 我停下动作。珊索洛看向我,和我对视一眼后马上别开视线,他似乎情绪有点低落。 缓慢地眨了眨眼,我犹豫着开口:「你先练习进攻和防守的招式,我帮你看有哪里要调整的。」 珊索洛再次看过来,脸上怏怏的神情一振,他认真点头。 这学期的第一堂课,就在我拿剑鞘矫正他的动作里结束暖身。在老师要我们列队、他要开始授课时,珊索洛叫住了转身的我、笑着道谢。 他的乾净笑容中已不见刚才练习时的挫败。我没来由地感到放心。想也奇怪,他还轮不到我来担心吧,我于是摇头甩开这股怪异的情绪。 专注于老师的授课内容,时间很快来到午休。罗奇老师宣布解散后,我评估还有大概五成的精力,决定跑步回住宿栋快速洗个澡、再搭公共马车到教学栋吃中餐。 在身上固定好水壶和用剑,我就地起跑,经过珊索洛时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让我觉得好笑,我难得地朝他挥了挥手。 转头后听到他喊了一句「明天见」,我头也不回地举手表示回应。 然而,这还算明亮的心情只持续到我抵达房间时。关上厚重的实木房门,空旷的宿舍房间里只有我一人的喘息声回盪着。 恢復独处的状态,我的目标又浮现在眼前──我只是想争取选择人生的机会。 大约两百年前,艾塔洛珊和艾塔罗温还是统一的国家,然而,国王膝下两名势力相当的王子和公主对于治国有不同的见解──王子罗温认为国家应该维持父系为主的架构、而公主洛珊坚持要改父系社会为母系社会。 两方的斗争一触即发,此时,国王断然决定将国家一分为二,并设立『联防骑士团』负责防卫两国联盟的边境。国王还特地让父系国家沿用公主的名字、命名为『艾塔洛珊』,而母系国家用了王子的名字、叫『艾塔罗温』,可说是想方设法要维系两国之间的合作。 有传闻说国王会愿意分国,是因为他其实暗地认同父系的社会架构,但最终可能胜利的是公主,再考量内战很可能造成的惨重损失,他才退一步让两人各据一方。也有人说国王是因为异常疼爱公主,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无论如何,两国分治但联合对外防御的架构持续至今,两国的人民也可以互相转换国籍,只是艾塔罗温人要经过母亲的同意、而艾塔洛珊人要经过父亲的同意,父母不在的人必须经过该地领主的同意。 王族因为无法转换国籍,除了王位继承人之外的王族,不论性别都可以自行选择嫁或娶。联防骑士团的成员也因为职务特殊而适用于这套可自行嫁娶的机制,但要进骑士团还是要有家长同意及特殊的门路。 对于我来说,要让父亲同意我转换国籍难如登天,更别说要进骑士团了;而要期待嫁个好对象也几乎不可能。 于是我只能另寻出路── 艾塔洛珊的现任国王有两位公主,如果我能成为其中一位公主的女官,婚嫁就可以不由父亲决定,但公主如果嫁人,女官还是有很大的可能会被嫁给公主夫家的属下,所以要选择会娶夫的公主才能掌握婚姻的自由。而根据公主们的声明,会选择娶夫的公主是三公主。 三公主刚好跟我同年,在我毕业的年份她也正好要选择跟随她成年后人生的女官,和她年龄相近正是我的机会,但要成绩名列前茅才有入选的可能。 也因此,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成绩比什么都重要。 背靠着冷硬的宿舍房门,深呼吸,我再次踏出坚定的步伐──虽然仅仅是前往浴室。 *** 洗完澡后浑身清爽,用餐过后,我坐到了下午『政治学』课堂教室的第一排。在老师来之前,我正有些昏昏欲睡地撑着头看书。 一小块阴影忽然遮住了书页。 我略带烦躁地抬头,一张白净的脸佔据了我的视野。 来人暖暖一笑,杏眼微弯,还热切地叫了我一声「学姐」。 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却只能暗自压抑,并朝他僵硬地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自然地坐到了我左手边的位置上。这人名叫『萨利˙卡杰尔』,是小我一岁的学弟,去年才转来十六岁学弟妹所就读的七年级。一个新来的转学生本来也和我无关,但在去年开学的第一堂政治学课后,他跑来跟我装熟搭话,还在大庭广眾之下问我能不能教他功课。 当时,萨利圆润的杏眼闪着湖水绿的波光、明显变声过的嗓音微沙却清亮、嘴边的笑意温软可人──这样攻击力十足的请求一出,让教室里大半的人都看了过来,连老师也好奇地看着我们。 馀光瞄了老师一眼,顾虑着老师的评价,我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马上收到萨利甜软的笑容一枚。殊不知这正是我某种煎熬的开端,就算现在已经和萨利熟到互叫名字,我还是对他有点过敏。 回忆在瞬间结束,萨利已经在我旁边坐好并放下他的书袋,开始用天真的语气问我问题。 我僵硬地回答。 这些问题他一定都知道答案,他只是在考我。 密集的问答一直持续到老师开始授课。而四小时的课堂一结束,我马上被萨利拉扯着离开教室,他手上的力气是不容拒绝的强硬,表面却偏要装成一副轻拉着我的样子。 同学们纷纷跟萨利道别,同时依惯例无视我。 萨利一路拉着我,随着和他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少,我们身处的地方也越来越偏僻。 「喂,你要去哪?」我转了转被他扣住的手腕。 「不要急嘛,又不会把你卖了。」此时四下无人,他马上露出真面目,「这不就到了吗。」他拉着我拐过一个树丛,出现在眼前的是佈置了丰富餐点的凉亭,还有等在凉亭中的一名侍从。萨利摆摆手,侍从就小跑着离开了。 「你这是干嘛?」 「总是叫你陪读,偶尔也要让你陪吃一下吧,不然好像都在虐待你。」慵懒的口气听不出几分真心,大概嘲讽的成分居多。 「吃饭还要找人聊天,你太间?」 他轻嗤一声,「不是一直都这样?我教你读书,你陪我聊天,这应该是很公平的交易。」语尾的口气还十分篤定。 「……我还是那句话──不一定要找我吧?」 「怎么说呢……」萨利嘴角噙着淡笑,他看了我一眼,难得犹豫,「人心难测,我虽然无法看出所有心怀恶意的人,但我还看得出来谁是用真实面貌和人相处的。」 对于这种问题,萨利以前总是转移话题或乾脆闭嘴。这次竟能得到不同以往的回答,伴随他递给我一杯斟好的茶,我暗自松了口气。 他讲半句藏一句的性格我实在摸不透,却又迫切需要他五花八门的教学和经验分享,不晓得是不是暑假没见时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愿意说出原因,总之能多少弄清他的动机也好。 接下来听他吐槽政治学老师的迂腐,我一边消灭了半份牛排,「话说回来,怎么只有我在吃?你都不动食物的。」 「找你来就是听我说话,我说你听,我吃东西不就是一种妨碍?」 我搔搔脸道:「不太懂你的坚持,虽然我们的互动好像总是你在教我功课,但如果你想聊天我也会听,你没必要特地准备这么多。」 萨利眨了眨眼,表情肉眼可见地凝结了一瞬,却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东扯西,就这样跳了两三个话题,他的视线才再度回到我身上,「在第一次见面的那堂课上……你为什么要跟老师辩论他对联防骑士团的评价?就你的立场来说,应该需要给老师好印象来争取更好的成绩吧?就随便他批评现在的团长,对你又没影响。」 这是出乎意料的问题,我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觉得联防骑士团的制度很好,在里面没有男女从属的分别,男女都可以依据能力得到自己的位置。或许像老师这样的人会觉得女生就是不行吧,但我想要让课堂上的同学、这些未来会去到高层位置的人,至少能想想客观评价一个人有多重要,这样才是对国家最有利的。」 说着,我望进萨利水绿的眸子,「要更深入说明,我就要先问你,你到底是不是像传闻说的那样、是修达威斯大公爵的远亲?」要深入说明我对联防骑士团的看法,会评论到王家,而我不觉得这是可以对有所保留的人开口的事情,毕竟我之后还要应徵公主的女官,至少要知道他的身分比较放心。 萨利沉默了,他脸上惯有的张扬笑意也消失无踪。 得到这样的反应,我不由得暗自感慨,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这段时间很谢谢你,我不是要勉强你什么都告诉我,但我也不想勉强我自己不去探究你的事,这样的距离感让我不自在,所以,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私下见面了吧。」说完,我刻意不去看他的表情,就这样转身走出凉亭。 或许说起来有点矫情,但拚功课已经够累了,我不想聊个天还得防东防西的,又不是嫌人生不够沉闷。没有萨利的帮忙,之后要花更多时间在维持课业的成绩,要怎么调整时间的分配好呢……又不能减少睡眠,不然会降低读书和练剑的效率…… 正当我转而思考未来的安排,肩膀却被突然一扯。我反射性想反击拉扯我的人,却立刻在意识到是萨利时停手了。 我顺势转身面向萨利,映入眼帘的是他有些焦急而泛白的脸庞。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紧张的样子,我垂下了眼帘。 「我虽然是修达威斯大公爵的远亲,但更重要的,是我双亲是已故大公爵的朋友。」 我快速眨了几次眼,才消化他突然的转变带给我的讶异,「谢谢你告诉我。」抬脸对上萨利的视线,我扬起短暂的笑容。 萨利莫名地愣了愣,才低声说:「还是朋友?」 「当然,不过,你就那么在意我对联防骑士团的看法?」 「那只是原因之一,谁知道你会一言不合就搞绝交……」 看着萨利微微起皱的表情,我小小笑了一下,「你也知道我的目标,谨慎一点也是不得已的。继续刚才的话题,在我看来,最防备联防骑士团的是王族、最需要他们的也是王族,但要是我国王族可以撇除打压女性团长的习惯,不难看出这一任的骑士团团长并没有侵害王权的野心,团长就不用为了让我国王族安心而在很多事情上撒手不管……王族和骑士团联手才是效益的最大化。」 听着我这番话,眼前萨利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他左手撑臂而右手抵着下巴,两眼放光地紧盯着我,「你说的没错……真亏你能注意到。」 不清楚联防骑士团对萨利的意义,我狐疑地暼他一眼,才道:「从这任团长的很多决定都能看得出来啊。也大概是因为我是被贵族主流群体排挤的局外人吧,对他们那些主流的既得利益者来说,现存体制外的其他可能性最好全部消失才好,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团长有机会压过他们的势力?当然我不否认可能会有脑筋比较清楚的傢伙存在啦。」 「脑筋清楚的……吗?」此时萨利的表情有点复杂。 「怎么,你想找这种人做什么吗?」 他却摇摇头,「就像你说的,很难,这段时间我也才遇到你一个而已。」 『这段时间』是指哪段时间?萨利尝试了什么?目标又是什么? 从萨利的反应可以确定他一定跟联防骑士团有关係,恐怕还是不浅的关係。我不动声色地把这个猜测放在心里,等萨利回过神来,便和他间聊着走回宿舍去。 要弄清萨利的立场,看来只能去找『那个人』了。 嘖,对方也是个很难套话的傢伙呢。 想想我为什么对萨利的背景这么好奇?大概是我也感受到了他所展露的『真实』吧,就像他评论我的那般形式。 *** 入夜,即便身处宿舍,也还不到我休息的时间。有赖身为宿舍长的某人帮忙,宿舍开了一个让我可以打工的缺,虽然时薪不高,还是多少可以创造一些收入以便在需要时支用,像是买教材等等的……最花钱的还是不停随身体成长和季节变化而汰换的制服。 制式化地把手上的书依照类别和作者上架,我大大打了个呵欠,反正在这晚餐后的时段、这个没什么人逗留的宿舍图书馆中,自然不会有人看到,何必还强撑着遵守礼仪? 「哎呀呀──我们丝兰瑟小可爱今天也过得很刺激对吧?」 ……除了这个某人总会在我打工的时候出现在宿舍图书馆──『伊琪安˙修达威斯』,她不只是现任宿舍长,还是已故修达威斯大公爵的长女,目前正暂时代理大公爵的身份,预计等到亲弟成年后再让位。 她细白的手轻柔地从后面环住了我的脖颈,整个人顺势压了上来。 我无奈地撑着伊琪安的重量,同时极力忽视背上明显的胸部触感……这又没什么!我自己也有! 她边用脸颊蹭着我的后颈,一边慵懒地调侃道:「我看看哦……学院里新兴的人气王、柔美可爱的堤里西;还有形象清新开朗、其实和谁都不深交的气质学弟萨利。这两个傢伙,我们丝兰瑟喜欢哪个呢?」 「你还是一如既往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被你讲得很奇怪……我就直接问吧,到底萨利和你们家是什么关係?他和骑士团有关?」 「呼呼~所以是萨利小弟获胜?」 「好好回答啦!」 「哎,不要气噗噗的嘛,都摸到你眉头皱皱的了。我只能说,萨利他家还真的和我家有点关係,但也不是多近的亲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一堆曾曾曾的祖父有多会生,搞得远亲一堆,还是他爸妈和我爸有点交情,我这才帮他点小忙让他入学,没想到风声就传出来了,现在的人真是……其他的我就不能再讲下去囉。」 「有说和没说一样。」 「嘖,要是他这个防人的小子连这些都已经跟你说了,那你也还真不简单耶~我就知道我们家小丝兰瑟最棒了!」脖子被一把勒紧,我连忙使劲拨开她的手往旁边一个挪移,而后警戒地盯着她。 眼前的美女一头暗紫色的鬈发及腰,细柔发丝服贴地搭在她的曲线上,笔挺的裤装衬着她浓艳的五官,让本就锐利的气势更露锋芒。 伊琪安此时正懒懒地靠在旁边书架上,她一手玩着头发,同时饶富兴致地打量着我。 我为难着要怎么问下去,伊琪安平日爱闹,一旦认真起来却多半没有转圜的馀地。如果伊琪安不愿多透露,有关萨利的问题只能就此打住了。 我叹了口气,把堆了一叠书的推车拉近,继续进行上架书籍的作业。伊琪安维持着面向我的姿势,不解地问:「听说今天剑术课上又有人讲些难听的话?如果公开我们的交情,这些问题都不会发生,为什么你要我在外面和你装不认识、只私底下来往呢?」 从她的口气中听出担忧,我继续手上的工作,想想决定说实话:「你知道坎奇维尔伯爵的事蹟,他在外又玩女人又赌博的,只会做好被国王陛下交代的事情,领地的事几乎都推给现任伯爵夫人。他不时就会闹出点问题,要是他听说你是我朋友,然后藉修达威斯大公爵的名号作乱,这样对你们家造成麻烦,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沉默在我们两人间蔓延,忽然,伊琪安噗哧笑出声来,她拍了拍我的肩,「不愧是丝兰瑟,就是有原则!就算我去威胁你血缘上的父亲、那个伯爵,逼他好好帮你安排婚事,应该还是会被贵族老古板们联合告状到国王陛下面前去吧!说我一个女人还狐假虎威、介入别人的家务事。」说到这里,伊琪安轻佻的语气透出一股冷意。 「虽然我不能直接解决你的问题,但有什么我能做的,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好吗?」随着伊琪安的口气越发认真,她也倾身逐渐逼近我。 感受到她的关心,并想起萨利态度彆扭的关照,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再跟伊琪安客气下去,感觉她又会直接扑上来。心头揣着暖意,我浅笑道:「那就请你借我一套马术用的衣服,我参考打版完再还你。」自己打版后跟外面的作坊订做,会比直接跟学校订便宜许多,加上我还有另外的考量。 「借你一百套都没问题!」伊琪安最终还是扑上来抱住了我。躲不过也只能接受,我拍拍她的肩,「只需要一套就够了……也不用是我的尺寸喔,我会自己调整版型的尺寸。」 「我们家小丝兰瑟最贤慧了!」 「好了好了,你就好好期待下个月的马术比赛吧,我一定赢给你看!」 伊琪安蹭了蹭我的脸颊,「说好了喔!等着看你的表现和其他人惊呆的样子。」 「嗯,我会的。」嗅着她身上的淡香,我小小点了个头。 伴着她发丝望到的窗外月色,是耀眼的洁白。 第二章--花前月下不逢时 01 午休时间,高年级教学栋的餐厅里无疑是嘈杂的。我拿着餐盘、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正要开始用餐时,一个耳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动作。 「可以跟你一起吃饭吗?」是明亮清透的嗓音,嗓音的主人正微笑着看我,珊索洛手上暗色的餐盘和整身白亮的造型形成抢眼对比。 我微微点头。他顺了顺织有锦花的垂坠长袍、在我对面坐下。 查觉到我没有开啟话题的意愿,珊索洛轻快地拋出话头,「很少看到你来学生餐厅用餐呢。」 一边将餐巾铺在腿上,我简单回道:「接下来有很多竞赛,营养充足对锻鍊有很大的帮助。」虽然学生餐厅免餐费,但考量到路程还有排队所花费的时间,我通常是自己准备简单的饮食解决三餐,只是要面对接下来的各种考验,营养的补充也成为了关键。 「你是说马术比赛、还有接下来的剑术比赛吗?」 「是,中间还有期中考和期末考。」 「原来如此……对了,这样说或许有些突然,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我想帮你准备之后剑术课的早餐,毕竟做些吃的是我的兴趣,而且剑术课还会继续麻烦到你……」珊索洛越说、话音就越微弱,到最后还不自然地撇开视线。 也不知道吹的是哪阵风,明明跟我说话就不自在,他还硬要找我讲话。但他的提议蛮新奇的,很久没人特意下厨做什么给我吃了,又可以省时间补营养,就算有点伤面子,但只要我跟他对练时再尽心些,他应该也不算吃亏? 我的沉默似乎让珊索洛更紧张,他再度望过来的眼神有些动摇,还微微抿了脣。 突然觉得他这样有点可爱……不行不行! 挥散脑中诡异的想法,我对上珊索洛的视线,「好啊,先谢谢你了。」 他楞了一下,开心地凑近,「这又没什么,那我会比上课时间早到二十分鐘,你觉得呢?」 被他脸上的笑意晃了眼睛,我不动声色地低头动起盘里的食物转移注意力,并在吞下一口后回他:「早个半小时吧,我吃饭十分鐘就够,可以帮你多练习个二十分鐘。」 「那就着么说定了!」他笑顏逐开,脸又凑得更近。 我微顿,抬头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他一僵,白净的面皮霎时漫天飞红。 反应还蛮有趣的。 我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很快便收起。 他竟像是看到什么奇景一样,盯着我的脸恍神好几秒,直到我继续动刀叉,他才略显慌乱地拿起刀叉开动。 啊啊,这种单纯真让人心安,尤其是相熟的人都像萨利还是伊琪安那样复杂,相较之下珊索洛的反应十分好懂。 直到用餐结束,他都轻声细语地和我聊着,我们还约好以后互称名字。珊索洛--以后应该要叫『堤里西』,他的出现第一次让我在学生餐厅经歷了堪称愉快的时光。 看到他找我吃饭,大概又会有人跟他讲我的是非吧,但那些都与我无关。 要是他听进去那些不三不四的,他也将会成为与我无关的一员。 我在心里淡漠一笑。 *** 黄昏时分,金黄色的光辉将热闹的街道渡了层金色,一辆骨架镀金还镶了珠宝的马车招摇驶过主要干道。 和伊琪安身处同一部马车的萨利臭着一张脸。伊琪安却不甚在意,连过问都没有,她自顾自地低头处理文件。自从他们的父母几年前想把她嫁给萨利开始,两个个性都好强的青梅竹马就彼此看不顺眼了,就算婚约最后取消了还是一样。 抵达修达威斯的主宅,就在萨利要逕自下车前,伊琪安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她曖昧地笑了笑问他:「你今天不爽的原因和丝兰瑟有关吗?」 萨利闻言,跨出马车的脚步一顿,他回头恶狠狠瞪了伊琪安一眼,下车后大力甩门。 马车门碰一声关上,同时门后爆出一串大笑。萨利的不回答正好坐实伊琪安的猜测。 伊琪安的反应让萨利心情更差,稍早他在学生餐厅看到的光景再度浮现在脑海中──丝兰瑟用他从未见过的柔和态度、和新来的珊索洛聊着。 在看到的当下,他只觉得如坠冰窖,随后一股情绪的火焰从脚底窜升舔拭着他的理智、还在蹭蹭往外冒,但他却只能攒紧拳头忍住上前阻止的衝动,转头踏出了餐厅的喧嚷。 而今,回到暂住的修达威斯侧院,萨利捞起长剑一劈,一股气劲挟着风压,荡平了沿路的树丛和雕像,并把院墙给轰塌了一块。 「啊啊啊啊!这次你自己去申请预算啦!」激昂的惊叫声在萨利背后响起。 萨利转头看向朝他衝过来的人,正是他从骑士团带来的好友兼管家『路易』。路易身型高?结实,一头暗金的头发和黄褐的眼处处透着活力,此时惊恐瞪着他的表情生动到引人发笑。 萨利却笑不出来,他气呼呼地把剑往地上一丢,转身往建筑物走去。路易紧跟上来,继续絮絮叨叨,「你看,剑气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学,你搞出这么大动静不怕引起其他人怀疑吗?还有之前暑假回骑士团那阵子,你才用爆了十多把高级剑、破坏了一堆设施,你的预算早就爆炸了,现在你还拆修达威斯家的房子?蛤?」 「……抱歉。」 「比起道歉,你不如早点把自己的问题解决,不要一天到晚憋着什么似的。」 「不行、还不是时候!」 路易抓了抓头,「不知道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事……总之克制点,嗯?」 「好啦我知道……」 路易拍了一把萨利的肩。不在战斗状态的萨利也被他大力拍个正着。 路易贼贼一笑,才转身去收拾残局。 路易的身手也不错嘛。正当萨利这么想的时候,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划过一个想法-- 丝兰瑟现阶段最注重什么?自然是成绩。 虽然萨利不好暴露自己的真实剑术能力,还是可以用剑术当理由邀请丝兰瑟来住处。 眼前不就有一个现成的老师?路易身为骑士团主要的成员,有一定的剑术实力,又因为还没有资格学剑气而没有误用的风险,他绝对有能力教丝兰瑟,不用怕洩漏身份,还可以弥补丝兰瑟实战经验的不足。 不过……丝兰瑟会不会反而对路易產生兴趣? 萨利回想路易绵延不绝的碎碎念、甩甩头。 丝兰瑟这么怕烦的人,才不可能对路易感兴趣呢! 第二章--花前月下不逢时 02 我驱使身下的马匹踏着夜色向前跑去。 校内部分可骑马的山道会开到晚上十一点,学校也有准备公用马匹。趁夜练习马术对我来说再适合不过──不仅没人争特定的马匹和路线,还可以在视野较差的情况下训练反应力。 今天的夜空很开阔,跑到平稳地段时还可以仰头看看星空,不失为一种娱乐,练起马来也特别顺利。 拐过下个弯道,我来到有多条路线匯合的缓坡区域。耳中渐渐听出另一道马蹄声,和我的啼声一同噠噠回响在空旷的坡道间。本来在犹豫要不要改道,我却很快认出远方出现的马匹上熟悉的人影。 堤里西怎么会在这里? 马术比赛的参加标准很严格,而堤里西并不符合资格,也就是说他不太可能是为了比赛来练习骑马。 我们的马匹越来越接近,堤里西这才认出了我──他单手握着韁绳、另一手朝我小幅度地挥了挥,再驱马跑到我前面停下。 「晚安,你也喜欢在晚上骑马吗?」 「还好,只是晚上比较没人,可以跑得更尽兴。」 「对了,你会参加下个月的马术比赛对吗?啊……那我现在是不是妨碍到你练习了?你都特地晚上出来练习了呢……」 都一起吃饭上课这么多次了,他怎么还会紧张? 看着他略为慌张的样子,我放轻声音回答道:「跑道又不是我开的,谁使用我都不会有意见。话说回来,你骑马好像很熟练?是有固定在练习吗?」 大概是第一次听我问起关于他的事,堤里西开心地笑了,「我只是从小就喜欢骑马,骑马的时候,好像可以把所有烦恼都拋到脑后去。」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 是啊,骑马、尤其是疾驰的时候,风从耳畔掠去,彷彿能衝散生命中一切的麻烦。就算不是真能解决问题,这种感觉还是很可贵。 「虽然你应该是在练习,但我可以加入你的夜跑吗?」 感受着自由感在我们两人之间共鸣,我点点头,唇角微勾。 可以预料到的,自堤里西的耳根漫出了淡淡的红晕。 觉得他这样的反应很有趣--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有这样想法的自己挺难得的。 不再开口,我率先驾马跑向缓坡的高处、继而是较陡的下坡,不远处连接着路况相对崎嶇的针叶林。 并没有因为堤里西的加入而改变我的训练内容,进到树林后,我提高马速穿梭在交错的树木间。在维持高速的同时,不时要闪避出现的枝叶、也要注意不被突起的树根绊倒,加上有小动物衝出来惊马的风险,这是一段需要能力和极高专注度的路程。 如果堤里西跟不上,也是一件好事。听着还在后头紧追的、堤里西的马蹄声,我不禁这么想。 我知道,对怀着好意接近我的人来说,我拉开的距离感应该挺过分,但目前的我没有馀力维护太多的关係。 至于达成目标后、是不是真的能得到我所想的选择人生的自由?而到那时,我会不会有多一点馀裕关注身边的人? 以及,我身边还会剩下谁? 现在的我却不敢、也没有能力去想像。 就这样分心了,恍然间看到一道黑影自右方贴地窜出,我错过了驾马从上方越过的时间点,只能一扯韁绳让马头左偏,但左边就是一棵大树,我肩膀不可避免地会撞上树干── 算了,总比摔下马好。 决定的机会只在眨眼间,正当我做好承受衝击的准备并左扯韁绳,却从右侧挟着劲风扑来一股拉力,把我往右一拉再一推,刚好让我避开树干并稳稳待在行进中的马背上。 从树丛窜出来的小鹿又再次鑽入树丛中不见了踪影。 我迅速稳住马匹。扭头一看,帮了我的堤里西自己却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我立刻探出上半身抓紧他前臂,而后使劲一拉。 他大概只比我重一点吧,以男生普遍较大的骨架来说真的算瘦;纤细的身躯就这样被我拉得腾空、再趴到我的马背上。 我停下马,同时在脑中总结完刚才的事态: 要是堤里西没有帮我,我肩膀受的伤一定会影响到马术比赛; 而要帮上我,他必需拥有让马瞬间加速、也立刻维持住速度的能力,同时还要能预判怎么做才能让我稳住; 但他整体的力量不够,所以即使可以做到,却无法让自己留在马背上,也因此他很可能会坠马受比我原本更严重的伤。 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最糟的情况……如果有什么后遗症或留疤,对母系社会国家艾塔罗温出身的他来说,是会影响一辈子的事。 思考完这些只在瞬间,我翻身下马后、再扶着他的肩膀帮他下马站好。堤里西骑的马这时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等他站好,我皱眉对上他心有馀悸的表情──双眼圆睁的眼角泛红,小巧直挺的鼻子无辜地抽动着。他明显吓到了。 我在脑中组织语句后,才慢慢开口:「谢谢你的帮忙。」 堤里西漂亮的紫红大眼眨着、倒映了马鞍旁掛着照明用的灯光闪烁了一下。 「但是你不应该冒这个险,就算你的马术很好也一样……不,正是因为你的马术很好,你更应该知道这里面的危险,你不需要这样帮我。」 他润泽的双唇抿了抿,眉心微蹙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倔强,张口像想要说什么。 