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是你》 偏偏是你 第1节 《偏偏是你》作者:容烟 【文案】 沈沂是所有人眼中近乎完美的结婚对象:帅气多金、聪明绅士、有责任心。 而赵南星是众人眼中最不适合娶回家的女人:性格强势、雷厉风行、加班狂魔。 偏偏两人结了婚。他们结婚时,共同好友私下打赌:多长时间离婚? 最多的押了三年。 三年过去,两人没有离婚甚至同时出席在聚会上,众好友逐渐接受事实。 可没想到结婚第五年,赵南星在朋友圈晒出了离婚证。 众人:……??? 【二】 赵南星和沈沂幼时是邻居,两人上同一所小学,后来沈沂回到城市,自此失去联络。 再次重逢是在同学会,她送喝醉的沈沂回家,一夜未归。 两人就那么稀里糊涂的结了婚。 从小到大对自己有极高要求的赵南星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好所有事,包括婚姻。 更何况结婚对象是人人看好的沈沂。 但五年过去,在流掉一个孩子后,她主动向沈沂提出了离婚。 女孩同自我与爱情和解的故事 结局he 青梅竹马离婚日常//刑事律师x急诊科医生 ◎1v1//双c//男暗恋//勉强算先婚后爱 ◎女主流产并非男主导致//不跟原生家庭和解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励志人生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南星,沈沂 ┃ 配角:商未晚,程阙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青梅竹马离婚日常 立意:探寻现代婚姻相处方式,建设现代美好婚姻生活 第1章 云京的夏末多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停。 远处天边弥散着橘粉色的晚霞,晦暗的云层下隐约能看到碧蓝色的天。 天色罕见。 赵南星刚走出医院大楼,就听见后边有人喊:“赵医生。” 是急诊科刚来的规培生季杏。 季杏圆脸圆眼,笑眯眯地跑过来,“喏,你手机忘带了。” 赵南星一摸兜,确实不在。 应当是下班后换白大褂时,把手机落在了办公桌上。 “谢谢。”赵南星温声道谢。 “没事儿。”季杏摆摆手,随意瞟了眼天色,忽地惊呼出声:“这天好漂亮啊。” 赵南星便跟着抬头看了眼,一回头季杏已经拿出手机在拍,和这周围的人们融为一体。 环顾四周,只有岿然不动的赵南星是个另类。 赵南星低头看手机,群里也有人在发照片,她只是扫了一眼便关上手机,打算离开。 孰料她刚迈了一步,季杏便喊道:“赵医生,你不拍吗?” 赵南星一怔,摇头:“不了。” 她声线清冷,说话时便自带了一股疏离感。 季杏却丝毫没被劝退,自说自话道:“天降异象必有好事发生,我有预感……” 她像个小神婆似地朝赵南星眨了眨眼:“我们这周会有桃花运。” 赵南星愕然,抬手将碎发捋到耳后,“留给你吧。” 季杏眼睛忽闪忽闪,“你不要嘛?” 不知是哪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儿,说话也自带撒娇意味。 赵南星忽地想到了好友,无奈地摇摇头,冷声道:“我结婚了。” 言外之意——桃花运与她无缘。 季杏惊讶地张大嘴,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 赵南星却收到她妈发来的消息:【走到哪了?】 赵南星随手回复:【刚下班。】 “我先走了。”赵南星说完后也没管季杏的惊讶,转身离开。 而季杏一回到科室就被大家团团围住。 “追到了吗?赵医生说什么?” “她状态还好吗?今晚还能再值班?” “可真是急诊科第一勇士,对着赵医生都能面不改色。” “……” 大家围着季杏叽叽喳喳,结果季杏一言不发。 气氛忽地沉寂下来。 几秒后,一个前辈拍了拍季杏的肩膀:“没事,你不是第一个。” 季杏:“?” 前辈:“急诊科生存指南:远离赵南星。” 季杏:“?” 众人唏嘘,季杏却诧异:“赵医生有那么可怕吗?” 一群人都露出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 有人问季杏,既然不觉得赵南星可怕,为什么刚回来时还是那副表情? 季杏支支吾吾地叹气,“赵医生竟然都结婚了。” 她还在她哥面前极力推崇来着,正打算这周给撮合一下。 幸好还没有伸出罪恶的小手。 “那不是很正常?”一个来得稍早的实习生说:“她是研究生毕业来的云医,这是第四年。听说她研究生毕业就结婚了,但好像一直两地分居来着。” “敢娶赵医生……”有个男的啧了声:“有种。” 季杏实在不解,“赵医生挺好的吧?你们怎么提起她都……” “她可是一周能值三个夜班的女人。”有人说,“小道消息,她可能要升副主任医师了。” “漂亮,聪明,但性格不好。” “……” 最后大家的八卦停在了“美丽的花都带刺”上。 季杏略有些绝望。 — 已经离开了医院的赵南星并不知道这些议论,她抬手打了车去御景小区。 赵南星这周已经值了两个日班,两个夜班,连轴转的生活让她有些疲惫,但还能坚持。 一般来说,医院的制度是三个日班,一个夜班,休息两天。 但云京医院作为市内最好的三甲医院,不缺医生,但急诊科缺。 科室的王医生妻子怀孕九个月,最近没办法值夜班,先找关系往别的科室调,调不了,最后只能找大家帮忙调,赵南星便接手了他大部分夜班。 坐车二十分钟的功夫,她已经小憩了会儿。 到家时周淑已经做好饭了,满屋飘香,而周淑戴着眼镜,坐在沙发上给一条水蓝色的旗袍收腰。 她一进门,周淑立刻站起来,“囡囡。” “嗯。”赵南星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昨天值了小半个夜班,凌晨四点时王医生过来,她回家休息到中午,下午两点又去的医院。 今晚还是大夜班。 赵南星值打了个底,洗脸时用洗面奶随便一揉,脸便干干净净。 她像周淑,皮肤瓷白,哪怕常值夜班,脸上也不怎么起痘痘,而且她习惯用冷水洗脸,洗完以后鼻子红彤彤的。 对于医生来说,洗手的程序比洗脸还要繁杂。 赵南星洗完手才出去,周淑已经将饭摆在了桌上。 即便只有两个人,周淑做得也很丰盛,四菜一汤。 “又用冷水洗脸了?”周淑一看她的脸,嗔怪道:“你也涂个水乳,别总活得这么糙。” 偏偏是你 第2节 “没时间。”赵南星坐在桌前,先揉了揉眼周。 周淑那些唠叨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幽幽化作一声,“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学医。” “已经学了,有什么办法?”赵南星倒是无所谓。 她学医本就不为任何人。 ……不对。 似乎也有点儿其他因素。 正当她恍神时,周淑出声问道:“小沈呢?这个月回不回来?” “不知道。”赵南星收敛了所有思绪,低头扒饭。 “那下个月呢?” “不知道。” “他在宜海的案子结束了吧?应该有假期?” “好像是。”赵南星这次犹豫过后,沉默两秒才答:“不知道。” 周淑这饭吃不下去了,筷子往那一放,“你知道什么啊?” “晚上十点值夜班。”赵南星抬起手看了眼,“现在七点十四,我要是在十分钟内吃完饭,还能睡两个小时。” 周淑:“……” 周淑忽地没了脾气,满眼心疼地看着赵南星:“要不我和你爸说一声,让他给你找关系调到别的科……” 话还没说完,赵南星的筷子便重重地落在碗上,眸光冷冽,一言不发。 家里的气氛猛地沉下来。 周淑立刻松口:“好了,我不去找他。” 赵南星起身去厨房找了个勺子舀汤,热气氤氲在眼前散开,她低敛着眉眼道:“你一找他,那个女人又得来闹一阵,图什么?再说了,我喜欢急诊科。” 赵南星终究没说什么重话。 周淑也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当年赵德昌出-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这么多年过去,周淑没再嫁,赵德昌却已成立了新的家庭,儿子都上高中了。 赵南星很少见他,通常都是他打电话或是到医院来,即便见面也说不了几句话。 其实他们刚离婚的那段时间,赵德昌对她几乎不管不问,忙着全国各地飞,做海产生意,这些年生意好,成了中小企业的老总,似乎也就有时间管她这个“被抛弃的女儿”。 周淑性子软,这么多年还觉得是她不好才没留住赵德昌。 母女俩人在别的方面都很有共鸣,不管是喜欢的歌、电影、食物,几乎都一致。 但赵德昌是个雷区,逢聊必吵。 “你得多关心关心小沈啊。”周淑说。 哦对,从她结婚以后,还多了个沈沂。 “我挺关心他的。”赵南星理直气壮地说。 周淑笑:“嗯?怎么表现的?” “前天我给他发消息,让他多穿件衣服。”赵南星说。 前天云京突然降温,赵南星一出门被冻得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于是在去医院的路上看到了和沈沂有关的新闻,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当然了,她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原话是:【天冷,加衣。】 周淑闻言错愕,赵南星抬头,“这还不行?” 再多她可就做不到了。 周淑讷讷,十分痛心:“前天宜海高温,三十度。” 赵南星:“……” 赵南星自知理亏,低头扒饭。 “不是我说,等小沈工作调回来,你们就生个孩子。你也马上三十了,要是打算备孕,就得好好养身子,一个身体单薄的小姑娘,哪能天天值夜班啊?你看你瘦的。”周淑又开始了老一套,“小沈这次应该要往回调了吧?前两天给我打电话,说给我买了补品,明天就到了。他这次的案子好像很厉害,都上新闻了。” 赵南星忽然捂嘴往卫生间跑,周淑立刻噤声,小跑着跟去卫生间。 一番大吐。 周淑站在门口,犹豫道:“你……不会是有了吧?” 赵南星漱了口,深呼吸一口气,“沈沂三个月没回来了。” 周淑:“……” “要是我真的有了。”赵南星莞尔:“那你才该担心。” 还没等周淑说什么,赵南星便揶揄道:“不过也可能是开心。” 周淑:“?” “给你换个新女婿。”赵南星开玩笑。 结果周淑白了她一眼,“小沈就挺好的,你可别胡来。” “你看我有那时间吗?”赵南星揽着她的肩出门,“我就开个玩笑。我没怀孕,你菜里放了姜。” “……” 这顿饭还算吃得融洽。 只是周淑再三叮嘱,让赵南星记得问沈沂,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完了还吐槽道:“哪有新婚夫妻分居的啊?而且你们当初结婚也突然,我都没反应过来。不过现在想想也是有点苗头的,沈沂小时候就喜欢追在你后边跑,你们还一起玩过家家。” 赵南星忍了许久才忍着没说出那句——小时候过家家,他都是演我儿子的。 只让周淑一个人说了些。 她全部当做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 说起来,和沈沂结婚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赵南星回到房间以后看见婚纱照,对照片里的人都有点陌生。 毕竟已经半年多没见。 沈沂三个月前回来云京,来看望了周淑,还在家里住了一夜,但那天赵南星忙了一夜,值完班回去的时候,家里已经人去楼空,就给她留下个没叠的被子。 而两人上次见面是过年,沈沂忙着案子早出晚归,而过年时的急诊科是最忙的,经常三五壮汉捂着刀伤就进来了,需要进行清创缝合。 是故,也没相处多久,但那一次的离别不太愉快。 忘记是因为什么事,赵南星发了很大的脾气,而沈沂站在那儿一言不发,之后拿着行李离开。 一去无信。 再上次是去年十月,两人的小学同学结婚,一同回云州参加了婚礼。 不过沈沂从宜海出发,赵南星从云京出发。 即便如此,还是惊到了那帮小学同学。 一来没想到他们闪婚,二来没想到他们三年还没离。 两人的相处状态用一句话形容大抵是——至疏至远夫妻。 赵南星临睡前翻起手机,在她说了天冷加衣之后,沈沂确实给她回了条消息。 是张照片,他确实在白衬衫外加了西装外套。 一件深灰色的外套,只有上半身。 衬衫最上边的扣子开了一粒,虽未见全貌,但从他随意伸着的腿便能窥见该人的懒散。 他身高一米八八,肩宽腰细,穿衬衫再合适不过。 白衬衫轻薄透气,隐约能看到坚实的腹肌。 没想到在那么忙的工作下,他还没忘锻炼。 也可能是因为刑事律师,得有点防身的本事。 赵南星把手机一扣,实在忍不住疲累睡着了。 在她睡着以后,沈沂才发来一条消息:【我回来了。】 但一分钟之后又撤回。 — 赵南星醒来时天已大暗,像堵密不透风的墙,一颗星星都没。 刚好九点半,她起床去洗了把冷水脸,周淑依旧坐在沙发上缝那件蓝色的旗袍。 她看到消息框内沈沂的撤回,顺手回了个问号。 也没再收到回信。 抵达医院时,急诊科值班的人已经换了一批,但赵南星没换。 看见赵南星来,值班的实习生们纷纷屏住呼吸,等她回办公室。 赵南星自知大家在她面前不自在,也就没再出去。 护士们已经查完了房,医院也逐渐安静下来。 但不出意外,赵南星刚换好白大褂三分钟便有人来敲门。 季杏站在门口,“赵医生,救护车还有五分钟抵达。” 赵南星把手机扔进了抽屉,起身出门:“原因呢?” 偏偏是你 第3节 “寻衅滋事。”季杏用词文明。 一个男生翻了个白眼:“一堆人打架,伤了两个,从崇明街送过来的,估计又全喝多了。” “准备工作。”赵南星冷声道。 众人霎时安静,如同鸟兽状散开。 急诊科的工作多,病也杂,主要是救命。 这种寻衅滋事受伤的患者这两年有所减少,但相比起其他类型,依旧算多。 赵南星身形单薄,却很有劲儿,打一个壮汉也不成问题。 这几年她早已对急诊科的工作轻车熟路,早已带人在医院门口早早等着。 救护车一到,病人相继下车,艳红的血泊泊流了一路。 第一个人腹部中刀,第二个人腿部中刀,两个推车将病人推入病房。 两人在推车上还在不停互骂,脏话狂飙。 看上去就像社会大哥,满臂的纹身,一条胳膊是青龙,一条胳膊是朱雀。 刚来的规培生还没见过这种“世面”,一个个都怯得不行,大气不敢出。 唯有赵南星,在他们争执声中冷冷开口:“伤口出血过多,情绪激动会致使伤口扩大,预计在十分钟之内失血过多死亡。” 顿时悄然无声。 之后便是一阵忙乱。 等到忙完之后,赵南星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偏病床上的人还拉住她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明天一起吃饭?” 赵南星:“……” “腹部伤口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手术,让你家人来办住院手续。”赵南星面无表情地交代,回头吩咐实习生:“转到普外。” 说完便走,那人还在后边喊:“美女,美女。” 赵南星翻了个白眼,冷笑了声。 不过是背对着他的。 这一切都落入了不远处的人眼中,令他不自觉勾起浅淡的发自真心的笑。 赵南星正要回办公室,季杏又跑过来找她,“赵医生,还有个病人呢。” “在哪?”赵南星问:“不是就两个?” “还有个见义勇为的。”季杏眨眨眼,“手心被划了一下,是外伤,不严重,他自己拿绷带包扎了一下。警察叔叔现在也来了,在找他做笔录。” 赵南星皱眉:“那不就行了?” 季杏:“……他说要是你给他包扎的话,还能勉强接受。” 赵南星:“……那就让他不用包扎了。” 季杏:“……” 季杏抿唇,眼神里带着点儿花痴:“可是他好帅啊。” 