我心弦一紧,直觉如果听了他想说的话会不太妙,便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你可以骑我这匹马先回宿舍,我去找你跑走的那匹马。还有,以后不用麻烦你帮我准备剑术课的早餐了,帮你训练剑术,就当作这件事情的一点回报吧,以后再找机会正式答谢你。」 不想再对上他的眼睛,我点点头算作道别,转身往他马匹消失的方向走去。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过份吗?」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的打算。 即便堤里西的语气忿忿,声音依然柔亮好听,他继续埋怨:「我本来不打算说的,可是你回去之后一定会躲着我吧?好不容易可以说上两句话,单单因为这件事情就要划清界线吗?其实你有察觉我想说什么了吧……是,我是自作聪明,也不需要你回报我什么,毕竟是我擅自喜欢上你的!」堤里西紧张的呼吸声,在夜晚的寂静中听得分明。 「现在说出来太早了……你怎么就不晚点再发现呢?」 胸口发酸地轻颤着,我不禁握紧袖中的拳头。 暗自呼气,我跨步踏进林间深处,丢下在背后沉默了的他,任由他的话在夜风中散去。 第一次知道,心动时的我无比胆小。 就是因为心动了,难以忽视,才会察觉到相应的另一份心动。 第二章--花前月下不逢时 03 初秋清晨的气温微凉,我走在艾塔洛珊的王都路上,拉紧外罩的斗篷,离开学校所在的行政区域并踏进了热闹的街市。石舖的道路平稳好走,道路两旁主要是木造的两层到三层高的建筑,间或有四、五层高的石造建筑。 石造建筑的占地范围特别大,墙上都掛着老店或贵族经营店家的标志。 我踏进一间青灰色的石造建筑,大门门框用雕刻装饰了一圈造型特殊的衣服,在空中飞舞的纹路还用专门的顏料画出质感。 我一踏进店门,正在招呼客人的老闆娘眼睛一亮,立刻提着精緻的裙子朝我小跑过来。 「兰兹!你总算来了。」兰兹是我的假名,在外活动还是撇开坎奇维尔家的狼藉名声比较好。 我朝她眨眨眼,语气篤定地笑着说:「上次跟你订做的马术套装,应该已经完成了吧?」在贵族圈里,因为他们麻烦的成见,就算我对他们友善也没太大改善关係的可能;但在校外的环境,表现出适度的善意是有好处的。 「那当然──交给我们准没错!只是有件事想跟你谈谈,我们到里面去说……」老闆娘热情地将我迎到了里侧的会客室。 一进到会客室,她马上从柜中拿出我跟伊琪安借的马术服、以及另一件我委託她製作的马术服。 虽然整体构造相似,但可以看出我委託的那件在版型和缝线的处理有细微的不同,加上装饰物和用料的差异,两件衣服便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感觉。 老闆娘把衣服平舖在桌上,她左手在伊琪安的原版衣服上空一挥,「这件马术服非常经典、做工极佳,所有骑马需要的活动空间和耐用性都考虑到了,而且还是用最好的材料製作,费用一定很高吧。」 接着她右手在我那件衣服上一挥,「但经过你的建议调整,这件马术服去掉一些不必要的细节、使用新式的缝製方法处理,结果反而比原版更轻、更耐用,而且不像原版只能穿来骑马、这件穿着骑马跟用剑都可以!」 伊琪安是国内数一数二高位的贵族,她们家自然雇用了最好的裁缝师。贵族的裁缝师必须受过正统的裁缝教育,而在正统的传承当中,很多规定就这样被流传了下来。举例来说,马术服就该是怎样、剑术服又该长怎样,这些规定赋予了正统裁缝师独特性,让精于缝製这些衣服的裁缝师有更高的地位、并受到贵族的青睞。 但考量到实用性,如果能够採用更新式的作工和材料,其实可以让衣服更好穿,甚至可以更修身、还更有装饰性。 我委託老闆娘製作的,正是我结合骑马、用剑,和长时间想方设法改良学生制服的经验而得出的解答──一套多用途又不逊于正装华丽的正式服装。只是还必须符合马术比赛对女性服仪的规定、衣服必须强调身体曲线,就难以避免地降低了部分舒适度。 接受了老闆娘的讚叹,我笑着用手指轻点我那件衣服,「你也看得出来吧,这个版型还不是最完美的。」 「我就知道!请务必把你的完美版型和设计卖给我!」 我了然一笑,「那这件衣服的费用?」 「当然是免费,不过……这件衣服的用料是最好的、你也知道它有多费工,所以扣除成本,我能给你的设计费就……」 我闻言又是一笑,「你确定?」这句话的语调沉了沉。 老闆娘总是笑着的嘴角一抖、勉强维持在上扬的位置,「……十金?」 「最好的设计,还想要独家製作……」 接着又是几轮来回,我和她从利润率、客群和可销售件数……等等几乎所有方面的议题都辩论了一遍。 「二十金,这已经是我们店一个月的收入了!」 「二十金──」我语气一顿。老闆娘面露喜色。 「加上每卖五件一个银币的抽成。」 「……好吧。」老闆娘最后是咬着牙同意的。 一个金币大概可以支持一户平民四口一年的生活,二十个金币的价钱算不错了,何况还有后续的抽成。但以老闆娘的能力,她大概一季就可以回本,而接近贵族圈的我能得到足够的资讯估算她销售的件数,也不怕她少给抽成。 但要买接下来剑术比赛的用剑,至少要一百个金币,买来的剑才能入得了王族的眼。我目前的存款加上这笔二十个金币,不算之后的抽成,也才到达八十个金币。 长路还漫漫啊,或许得想想其他办法。 在老闆娘又哭又笑的送别中,我踏出客人川流的服装店,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拐过几个街角,街道的氛围一改先前生活感满满的热闹、变得沉静典雅。 我来到仅次于贵族住宅区的高级住宅区,在一间店家前停下脚步。 这栋石造建筑大概百坪大,以亮白为主色,柱身是淡蓝偏绿的高级石材,拱型大门两侧都设置了阶梯式的陈列架,摆着不同样式的墨水、羽毛笔、玻璃笔、钢笔……等等,每件物品价格都将近一金。这样大气地把高单价的產品长期展示在阳光下,不怕日晒会让这些展示品劣化、也不怕被偷,足见店家的财力雄厚。 这里是修达威斯大公爵旁系的『卡杰尔』伯爵所开的高级书店。这个卡杰尔就算和萨利同姓氏却明显和萨利没关係,伊琪安也不想干涉他们的样子,所以我在和他们交易时并没有什么人情上的好处,更何况我也没有透露身分的打算。 踏进店门,映入眼帘的是挑高开阔的明亮空间,商品分区摆得错落有致。里面的客户言行举止比外界多了几分克制和寧静。 这的确是个舒服的空间。 要不要买本食谱给堤里西打发时间呢? 自从那个意外的夜晚我们分开后,已经过了两个礼拜;这两週堤里西完全没出现在课堂和公共空间,听说他得了重感冒在房间休养。如果那晚在我走后他还不回去、站在原地吹了很久的初秋冷风,的确可能会变成这样。 不过,如果没有回应他感情的打算,我还是不要再释出好意吧。 沉浸在思绪中,我走到实木打磨而成的柜檯前。店员看到我后露出疏离的微笑,转身请店长出来。从柜台后暗门出来的是一名穿着紧身织锦长袍、微胖的中年男子,言行都透着一股趾高气昂。 我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打开书袋拿出两本书和两叠皮纸递给他。书本是店家的原稿,而皮纸是我手抄的复本。 店长接过后翻了翻,鼻子哼哼两声,转头跟店员比了个手势,然后就这样转身走回暗门后的休息空间去了。 店员再度上前来,依然客套地笑,并掏出五个银币给我。 我收下后,马上转头踏出店门。 在美好的空间里,不一定会遇到美好的人。 从满十岁离开那个家、进入贵族学校开始,我就开始和这间书店交易了,店长在第一次听到我的要求时嘲笑过,之后就一直是这样不发一语透过店员交流,所幸他们给的价格还算公道。一开始我只能抄些简单的工具书,到后来我总算能开始抄和课业相关的书籍。 不过,这笔生意也到此为止。接下来要准备期末考和剑术比赛,需要更专注,没什么抄书的时间了。 接着我有个约会。 再转过两个街角,我踏入轻音乐流盪在空中的甜点店,精雕细琢的家具搭上昏黄的灯光,甜点和饮品的香气飘散,让我的心情明亮了起来。 「有订位,名字是兰兹,两个人。」 「好的,另一位客人已经先到了,我带您上楼。」店员亲切笑着,把我迎上了二楼的包厢。 要跟这个人碰面,只有包厢才能让我们好好说话。而且估算过收入,我今天可以大方点。 推开包厢门,埋在软弹抱枕堆中的小小身影一跃朝我跑来,紧紧抱住我的腰,一边喊着「姊姊」。 我摸他的头,一边跟店员点完餐点,再跟他一起在靠窗的长椅上坐下。 小傢伙是我的弟弟『裴利尔˙坎奇维尔』──准确来说,是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们的故事虽然复杂,却也可以说得很简单。 坎奇维尔伯爵、我的身生父亲,从他父亲继承了爱赌爱酒爱美人的习性,又多了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只靠着很听国王的话、和能达成国王命令的能力延续着家族,否则依他到处惹事得罪其他贵族的作风,坎奇维尔早就被从贵除中除名了。 我外公是乡下的富豪,外公看中坎奇维尔的地位、而坎奇维尔也需要我外公家的财富,两边一拍即合,亲事就这样成了,随后就是我的诞生。 以丈夫为重心的我母亲在丈夫的放纵中煎熬着,在我才五岁左右时就病逝了。儘管如此,她也给予了我记忆中少数的温暖。外公没多久后也离开人世,坎奇维尔伯爵行事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之后就是看中家族地位、一毛不拔的继母嫁进坎奇维尔家。因家中财政头痛的她,只提供我最低限度的资源和教养,其他生活的大小事我都得自己一手包办。 两年后,她和伯爵生下了小我八岁的弟弟。对我来说,弟弟的出生没什么影响,更没有什么夺去宠爱的疑虑──因为我本来就没得到过。 弟弟两岁的时候,我就去贵族学校读书了,只在暑假不得不离校时回坎奇维尔的宅邸。 我和弟弟的第一次对话,就是在暑假期间发生的。 『……你是我姊姊吗?听奶妈说你是。』四岁的他,说话已经很清楚,湿漉漉的天蓝色大眼睛直盯着我,让我不自觉也放软神情,点点头。 『那你是不是讨厌我?母亲说你一定很讨厌我,我也必须要讨厌你。』 我的眼神大概发冷了吧,他肩膀抖了一下,我注意到后马上微微笑,『你这么可爱,我怎么会讨厌你呢?』结果说出了调戏一般的话──反正是对小孩、还是我弟弟,应该没关係吧? 『那你……你一定不要讨厌我喔!我也、也觉得姊姊你很漂亮、会一直一直对你很好。』 ……我好像被反调戏了。 他浅黄色的短发和天空蓝的目光交互辉映,在我心里烙下了名为『弟弟』的印子。 那天,裴利尔四岁、我十二岁,两人坐在后院的隐密树下,我听他说了一下午的话。 他说妈妈会处罚佣人很可怕,甚至还有佣人死掉被拖出去,吓到他哭了很久,还被妈妈骂; 他说家庭教师讲的东西很难,我们于是约好偷偷一起学习; 而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我大概会记一辈子吧── 『我听到好多人说姊姊你的坏话,可是都没听到姊姊说他们的坏话,所以裴利尔最喜欢姊姊了!』 说完这句话,裴利尔转身跑开,大力挥手道别的背影和夕阳的浓金融为一体。 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回到现在的情景,裴利尔依旧嘟噥抱怨着生活。纠结的小脸圆嘟嘟的,可爱到不行──我忽然有点能体会伊琪安对我动手动脚的心情,而偷偷捏了裴利尔的脸颊,换来他疑惑的一眼。 一边揽着裴利尔,我们间聊着,就这样度过一个温暖舒服的午后。 大概是继母怕他去贵族学校会遇到太多不愉快,所以选择在家教养他,裴利尔告诉我之后他不会去学校,一副很可惜的样子。 其实不让他去贵族学校才是对的,这样能避开许多不必要的恶意,但我只是微笑着听他说──比起讲道理,陪伴对现在的他来说更有意义。 而后,和裴利尔道别,我转身迎向下一个挑战。 *** 在马术比赛开始的前一週,整个校园沉浸在节庆般的氛围中。 校内的花草树木被重新规画过,宽阔的道路和赛场正被铺整成马术比赛专用的软硬度,特别设置的围墙和看台也在加紧赶工中。在这一片忙碌里,校方乾脆让学生休假一週。 这次的比赛不只是校内符合资格的五名学生会出席,艾塔洛珊和艾塔罗温的王室还会各派出两名见习骑士参与。如果能有学生能夺得前三名,除了得名的学生可以拿到奖励,两国王室还会赠予学校铜像放在校内广场、加上多出三成的年度预算,这对校方和在校学生都挺有吸引力。 比赛当天,带着这週累积而无处发洩的精力,学生们穿着各自的私服在校内游走,五彩纷呈的装扮和校园的装饰完美融合在一起,还有受邀参加的学生家长混杂在当中,对比赛的热切期待逐渐沸腾至顶点。 我身穿合身的长袍、外罩厚实的制服披风从宿舍出发,要等抵达比赛场地才会换上前一天缴交给校方统一保管的马术服装、也就是我订做的那套。 前往比赛场地的路上,同学在遇到我时不再像平日一般无视,反而会笑着说出几句加油或祝福──此刻,同校全体的荣誉凌驾了个人的好恶。我也必须表现出符合参赛者的礼数客气回应他们的招呼,到达赛场的时间因此比预想中的晚。 我一抵达比赛场地的后门,就被显然已经等了好一阵子的洁拉老师一把抓住,她连忙把我拉到后台要准备出场。 她拉着我到我专用的更衣室,一打开门,前一晚掛在架子上的马术服映入我们的眼帘── 精心缝製过的鞣皮布料被切碎成一条条,配件也被割成两半、无一倖免。 衣饰都狼藉地垂掛在衣架上,就像是在讽刺我。 我的马术服被人完全毁了。 第三章--敢做敢当真骑士 01 堤里西沉默地端坐在全身镜前,侍从正手脚俐落地帮他搭配服饰。 经歷了那天被丝兰瑟单独留在森林中的事件,这阵子的他异常地对打扮不感兴趣──应该说,他变得对很多事都不上心。 堤里西想过,为什么他会喜欢丝兰瑟,是单纯的因为外表看对眼?还是心动于她的能力及个性?但这段时间在床上养病、不得已独处,想着想着,堤里西发现是丝兰瑟的背影吸引着他。 是的,背影。 从小,王姊在王廷中面临王长姐的打压还一直坚持,直到最后获取那国内最高的位置──期间的努力和痛苦,他都在凝视着王姊背影的过程中尽收眼底。所以,丝兰瑟的背影虽然比王姊高了点,却是和王姊相似的孤单坚毅、直挺挺的不折,深深吸引着堤里西。 何况王姊还有他和父亲在身边,不像丝兰瑟总是自己一个人。 堤里西也想,如果是因为王姊而移情对丝兰瑟有好感,这样就对丝兰瑟太失礼了。 只是,丝兰瑟坚强外表下的温柔,每每流露、每每让他心动,这种悸动又和王姊给他的温暖感受不同。 王姊带来的影响,或许只是让他比较能够欣赏坚毅的女性而已吧。 堤里西收受过不同女性用各种形式表达的好感,但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让他心动、甚至甘愿袒露他的脆弱。 只有丝兰瑟了。 那天晚上他期待丝兰瑟会循原路折返,那自己还有尝试表达心意的机会,但即使他在原地待了三个小时以上,等待他的结果还是只有失望。后来是在不远处跟着的侍从发觉不对劲,把他给强硬带回房间的。 不过,今天的马术比赛是全校性的重大活动,也是丝兰瑟的重要日子,加上他感冒都好了,堤里西还是强打起精神打扮出门。 出房门后,信步走在因为开放外宾参观、而到处都是人潮的校园中,堤里西的同行者逐渐扩增至三个女同学。 大家互相恭维过衣着,话题接着转到了参赛者身上。 「我跟你们说──听说国王陛下这次要派出他直属骑士的儿子耶!」 「你是说那个、大家都说会在二十岁以前就当上国王直属骑士的格伦吗?」 两个女同学握住对方的手,兴奋地尖叫。 虽然骑士的位阶不高,但直属骑士却不是这么回事,国王通常会赋予直属骑士额外的头衔跟领地,而且领地是可以世袭的。累代都是直属骑士的家族,其势力几乎可以跟一般的侯爵比拟。 「你们是说,他最有可能得到这次比赛的冠军吗?」 听到堤里西的问题,女同学热切地点头,「没错!喔!如果能在他领奖的时候站在附近,会不会有机会被他注意到呢……」 「那我们要早点去会场,站前面一点!」 女同学们加快了脚步。堤里西暗自苦笑着跟上。 「不过,应该还是我们学校的同学得奖,这样对大家来说比较好吧?」堤里西状似无意地提起。 话最多的女同学立刻回道:「这么说也对啦,这样我们就可以有更多预算来办舞会、还有社团活动的经费,而且学校得奖,爸妈开心,还会给我们更多零用钱!不过……有一个人,还是不太希望她得奖呢。」 「对吧?」另一个女同学丢过来一句附和,脸上是故作为难的神情。 堤里西马上意识到她们在说谁,而隐隐皱了眉。 「……你们是在说坎奇维尔吗?」 「对啊!好啦,就算她是很厉害,还是不喜欢她。」 「是因为她家的问题吗?」堤里西轻声追问。 「差不多吧,反正,她们家就是很讨厌、她也很怪。」 「虽然对人的好恶不一定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堤里西驀然转身、挡在三个女同学面前,他的嘴角抿出生硬的线条,「但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坎奇维尔家的儿子不会进入贵族学校就读,如果说这是坎奇维尔伯爵家、对身为继任者的儿子好好照顾的做法,那丝兰瑟她就像是被丢进学校自生自灭……这样你们还觉得她跟坎奇维尔家有什么关係吗?因为坎奇维尔伯爵的问题就排斥她,你们这样不就是没道理的迁怒吗?」 女同学们惊讶地瞪着他,很快面露不满。 堤里西凉凉地笑了,似自嘲、也像在嘲讽她们的浅薄,之后转身大步走远。 「……长得帅了不起啊!」 听在堤里西耳中,女同学的这句话褒贬不明,反而逗得他笑了出来。 讲完这番话,他的心情无端变得轻松。 堤里西想静静,便选择不搭马车,而独自漫步越过大半个校园。马术比赛的看台已然近在眼前。 这时,一道矮小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个小男孩独自在校园走着,满脸兴奋地四处打量。这个孩子,他有在侍从提供的情报附带的画像上看过,正是丝兰瑟的弟弟──裴利尔。 堤里西眼睛一亮,迈开大步走向他,到他面前半蹲下来平视他的脸,「你好,请问你是在找什么人吗?」虽然觉得自己这么做很刻意,他还是决定亲切地关心丝兰瑟的弟弟。 而且她弟弟也跟她一样可爱嘛。 裴利尔看进他的眼睛,澄澈的虹膜如晴天般蓝透,在瞬间闪了闪,「哇~哥哥你好美喔!」 堤里西不自在地笑了笑,不禁想到,如果丝兰瑟也这样想就太好了。 「你自己一个人?需要我帮忙吗?」 裴利尔闻言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是来看姊姊比赛的,可是和奶妈走散了。」 「你说的姊姊,是丝兰瑟˙坎奇维尔吗?有参赛的同学里只有她是女生。」 「没错!」 「这样好不好……哥哥我陪你看比赛,顺便一起找你的奶妈,这样两件事都可以一起进行,怎么样?」 「真的可以吗?」裴利尔睁着闪亮亮的大眼,轻轻拉住堤里西的衣襬。 「真的。」 得到他肯定的答覆,裴利尔笑嘻嘻握住他的手。两人一起往看台的方向走去。 「哥哥你认识我姊姊吗?」 「认识啊,你姊姊在学校很出名呢。」 「我就知道!姊姊又厉害又漂亮,一定很受欢迎……」说到这里,裴利尔扯扯堤里西的手,并在堤里西低头看他时狐疑地瞪过去,「哥哥你该不会也喜欢我姊姊吧?」 被裴利尔话里的『也』一字刺激得挑眉,堤里西在心中咀嚼一番,吐出回避的应对:「这么问,是说裴利尔很喜欢丝兰瑟姊姊吗?」 「是啊,这世界上一定没有人比我更喜欢姊姊了!所以如果哥哥你有这个想法,我劝你还是赶快放弃吧,姊姊只会跟我在一起的!」 想不通这小子是从哪里学来这种说话方式,堤里西头痛地按按眉尾。这时,他因思考而灵动的紫红眸中有流光闪过,堤里西低头看着裴利尔固执瞪着的天蓝瞳,狡黠一笑,「你刚刚说觉得哥哥我长得很美,对吗?」 「是又怎样?」裴利尔的眼神闪了闪,像是想躲开视线却又忍住了。 「那你想想,如果姊姊和我在一起,她还是你姊姊、这点不会改变,但我就变成你哥哥了,你不就赚到一个很美的哥哥吗?」反正姊夫和哥哥的概念很相近嘛,堤里西暗想。 「……是这样吗?」 「是啊,而之后如果……」说到这里,堤里西的视线飘向另一边,颈脖淡淡地泛起红晕,「我们有小孩的话,他们就像是你的小孩一样,而且还会长得很像你姊姊喔!」 「看起来像姊姊的小孩啊……好像会很可爱。」裴利尔老成地以指节抵住下巴,陷入思索。 绝对会很可爱的。 想到这里,堤里西胸口一紧,表情复杂地笑了。 两人就这样陷入沉默,继续手拉着手,走到看台边缘,刚好可以从看台最高处往下看到场地中心的情况。 位在正中的高台是重要外宾的座位。高台下方的赛场一字排开了九匹壮马,到时候参赛选手会抽籤决定要骑哪匹马。 负责教授马术课的洁拉老师站在其中一匹马旁边、正在和助手一起确认马匹的状况。她淡金近白的长直发在脑后束成整齐的马尾,光洁的面庞没有一丝细纹,秀丽的五官掛着亲切的笑,合身的马术服将她完美的身材展现无遗。 可以看到不少男性都在欣赏她,而剑术课的罗奇老师正带着得意的笑在洁拉老师旁边献殷勤。 这对夫妻真有趣。 因为两位老师帮丝兰瑟很多,堤里西一向对他们很有好感。 在原地等了一阵子,宏亮的喇叭声响彻宽阔的场地,盛装的参赛者们逐一从后台走出来站上最前面的高台,进行抽籤和出赛的宣示。 堤里西的视线紧紧黏上丝兰瑟的身影。她今天穿了全黑的马术服,缝织纹路繁复的布料随着动作变换出从深蓝到暗紫的不同色调、更衬托她暗蓝眸的深邃;然而,儘管腰带和服装上的绑带调整得衣服贴合丝兰瑟的身形、而符合艾塔洛珊对于女性马术比赛服装的规定,但她这身明显就是男装──从笔挺的肩线处理和宽幅的下襬可以看出来。 这使得堤里西有丝揪心。 想到唯一可能借她衣服的人,堤里西紧紧咬了牙。 丝兰瑟穿着这身上马,紧束在脑后的棕黄发细细软软、迎风飘扬,眺望前方的眸中涌着暗潮。她右手轻抚马头并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笔挺的英姿帅得堤里西热血沸腾。 「不是说除了艾塔罗温派出的见习骑士是女的,还有一个学生是女的?这样场上应该有三个女的吧?怎么只找得出两个?」 「那两个你是说衣服上绣艾塔罗温国徽的骑士吧?说是女的,怎么这么高?虽然是有留长发、五官也还算女性化……」 「嗯嗯,但五个学生里面,怎么看都看不出谁是女的啊?」 群眾们几乎被丝兰瑟的中性形象迷惑。几个年轻贵族女子甚至还把手帕揉一揉丢到她头上。 堤里西看丝兰瑟被手帕盖得一懵,噗哧一笑。 手帕雨最多还是落在格伦身周,他黑发黑肤的酷脸和堤里西在情报画像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哥哥你看,是我姊姊!哇……那些女生也太会丢手帕了吧。」裴利尔高兴地跳着扯他。堤里西点头、柔柔地和他相视而笑。 视线转回高台前,所有选手已然就定位,裁判亮出惯用的金色枪枝对空发射,九匹马同时疾衝出发。 首先迎接选手的是用铁栏杆围出狭窄赛道的马术区域,有的地面製造了高低落差,要马匹踩着小碎步精准踏在台阶上通过; 有的需要在跳高后立刻让马匹低头、骑士也伏低才能通过; 甚至有个弯道,当中的阶梯要马匹踩菱形步才能通过。 几个关卡下来,已经有三个学生的马匹止步不前、或失足摔倒,而惨遭淘汰,剩下丝兰瑟及另一名学生,还有两国各两名的见习骑士平安衝进树林。 这时,两侧看台下方的木板降下巨幅白色布幕,裁判对绑在手腕上的器具几个动作,布幕就显示出树林中各个参赛者的情形,让看台两边方向相对的观眾都可以看清。 就像枪枝运作的原理一样,巨幅布幕和裁判操作的影像系统也是魔法的產物。影像系统与树林里安设的摄影器材相连,可以即时转播赛况。 『铂晶』是製作魔法道具的必要材料,而只有两国王室附属的魔法部、以及少数联防骑士团的成员才清楚铂晶的製作和使用方法。王室掌握了魔法资源,是他们稳定权力的做法之一。 在转换过几个参赛者后,萤幕总算播出丝兰瑟的身影。她正驭马飞越从树干中戳出的铁棍,再漂亮落地继续在林间疾驰。 堤里西和裴利尔一起欢呼。 参赛者横越设了陷阱的树林、抵达尽头的校园围墙后,就要折返回到清空了马术道具的看台前方衝线。衝线名次通常占了最终成绩一半的比重。 布幕持续转播各个参赛者的精采表现、也包括了失误坠马的桥段,在折返后的路上,已经只剩下丝兰瑟、格伦、和另一名艾塔罗温的女性见习骑士在竞速。 最快衝出森林的是格伦和丝兰瑟。 丝兰瑟落后格伦半个头。两人均压低上半身、微抬臀部,把马速提到了最高。 最后,丝兰瑟冒着不稳的风险、空出一隻手把腰带松了一半,腿上发力到大腿肌线条尽显、一夹马腹,以毫釐之差当先衝过了终点的白线。 第三章--敢做敢当真骑士 02 领奖完毕,在选手专用的更衣室里,我瘫坐在躺椅上,在竞争过后整个人筋疲力尽。 伊琪安以『探视学生』为由、用宿舍长的身分混进后台,目前正从后方趴在我躺椅的椅背上、两手还搭着我的双肩。她长长的发丝摊在我头上脸侧,就像是帮我戴了顶紫色的长假发。 「到底是哪里不如格伦啊……」我叹息出声。 「你还在在意得了第二名的事情吗?」伊琪安像是感到好玩一般轻拉着我的发尾,「你想想,我们是在艾塔洛珊耶,是父系社会的王国唷!你觉得可能让你一个女生、还是没什么特权的学生,得到第一名吗?」 「也是啦,但我明明就跑赢了那个傢伙!」 「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在意奖金?第一名比第二名多十金嘛。」 「……是又怎样。」 这时换伊琪安大大叹了口气,「亲爱的小丝兰瑟,不是我要说你,你知道现在身上穿的就不只十金了吗?」 「什么!?你说萨利借我的这套衣服?」 「是啊,真实价格都快可以买一把高级剑了。它上面的金色是真金、暗色是用从金属淬鍊出来的纤维织成的稀有布料,明明是金属还要处理得吸汗又柔软好穿才行。」 在我和洁拉老师目睹马术服全毁后没多久,伊琪安就跑来找我。 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横空出现,就像是闪闪发亮的救星──她把本来不被允许进入后台的萨利也带到后台来,逼他把身上那套浮夸的马术服脱下来借我穿,最后萨利只能可怜地披着我的斗篷遮挡内搭的罩衫。 本来要他马上回住处换衣服,他却选择叫侍从去拿衣服、自己留下来看完比赛。 而这个时候他不在,是去找别的空房间换衣服了。 我心情复杂地扯了扯身上衣服的领口,「还用了我不知道的布料,这套衣服是真够华丽的。」 「是啊,明明不是他要比赛,为什么要刻意打扮呢──你说是吧?」 听得出来伊琪安的话意有所指,对于以往都能理解她言外之意的我,这句话却好像少了什么关键一样难以解读。 大概是我现在太累了吧。 我打了一个大呵欠,换来伊琪安乱揉我的头发,一边嚷着:「我在帮小丝兰瑟打起精神来~」 我连忙拨了拨头发,这时,更衣室的门砰一声打开。 大力开门进来的萨利在关好门后,大步流星直走到我面前一公尺的距离。 「……你干嘛?」面对低头直盯我、面无表情的萨利,伊琪安率先发问。 萨利眨眨眼,眼神忽然撇开,表情也变得彆扭,「你知道是谁破坏丝兰瑟的衣服了吗?」 伊琪安只回以呵呵的阴险笑声,右手食指还戳了我脸颊两下。 「干嘛不回答?」萨利拧眉看向伊琪安。 忽然一阵静默,看起来他们交换了眼神。萨利好像知道了什么,他对伊琪安点头后朝我看来。 我正感到疑惑、想开口问他们有什么结论── 萨利却忽然两手撑上我躺椅的扶手,脸逼近我到只剩一掌宽。 我不争气地屏住气。 「丝兰瑟……」萨利压着声线低语,略低的尾音在我耳膜共鸣、让我整个人僵住。 他倏而勾起一抹不羈的笑,水绿的杏眼焕发出自信的神采,「我来把恶棍整理整理,你就安心等我的好消息吧。」 伊琪安轻环住我的脖子,像是在和萨利互别苗头,「是啊是啊,毕竟没人比你更恶棍了嘛。」 「你说什么--」萨利说着松开扶手,直起身来瞪伊琪安。 我暗自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想到自己要和我装不熟的伊琪安离开了我的椅背站直。萨利也在咂嘴后一脸不甘心地退开两步。 「请进。」我扬声对门外喊。 门扇打开,从微开的门缝中探出一个小脑袋。 是裴利尔!应该是他的奶妈冒着被伯爵夫人发现的风险带他过来的。 我笑着对他招招手,他马上衝过来扑到我的膝上。 念头一转,我坏笑着揉乱他的浅黄短发──就像伊琪安对我做的一样,这么做的确蛮疗癒的。 裴利尔开心地格格直笑,最后乾脆跳到我腿上坐定,一边晃着悬在半空中的脚。 「姊姊,有一个哥哥也跟我过来了,可以让他进来吗?」 有预感裴利尔讲的人是谁,我迟疑了一下,仍在看到裴利尔亮晶晶的眼神时点头。 「哥哥你快点进来~啊!我没问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有点懊恼地嘟着嘴的样子可爱到不行。 随后推门进来的,是脚步踟躕的堤里西。进门后他直直看向我,浅笑着点头算打招呼。 他看起来脸色比之前苍白,唇色也变淡了,这个事实让我的心口微沉。 「丝兰瑟,」萨利突然向我搭话,「这套衣服你就留着当纪念,算是我送你的得奖礼物吧。」 知道这件衣服的价值,我看向萨利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会收这么贵的东西,我洗乾净再还你。」 萨利皱眉,忽而柔和一笑──看来他的作戏模式又开啟了。 「那么,衣服你换下来之后先不用洗、直接拿给我就好,我的管家对衣服的处理有自己特别的坚持,还是让他洗吧。」 想想这件衣服布料的特殊性,我也觉得照他的意思处理比较好,于是点点头,「明天拿给你。」 「那我明天派马车来接你,刚好我也有别的事要跟你详细谈谈。」 裴利尔本来在玩我的衣襬,此时他突然扯我的袖子。我低头看他,就见他隐晦地往堤里西那里一瞥。 我抬头看向堤里西。站在门口的他抿着嘴角、神色比刚才更苍白,而总是灵动的紫红眼中眸光也黯淡了不少。 像是意识到我的视线,堤里西忽然抬头看来,眼神在我脸上一滞之后转向萨利。 「不知道这位同学要怎么称呼?」 萨利闻声才给堤里西一个正眼,对于在这里看到他没有一丝讶异,旋即露出礼貌至极──却也虚偽至极的灿烂笑容,「你好,『初次见面』,我是萨利˙卡杰尔,请叫我萨利就好。」 堤里西少见的瞇了眼,也露出端正却虚假的笑,「原来是『卡杰尔』同学,你好呀,我是堤里西˙珊索洛,也请叫我堤里西吧。」 我用力眨了眨眼,把满脑袋的问号逐一理清── 首先,他们一定互相知道对方的身分; 而从萨利可能和联防骑士团的高层有关係这点看来,堤里西就算不一定是骑士团的一员、身分也一定不低……但目前他们应该都还不想告诉我真实的身分。 看着两人面上带笑、实则户丢眼刀的情景,我暗自叹了口气,插话打破逐渐冻结的空气,「谢谢大家今天来看我的比赛,之后我再找时间请大家吃个饭。」 「所有人一起吃吗?我比较想和小丝兰瑟单独吃耶……」伊琪安大概是判断让在场的人知道我们的朋友关係没问题,一开口就原形毕露。 「我也要跟姊姊吃饭!」裴利尔抱紧我的腰。 「当然有你的份啊。」我轻揉他的头。 「唔……我看丝兰瑟方便,你想怎么安排都可以。」萨利亲切地笑,笑得我毛骨悚然。 「我倒是比较想请丝兰瑟吃我煮的呢!」堤里西甜甜笑看我一眼,随后瞥向萨利。萨利脸上笑容不减,直直盯住他。 暗自苦笑,我拉着裴利尔站起身,「那我之后再跟大家各自约。抱歉,现在我要先帮裴利尔找他的奶妈,要先走一步了。」 堤里西本想跟上来,却被萨利伸手拦住。 「明天见。」 「之后再见,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两人在互瞪的状态下还不忘跟我道别。 不知道要回什么,我只好「嗯」了一声。 伊琪安一脸感到有趣的样子,一手插腰站在他们两个旁边看戏,一边对我挥手像是在赶我走。 我对伊琪安无奈点头,和裴利尔先行离开。 *** 对于人生的现状,格伦感到很满意。 靠着在社交界建立的好口碑──家世良好、前途光明、人帅又有实力──格伦和父亲计画要找一个家世显赫的妻子来让他的地位更上层楼,至少要是侯爵之女以上才行,毕竟就算他们家是直属骑士,地位和资產都不错,还是要往上升才好。 然而,要他为了讨好未来的妻子而清心寡慾,岂不是浪费他得天独厚的外表?于是他还是暗地蒐罗了外室──从他刚成年时的一人、直到十九岁的现在,才一年过去就扩增成了五人,里面还有人是不求回报要跟他在一起的。 格伦也不是没有戒心,每次要去外室那里,他都要变装一番、走暗道暗巷,甚至也很注意不会遗留私人物品在外室那边,这样她们如果要控告他、叫他公开对她们负责,也拿不出证据,何况接受民眾陈情的小官才不会想得罪他。 然而,这週的情况却有点诡异…… 在週一的半夜里,直属骑士府──格伦的老家遭窃,除了遗失一两件中等价值的财物和一些他贴身的小东西,没有其他损失。 犯人实力高强到可以敲昏所有守备人员、潜进来再潜出去,却连人影都没被看到,这才是他最不放心的部分。 过了两天、在週三的清晨,首都巡逻官里唯一和他有过节的傢伙、跟在他的一名外室身后找上门来。 平常温柔体贴的女人哭哭啼啼的、异常固执,拿着他才刚被偷走的剑套吵着要他负责,说是当小妾也没关係,还绘声绘影地讲出他身上胎记的位置。 这女人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格伦不敢把事情闹大,忍着怒气把人揽到怀里安抚,心里却想着怎么在之后让她后悔。 一定有人在针对他。 『震惊!国王陛下未来的直属骑士居然有秘密情人!』他都可以猜到贵族圈会怎么评论他。目前的程度还算花边軼事、不至于有长远影响,只能先把其他外室看管起来,同时派人继续调查。 然而,本该被严密管控的外室们,却在之后的几天里逐一消失踪影。 大概是受到第一个成功的例子影响,外室们全部一起在国王出巡时衝到国王的队伍前,当着国王和他负责守备的父亲面前陈情、要国王下令让他负责。 『如果格伦真的爱你,就不会介意。』 『你再不出面,等到他侧室的人数变多,你进门的机会就更少了。』 格伦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些外室到底是怎么被说服的。他哄起来很顺利的女人才能当外室,而这样的女人也能轻易被别人用他自身当诱饵煽动。 哄人行动不难,但背后的傢伙要能无声潜进他老家、要能悄悄突破他安排的守备带走外室、还要能得知国王出巡的时间。 国王出巡的时间甚至连他父亲都基于职责而不能告诉他。 看起来,是某个有权势的人在作弄他,他却毫无头绪。 于是,顶着如丝绸般柔顺的黑发、拥有闪着古铜色光泽的俊脸,格伦黝黑健美的帅气衬着他同样黑沉沉的脸色,就这样迎向他人生的新篇章── 一样家世良好、一样帅又有实力,但透过联姻少奋斗十年的目标却被彻底粉碎了,毕竟看重名声的高阶贵族是不可能会要一个花名在外的女婿的。 更何况还是经过国王认证的花名。 第三章--敢做敢当真骑士 03 「抱歉!再来一次。」 「好,预备──开始!」 金属撞击的鏗鏘声接连响起,嗡嗡的回音不断震盪在庭院的围墙之间。 在用雕花的石造墙垣围起的训练场中,丝兰瑟穿着朴素的操练服装,正在和另一名身穿简单衬衫的男性对练剑术。 丝兰瑟神采奕奕,亚麻黄掺了点棕色的发丝在空中耀动、映射出细碎阳光。身为她对手的路易不停反击,眼里洋溢着兴奋之情。 两人同时退开半步,又很快交击在一处。 丝兰瑟的出击越来越猛,却总是被路易化解。路易接着发出几个角度刁鑽的剑招,把丝兰瑟逼退两步。 丝兰瑟勾出幽微的笑,回身跳跃猛砍。 随着硄的巨响,路易的剑被击飞、插入不远的地上随馀力震盪着。 「呜哇!我还想说是丝兰瑟的剑,结果居然是路易的。」 萨利悄悄从回廊现身,脚步刚好踏在地上的剑旁,清俊的脸上是半真半假的惊讶,在编了短辫的亮银短发衬托下带了点活泼,特别吸引人的目光──连丝兰瑟都多看了两眼。 「呜呜……你囉嗦什么啦!还不是你,带这个怪人回来做什么,一开始明明招式都很死板,才练一个礼拜居然就可以打赢我了!」路易不甘地哼哼着,走到萨利旁边拔起自己那把剑。 身为马术比赛的前三名,校方给丝兰瑟一个礼拜的假期作为奖励,她于是乾脆在伊琪安的家里住下来,并且应萨利之邀和路易学习剑术。 虽然会担心没上到课的进度,但眼下剑术比赛的准备更重要。 丝兰瑟对于路易的话耸了耸肩,「我也没用什么新招式。就像你讲的,我现在要做的不就是融会贯通吗?」 「才一个礼拜耶,你就赢过我……也让我好好感伤一下嘛!」 「也才赢第一场。」 「『第一场』的意思是你还想继续赢吗?蛤?」 「这不是当然的吗?在比试的时候怎么能想着输?」 萨利偏头看两人拌嘴,忍不处挥挥手插话。 「真没想到我会有说这句话的一天──『你们两个都冷静点』,我有个好消息,之前在马术比赛耍手段、破坏丝兰瑟衣服的人我已经处理好了。」 「……到底是谁做的?」丝兰瑟思索着,眉头紧皱。 「最近贵族圈最有名的是什么事件?」萨利扬眉,浅笑得神秘。 路易一脸恍然大悟,伸出食指在空中虚点,同时高声道:「『格伦形象大崩坏──直属骑士候选其实是花心男!』传闻是这么说的。」 「啊……居然是他!但他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萨利嗤笑,「大概是所谓的自尊心在作祟吧,他不能容许女生赢过他,所以要抹杀所有可能性。」 「哼,反正我还不是赢了。」丝兰瑟不甘心地皱着鼻头喃喃道。 「没错,这样想就好。」萨利点点头,一脸得意。 「啊!」路易突然大喊一声,「我要强调我和那傢伙不同、我没有性别歧视,但输了就是很不爽啦!丝兰瑟再来比一场!」 「再来一场没问题,但我要先问萨利,」丝兰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一脸严肃地正视萨利,「你为什么要帮我报仇?根据你刚才说的来看,格伦的丑闻是你揭发的吧?」 「是我没错,至于为什么……除了你那件事,还有就是,他身为骑士就应该『敢做敢当』嘛,我只不过帮他一点忙而已。」萨利的语气温和,却蕴含森冷的气势,因微笑而弯起的眼中散发着逼人的厉色。 「你个人的美学?」丝兰瑟的口气带着探究。 「是这傢伙对骑士的特殊要求啦!话说完了吧?快点再来打一场!」路易已然急得摆出了架式。 丝兰瑟淡淡笑了,状似无奈的神情带着一点愉悦,她提剑再次和路易交起手来。 看着丝兰瑟的动作越发俐落、招式的挥洒更加多变、身姿舞动的范围也挣脱路易的压制而越来越宽广,萨利勾起满足的笑,如湖水般碧绿而深邃的眼里、闪烁着他自己还不全然清楚的宠溺光彩。 *** 说会请他们吃饭,这个约当然是要履行的。 不是不想满足伊琪安说要两个人单独吃饭的愿望,但常常她有空的时候已近深夜,实在不是个吃饭的好时间;这次还是趁着伊琪安的弟弟要办茶会,伊琪安才有藉口偷空留在家里吃午餐。也是藉了伊琪安弟弟──未来修达威斯大公爵的茶会邀请函,才能不动声色地把裴利尔从家里约出来。 于是,这场午餐餐会,就成了我和伊琪安、裴利尔,以及萨利的聚餐。 为了这顿饭,我在当天起了个大早,去到城里的市场买齐所需的食材,再前往订好的店家请厨师烹调。 这次订的城中餐厅,还是托衣服店老闆娘的关係才订到的名店,为此我要减免她多少卖衣服的抽成,想想就肉痛。 但既然要做,就要尽可能做好。 想想,贵族家厨房做出来的口味、以及学校供餐的味道,伊琪安和萨利应该都吃腻了,换成平民的口味反而特别。 经过一番奔波,还请伊琪安的侍从帮忙,总算把办在伊琪安家中的餐会给安排完毕。 我才入坐没多久,伊琪安就出现了。 她轻轻揽了我一下,才笑嘻嘻地坐下,「还好我叫他们安排圆桌,不然坐长桌距离太远了,怎么骚扰小丝兰瑟。」 「你也知道你这是在骚扰我。」 「哎哎,我自己这么说可以,但从你嘴里听到,我可是会伤心的。」伊琪安戏謔地对我眨眼。 「你这个变态,离丝兰瑟远点。」 伊琪安闻声瞪了过去。 萨利面无表情地入坐,他的视线在我身上滞留了一瞬,才往伊琪安看去。 伊琪安不甘示弱,「看你黑眼圈这么重,怎么,最近又跑去哪里鬼混了?」 「黑眼圈……」萨利闻言似乎有点纠结,但很快话锋一转、立刻反击伊琪安:「我又不是你,才没什么打混的事情可以做呢。」 萨利抱臂、交叉蹺起了双腿,满脸的不以为然。 「你以为代理公爵有这么好当?」伊琪安气愤地用食指敲击桌面。 萨利却只是耸耸肩,事不关己的态度让伊琪安看了更气。 萨利今天仍是穿了一身骑装,虽然材质没有之前参加马术比赛时穿的那套名贵,仍然是用极好的用料做的,佐以精心的裁缝,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很俐落,搭上现在不羈的样子,发散出十足的菁英风范。 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我是人才』四个大字。 想到萨利还没有向我透露身分的意思,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 伊琪安和萨利不对盘也不只一两天了,我从一开始的为难,到现在几乎没感觉。趁着他们斗嘴的间隙,我啜了口茶,总算等来最后的脚步声,这才抬起头。 「姊姊!」一如既往甜甜的稚嫩嗓音,昭示着裴利尔的到来。 我转过头去,就见伊琪安的弟弟──伊罗西,和裴利尔一起走了进来。 伊罗西特意让裴利尔和他并行,而非依照礼法让裴利尔走在他后面,表现出对裴利尔的礼遇,加上他脸上恰到好处的淡雅微笑,在在符合我对他滴水不漏的印象。 也是,有伊琪安这样的家人,他心理素质要足够强大,才能跟她一直维持着不错的感情。 伊琪安不时会对言行过分的贵族出手,举例来说,有一次某地因为荒年而收成不好,农民们无法缴足税额,领主竟把缴不出税额的农民充作奴隶发卖。 伊琪安把全部农民买了下来,再藉商业手段让那名领主大亏一笔,金额比她买下农民的总花费还多出不少。 事毕,伊琪安是满意了,但伊罗西就得去解决看这件事不顺眼贵族的意见,还得到国王面前美言一番、让国王不至于反感伊琪安破坏贵族平衡的举动。 迅速回想结束,不禁再次感慨于伊罗西内心和手腕的独到之处。 侍从抱着裴利尔坐到了最后的空椅上。伊罗西也在和我们寒暄后离开,毕竟他还得回去招待茶会的客人。 随着前菜、主餐的进行,他们吃起来的反应都还不错,裴利尔也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让我觉得这一切的准备很值得。 进行到了最后的甜点,这次我准备了茶味布丁、浓巧克力蛋糕、马卡龙、还有各式小塔,都加了奶油花或水果雕花的装饰,马卡龙也用巧克力或焦糖画了图样。 甜点的装饰比较不影响味道,故我在厨师烹调结束后是请对方留给我装饰、再请他从旁指导我。 因为甜点种类眾多,我是一种盛装一盘这样安排上桌,让他们有需要时再各自取用。 然而,原本还算恬静的间聊,竟在甜点吃到一半时风云变色。 「我有做甜点的装饰」--随着我这句话出口,伊琪安和萨利的叉子立刻挥舞成刀光剑影。 「看你盘子里那一堆,都还没吃完,跟我抢什么?」萨利一边插走最后一个小塔,眼神不屑地看着伊琪安堆得半满的点心盘。 「你才是,练剑的人吃什么甜的!不怕掉肌肉?」伊琪安马上回嘴,这句话刺得我放下了吃蛋糕的叉子。 「你这个也有在练剑的,没资格这么说!」萨利的叉子架住伊琪安要伸向最后一个马卡龙的叉子。 「俗话说『女生的甜点是装在另一个胃里』,你这个男的闪边去!」伊琪安手一扭,叉子转往巧克力蛋糕进攻。 看着两人的来回,裴利尔根本不敢出手,他只能委屈地看向我。 「姊姊……我也是男的,是不是不能吃了?」 「乖,姊姊之后再买给你吃。」我握起裴利尔的小手捏了捏,软软的真舒服。 此时,两人的叉齿相互卡死,演变成臂力的较劲。 我顿觉不妙,赶忙举起手边所有刀叉。 随着鏗的清脆声响、和其后硄啷的响声,两人总算停下动作。 两人的叉子在同时断裂,一个叉子头往我和裴利尔的方向飞来、另一个则飞去了无人的反方向。 看了一眼插在对面墙上的叉子头,我庆幸自己及时反应过来、用手上的餐具格开了飞来的『凶器』。 对于这件事感到无力,我瞪了他们两个一眼,稍稍思考后便动手把大盘中的点心均分到他们两人盘里,「就这样,停手吧。」对他们的语气难得带了寒意。 伊琪安和萨利微小地一缩肩膀。 旁边的侍从眼明手快地补上新叉子。 萨利的眼神飘向了天花板,手上倒是老实地拿起新叉子吃点心。伊琪安则是狠瞪萨利好几秒,才气呼呼地大口吃了起来。 看到裴利尔吓坏了,我摸摸他的头。 聚餐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但我意外地觉得还挺有趣。 第四章--秋风送美终成乐 01 假期结束的第一天上课,秋色正浓,在清晨跑到练剑场的路上,要闪躲地上的树根和松果、还要注意从树上掉落的果子──虽然被砸个正着其实也没什么。 很接近练剑场了,却见薄雾中,在我往常练剑的位置已经站着一道纤细的人影。 猜到对方可能的身分,我脚步略停。 心一横,我再度迈开步伐朝对方走去。在我走进对方半径五十公尺左右的距离时,我故意放重脚步引对方看来。 对方斗篷的兜帽下露出几綹金色鬈发,雪白莹润的肤色搭上比例精緻的五官、加上缎面长袍四散的光泽──即便堤里西只是披着学校制服的暗色斗篷,整个人还是熠熠生光。 就这一眼的惊艷,逼得我在内心感叹着。这份感叹,是在我反覆否认后还是忍不住冒头的情感,就『自主性』的层面上来说,好像是被逼迫出来的一样。 儘管心中波澜四起,我还是踏着规律的步伐走向堤里西。 「丝兰瑟,早安。」 和往常一样,是堤里西先开口,他同时温柔一笑。他的笑容和以往有些不同──没了小心翼翼,而是坦然得直击人心。 我在内心苦笑、嘴角也弯了弯,「时间还这么早,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没有很久,我是算好时间过来的,毕竟我也观察丝兰瑟一段时间了,这点事、还是能估计得到的。」 他走近我两步,「如果你还愿意,我们一起吃早餐好吗?就像之前那样?」 在一同骑马那晚的事件之前,和堤里西一起在剑术课前吃他准备的早餐只是件平常的事,如今却需要他这样小心翼翼地问着,我心里不禁微微刺痛。 我继续走着,直到距离他一步远才停下。 「是为了上次马术比赛结束之后的事情?」连我也得帮着找一起吃饭的理由。 「是啊,比起被你请吃饭,我还是比较想请你吃吃看我的手艺。」 我怀疑地挑眉,「……虽然这样说有点像是往我自己脸上贴金,但剑术课前只有一点时间,如果一起吃这顿饭就算我完成约定,你不会觉得时间太短很吃亏?」 堤里西微微地笑,频繁眨动的长睫下透出隐隐得意的神色,「关于这件事,你才刚回学校,应该还没收到通知,所以剑术课的罗奇老师要我来通知你──今天的剑术课停课一次。」 我吃惊得瞪眼。 罗奇老师是不会突然停课的,他什么时候停课都是按照和洁拉老师一起的假期规画,早在学期初就都公布了;就算罗奇老师家里临时有什么事而要请假,他也会派学校的僕役确保通知到每一个学生本人。 也就是说,罗奇老师是不可能叫学生通知学生停课这件事,这只能是出于堤里西个人的意愿。 从堤里西之前和萨利的互动,可以猜到堤里西的身分应该不低,但能逼得罗奇老师违反自己对课程的原则,堤里西动用的关係大概很不简单。 还是说,他本人就很不简单? 话说回来……有必要为了请我吃这顿饭,绕这么一大圈吗?也不知道罗奇老师会怎么想……如果他因为堤里西的要求,觉得我对课业不够认真,就有点麻烦了。 恍然才意识到,在思考的时候,我已经沉默地在堤里西铺的地毯上坐下、接过堤里西递给我的食物开始吃了,我只好硬着头皮把这餐默默吃完。 堤里西这次带来的餐点比以往都丰盛,明明是带出来野餐的,却硬是用好几个餐盒铺陈出高级餐厅的奢糜。我配合地消耗着食物,最后吞下一口茶,齿颊留香。 之后我帮忙把一些餐具收回堤里西带来的篮子,尷尬地清清喉咙,「……谢谢你,很好吃。」 收好东西后,堤里西拢着长袍下摆在我旁边坐下,我们的肩膀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他把篮子放在一旁,奉送了一个清淡却透着暖意的笑才开口,「丝兰瑟,我想你应该有注意到,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现在方便的话,可以听我说说吗?」 我停顿了一下,极慢极轻地点头。 堤里西偏着头,远眺的视线逐渐变得暖融融的,让我忍不住直盯着看。 「第一次看到你,我只是觉得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但是之后,你在剑术课上对我的照顾;还有明明因为你有自己的目标而很心急,却还是每次都认真听我说话;加上你在学校的日子遭遇过很多同学的恶意,却不会受他们影响而退缩,就这样一直努力到现在……还有其他、更多更多我不太会形容的地方……」 说到这里,堤里西的声调轻颤着,他原本远望的目光转向我,「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喜欢上你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可以跟你交往。」 我忍不住微垂视线、而注意到了他的肩颈处──肩线虽然瘦削、却是那么有菱有角,衬托出主人执着的一面。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堤里西轻笑出声,音质澄澈悦耳,「我是想跟真实的丝兰瑟在一起、不是『好相处』版本的丝兰瑟。」 「在人生的这个阶段,我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必须花在课业上。而且假设我们真的交往,因为我家在贵族圈的情况、还有现在同学的过多关注,为了不让事情更复杂,我也不想公开关係。」 「你也是怕公开会影响到我吧?不想让我太被人针对?就像我刚才说的──『我观察你很久了』,这些事我能想像得到、也都可以接受,比起这些小事情,和你一起走下去的本身、对我来说才更重要。」 「你就没有自己的目标吗?」我忍不住望进他的眼里。 突然和我对上眼,他脸颊一红,「……也不是没有,但因为我们家的特殊原因,我的目标只能等到我们毕业后才能告诉你……丝兰瑟,关于这件事,要先跟你说对不起。」 认知到堤里西有所保留,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但总结这段时间对他的印象,我倾向相信他的不得已,应该是有什么重大原因让他无法吐露实情,毕竟越高位的关係越复杂。 捏着自己的指尖,我犹豫着,最后叹息般地回答:「我相信你的判断,如果是目前真的不能说的事情,没什么好跟我道歉的。」接着低下视线,「还有什么话、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在我耳边很快响起的,是堤里西柔和却坚定的嗓音,「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也会尽力、让丝兰瑟你喜欢上我。」 一句话深深印入我的脑海、拨响我的心弦。 「有一句话你说错了……」 我嗖地猛然站起,动手几下扯平衣服的摺线。 而后我垂头看坐着的堤里西。因为我突然的动作,他的脸上有丝惶然。 怀揣着在心里盘旋了好几十天的衝动,我向堤里西伸出手,「我应该、是已经喜欢上你了。」 他呆呆地伸手搭上我的手掌。 「我们交往吧。」我深深笑开,并拉他站起。 第四章--秋风送美终成乐 02 太阳已经爬升到树梢、暖和了空气,使迎面吹来的风回温而舒适。 我正坐在堤里西骑来的马匹上、堤里西身前、他抓着韁绳的两臂之间。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过程其实很单纯,就只是堤里西说『再怎样他的身高都比我高、坐后面看起来比较协调嘛』,他一边拖长尾音,一边睁着无辜的大眼盯住我。 而我、就这样答应他了,让自己陷入这种尷尬的局面──身体两侧是他白皙精瘦的手臂、因为穿的是七分袖而半露在外面;隐隐可以闻到他身上草本薰香的味道,清新宜人;最要命的,是耳边一直传来他的呼吸声和偶尔的低语,轻柔和缓却动人心神。 总觉得随便心动好像不太妙……虽然就情侣而言这应该是很自然的事?仔细想想,我好像也常常在裴利尔撒娇之后就答应他奇怪的事情,像是穿上他带来的澎澎裙之类的……难道我的个性其实很软? 要是说出我个性软这种话,萨利一定第一个吐槽。 不管怎样、我要振作!先讲讲话转移注意力! 「对了,我一直以来好像没跟你说过什么自己的事情,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刚好可以趁现在告诉你。」 「当然好啊!第一个就是──丝兰瑟有什么不吃的、又爱吃什么呢?」 啊啊啊!他好像很兴奋,整个人贴得更近了。 我悄悄前倾拉开一点距离,「我啊……基本上没什么不吃的。爱吃的呢,硬要说的话,偏瘦的肉类比较有助于长肌肉吧、而长肌肉对剑术有帮助。」 「这样啊,那我要多做些又瘦又美味的肉类料理!再来,丝兰瑟和修达威斯代理大公爵好像感情很好,你们是怎样成为朋友的啊?」 「代理大公爵、伊琪安她啊,就只是看我常常自己一个人泡在宿舍图书馆,有时找我搭话,几年下来就变熟了。」 「也是呢,很多同学连教科书都不想读了、更不会去宿舍图书馆。那以后我可以常去宿舍图书馆找你囉?」 「……可以啊,但我们要坐不同桌就是了。」 「要保密嘛,没关係,可以一直看到丝兰瑟就够了。」 堤里西意外地对于公开我们的关係这件事不强求,或许这也可以从旁佐证他背景的复杂程度? 感觉他对经营关係的风险有蛮深的认识。 回过神来,发现堤里西又贴得更近了,我只好默默地再前倾一点。 「还有……丝兰瑟好像和卡杰尔学弟很熟?」 从堤里西的口吻听出犹豫和不满,我无声笑了。 「我们只是聊得来的朋友,对很多事情见解相近、久而久之就变熟了,比较多时候是我在听他说话。」 「丝兰瑟也比较多在听我说话呢……」 「所以,我现在才想多告诉你一点我自己的事情啊。」 堤里西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吐气,「我知道丝兰瑟这么优秀,不可能没有异性『朋友』的。」 听出他特意强调『朋友』两个字时语气里的不满,我居然觉得这样坦率的他很可爱。 「啾。」 很突然的、微小的一声,震得我原地跃起,从马背上前空翻到地面站定。 我震惊地摀着后颈。 堤里西俐落地翻身下马,虽然红着一张脸、不好意思地低垂着眼,却乐呵呵地朝我笑着。 他居然亲了我的后颈!那股酥麻感依然存在,像是深刻地烙印在皮肤上。极为不想承认、但却十分真实的,是我居然有点晕呼呼的。 「在艾塔洛珊,男生不是应该主动点吗?」堤里西总算抬眼看来,依旧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脸满足。 「这个……我们之后再谈。我、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去找伊琪安,先走了!」 不等堤里西回答,我已经拔腿逃跑,就这样飞奔到一公里外的女生宿舍。直衝进自己的房间并关上门,我紧摀自己发烫的脸颊。 之后抬手盖住自己的两眼。 总感觉自己输了啊! 一时的震惊消褪之后,我越想越坦然──都确定交往了,这些小动作只要彼此不反感,也不用太抗拒?不过……突然被这么对待,还是有点太刺激了…… 在之后的好几天,和堤里西碰面时,我们的互动多出许多小变化。 