要是一个普通人那么说话,季杏一定觉得很欠。 但那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季杏只觉得这人好有魅力,更何况是见义勇为的,要没有他 ,说不准今晚送来的就是两具尸体。 季杏揪了揪赵南星的白大褂,“赵医生……” 赵南星伸手拂开她的手,眉头微皱:“我去。” 声音冷硬。 赵南星去了之后,警方已经做完笔录离开,病床是空的。 季杏有些失落:“他可能就是开个玩笑,估计已经走了。对不起啊赵医生。” “没事。”赵南星站在那儿,双手插在白大褂里,目视前方,而病房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手上缠着绷带。 一看就是随意缠的,小手指被包得严丝合缝。 季杏一个箭步冲过来,附在赵南星耳边:“呜呜呜,赵医生就是他!真的好帅啊!站起来更帅了。” 赵南星:“……” 沈沂穿一件白衬衫,最上边的两粒扣子一点儿都不规整,大抵是被人拽过,发皱。 衬衫下摆被系进了西装裤里,云京的风吹乱了归乡人的短发,多少有点儿狂傲不羁。 却偏偏是一种很正经的装束。 该怎么说呢? 就是不正经中又带着点儿正经,但并没带给人多少违和感。 他站在那儿,就是一道亮眼的风景线。 病房里的人都探出头来看。 赵南星直勾勾地盯着他,在沉默之后,沈沂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伤了。” 赵南星:“……” 她站在那儿,忽然理解了那句——天有异象,必有妖。 沈沂这个妖,在结束了震惊全国的无罪辩案后,回来了。 第2章 病房内暗流涌动。 许是赵南星目光太过冷淡,几秒后沈沂站直了身子,将手垂在身侧。 不专业的人随意缠几圈,伤过的地方已然再次渗出血迹,看着碍眼。 赵南星抿唇,还没等她说什么,季杏已经低咳一声开口,带着点儿紧张:“小哥哥,你手又流血了,快重新包扎一下。” 季杏说着伸手介绍赵南星:“这是我们急诊科的金牌医生,包扎伤口特别好。” 季杏看向沈沂的目光满是赞叹和欣赏。 沈沂温和地笑了下,“不了。” 季杏诧异:“为什么啊?” 沈沂笑容稍扩大,看上去像个邻家大哥哥,“她似乎并不欢迎我。” “医院是公共资源。”赵南星适时开口,劝他适可而止,“我只是个医生,我的喜好并不重要。” “哦?”沈沂那道宛若山峰的俊眉微挑,带着几分戏谑。 一触即发。 “我们赵医生没有不喜欢你啦。”季杏立刻出来打圆场,“刚才我跟赵医生说了你的情况以后,她立马就跑过来了。” “跑过来?”沈沂一边往病房里走,一边问。 季杏疯狂点头,添油加醋地说:“我们赵医生对病人很负责的,更何况谁不喜欢见义勇为的小哥哥呢!” 说话间,沈沂已经坐在病床上,缠着绷带的手摊开落在腿上。 黑色的西装裤包裹着长腿,在两个病床狭窄的过道里有种无处安放的窘迫感,小腿上还有印迹,似是刚经历了一场打斗。 赵南星不着痕迹地打量过他。 比半年前瘦了,但好像增肌了,肩膀看上去更宽阔一些。 哪怕隔着白衬衫,也能看到紧实的肌肉,显得极有力量感。 没有扣的纽扣并不是为了耍帅,单纯被拽掉了。 线头还在白衬衫上,格外突兀,和他这个人的气质并不相衬。 赵南星目光平移,落在季杏身上,示意她少说几句。 季杏却并未接收到她的信号,依旧说个不停,不过是对沈沂刚才所经历的事感兴趣,“那两伙人为什么打架啊?” 赵南星在一旁准备棉签、碘伏、纱布,配比消炎药和止痛药,侧过身子背对着他们,手上动作行云流水。 在急诊科待久了,闭着眼睛都能把这些东西准备好。 看似不经意,却也支棱起了耳朵。 她也蛮好奇,沈沂怎么会这么好心? 印象中他并不算是个好心的人,平日里扶老奶奶过马路已是极限。 更何况他最讨厌醉酒、寻衅滋事,甚至故意伤人。 今晚那帮人的行为在沈沂这种刑事律师眼里,已经可以演化为——杀人未遂。 不过是看他们站在哪一方。 沈沂也没喝酒,但衣服上还沾了那些人的酒味。 估计这个人的洁癖已经抵达临界点。 赵南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手头在准备重新包扎要用的东西。 在放止痛药时本打算用和平常一样的量,但眉头微皱,侧目瞟了眼沈沂,却不小心和他四目相对。 沈沂眸光一怔,看向她手的时候还有些紧张。 藏在了眸光最深处。 赵南星便加大了止痛药的剂量。 而另一边,她还能听沈沂对季杏的回答:“不清楚,我路过的时候已经打起来了。” 季杏看向他的手,“那你怎么敢去挡刀的?刚才你跟警察说,你是替那个纹身男挡了腹部第二刀唉。” 沈沂耸了耸肩:“没有多想。” 偏偏是你 第4节 尽管他还笑着,但声音已经带上了疲惫。 赵南星将一切准备就绪,伸手拆了他原来的绷带,露出了伤口原本的模样,眉头微皱。 “刚你用了什么?”赵南星冷声问。 “云南白药。”沈沂说。 赵南星动作一怔,“哪来的?” “自带。” 理直气壮 。 赵南星的手还捏着他的手指,稍微躬直身子盯着看他。 气氛再次冷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季杏弱弱开口:“这个伤口好像可以用云南白药处理,血已经……” “这里是医院。”赵南星把沈沂的手放下,回头看向季杏,眸光冷冽:“我拒绝听到任何好像、似乎、大概的词。季杏,生命只有一次,不容闪失。” 这是季杏来急诊科以后,第一次听到赵南星喊她的名字。 忽然明白前辈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压迫感真的太强了。 赵南星看过来的时候,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直视赵南星的眼睛。 冷。 冷到了骨子里。 季杏眼眶顿时就红了。 赵南星声音愈发冷:“如果你一直抱有这样的态度,我劝你转行。” 末了又补了一句:“很真诚的建议。” 话里却听不出半分真诚。 大抵赵南星就有这样的魔力。 季杏被说得蔫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落在地上,跟水珠子似的。 赵南星却在沉默之后继续道:“任由病人胡来,是会惹上官司的。”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 沈沂那边手机已经开始了夺命连环扣,接了电话以后低声交谈着什么,也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赵医生。”季杏抽抽搭搭地认错:“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赵南星斜睨了一眼沈沂的伤口,“这种伤口看上去不严重,但如果再深一分,后果不堪设想。” 季杏泪眼朦胧地看过来,“但他说自己……可以的。” “遇到不听话想找死的病人。”赵南星意有所指地看向沈沂:“赶出去,让他死。” 沈沂:“……” 沈沂侧过脸,勾唇笑了下。 等转过来的时候已然恢复正常,脸上清清冷冷不见表情,嗓子带着几分哑,说话时习惯性翘一下嘴角:“赵医生。” 赵南星侧眸望过去。 只见沈沂把手机放进兜里,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出来,刚好将赵南星所站的位置圈在中间。 而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却只把手背对着她,语调懒懒散散的:“手疼。” 赵南星:“……” 赵南星趁人不注意,抬脚在他脚踝处踢了下,示意他拿开。 沈沂则微微皱眉,并没有动。 “还包扎吗?”沈沂又问。 刚好外边有人来喊:“赵医生,准备,救护车还有五分钟抵达,燃气爆炸,整栋楼起火。” “伤亡人数?”赵南星问。 “预计19人。” “给齐主任打电话。”赵南星立刻说:“通知普外和皮肤科派人过来,我马上过去。” 那人小跑着离开。 赵南星看了眼杵在那儿的季杏,“先出去帮忙,我马上过去。” 季杏委屈地离开。 赵南星瞟了眼她的背影,思考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却也来不及多思考,转头看向沈沂:“你来我办公室。” 说完后却发现沈沂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似是在发呆。 四目相对,沈沂这才回过神来。 赵南星皱眉:“看什么?” 沈沂低敛下眉眼,避开她的目光,低声笑了下:“赵医生骂人的时候,挺好看的。” 赵南星:“……” 赵南星想,沈沂可能得了一种不损她就会死的病。 — 赵南星用五分钟给沈沂重新包扎了伤口,还给他从柜子里拿了件外套。 男人的新外套。 那外套被赵南星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时候,沈沂看她的目光都变了。 似是在说——你把我绿了? 赵南星在出门时说:“我妈给你做的。” 沈沂表情这才缓和一些。 赵南星这些年早已培养出了习惯,动作迅速,在给他包扎伤口之后,又拉开抽屉取了一颗水果糖扔在桌上。 没有说给谁,也没有任何叮嘱,起身就走。 只留下沈沂一个人坐在病房里发怔。 沈沂掌心的伤口绷带系着干练的结,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过桌面,纤尘不染。 两人的共同点大抵就是都有点儿洁癖。 他刚站起来,门忽地打开。 赵南星匆忙跑进来,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沈沂逆光站着,高大的身形把她的办公室都占了一小半,清淡的表情却配着一双多情的眼睛。 赵南星恍神半秒。 沈沂的指腹摁在桌面上,指甲盖泛了白。 赵南星问:“你晚上回家吗?” 沈沂:“……” “回。”沈沂不假思索。 “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晾。”赵南星说:“你给晾一下。” 沈沂:“……” 赵南星根本没听沈沂的回答,像阵风一样跑出了急诊科。 徒留沈沂站在原地,那张冷淡的脸忽地染上了笑意。 并不是那种虚以为蛇的、和任何人都表露的善意与开心。 单纯因为,和他说话的人是赵南星。 — 这一次的燃气爆炸是严重的社会事件,不一会儿就有记者来了医院门口拍摄。 急诊科人手不够,调了不少科室的医生来。 赵南星瘦削却不娇小,混在人群当中干练又成熟。 似是每天都在经历这样的场面,病人一进医院就已经开始急救,每一秒都是在和上天抢人,走廊里有着哀恸的痛哭,有跪地不起的求神者。 沈沂站在角落看,他能在人群里一眼看到赵南星。 而赵南星所有的目光都落在病人身上。 白皙的额头渗出汗,手上动作却一点儿不松。 看脸的话,分明还是记忆里的姑娘。 娇娇小小的,他单手就能把人抱起来。 几年前,他也是单手就能把人圈怀里,只是赵南星似乎有些抗拒。 穿着白大褂的赵南星格外有魅力。 但看久了,心酸。 沈沂没有穿周淑给做的那件新外套,怕弄脏。 医院里飘散着浓郁又呛鼻的消毒水气味,从小时候就一直往医院跑的沈沂分明最是厌烦这种味道,今日却着了魔一般站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南星看。 她经手了一个又一个病人,需要做手术的就立刻转移到手术室,症状稍轻一些的就由她来。 沈沂看了会儿,电话响起。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刻,眉头已然不自觉皱起。 犹豫过后,还是接起。 偏偏是你 第5节 “回云京了?”跳过了寒暄,开门见山地说:“爸有个朋友,咨询你点事儿。” 沈清溪说话向来如此。 “我不加班。”沈沂没什么耐心地婉拒。 “人已经来了。”沈清溪说:“妈还没睡,在等你。” 沈沂:“……” 沈沂皱眉,还想说些什么,但电话已然被挂断。 沈清溪这个不听人说话的毛病依旧没改。 我行我素了很多年。 很令人厌恶。 十几分钟后,沈沂深呼吸一口气,开车回了沈家。 第3章 赵南星有短暂的停歇空档已然是两个小时以后。 凌晨的云京有种别样的寂寥感,夜空中不见星和月,把脑袋探出窗外能深呼吸一口带着秋意的风。 额头上和鼻头上的薄汗任由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几分萧索的冷意。 赵南星看了眼手机,沈沂没有再发消息来。 办公室里也没人在,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颗糖和那件外套。 仿佛他没来过。 赵南星却站在那儿叹了口气,一瓶饮料放在窗台上,耳畔传来熟悉的调侃声:“赵医生也会累啊。” 是新来的空降外科副主任,徐嘉树。 哈佛医学院博士毕业后在国外待了一年,发了四篇sci,回到国内在云京知名私立医院当外科主任,年仅三十二岁。 今年空降到云医当副主任。 正儿八经的大少爷,也是名副其实的镶金履历。 赵南星和他算……革命友谊。 因为有个中间人——周悦齐。 徐嘉树是周悦齐青梅竹马的邻居哥哥,而赵南星是周悦齐发过誓要“同生共死”的好姐妹。 当然了,只是周悦齐那个中二少女单方面发的誓。 徐嘉树来云医的第一天,周悦齐就攒了个局,拉着赵南星的手让徐嘉树好好照顾她。 不然就向他爸妈告状。 大小姐不知人间疾苦,仿佛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可赵南星却处处回避,直到围观了徐嘉树一场手术。 手术刀在他手里灵活自如,像是长在他手指上一般,快准狠三字已不足以说明赵南星的震撼。 从那之后,赵南星才和他走得近了些。 不过她在医院不讨喜,也没多刻意去接近,只是顺其自然。 久而久之,也能聊上几句。 “人都会累。”赵南星拧开饮料,刚拿了太久的工具,此刻手上没劲儿。 徐嘉树伸手想帮她,结果她往右挪了下,将饮料放置在胸前,皱眉用力,指腹被摁的全是竖线纹路,却也伴随着“呲”一声,开了。 “不愧是赵南星。”徐嘉树轻笑:“一生要强,永不服输。” 赵南星斜睨他一眼,喝了口饮料,鼓着腮帮子慢慢咽下去,“没有让别人拧瓶盖的习惯。” “沈沂回来了。”徐嘉树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柱子:“我之前看见他在那儿站着。” “那你一定看见他多狼狈。”赵南星灌一大口饮料,鼓着腮帮子慢慢往下咽,目光落在外边闪着微光的黄叶上,声音清冷:“在外边倒挺风光的。” 怎么到她面前总那么惨? 徐嘉树轻笑:“你这带着怨愤啊。” “没有。”赵南星喝不下,拧紧瓶盖放在窗台上:“我怨他做什么?” “怨他久不归家,怨他寡言少语,怨他缺乏关心。”徐嘉树耸耸肩:“妻子怨丈夫,还需要什么理由?” 赵南星:“……” 赵南星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你很适合做个怨妇。” 徐嘉树:“?” — 急诊室里又来了新病人,赵南星戴上口罩继续去干活儿。 她对沈沂倒真没什么可怨的。 或者说,很少很少。 沈沂久不归家也是因为工作,就像她一样。 他们都是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所以为自己而活再正常不过。 而且怨恨不是因为爱才会产生的情绪么? 她又不爱沈沂。 嗯……也可能有一点。 但没那么多。 眼睁睁看着父亲带第三者登门入室,第三者挺着大肚子“逼宫”,把家里的东西砸得粉碎,周淑把她抱在怀里,哭到泣不成声。 她像是站在世界的废墟里,内心荒芜,寸草不生。 好像很难感受到“爱”这种情绪。 但她不抗拒和沈沂结婚。 