像是在有其他人的走廊上错身而过的时候,他会偷偷碰我的手,之后再隐晦地对我回眸一笑; 或是当我趁着帮老师发考卷给他的时候,突发奇想偷偷写上想吃的菜单给他,在课堂上很快就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稍后,想吃的东西居然就在晚餐时刻出现在我的置物柜里,还散发着微温; 有时我会在刚借的书里面发现小纸条,上面是堤里西的笔跡,写着他今天对我的观察──像是我差点睡着让他看得很愉快,又写了他觉得我活动量很大、水喝得不够多,『缺水精神不好我会担心唷』--纤秀字跡写成的话语,装得我心里满满的。 他是怎么发现我下一本会借什么书来看、还抓准时机塞纸条到教学栋图书馆的书里的?他之前讲的『观察我很久』真不是空话,怪的是我还从没发现过什么异样。 这样的日子让我觉得宝贵──虽然一样忙碌,但是每天多了特别的期待和乐趣。两人能相处谈话的时间虽然短暂,却总能带来活力。 「你是从艾塔罗温来的,听说都是女生比较主动?但这阵子看起来,你怎么好像很习惯肢体接触?」在一次剑术课前,我们正在进行重新开始的惯例──一起吃早餐,面对堤里西注视着我的温暖目光,我忍不住提问。 「唔、只是因为我自己想要这么做呀?难道……让丝兰瑟感到不舒服了吗?」 默默发现,堤里西在想撒娇时,会直接叫我的名字来取代第二人称的『你』,而且频率有点高。这种作法居然还蛮像裴利尔对我说话的方式,但听到裴利尔这么说话我只会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面对堤里西的撒娇却会让我心跳加速…… 「你这样说,就好像我没有亲近你的意愿,」放下吃到一半的食物,我手撑地凑近堤里西,忍住想退缩的害羞,看着他越来越红的精緻脸蛋微笑,「但其实、我也是会想要、再多亲近你一点的。」 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堤里西居然大笑了起来。 我一阵急躁,双手覆上他的两颊,脸色大概也有点不好看。 他两手搭上我的手背,急忙解释:「我不是在嘲笑丝兰瑟啦!只是、觉得果然是丝兰瑟,在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很认真、靠近我的时候也一样很认真,就像是在研究什么课题的样子。」 「……这的确是需要认真的事情啊。」 「我是觉得丝兰瑟这样超、级、可爱!不要不高兴嘛,嗯?」 看着堤里西的双眸紫红光彩万千,脸上也是看了就甜入心坎的笑,我慢慢往前倾身── 碰上了他的双唇。 是用自己的唇。 视线里是他瞪大了且眸光颤动的眼,手上感受到他双颊的热度直线上升。 两次短促的呼吸过后,从自己的衝动稍微回神,我正打算拉开距离── 堤里西却一把按住我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明明不是无法挣脱的力道,我却没能挣扎。 唇瓣相贴很快发展成唇舌交缠的密切。 不清楚过了多久,堤里西才松开手上力道、并拉开唇间的距离转为与我额头相抵。他喘着气轻声说:「丝兰瑟,呼吸──」 我这才在他双颊緋红的糜丽中找回了呼吸。 「这样,丝兰瑟以后就是我的了,可以吗?」堤里西微沙的嗓音揪紧我的心弦。 意识还有些迷离,却明确感知到心中的满足,我轻轻点了头,换来堤里西令人目眩神迷的笑靨绽放。 第四章--秋风送美终成乐 03 (R15) 才经过两个多礼拜,秋天的颯爽很快染上丝丝寒意。 期末考的脚步正逐渐逼近,遑论期末考后就是我学习生涯最关键的剑术比赛,那将会是我唯一一次能在王族面前露面、争取三公主女官位置的机会。 在这个关键时刻,堤里西落实了他的承诺,採取守护但不打扰的方针──如果我在图书馆读书,他只会坐得远远的陪读;如果我要练剑,他会先准备好伙食送我出发,遇到我下午才出发的时候,甚至会先帮我把练习用剑保养好;他还弄来了期末考考古题、帮我整理好主要科目老师常出题的题材明细,大幅提升我读书的效率。 这种被无微不至照顾的日子,是我自懂事以来第一次经歷,要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于是,我也会想做些什么让他开心点,却发现好像只要我多跟他说说话、多问一点关于他的事情,他就会十分雀跃。 原来他的口味跟他的性格一样温和,不敢吃辣、喜欢甜的; 料理、裁缝和马术是他的兴趣,裁缝和马术于是成了我们两人的共同话题,我也更进一步发现他在这两方面可说是天才,当然他也很喜欢鑽研相关的知识; 他的种种,了解越多、越让我想要珍惜。 转眼间,来到了十二月初,我的生日当天。 堤里西一早就神秘兮兮地在我门缝下留了纸条,让我不禁好奇他又是透过什么管道偷渡纸条进女生宿舍的。 纸条上只简短写了一行字: 『与你相约今晚六点、宿舍小厨房见。』 纸张的材质触感很好,还薰了他独有的淡香,表明了他这次邀请的用心。 在生日的一早就揭露他的计画并邀请我、方便我安排其他时间,看起来又是他对我的一种体贴。觉得心头微甜,我浅笑着叹息,把他的纸条郑重收进抽屉深处,才整装出门。 以前生日的经歷常是伊琪安帮我唱生日快乐歌并送礼物;去年还多了萨利有所行动,他的做法居然是安排僕役一天三次砸我蛋糕……还好蛋糕用的奶油还算好洗,而且他最后还是送了一本论述精彩的好书给我。应该是考虑过我的情形,他们不会送太贵重的东西,这样我也才好在他们生日时回送他们礼物,这层心意让我觉得温暖。 对于堤里西今天的安排,我忍不住从早上就开始期待,而变得有些心神不寧。 五点半我就回宿舍整理衣着,之后提早五分鐘到了宿舍的小厨房。小厨房位于男女宿舍中间,佔地不大,大概塞了十来个人就会显得拥挤,是给学生或学生的僕役临时准备食物用的。 在这个用餐时间,平常总会有一两个人在使用的小厨房,此时却静悄悄的一片漆黑,门上还掛了写着『维护中』内容的木牌。 估摸着这可能是伊琪安帮忙安排的,我推开小厨房的门踏了进去,再随手关上门。 黑暗中,几簇烛火慢慢亮起── 第一簇照亮了堤里西微尖的下巴; 第二簇照亮了他高挺却秀气的鼻子; 第三簇照亮了他发散点点星光的圆润大眼。 堤里西纤长的手指动作着、逐一点亮排成数字『18』的十多根长蜡烛,足以大致照亮我们两人的上半身。 堤里西接着转身,从料理台端来一个三层大蛋糕放在蜡烛前面。 「丝兰瑟生日快乐!在你十八岁成年的这一天,能陪在你身边,我觉得自己真的超级幸运的!」 我伸手横过蛋糕和蜡烛的上方,握住堤里西微凉的双手。 「你能在这里,也是我的幸运。」 堤里西眨眨眼,双目逐渐泛出波光,「在今天这种日子,不、不应该想哭的吧。」 「不管你有没有哭,我都很高兴,这样不就好了吗?」 「啊!丝兰瑟在看我笑话!」 「这样就算看笑话?」 「唔、丝兰瑟你现在很开心?」 「当然。」 「那我可以提出一个要求?」 「说说看?」 「那就是──」他快速地眨动眼睛、看起来异常期待,还挣开我轻握他的手、再紧紧反握住,「今晚吃东西只能我动手、只能我餵你!」 「这个……还是让我自己吃吧?」 「蛋糕是我做的、很特别的蛋糕喔!我可以决定丝兰瑟要怎么吃它吧?」 这么说来,我就觉得空气中的味道和视觉有些衝突──明明面前只有一个大蛋糕,空中却同时飘散着甜食和咸食的味道,难道这就是蛋糕的特别之处? 看着他微微噘嘴的可爱表情,我咬牙点点头。 堤里西的目光在瞬间大亮,他兴奋地拿起叉子挖开蛋糕最上方的正中间,并迅速放到我的嘴中,再一脸期待地盯着我看。 看起来是比较湿润的蛋糕体,嚐起来却是焗烤蔬菜的味道,还是层次丰富的高级料理。 百思不解,我又吃了堤里西挖的第二口,这次是第二层的蛋糕,是乳酪和浓巧克力的组合,中间还夹了新鲜的草莓及蓝莓,这样视觉和味觉总算比较协调。 吃到第三口,是垫底第三层的巨大樱桃塔,新鲜去籽樱桃的甜润微酸、加上精细的调味,堆叠聚集成清新绵长的美味,也使人更回味前两种料理的味道。 吃完这一轮,我想再多吃一点,于是拿起桌上间置的叉子── 却被堤里西用空着的手抓住。 「丝兰瑟……说好我来餵你的!」 他这时候倒是很强势,我只好放下叉子任凭他。 堤里西吻了一下被握着的我的指尖,才继续餵食。 我只好强忍着不自在,配合他的动作继续张口吃下。 一开始还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越吃、口中的香气堆叠,越引得我沉浸在美味里,而心情大好地直视堤里西的脸。 到现在还是难以置信,这样一个在许多方面都这么好的人,居然是我的情人。 忽然,堤里西调转手中的叉子,往他自己嘴里塞了一口。正当我疑惑的时候,他轻按住我的肩膀,逐渐迫近,越发深邃的视线把我莫明钉在原地。 我们两人于是相吻。 相交的唇齿间是果肉的鲜甜,带上咸甜的奶酪香气,加上堤里西身上饱含层次的木质薰香把嗅觉和味觉的整体提升到更美好的层次──就好像顶级料理的草本香料一样。 他逐渐加大的动作也使我的意识更恍惚。时松时紧的喘息间,我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处于被动的一方,感到一阵不甘心,于是挺直背脊回攻过去,顺势把堤里西压得靠坐在桌沿。 换了个角度,就看出来他映在烛光下的皮肤上覆了层细小的绒毛,这样看起来的脸蛋似乎比蛋糕还可口,我转而轻吻起他的两颊--眼周、鼻端、下巴,接着来到颈侧。 顺着堤里西优美的颈部线条,我吻上他圆润小巧的喉结、轻吮。 「嗯……」 这是他第一次在亲密接触时、发出喘息以外的声音──甜腻吟婉,在我耳畔绵延不绝。 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压到了什么硬物,我浑身一震,马上退开一步。 脑中隐约觉得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状况应该有点危险,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正确答案。 我看向堤里西,他的整张脸、连同颈脖露在衣服之外的地方,都艷红得完全取代原本的肤白;原本清澈的眼波,此时有不明的情绪漩涡流转成一片幽沉──这样的他儘管陌生,伴着微乱的发,却让我觉得美到极致。 他眨眨眼,低喘着调整呼吸,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同时一滴晶莹的汗珠从他鼻端坠落。 「丝兰瑟……有点突然,抱歉,我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你可以先出去吗?」声音低了两阶、还微弱得让我担心。 目光扫到他脖颈处我无意间留下的痕跡,我一阵心虚,很快点点头,「我可以出去,但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不要忍着,一定要告诉我!」 堤里西莞尔。我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出无奈。 「没什么大事,我明天就会恢復了,」忽地他的声量一低,「还不如说是因为我太健康……」 没听清最后那句话,我正想往前再靠近堤里西,他却伸手抵住我的肩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勉强,「我真的没事,丝兰瑟,以后有适合的机会,我一定会告诉你今天是怎么了,好吗?」 我轻叹,「有需要我做什么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好~」明明是绵密的一嗓,却是伴着他在我肩上的一推。 我这才慢慢往外走去、还两步一个回头。 直到我邻近门边,堤里西回眸送上最后的甜笑,「丝兰瑟生日快乐。」 我也回他一笑。 出来后把门关上,我乾脆背靠门板开始思考。 我好像有看过相关的资讯,可是怎样都想不确切--刚刚还真是晕头转向。 深吸几口夜间凉如水的空气,我脑中逐渐清明,随即灵光闪现的、是我陪着裴利尔读过的贵族男童教育材料里面的内容。 掩嘴堵住惊呼,或许有惊讶,更多的却是感动。 因为他理解我,才会知道在目标达成前的我,还无法承担走到最后一步。被人珍惜,原来可以是这样在初冬夜里、还让人通体发暖的体验。 调匀了呼吸,脑袋也恢復运转,细细思索今天的事,可以确定伊琪安应该有帮忙,于是我迈开步伐朝宿舍图书馆走去。 第四章--秋风送美终成乐 04 静静推门而入,无人的图书馆没点上灯,举目所见除一片黑之外,只有正中间一块区域被月光照亮。月光中的长桌上坐了一个人,暗金色的眼凝视天窗中的明月,长长紫发披散、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伊琪安注意到我的动作,转过头来扬起笑容。 我走到她旁边,也坐上桌面,和她一起仰望这静默空间中、有限天窗框架中的月夜。 「生日快乐!小丝兰瑟~」 不脱她动手动脚的作风,一隻手伸了过来、搭在我肩上捏了捏。 我象徵性地抖了抖肩膀。她的手却纹丝不动,她还把头凑近我、鼻子嗅了嗅。 「亲爱的,你身上的味道还真甜蜜──有食物的香味、还有其他甜美的气息喔!」 我大大叹了口气。 伊琪安要不是早就知道堤里西的计画,不然就是堤里西惯用的高级薰香实在太好辨别了,导致我身上只有残留一点,还是被她闻了出来。 「『宿舍厨房定期维护、暂停使用』──这个牌子是你的杰作吧?」 「呼呼,我早就知道你会跑来找我讨论这件事,但没想到会这么早,怎么啦?今天晚上你们进展不顺利吗?」 刚刚发生的刺激事件掠过我的脑海,我脸上一热,连忙低头掩饰,「还算可以?」 伊琪安侧头猛瞧我,强烈的视线让我紧张了起来。 「嗯~你怪怪的喔!是发生了什么不能告诉外人的事情吗?不过我应该不算外人吧?」她还是一样敏锐得让我头痛。 「……堤里西是怎么跟你说的?」 「明显的逃避回答!不过我这次就先放过你,谁叫今天是你生日呢……那个小子还蛮有诚意的,他在没人的地方堵我,然后认真地请我帮忙,那副固执的样子,和平常看到的柔顺样子差超级多的呢──不过,平常看到他时,你都在附近啦,不知道这是不是主要原因呢?」 忽略伊琪安多馀的探问,我专注于『堤里西认真请她帮忙』这点,而会心一笑。 「啊!小丝兰瑟你笑了!哎哎,想不到我居然有看到你谈恋爱的一天。」 「……难道你希望我单身到老死?」 「话不是这样说的嘛,我看戏看了这么久,让我发表一下感叹也合理啊。」 「总算承认你是在看我好戏……」 「请称呼我『善意的旁观者』,而且还不是你要求我不要插手,我才只能当旁观者的!」 想想我不只叫伊琪安平时不用太帮我忙,还要她在外跟我装不认识,的确对她不太公平,我于是抱歉地笑笑,「是是、你说的都对。」 「本来就是嘛。」伊琪安伸出食指缠绕发梢,话锋一转,「我一直很好奇,你是被堤里西那小子的哪一点吸引的?」 应该是处理公务时常受到男性贵族的为难,伊琪安在形容男性总带了点愤世嫉俗,因此,对于她随性称呼堤里西这点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再次仰头眺望月夜,我嘴角微勾,「一般来说,我在做任何决定前都会想很多,我也抗拒过对他的好感,但跟他相处起来的自在和舒服,让我无法放手。」 总是热情多话的伊琪安,此时只是静静看着我,嘴角的笑意很舒心。 看她一眼,我浅笑着继续。 「他是一个追求自由的人、好像一直都在摸索他想要的理想。或许这方面和我很像,才会特别吸引我?看起来他其实不用再找什么人生目标,也可以过得很好,但他还是在寻找自己想要的,然后持续朝那个方向付出努力。」 「耶?但看起来他只是专注地追在你屁股后面跑欸?」 对于伊琪安故意粗鲁的说法,我又气又好笑地瞪她一眼,才继续说:「他是有某个理想的,我还不太清楚他到底在和我相处的时光中看到了什么,但我应该是他考量的一部份。」 「意思是他有把你纳入人生计画里?」 「如果我判断没出错的话,应该是有,毕竟接近我也对他没什么实质上的好处啊。」 「那我就比较放心了。」伊琪安的语尾有释然,她轻轻把头靠在我肩膀上。 随后,一个细长的冰冷物件横抵上我的胸口。 一直知道伊琪安的剑术应该不错,但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偷袭可以让我反应不及。 倏地,我浑身紧绷。 她却噗哧笑了,片刻后更笑得浑身乱颤,连抵着我胸口的细长物件都连带抖动着。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右手握上胸前的物件,立刻发现这是一把上了鞘的剑。剑鞘的金属冰寒、表面光滑,加上剑身线条笔直,初步就能判断这应该是一把价格不菲的高级剑。 「这是什么意思?」我尽量冷静地询问,其实内心已经有点不高兴──我是打算靠自己完成参加剑术比赛的准备,相信她也清楚。 「唉,你不要误会,这是萨利那傢伙的意思。你还记得格伦那件事?那时候萨利在他那里拿了一些东西用不到,就把它们都卖了。这把剑是萨利用换来的钱买的,算是对你的精神赔偿啦。」 闻言,我愕然地眨眨眼,随后感到一阵无力,「他也太自作主张了……」 「丝兰瑟,萨利大概是全国──不,可以说是两国当中最有资格评判骑士的人之一了啦,不是我要说你,你就不用太在意什么『该拿不该拿、是否正当』的琐事了吧?」 「但这些都很重要啊。」 「我都忍不住透露萨利身分的重大线索给你了!明明是他之后才要自己告诉你的……你还这么固执,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你了……」 我伸手摩娑了剑身两下,就着月光可以看出它的造型和市面上大量贩售的高级剑差不多,用来参赛不至于让人怀疑它的来源,但材质明显好上许多。 「萨利果然是联防骑士团的人吧?还是骑士团高层?」伊琪安的这番话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猜测。 「是是是,他背景的『细节』就让他以后再跟你坦白。那你现在可以接受这把剑了吗?作为他判断格伦应该给你的赔偿?」 我叹口气,迟疑了几秒,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可以理解他身为骑士团高层的判断,但我也觉得他的判断太过偏袒我。这把剑我就先暂时保管,之后再自己还给他,我是不会用这把剑参加剑术比赛的。」 「就算是他祝福你生日的心意,你也不能接受?」 我点点头。 伊琪安坐直身子,凝视我好几秒,可以看出来在她的眼神中有强烈的不认同,但她最后还是点点头,还大叹一口气,「你之后再自己去跟萨利讨价还价,我就不相信他愿意收回这把剑……反正我是不想再夹在你们两个中间当传声筒啦。」 被她话语中夸大的怨气逗得一笑,我「嗯」了一声答应,顺带问道:「对了,已经快两个月没看到萨利的人了,他之前虽然偶尔会请长假,但还没有离校这么久过,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不是责任的那一套,他有事情要处理就必须回骑士团去。细节你以后再自己去问他啦。」伊琪安话里一开始的犹豫很可疑,但她之后的神态却又十分正常。 她边说着,一边躁动地用头磨蹭了我的肩膀好几下,多半是对于我固执态度的一种无声抗议。 嗯,反正她连头发的保养品都很好闻,而且洗洗就掉了,她抹在我衣服上我也不会太困扰,就随她吧。 「之后萨利露面时如果还跟你搞神秘、什么都不说,你再揍他一顿,保证他什么都会乖乖跟你说,连尿床到几岁都告诉你。」 「我是不觉得他会说这么多啦,但我会试试看,只是我大概打不赢他……」 对于我的话,伊琪安闷闷地「哼」了一声,满是『关我什么事』的态度。 「我倒是心情蛮复杂的,萨利啊堤里西啊、甚至是你,怎么身边熟悉的人都有事情瞒着我呢……」故意让语气染上低落的情绪,我垂下眼帘。 伊琪安立刻紧张地环抱住我,「我又瞒你什么了?」 「……你身上的香味常常不同,有时还混了男性薰香的味道──大概有两三种类型吧。」 伊琪安静默了数秒,接着令我意外地,她立刻兴奋地抱紧我,勒得我一阵挣扎扭动。 「嘿嘿!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就提早告诉你吧──就是、我其实已经有两个男人啦!」 被自己的口水呛得一阵轻咳,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她一边大力拍起我的背、拍得我又咳了两声,一边热切地倒豆子般说到:「你知道嘛,我工作上常常要去各地视察,有时候还需要去艾塔罗温处理事情。我家的一个男人是艾塔洛珊大商会老闆的儿子、另一个是艾塔罗温某个子爵的儿子,两个都是很好的人,我们已经在艾塔罗温私底下举办婚礼了,等到之后传位给我家弟弟后,就要在艾塔洛珊公开我们的关係,到时候我一定会邀请你参加我们公开的婚礼,你一定要来喔!」 又被她大力拍了两下,我才勉强从朋友并非单身、甚至已婚的事实中清醒过来,而后不禁有点怨念──她对我的一切瞭如指掌,但我竟然完全没参与到她的人生大事。 「丝兰瑟~你不高兴了吗?这件事连跟我从小认识的萨利都不知道,你不要太在意嘛。」 我已经数不清今天是第几次叹气,明明是我生日不是吗? 「我本来想等事情都结束再告诉你,只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心态嘛,不是不相信你啦。」 面对伊琪安越来越软的声音,我勉强地点头、算是接受她的说法。 如果代入伊琪安的思考模式,我也有种衝动想把堤里西保护得好好的── 虽然知道应该和他并肩、鼓励支持他才会对他更好;但又反射性地希望为他屏蔽掉所有辛苦的可能性,想让他一直无忧无虑地笑着。 即使还想不清这股保护欲从何而来,这份情感还是让我更能理解伊琪安保密的原因,而轻轻地回拥她。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现在想想也可以理解你的心情,那就迟来地恭喜你啦……」 我想想,笑了,「还有,今天谢谢你帮堤里西安排事情。你和萨利的关心,我都有放在心上。」 伊琪安大力勒紧我,嘟噥一句:「萨利的部分你自己告诉他啦。」 我靠在她肩窝,无声点头。 第五章--似是而非的达阵 01 经过期末考的煎熬,即将开始的剑术比赛简直是学生们的救赎,刚从教科书和测验中被解放的学生们把校方新搭建的看台坐得满满的,不少人还只能坐在场地外的草皮上看魔法萤幕的转播。 堤里西则是提早到了会场,就为了能占到前排的位置、就近一睹丝兰瑟的英姿--就算可以找侍从佔位,他还是不怕晒地想自己排队。 前一刻,空气中还是学生们兴奋的喧嚣;但下一秒,随着两声枪响迸发,学生们立马闭上嘴,在一片静默中,全体师生整齐划一地从座位上站起,无数热切的眼神投向了看台缺口处的宽敞通道。 伴着间隔数秒发出一声的礼枪响声,八台形状和马车相似、但被装饰得无比奢华的车辆缓慢而平稳地驶入空无一人的比赛场地,车头上宝石镶嵌而成的艾塔洛珊国徽正闪闪发亮;车前不见马匹和其他拉车的动物,明显是耗费大量的铂晶製成、还使用铂晶作为动能,而足以彰显王族地位的魔法车辆。 车队停下后,从第三辆车走出一个骑士打扮的男子,男子走到第一辆车旁开门、并恭敬地搀扶国王下车;之后才有别的僕役从第四辆之后的车下来,一批人走向最高的看台去布置场地。 另外有小群人围到第二辆车旁,开门迎出了一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并簇拥着她走在国王身后,一队人从容地向王室专属的看台包厢走去。 堤里西一看就知道跟在国王旁边的年轻女子就是三公主、丝兰瑟想争取的服侍对象。他虽然在行动上支持丝兰瑟,心里其实是打算把丝兰瑟娶回艾塔罗温──当然丝兰瑟想娶他也好──不管怎样都要得到丝兰瑟的同意,加上准备工作还没完成,目前只能先静观其变。 等到艾塔洛珊的王族入座,国王披风一扬、大手一挥,全体师生才再次落坐。 看了这盛大的一幕,堤里西的眉头不禁紧纠在一块。王姊出行也只会用三辆车,他自己出行甚至只会用一辆车,而且只有身兼官职的贵族以及王族专属骑士才能跟着他们坐车,但艾塔洛珊的王族居然让侍从也能乘坐魔法车辆。 虽然早已知道两国国力有差距,但亲眼见到比本国高出一截的排场,还是让堤里西的心弦绷紧了。 堤里西打量艾塔洛珊国王几眼,他橘红色的短发里夹杂了几綹白发,总是笑着的细长眼里却不见笑意,跟传闻中狐狸般狡诈的形象一致──国王在二十多岁时登基,治国的这二十多年里,不仅把国内势力悉数掌握,还伸手到西塔雅大陆的其他国家、透过各种利益交换壮大实力;他也曾经暗地挑起不少国与国的争端并从中获利,让各国对他有所依赖、却又不敢全然信赖。 相较之下,王姊凯希尔刚就任艾塔罗温的女王两年左右,才初步统合国内势力,也只能继续留意艾塔洛珊的动作,避免相关可能的衝突。 就在堤里西思考的时候,国王已经开始他的演讲。堤里西听了一些内容,不外乎是鼓励贵族们增进实力、多服务贡献国家这类的精神喊话。 总算司仪喊了丝兰瑟的姓名,儘管心情还有些沉重,堤里西仍是将注意力投向赛场。 中央的空地被画了四个半径十公尺的大圆、提供四场比赛同时进行。丝兰瑟正步入其中一个圆内,和她踏进同一个圆的是他们剑术课的某位同学。 回想那个同学在课堂上不时会讲一些奚落丝兰瑟的话,实力却不怎么样,堤里西暗笑。 丝兰瑟一定没问题的。 堤里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身影,丝兰瑟今天穿了他连夜赶製的剑术用服装,剪裁服贴却好活动,富韧性的宝蓝色布料笔挺、还泛着经过特殊处理的光泽,加上他精心缝製的绣纹,让丝兰瑟神采奕奕,坚毅的眼眸也被衬托得更显眼,整个人英气十足又不失高雅。 果然,裁判才刚下令开始,丝兰瑟两招就把那位同学的剑给打飞、快速取得首胜。 剑术比赛的规则是西塔雅大陆上通用的那一套──两人在半径十公尺的圆内过招,只要把对方的剑击飞、或是让对手身体的一部份触及圆以外,就能取得胜利;为避免闹出人命,只要对手失去意识,裁判就会介入比赛宣布另一方胜利。 但还是偶尔会有人因剑术比赛而丧命。 艾塔洛珊的贵族学校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剑术比赛,除了最高的九年级主修剑术的学生要全数参赛,也会从八年级主修剑术的学生选出前十名参赛。 除此之外,由于剑术的实力攸关一国国力,不只国王会来观看比赛,还会派出两名见习骑士参赛──通常是将会晋升为国王直属骑士的见习骑士。 丝兰瑟顺利地赢过了所有学生,总算来到和见习骑士比试的阶段。堤里西也随之紧张了起来,只希望丝兰瑟可以如愿获胜,但又不希望她受伤。 比赛场地中的四个大圆被抹去,改为在靠近最高看台的地方画了一个大圆。堤里西有选过座位,新画大圆的位置因而离他更近了。 看着丝兰瑟从容地踏进圆内,堤里西的脸上露出了着迷的笑。 忽地,堤里西察觉一道尖锐的视线,他立刻四处张望,只看到坐得最近的同学被他看得疑惑回望、几个女生对着他脸红,还有几个男生怒瞪着他──却并没有什么异常。 堤里西的脸忽地刷白,他瑟瑟地用披风的兜帽盖住头,再拉紧了披风。出于以前在交际圈周旋的经验,他对于别人的视线很敏感,刚刚那瞬间落到他身上的视线极富侵略性,让他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堤里西再度将注意力放回赛场,只见丝兰瑟的对手居然是格伦──那个在之前马术比赛跑输丝兰瑟、综合分数竟还赢了,随后花心的异性关係被揭发的见习骑士。没想到国王居然还保留他未来晋升王室直属骑士的资格,也是这样他才会再次出现在赛场上。 堤里西不快地打量了格伦两眼,看他一副气红了脸的忿忿模样,不禁觉得好笑──格伦被迫娶回自己的全部外室当侧室,这件事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的确很可能是堤里西知道的、那个现在也跑来艾塔洛珊贵族学校读书的『某人』做的,但格伦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个『某人』在艾塔洛珊、也不会知道他缠着丝兰瑟团团转,怎么可能把这件事和丝兰瑟联想在一起? 因此,格伦现在针对丝兰瑟的敌意,不过是想藉着打赢丝兰瑟来恢復一些声望罢了。 对付这种不理性的傢伙,丝兰瑟不会输的;而且见习骑士还没有资格学习剑气,丝兰瑟也不会因为剑气吃亏--堤里西可以预见丝兰瑟对格伦的胜利。 考虑到刚刚那股视线给他的颤慄是前所未见的强烈,堤里西决定先离开赛场,找他藏在暗地的直属骑士做些安排。 第五章--似是而非的达阵 02 裁判才刚宣布比赛开始,格伦就攻了过来。他手上的剑明显比我这把自己买的剑贵上许多,此时剑刃正破开冬风、带着凛冽的寒芒朝我袭来。 盯着格伦看似凛然、细微处实则狰狞的神情,我冷笑。 格开他的攻势后,我用一连串的高速招式回敬他。 在他准确应对的过程中,我继续屡次挑起攻击,也激得他连番迫向我的剑招越来越凌厉。 我刻意表现出紧张的神情,并在他的攻势下逐步后退──要让他以为这一切都是我自然落于下风──直到脚跟逼近了边线。 格伦一瞬间露出只让我看到的佞笑,趁着我不能再后退的此刻,举剑向我直直劈落。 在剑刃就要劈到我脸上的最后一刻,我侧开上半身闪过,高举右臂反挥剑、由上而下压制住格伦的剑背,接着顺时针旋身抬腿── 交锋于转眼间结束,我一个侧身踢击,积蓄的力道便把格伦给踹出了圆外,还使得他滚了好几圈才躺平在地。 格伦懵了几秒才踉蹌地爬起来。 裁判高举了我的右手宣布我的胜利。 然而,四下却是一片安静,有好几人还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开始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几秒鐘过去,从王族所坐看台的方向传来一串娇笑、以及在低压氛围中显得突兀的掌声。随着这串掌声响起,赛场中才开始听得到零星的掌声,但很快就结束了,四下再度归于静默。 用这种张扬的方式赢过格伦,是我衡量过利害得失的决定── 我最后对格伦的那一踹十分解气,却注定会惹毛男权意识高涨的观眾,甚至有损我身为艾塔洛珊贵族女性的名声; 然而,我的目标观眾是三公主。听说国王很疼她,她可说是王室子女中势力仅次于王太子的成员,但王太子一直神神秘秘的,没人知道他真实的样貌、也没人见过他,所以三公主就成了眾多可接触的王族子女中地位最高的; 虽身为艾塔洛珊的三公主,她却是彻彻底底的女权主义者,因此,我痛击最近花名在外的格伦,十有八九会得到她的支持,更别提这么做可以抵销我之前马术比赛综合分数低于格伦的印象、让她看到我的能力。 虽然我还是很质疑马术比赛评分的公正性。 她的掌声说明了我计画的成功。由于她表态支持,之后应该不会有人拿今天我踹格伦这件事来做文章。 「今年又跟你见到面了,我们很有缘呢!」 接下来,随着轻佻的招呼踏上赛场的这人就有点棘手了。 他是社交界极富盛名的『修洛安』,是国王遴选未来要成为直属骑士的另一个人,也是我今天最后一个对手。 从各种消息来看,他基本上是个正直的人,却总是会有一些难以言喻的行动──最近的一次是和朋友喝醉酒,然后跑到农家的麦田里比赛谁割麦子割得比较快。割到一半还昏睡在田里,被农家叫来的巡逻官给扛回家中,醒来后才想起要赔偿农家,还因此被罚了一笔巨款。 还有,应该不是我自过意识过甚……不管是去年还是今天,我们在剑术比赛对上的时候,他好像、都在调戏我…… 「果然是个好女人啊,要是今天我赢了,你要不要考虑我啊?」这是开场我挡住他攻击时,他说的话。 「不错不错,只要再往左边偏个一指宽就可以伤到我了呢。」我偷袭落空时,他这么说,语调轻佻。 「果断的出招真是太棒了!再大力一点吧!」在我迅速连击都被他挡住后,他兴奋却意味不明地称讚。 「唉唷!差点割破我的衣服,都不知道你这么急性子……」这句话上扬的尾音,让刚刚攻击落空的我抖了一抖。 「刚才那个姿势就对了!要不要再来一招?」伴随着这句话,他还眨了眨眼。我只能忍住想逃离的情绪继续和他打。 总是不能取得明显的优势,我有些着急了,还是尽力压抑着躁动的情绪。 连续几次交锋,我刻意都只使出一半的力道,也注意到他笑得越来越志得意满,每次的回击还都只控制在比我大力些许的程度,十足有戏弄我的意味。 他越笑、光洁的下巴抬得越高,我抓紧时机挥出十成力的一剑,并在他接招后没稳住的瞬间衝近他、挺身想以剑身重击他下巴来结束这局── 然而,面对我这次的偷袭,修洛安虽然停滞了一瞬,却很快做出反应。 他顺着重心不稳而偏离轴心的力道,后退两步自己跳出了圆外。 这显而易见的放水,让我赢了,却并不光彩。 我想不通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身为见习骑士,在王室在场的正式比赛明显放水,可能被视为态度过于轻忽而被解读为对王室不敬、如此也对他的名誉有损。 只是,修洛安在裁判宣布我获胜后,居然还能够踩着轻快的脚步、笑容满面地向我走来。 我撇撇嘴,收剑入鞘,直接扭头走向自己的休息室,不管身后他已被观眾的嘘声淹没的叫喊,毕竟在礼仪上来说,我可以因他对比赛的轻慢而表现出不快,那我就不需要忍着。 在接下来的颁奖典礼,即使王族在场,仍是由校长颁发奖项给获奖人。修洛安是第二名,势必会站得离我很近──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在颁奖典礼的空档还一直找我讲话,就算我不接话仍旧可以自己讲个不停,内容主要是在约我出去吃喝玩乐。 一头暗红的蓬松短发下是端正的五官,加上阳光的笑容,修洛安的样貌在年轻贵族中也有中上,但难以沟通的性格毁了一切…… 而且听他邀请我的语气也没多认真,我也就不用认真回应、乾脆无视他。 也因着他一直注意我这边,我不敢往堤里西坐的方向看去,以免修洛安注意到堤里西而徒生事端。 希望堤里西不要因为修洛安而多想。 在这个收穫胜利果实的宝贵时刻,少见地,我心里不是想着自己的目标,却是堤里西这个人。能有个人分享胜利的喜悦,让这份喜悦在内心膨胀翻腾、把心里填得满满的…… 接下来,跟歷届的剑术比赛一样,在比赛结束后的晚上校内会举办一场由王室出资筹办的舞会,夺得前三名的人要开场领舞。对于跳舞本身我倒不担心,贵族学校当然有社交舞教育,而服装堤里西也帮我准备好了。 就是舞伴这件事有点棘手,由于我还想暂时隐瞒和堤里西的关係,我姑且厚着脸皮拜託了剑术课的罗奇老师当我的开场舞伴。 想想为什么不找萨利?毕竟他和我在明面上也有一定的互动。 但我一则不想让堤里西误会──看起来他们两个的关係并不好;二则萨利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大概是还没从骑士团回来。 真好奇联防骑士团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我更想知道的是萨利的职务内容,他应该佔了很重要的位置,才会被绊住这么久。 第五章--似是而非的达阵 03 「坐下吧,不必太拘谨。」 我依言在对方所指的空椅坐下。 为了晚上的舞会,我身上穿着难得的盛装、发妆也用心整顿好了,却不是在前往舞会的途中,而是应三公主所召,坐在从未踏足过的学校贵宾室里。 贵宾室的金碧辉煌超过我的想像,难怪跟学生收的学费会这么贵。 刚刚开口招呼我的人,此时正慵懒地斜躺在我前方不远处的躺椅上──正是艾塔洛珊的三公主本人。 三公主长长的橘红色发丝绑成了两把高马尾,妆容精緻的娃娃脸上虽然带着笑,微瞇的暗铜色眼却让人感觉不善,我因此绷紧了神经。 三公主摆了摆手,她身边两个在帮她按摩的俊美侍从收到指令退了出去。 先前就有听说过三公主的私生活很乱,但离开宫廷在外也不加收敛,这个事实让我心头一凛。假设我真的能服侍三公主,虽然可以脱离被随便嫁人的宿命,但很可能会面临和三公主理念不同的时刻── 如果她的命令我无法配合,我该怎么办? 「你有申请要当我的女官,对吧?」 「是的。」 「呵呵,刚刚看了你的比赛,身手很好呢,成绩也很优秀。」三公主加深笑容,瞇了瞇眼。 「您过奖了。」我正襟危坐地回答。 「我这样看下来,你是最适合的人选,就想找你过来聊聊,之后走走王室共同面试的流程,就可以让父王正式任命你。」 我兴奋地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拳,忍住激动,面上是礼貌性的微笑。虽然对于三公主的作风有疑虑,我还是乐见有好的结果,毕竟当她的女官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如果顺利的话,总算能脱离那个家,避免为了偿还生父的债务、而被随便嫁人的极大可能性。 「对了──」三公主突然拉高语调,笑着的嘴角微微扭曲,将她的笑染上了莫名的恶意,「你应该认识堤里西吧?他在这里好像叫『堤里西˙珊索洛』?」 听了这话,浓浓的不安紧紧笼罩住我。 我岂止认识堤里西? 三公主到底想做什么? 我应该苍白了脸,只能点点头。 三公主坐起上半身,加大的笑容十分夸大,而显出和笑容相反的危险意味,「那太好了,你服侍我,他也会是你之后要服侍的对象,你们已经认识对方了,也对你以后的工作有帮助。」 一阵恐惧迅速抓住我,使我屏住了呼吸。 「毕竟他是艾塔罗温的王弟殿下嘛──『堤里西˙珊索格拉』,也只有我才有资格娶他了吧。」语气阴阴的,三公主朝我走来、直走到我身前。 她动作极为缓慢地拍了拍我的肩。 「不管堤里西之前有什么样的过去,他之后只会属于我。」 这是我记得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丝毫印象我是怎么离开贵宾室的,稍稍清醒过来的我正在学校花园里走着。 步履蹣跚。 吸气──吐气──我深呼吸强逼自己冷静,脑袋总算清楚了些。 堤里西居然是艾塔罗温的王弟。 原本我猜测他顶多是艾塔罗温的高阶贵族,毕竟他几乎没有架子、对同学也都很客气,这样的人怎么想都不该是王族。 就算他是王弟,原本也不是什么问题,只要我们能一起想办法解决,我也不至于害怕至此。但现在中间拦了一个对他有意的三公主……她多半知道我们的关係,刚刚才会给我一个不说破的下马威。 她也不用明说,方才那番话既顾全了她的面子,又有警告我恪守和堤里西之间界线的效果。 看样子,她要我当女官是认真的,但应该没什么好意。 让我从旁看着堤里西跟她在一起,并以此折磨我,很可能是她的用意之一…… 还好周边没什么人,我忍不住靠墙蹲下、环抱住自己的双膝。 手心紧压住隐隐作痛的额头。 泪水无助地落在堤里西精心织就的礼服蕾丝上。 *** 踏进喧闹的舞会场地,此时的我重新整理了妆发,脸上应该看不出什么异样。 堤里西的状况还没水落石出,我不能只凭三公主的一番话就断定堤里西有错,因此,我还是穿着他送我的那套礼服、没有换掉,不然我要临时找伊琪安借礼服其实也还来得及。 挑高的天花板高达两层楼,掛了数盏用铂晶製作的水晶灯盏、投下烛光无法比拟的高亮,将布置典雅的舞会会场照耀得如白昼般明亮。 如此灿亮华美的地方,我却只望了一眼,就感到如坠深渊。原本心情已经稍微平静了,此时的我却被迫经歷比先前更大的衝击。 是因为眼前这幕──打扮精细的堤里西,正站在三公主旁边。 三公主挽着他的手在跟校长寒暄。 堤里西的柔鬈金发在灯光中更显璀璨,紫红大眼衬着长长的睫毛、闪烁成美丽的宝石,浅浅笑着的面庞透着些微苍白,精緻的五官每个细节都悦人眼目。 这样的他,在三公主身边,不管笑容是否虚假,都深深刺痛我的眼、更刺痛我的心──我甚至没自信说他的笑容是假的了。 「丝兰瑟,准备好了吗?」罗奇老师走到我旁边,爽朗的笑让我心神一定。 现在不是放任情绪的时候,情况越糟反而越该稳住。 我朝罗奇老师点点头,正准备搭上他伸出来邀舞的手。 「喂。」 随着这声轻唤,我的前臂上多出一隻五指修长的手,眼光所及的长袖布料下是内敛的肌理。 「萨利。」我看向来人,视线却没有聚焦,换来他眉头一皱。 萨利看了堤里西的方向一眼,原本轻搭在我前臂上的手便收紧了,但不至于让我有痛感。 「老师,丝兰瑟今晚就借给我吧。」萨利拿出了他平时对老师同学的无害一面,朝罗奇老师温温笑着。 罗奇老师先是傻眼,但他很快理解了情况,大笑两声后还哼哼朝我咧嘴、一副『你这女孩不简单嘛』的表情。 我朝老师郑重点头致谢,目送他哼着歌往不远处的洁拉老师走去。洁拉老师正得心应手地拒绝着各种搭訕。 「那小子怎么回事?」萨利伸出手、微微躬身朝我邀舞,水绿的眼里波光凝滞,眼中杀气满满地溢了出来、万分锐利。 我伸手搭上萨利的掌心,近距离地望入他的眼中,被杀气扫到一颤。 知道他是在说堤里西,我闭了闭眼,压下情绪后,再睁眼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在上位者有他们的考量吧。」 萨利闻言扭曲了表情,一副就是想咒骂却强忍住的极度不悦,「自以为只有他才是上位者吗,这算什么?」萨利这句话虽然有压低声音,我却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在司仪的示意下,我们开始共舞。 第一次和萨利跳舞,他的动作精确得跟教科书描述的一模一样,力道却比常人强劲流畅,领舞的风格完全体现他高标准的个性。 不管是学识、还是剑术,只要找他讨论,都能得到深入浅出的回馈。 对萨利舞风的感想只在眨眼间,我的思绪很快回到他刚刚讲的话。从萨利上次和堤里西在马术比赛结束后碰面的反应,他大概早就知道堤里西是艾塔罗温的王弟;而从我刚刚那句话里的『上位者』,他也可以听出我已经知道堤里西的身分。 他现在说的话我能听到,也表示他愿意直接提及自己在联防骑士团位居高位的实情了。 不清楚堤里西实际上发生了什么,我也难以跟萨利谈起,故我拋出另一个问题。 「你这次回骑士团去要处理的问题都解决了?状况还好?」 萨利闻言瞪了我一眼,让我有点摸不着头绪。 「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早就知道你会注意到我的身分,那你为什么不收下我叫伊琪安转交给你的剑?」萨利趁着一个舞步的回旋,托着我的腰、把我整个人托举到半空再放下。 在空中那一瞬,我右手抵着萨利的肩膀,从萨利头顶看到堤里西投过来的幽深眼神,心里一痛。 落地后再度对上萨利的双眸,我无奈勾了唇角,「伊琪安跟你说了?她本来是叫我自己告诉你、再把剑还你的。」 「当然是你自己告诉我比较好,我才可以跟你这个不讲道理就拒绝的人、好好抱怨一番啊!你们两个是怎样?常常说一套做一套的,伊琪安是这样,你也是……」 「我哪里说一套做一套了?」 萨利忿忿瞪了我一眼。大概是熟悉了他的真实情绪,他紧抿的唇线和鬱鬱的双眸竟没让我感觉有多压迫,反而有种亲切感。 「明明说没达到目的就不谈恋爱,结果来一个美男就动摇了……早知道我就……」萨利动了动唇,声音却低得让我一个字都听不清。 「什么?」 「你之后想怎么做?」萨利无视我的问句,他朝堤里西和三公主共舞的方向丢去一眼,再专注地盯着我的脸。 萨利没有一开始就探问我的决定,而是等到我们聊了一段、我比较镇定了才询问,果然是个细心的人。 对于艾塔洛珊和艾塔罗温两国的情况,有基本了解的人就会知道艾塔罗温目前还只能让着艾塔洛珊,所以堤里西很有可能是被迫配合三公主的。但就算他不乐意跟着三公主,也无法改变我们的现况──只要我当上三公主的女官,无论堤里西有没有嫁给三公主,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因为到时我的婚嫁要经过三公主同意。 加上三公主已经因为堤里西的事情看我不顺眼,我再去当她的女官可说是自寻死路。 然而,如果三公主就是要选我当女官、并藉由堤里西的事为难我,由于我之前的确提交过申请,我也不能拒绝,不然就是对王室的大不敬之罪,是要处死的。 我好像,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开场舞一曲结束,我从沉思中回神,对上萨利透着隐隐担忧的漂亮杏眼。 看了他紧拢的眉头,我心里浮上一阵感动。 「萨利,一直以来谢谢你。」不管之后怎么发展,这句话是一定要说的。 「喂!你到底想干嘛?」萨利却反而更忧心的样子,而紧握住我的手。 我拿出对上他的握力时、有史以来的最大力气,挣脱了。 但脸部却怎样都使不上力,我只能给他一个轻飘飘的笑,并用唇语无声说了「对不起」。 无力的表情加上这么一句话,竟使萨利愣在原地。 最后,我头也不回地踏出舞会场地,不再去看堤里西一眼。 第五章--似是而非的达阵 04 时间回到稍早,堤里西紧拢身上的斗篷,前脚才刚踏出剑术比赛会场,就感到后颈一痛,立刻晕了过去。 感觉不出过了多久,还晕晕呼呼、意识半恢復时,他依稀知道自己正躺在一张宽大的躺椅上,椅背紧靠在他脸边、闷得他出汗。 好不容易眨眨眼,堤里西半坐起身。 「睡得还舒服吧?」一道声音的出现让他惊觉房里还有其他人。 堤里西绷紧了神经,立刻看向声音的来源──一名妙龄女子坐在离他几步远的扶手椅上,她身上王室规制的服装十分合身,并在夕阳馀暉中闪烁着丝光。 正是艾塔洛珊的三公主。 三公主逕自站起身走到半坐着的堤里西身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缓缓伸指挑起他细腻的下巴,冷笑着直视他的双眼。 「哼,虽然抗拒的眼神也不错,但你最好动动你美丽的脑袋想、清、楚,在我面前要怎么做?不要愧对你总是能讨女孩喜欢──这『艾塔罗温国花』的美名才好呢。」高频的女音轻佻,话里阴冷的寒气使堤里西即便强忍、还是暗暗发抖。 三公主收起冷笑,转身漫步到扶手椅再次坐下。堤里西趁机拿袖子擦了擦下巴。 坐下后,三公主交叠双腿,手肘愜意地靠在扶手上,顺势用手背撑着自己的下頷。 「齐利斯领,你总该听说过吧?」 三公主嗤笑一声,自己答道:「王弟殿下当然有听过啊~一个位在我们两国中间,却远离两国对外疆界的、位置尷尬的艾塔罗温小领地,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领地的民兵就会为艾塔洛珊所用,领主也会敞开双臂欢迎我们接管呢。」 堤里西撑着发软的四肢,硬是坐直了身子,他闻言瞪大了眼。 不等堤里西的反应,三公主娇笑两声、自顾自地接着说:「没错,根据两国联防的法规,联防骑士团应该会是阻碍,但~联防骑士团还在专心顾着两国对外的疆界,你觉得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情会变得怎样?到时我们已经顺利接管齐利斯领,联防骑士团会愿意做到什么地步来插手?」 三公主兴奋地瞇起眼,「齐利斯领是不太重要没错,但只要有齐利斯这个开端,再给其他领地优、沃、的好处,同时拋出一个『艾塔罗温王弟殿下与我私定终生,却劈腿悔婚』的理由,让他们有拋弃艾塔罗温这个弱国、支持艾塔洛珊这个强国的立场可以选择,你们那些边陲小领地会怎么选?联防骑士团能全部解决吗?」 堤里西边听,边咬紧了牙关,口中可以嚐到明显的血味。 「你这样引起骚动,不怕疆界的边防不稳定,邻国趁机攻打过来?」堤里西沉声问。 三公主收到他反抗的意思,双眼迸出兴奋的锐芒,「在联防骑士团里,利益也是有作用的~因此,要疆界不稳,也只是艾塔罗温的疆界罢了。就算联防骑士团的高层买通不了,只要能买通防骑士团下面的将领、让他们拋弃艾塔罗温的边界,也就足够了。这样说来,『小兵也能立大功』呢!」 堤里西的脸刷白了。 「还有,艾塔罗温女王掌握的什么、我虐杀男宠的消息?要让我害怕她利用消息、使艾塔洛珊的贵族反对我,以此来牵制我不在你留学期间对你出手?真可惜~父王早就都知道了,现在什么证据都不剩了呢。」 听到这里,堤里西的脑袋空白一片,他忍不住拥紧了自己的双肩,瑟瑟发颤着想到──难道,是自己的任性害了国家? 他就不该离开王宫的? 他就该一辈子,留在那里,讨好那些根本不关心他想法的女性? 堤里西不甘心,然而看看现今事态,他却又不敢抓住这份不甘心。 「自以为能掌握到我父王的心态,觉得他不会在现在对艾塔罗温出手,你姊姊还真是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呢~」 三公主批评女王凯希尔的话,激得堤里西抬头怒视她。 这一路上,最辛苦的人,就是为他挡风遮雨的王姊了。 三公主收到他的瞪视,兴奋地格格直笑。 「喔,对了,只要你乖乖配合,我还可以考虑留坎奇维尔一命唷。」 听三公主提到丝兰瑟,堤里西彻底慌了。 「把她留在身边当装饰,可以天天看到这样鲜活美丽的痛苦,是十分好的调剂呢!」 堤里西愣了愣,无力地低下头。 片刻之后,他轻声开口:「我会配合你,你收手吧。」 而后,承受着从心底不断窜升的阴冷恐惧,堤里西忍住了三公主跑来抱紧他的强烈噁心感。 为了接下来的事,丝兰瑟还是会难过吧,但丝兰瑟应该不要再理会他、也该放弃当三公主的女官,这样才好。 堤里西还没想到怎么做才能让三公主放弃选丝兰瑟当女官,他也需要监视三公主不要对艾塔罗温出手,于是,他只能捡回自己以前的面具,拿出让三公主满意的一面。 在舞会上看到丝兰瑟和萨利共舞,让堤里西感到庆幸。 心里的刺痛,被三公主的触碰带来的悚然,给麻痺了。 还有人可以照顾丝兰瑟,真好。 堤里西太清楚萨利在联防骑士团的身分有多高,甚至王姊凯希尔曾经求娶他也被拒绝,因此,把丝兰瑟交给他,堤里西很放心。 想到萨利,他其实感到深深的忌妒。 如果自己能像萨利一样,强大又坚强,该有多好。 好不容易撑到舞会结束,三公主却依然不放他离开,而是把他囚禁在自己宫外严加看馆的别院中。堤里西完全没机会联络自己的直属骑士。 深夜,堤里西完成梳洗,正放空心神坐在床头。 他好累,却不能松懈。 得继续讨好她、看不见尽头地。 敲门声响起,堤里西心头一跳,却挤不出应门的动力。 三公主逕自开了门,她坐上堤里西的床尾,用黏腻的嗓音道:「刚刚收到了一个情报,你应该会有兴趣。」 逼近堤里西的她,格格轻笑着,吐息般继续说:「坎奇维尔在刚才骑马出城,不慎坠崖了呢!这件事真的和我无关,谁叫她自己大半夜的还要骑马?对你,我会说到做到的。」 三公主白嫩却不知沾染过多少血腥的小手,抚上堤里西的脸颊。 她的纤指抹上堤里西渗了血的殷红唇瓣。 第六章--翻页后便是新生 01 萨利不是没有想像过自己和丝兰瑟共舞的场景,但没想到机会来得那么快。 前阵子他才因为不想老是看到丝兰瑟和堤里西交往的互动,而拿公务当藉口,避回了联防骑士团的领地去。当时离开的时间点太刚好,还被伊琪安嘲弄了一番,现在想想还是很气。 但此刻,与丝兰瑟共舞时牵起的手、轻搂的腰、眼神与呼吸的相触……这一切的交集,不仅让他暂时忘却了长时间累积的鬱闷,更让他心如擂鼓。 丝兰瑟今天极美。 她的五官本就特别立体,加上淡泊的气质,本来已经美得独特;但今天褪去看惯了的学校制服、穿上精美的礼服,加上用心的打扮,就像宝石经过打磨一样,更是美得出彩。 出席舞会的同学们有不少人都盯着她出神看了许久。男性还是佔了多数,这令萨利感到烦躁。 只是,就算萨利没在研究服装相关的知识,他还是可以从丝兰瑟礼服的细节看出一些艾塔罗温王国的风格,这套礼服大概是堤里西帮她准备的。 想到这点,再近观丝兰瑟的痛苦,都让他无法为共舞一事感到纯粹的高兴。 不管堤里西是否出于不得已,他就是对丝兰瑟放手了。 那就不要怪他出手。 萨利想问清楚丝兰瑟之后打算怎么处理堤里西的事,自己也好作之后的安排,丝兰瑟的道谢却让他心惊。 而她最后万念俱灰的道歉,更使他迈不开脚步──只因那一眼可见的悲伤,在丝兰瑟的深蓝眸中汹涌成潮,而萨利还没自信能处理她深刻至此的悲伤。 更何况这份悲伤还是因另一个人而生的。 转眼间,丝兰瑟就出了舞会会场的大门。 萨利立刻就后悔了。 他方才优先考虑了自己的害怕,这样哪里有资格对丝兰瑟说喜欢? 萨利马上撒腿追出去,才跑到外层的花园、还没找到丝兰瑟,他就被一道喊声止住脚步。 「小团长──」 是骑士团的属下躲了起来、在小声喊他。 他只得转个方向、移动到隐密的区域。属下随即现身。 「是这样的……」打扮成学校侍从的属下一脸犹豫。 萨利不耐烦地嘖了一声,「有话快说,我还有事。」 属下一个激灵,马上像倒豆子一样语速飞快地交代:「艾塔罗温王弟殿下的直属骑士找到我们的人,说他们联络不上王弟殿下,而且要来舞会会场找人却被其他的人马给困住了。看那个人的样子,是经过一番苦战才跑出来搬救兵的。」 萨利听完,低头沉吟。 他以前在出公差时和堤里西打过照面,当时两人还是联防骑士团主要代表、以及一国王弟的身分,王弟的直属骑士自然会知道自己是联防骑士团的所谓『小团长』,他们应该也已经注意到几个他埋在校内的暗桩。 奇怪的是这件事背后的涵义──有人控制住王弟、还不让他的骑士接近。 「难道那傢伙现在是被三公主绑架威胁的状态?」 看刚才舞会上的情景也知道,这件事和三公主脱不了关係。 「……艾塔洛珊怎么敢做到这种程度!」 萨利火大,一拳猛捶旁边的树。一人环抱粗细的大树,竟在几个晃动后应声倒下。 「我们先救王弟的骑士,我也会去。」避开正在倒下的树,萨利领着属下跳过墙头,往远方轻盈跳跃而去。 事态攸关两国的和平,和他职责全然相关,他只能先放弃寻找丝兰瑟。 他只能先相信丝兰瑟的坚强、以及伊琪安对丝兰瑟总是过度的关照。 很快跟着属下带的路,找到了堤里西的骑士。在打斗的两方人马中,堤里西的骑士们招式的路数显然属于艾塔罗温,他们正在和一群虽然穿着平民常服、身手却是艾塔洛珊正规骑士的人交战--两方的招式,他在身边骑士们的身上早已看过无数次。 战况陷入胶着,两边人手的身上不断增加新伤。 萨利当机立断,脱去身上原本穿去参加舞会的华丽外衫,简单矇了脸,就和也简单偽装过的属下一起跳进交战圈。他施展开手脚、飞窜过数个小型的交战圈,连剑气都没用,只是辗转扫荡几下,地上就倒了一片唉唉痛叫的艾塔洛珊骑士。 萨利咂嘴。可惜他身为联防骑士团的人,得要降低和王室的衝突,因此他虽然需要撂倒他们,却不能杀了这些王室的骑士们,不然他还真想给这些找麻烦的人更『深刻』的教训。 这些人挑起的可是国际争端,一个弄不好就是战争。 解决了这一批对手,萨利让属下带着堤里西的人回到联防骑士团在艾塔洛珊王城设立的秘密基地,让他们尽快处理伤势。他自己则和其他属下分头找起堤里西,最好在今晚把他送出城,以避免两国之间进一步的衝突。 虽然他看不惯堤里西的作风,但还是不希望他有事、不希望艾塔罗温因此和艾塔洛珊闹翻──毕竟,没有什么比战争还让他厌恶的了。 奔波了大半个晚上,萨利按着情报蒐查到一个可疑地区。 他在远处下了马,自己一人潜行、偷偷接近这地守备最森严的主宅区域。 「这站姿明显就是骑士……找骑士打人、还顾门,三公主还真是连演都不想演了。」萨利喃喃自语,一边轻松地绕过戒备中的艾塔洛珊骑士们,一点也没有惊动他们。 就在他接近主宅的时候,上方的动静吸引他抬头。 在森冷的夜风中,窗扇嘎吱一响打开的声音异常突兀,一道只穿着睡袍的单薄身影站到了窗框上。 人影的正面转了过来,一看正是堤里西。 他的神情空洞,往外跳的动作却决绝得惊人。 萨利窜出藏身的树丛、拚劲衝刺── 接住人、翻滚卸去作用力,同时还得要护住怀里的堤里西,不然他恐怕会断个几根骨头跑不掉。 「把他们抓住!要活的,受点伤也无妨!」 三公主尖锐的吶喊从上头传来。 萨利抬头一瞥,她脸上是半癲狂的扭曲神情,整个上半身几乎探出窗户、摇摇欲坠,却还是没掉下来。 要是掉下来就好玩了。萨利不禁坏心眼地想。 第六章--翻页后便是新生 02 这阵动静总算引起了王族骑士的注意,蜂拥过来的骑士就有二十多人。 「……你的魅力到底有多大?三公主还真是不遗馀力。」 