当初结婚也不过是因为错误——她和沈沂在酒后……睡了。 就是做了一件很疯的事。 疯到赵南星都不可置信。 那天早上她坐在床上,沈沂躺在一侧,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和莹白的肩膀上。 她以为她忘了,结果酒后记忆全都回到脑海。 她扯被子太多,沈沂的上半身全都露出来,即便平躺着也能隐隐看到腹肌。 赵南星脸红到滴血,却还在强壮镇定:“我都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 沈沂却说:“我对你负责,结婚吧。” 赵南星:“……?” 吓得赵南星落荒而逃。 后来没过多久,她和沈沂再遇。 当时她正歇斯底里地大哭过一场,哭到情绪太过激烈,去卫生间呕吐不止。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沈沂给她递过纸,旧事重提:“小时候说过的。” 赵南星:“?” 沈沂说:“结婚吧。” 就这样,他们简单又潦草地闪了个婚。 她和沈沂认识很久,二年级沈沂转学到她们班,住在外婆家,就在她家隔壁。 那会儿在云州的一个村里,巴掌大个地方,附近的人发生了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沂的外婆家里有小别墅,有村里最大的一幢院子,还有村里最漂亮的人。 赵南星第一次知道“岁月从不败美人”便是沈沂的外婆。 他外婆是很古典的江南美人,和那一片的北方人都不一样,说话向来温声细语,晚上偶尔还会在院子里唱江南小调,赵南星便搬个凳子坐在那里听。 沈沂的长相有几分像他外婆,却并不柔气。 但那会儿他多病,印象最深的就是半夜外婆来敲她家的门,问她父亲能不能开车送沈沂去医院。 赵德昌囫囵披件衣服,便起身去送。 后来大家都说,因为沈沂得了会死的病,所以他有钱的父母才把他扔到了村里。 他父母不要他了。 结果小升初的时候,沈沂的父母开着豪车接他离开。 从此,渐行渐远,再无联络。 她离开云州后,也不怎么和从前的同学联络,几乎也没怎么听过沈沂的消息。 偶尔回去,会听人说沈沂考到了很厉害的大学,期间便有人调侃:“赵南星也是啊。” 从小事事都要争第一的赵南星,在沈沂转学来之后,当了很久的第二名。 他总是轻而易举能拿到高分。 所以后来赵南星生气,在他又一次当跟屁虫和她一同走在回家路上时说:“为什么你不用学习都能拿第一名?” “我学了。”沈沂说。 赵南星更生气:“你分明每天都不写作业!” 沈沂一怔,讷讷道:“上课就在学。” 偏偏是你 第6节 赵南星:“……” 赵南星一想到回家会被赵德昌埋怨,会听奶奶说:“女孩子啊,就是不如男孩子。” 她心里又急又气,口不择言:“考这么好有什么用?你爸妈还是不要你!” 沈沂三天没和她一起上下学,也没和她说过话。 三天后,赵南星写了一份“检讨”,字迹工整地写了九十九遍:“再也不说伤害你的话了,对不起。” 沈沂下课后把她喊到小卖铺,给她买了一袋大白兔奶糖。 赵南星不解,问他为什么? 他说:“以后你跟我有一个家,我就原谅你。” 赵南星:“……” 八岁的赵南星放下豪言壮语,“行。” 于是被一袋大白兔奶糖收买,因为沈沂说哄人是需要糖的,这是他外婆教的。 就是一些童言无忌的事儿,但多年后重逢,沈沂会那么说,令赵南星很意外,意外到没怎么反应过来。 赵南星当时也没过脑子,就像是在慌乱之中寻找一个避风港,沈沂再合适不过。 但很长一段时间里,赵南星是怨过沈沂的。 往事随风不可追,过去太久,赵南星自己都忘了。 她觉得自己在这忙碌的生活里如同一口古井,波澜不惊。 却没想到,因为徐嘉树的一句话,她在值完夜班之后回家路上,坐在车上小憩时竟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那些以为被她遗忘的事情,仿佛被人吹掉了灰,重新在记忆中闪闪发亮。 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变得清晰。 就连沈沂外婆家的葡萄架有多高,她都记起来。 直到师傅喊了声“到了”,她才回过神。 急诊室的夜班忙起来让人片刻不停歇,昨晚精神的高度集中让她疲惫不堪,赵南星揉了揉眼睛才下车。 一回到家她随便冲了个澡,倒头就睡,但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却猛地惊醒坐起来,喊了声:“沈沂?” 家中空荡寂静,无人应答。 她翻了翻手机,沈沂没跟她说去了哪。 再正常不过,他们似乎也没到互相报备行程的程度。 疲惫带来的困意袭来,赵南星终于阖上眼沉沉睡去。 好似回到了沙棠村,她和沈沂前后脚走在那条放学路上,沈沂一言不发,她问他:“你说我们长大了会做什么啊?” 沈沂思考之后说:“种树。” 赵南星轻嗤:“没出息。” 沈沂问她:“那你做什么?” “叮咚——叮咚——” 缓慢又平和的门铃声响起,打断了赵南星的梦。 赵南星坐起来时还在想,那会儿她说的什么来着? 时间过去太久,记忆确实有些模糊。 而门铃声仍在继续,赵南星坐在那儿生闷气。 她有点起床气,就一点点,尤其她刚睡了十五分钟,所以看到表时,赵南星已经握紧了拳头,她赤着脚下地去开门。 还没干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长袖长裤的丝质睡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她一拉开门,只看见了一件白衬衫。 缺了两粒扣子。 赵南星:“……?” 她仰起头,那一点点起床气忽地膨胀了无限倍。 也不知是为何,可能仅仅因为对方是沈沂。 “你——干——吗?”赵南星咬牙切齿地说。 沈沂站在门口,胳膊上搭着那件新外套,衬衫皱皱巴巴的,即便如此,也没影响他的帅气,反倒是带上了几分痞劲儿,像是早些年香港警匪电影里那些不拘小节的警察。 至于为什么是警察,可能因为沈沂身上那股劲儿太正。 他拎着黑色的行李箱站在门口,回答得理直气壮:“回家。” 赵南星:“……” “昨晚呢?”赵南星问。 沈沂没说话。 仿佛是习惯性的沉默。 若在外人面前,沈沂总不会词穷,无论是多难接的话,他都能接下去。 就像他昨晚面对季杏,分明已然疲惫不堪,却依旧能耐心地回答,即便敷衍。 可一回来,他便连敷衍都懒得。 他的沉默忽地让赵南星梦回刚结婚时,这似乎也是他离开云京,去宜海工作三年多的原因之一。 这种可怕的沉默在两人中蔓延,赵南星以为自己已经没感觉,但在片刻之后,依旧是她开口:“所以我的衣服没晾?” 沈沂:“……呃?” 赵南星“砰”地关上了门。 于是,沈沂的早饭是——闭门羹。 第4章 沈沂昨晚回沈家有些迟了。 凌晨一点,家里的酒局还没散。 他父亲沈崇明喊了一些人来家里喝酒,昂贵的红酒有条不紊地摆在桌侧,清透的酒杯上沾染着红色酒液,七八个人穿着休闲服坐在那儿谈论国家经济形势。 嗓门不大,却足够让站在门口的沈沂听得清楚。 昨日股市里又蒸发了几个亿,之前投在迪拜的项目利润率翻了多少倍。 都是些专业的晦涩名词。 沈沂一进门,家里的佣人便要拿走他的行李箱,他用力地拽紧。 佣人抬起头看他,沈沂把行李箱转了个弯,“我自己放。” 沈沂没有用她们的习惯,最重要的是他一会儿要走。 赵南星喊他晾衣服。 但看这酒局,颇有通宵的架势。 沈沂在玄关处站了近五分钟,那边依旧在高谈阔论,无人理会他的存在。 在他转身打算走的时候,沈崇明忽地冷声开口:“怎么?还得人去请你吗?” 沈沂捏紧了行李箱的拉杆,指腹略有些泛白,低敛了眉眼道:“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沈崇明反问。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沈沂的嘴角微动,最终轻呼了一口气:“速战速决。” 声音冷到像数九寒天的冰。 他并不是很想跟人发生争执,无论是谁。 吵架总会让他有种无力感,所以在面对争执时,要么掐灭争执的火苗,要么把自己装进壳子里。 沈崇明找他是因为一桩杀人案。 覌晟集团的小少爷关璟被牵涉进了一桩连环变态杀人案当中,涉及到了强女干幼女、轮女干、故意杀人等行径。 这件事之前在网上掀起了极大的浪潮,但很快被压下去,如今网上的话题早已换了新风向。 三名被害人目前还躺在医院,检察院昨天向法院提起诉讼。 关家正在出高价寻找能给关璟打官司的律师,辩护费高达八位数,唯一的条件是:无罪辩护。 不少人因为八位数的辩护费心动,但几乎没人敢接。 因为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关璟从这个案子里抽出身来。 业内,几乎所有的刑事律师都不做无罪辩护。 风险太大。 可是大名鼎鼎的关家怎么可能送小儿子进监狱?哪怕一个月都不行。 况且关璟身上牵涉的罪名,最低三年起,罪状叠加,没有五年出不来。 沈沂坐在那儿安静地听关父说了情况,他一口咬定那是关璟被另外两个人逼的,而且关璟胆子小,什么都没做。 打无罪辩护肯定是可以的。 而在沈沂之前,他们还找了业内大名鼎鼎的无罪辩护律师乔震。 但乔震手头还有两个案子,都是国内舆论重点关注的对象。 刚好,沈沂刚结束的那起无罪辩护案还在新闻上挂着,关父便联系了沈崇明。 “怎么样?小沈。”关父笑道:“经济赔偿,多少都可以。那几个女孩儿不是家里都穷吗?多给她们点钱算了。现在最重要就是检察院那边抓着不放,说是什么公诉案件。屁,搁以前塞点钱就压下去了。” “你也说的是以前。”沈沂声音沉静,把整个酒桌的气氛一下给压了下来,他看向关父:“关伯伯抱歉,我近期忙着入职,手里也有案子,接不了。” 关父脸色顿时就变了,“小沈,你这是什么意思?” 偏偏是你 第7节 沈沂表情未变,在豪奢精致的椅子上依旧坐得板正,“字面意思。” “关璟今年十九岁,未成年人保护法并不适用于他。而他以往的体检结果可以证明他的身体健康,并无精神类疾病,据悉那天他也没有喝酒,只是单纯地以强女干为乐,被害人目前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母亲原本就有心脏病,现在情况不容乐观。” 沈沂冷静地说完之后,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 原本以为是水,结果是白酒,呛了一下,又慢条斯理地拿起纸巾擦拭了下嘴角:“这种情况是不可能打无罪的,您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律师,尽量帮他降低刑期。” “还有,您那八位数的律师费不如给了被害人。当下,取得被害人的原谅会对案件更有帮助。”沈沂微笑,很快又收敛:“这是我最真诚的建议。” 真诚? 关总气得差点暴走。 这一套说辞就是他听了无数遍的说辞。 不管怎么找律师,业内名声再高,但在看完关璟的卷宗之后,全都是这套话。 那关璟又做什么了呢? 不就是睡了几个女孩儿么? “我给她们钱做什么?”关总厉声道:“当时小璟已经给过了。” “关璟给钱的方式就是在强-奸女孩之后,先拍下□□上传黄色网站,再用钱一张张地铺在对方身上,之后拍下照片威胁对方,逼得对方自杀数次,”沈沂说到这儿不自觉轻嗤了声,“这不是给钱,是一种病态的作案心理。” “你!”关总拍案而起,用手指着沈沂,正要发怒,沈沂却不疾不徐地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眸光冷冽,“以及,建议您将高额律师费给被害人,只是为了换取被害人的原谅。” “她们算个屁的被害人!分明都是出来卖的!谁家正经女孩大半夜穿着吊带短裙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晃啊。”关总口不择言:“就是她们勾引的小璟!” 满桌人忽地面面相觑,还有人示意沈崇明管着点儿沈沂,别和关总正面起冲突。 沈崇明却斜睨了一眼站着的沈沂。 还不到三十岁,站在年过半百、久经商场的关总面前,气势一点儿不输。 沈崇明兀自喝了口酒,沈清溪也坐在位置上没动。 没有人去阻拦沈沂。 沈沂却笑了,声音温和下来,却像软绵绵的针,“上个月我在宜海看见关琳,她穿着一件红色的露肩礼服,裙子长度大概在这个位置。” 他顺着自己的腿比了一下,刚包臀的程度。 “她在街上和同学拍照,拍完之后又去吃了路边摊,大排档里有几个喝多了的男人也是这么说的。”沈沂说:“他们说,女生穿成这样就是出来求……” 话还留了一半没说。 关总震惊:“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我去宰了他。” “关伯伯放心,关琳没事。”沈沂说:“之后我把我的外套借给了关琳,送她回学校的路上,她和我说:女孩子爱美也成了错吗?为什么那些男人就只能用下半身思考?我们穿得漂亮并不是为了给他们看的,从来没有勾引他们的想法,为什么就不能承认是他们下流呢?” 一连几个问句,在场众人都缄默。 沈沂兀自点了点头:“这是关琳的原话,一字未差。” 关琳和关璟是龙凤胎,关琳是姐姐。 “你怎么对这个案子知道得这么清楚?”关总话锋一转,“小璟的事儿还没多少人知道。” “被害人的辩护律师是我的老师。”沈沂说:“我和他共同写的上诉材料。所以,我没办法再给小璟辩护。抱歉。” 关总脸色变了几番,最终拂袖而去。 众人的酒喝不下去,纷纷起身离开。很快,家里就剩下了他们父子三人。 沈沂也没和他们打招呼,转身拎着行李箱便走。 刚走到客厅,沈崇明冷声开口:“回都回来了,住一晚再走吧。” 沈沂的脚步顿住。 沈清溪适时开口:“妈这几天生病,喝了药提前睡了,你要走也等她醒来吧。” 听到生病二字,沈沂这才留下。 — 沈沂几乎一夜没睡,认床。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房间时,他听到外边有动静,起来刚好看见母亲舒静。 舒静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打算待多久,前段时间的无罪辩案结果那么好,有没有很辛苦云云。 沈沂一一耐心回答。 舒静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略显苍白。 沈沂问起,她只笑着摇摇头:“就是季节性感冒,我喊家庭医生来看过了,休息几天就好。” 舒静问他昨晚有没有看到关总。 沈沂点头:“见了,让我给关璟辩护,我没有接。” 舒静错愕了几秒,随后笑道:“是对的。” “无所谓对错吧。”沈沂说:“如果不是我老师是被害人的律师,我可能会接。” 舒静又一怔,随后便道:“那也对。” “你爸也是碍于面子。”舒静捧着一杯水,轻声细语地说:“关总来找过你爸好几次,他都说你还在忙其他的案子,人在宜海回不来,但总不能一直这样推诿,只能喊你回来见一见。” “我知道。”沈沂说。 “关璟小时候也是个不错的孩子。”舒静叹了口气:“怎么长大以后这么浑?跟着那帮小混混不学好。” 舒静谈起关璟小时候的事儿,还说喜欢跟在沈沂身后跑,那会儿就不大点个小孩儿,和她姐姐一样。 关琳是因为小时候看见沈沂长得好看,所以一直跟着,关璟便也跟着。 沈沂放学回来,就发现家里有两个小不点。 现在他们都上大学了。 不对,都能犯罪了。 沈沂也是无奈。 人在成长的铁轨上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偏离。 跟舒静聊了会儿,舒静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沈沂让她再去睡个回笼觉,舒静问他:“你呢?回去再睡一会儿起来一起吃个饭?” “不了。”沈沂说:“我回家。” 舒静一怔:“这不就是你的家么?” 沈沂微顿:“澜海佳苑。” 舒静这才恍然想起,沈沂结婚了的。 她苦笑了下:“我也总是忘,你都结婚了。这些年你在宜海,我总觉得你还是单身。南星呢?还那么忙?” “嗯。”沈沂说:“急诊科本来就比较忙。” 提到赵南星,沈沂的表情才有所松动。 “让她不要太劳累,家里也不指望她挣钱。”舒静说:“上次我去医院见过她,瘦得厉害,买了点儿补品过去,她好像也没吃。” “得给我岳母。”沈沂说:“她比较听她妈的话。” 舒静点头:“行,下次送你岳母家。你留在云京挺好的,南星一个人在家总归是不太方便,你回来以后两个人能常见面,也都老大不小了。锻炼身体,积极备孕,别到时候诗怡都谈恋爱了,你们才有小孩。” 诗怡是沈清溪的女儿,今年七岁。 沈沂扶额:“她才多大,谈恋爱还早。” 舒静笑:“她现在都在幼儿园里和小男生拉手手了,把她爸气个好歹。” “那是挺生气的。”沈沂附和。 舒静温声说:“你倒是没关系,但南星也快三十了,再过几年就成高龄产妇,生个孩子去掉半条命。” “那就不生。”沈沂毫不犹豫地回答。 舒静愣住,面露尴尬,“你还是对以前的事有芥蒂吗?” 沈沂没说话。 隔了会儿沈沂才说:“你这些话别去她面前说。” “我知道。”舒静侧过脸看向他。 沈沂低敛着眉眼坐在那儿,平白生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跟从沙棠村接回来时一样。 “哪有人不生孩子的?”舒静忍不住唠叨:“不管迟早,总也是要一个的。是男是女都欢喜。你们工作忙,送过来我带。别看你爸那个样子,他就是嘴硬,要是你有个小孩儿,肯定高兴死了。” 沈沂一言不发,习惯保持沉默。 任由舒静唠叨。 等她说得累了便起身,“我先走了,你再回去睡会。” 舒静有心想留他,但哪有让分隔两地的夫妻不见面的? 便迎着风送他出门。 — 沈沂回到家后指纹解锁,几次都解不开,又摁密码,提示密码错误。 他站在门口试了好几次,很确信自己没有记错,但就是开不了门。 只能试探地给赵南星发消息:【回来了么?】 赵南星那边没有回。 他在门口踌躇了十几分钟,也想过去附近酒店开个房。 但一想到赵南星在里边,他便不想那么“凑合”。 在犹豫之后,他还是摁下了门铃。 — 夏末的云京多风多雨,昨天淅淅沥沥地落了一天,今天清晨又开始下。 偏偏是你 第8节 像是没个完。 分明昨天傍晚还晚霞弥漫。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谚语也在这风雨凄凄的夏末失了真。 赵南星回厨房倒了杯水。 冷水下肚,那份气闷才降下去些。 两分钟后,赵南星重新打开房门,沈沂便在门口站着。 四目相对,诡异的沉默再次蔓延开来。 但这次在赵南星生气之前,沈沂率先举起手,只见掌心的纱布早已湿润,渗出猩红的血迹。 “伤口裂了。”沈沂说:“我回来找你包扎。” 赵南星:“……” 在长达两分钟的对峙之后,赵南星侧过身,给他让出了地方。 第5章 赵南星平时工作忙,一般回家以后洗个澡,倒头就睡。 她在这个家里过的就是两点一线的生活——卫生间、卧室。 其余空间几乎没有推开过门。 说起来,澜海佳苑也算是云京为数不多的高档小区之一。 小区内环境优美,每栋楼都有专门的游泳馆和健身房,一户一梯,又是在云京最繁华的地段,寸土寸金。 距离云医开车十分钟。 赵南星初住进来的时候,经常看到宾利、劳斯莱斯这些名车,法拉利都不算高档。 还有一次见到了一辆柯尼塞格的超跑。 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人非富即贵。 不过缺点就是赵南星在这里从没见过任何邻居。 她不去健身房,也不会游泳,露天阳台办派对的时候,她要么在医院值夜班,要么在家里戴着耳塞睡觉。 这或许对于一些社牛来说是缺点,但对赵南星来说再好不过。 就是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被赵南星住成了旅店。 尽管一拉开窗帘就可以俯瞰云京最美的夜景,漂亮的清源河环抱着整座城市,橘黄色的灯带在夜晚次第亮起,将盈盈水波照得如同玛瑙般璀璨,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高瞻大楼就在不远处,独特的建筑结构构成了一道亮眼的风景线,尤其是每一块玻璃上映射出来的亮光,无一不在显露这座城市的繁华与轻奢。 毕竟高瞻大楼里基本都是全世界名校出身的人。 那栋大楼里有全国知名律所君诚,有全国知名投资公司,有全世界知名金融证券公司等等,一栋大楼占地八百多平米,66层高。 高耸入云。 而那栋大楼当初就是由沈沂父亲参与设计,经营理念也由他父亲提出并实践。 事实证明,精英教育会让很多人趋之若鹜。 沈沂父亲沈崇明将这套教育模式转化为商业,非常成功。 譬如她的闺蜜商未晚,一个金融民工,最大的梦想就是入职位于高瞻大楼的金融公司——莱星。 但赵南星住在这里,一年四季连窗帘都很少拉开。 尽管这里的窗帘是电动的,只需要按一下遥控或是动动嘴皮。 住进来四年,赵南星最常去的地方是电梯。 家里的物品也少得可怜,她的衣服常年就是黑白灰三色,偶尔会被两个闺蜜强行送些色彩靓丽的衣服,但基本都放在衣柜里荡灰。 沈沂在婚后半年便离开云京,去宜海工作。 这个家里几乎没有他的个人物品。 衣柜里层层叠叠都是赵南星的衣服,就连双人床上枕头都只有一个。 沈沂进来之后,略有些无所适从。 赵南星去找医药箱,他也跟着。 赵南星在走了几步后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停下脚步,沈沂由于惯性差点撞到她身上,幸好及时“刹车”。 即便如此,两人挨得也很近。 “你跟着我干嘛?”赵南星皱眉,转身仰起头看。 沈沂的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并不长,让那张白净的脸上多了几分男人味。 她不算低,165,穿上鞋偶尔在166或167。 但依旧需要仰起头看沈沂。 好像小时候,在刚见到的时候,她是可以和他平视的。 甚至生性活泼的她,会跳起来去摸他的脑袋。 因为那会儿沈沂的外婆带着他去烫了个羊毛卷,一张白净无暇的脸,再配上卷长微翘的睫毛,看着就像电视里的“奶团子”。 他又不喜说话。 即便被赵南星“欺负”,也就是一副受气包模样。 赵南星在使劲儿rua完他脑袋以后再给他抚平 ,就像是玩了一堆沙子,好似抚平以后就可以抹去玩过的痕迹。 然后再狠狠警告他:“不许告状。” 沈沂就真的一次也没告过状,有次她还听见沈沂外婆问他:“你跟隔壁小女孩儿有没有闹矛盾?” 沈沂乖巧回答:“没有,她对我很好。”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沈沂就长得这么高了。 赵南星仰头盯着他看了几秒,忽地问:“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沈沂:“……” 沈沂的唇轻轻勾上去一下,又立刻恢复原状,低咳一声:“你看着像?” 赵南星:“……” 沈沂都快三十了,骨骼早已闭合,不可能再往高长。 话是说完以后才觉得自己傻的。 可偏偏这种傻话被人自然而然地接了茬。 “像。”赵南星又点头:“视觉效果如此。” “是因为你没穿鞋。”沈沂低头看了眼,“我刚就发现了。” 赵南星:“……” 她抬手拍了下脑门,睡衣过于松垮,停下来的时候,睡衣下摆都能贴紧沈沂的衬衫。 有些许温热。 赵南星这才发现两人好像挨得太紧,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眼睛瞪圆,似是被吵醒的起床气还没消散。 沈沂问:“你鞋在哪?” 赵南星:“……” 赵南星皱着眉回卧室穿了鞋,而她走到哪,沈沂看到哪。 “你盯着我干嘛?”赵南星背对着他,忍不住说:“这是你家,你紧张做什么?” 沈沂:“太久没回来。” 赵南星:“……” 任是赵南星在外边总能让无数人尴尬,且总是后知后觉地发现。 但面对沈沂,她会更早地发现尴尬。 可能因为沈沂比她还要“直”。 什么话都敢接。 要么就是无尽的沉默。 赵南星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推了他一把,没好气地说:“去沙发上等着。一般隔天换一次纱布,你昨晚去做什么了?跟人打架吗?” 沈沂停在原地,看她走进了书房,但声音还在继续。 刚睡醒的人声音带着点儿沙哑,声也不高,但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沈沂这才勉强有了实感。 他回家了。 赵南星一直有在家里放医药箱的习惯,上次商未晚她们过来,周悦齐抬腿瞎蹦,磕到了膝盖,她还拿出来给周悦齐消毒伤口,贴了个创可贴。 但现在却找不到了。 她拉开抽屉翻找了会儿,最后沈沂出现在门口。 “你进来干嘛?”赵南星用手扇了扇眼前的尘灰。 这房间太久没进来过,她也没打扫,哪里都荡着一层浮土。 沈沂那没受伤的手抬起来,温声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赵南星:“……” — 一个在这里住了四年的人,却找不到自己的东西在哪儿。 而刚回来的沈沂轻松地找到了。 偏偏是你 第9节 赵南星觉得有点儿丢人。 但眼下也顾不得这些,赵南星把沈沂推出去,关上了书房的门。 两人坐在沙发上,赵南星一边翻找医药箱里的纱布和消毒药水,一边问他:“你从哪找到的?” “茶几抽屉里。”沈沂将手伸出去,放在她面前。 他昨晚也没顾手上有伤,当下情绪略有些激动,便站起来和关总对峙。 这也是一种常用的手段。 站起来会给人很强大的压迫感,起码气场不输。 手上的伤口就是在那时候裂的。 只是沈崇明和沈清溪都没问他一句,怎么会受伤。 就早上舒静问了句。 沈沂也倒是早已习惯。 赵南星在忙碌那些,沈沂看着手上的纱布碍眼,便问了句:“得把这个拿下来吧?” “对。”赵南星看了眼,又继续忙,“你等会儿,我来弄。” 话音刚落,沈沂已经解开了那个结。 这人左手也很灵活。 昨晚季杏还在说,那么好看的手受伤真的好可惜,尤其还是右手,估计得好长一段时间不能用筷子吃饭了。 当时赵南星看着沈沂不反驳,便心想,这人从小就可以左手画圆右手画方,从小就是左手用餐具,还是左手写字。 而且那时候老师还在班上说,用左手的人聪明。 只是后来重逢,赵南星发现沈沂开始用右手,问他为什么,他也只是一怔,随后耸耸肩,“用左手显得格格不入。” 赵南星当下就翻了个白眼,没忍住吐槽:“你从小就格格不入啊,还在意这个?” 沈沂闻言笑了良久。 这好像是他们为数不多相处还算友好的瞬间。 他飞速把自己受伤的绷带绕开,直到最后一层,经过一夜,最里层的纱布黏在了伤口上,且一整层都被渗透,看着便触目惊心。 沈沂眉头微皱,但也只是犹豫一秒,在赵南星正要说:“别动”时,他已经动手把纱布撕了下来。 随着“刺啦”一声,已经有些愈合的伤口再一次被撕裂,鲜血泊泊流出,凝结成血滴,落在地上。 赵南星侧目看过来,眼神凌厉,眉头紧皱。 沈沂则盯着伤口出神,有些发怔。 似是感觉不到疼了。 赵南星没忍住,把碘伏扔在医药箱里,发出“砰”的一声,这才把沈沂游离的思绪给拉回来。 “疯了吗?”赵南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觉得自己很帅是吗?” 沈沂这才察觉到疼痛,掌心那道裂痕开始发麻发痒发痛,他却一言不发。 “都说了我帮你撕。”赵南星说:“你能不能听医嘱?” 沈沂:“……” 沈沂本来躬着身子,手肘搭在腿上,侧目看向赵南星,眼尾泛了红。 看上去像一只被抛弃了无家可归的狗狗。 赵南星咬了下下唇,快要气炸了,却都发作不出来。 但他掌心的血还在流,赵南星伸手杵了他腿一下,“你就跟小时候一样吧。” 沈沂抿唇。 看上去更可怜了。 赵南星捏紧拳头,气得要死却没什么办法,只能过嘴瘾:“活该你疼。” 说着又伸手去捞碘伏,和止血绷带。 手上动作比以往都快,全神贯注地开始做这件事。 弄好工具以后,伸手把沈沂的手拉过来,指腹摩挲过他修长的手指。 他手指比她长三分之一,指骨很细,却很长。 小时候他就是班上最好看的男生,现在亦是人群里的佼佼者。 像是等比例长大的。 赵南星在给他做了简单的止血过后,用棉签沾上碘伏一点点擦拭伤口,这个过程很痛。 但沈沂却轻轻皱眉,他张了张嘴,却又闭上。 良久,沈沂很缓慢地开口:“你是……在心疼……我吗?” 他的断句很奇怪,语气格外小心翼翼,带着几分不确定。 赵南星的棉签忽地重重落在他伤口上。 第6章 很久没听过沈沂用这种语气说话。 赵南星恍神了片刻。 记忆一下就被拉到了小时候,班里上着课,他忽然晕倒。 那会儿的班主任是个瘦削的女老师,戴着眼镜,刚毕业没多久,抱着他往外跑,着急地出了一身汗。 赵南星就跟着跑出来,救护车没有载她,她就跑着去医院。 等沈沂醒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病床前哭得梨花带雨。 后来周淑还帮她回忆,说是比没买到喜欢的玩偶都哭得伤心。 因为那会儿她以为沈沂要死了。 学校里都是那么传的,沈沂得了重病,所以他父母才把他送回乡下。 后来流言就变成了沈沂得了传染病。 班上同学对他避之不及。 而当时沈沂醒来以后,抬起手擦她的眼泪,和这种语气如出一辙:“你别哭。” 重逢之后,沈沂早已长成大人模样,西装革履,独自一人待着时满身清冷。 但若是有人在,必然是笑着的。 只是那笑意从不达眼底,不似小时候,哪怕看见路边的花开了都能独自笑得灿烂。 所有人都说,他比赵南星成长得好多了。 赵南星性格愈发孤僻,而他温柔体贴,会在女孩子喝多以后贴心地为她们打车,记下出租车的车牌号,一一确认对方有没有回到家中,会在大家还在喝酒时去买单,同时拒绝大家的aa 要求,可以在人多的饭局和酒局中,宛若游鱼归于大海,周到地斡旋于其中。 那天同学聚会,赵南星肚子疼去了个卫生间,听到班上两个女同学形容她的性格: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她安静地听她们聊起她家的往事,那些谈资确实很精彩。 堪比早年八点档。 之后再回去她的脸色便不太好,便借口离开。 沈沂本想和她一起走,却被同学们热情地留下。 赵南星看不懂他,也没想着去探究。 他们起初结婚的状态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她在各个科室里轮转,成天忙得团团转,回到家甚至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洗个澡。 而沈沂亦然。 彼时他们都是刚迈入社会的新人,都在彼此的轨道里疯狂地奔跑。 没有时间停下来。 有时她回来以后连被子都不掀就躺在那儿睡觉,醒来时会窝在被子里,身侧是熟睡的沈沂,他眼底会有比她还浓重的乌青。 这两行,从来都不好做。 两个人都有洁癖,不算很严重。 但可以忍受对方没换睡衣钻进被子,甚至会在睡熟时相拥而眠。 赵南星有时醒来就窝在他怀里,而他的手臂从她的腰间垂下来。 他突然地闯进赵南星的生活,赵南星也适应良好。 而当初他在云京这边的工作结束,因为一桩案子要去宜海。 彼时他们大吵过一架,好像是因为提及了幼时的事,赵南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嚎啕大哭。 从她成年之后,就很少会有那么情绪失控的时候。 没多久,沈沂便去了宜海。 沈沂离开之后,他们就没什么联系。 寻常夫妻间的电话、视讯、信息问候,在他俩之间几乎不存在。 