他对堤里西低语,同时挥剑扫出一波气劲,是以防御的目的运用剑气──面对为数眾多的王室骑士,而且其中应该会有人懂得用剑气,他也不能再有所保留,只能冒着身分被发现的风险使用剑气、力求早点脱身。 被气劲扫到的骑士一波全倒。 其中两三人果然是会剑气的,很快站起并追了上来;而其他不会剑气的人不脱骨折、甚至断肢。造成这血腥的场面,萨利却淡定得连眼睛都没眨。 他还向后方再次挥出两波气劲的震盪,进一步阻止追兵的靠近。 接着,他把堤里西扛上肩往外疾跑、翻身上马,再把堤里西横放在马背上他的身前,立刻驾马往外衝。 「我准你们用枪!」三公主刺耳的声音紧接而来。 「疯了……」萨利烦躁地举手把剑飞舞成防御网、将所有飞来的子弹击飞,同时继续疾驰。 虽说贵族学校有开设枪术课程,营造了一副『只要是贵族,就能用枪』的氛围,实际上在王族对枪枝的严密控管下,贵族们能拿到的枪枝并不具备真正的杀伤力,打中人顶多只会瘀青;部分枪枝被一些贵族改装后,能见血就很了不起了。 然而现在,子弹才越过头顶就让人感到一股热意,说明从后面施加攻击的是真枪。若此时承受攻击的人不是萨利,就算是会使用剑气的人,还是很可能会被子弹击落马背。 三公主不顾对外隐瞒王室和这场动乱有关,用了明显是王族才能动用的枪枝,她这是不管国际衝突的风险、也不顾堤里西的安危了。 载着堤里西绕了几圈城里的路、摆脱追兵,萨利才改为让堤里西坐在他的身后位置,往联防骑士团的秘密基地驾马赶去。 一路沉默的堤里西,等危机解除后才开口,微小的话音发颤着。 「三公主说丝兰瑟……永远地走了。」 萨利沉默了几秒,嗤笑一声,「我才不信,你对丝兰瑟可真没信心。」 堤里西也静默数秒,才低声说:「我也想单纯相信丝兰瑟,但三公主这个人,她会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萨利咬呀,脖颈的线条绷紧了。 他才不是『单纯』地相信丝兰瑟。 如果丝兰瑟真的怎么样了,他不会放过堤里西、更不会放过三公主。 为了国家而先救堤里西,希望这个决定的结果不要让他后悔。 「哼,你什么都不懂,就擅自接近丝兰瑟,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不但没有把她带回艾塔罗温保护好,还引起三公主的问题波及到她,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你到底哪里对她好了。」萨利忍不住冷声拋出质疑。 「……我只是想准备得更周全、之后再带她回去。」堤里西语气里的懊悔,连萨利这个和他不太熟的人都听得出来。 「还没准备好,就不要擅自对她出手。」萨利却并未接受他的说法,语调反而更冷沉。 堤里西无言以对。 抵达秘密基地,萨利下了马,把马匹连同堤里西交给部下处理,就逕自往建筑物走去。 走到一半,他突然停步,不顾还有旁人,就隔着一段距离对堤里西沉声说:「对了,你最好不要寻死,你一死,会有无数的人要给你陪葬──你自己清楚你王姊的性格,为了帮你报仇,她一定会发动战争。」说完,萨利头也不回地走远。 堤里西才刚下马,就被萨利的气势压迫得双膝一软,在一拥而上的侍从和骑士的搀扶下才站稳了。 萨利是带着杀意,救了他的。 路易一看萨利回来,立刻凑了过去。他因为还不会剑气,被萨利安排留下来帮艾塔罗温的骑士疗伤,同时进行撤离出城的准备。 「你这样对艾塔罗温的王弟说话、还用剑气压迫他,不太好吧。」 路易就算不会用剑气,还是可以看出萨利刚才应该是动了什么手脚,王弟才会腿软,毕竟连他只是站在旁边一段距离外,都感到一阵发毛。 又被囉嗦了。萨利狠瞪路易一眼。 路易仿若无感,抓抓头还继续说:「你不怕他之后去跟女王告状,叫女王为难我们骑士团?」 「他才不敢──他如果敢这么做,脸皮还真厚。」 「我懂你的意思,毕竟你救了他啊,但王室嘛!你懂的,还是要给他们一点面子,不然之后就怕会有各种麻烦……更何况你刚刚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呛他。」 「……嘖!之后的行程安排舒适点就是了。」 「收到!你也赶快收收东西,可不要落下什么重要的东西忘记带走喔。」 萨利浑身的冷意,在路易这句话下猛然散去,他的表情转为满满无奈,「我看起来像三岁小孩吗?还要你提醒这种事……」 「嘿嘿,我还有一堆事情要安排,也还要去收自己的东西,就先这样!我走啦。」路易窃笑着跑开。 萨利无力地摆手、示意他快滚。 *** 清晨,曙光才刚探出地平线,便有大批人马往城门的方向移动,人车眾多却安静有序。 萨利带着自己联防骑士团的属下,和堤里西的骑士们一同打扮成商队,由路易带头领路。萨利自己则是骑马待在队伍中段、守在主要马车前。 主要马车里坐的却不是堤里西,堤里西反而是被安排在萨利前方的普通马车中,以藉此降低堤里西遇袭的风险。 王城是一国首都,商业活动繁盛,有商队要很早出城赶路是十分平常的事。然而,他们的车队才走出没多远,就被一批人马给拦下了。 带头的人还正好是英俊健美、皮肤黝黑、表情更是黑沉沉的格伦。 车队前头的路易和格伦才交谈几句,刀剑相交的鏗鏘声就传了过来。 萨利看了守在堤里西马车附近的骑士一眼,和他们交换过眼神、互相点头后,就骑马衝到了最前方的交战区。 萨利手撑马背跳了出去,直接落在格伦前面,一招就把他扫飞。 格伦的人马和三公主不同,他们的手上没有枪枝。 以艾塔洛珊老狐狸国王的作风,不可能放任三公主和格伦这种庸才乱来;既然放任他们,却又不给更多枪枝,难道是想烂苹果丢一篮、一次端掉? 边想边觉得讽刺,萨利露出一抹冷笑。场上没有枪枝便威胁不大,他再用两招把在场的敌人盪平──已经在三公主面前用了剑气,就大方地继续用吧,没有再隐瞒身分的必要。 然而,解决敌人是一回事,要让整个车队通过、出去城门,又是另一回事。车队在经过大街小巷时不得已会拉长成龙,这将使他无法头尾兼顾。 萨利还在思索,从车队中段就又传来一阵杂音。他只得在和路易点头示意后,再赶回车队中段,毕竟护住堤里西才是此行最重要的。 才刚赶到堤里西所在的马车,就看到偽装用的主要马车已经破碎成片,而堤里西所在马车旁的骑士倒成了一片,只剩最后一个艾塔罗温的骑士护在堤里西的马车前,正在和一名全身包得紧紧的、看不出身分的壮汉苦战。 萨利再次飞跃上前,高举剑往下大力劈斩,却只能把对方逼得后退两步。他趁隙卡进对手和马车之间,抬头便和对手陷入眼神的较量。 对方的神情带出一股洗鍊的压迫感──是久经战场、经过无数鲜血淬鍊的强大自信。 就在这时,马车动了起来。看样子是前方的车队开道成功、而得以继续往前。 瞬间,对手浑身的气势大变,从原本的沉着、转变成狂暴的躁进。 萨利表情一凛,摆开架式和对方急速过招数十下。附近的人马被他们的招式波及,几乎没能站立,只能狼狈地翻滚逃窜。 虽未落于下风,但萨利的额间已经浮出汗意。对手不只是会使用剑气,招式还十分难料,是已经融合了经验和技巧的炉火纯青;即便萨利仗着自己极高的剑气实力,还是只能跟对方战成平手。 两人交战的范围随着马车的行进移动。期间对方一直想要攻击堤里西的马车,都被萨利阻止了。 来到比较空旷的地带,隐约可以看见路易身处的队伍前方已经只剩零星的战斗;萨利把视线拉回到所在的队伍中段,其他敌方都倒得差不多,只剩眼前的对手还在坚持。 倏地,周遭氛围一变。 原本民居为了躲避交战的纷乱,早已都避不出户,没有人声的街道只有他们兵器相交的鏗然声响,此时,却从远处传来逐渐加大的规律马蹄声。 大量的马蹄响声带着压倒性的气势,一队卫兵整齐划一地在萨利他们的车队旁停下,看服装是城里负责巡逻的正规卫兵,几个长官手上还都提了王室许可的正规枪枝。 领头的卫兵长似乎和路易说了什么,很快就有一批卫兵拥到萨利的对手身旁,作势要把他架住。当对方正要开始挣扎,其中一个卫兵对他低语,他马上就放弃抵抗,而配合地被带走。 有赖出色的剑气实力,萨利比常人的听力好,才听出卫兵是在叫对方老实点──而卫兵用来称呼对方的,正是格伦父亲的官职。 原来刚刚是因为知道格伦战败,对方才会突然打得激进。 还真是疼儿子啊…… 卫兵带走格伦的父亲后,他们的车队前方再没有阻碍。卫兵长甚至还护送他们出了城门。 只是,卫兵长在送他们出城前的那句话,在萨利心头縈绕不去。 他说:『王太子殿下,期待着与小团长您在未来合作的机会。』 第六章--翻页后便是新生 03 在一间装潢摆饰低调却奢华的房间内,只有壁炉发出的火光微微照亮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影。坐着的人发丝溢散出丝丝红光,手上拿了一杯红酒悠哉啜饮,脚还蹺了二郎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唔……坎奇维尔家的女儿,挺可惜的。」 「殿下您是在说『丝兰瑟˙坎奇维尔』?」 站着的人提出疑问,并为坐着的人再度斟了酒。 坐着的人偏头微笑,儼然是修洛安的嘻皮笑脸,「嗯,耐操又聪明,老爸的坏习惯一箩筐、超级好控制,本来是个不错的王后人选呢!」 站着的人即是修洛安的近侍,他面无表情地吐槽道:「您还是不要吧,感觉就会被吃得死死的。」修洛安就是看重他的直言才把他放在身边,但他不敢说自己其实还挺乐于挫挫自家王太子的锐气。 「唉唉,我身边怎么都是这种不懂我的人呢~」 「联防骑士团的小团长,还有艾塔罗温的王弟,这样的人也对她有意思,这倒是蛮特别的。」 修洛安没有马上回话,他还凉凉地看了近侍一眼,才幽幽说:「虽然同意他们眼光不错,但听起来还是令人不太愉快呢。」 他这是不高兴了。 近侍马上住口,心里却挺不以为然。真是的,要是喜欢人家,就认真追啊!在旁边胡闹惹人家厌烦是想干嘛? 修洛安的不悦转眼即逝,他大概也没多放在心上,「国王老爸他啊,该说他老古板、还是什么?打倒艾塔罗温才能成为最强?用王弟就能威胁艾塔罗温女王?年纪一大把了还这么单纯,我真是想笑都笑不出来耶。」口气悠然,话里却尽是讽刺。 「艾塔罗温女王不是很看重王弟吗?」近侍看他的脸色恢復正常了,安心地继续接话。 「你觉得,女王对王弟的看重,对我们是好是坏?」 「要看怎么利用吧。」 「正解!国王老爸他想掳走王弟来佔艾塔罗温便宜,再藉由处理掉笨蛋三妹来安抚联防骑士团,是当大家都跟三妹一样是笨蛋吗?」 近侍觉得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艾塔罗温女王是一定会为了王弟而在很多事情让步,所以短期一定可以从艾塔罗温手上讨到便宜。但话说回来,要是她让步太多,很可能会被贵族给踢下王位,到时艾塔洛珊手上的王弟变成了『前王弟』,也就没作用了。 而且,联防骑士团第一个不会同意艾塔洛珊这种威胁性的行为。 「联防骑士团的确不可能放任王弟被掳走。」 「没错!所以绝对不可能既要留下王弟、还不得罪联防骑士团的。那个短视近利的老爸,以为曾经成功算计过几个小国,就可以把所有人都捏在手掌心吗?那是艾塔罗温之前的女王太废,而且以前联防骑士团不想跟他计较,才对他以前做的一些事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以后换成现在的小团长掌权,事情会变成怎样还不知道呢~看看他凶神恶煞的纪录。」 「但您不是国王陛下这么做的既得利益者吗?」 修洛安大口饮尽杯中酒,「国王老爸想利用拉拢贵族、累积权力的三妹,放任她在明处作乱来聚集图谋不轨的贵族,再一次解决掉,这样帮我暗中铺路是还挺合我心意的,但其他的就、多、了──搞烂和联防骑士团的关係才不是在帮我呢。」 冷凝的语气让近侍听了一抖。 似乎是感受到近侍的不安,修洛安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我还是会让他颐养天年,这点你倒不必担心~」 修洛安站起身来,一手插着腰、一手拿着酒杯,款步晃到了壁炉前。 随着「鏗啷」一声,近侍的肩膀颤了颤──修洛安把酒杯砸到了壁炉里。 「只有和联防骑士团联手、加上艾塔罗温,我们一起强大,这样才能把国界往外推,不然只在两国内部抢这有限的小饼一般的土地,有什么意思?」 修洛安眼神一凝,盯着跳动的炉中火焰,笑得志在必得,「我不像国王老爸他,心急又顽固,我还──等得起。」 「要是陛下不满您擅自放走王弟,怎么办?」 「哼,装装单纯不就过去了?」修洛安扭头,对近侍笑得极其无辜,「『我不想三妹被处死,而且联防骑士团又很重要』──这样感叹几声,等到他说出自己想留下王弟的目的,再追捧他几句、说说自己浅薄无知,事情就解决啦!」 近侍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国王陛下有这种儿子,有够吃力不讨好。 而总是要听这堆难以消化的话、还要看王太子脸色,他自己也真是命苦! *** 「亲爱的小丝兰瑟,虽然我们要过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再见面,你千万、千万不要忘了我,要常常想起我唷!」 身处伊琪安搂得紧紧的两臂间,我心情复杂地拍拍她的背。 我的梦想虽然嘎然而止,但能持续到现在,都多亏了伊琪安各式各样的帮忙──包括最后的这次。 「还好有你,真的,如果有要在外地的我帮你做什么,儘管告诉我。」 几年前,伊琪安刚和我混熟不久,她得知了我家里的状况后,就告诉我她可以帮我逃家、逃去艾塔罗温。但我一想到裴利尔,他如果失去好不容易熟悉的姊姊会有多难过,就婉拒了伊琪安的提议。 也是我自己嚥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出生如此就该躲躲藏藏的? 然而,事到如今,如果我不逃离艾塔洛珊,只能够成为三公主的女官、又或者抗命被处死。 抗命被处死,是会连累到裴利尔的,因为家人也要被连带惩处。而如果成为三公主的女官,看起来比死也好不了多少。 如此权衡下,我只能逃了。 伊琪安动用她的势力,还找替身来混淆大眾的目光,做出一副我想不开而骑马坠崖的假象,再把我从不同的方向送出王城。 现在,我们两人身处于距离王城不远处的森林里,四周只有伊琪安帮我安排的马车和行李、车伕、以及一名侍从。 回到原本的话题,我是真心希望在外生活时,可以帮伊琪安做点什么。 「只要小丝兰瑟你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啦!」她却像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还有……」伊琪安突然拉着我走出几步远、拉开和侍从及车伕的距离,才压低声音在我耳边悄悄说:「我有准备了一份礼物要送你,你可要好好把握,知道吗?」 「礼物?你没必要……」 「哎呀!你就当满足我的一点小愿望,对你绝对有好处的!」 「伊琪安,我是说真的,你不用……」 「你先不要急着拒绝~礼物送到的时候你一定会知道,到时候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囉,出门在外就不用太亏待自己了吧?」 对于她讲的到底是什么毫无头绪,我看着她的神情一定充满疑惑。伊琪安也不多解释,她讲完想讲的,就豪迈地把我推上马车、关上车门,再转头去跟车伕交代几句。 我从车窗探出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伊琪安,谢谢,你一定要多保重。」 「不要担心~我又不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我没猜错,三公主的势力也快到尽头啦,我不会因为帮你而出什么问题的。」 事情才不像她说的这么简单,就算三公主倒台了,伊琪安帮我逃走也是对王室的不敬,还违反了艾塔洛珊一直以来的父权社会架构,要是被发现,这些都会衍伸出许多问题,这也是我以前不想请她帮忙的原因之一。 所以,伊琪安,我才不会忘记你呢!你等着。 明明是感激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不知怎地却成了记仇的口吻。想到这,我暗暗觉得好笑,也讶异于自己这时居然还有笑意。 这大概就是伊琪安的独特魅力吧。 马车缓缓发动,我和伊琪安互相挥手,一直挥到看不见对方的身影,我才关上了马车的窗户坐好。 「您和代理大公爵的关係真的很好呢。」伊琪安帮我安排的侍从,正坐在马车里我的斜对面,保持了就陌生人而言舒服的距离。 伊琪安说会安排在暗中保护的人手跟着我,这的确很令人安心,但她还安排了侍从、还是男性,这部分我就不明白了,食衣住行我都是可以自己处理的。 「不管伊琪安是怎么告诉你的,我都会当你是接下来的旅伴,所以你不用对我使用敬语……」 「请您称呼我『罗曼』吧。」自称罗曼的人偏了偏头,带笑的眼神柔和,口头上却固执地继续对我用敬称,这让我有点苦恼。 「好的,罗曼,虽然以后可能有些事要请你帮忙,但大部分我会自己处理的。」以后我总不能荒废日子,还是要找事情做,到时可能会有要请他帮把手的地方。 「这样我就烦恼了,这可和代理大公爵的交代不同。」 嘴上说烦恼,罗曼却还是浅浅笑着。他语调轻快,柔和的脸庞看起来年纪比我大上一点,声音却十分年轻,声线还有股透明感,整个人营造出一股舒缓的氛围。 「伊琪安的交代?」 「是的,她应该有说过要给您一份『礼物』吧?」 「是没错,但这有什么相关吗?」 「那份礼物,就是我呀。」纯净的声音,轻巧地丢出一句爆炸性的言论。 第六章--翻页后便是新生 04 最后我和罗曼决定扮成经商的兄妹,挑了一个偏远城镇附近的小村庄落脚,以减少可能遇到的关注和调查。 比起较为北方的艾塔洛珊,位置偏南的艾塔罗温气候相对温和许多,农作物收成的次数增加,也让她成为农產的主要出口国。而艾塔洛珊较为严寒的气候则使她成为农產的进口国,进口的作物有一半以上都来自艾塔罗温。 由于艾塔罗温的农產发达,挺容易就能锁定一个还算偏僻但却富足的村落。 目前打算由我构思贴近民间需求的衣饰產品,由罗曼和当地村民沟通合作量產,再由我驾马车把產品载到附近的小型城镇贩售,有时罗曼也会跟着进城去採买一些必需品。 离开艾塔洛珊那天,在出发的马车上,我努力说服罗曼,他才接受我没有要按照伊琪安的意思把他当成所谓『夫侍之一』的决定──在他的观念里,贵族出生的女子有好几个夫侍是理所当然的,就像在艾塔洛珊的贵族男性有好几个侧室一样平常。 『礼物!?』回想起那天,我一听到他说自己是礼物的宣言,忍不住惊呼。 『是的,我原本服侍的少爷嫁给了代理大公爵,我就要听从代理大公爵的命令呀。』 听起来,他是跟着伊琪安那位出生于艾塔罗温的夫侍、陪嫁给伊琪安的。 『……但你自己的想法又是如何呢?』 罗曼愣了愣,而后勾起温和的笑,浅黄眼眸中的平静依旧、还带了点阳光般的暖意。 『我只要可以吃饱穿暖、再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就别无所求了。』他眼珠一转,顿时笑得有些俏皮,『而且以艾塔罗温男子的眼光来看,您既是贵族血脉、剑术和骑术都擅长、外貌也很出色,完全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呢。』 他称讚的话,听在我耳中只引出我的无力感。 我生平中少数听过的讚美,除了伊琪安说的,其他大多来自堤里西,因此,这类讚美在我听来,一时成了反讽般的钝痛,使我没能立刻开口接话。 罗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旋即闭上嘴,视线微垂地等着我。 『我想,在婚姻关係里,外貌和能力不是最重要的──当然我不是要否认这两项因素的影响力,只是对我来说,要选择一个一起走一辈子的人,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更何况,才刚经歷过堤里西这起事件──虽然不愿回想,却还是不禁想起,对于谈感情就有些抗拒。 『这样的话,您愿意让我等您吗?』罗曼收起笑容的认真神情,透着一股坚持,却温和而不至于强势。 『……你没有必要等我。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伊琪安把你送给了我,那我要决定让你脱离侍从的身分、恢復成平民的身分,也是可以的吧?』我偏头想想,觉得该做得更有诚意,不然罗曼也可能觉得我只是说说而已,『你的身分证明大概还在伊琪安或她夫侍手上,我会连络伊琪安的人转交给我,到时再拿给你。』 『您这是要让我自己决定的意思?』罗曼眨了眨眼,面上初次露出了一丝慌乱。他大概鲜少有自己做重大决定的经验。 『既然你不再是侍从,当然可以自己做决定,要离开也可以。』 罗曼很快稳定了神色,倏然,他对上我的眼,『那么,您就让我留在您身边帮忙打打杂、跑跑腿好吗?当作我回报您的一点心意?』 『我不是要否定你的能力,但我已经很习惯独立处理生活中的大小事,不需要再多麻烦一个人──而且你也不必再用敬语了,真的。』面对他的坚持,我端也正了坐姿,以表明我的决心。 罗曼持续盯着我,他眼底的疑惑逐渐淡去,眼中而后流露出些许笑意,『敬语的这部分我先配合你,但请想想,你在艾塔罗温人生地不熟的、这里的文化也和艾塔洛珊不同,总是有个在地人帮忙,还是会稳妥许多吧?』他的神态平和、不卑不亢得恰到好处。 『至少一年,这样好吗?这段时间应该足够你在艾塔罗温安顿下来,我心理上也不会觉得太亏欠你,这应该是一个双赢的做法?』他直率地伸出手、表达对我邀请的意思。 我沉默数秒,选择握上他伸在空中的手。我们同步晃了晃手。 彼此松手后,我心里顿时觉得轻松不少。罗曼也露出安然的笑。 『之后的一年请多指教。』我对他点头致意。 『你也是。』他加深了笑容,神态恢復一开始的波澜不惊。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我弯身接住朝我扑过来的小男孩,他是和罗曼一起製作我所设计產品的村民家中的孩子。 「兰兹阿姨,抓到你了!来陪我玩嘛~」 由于『兰兹』是很常见的名字,我在这里就继续使用和以前一样的化名。 孩子清脆的声音让我想起裴利尔的可爱模样,我因而温柔地轻摸他的头,也配合他拉住我的手往前小跑。 才来到这个村庄一个多月,我儼然成为了孩子们乾妈般的存在。变得热闹的生活虽然忙碌、甚至有些过于纷乱,却很好地转移了我的失落感。 不是说我有多平易近人,而是这个村庄里的女性实在稀少,因此村民们也愿意孩子们多亲近我──应该是想让他们习惯和女性相处、也多少弥补一点缺乏的母爱。 但我自觉年纪也不大啊。想到这点,反而有些哭笑不得。 另一方面,即便男性追求女性在这里是不顾矜持的倒追,我却不时需要拒绝适婚年龄的男孩子们提出要嫁给我的追求。 这都是源于四年前,艾塔罗温经歷过的战事。 在当时,艾塔罗温西方的邻国『图维尔』使了些伎俩,吸引联防骑士团布置在边境的兵力集中到某处,再从兵力较为薄弱的另一处进攻,一举佔领了艾塔罗温西方五个领地、足有艾塔罗温国土的六分之一。 后来是联防骑士团团长的儿子首次出战、一举阻止图维尔继续深入艾塔罗温,并坚持到团长和副团长的兵力回防,才把图维尔给赶了回去。这场战役之后被称为『淬银绿焰之战』,公开的文献却没记载这个名称背后的涵义,我也无从得知。 这会和萨利有关吗?萨利那时也才十三岁,除非他就是那个传说中天纵英才的团长之子,不然他有参与这场战役的可能性极低,想想我就排除了这个可能──他要是那个团长之子,他怎么会有空跑到艾塔洛珊的贵族学校读书?光是骑士团的事情大概就够他忙了吧。 当年,艾塔罗温的王族从靠近边境的领地徵召了不少战力──主要是青壮年的女性、和体格较佳的男性。不少人在战役中丧命,或有的是拖着残疾回乡的。 这个村庄也因此少了许多女性。 得知了村民们的处境,只要他们需要进行和公部门相关的手续,我便会在送货到城镇时帮忙处理──和艾塔洛珊的官员相反,这里的官员主要是女性,由女性和他们沟通会比较顺利。 跟着孩子拉着我的手跑到了邻居的家门前,在构造简单的木造平房前面,就见罗曼瘦高的笔挺身影。 邻居家孩子们的大哥正站在罗曼旁边,在不间断地和他间话家常。罗曼不仅能笑着陪对方间聊,还能一边有效率地点收对方做好的成品、再把这些成品分门别类放到载货用的马车车厢里──他这方面的才能着实帮了我不少忙。 「哥,这是最后一家了对吗?」由于和罗曼假装是兄妹,这一个多月来在人前我理所当然地称呼他为哥哥。 而他做起事来的面面俱到,实在也像兄长一般。 罗曼转过来面对我,清浅的笑让人如沐春风,「对,你也准备好了吗?」 「嗯,随时都可以出发。」 拉着我的孩子看我停下,便扯了扯我。罗曼见状把孩子抱了起来,他看着孩子温声说:「叔叔有做布丁唷,刚刚拿给哥哥了,你去找哥哥吃布丁好吗?」 孩子的哥哥看了我一眼,突然神色有些慌张地把孩子从罗曼手中抱过去,哄着他进屋去了。 「……我有这么可怕吗?」我不禁问罗曼,罗曼却只是加深了笑容,拉着我的袖子往马车走去。 从罗曼会避免和我有肢体接触的这点看来,他骨子里还是道地的艾塔罗温男子,之前伊琪安要他说出自己是礼物那番话,还真是为难他了。 等到我们两人都上了马车,罗曼放开了我的袖子,我才继续追问:「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家兰兹还真是招蜂引蝶呀。」罗曼偏头看着我笑得有些促狭。 「到底怎么了?」 「刚刚那位大哥才在跟我说他家妹妹弟弟很喜欢你,想跟我打听要怎么追求你,结果你就出现了,人家当然会不好意思嘛。」 我的肩膀无力一垮,「不要再来了……委婉拒绝人可是很艰难的!」 「看你这么喜欢人家弟妹,真的不考虑考虑?」 眼看罗曼脸上的笑越来越故意,我忍不住瞪他。他却依然笑得自在。 我不禁联想,难道伊琪安选人的标准是要有和她相近的恶趣味吗?让我不时会想起她? 「别开玩笑了,下次你帮我拒绝他吧。」 「好好好~真是的,都要我当坏人,搞不好人家还会认为是我不想让妹妹娶亲呢。」 罗曼的嘴虽然贫,做事却还是靠谱的,通常我要他拒绝他就会去做,我也就乾脆不理他这句话,而转身开门下了马车,坐到车前的位置赶马去了--在艾塔罗温还是女性赶马、男性当乘客比较常见,我也该入境随俗。 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地出了村庄,部分雪微微融了的地面有些泥泞,还好有人铺了厚厚的稻草使得马车还能行驶。温暖的阳光穿行过树梢,打在我披了厚斗篷的身上,带来舒服的热度──种种跡象显示冬天即将画下句点,而春天的脚步临近了。 带着因暖阳而稍微轻快的心情,驶过了泥泞的路段,我催动马匹、提高了车速。 当我沉浸在提高后的速度感中时,林间却陡然一静。 虫鸣鸟叫止息,就连轻拂的微风彷彿也静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有三道马蹄声不断逼近──从马蹄声可以分辨出靠近的是健壮的快马,而且多半是贵族所有,毕竟平民拥有的普通马匹步伐不会如此俐落响亮。 我因此绷紧了神经,会是艾塔洛珊的追兵吗?但又没道理──伊琪安所安排暗中保护的人手,不定时会避开人群现身来向我汇报,多亏这样,我和罗曼在艾塔洛珊的边境躲过了几次可能发现我们身分的盘查。如果这次的异状是威胁,他们也应该会事先告知我。 这地无处可躲,我只能绷紧了神经,缓下马车的速度。 来者很快从对向现身,果然是骑着健壮马匹的人,马匹上却看不到任何有身分徽饰的配件。马上的三人还一律都穿了斗篷,斗篷的兜帽低到盖住了鼻子,根本无法分辨五官。 我乾脆停下马车。对方的两匹马也在五十公尺远的地方停下,只剩领头的一匹最高壮的良马继续靠近。 我的手握到了坐垫下的剑柄上。 对方的坐骑和我们马车的马匹错身而过。 在我拔出剑的同时,对方也停在了我车辕旁,还把空着的两手往两旁一摊、表明自己没有敌意。 马上之人的位置就在我身旁,我所举的锋利长剑已然正对着他。 在僵持的状态中,骑士缓缓拉下他的兜帽,兜帽下的脸庞熟悉得令我脑袋一空──随后心头涌现一股热意。 我放下了手中的剑。 是萨利,他湖水绿的双眸中惯常的狡黠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疲惫和焦虑──出于他的自持,大概也要足够熟悉的人才看得出这些负面状态。他看了我一眼,嘴角有隐约的笑意,却很快收起笑容往我身后瞪去。 在我后方,罗曼正把头探出车窗,应该是因为我停下了马车而想查看原因。 「他是谁?」萨利的问句有着不满。 「伊琪安帮我安排的旅伴,罗曼。」 我虽然回答得有些发楞,还是下意识省略了伊琪安一开始的打算──不知怎地,我直觉如果说出伊琪安的『礼物计画』,萨利一定会不高兴。 对于萨利,我的心情一直很复杂。 两年前他突然在人前跟我装熟、没问过我意愿就介入我的生活,开啟了我们的交情。 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他对我的态度总是带刺,却又总会在我需要时伸出援手。虽说他时阴时晴、若即若离的态度常常让我摸不着头绪,他却也未曾真的找过我麻烦。 就这样,两人渐渐聊得上话,尤其常在谈论时事的时候有共鸣,他的态度也越来越温和──排除偶尔严格的发言,变得还算好相处。 就算有这般交情,我还是无法想像他居然会在我失踪后找我;即便有伊琪安这个消息管道,他也完全没必要大费周章找到我的人。 此时,在我回答完罗曼的身分后,他明显一楞、扫视了罗曼两眼,而后嘴角下拉的表情满是不相信,「她原本不是这个打算吧?根本就是想送男人给你。」 「……你找我?」好像招认伊琪安的计划也很奇怪,我只能问出这乾瘪的疑问。 果然,萨利喫笑着回问,「不是找你,难道是找你车上那个男人吗?」 「就说只是旅伴了,你要找我的话也不用牵扯他。」 萨利的眉头紧锁,他抚着下巴好似在犹豫,之后大叹了口气说:「你说旅伴就旅伴吧。」 话毕,他一踩马蹬、轻巧地跳上马车前的座位、我的身边。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退后拉开距离,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而后,他用不容拒绝的强硬力气执起我的手、并在我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他落在我手背的吐息燥热、随后贴上的唇瓣却冰凉──此举使我浑身一阵发颤,脑袋一片混乱。 他在干嘛?吃错什么药了? 正当我想开口质问时,萨利先出了声。 「丝兰瑟,你娶我吧。」萨利面上的得意神色不知怎地很是绚烂,他接着对我露出神秘的笑,「这样你才能够去拯救你的王子殿下啊。」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陡然转暗,压低了的语调听来也有些鬱闷, 当我还在消化他这句话时,他偏头笑得自嘲,眼神却偏偏带着灼人的热度,「不要当我是笨蛋,当然是对我有好处我才会这么提议的,而这唯一的好处──就是你本身。」 第七章--淬银绿焰的威名 01 『萨利˙菲特尼欧』──这是我的本名。儘管在不以联防骑士团人员的身分周游各地时,我会化名为『萨利˙卡杰尔』,但我还是更喜欢本名,因为菲特尼欧这个姓氏代表了我们家庭的许多经歷,只是一旦用上这个姓氏身分就一定会曝光,为了行动方便我还是只能用假名行事啦。 在我双亲年轻时各自从家中独立、开始外出闯荡的岁月,联防骑士团的转型期也在经过歷史悠久的变动后告一段落。也因着联防骑士团的转型告终,我双亲披荆斩棘而得的身分地位、和两人的婚姻才得以成立。 联防骑士团的设立起因于『艾塔』这个在西塔雅大陆上数一数二强国的剧变──在艾塔一分为二的时候,当时的国王下令成立两国分治联防的骑士团,也就是将兵权独立于王权之外,以此维持两国的合作,并由联防骑士团负责国家疆界的边防。 老国王难道不怕联防骑士团叛变?兵权这种敏感的东西,怎么可以离开王族的手心? 这些问题老国王也想过,所以我们联防骑士团在拥有强大兵权的同时,也得承受种种限制──例如:只要两国国王一起同意,便可罢免联防骑士团现任团长及任一高层;又或者,联防骑士团手上用『铂晶』製成的魔法设备,必须登记造册、且由两国王族派出的专人监控。各地领主掌控着联防骑士团的资源,也是另一种变向的牵制。 然而,老国王也不希望后代子孙完全压制住联防骑士团,这样就失去了当时他分权的目的,因此,联防骑士团的团长和高层不能由王族指派,而是看联防骑士团中谁的战功达到一定标准、而且战力最强,才可以拿到团长及依序往下高层的位置。 光是战功要达标就是一个难题,但战功还只是入场券,还要候选人的战力赢过所有竞争者才能得到高层之位,这使得联防骑士团的高层其强大都是没掺一滴水份的。就因为这样,联防骑士团中对高层的崇拜和向心力是惊人的巨大。 在联防骑士团设立初期,因着艾塔当时的父系社会架构,佔据联防骑士团高层之位的大多是男性;是在经歷一百多年的轮替后,男女比例才渐渐趋于平均。 而我的母亲,就是在这个时期拼命坐上了团长之位。 在当时成为史上第一个女性团长的她,彷彿嫌自己的成就不够惊人似地,还在两国王室都出席的授勋大典上,宣布要迎娶身为副团长的我父亲。 听说,那一幕帅气无比,就这样赢得了我家父亲的『芳心』,让艾塔洛珊出身的父亲甘愿嫁给她,却也让艾塔洛珊的父权主义王族看她不顺眼很长一段时间。 就这样,我出生后是从母姓『菲特尼欧』,化名则用父亲家族很常见的姓氏『卡杰尔』。 身为联防骑士团团长和副团长的儿子,我从小就活在各个骑士团高层长辈的注目下──这些注目带来的影响有好也有坏。 小孩总是最直接的,高层长辈们的孩子自然会因为爸妈提起我而讨好我、吃我的醋、或者找我麻烦,也因为这样,在十岁前我几乎没朋友。 说是几乎,是因为还有路易。 路易是被一名骑士团成员收养的孤儿,在团里帮忙打杂,因为还有点天分也得到了练剑的机会,我们才会在训练场认识。 『……你可以放慢速度,再演练一遍给我看吗?』 当时,在雾濛濛的清晨,四下无人,我隻身练着剑,中途虽然有感受到人气和一道明显的视线,却因为对方没什么敌意,我也就忽视并继续练习。直到我练完一套招式,那时还瘦瘦小小的路易逕自跟我搭话了。 我其实有点惊讶──自从其他年龄相近的小孩试图欺负我,却被我打趴、再被他们爸妈教训后,就没有什么同龄人会跟我聊天,而带着目的讨好我的也总是觉得聊不太来;但这名看起来没什么背景的小孩,居然敢找我讲话? 我呆了两秒,慢慢开口:『可以啊。』然后就再次舞开同一套剑招,只是这次的速度放慢了两倍。过程中,瞄到路易看得津津有味的小脸,我心里涌现一股开心。 后来路易又来找了我几次,双亲注意到他后,便安排他成为我的专属管家。就这样,我们成了那时的朋友、现在的莫逆──虽然我们的关係也曾出过问题。 骑士团高层的孩子们,只要年龄到了,就可以学习剑气。 『把意识集中到你手上的剑,同时想像着剑锋的范围往外放大、再放大,就像蜡烛的火外面还有一圈光晕,这圈光晕可以扩大、还可以实体化……』 在我的第一堂剑气课上,老师就是身为团长的我母亲。在我和三五个年龄相近的同学照着母亲的指示闭眼举着剑、集中注意力时…… 『碰──硄啷!』 我的剑端爆出一阵衝击波,高亮宛如白昼,一路斩裂石造地面、直到把训练场的石造墙面劈开了一角。 爆裂声响之后,四下一片安静。 几块碎石在飞扬的灰尘中从墙面掉落,同学们的尖叫声顿时响起。 还记得母亲瞪大双眼看了我好一会,接着衝过来抱住我,还亲了我好几口,嘴里喃喃说着什么『不愧是我儿子』之类的话,笑得一脸陶醉。 她把那时才到她膝盖高的我给抱起,转头面对同学们,脸上立刻恢復成一贯的严肃。 『萨利他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剑气有些失控。现在训练场有部分损坏,需要维修,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大家先解散,下次上课的时间再集合。』 『是!』同学们虽然年纪不大,基本的骑士礼节还是会的,大家都俐落地敬礼解散了。 母亲带着我回到住处,还派人把父亲也叫了回来,两人先把我哄睡了,才到他们的房间讨论着什么。 那时还是幼儿的我觉得不对劲,就强撑着装睡,并在他们离去时悄悄走到他们门前,推开一条门缝想偷听他们讲什么── 『萨利,你这孩子……』 果然还是被剑气强大而感知敏锐的两人给发现了。 平常对我热情的母亲在说完那句话后,插起手臂还板起脸来,看起来是真的动怒了。话不多的父亲却只是皱了皱眉,便走近并抱起我,再走回两人坐着谈话的床边,让我坐在他腿上。 『也该让萨利参与讨论的。』 母亲总说父亲虽然面无表情、话又不多,眼睛却像是会说话一样的鲜活。只是被父亲看了几秒,母亲马上挥舞两手投降,『好好好,都依你,我们让萨利自己听听吧。』 于是,他们把我放到床中间,两人都转过来侧坐看向我。 母亲的脸像牙痛一般扭曲,父亲的表情却比平时还柔和几分。 『萨利宝贝,我们先跟你说明,等到我们说完,你到时再告诉我们你自己的想法,清楚吗?』 面对母亲跟我说话时少见的认真神情,我紧张地点点头,『是的母亲……』 父亲摸摸我的头,『有听不懂的要问,想清楚了再回答。』 『是的父亲。』我蹭了蹭父亲的手掌才开口,换得父亲少见的微笑。 『之前我们不想让你压力太大,所以没有提早教你剑气,才会等到上课时才教你用剑气……是经过早上那件事,我们才知道你的剑气很强、非常强。』母亲的声音听来有些消沉。 『对孩子解释清楚一点……』父亲看向母亲,嘴上埋怨,却一边和母亲互望着交握了手掌,才转头对我说:『萨利,假设普通有办法用剑气的人天赋是数字一,妈妈和爸爸的天分大概是数字一点三、这已经很高了,但你的天分是数字三。』 『是不是数字越大越好?』 父亲开口正想说话,母亲就不甘寂寞地抢在父亲前面回答:『是这样没错,但因为你的剑气太过强大,一般的剑被你用个几次就会坏了。』 父亲跟着补充道:『简单来说,一把高级剑在一般的剑气使用者手上可以用一年,但你大概只能用一个月。』 『但是……像您说的,我的剑气天分不是只有数字三?这样才只是人家的三倍,为什么剑的使用时间会少这么多?』 母亲偏头搔了搔下巴,『就知道你不是好唬弄的孩子……数字只是给你一个感觉,剑气不是真的可以用数字计算的,就算你用出来的剑气只是别人的三倍,它的密集程度、瞬间强度,还有对各种物质的作用力,都会对剑隻造成很大的影响。』 『所以,您说一个月的耐用度,也有可能不准囉?』 我只是单纯地拋出疑惑,母亲就满脸凶光地瞪过来,『啊……你这孩子说话一定要这么直接吗?真气人。』 回想起母亲的情绪总是很直接,我隐约知道自己这方面像谁了。 父亲晃了晃他手中母亲的手,一脸不赞同,『萨利的话是对的啊,我们还不知道他实际用剑能撑多久。』 母亲气愤地用肩膀顶了父亲一下,『……爸爸你不要都站在儿子那边。』 父亲维持着面无表情,只扬了扬眉,『你都用「爸爸」叫我了,我当然要站在我儿子那边啊。』 『老公!』 在母亲怒吼之后,父亲才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还吻上她的唇,『……呵呵,不闹你了,乖。』 到底还要吻多久? 看着满脸飞红的我母亲,我只想退避三舍。 母亲是长得不错,但超兇的好吗!?大概只有父亲能够镇住她了。 等到他们的长吻结束,母亲拍了拍发红的脸颊,『哼……总之,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你的剑气超强,让王室想趁你还小就把你抢走,我们觉得你之后还是轮流跟在我们身边比较安全。』 『我们可以教你控制剑气,还方便帮你隐瞒剑气的天分。』父亲接着补充。 面对他们的提议,那时的我其实很茫然,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眼前这两人绝对没有害我的心,反而我还要担心自己会造成他们的问题。 母亲直率地把还在犹豫的我揽入怀中,『想不通的话,就别想太多嘛!我们只想要你安心过日子,反正该懂事的时候到了,你自己也会知道嘛。』 『这时候就对儿子这么有信心。』父亲斜着眼看母亲黏腻的动作,忍不住吐槽。 『这是当然的啊!』 但亲我脸颊就不必了──面对母亲的亲亲攻势,那时的我只想如此吶喊。 要离开联防骑士团的领地,跟着双亲到处跑,势必会减少和路易的相处。 一开始我们还有通信,回领地时的两人彻夜长谈也绝不会少,是在经歷了某件事之后,我才开始和路易保持距离。 第七章--淬银绿焰的威名 02 起初跟着双亲到处跑的我,是顺着本性和遇到的人相处──喜欢就表示好感、不喜欢也会直接疏远。就像双亲说的,我们会遇到抱有目的接近的人实在太多。 有一天,父亲带着我参加了一场晚餐聚会。 虽然知道父亲并不想参加这场聚会,带我去是怕我自己一个人待着出事,父亲在出发前还叮嚀我万事小心,我却还是在聚会上出包了。 『哎呀,副团长您的儿子都这么大了,看起来就一表人才,刚好也和我家儿子年纪差不多,您在这个领地留守的时候,我们的儿子可以交交朋友呢。』 听了这地领主的话,父亲露出客套的浅笑。熟知父亲的我知道他这个表情是在思考要怎么拒绝,我想了想,就擅自开口了:『请问领主您的儿子,是现在坐在您旁边的这位吗?』 『没错,你们已经先碰过面了吗?那这样正好──』 『您儿子没见过我,但我看过他很用力在踹一名佣人,因为他的做法和骑士精神不相符,我不想和他交朋友,希望您能见谅。』 我自以为自己已经说得足够客气了,领主直到聚餐结束也都还笑笑的,却是在父亲派人连夜把我送去给留守在其他领地的母亲时,我才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在被父亲所派的人带着我赶路时,路途上睡不够、吃不饱,还要忍受骑马的长途颠簸──这一切的痛苦,都比不上之后的煎熬。 母亲读过父亲託人转交的信后,不顾时间还是深夜,马上整装出发。出发前,他把我交託给留守的属下,在急迫中还亲了亲我的额头说:『萨利宝贝,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得──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坏傢伙的错。』 拋弃了万般可以责怪我的话语,她选择了温柔的安慰。我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为她清楚这可能成为她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原本自认为聪明,我却是在母亲的属下提醒我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我转述了聚会上发生的事,那名属下大叔愣愣看着我,『……少爷您是这样跟那名领主说的?』 『我以为,是领主需要父亲,所以我在聚会上说实话应该没关係?』 大叔的脸色一变,『……那个领主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而且谁都知道,他领地里的山贼根本是他自己培养用来暗中抢劫老百姓的集团。谁被派去讨伐山贼,只要跟他演演戏、装作有在讨伐就够了。』 我难以置信地瞪眼看着大叔,『所以,我们骑士团只是他犯罪的障眼法?』 『您也知道我们需要靠领主提供物资,只要他们还是有给老百姓安定的生活,我们也无法干涉太多……目前还只能跟这些有问题的领主维持一个平衡。』 听到这里,我脑袋一空,紧紧揪住站在旁边大叔的衣襬,『你刚刚说那个领主很小心眼?那他会对父亲做什么吗?』 『我也不确定……』 『跟我说说最严重的情况?』 大叔长叹一声,有些阴鬱地回答:『要是领主提供给副团长错误的地图、在他的乾粮上动手脚,再联合那群假山贼做什么,副团长的处境可能会很艰难。』 就这样,我担心了快一个月──当然还有深深的自责。 难以进食、睡觉也不踏实,只要有马匹奔进驻地,我就会衝过去确认有没有双亲的消息。 终于,母亲驾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跑过去听到他们都还活着后,我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哭了。 母亲跳下马车驾驶的座位,抱着我进了马车,就看到睡眼惺忪的父亲躺在马车里──父亲的肩膀和背上都包了厚厚的纱布。 我的啜泣转为嚎啕大哭,还是在他们的连番安慰下才哭累了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躺着的双亲两人中间醒来,我揉揉眼睛,转头看到父亲身上的纱布从衣襟处露了出来,又感到一阵难过。 母亲发现我醒来了,从背后环抱住我。 我捏了捏母亲的手,在她怀抱中转身面向她,『我知道现实就是这样……但您们怎么有办法忍受那些人这样做!?您们是在为国家卖命耶!』 『萨利宝贝,对我来说,只要你们好好的,这样就够了。为了这个,其他什么面子啊、对我不公平之类的,没有什么是不能捨弃的。』 『那……您有没有考虑过,我们一起离开骑士团?』 母亲发出无奈的笑,在她怀抱中的我可以感受到她胸腔的震动。 『这可能要跟以前的我说说了,以前总觉得要爬高一点、强大一点,才算是实现自己、人生才没有白活,但走到现在,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只要你们平安快乐就够了。只是我们已经树立了太多敌人,现在离开,没了骑士团的势力反而更危险。』 『但如果您和父亲当初没有进骑士团,您们也不会认识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们会在哪里有命中注定的相会?你也可以期待看看你自己的啊。』 我忍不住怀疑地仰头看母亲,但只能看到她的下巴,『命中注定啊……怎么样知道是谁呢?太难了吧。』 『如果你遇到了一个想要跟她在一起、在一起也很开心的人,然后你们两个可以彼此支持走完这一辈子,这就是一种命中注定啊。』 『那不是也要靠自己吗?怎么会是命运呢?』 『自己是要做很多决定没错~但能遇到对方、对方也愿意作出在一起的决定、愿意一起努力,你们还真的努力走到最后了,这么多巧合,不也是一种命运吗?』 『好像很没说服力,但您开心就好。』 『到底是有多喜欢反驳你老妈!?真好奇你这个嘴臭的儿子以后到底会遇到怎样的人,虽然我们还是会一直站在你这边啦。』 母亲说完这句话后,父亲也从我背后环抱住母亲和我两个人。原来父亲早就醒来了,只是静静在听我们说话。 或许是知道我明白问题出在哪了,他们从未因父亲受伤这件事责备过我。他们的温柔,激发了我的决心──我得武装起来。 从那时开始,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除非我搞清楚这个人不会对我们这边的人造成威胁,不然我不会轻易得罪人。就算得罪人是想伸张正义、落实骑士精神,我还是需要先顾虑自己人的安危。 为了不给双亲造成麻烦,我还要熟知政治动向和各地势力的细节,这样才知道面对不同的人该怎么说话、事情该怎么判断。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生活,使我遗忘了『真实的萨利』,甚至逃避在路易面前展露自我、更不想在他面前偽装自己。 而这一疏远路易,就是好几年。 在外地时不回覆路易的信,路易却还是持续寄信给我,信里写了他锻鍊的进度、还有骑士团领地的势力变化情报。 回到骑士团领地时,除了跟路易谈公事,其他时间我都逃避和他独处──如果非要独处,也对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我看得出他的难过,但除了帮他加薪,我就是没办法再和他自然相处。 『大哥,听说您媳妇刚生孙子了?恭喜您了,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有一次,在我待在骑士团领地的期间里,天空是漫天朝霞,我刚从训练场结束晨练要回家,就听到路易的声音在下一个转角处后方响起。 他的口气不復平日的冷静,而是染上了巴结色彩的异样高亢。 『哈哈哈,你总是这么客气,谢谢你啦!』听回答的声音,对方是管理兵器库的资深骑士,他在骑士团里握有不少人脉、也掌握了许多资源。但路易是担任我的管家,还需要讨好他吗? 难道,是因为我消耗剑隻速度太快的问题? 自从开始使用剑气,我手上剑隻的消耗就是普通人的十倍以上──就算经过练习多少有所控制,还是有常人的七八倍。该不会是为了这件事,路易才要这样巴结旁人? 『哪里,我才该谢谢您平时的关照,祝福送到,小弟我就先离开了~』听路易的声音讨好地笑了笑,我心里一酸。脚下也忍不住转了方向,绕小路在暗中跟上路易的脚步。 等到路易走上比较偏僻的路径,我才现身拦在了他面前。 『那个人,是管理武器库的人对吗?你平常就这样送他东西?』当时我的语气在记忆里回响,是夹杂了愧疚和胆怯的质问。 路易看我出现愣了愣,无所谓地耸耸肩,『小事情啦,平常做些公关,有需要时也好说话。』 我不禁逼近他两步,『但你的薪水,就该用在你自己身上啊……你也要存之后娶老婆的钱、或嫁老婆的陪嫁资本啊。』 路易静静看进我的双眼,黄褐色而显得稳重的眼中是犀利的坚定神色,『其实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对吧?』 不等我回话,他摊开右手继续说:『团长和副团长的剑,好久都没换了,因为他们把自己用剑的预算让给你做剑,才不会让你换剑的花费超过预算太多、而被王族的人注意到你剑气的特别──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告诉你吗?』路易的神色转为刻意表现出来的无奈,语气里也有种不自然的冷漠。 鑽心的愧疚是我第一个情绪。 虽然自己清楚我一定给双亲带来不少麻烦,但我居然没注意到他们连最爱的剑都不能尽情选换;而且,他们还只让路易知道,是觉得我帮不上忙、甚至只会帮倒忙吗? 我才想开口,路易却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继续语速飞快地说:『一看你就是想说丧气话──』这时他的口气里有莫明的嫌弃,『他们会告诉我是因为我管着你的预算,而他们做的这些、还有我刚刚做的这种事,我们都不告诉你,是因为知道你也在为我们付出和忍耐。』 萨利随后放柔的语气,使我半开的口僵在那边,脑袋还转不过来,眼睛就感觉痒痒的眨了眨。 路易看着我的脸,噗哧一笑、笑得半戏弄半嘲笑,他拍了拍我的肩,再凑近用大拇指抹去我都没意识到滴落了的泪水,『等到你能够找我吐苦水,我再考虑跟你抱怨抱怨生活中的糟心事吧。』 之后,路易瀟洒地越过我往远方走去。 『等等早餐就要开饭了,赶快回来。』在我身后响起的话音,是他一贯的平淡口吻,其中隐隐的暖意却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还要明晰。 我猛然回头,朝他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高?背影大声喊:『我是有不少想说的,但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开不了口。』 路易脚步一停,回头对我扬起如释重负的笑容、里头有调侃的意思,『觉得不好意思、没有面子、不懂得表达?这样简单,以后我多说一点,你再给我多点回应不就好了吗?』 他转身继续路程的背影,在那一刻显得无比可靠、而安人心神。 就这样,我总算不会再躲着路易,我们也慢慢能够正常聊天,再次建立起的互动模式比以往还更舒服--只是,路易的『多说一点』承诺却像是打开了他什么开关,让他逐渐长成现在这种囉嗦的话癆样子。 我才不会承认,他的话癆一直挺让我安心的。 后来,路易在统计分析我花费的时候,发现只要我穿上一种特殊布料做成的衣服,我对剑隻的破坏力就会大幅下降;那种衣服需要的独特布料是淬鍊金属而做出来的,刚好是伊琪安家的独门技术。 父亲于是带着我拜访修达威斯大公爵,靠着两家的好交情,很快谈定了他们对我服装的长期供应,也藉此帮助我的剑隻消耗控制在只比常人多出一些的程度。 虽然情势所逼,我得先和伊琪安订婚才能达成这个协议。还好这份婚约,在几年后伊琪安的大吵大闹之下作废了,但就算她不这么做,我相信双亲也会为了我而想办法废止这份婚约。 婚约作废后,我和伊琪安的关係反而更好──至少开始有些互信基础,儘管我们总是在吵吵闹闹中相处。 第七章--淬银绿焰的威名 03 在我十三岁那年,艾塔罗温西边的国家图维尔于两国边境开始有了些动作──大批兵力集结在艾塔罗温西南边的两国交界处,那里正好是丘陵地带,平缓的地形只靠城墙、兵力和魔法的设备镇守。王族和我们骑士团收到的消息都指出他们即将在那处发动战争。 上一场艾塔两国和其他国家的战争已经是三十多年前了,图维尔的异动因此成了我们展示实力的好机会。和王族协调后,母亲身为联防骑士团战力最高的团长,理所当然被派去了艾塔罗温西南方的前线。 就这样,艾塔罗温的战事佔用了母亲这个『主要战力』,艾塔洛珊也不甘示弱地邀请了身为副团长的父亲去帮他们操练加固边境──艾塔洛珊的狐狸国王就是这样不爱吃亏。 由于这次双亲前往的场合都不适合带上我,我被留在联防骑士团位于艾塔两国之间的领地。 还记得那关键的一天,清晨的空气里夹杂了丝丝寒气,直到太阳升起才稍微回暖──就和我找回丝兰瑟的那个冬末回温的日子感觉很相近。 我结束了晨练,正从双亲为我设置的隐密训练场返回领地的居住区。稍微放慢脚步、正在享受晨间散步充作休息的我,在听到一道熟悉的马蹄声时心弦一紧。 这道马蹄声是来自路易的坐骑。 路易从未在我练习的时候打断我,现在应该是有十分紧急的事情他才会突然过来,我于是朝声音的来源提步奔过去,很快就看到正急急赶着马、满脸焦急的路易。 『上马快去议事厅,我们边走边说!』 『怎么了?』 我按照路易的意思跳上马、落坐在他前方的马背上,就这样和他共骑一匹马往领地办公用途的高塔前进,议事厅就在那栋高塔里。 在我驭马起跑的时候,路易抓住我肩头的力道大得我隐隐生痛,他立马霹靂啪啦地说了一串:『图维尔要攻击艾塔罗温西南方的消息是假的!他们兵力的安排也只是想欺骗我们,实际上的主要战力已经攻进艾塔罗温的正西偏北边了!』 『但那里不是被高山地形隔开了?』 『他们的魔法设备有突破,却一直瞒着各国,大概是有在各国安插人手操弄舆论……实际上他们现在已经可以用某种类似魔法车辆的东西、靠着在山间偷偷建的轨道,把兵力和设备搬移到艾塔罗温国境内。』 『这么浩大的工程,王族负责查探魔法设备的官员会没发现?』 『要嘛他们被收买了、还是有被安插的内奸,要嘛就是图维尔找到办法躲过那些官员的查探了吧……』路易的口气也不肯定。如果真是图维尔的技术超过我们,那对我们艾塔两国来说还真是个噩耗。 事后也证实,还真是图维尔的魔法技术超前各国、找到办法把魔法设备分拆开来,如此,单一部件的魔法波动程度就不足以引起当时那个版本探测仪的注意,等到最后要使用魔法设备的时候再组装起来,便能一举攻破艾塔罗温的边境。 和路易奔马来到办公高塔的门口,我们两人直衝向议事厅。 一推开沉重的铜製雕花大门,就看到三月骑士长站在议事厅内唯一一张长桌的前方首位侃侃而谈。 