也是后来关系再次缓和一些,才恢复了聊天。 频率依旧很低。 但沈沂刚去宜海那段时间,赵南星总觉得家里空落落的,于是疯狂加班,累到晕倒在医院。 沈沂并不知道。 如今再听见沈沂用这种语气说话,赵南星恍神了许久。 偏偏是你 第10节 她侧眸看过去,沈沂似乎屏住呼吸在等她的答案。 手中的棉签忽地折断,赵南星低敛下眉眼,忍住鼻头的酸意,把棉签准确无误地抛进垃圾桶,声音冷淡:“想多了。” 她认真地替他重新包扎。 只听沈沂轻呼出一口气,“我也觉得。” 这口气在赵南星看来,似乎是放心的信号。 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而且他觉得?觉得什么呢?她是绝对不会心疼他的么? 赵南星心口像是被堵了块大石头,眼睛酸涩,却没有再抬起头看沈沂。 等到给他包扎完,赵南星才嗤笑了声:“怎么?怕我喜欢上你?” 沈沂看向她,目光温和,在赵南星抬起头时刚好对上。 这种温和的目光赵南星见过很多次,大抵是因为他对谁都温和,所以对谁都会露出温和的笑意。 赵南星作为他的妻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她向来不是特殊的存在。 无论对谁。 所以赵南星是不会喜欢他的。 喜欢就意味着将要害露给对方,而她最讨厌这种感觉。 可不知为何,在说那句话的时候,赵南星心头的酸涩并未有半分减轻,反倒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期待。 想听,又不想听。 于是在这样挣扎的心境中,听见沈沂低声说:“你吃早饭了么?” 赵南星:“……” 每当遇到他回答不了的问题,他便会逃避。 转移话题是惯用的方法。 赵南星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回原位,“没吃。” 医院食堂有饭,两块钱一份,但她懒得去。 而且也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如果晚上留宿在周淑家,等她醒来的时候是会有早饭的。 她会随意扒几口。 赵南星也有意向跳过刚才那个话题,便低敛下眉眼,拎起医药箱站起来,“你吃了么?” 沈沂摇头:“昨晚他们喝酒到很晚。” “怪不得你身上有酒味。”赵南星佯装平静地揭过了刚才那令人尴尬的话题,心底却又像是有个小人在提醒她一样,还在暗戳戳地戳她的心巴。 把她的心巴戳了个稀碎,于是在说完那句话后疾步进了书房。 — 荡了灰的房间加上外边淅淅沥沥的雨,灰蒙蒙的。 和赵南星此刻沉下来的心有得一拼。 她将医药箱放回原位,像是要和沈沂比赛谁更会逃避一样,宁愿躲在荡满了灰尘的书房躲着。 但赵南星没拿手机,所以稍显无聊,便从书架上随便抽了本书看。 书房原来是沈沂独立空间,所以这里的书基本也都是他的。 只有零星基本和医学有关的书是赵南星的。 赵南星大多书都在周淑那里。 赵南星拿到的是一本很经典的书,《百年孤独》。 听过,没看过。 随意翻了几页,传来了敲门声。 赵南星闷着声音问:“干嘛?” 沈沂问:“你电话响了。” 赵南星把书随意放在桌上,指腹沾染了灰尘,起身开门。 屏幕上跳动着“周公主”三个字。 是周悦齐。 赵南星接起来,起身往房间走,在进去的时候顺手关上了门。 她回到床上,脑仁还有些疼,熬了一个大夜,总归不算太清醒。 周悦齐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已经从听筒传过来:“请问南星小姐今晚什么安排呀?” 语气娇娇软软的,一句寻常不过的问候被她说得百转千回。 “干嘛?”赵南星顺手拿起遥控,窗帘缓缓拉开,世界陷入雨幕之中。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周悦齐问。 “坏消息。”赵南星毫不犹豫。 周悦齐轻嗤,“你什么时候能换个答案啊?我们对生活有点希望不好吗?” 赵南星低声笑,没应答,安静地等着周悦齐说。 “坏消息呢就是我后天要早起了!”周悦齐直呼救命:“早上六点,去跑操。” “嗯?怎么这么早?”赵南星问。 “因为明天是开学日啊!”周悦齐委屈:“你都不关心我。” 赵南星:“……” 周悦齐是学师范的,万金油专业,语文。 也是云京知名师范大学,且是研究生。 不过要比赵南星小一点儿,去年刚毕业,然后就任性地给自己放了一年假。 说是读那么多年书太辛苦,她不想累死在学校。 “你找了工作?”赵南星问。 周悦齐:“……” 在诡异的沉默之后,周悦齐咬牙切齿地问:“赵小姐,你到底有没有看我们的群消息啊!我和商商都说了八百遍了。” 赵南星:“……太忙了。” 周悦齐在忍下了三百句质问之后,还是没忍住:“那你为什么昨天还发了一条小红书?” 赵南星:“……因为当时很饿。” 赵南星的手机在她手里有点像老年机,她不刷微博,不玩抖音快手,不看电影不看剧,不发朋友圈,就只下载一个小红书。 小红书的宣传语是——分享你的生活。 赵南星偶尔会分享,但大多时候会在那个上边看做饭视频和食谱。 分享也基本都是食物。 这大概算她为数不多的互联网爱好之一。 就是很喜欢看别人做饭。 昨天那条小红书,单纯是因为天降异象,而她很饿。 在下班回去路上发的一个感慨。 周悦齐啧了声:“我还以为你是在暗示你家沈律师给你做饭呢。” 赵南星:“?” “他做什么饭。”赵南星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那也不能指望你啊。”周悦齐无情拆穿她的面目,还特别好心叮嘱:“反正不管他给不给你做饭,你千万不要给他做饭。不然我怕你亲手把自己老公送进icu。” 赵南星:“……” “也倒没那么严重。”赵南星说着忽然顿住:“怎么今天忽然提起他?” “我都听徐嘉树说了,沈律回来了。”周悦齐揶揄她:“你们这分居之后,现在不应该干柴烈火……嗯嗯嗯……这个那个吗?为什么还有时间接我的电话?” 赵南星:“……那挂了。” 周悦齐立刻制止:“别!一听你这就不是事后。” 赵南星:“……” 靠。 谁能想到她们三个里边,她和商未晚年纪差不多,但最能说荤段子的是年纪最小的周悦齐呢? 赵南星摁着太阳穴:“好消息是什么?” “今晚徐嘉树请客,我带你们去嗨皮。”周悦齐开心:“他信用卡被我薅过来了,我们可以肆意挥霍。” “几点?”赵南星问:“商商有时间?” 金融民工在忙碌程度上和急诊科差不多。 商未晚很爱钱,且爱得很坦荡。 所以毫不犹豫地下了金融的海,后来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民工。 她就这么戏称自己——金融民工。 “有的。”周悦齐说:“七点,不见不散,你赶紧睡觉吧,听说你昨晚又值了夜班。姐姐,咱不能这么造作自己身体啊。” 赵南星嗯嗯地敷衍答应:“不见不散。” 偏偏是你 第11节 “对了。”周悦齐叮嘱:“不许带沈沂。在家干柴烈火就行了,不许带来让我吃狗粮。” 赵南星:“……” 就算她想带,沈沂才不会去。 赵南星说了句知道便挂断了电话。 — 外边雨势渐大,赵南星胃忽然有些不舒服,一揪一揪地疼,她捂着肚子站起来,从一侧把发圈拿起来扎上。 客厅里空了,不见沈沂的踪影,垃圾桶已经被摆回原位。 家里装修是很简约的风格,即便当初他们结婚也没有过多摆设。 甚至正红色的“囍”字贴在玻璃上都显得突兀。 所以婚后第二天就把那些东西都收拾了。 赵南星和沈沂的婚礼很简单。 叫了一些稍微亲近的亲戚,赵南星这边连一桌都没坐满,因为她没喊赵德昌。 她在更衣室里换衣服的时候还听到有人讨论,说沈沂到底娶了个什么,亲朋好友都少得可怜,一看就穷酸。 而沈沂那边因为有沈崇明,也有一些政商两界的名流来。 但不多。 就一天。 赵南星被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一样,她没挽着任何人的胳膊走红毯,孤身一人向沈沂走去。 那走在那漫长的红毯上,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是沈沂朝她走了好多步,挽着她一同走完。 所以赵南星很感谢那天的沈沂。 赵南星也没管沈沂去了哪儿,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牛奶。 她拧了下,没拧开。 …… 赵南星有些恼,再次用力,指腹都红了也没拧开。 侧方忽然伸出一把手来,拿过了她手里的牛奶,与之而来的还有清淡又好闻的味道。 是家里她最喜欢的那款沐浴液,像极了小苍兰和玫瑰调和起来的味道,但因为太喜欢,所以很少用。 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癖。 而沈沂身上穿着灰色的浴袍,头发湿漉漉的,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已经消失不见。 他身上带着几分湿气,像是把外头的雨水都带了进来。 可他的掌心还缠着纱布。 即便如此,那瓶牛奶在他手中还是轻而易举被拧开。 他单手拿着牛奶,忍不住皱眉:“你还喝冰的?” 赵南星:“……没热的。” “倒出来放微波炉热一下。”沈沂说:“这段时间别喝冰的。” 赵南星:“……为什么?” 似是对他刚才的逃避发难,故意抬杠。 沈沂却瞟了她一眼,轻轻抿唇之后回答:“没记错的话,你快来了吧?” 赵南星:“……” 赵南星直接从他手中抢过那瓶冰牛奶,咕嘟灌了一口,透心凉,“我经期不准好久了。” 沈沂:“……” 沈沂记着的还是几年前的日子。 不过…… 赵南星忽然看向他,眸中已经蓄了怒火,“你洗澡了?” 沈沂点头,湿润的发梢还软趴趴地垂在额前,看上去要亲近几分。 但赵南星知道,那只不过是他那乖巧长相给人的错觉。 赵南星看向他的手,“我刚是不是说过半个月内不能沾水?” 沈沂:“……” “但我两天没洗澡了。”沈沂说:“很脏。” 赵南星深呼一口气,“那你也不能沾水啊。我刚给你包扎的伤口,你的右手不想要了是吧?” 沈沂没说话,只盯着她看。 似乎只要她有些生气的时候,沈沂便会这样沉默。 好似是不知如何应答。 但赵南星总觉得,他这个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那种高高在上的睥睨感,就像是一根刺扎进了赵南星的心里。 很讨厌。 赵南星愈发生气,“反正也是会用左手吃饭写字的人,既然右手这么不重要就剁了啊。” 沈沂:“……” 沈沂没忍住,冷声道:“没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赵南星感觉自己的情绪在瞬间被引爆,之前那些淡定从容,医院同事在背后议论她是“泰山崩于面前不改色”,都是假的。 只要一对上沈沂,她总忍不住破防。 她冷冷地看向沈沂:“我昨晚值了夜班,今天早上醒来睡了几分钟就被你吵醒,你手上伤口裂了我给你包扎,但你怎么就……” 赵南星说着说着声音有些不对劲儿,带上了几分鼻音,感觉鼻头酸涩起来。 很像是在控诉。 “我跟你说不让你沾水的,你为什么不听?”赵南星的眼泪不听话在眼眶里打转,近期连轴转的压力被积压在这一瞬间爆发,“你是觉得我很闲吗?我就要一直为你服务吗?我想好好睡个觉不行吗?” 沈沂宛若一堵坚实的墙站在她面前,任由她发泄。 赵南星说到最后觉得自己丢人,声音更大了些:“你是小孩子吗?怎么跟小时候一样不听医嘱?!” 说完以后便背过身,不再看他。 沈沂给她递了张纸过来。 赵南星没接。 几秒后,沈沂开口解释:“没沾水,我就简单冲了一下。” 赵南星没理。 沈沂拉了她手腕一下,赵南星挣开。 “赵南星。”沈沂低声喊她的名字,语气认真。 赵南星却忍住抽噎,冷声道:“你别跟我说话。” “那我不洗澡怎么睡觉?”沈沂心情也有些糟糕:“你又不会允许我不洗澡就上床。” 赵南星:“……” 听到他的回应,赵南星扭头剜了他一眼,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 像是刚大哭了一场。 沈沂的声音渐弱,“再说了,你又不会帮我洗,只能自己冲……” “一下”还没说出口,赵南星就置气反驳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帮你?” 沈沂怔住。 赵南星站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口不择言起来。 沈沂在就是这样的,她总是莫名其妙地情绪失控。 赵南星的耳朵忽然像是蹿上了晚霞,开始弥散开来,整张脸都冒着热气。 她说不过沈沂。 在她打算抬脚离开的时候,沈沂却忽然拽住她的手腕,她重心不稳,直接扑到了沈沂怀里。 鼻尖儿刚好杵在沈沂的心口,发疼。 沈沂的浴袍系的不太紧,此刻露出了胸前大片的肌肉。 坚实而有力量。 赵南星在她怀里依旧显得很娇小一只。 赵南星怔住,她缓慢回过神来,起来想赶紧逃离这个让她尴尬的地方。 但还没转身就被沈沂压在怀里,他稍低头,那只受伤的手落在她的腰上,一把手便几乎覆了她的腰。 沈沂说话的热气顺着她的耳廓落入耳朵里。 他很认真地说:“那,一起洗?” 第7章 厨房里的气氛诡异起来,赵南星能够清楚听到他的心跳。 很快。 偏偏是你 第12节 但好像是自己的。 赵南星有点分不清了。 果然。 天降异象必有妖。 赵南星脑子里杂乱地想着,自始至终没敢抬头看沈沂,肌肤相抵时,她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带着夏末的凉意,宛若淅淅沥沥的雨天。 他发梢的雨滴落下来,刚好敲击在赵南星颈间。 赵南星的呼吸节奏有些乱。 偏偏沈沂没得到她的应答,用鼻音又发出很轻的一声:“嗯?” 似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赵南星的喉咙干涩,伸手轻推了他一把。 岿然不动。 她低敛着眉眼,尝试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但还未等她调整过来,一个带着微凉湿意的吻便落下来。 很轻。 沈沂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泛红的耳廓,随后停在她纤白的后颈。 大掌将她的后颈悉数包裹,他越来越近…… “叮铃铃铃——” 短促的电话铃声在这寂静中不合时宜地响起,惊得赵南星回过神来,她立刻低下头去摸手机,在这个过程中,她感觉到沈沂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她颈间。 像在摸猫。 赵南星拿着电话,佯装镇静地从他怀里退出来,“喂?”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拿手机的手竟然在抖。 没出息。 她在心底鄙视自己。 电话那端的商未晚背景音嘈杂,似是在热闹街道。 隔了会儿才安静下来,“你晚上怎么过去?我接你?” “也行。”赵南星一边接电话一边疾步回了房间,不仅关上了门,还把房门反锁。 “沈沂不是回来了么?”商未晚说:“他不送你?” “你明明路过。”赵南星坐在床上,看着外边淅沥沥的雨,莫名想到沈沂那湿漉漉的发梢,有点烦,干脆重新闭上了窗帘,卧室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你怎么了?”商未晚察觉到不对劲儿:“感冒?” “没有啊。”赵南星说:“我都好多年没生过病了。” 起码沈沂不在的这几年,她几乎都没感冒过。 成天都待在急诊科,没有时间生病。 “那你声音有点……”商未晚顿了下,忽地福至心临:“我不会打电话打得不是时候吧?” 赵南星:“……” “很恰到好处。”赵南星评价。 商未晚:“……抱歉。” “不。”赵南星原本盘腿坐着,然后直直地倒在床上,深陷于床里,恨不得把自己就此埋进去,声音越闷:“我不知道怎么办,商商。” “怎么了?”商未晚问。 赵南星斟酌之后说:“我太久没见他。” 对于他很陌生,对于他的怀抱很陌生,对于他的声音也很陌生。 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表面夫妻”,当初结婚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约定,譬如一定不能喜欢上彼此,对方不能做什么,两个人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结了婚。 就像他们稀里糊涂地度过的那一夜一样。 她始终觉得,沈沂那个人不似幼时。 她见过独自待着的沈沂,清冷如神祗,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入他的眼。 当初结婚也不排除这个因素。 她觉得沈沂好像很孤独,所以她迈步走入了他孤独的世界,甚至隐隐抱有一丝“两个人的孤独应该就不算孤独了吧”的期待。 可后来发现,孤独就是孤独。 不会因为生活里多了几个人就改变。 在沈沂去宜海工作之前,他们之间有稳定的性生活,有稳定的交际圈,譬如沈沂认识商未晚和周悦齐,而她也见过沈沂的同学、同事,最多的还是她们共同的同学。 尽管许久不联系,但大抵是因为同样从小地方出来,有一种地域上亲昵的连接感。 而当年她们那一届,留在云京的人不少。 所以偶尔会有人撺掇着聚餐。 沈沂和赵南星去的时候总是一起的,也会被揶揄和调侃。 毕竟他们当初就是因为一场同学聚会结下“孽缘”的。 当仔细想起来,沈沂的那些同学和同事都仅限于一面之缘,因为沈沂从未和他们有私下的联系。 他的生活极其规律——工作、吃饭、回家睡觉。 当初赵南星已然适应了那一套生活模式,现在沈沂重新回来,她觉得一切都好陌生。 但刚刚在落入沈沂怀里的时候,她其实很有感触。 差一点就伸出手回抱他。 忍了许久才忍住,没有抱着他说一句:“沈沂,好久不见。” 太过示弱,也亲昵地不似她们这种“表面夫妻”会说的话。 可明明他们之间就是有一段很遥远的过往。 赵南星轻叹了口气,声音迷茫:“我接下来怎么办啊?” 商未晚:“……重新结一下?” 赵南星:“……” 赵南星和她约好以后就挂了电话,先躺在床上打算睡觉,却在酝酿了五分钟睡意以后,重新下地去把锁打开,这才回床上睡觉。 意识涣散之际,她闻到了她最喜欢的味道,往近凑了一些。 — 赵南星醒来时,沈沂还在睡。 而她睡觉时的姿态有些糟糕。 大抵是一个人住久了,一张宽大的双人床被她独占太久,横着睡竖着睡都由她,所以她的睡觉姿势从原来的“安分守己”到现在“横七竖八”。 倒是今天还算好一些,整个脑袋埋在沈沂怀里,气温降低,她嫌冷便整个人埋在沈沂怀里,被子盖得严丝合缝,不像以前,她经常被冻醒。 和她相比,沈沂睡觉的姿势就好很多。 他可以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睡一整夜。 当初结婚的时候,赵南星便惊讶过,还问他是不是练过打坐。 沈沂只淡淡地说:“习惯。” 赵南星一怔,“你小时候睡觉可差了啊。” 沈沂后来便转移了话题。 …… 赵南星小心翼翼地起身,结果还是惊醒了沈沂。 在赵南星用脚摸索地面找拖鞋的时候,他伸手打开了床头灯。 赵南星回头看他一眼,他只是睁开眼,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迷蒙,抬手朝她挥了下,意思是跟她打招呼。 “我要出去。”赵南星说:“你呢?” 沈沂摁了摁眼睛才问:“几点了?” “五点四十。” 两个人从上午睡到下午,直接跳过了午饭。 赵南星已经有些饿了。 “我也出去。”沈沂坐起来,睡前洗过的头发此刻有些杂乱,他随意地扒拉了一下,头发却又不听话地垂落下来。 赵南星没问去哪,也没问去见谁,仿佛只是应付差事地问话而已。 结束了这一段对话,他们就能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她去冲了个澡。 浴室里,她最喜欢的那款沐浴液果然被拿出来用过。 而她犹豫过后,也用了那款沐浴液。 她不常化妆,但毕竟是可以拿手术刀的手,还是稳许多,起码画眉毛和眼线有天然优势。 用十几分钟撸了一个妆,又回房间挑了件裙子。 是之前商未晚送她的一件水蓝色长裙,款式和旗袍有些像,只是花纹和色彩不似旗袍那般繁复,很适合这个天气。 等收拾好,便开始等商未晚。 沈沂也收拾好了。 他俩在这种事上还是极有默契,共用一个房间和浴室,会在浴室和房间里进进出出,但不会在对方洗漱的时候在一旁等,而是错开时间。 偏偏是你 第13节 所以赵南星不讨厌和他一起生活。 赵南星没车,驾照都快落了灰。 她平常的交通工具就是地铁、公交和出租车。 和商未晚她们一起出去就是搭她们的便车。 因为觉得买车没有必要。 她平常值完一天班以后,手累得不想抬起来,更别提开车,只想在回家的那一段路里好好休息。 之前沈沂也提过给她买一辆车,她拒绝了。 所以有段时间,沈沂不忙,他实习的那个律所在回家时会路过医院,便会顺路把赵南星接回来。 赵南星等商未晚的时候便坐在沙发上刷小红书,沈沂就坐在一侧看。 片刻后,赵南星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 一阵尴尬。 赵南星低咳一声才问:“看我做什么?” 沈沂偏过脸:“你怎么没走?” “等商商接。”赵南星说:“她还没来。” “她公司离这边挺远的吧。”沈沂抬手看了眼表,“你们要去哪玩?” “先去风弄吃饭。” 饭后安排还不确定,赵南星明天不值班,也有足够的时间。 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去玩。 “我送你过去。”沈沂说:“你让商未晚直接过去就行。” 赵南星:“……?” “这不方便吧?”赵南星有点不好意思用。 沈沂说:“我送你过去十分钟,商未晚得多绕路十分钟,不划算。” 赵南星一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点头应允,给商未晚发了条消息。 商未晚说她们常走的那条路堵了,让换另一条走。 — 许久没坐沈沂的车,坐上来时也有点儿陌生。 赵南星都已经拉开了后排的门,结果看到沈沂坐在主驾,回头看她,眼神里满是惊讶。 赵南星又关上,去了副驾。 陌生又熟悉的人,陌生又熟悉的位置。 但也还和以前差不多,这车上有她买的挂件,车上坐垫是她去逛街时买的。 忽然很好奇—— “这副驾有别人坐过么?”赵南星问。 这么想的,她也就这么问了。 沈沂正专注地开车,刚好是红灯,他停下来,侧眸看了眼赵南星。 随后转过脸,嘴角不自觉往上翘了下,随后冷声回答:“没有。” — 赵南星抵达风弄时,商未晚还被堵在高架上,不停在群里发消息。 【直线距离两百米,开车三公里。】 【车堵到了北大西洋,绝了。】 【好像前边出车祸,真想把车扔这直接走。】 【一动不动,跟我养那只王八一样。】 【……】 周悦齐正坐在包厢里打游戏,消息不断从屏幕上方弹出来,她一边碎碎念着:“还不如走过来;晚高峰肯定堵车;不能走,走了你车得被拖走;归归吃饱了是会翻肚皮的……” 归归就是商未晚养的那只王八,周悦齐送的。 她没让商未晚的任何一句话落地上,句句有回应。 只不过没回到群里。 毕竟她手指正在屏幕上翻飞,聚精会神地玩着游戏。 网瘾少女的日常是这样。 周悦齐平常可以半个月不出门,窝在家里玩游戏、追剧、吃东西,这次见面又圆润了点儿。 毕竟住在云京寸土寸金的小洋房里,后花园两百多平,房间占地一百多平,床垫是昂贵的席梦思,每餐都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赵南星进去后坐在一侧,也没打扰她,在群里给商未晚回了一条:【等你。】 商未晚那边没回。 五分钟后,周悦齐的游戏结束,商未晚也推开门进来,扫了眼包厢后第一句问:“沈沂呢?” “就是。”周悦齐也问:“你老公呢?” 赵南星拎起白瓷茶壶给她们倒了杯水,氤氲的热气散在包厢里,“走了。” “走了?”商未晚和周悦齐不约而同地反问,带着惊讶。 赵南星握着水杯热了热手,“不然呢?” “啧。”周悦齐把手机扔一边,“都这么久没见了,他也不说过来打个招呼。就这还礼数周到呢?要是没送你过来也就算了,毕竟我们也不重要,但都送过来了,上个楼都不愿意?” 商未晚在一旁冷声附和:“附议。” 赵南星左右瞟了瞟,随后摁着太阳穴道:“你们放过我。” 两人:“……” 见赵南星认真,两人这才收敛。 周悦齐把服务员喊来,飞速点了菜,然后凑过去八卦兮兮地问:“你们是不是太久没见,那个什么不太和谐?” 商未晚斜睨她一眼:“大龄母单你说这话?” “毫无实践。”周悦齐打了个响指,“理论满分啊。” 当好朋友是需要一些基础条件的。 譬如眼缘、譬如性格。 而对于周悦齐来说,条件只有一个——长得漂亮。 她能跟商未晚成为朋友就是因为商未晚的长相,用她那轻浮的话语来形容就是:每一处都踩在她的心巴上跳舞。 大小姐就是十足的颜控。 赵南星在三人中是最寡言的那个,商未晚次之,周悦齐就像是个小太阳,有用不完的能量,每次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偶尔还会拉着她俩通宵。 本来是为周悦齐的新工作凑在一起,但她们现在更关心的还是赵南星的事儿。 于是八卦兮兮地看向赵南星。 在诡异的沉默之后,周悦齐和商未晚齐刷刷地看向赵南星。 赵南星低头喝了口水。 商未晚低咳一声,犹豫道:“齐齐不会说中了吧?” 赵南星:“……没试。” 赵南星怕她们乱猜,立刻实话实说:“就是感觉……怪尴尬的。” 比新婚那几天还尴尬。 “正常。”商未晚说:“你俩本来就奇怪。” “郎才女貌,挺配的啊。”周悦齐撑着下巴:“还是青梅竹马,你不觉得特别好磕?” “小心磕了牙。”商未晚斜睨她一眼:“百分之九十的闪婚,最终走向都是闪离。” 周悦齐:“……” “四年了。”周悦齐用数据反驳:“这能算?” “沈沂三年多没回家啊。”商未晚说:“南星每天都在加班,估计联系都少。” 商未晚洞察力向来强,几句话就把他们这几年的状况给概括了。 赵南星低敛着眉眼,安静听她们讨论。 其实也没什么好讨论的,还是当年那些话。 当初闪婚时商未晚就让她考虑清楚。 其实归根结底不过三个字:别后悔。 赵南星倒是不后悔,只是现在不知该如何跟沈沂相处。 有种未知的恐惧。 最终也没讨论出个什么来,倒是周悦齐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一会儿带你去买个感情迅速升温的好东西。” — 吃过饭后,周悦齐便要带她们去商场。 这附近开了一家新的大型商场,周小姐很阔气地说:“今晚消费都由我买单。” 商未晚瞟了她一眼:“把自己嫁出去了?” 周悦齐:“……” 偏偏是你 第14节 当初周悦齐说过,可能她这辈子最大的价值就是联姻。 她家里有个哥哥,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对她疼爱有加。 周悦齐这么多年没谈恋爱就是在等家里安排,商未晚和赵南星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对视一眼,满眼都是震惊。 这话令赵南星震惊到让她回家去问沈沂,“你们家没让你联姻吗?” 沈沂错愕:“?” 也是那时赵南星才知道,沈家是给沈沂安排了几个相亲对象的,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各种类型的都有。 但沈沂跟她闪婚了。 于是从那之后,赵南星和商未晚都会让周悦齐多攒点钱。 以防万一。 周悦齐却想得很开,朝她们耸耸肩:“嫁谁都行,反正我又不爱他,他还会给我花钱。” 赵南星amp;商未晚:“……” 是她们想多了。 周悦齐还拍着她们肩膀说:“以后我就拿他的钱养你们。” 今晚周悦齐如此阔绰,也有点不同寻常。 孰料周悦齐一抬下巴:“还没呢。” 商未晚径直往前走,“你那点零花钱还是留着买包吧。” “哎呀。”周悦齐小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这家商场是徐嘉树他们家开的,今晚我抢了他的卡,随便花。” “南星听见了吗?” 商未晚喊正在出神的赵南星:“回去告诉徐主任。” 周悦齐和她闹起来。 赵南星疾走了几步才追上她们。 隔了会儿,商未晚悄悄问她:“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赵南星摇头:“还好。” “沈沂回来给你的冲击这么大吗?”商未晚问。 赵南星又摇头,随后点头。 “慢慢适应。”商未晚说:“不行就回阿姨那儿躲几天。” 赵南星看向她,商未晚又笑了:“但躲起来不是赵南星的作风。” 赵南星斟酌之后才道:“我只是感觉他哪里变了。” 但又说不上来,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可能功成名就?”商未晚猜测,“毕竟他现在也是炙手可热的热门律师,网上话题度很高。” “不是。”赵南星说:“和他工作没关系。” 两人讨论起来便走得慢,而走在前边的周悦齐站在一家店门口已经回头招呼她们:“你们干嘛呢?快过来。” 赵南星和商未晚并肩,快走到店门口时才缓声道:“我有点怕他。” 商未晚:“?” 还未来得及细问,周悦齐已经一把将赵南星拉进了店里,“挑两套,送你。” 这是一家内衣店。 赵南星扫过去,没有一件是正经的。 …… 她的耳朵迅速染上了一层粉,尺度大到商未晚都直呼离谱。 偏周悦齐认真挑选起来。 赵南星拉她:“我不要。” 周悦齐却喊销售,一连点了三四套:“都包起来。” 惹得销售看她俩的眼神都不对劲儿,商未晚生怕殃及池鱼,离她们远了些。 赵南星立刻跟销售说:“不用了,谢谢。” “别听她的。”周悦齐朝她wink了一下,“晚上回去你就可以试一下,保证让沈律师对你……目不转睛、爱不释手。” 后两个成语是贴在赵南星耳边说的。 赵南星感觉自己耳朵都快烧起来了,“行了行了。” 她捏了捏耳朵,立刻喊商未晚:“商商,救我。” 商未晚回头轻笑:“你且信她一回。” 赵南星:“……” 在周悦齐还想给她挑的时候,商未晚忽然惊讶地喊:“沈沂?” “哪呢?”周悦齐啧了声:“他追老婆来了啊。” 连赵南星也走过去探出头看。 商未晚却忽地转身,伸手去遮赵南星的眼睛,但赵南星已经看见。 沈沂就站在这家店对面,身形高挑,穿了一身黑色的休闲服,而他身后站着一个女孩儿。 隔得有些远,看不太真切。 只见女孩儿伸手拽着他的袖口,似在撒娇。 两人之间流转着一种很亲昵的氛围,活像是热恋期闹了别扭的小情侣。 赵南星站在那儿,有些发怔。 忽然,宛若有心灵感应般,沈沂侧过身。 四目相对。 赵南星立刻低敛下眉眼,没再看他,只低声和周悦齐说:“那些东西都退了。” 第8章 有时心情没办法用语言准确描述。 就像此刻。 赵南星看见这种场面,第一反应不是上前质问,不是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也不是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宣示主权,而是躲避掉他们的注视。 