我严重怀疑当时设立联防骑士团的老国王其实懒得思考,联防骑士团高层的名称简单到有点随便一一高层总共有十二位骑士长,分别对应一年里的十二个月份。除了对应一、二月的是直接称呼『团长、副团长』,其他骑士长分别是按照职级对应的月份来称呼,月份越小的职级越高。 有没有可能每个骑士长代表的月份刚好跟各自的出生月份一致? 凑巧得十分诡异地,在双亲这一届的骑士长们就是如此──母亲出生于一月、父亲是二月出生的,而三月骑士长也正好是三月出生的……依此类推,其他骑士长的出生月分正好也和他们的职级相符。 听着三月骑士长高谈阔论说着留守的骑士团成员如何如何不应该去沦陷的边境帮忙、而应该固守还没被侵占的领地,我心里的戾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在国家急需的时候出力,骑士团要怎么维持在王族面前的优势?不被需要的联防骑士团,对王族来说就只是单纯的威胁罢了。 幸好,我出生的月份是三月,在不远的将来还能维持着目前骑士团的月份巧合呢!脑袋里掠过阴鬱的思想,我大步走到三月骑士长旁边,两手按上架高了的实木桌面。 『我要去艾塔罗温的西北边境,各位长辈们愿意一起来的非常欢迎,不愿意的也不强求。』我一边扬声宣布,一边扫视过面色各异的骑士长们──这些看着我长大的长辈脸上多半还是不认同。 三月骑士长捋捋他的八字鬍、一推他闪着精光的细框眼镜,阴阳怪气地说:『温室里的少爷看不清现况,就不要拖着别人跟你一起下水吧?』 十月骑士长一向是见风使舵的,也跟着刺了我两句:『剑气多强都还不知道……看团长副团长瞒得死死的,小少爷该不是学不会剑气吧?』 看我逕自忽略他们的质问而大步走向门口,三月骑士长面上一凛,『关门!团长和副团长不在,萨利你要听令的对象就应该是我们。』 我回头冷冷瞥了三月骑士长一眼,动用了几个短促的呼吸,愉快地看到他面色一白──看样子我剑气威压施放得很成功。 回头面对已被关上的大门,我单手扬起长剑、向门扇隔着一段距离发力斩落── 一道新月形状的光流朝铜製大门袭去,其亮度比起我第一次挥出的剑气灿然数百倍。足有天花板高的铜门一触及光流、便朝两旁冰销崩解,被光流中心处袭捲的一大块门板更像是被异次元吞噬般在瞬间被燃尽了。 我手上的练习用高级剑承受这一击后成了一块焦炭,我松手任由它落地。路易马上递上一把新的配剑给我。 把新剑插回腰际,我压沉了在当时还显得稚嫩的嗓音再次声明:『我再说一次,要来的──欢迎。』 尾音回盪在空旷敞亮的议事厅中,我后脚已然越过尽毁的大门,一边低声交代路易进行出战的准备──我出战时后方的物资就交给他打点了。 听着后头响起的纷繁脚步声跟了上来,我笑得讽刺。 第七章--淬银绿焰的威名 04 站在城垛上,我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右手边是母亲的手下亲信大叔,这次也被母亲留下来照顾我,却跟着被我拉上了战场。我们的两旁一字排开了持枪的骑士团成员。 稍早,我们才刚赶进这个即将和图维尔交战的领地,领主便以一副快哭出来的神情把我们迎入了城内。进城时,道路两旁城民们转悲为喜的样子还在我脑海里挥散不去。 图维尔才刚攻破艾塔罗温的国境,竟就直接向核心地带进攻,和歷史上前几次在刚得手的领地逗留以搜刮物资截然不同,推演起来只有一个原因──他们这次的目标不再是佔领艾塔罗温边境几个领地而已,而是要趁着这次突袭直接进攻艾塔罗温的首都,无论是生擒女王、击杀女王,还是逼得女王逃出首都,都将是艾塔罗温王国覆灭的前奏曲,他们便可以在艾塔罗温陷入混乱之后逐一拿下各个领地。 当然,可不能让他们脑中这太过美好的蓝图实现! 看着城墙外图维尔暗红色的旗帜一字排开,我平举右手。我方的举旗手得令也在城墙上立起联防骑士团的蓝绿色旗帜。 旗面上亮金色的狮子与熊交战的图样被朝霞镀了一层晃眼的光辉。直面这份光辉,我把眼睛睁得更大,直瞪图维尔队伍中阵势最严密的位置。 确认好目标后,我高举剑往城垛的开口劈落,一道比我之前斩裂铜门再强三倍的剑气光流顺着城墙、如同瀑布般磅礡直下,直把墙外敌方的佈阵斩出一道血腥的裂口。 可惜由于体力的限制,今天应该不能再复製这招了。 两边用枪的骑士们也同时开始射击,敌阵前方爆出无数飞散的血花,并随之倒了一排敌军。 这时,敌军开始有了动静,他们之中一组十多人的小队在举着魔法盾牌的严密保护下逼近城门,其中几人扛着的是放大数百倍的枪枝、就像是轻量化的砲弹,还在足够接进城门时轰出了一发。 因为魔法资源有限、会製作魔法道具的魔法部成员也不多,艾塔罗温的魔法砲弹只足够设置在边境领地而已。图维尔经歷了边境砲弹的洗礼,居然还能运进来这么大型的魔法设备,眼下敌军的数量也不少──考量到他们还得派出兵力在西南边拖住母亲,他们这次的大战应该是倾尽全国之力了。 小型砲击的激光迸发。我军所站的墙头随着轰然巨响微微晃了晃。 紧跟着这阵动静,我蹬地跃过城垛,手抓事先固定在城墙上的绳索做为缓衝,就这样在几次蹬墙后跳到了扛着轻量砲弹的那队人马旁边。 我飞身闪过迅速袭来的枪击,接近他们时挥出几个带剑气的招式,便一次解决了这队人,使他们扛着的轻量砲弹成了我方囊中之物,并在我示意下被其他跟着出城的骑士搬回了城中。 刀身已染血,儘管双眼感到一阵乾涩,我仍死死瞪着眼。 经过这次的战役,我剑气的异常将再也瞒不过王族。为了避免之后双亲被王族追究他们隐瞒我剑气的责任,我必须在这场战役拿出让人闭嘴的实绩。 『我知道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只是在求生存,但为了我的家人,还是要麻烦你们通通去死──』尤记自己当时低语的话,我带头衝进了敌阵。 之后的记忆就是不断的砍杀──从一开始的挥洒自如、到后头因为体力透支而降低剑气的浓度,最后甚至单纯藉着剑招辗压敌方。每用废一把剑,我就在身周的尸体寻一把继续用,这样不断重复着遇敌、制敌、最后克敌把人抹灭的回圈。 过程中太阳高升、再来是夕阳血染大地,接着场上完全没了阳光──直到这时,场上再没有一个敌军。 意识到战事结束,我不自觉松了手中的剑,思绪涣散地扭头看向身后的骑士团伙伴们。 他们脸上深刻的惧怕,惊醒了那时的我。事后才听说战事的后半场只剩我一个人在杀敌,连对方领头人的投降都没听见。 之后就是和双亲顺利会合,靠着他们带来的骑士团主要战力把图维尔赶出国境,还逼着他们签了巨额的赔偿、并要求他们把新研究出来的魔法技术移转给艾塔两国。 由于这次被突袭会这么危急有大半是因为王族的消息失误、他们负责探测魔法波动的官员也没能发现图维尔的异常,加上艾塔洛珊占走了身为副团长的父亲使联防骑士团的兵力不足,才使得艾塔罗温陷入危机,就这样,两国对于我们隐瞒剑气这件事不但不追究,还给这场战争冠上一个『淬银绿焰之战』──说我剑指之处便烧尽一切的浮夸名字,表明战功主要归我,只要我成年就能竞逐联防骑士团高层之位。 也的确在战后会谈时,图维尔的使者一听到我的名字脸都吓白了…… 不能说的是,我们骑士团被要求不能提起这次的危机始于王族情报错误和两国王族的角力,只能说是『错在骑士团没调查清楚,好在团长之子弥补了这个失误。』 而我居然也渐渐习惯了王族佔尽好处的嘴脸。 第七章--淬银绿焰的威名 05 经过之前的胜仗、我的能力曝光,联防骑士团与王室之间进入了新一轮的角力,各领地的权贵都试图把风向引往他们目标的方位。 我的剑气对王室来说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两面刃──好用但又怕划伤手。顾及骑士团的立场、也有大半是想为我未来的位置铺路,双亲面对王室的配合度提高了许多,不少以前会拒绝的任务类型都松口接下。随之而来的是各地领主和王室在骑士团资源上更慷慨的资助、和相应更紧迫的监督。 『萨利宝贝,现在总算能放你外出去溜溜,高兴吧?』 在一个难得家人齐聚的假日,母亲半躺在父亲怀里,瞇眼对坐在壁炉旁看书的我这么说。 我才刚抬起眼皮要回嘴,父亲就捏了捏她的脸颊无奈地说:『什么放出去溜溜,你是把儿子当狗吗?』 父亲可不要以为他淡着一张脸,就能让我错过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宠溺。 『我想先去艾塔罗温的贵族学校看看、再去艾塔洛珊的。』将眼神从他们两人的甜腻氛围撇开,我吐出了这个思考多日的回答。在联防骑士团里因性别而生的区别对待并不明显,但未来要跟艾塔两国的权贵打交道,还是要深入熟悉他们的价值观与作风才更好行事。 就这样一槌定音,我先去了艾塔罗温的贵族学校就学。在男同学的柔弱和女同学的强势衬托下,我的中立作风显得格格不入──在他们眼里,我身为男性太冷淡强硬,却又没有女性的社会地位,隐藏身分的我因此不太被接纳。直到后来我试着模仿这边的男同学行事,才稍微能和部分人聊上几句。 如此,在母系社会的适应期算是告一段落,我毫无眷恋地迁入了风气相反的艾塔洛珊贵族学校。 不同于在艾塔罗温学校里波澜不惊的生活,我在艾塔洛珊贵族学校的第一堂课上就受到了意外的刺激。 『……自从第一个女团长诞生,联防骑士团的地位就大幅动摇了。各地领主比以前还不配合,导致国王陛下要多费心思说服他们配合联防骑士团的作业;领主们上缴的税赋也少了,陛下还需要从公库多支出才能满足联防骑士团的需要……甚至最后还发生淬银绿焰之战!都是现任的女团长没做好,才会让图维尔那群恶人有可趁之机!』 在第一堂政治学课程上,老师的说法和艾塔罗温追捧母亲的风气完全相反,艾塔洛珊权贵对于骑士团的不配合、反倒成了母亲女性身分的问题。 正当我还在犹豫是要开口反驳两句、或是先安静待着直到熟悉环境再发言,一道清冽的女声便打断了我的思绪。 『对这个论点我有些看法,请问我能不能发言?』 听到这句话,老师看了举手的女同学一眼,他的目光有些不放心地晃动,还是首肯了,『坎奇维尔同学,你说说看。』 看老师对这位女同学还算平和的态度,不难联想到她在课堂上的表现应该不错,才使得父系社会出身的老师还愿意给她几分尊重。 『我认为近年艾塔两国境内的动盪和女团长的性别没太大关係。首先,艾塔罗温在以前男性当团长的时代,也和艾塔洛珊现在相似、有不配合联防骑士团的倾向,因此,我国境内领主的不配合,只能说是社会结构不同的自然现象,相应的,艾塔罗温领主们就对近年的联防骑士团十分配合,这可以说是好坏相抵了;再来是淬银绿焰之战,如果以三十年前同样对上图维尔的战役来比较,那场战役虽然也是艾塔两国胜利,但损失的联防骑士团成员是这次的三倍之多,后来还是花费了二十年的时间联防骑士团的战力才恢復水准,这样比较起来,淬银绿焰之战不只牺牲的骑士人数少了许多,得到的赔偿还包含了难得的魔法技术移转,相较之下,好处比之前的战役多出许多。』 我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最旁边,刚好能把这位女同学的侧脸纳入眼底。不同于她的振振有辞,她脸上的表情寡淡,只有眼中闪烁的精明透出一点她气势的高昂。 『综合看所有条件,只要艾塔洛珊的权贵们愿意配合现任团长,整个艾塔两国的战力便能达到歷史上的新高度。』她盯着老师半怒的神色,礼貌而疏离地笑了──我眼见薄冰化成一汪春水,就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视角含了私心。 她偏头思索,又补上一句:『而且目前下任团长呼声最高的候选人是现任团长的儿子,等到他接任,我国权贵就更不必为难了。』这句偏父系社会的说词,让老师停下了原本张口一副要训斥她的动作,哼哼两声回头继续讲课。 行过艾塔两国的许多领地,我不是没听过对母亲的讚扬,但那些讚扬更多是在当地风气下的顺势而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理性地肯定了母亲带领下骑士团的功绩──我们一家人的功绩。 她甚至还是逆着现场的舆论风气直言的。 在我心里翻腾的情绪大概是惊奇吧、还有点喜悦。 在老师继续讲课时我就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却还是分出一缕注意力停留在她那边。她听课时的认真神态透着一股压抑了的意气风发,像磁力又像美酒的诱人香气,使我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急遽增加。 就这样,就像被引诱似地,下课鐘声刚响起,我立刻拿出了在艾塔罗温练就的柔软样子,搭起了和丝兰瑟的关係。 就是被她吸引了,那时的我却还不自觉,甚至在看着她拚劲要成为三公主的女官时,衝动地產生和她做对的念头。 明明有我还有伊琪安在帮她,即便以后嫁的丈夫有问题、这也不再是问题,还不如多花时间和我们聚聚。 既想和她打好关係,又希望她改变想法──两相拉扯下,我对她的态度就带上了一股忿忿,帮忙她也帮得有点不甘心。 隐隐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劲,却是在暑假回到联防骑士团的领地时才我才恍然大悟。 如果她不用当三公主的女官也能嫁个更好的人,会不会她就不用这么辛苦? 好几週不见丝兰瑟,在训练场里练着剑,我的脑中却分心地想起丝兰瑟的状况、和母亲嘴上总是说着的希望父亲和我『平安快乐』的话。 如果她也能平安快乐,我们是不是就能多聊聊? 又挥了几剑,脑海中过了一遍丝兰瑟可能的结婚对象,不知怎地就感到一阵烦闷。 还不如选我…… 这个念头才刚產生── 手上长剑烧灼; 剑气爆走轰塌了练习场边的看台; 练习场上眾人惊叫逃窜。 这一系列的状况,都无法停止我一时热烫一时冰寒的情绪。 对啊,选我多好,但如果她不选我呢? 想起母亲反覆描述她自己是如何在父权主义者的吃人目光下执着地和父亲求婚成功,我心里的『想要』压过了阵阵害怕。 那就,坚持到她愿意吧。 我都掉进来了,怎么能让她转身走人呢? 尾声--隔空相抗的宣示 路易站在礼厅前端,位置挺靠近站在台阶上的团长和副团长。 这个时刻是路易近期最清间的时候了,他可以一直站着什么都不用做,直到需要他递上戒指的时刻来临。 是的,递上戒指──是在丝兰瑟˙坎奇维尔和萨利˙菲特尼欧的订婚典礼上使用的戒指。 路易连同参加订婚典礼的眾人身处于暗金色调的礼厅。经过在路易领头下热情的骑士团成员们的努力,全石造的礼厅被打理得光可鑑人、并被各色名贵的鲜花和缎带妆点得繽纷亮丽。宾客们都聚集在礼厅一楼铺了暗紫地毯的宽敞走道两旁,二楼的观礼台上则站了百人之多的乐团、以及准备好随时可以撒下花瓣的幼童们。 由纯真幼童撒下的花瓣,象徵了对准新人最纯洁的祝福。 用了很多鬱金香果然是正确的。路易想,鬱金香不仅十足体面、还保值又容易变现。省预算省习惯了,儘管路易知道在这种场合的节约可能遭萨利白眼,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打起小算盘、想在订婚典礼结束后把鬱金香给变卖。 只希望宾客们不要带走太多盆花啊。百无聊赖地盯着一盆盆金贵的花,路易的思绪不合时宜地发散着。 「你有看过那个坎奇维尔吗?她到底长怎样?听说她之前在艾塔洛珊已经被宣告是意外死亡了,怎么会突然被萨利小团长给带回来、还变成他未来的妻子?」一名少女窃窃私语道。 站得离路易近的多半是骑士长们的家属。骑士长们本人不方便在这种场合评论什么,他们家属的言论就代表了各自家长的态度。 路易不禁觉得连高阶成员的家属们都讨论到他可以听到的程度,那站得更远的人们该会议论成什么样子。 「什么未来妻子……这种事还有变数呢。」这句话来自另一名眉眼凌厉的少女,她肌理紧实的身形处处透着力量。路易看一眼就认出来她是缠了萨利好几年的『倩碧』,她嚣张的本钱来自于五月骑士长的独身女这个身分。 只能说就算要订婚了,丝兰瑟的竞争对手还是不死心呢。 「呵呵,你说的是。」一开始发问的少女敷衍地应和,接着喃喃道:「就不知道她是哪里吸引到小团长的……」 说到这个话题,倩碧抱着手臂,还算客观的评论道:「我有看过一眼,是个在艾塔罗温比较有市场的女性,大概是这样她才有机会。」 另一个少女忍不住插话:「不是,小团长身边根本不缺强大的女性好吗!」路易暗中瞥了一眼倩碧听到这话后得意的嘴脸。少女顿了顿继续说:「他到底看上坎奇维尔哪一点了?不是还听说他们家族很乱吗?」 一个少年加入了讨论:「实在摸不清小团长的想法,人家从小到大都神神秘秘的……但听说艾塔洛珊的王室不只把坎奇维尔的父亲管束在家、禁止他再出去惹事,还帮坎奇维尔添了一大笔订下小团长的礼金呢!」少年说到流言,语调故弄玄虚了起来。 「这不就是做面子给未来的小团长夫人吗?」一开始说话的少女有些咋舌。 「难说,这笔债还不知道未来要怎么算……」倩碧轻哼了一声。 路易在心里点点头。 丝兰瑟在官方纪录上的意外死亡又復活并非毫无破绽,这就有对王室爽约不当三公主女官的嫌疑。然而,艾塔洛珊的王室不只放过这些疑点不追究,还帮丝兰瑟管好了家人、给她娶萨利的面子──无论这些安排出自何人,他一定有所图谋。 最直观来看,丝兰瑟的家人不就被握在艾塔洛珊手中了? 加上丝兰瑟背后还有艾塔罗温王弟的那笔情债,想到这里,一向雷打不动的路易都忍不住担忧了起来。 并非路易对丝兰瑟反感,相反地,他还蛮欣赏这名努力和实力兼具的女性。 然而,他在为萨利忧虑的,是这个『未来小团长夫人』的名号,什么时候才会昇华并转而给萨利添上『丝兰瑟的丈夫』这份名誉。 什么时候,丝兰瑟才会反过来成为萨利的倚仗呢? 回想起萨利在订婚典礼前特别嘱咐要送一封通知函给远在艾塔罗温王宫中的王弟殿下,而且在寄出通知函后不久,王弟殿下就宣布了一个震惊整个贵族界的宣言──他将会下嫁于未来两年内对艾塔罗温王室贡献最多的贵族成员,宣言里甚至特别标明『不限国籍』。 在路易眼中,这个宣言好似是对萨利婚约的隔空抗衡,儘管就丝兰瑟的状况而言达成的条件万分艰鉅,其目标仍明显就是丝兰瑟。 也不知道王弟殿下会藉此动什么手脚……路易不禁觉得萨利真是太义无反顾到为人作嫁了,别提还有伊琪安给丝兰瑟的『旅伴』罗曼在旁边等着见缝插针。 管弦乐激昂地响起时,路易收拾了心中因间言间语而生的感慨,他专注地望向礼厅尾端正缓缓打开的雕花大门。 完全敞开的门扇显露出后面的一对男女。 萨利身上是一袭拖地的鹅黄色长礼服,上头用金银丝线交织逢上的宝石闪闪发亮,把他修长矫健的身材一点不留地展现出来。他正按照女娶男的订婚礼俗挽着丝兰瑟的手臂。 丝兰瑟与他相交的袖子是掺了灿金的鹅黄,明度比萨莉的衣着高上一阶。她身上长外套的下襬用丝质布料柔美地打上数百褶、形成轻盈披散开来及地的外套尾翼,为她符合礼俗的裤装添上一抹柔美。 路易观察着两人的表情──萨利清俊的脸上是无庸置疑的幸福笑容,路易甚至觉得这是萨利近几年在大眾面前最坦承的时候;丝兰瑟脸上的表情却让他不甚满意,不是说她有任何敷衍的意思,而是她的表情太认真了、认真到几乎像是被逼着签下卖身契那样的如临大敌。 路易理解丝兰瑟性格里头的严肃一面,只要她能露出高兴的情绪,哪怕只有一点点,他都能欣慰许多。 萨利挽着丝兰瑟在两旁眾人的祝福声中、按着配乐的旋律缓步走着,直走到礼厅底端台阶上团长妻夫的面前才停下脚步。 路易及时递上订做的对戒。凑近看了他才注意到团长大人脸上的笑容不只灿烂、还有些傻呼呼的,里头就是没有一丝不乐意。 路易于是暗自呼出一口气。既然人家家长都同意了,他也没什么好再多想的。 团长在为丝兰瑟套上戒指的时候,总算稍微收敛脸上得意的笑。 戴好戒指后,团长两手包覆住丝兰瑟戴戒的左手,直盯她双眼认真地一字一句说:「孩子,萨利以后就是你的责任了。」 路易不晓得自己有没有看错,丝兰瑟总是平淡的脸上竟隐隐浮出一抹红。她迎上团长的目光,郑重点点头,「当然,请您放心。」 副团长同时为萨利戴好戒指,把萨利的左手平贴到丝兰瑟的左手下,再拍了拍两人交叠的手背,「这孩子有时候挺彆扭,搞不懂他的时候,都可以来找我讨论。」 萨利脸上的笑僵了僵。 丝兰瑟看了萨利一眼,轻笑出声,「好的,到时候再麻烦您。」 有了团长妻夫正式的承认与祝福,没有人会在明面上对这份婚约表示不满,整个礼厅于是被欢声祝福和拍手庆贺给填满,伴随在厅中回盪着还更盛大了的管弦乐,欢庆的热闹几乎要掀翻礼厅的屋顶。 丝兰瑟带着萨利朝团长妻夫行礼,两人再回身面向礼厅里的观礼人群、行礼表达对眾人祝福的谢意。 看着两人在漫天花瓣雨中相视而笑,路易也笑开了,笑意直达黄褐色的眼底,瞳膜发亮地倒映着眼前这对璧人。 *** 萨利即便穿着绑手绑脚的正装,还是能轻松地公主抱着怀中已然沉睡的丝兰瑟走上一大段路、回到她的卧房前。 有技巧地扭开门把,再用膝盖推开门扇,他朝那张双人床走去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萨利嫌自己身上的长外套碍事便早早脱掉了,现在身上只穿着合身的长裤搭着衬衫和笔挺的短背心,同色的背心和长裤显出他腰细腿长的优点。轮到丝兰瑟这边,他却捨不得挪动她身上的衣着分毫。 多希望这份美好和靠近,可以停留得再久一点,就这样在自己的臂弯怀里。 好不容易克制着自己、把醉得昏睡的丝兰瑟放到床上盖好了被子,萨利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她侧躺着的身前。 与其因为丝兰瑟对自己没动心而错过她,不如趁着她对王弟还有感情的时候提出帮她抢回人,至少自己还可以分一杯羹──无论最后得到多少部分的她,总比什么都不做的百分之零还好。萨利原本是这样想的。 但经过方才身边只站着彼此、也约定了彼此的仪式,他才真实地感到害怕。 害怕这段作为『她的唯一』的日子结束的时刻来临。 回想那时他刚求完婚,因为紧张于丝兰瑟的回答,忍不住语速飞快地跟丝兰瑟表明自己团长之子的身分、分析起娶自己的好处,他甚至还假装大器地刻意提到王弟在艾塔罗温被各方贵族逼婚有多为难多可怜--这一切都只是想换来丝兰瑟点头同意。 似乎卑微,却是他想到的唯一机会。 那时,丝兰瑟瞪大的眼中掠过恍然大悟、其中不乏震惊。她的颊边迟了些才浮出难得的红晕,眼波晃了晃而露出些许不好意思。 最后丝兰瑟迟疑地点点头,『或许,我能为你们做的事还有很多。』 她这是同意了?抓不准丝兰瑟的意思,又怯于再问一次,萨利于是试探性地跟她讨论起回联防骑士团的安排和时程,丝兰瑟也很快冷静下来配合他早日回骑士团的安排。 看看两人现在身处的卧室──地上是小羊羔皮缝製成的柔软地毯;烧着小火的壁炉由精雕的石块砌成,壁炉的边框是相配的精铜鏤花;加大双人床的床柱高及屋顶,床架两旁掛下色调泛蓝沉静的布幔。萨利还记得母亲提议要把床架全部镀金,却被他和丝兰瑟同声否决了,所以现在的床架虽然仍旧雕琢美丽、却只有在关键部分镶了些金银宝石。 与这间卧室相邻的是双亲的卧室、再过去就是萨利自己规格和丝兰瑟这间新房配置一模一样的卧室。萨利不禁可惜还没举行婚礼,两人还不能同住。 丝兰瑟一直很配合所有流程,挑选家具时也费了心思。萨利并非不知道双亲还拖着她进行了好几场剑术训练,丝兰瑟居然也好脾气地达成了他们的一切要求。 有没有可能,她对自己也有一点好感?萨利想着感到了丝丝的甜。 如果王弟殿下再次来到丝兰瑟身边,自己会怎么做? 他现在真的不知道了。 才过了几週,以前还能强迫自己接受的事,却已然变得难以忍受。萨利看着睡了的丝兰瑟平静的面庞,突然有股想咬这个不知事的人几口的衝动。 深深叹气压下这股躁动,萨利起身吩咐随从端来水盆和毛巾。等到门扇再度关上,房里再次只剩他们两人,萨利怀着亲近丝兰瑟的小心思、从她的脸部开始用沾水的软毛巾擦拭起来。 丝兰瑟的手指动了动,轻搭上萨利的手。萨利微微一震,抿唇紧张地看她。 丝兰瑟用力眨眨眼,缓缓睁眼后朝萨利看去。只见她眼角透着红、眼波也因醉意而朦胧,嘴角还微微翘了翘,这难得的柔软神态刺激得萨利心口麻了麻、随后心脏飞快地跳动起来。 丝兰瑟抚摸着他的手,断断续续说:「我、会一直、对你好的……」才这么一句话,就又闭上眼睡过去了。 萨利抬起空着的手触了触自己面颊,滚烫的温度昭示了他情绪的激动。深呼吸几口气来对抗胸腔内汹涌的热意,他忽然瞇眼笑得恣肆,像极了在比试中赢过双亲时的酣畅笑容。 萨利丢开毛巾一手覆上丝兰瑟的脸颊,另一隻手随着前倾的动作撑住丝兰瑟肩旁的床垫,俯身轻啄了她的唇两下。 「你自己说的,不要想反悔,第一个吻算盖章为证,第二个只不过是利息。」说着,萨利舔了舔唇,眼里精光闪烁,「还有的是以后呢。」 (全集完) 后记 (系统计算本后记字数共1193) 很开心今年可以顺利参赛,想想自己总是透过读小说来排解心情,也在得知不同部门的主管都会看小说后惊讶于小说触及的年龄层之广,便期望自己可以写些娱乐眾人的东西。 过去看书的口味挺杂--国中看了倪匡的《卫斯理》、还有台轻的水泉、御我、天罪的作品;高中快乐地读起韩国的《龙族》、《浮文之子》,还有很严肃的奇幻《刺客前传》&《刺客后传》;出社会之后主要看比较轻松的作品,甚至女尊、星际类型的文都看过,最近倒是沉醉于韩漫和韩国西幻,《全知读者视角》也非常吸引我。 经歷过这么些作品,要写这集我还是循了轻奇幻的路子,主要是因为某天在看了一堆韩国西幻之后梦到了本书的世界观,就捨不得放下而一直写下来了,由衷希望这部作品能带给大家乐趣。 以上,感谢读到这里的各位!任何的回应都是我的动力。 2021.08.29完成修稿,修改幅度比较大的在于前四章,但也只是调整了一些时间线和小bug,不回去重读并不影响后续剧情。本集收尾在学校剧情和女主初始目标的结束。 下一集会是女主新道路的开始,将会有不少恋爱情节、魔法相关的剧情也需要更完整的篇幅阐述,期待能早日和大家见面! *** 为了纪念舍妹quot;八宝粥quot;帮我画的封面,下面保留了《妹控小记》、记录了妹妹的趣事让有兴趣的朋友们看看: 1.新竹名產 身为一个会画画(主修工设)、爱骑档车、又会做西点的小孩,八宝粥是同学眼中的好用人手。 有一天,某位同学、姑且称呼他a好了,a在这天不时跟八宝粥借东西,而她总是能够从抽屉拿出a要的东西。 最后a忍不住说:「你怎么什么都有?简直哆啦a梦!」 八宝粥:「我是新竹名產啊。」 某a表示疑惑。 八宝粥:「--工具人。」 2.躲教官 对于高工时期就读工科的八宝粥和她同学来说,学校卖的发酸甜不辣加油麵和甜辣酱根本无法满足他们的飢饿。 叫店家外送到墙根,他们再翻墙出去拿,便成了日常,而且翻道墙对他们充足的肌肉量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然而,订外送的风险就是会被教官抓。 遇到教官时需要採取两个步骤: 第一步:翻到墙外,看到教官就要立马翻回来。 第二步:此时,就要临机应变联络外送店家,请店家跑去跟警卫说--「我是某某学生的家长啦。」这可是常客才有的待遇。 至于,教官在他们毕业后变得对学弟妹巨严格,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3.小动物 八宝粥有很多特性都表现出她对环境的极佳适应力--可说是有另类的动物性。 举例来说,她用一用滑鼠,觉得手骨跑掉了,怪怪的。 结果隔几天问起来,她说: 「喔~肌肉已经自己把骨头拉回去啦,没事了。」 原来动物性的组成之一是肌肉! 4.听妈妈的话 话说,八宝粥口腔空间算偏小的,所以小时候牙齿不太整齐。也就在她小时候,某天,妈妈跟她聊到可以把牙齿往前推,然后她也很听话地照做--每天推!照三餐推! 听她回忆,过程中好几次觉得牙齿松松的,万幸她现在牙齿还真的变很整齐!(此为特例,风险很高,请勿模仿t︿t) 我深深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野性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