商未晚她们常调侃她,说是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除了工作外对什么都冷淡到毫不在意,能做到闪婚的人一定也对感情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的。 当初在和沈沂闪婚前,她也曾犹豫了三天。 三晚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盯着刚存到她手机里的手机号,犹豫要不要给他发消息。 三天对她来说已然算漫长。 她做事干脆利落就是因为深知自己性格里的弊病,一心不能二用。 如果在前一件事没解决的情况下遇上了第二件事,她一定会陷在自我内耗的怪圈里。 她无法平衡好两件事,所以会逼着自己快速做决定。 所以别人看到的都是:赵南星好果决啊。 赵南星也确实把自己训练得很到位,即便是当初大学填志愿和报考研究生,她都是只思考了一个小时就确定了专业和学校。 也可能是理科生的逻辑思维在帮她做判断。 但婚姻、感情、沈沂,这三个词排列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很难用她那理科生的逻辑思维做决定。 于是她低下头,避开沈沂的目光,也避开那场面。 要离婚,也得等回去以后。 在外边可能随时闹起来,丢人。 商未晚和周悦齐都看向她,她亦无法探究和判定目光中蕴含着怎样复杂的情绪,只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一个避风口。 能让她躲进去安静思考的地方。 隔了会儿,周悦齐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撸起袖子,“我去打死他。” 商未晚拉了她手一下,周悦齐转过身,奶凶:“干嘛?” 商未晚直接把包搭在赵南星肩上,从纤细的手腕上拿了发圈下来,将长长的卷发随意一扎,“带我一个。” 两个人战斗力爆表。 可是还没走两步就被赵南星一手一个拽住。 “别闹了。”赵南星说:“我们走吧。” 周悦齐诧异地回头,又看了眼像是被定在原地的沈沂一眼。 那边儿的戏码还在上演,不过是沈沂岿然不动,女孩儿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拽着他的袖口晃来晃去。 足够让路人脑补一万场爱恨情仇的大戏。 看得周悦齐心口冒火,语气稍冲:“这你能忍?” 赵南星没有看,但余光可以扫到,她强迫自己看向别处。 “走。”赵南星冷声说。 商未晚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几秒后深呼吸一口气,从她肩上把包拿回来,又把头发放下来,安抚周悦齐:“走。” 周悦齐:“……” 周悦齐一口气堵在那儿,却还自虐似地看沈沂那边儿的情况,期待沈沂能够甩开那个女孩的手。 偏偏是你 第15节 然而没有。 沈沂目光只落在她们这里。 周悦齐问:“那就这么放过他?” 赵南星没说话,一个人疾步离开。 商未晚拽了她一下:“少说点。” 周悦齐眼泪都蓄在眼眶里,活像对面站着的男人是她老公一样。 在离开前朝沈沂挥了挥拳头,凶巴巴的。 然后一路小跑过去追赵南星,还喊着:“南星等等我。” “南星”两个字格外清楚。 一路走到商场外,冷风猛地袭来,赵南星才感觉呼吸回来一些,脑子稍清醒。 傍晚停了的雨此刻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分明是北方,这雨却绵延到像南方的梅雨季。 一落雨便没个完。 赵南星抬手准备打车离开,却被商未晚摁下手:“干嘛去?” “回家。”赵南星侧眸,眸光黯淡,带着几分怔,不知在思考什么。 商未晚朝她摇摇头:“别回了,带你去玩。” “酒吧。”周悦齐在一旁提议:“有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呢?” 赵南星眉头微皱,“我打算回医院值班。” 商未晚amp;周悦齐:“……?” 商未晚看向周悦齐:“打电话问徐主任,她今晚有班吗?” “没有。”赵南星说:“别问,我自愿加班。” 商未晚一阵无语:“资本家看了都能感动到流泪。” 对赵南星来说,短暂忘记一件事最好的方法就是工作。 就像当初沈沂离开云京,她待在医院的时候很少会想起他,想起他们大吵的那一架。 这样她就不会不断反思是否自己做错了什么。 带着冷意的风不断吹过来,长裙被吹得摇曳,就在三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有个男人走过来。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男人不高,一米七左右,长相偏柔和,“请问各位美女结婚了吗?” “干嘛?”商未晚皱眉:“婚纱照公司?” “不是。”男人微笑:“我朋友想问你要个联系方式。” 他看向赵南星。 赵南星正要拒绝,商未晚却道:“你朋友谁?” 周悦齐也看向他走过来的方向:“是啊,你朋友谁?连联系方式都不敢过来要,算什么男人。” 男人扭头,指了在商场门口站着的男人,一身西装革履,目测身高180,肩很宽,正站在那儿抽烟。 猩红的烟蒂在微光中不停地闪烁。 “我朋友是个律师。”男人说:“人品好,长相也不错,美女考虑一下?” 赵南星一怔,随后婉拒:“抱歉,我结婚了。” “我没结。”周悦齐立刻举手,“但我不喜欢律师。” 商未晚:“同上。” 男人也没过多纠缠,走了以后同那个男人说了几句,男人目光直直地看过来,极具侵略性。 赵南星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然后又看向外头的大雨。 雨势渐大。 “别回了。”商未晚说:“回去又能做什么?跟我们玩。” 赵南星:“玩什么?” 周悦齐一字一顿:“玩、男、人。” 赵南星:“……?” — 沈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赵南星。 他原本在这附近参加一个饭局,算是君诚高管给他准备的欢迎宴,中途接到关琳的电话,说是在附近商场脚崴了,让他过来一趟。 犹豫过后,还是问了具体地址过来。 可孰料关琳并没有崴脚,只是找了个借口见他。 为了关璟的事儿。 关琳并没她父亲那么异想天开,希望他能给关璟无罪辩护。 而是希望他能帮帮关璟,毕竟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沈沂也和她解释了其中缘由,但她不听。 只一口咬定,若是他能把这官司接下来,一定可以打赢。 起码关璟不会吃那么多苦。 现在关璟已经被暂时收押,关琳白天跟着律师去探望过一次,待在里边的关璟快疯了。 关琳虽然对这个弟弟恨铁不成钢,但看着他那样也心疼,只好用这样的方式把沈沂骗出来。 关琳一再向沈沂保证,一定会好好赔偿被害人,医药费、精神损失费等等,她会去说服顽固的父亲,等日后关璟出来,也会对他多加管束,一定不让他做这些事。 沈沂说:“这样就足够了,他现在的律师就足以。” 现在的律师也是君诚赫赫有名的律师,不到三十五岁,已经成为了君诚的合伙人。 在业内也算是标杆。 “但我更相信你。”关琳说:“如果你接了,你一定会全力以赴为小璟争取最大利益。” “每一个律师都会全力以赴为当事人争取最大利益。”沈沂说:“这是律师的职业道德。” “可是我不信别人。”关琳笃定道。 沈沂拗不过她,见她没什么事儿便打算走,毕竟另一处还有饭局。 给他准备的接风宴,他出来太长时间不好。 但他刚走出来,关琳就小跑着跟上,拽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关家姐弟是他看着长大的,像是弟弟妹妹那样,多少存了点儿于心不忍。 但沈沂却没办法帮他,只给关琳递了张纸。 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看到了站在对面的赵南星。 原本还笑着,但一瞬间脸色就变了。 站在商未晚和周悦齐中间,带着几分肃清的冷。 赵南星看向他的眼神,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沈沂顿时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可关琳还在说些什么,翻来覆去也是那些话,他低声制止:“别说了。” “你同意了?”关琳惊喜。 沈沂摇头:“不。” 沈沂说:“关琳,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没人能更改。” 关琳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沈沂哥……” 在她还想求情的时候,对面的人已经离开,沈沂拔腿就要追,结果关琳吸了吸鼻子说:“你骗人。” “分明你以前就决定留在云京了。”关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是因为南星姐离开。” 沈沂:“……” 沈沂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那眼神冷到让关琳打了个寒颤。 “我……我没说错啊。”关琳说:“而且我父亲当初都和你父亲说好了,等我成年就和你订婚的……” 正因如此,当初沈沂结婚时,她才赌气没来沈沂的婚礼。 听她这么说,沈沂才回过味来,他拧着眉道:“你喜欢我?” 关琳错愕:“啊?” 随后想要欲盖弥彰,却又在否定了半句后转为:“是啊,喜欢你又怎么了?” 沈沂沉默两秒,“别喜欢我。” 关琳反驳:“我喜欢你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去破坏你的婚姻。” “往后别见面了。”沈沂说。 关琳:“……?” — 沈沂毫不留情地离开,关琳站在原地,泪眼模糊地看他背影消失。 沈沂追出来时早已不见赵南星她们的身影,只遇见了刚才在接风宴上的池盛律师。 站在商场角落里抽烟。 他并没打算去打招呼,刚才在席间他对自己就并不是很友好。 偏偏是你 第16节 沈沂也没有心思再和他寒暄。 但他走上前来,率先开口:“沈律在找人?” 沈沂眼睛还在四处搜寻赵南星的身影,敷衍回答:“怎么了?” “没。”池盛轻笑:“我也来找人的。” “你找的人在三楼。”沈沂说。 他来这儿只可能是找关琳,毕竟他就是接手了关璟案子的律师。 沈沂顿了下又道:“在她面前别提起我入职君诚的事。” “两位认识?”池盛挑眉。 沈沂轻应了一声,他正忙着找赵南星,没时间认真回复他。 但池盛轻笑一声,“沈律是在找她吗?” 随后拿出手机划拉了一下屏幕,赫然出现了赵南星的身影。 一袭蓝色长裙,柔顺的长发乖巧地披散下来,妆容很淡,却不失典雅。 从容地站在那儿,脸上也没个笑,似是一支在风雨中飘摇的水仙。 倔强、清冷,眼底却又无端生出绵绵情意。 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 “你见到了?”沈沂问:“她去了哪儿?” “从这个方向走了。”池盛指了下右边,随后拿起手机观赏那张照片,似笑非笑道:“这身段要是穿旗袍,得多漂亮。” 语气略显轻佻。 沈沂眉头皱起来,却打开了和赵南星的聊天框,刚打了一个字就听池盛低声喃喃:“她要是在床上也穿旗袍,一定很好……” “玩”字还没说出口,就囫囵吞咽进喉咙里。 沈沂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口,眸中冷光闪动,声音冷得宛若数九寒天的冰,“你动她一下试试?” 和之前席间进退有度、彬彬有礼的沈沂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宛若被撕下了文明的外衣,露出了充满野性的内里。 池盛却在微怔后轻笑:“沈律这么激动做什么?她又不是你女人。” “她、就、是。”沈沂的拳头已然逼近了他的喉咙,紧到他呼吸不畅。 沈沂的手指甚至微微掐住了他的脖颈,“别动她。” “威胁?”池盛仍旧笑着,声音都有些哑,“我又没动手,只是想想。更何况,万一她愿意呢?” 沈沂厌恶地说:“脏。” 池盛脸色微变:“你!” 沈沂冷声道:“你要是动她一下……” 池盛挑衅:“怎样?杀了我?沈律师,法治社会啊。” 沈沂那双眼睛毫无感情地逼视着他,两秒后,忽地勾唇冷笑:“你可以试试。” “我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因防卫过当故意杀人,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沈沂几乎毫无感情地说出这一句,不是威胁,胜似威胁:“我还有很多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池盛脸色微变。 沈沂继续道:“比如身败名裂。” 池盛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他倒是已经听过沈沂的背景。 能打赢一场无罪辩案很了不起,但也没那么了不起。 毕竟不止他一个人能打赢。 但他背后是沈家,是远牧集团。 君诚所在的高瞻大楼便是远牧集团旗下的产业,可也不过冰山一角。 沈沂声音愈发冷,“你想都别、想、她。” 不配。 随后一把松开,池盛没站稳,打了个趔趄,稍显狼狈。 沈沂的眸子里皆是肃清,再也没多看他一眼,去地库开了车。 把车开出来以后却不知该去哪个方向。 因为不知道赵南星去了哪里。 他把车停在原地,发消息给赵南星:【在哪里?】 如果是平时,他会发在哪? 但今天他发了“在哪里”,语气会更弱一些。 然而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下边还伴随着一句: “您已不是对方的好友,请添加好友后再发送消息。” 第9章 赵南星没能如愿去医院加班,而是被商未晚和周悦齐架着去了酒吧。 传闻是云京最贵的一家,门口鎏金的匾额上写着一个字——。 之前赵南星听规培生们说起过一次,纷纷调侃在医院工作一年买不起这里一瓶酒。 在进去之前,赵南星还拉了周悦齐一把:“别了吧,换一家。” 周悦齐一口咬定:“你就是想临阵脱逃。” 赵南星微顿:“太贵。” 商未晚也犹豫,“算了,换。” 周悦齐再一次拿出徐嘉树的卡,“有徐哥啊,怕什么?” 商未晚斜睨她一眼:“徐嘉树是你老公啊,你这么用。” “啧。”周悦齐一张小脸冻得通红,“别说这种伤感情的话。” 赵南星摇头:“徐主任做十台手术都换不来这家酒吧的入场券。” 周悦齐眨了眨眼:“他工资这么低吗?” 赵南星:“……不是他工资低,是这里贵。” 周悦齐一脸茫然。 在大小姐眼里,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于她而言,这只是正常消费。 商未晚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公主,我们打工人是领月薪的。等你上班就知道了,一块钱得掰两半花。” “你是不是还没问自己一个月工资多少?”赵南星问。 周悦齐沉默。 赵南星和商未晚对视一眼,最后无奈地耸了耸肩。 还是周悦齐说:“我们去对面便利店买几罐啤酒呗,这总行了吧?” “酒吧不允许自带酒水。”商未晚说:“这是规定。” “我可以。”周悦齐带着她们去超市进行了一场“大扫荡”,然后拎着两塑料袋,在保安不解的目光中进去了。 而保安没有拦她们。 进去以后才知道,周悦齐和这里老板认识。 她们落座以后,酒保还来送了三杯鸡尾酒,一杯冰晶蓝,一杯绯色红,一杯落日黄。 正好映衬她们三个人的气质。 周悦齐坐在那儿给老板打了个电话:“程二哥,谢谢你的酒啦~我和我小姐妹在这里玩一会儿就回。知道了,我们不去另一边。” 全程乖巧。 等挂断以后,周悦齐把在超市买来的东西都倒出来。 商未晚看了眼周围,低声道:“这也叫酒吧?” 说是酒吧,更像是咖啡厅。 没有重金属音乐声,也没有民谣歌手驻唱,只打开了暖黄色的灯,不远处有人在弹钢琴。 周悦齐开了一罐啤酒,先递给赵南星。 赵南星抿唇:“喝酒误事。” “我们都在,误什么事?”周悦齐又开了一罐递给商未晚。 赵南星从那年因为喝醉酒犯错后便再没碰过酒,逢年过节也不需要走亲访友,第一年还跟着沈沂回了一趟沈家。 因为晚上还要去值班,她就跟沈沂的小侄女凑一起喝可乐。 回家时便是她开车载沈沂。 后来沈沂去宜海,她几乎没去过沈家,偶尔舒静会过来看看她,但没什么好聊的。 尤其她这个人沉默寡言,不太会说话,久而久之,舒静也不来了。 算起来,已经有很久没见。 反正对于赵南星来说,她的生活就是医院、家。 拗不过周悦齐,赵南星便跟着喝了一罐,顺带也喝了那杯冰晶蓝色的酒,听酒保说,这酒的名字叫“岁岁年年”。 偏偏是你 第17节 等到喝完,周悦齐才冲她们神秘一笑:“走,带你们去玩。” — 说起来,这还是赵南星第一次来酒吧。 她见到这样的酒吧也觉得奇怪,并不明白这些有钱人到底是什么毛病,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来这种地方? 那酒确实不错,但也不值这个价。 而周悦齐带着她们在酒吧里过了两扇门,然后推开一扇看上去就很豪奢的门,门上还写了个“夜”字。 赵南星注意到,她们最开始待的那个地方,门上写的是“晚”。 颇有一种每扇门都对应一个“元宇宙”的精巧设计。 门一推开,斑斓的光与影交错,音乐声与人声交织,是一个和刚才完全不同的世界。 周悦齐站在门口,像个门童一样鞠躬,“两位美丽的小姐,欢迎来到成年人的夜生活。” 商未晚amp;赵南星:“……” 两人齐齐觉得周悦齐玩得花。 但最花的应当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很有创意。 台上的mc长得很帅,重金属质感的音乐声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初进来以后只觉得吵。 赵南星这么和周悦齐说,周悦齐附在她耳边嘶喊:“酒还喝得不够多。” 舞池中飘着朦胧的白烟,男男女女随着音乐声蹦起来。 周悦齐又拉着赵南星和商未晚去吧台喝了一些,然后才去台上蹦。 她们混迹于人群之中。 赵南星始终放不开,她的胳膊也不敢抬太高,脚也不太敢离开地面。 她的运动细胞不是很发达,从小对跳舞就很抵触。 但喝多了酒,她也能跟着蹦,只是小幅度的。 商未晚和她一样。 周悦齐已经玩嗨了。 赵南星趁她不注意,偷悄悄溜回了吧台。 没多久,商未晚亦然。 两人坐在那儿,酒保给她们调了两杯酒放在面前。 赵南星安静地喝着。 进来久了,也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吵闹。 商未晚喝了口酒才接着之前的话说:“你怕的是沈沂出-轨?” 赵南星思考后缓缓摇头,“我总觉得,没有不出-轨的男人。” “那你还结婚?”商未晚说。 赵南星顿住,隔了会儿才道:“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莫名其妙。” 大抵是受赵德昌的影响,赵南星对这些事都持悲观态度。 她并不觉得沈沂和她结婚就会一生忠诚。 人的忠诚度还不如狗。 这是人性里存在的卑劣。 而她坦然接受这一切。 她对沈沂的怕是说不上来的,但现在或许也不需要去想明白。 沈沂有了喜欢的人,她应当是让出位置来的。 只是,好像,有些不甘心。 赵南星从小都争强好胜,所以她一直都在努力学习,要得第一名。 如果当初不是沈沂转学过来,她一定是最好的那个。 即便如此,她也是优等生。 从小到大,在所有需要排名的考试里,她的成绩永远不差。 所以她一直都觉得自己能做好所有事,包括婚姻。 不就是结个婚吗?不就是经营婚姻吗? 这有什么难的? 而且沈沂是个非常优质的结婚对象。 但现在四年过去,她好像把她的婚姻经营得一团糟。 能进医院四年就升副主任医师的寥寥无几,所以她依旧是那个“优等生”。 可在婚姻这场考试里,她可能要交白卷。 所以不甘心。 沈沂应当也是受不了她。 但受不了她什么呢?性格?冷淡?自私? 赵南星在脑海中将自己的缺点一一过了一遍,随后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苦笑道:“我自己好像都不是很喜欢我自己。” 所以沈沂凭什么喜欢她呢? 小时候她就爱欺负沈沂,长大了沈沂那么厉害。 他成为了优秀的天之骄子。 家世显赫,事业有成,性格温和,是世人眼中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哪怕现在离了婚,沈沂依旧是众多女人趋之若鹜的对象。 他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赵南星喃喃地说了句:“赵南星,你怎么那么差劲啊。” 商未晚没听清,凑过去问:“什么?” 赵南星眼睛已经有些迷蒙,她拉着商未晚站起来,脚步悬浮。 “商商。”赵南星伸手揽住商未晚的腰,“来,陪我练舞。” 商未晚:“?” “我不信我学不会。”赵南星清了下嗓子:“我一定可以做好的。” 商未晚:“……” 她捏住赵南星的手:“你喝醉了。” 赵南星摇头:“我知道我是赵南星。” 商未晚:“……” 赵南星站得笔直,似一棵松,眼神迷茫中透露着坚定:“我一定能拿第一名。” 商未晚:“……” 在她们的四十五度方向,有个男人正拿了一杯酒找角度拍照。 最终咔嚓一声定格下了最漂亮的画面。 蓝色酒液宛若冰川下的海洋,波光粼粼。 他转头将照片发了张朋友圈:【新品。】 — 沈沂在发现赵南星把他拉黑以后,知道赵南星又生气了。 于是坐在车里思考五分钟,转头将车开到附近的饭店。 重新回到包厢时,已然酒过三旬。 今天来的也都是君诚的一些大律师,在业内也都是有拿得出手的赫赫有名案子的人。 他入职君诚也是因为他研究生导师给拉的线。 他的研究生导师门生很多,而他也算偏得青睐。 尤其是那一例无罪辩护,使得他名声大燥,不少律所都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这其中有运气的成分,也有他的辛苦。 君诚现在的律师主任是他研究生导师的同学,有这么一层关系,他入职君诚也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而君诚也给他开出了很优渥的条件。 只能说,君诚发展到如今地步,其中不乏“大胆用人”的因素。 譬如年仅三十五岁就做到了君诚律所的合伙人。 而对于沈沂,愈发大胆,直接开出了高级合伙人这样的条件。 今日便是给沈沂的接风宴。 而他进去的时候,大家正好聊到了近期大热的关璟案。 八位数的辩护费让圈内众人跃跃欲试,却谁也没有把握能打无罪辩护。 有个经验丰富的律师笑道:“就是九位数那也打不下来啊,又不是说他没做,是实打实的做了,连监控录像都出来了,他拿什么抵赖?” “最低也得三年。”有人说。 又有人接茬:“五年吧。对面律师是宜海大学的博士生导师。” “会教书也不一定会打官司啊。” “……” 偏偏是你 第18节 他们讨论得正热闹,沈沂回到席间。 池盛没有回来。 看到他回来,大家便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沈律,有小道消息没?关璟案有人接吗?” “哪会有人接啊。”席间有人说:“接了得被网友的唾沫星子淹死。” “这可不一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大家差点接着这个话又聊起来,沈沂捧着杯温水热了热水,看向问话的人摇头:“没听说。” 他能很好地融入新环境,大家聊什么他也不太关心,偶尔有人把话题抛到他身上,他便自如地接茬,然后再将问题抛回去。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练出来的。 总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然成了这幅模样。 偶尔、也会有点讨厌。 但看着那么多人喜欢,他觉得似乎也不错。 比幼时好。 沈沂在席间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有人来劝酒他便说自己开了车,当大家提出可以找代驾时,他一怔。 沉默几秒后才举起水杯说:“我太太闻不得酒味。” 席间大惊。 “沈律结婚了?” “这么年轻都有太太了?” “你不是才毕业没几年么?” “咱们这行这么忙,你怎么有时间结婚的?” “有了孩子没?” “……” 大家喝多了酒,听到感兴趣的话题就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沈沂一时不知先该回答哪个,于是在安静地听完之后,有条理地回答:“和我太太从小就认识了,研究生毕业时结的。目前还没孩子,之前一直两地分居。” 听他这么说,大家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来了君诚。” 沈沂温和地笑笑。 于是大家在席间夸沈沂,有说他酒量好的,有夸他性格好的,还有说他能力强的。 因为沈沂那一场是直播,很多业内人士都看了。 无论是逻辑能力,还是语言表达,堪称无懈可击。 一个律师,甚至干了警察和法医的活儿。 所以才能将无期翻案成无罪。 大家夸起来毫不吝啬。 沈沂听了会儿,包厢里众人抽起了烟,有人给他递,他亦摆手拒绝。 那人一怔,“也是因为太太?” 沈沂笑着点头,“是。” 赵南星一到换季就有过敏性鼻炎,闻不得烟味。 但他拒绝的主要原因是不喜欢和这么多人围在一起抽烟。 这时候把太太拉出来是最好的借口。 赵南星虽不在,但帮他挡过不少烟酒。 “烟酒不沾,好男人啊。”有人感慨。 沈沂温和地笑:“没有。” 其实他抽烟,但次数很少。 以前在云京时是不抽的,但后来压力太大,一个人待在宜海,晚上回去要看卷宗,通常一熬就是通宵。 于是某个结束和当事人家属会谈后的夜晚,他走进便利店买水时顺带买了一包烟。 一发不可收拾。 就是熬夜最厉害的那段时间会抽得厉害一些。 回到云京后,他还没买过烟。 在大家还想揶揄他一句什么时,电话响起,他说了句抱歉便出门去接。 是个卖保险的。 他敷衍了一句便挂断,但不想回到乌烟瘴气的包厢,便去了个僻静的地方刷手机。 他的互联网生活比赵南星还贫瘠。 但和赵南星一样,有小红书。 甚至,他开了一个小红书账号,关注了赵南星。 好友程阙在九点多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去不去玩。 他回复:【还在接风宴,明天。】 程阙:【无聊。】 程阙:【这么久没见,你还这样。】 程阙:【今晚酒吧很热闹,林炽和关序差点打起来。】 沈沂:【那可是你的地盘。】 程阙发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他的轻佻。 【弄坏什么赔什么。】 【要是不赔……】 沈沂:【怎样?】 程阙:【不是还有你么?】 沈沂:【……滚。】 程阙那边一连发了好几个表情包。 能被沈沂列入好友的人大抵只有程阙一个。 所以有闲心和他扯几句。 程阙家是做酒店生意的,连锁店开到了国外。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也并非都受尽宠爱,沈沂不是,程阙亦不是。 这可能就是他们两个人关系好的原因之一。 程阙开了家酒吧,叫。 当初开酒吧,沈沂赞助了三百万,是在他成年时沈崇明给他的“创业基金”。 让他在十年内将利润翻三倍,这样他就可以得到远牧集团3%的股份。 而沈沂听说程阙想创业但没钱,二话不说将这笔钱给了他,没问他想做点儿什么。 后来程阙将经营得如火如荼,一年就翻了番,三年翻到了千万。 程阙固定把钱打到沈沂卡上,沈沂倒是没看过具体有多少钱。 他们高中的时候常混在一起,大学也一起在宜海上。 只不过程阙学习不好,只上了宜海一所普本,后来为了经营酒吧,干脆退了学。 被他父亲知道以后气个半死,本来就看他不爽,这下更是把他视为眼中钉。 所以五年前送他出国镀了层金,这两年才回来。 却依旧发展得很好。 沈沂随手翻开了他的朋友圈,这人有个摄影的爱好,拍出来的照片总格外朦胧。 今晚也有发,是一张鸡尾酒的照片。 宛若冰川下的海洋,冷淡中流露出汹涌的热潮。 沈沂点了个赞,却在要返回的时候看到了一抹蓝色。 是温柔又冷淡的水蓝色,而那抹水蓝色下的白皙脚腕纤细,已然被折射在酒里。 沈沂立刻和程阙说:【我现在过去。】 程阙:【?】 程阙:【馋酒了?】 沈沂:【找赵南星。】 程阙:【就你那个我没见过的老婆?哪呢?】 沈沂:【和周朗妹妹在一起的那个。】 程阙:【两个呢。具体点。】 沈沂:【最好看的那个。】 程阙:【……】 程阙拍了一张过来,圈出了穿红色长裙的商未晚:【这个?】 沈沂:【……不是。】 程阙发了赵南星的照片过来,而赵南星的身前正站着一个男人。 程阙:【兄弟,危!】 偏偏是你 第19节 程阙:【看来你老婆更受欢迎啊。】 沈沂:【看好她。】 程阙:【?】 沈沂一边往包厢走,一边给程阙发语音:“她喝多了会乱抱人,你看着点儿,我现在过去。” 程阙急了:“那她抱我怎么办?” 沈沂:“……给你手剁了。” 沈沂匆忙回包厢和大家打了声招呼,说有急事要走。 本身就是为他准备的接风宴,他却中途离开,确实说不过去。 有人问:“出什么事儿了?” 沈沂抿唇,表情严肃:“我家猫偷喝酒,抄家呢。” 众人:“……?” 第10章 沈沂只有在很多年前养过一只猫,叫跳跳。 猫是和赵南星一起捡的,名字是赵南星起的。 但在他离开沙棠村的前一年,死了。 好似那时就预示了故事的所有结局。 平日里活蹦乱跳的猫突然病倒,没多久就再没睁开眼。 外婆也因此消弭了好一阵,赵南星时常过去陪着。 沈沂便抱着书坐在客厅里,听赵南星和外婆聊天。 幼时的赵南星有说不完的冷笑话,还有用不完的精力。 沈沂偶尔从书里抬起头,侧目望去,就是小姑娘扬起笑脸,两只手上缠着红绳,兴致勃勃地伸过去,而外婆端庄地坐在沙发上,总要沉思几秒才能解出来。 阳光会穿透玻璃折射入室内,落在她们的发梢和衣角。 昏黄的光影错落有致,温柔又平和。 在生活里那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中,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会闪着光。 那是赵南星去外婆家最频繁的时期。 后来他再没养过宠物,孑然一身。 包厢内众人显然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但还没等他们反应,沈沂便道:“帐我已经结了,各位玩得开心,等改天我再请各位吃饭赔罪。” 说得滴水不漏。 沈沂解释完以后匆忙离开饭店,在去酒店的路上,手机屏幕上方还跳出一条提醒。 “您关注的博主发新动态啦~” 他趁等红绿灯的时候点进去看了眼。 @南极星不会发光:果然,天降异象不仅有妖。还有烂桃花~~~ 配图是一张鸡尾酒照片。 平心而论,比程阙拍得好看 。 但她真的喝多了。 波浪线标点都用三个。 — 赵南星发小红书的原因很简单:离谱。 从小到大,倒也不是没遇见过搭讪的,但没遇见得这么频繁。 一个小时内遇见两个,都还不是什么正经人。 都让她怀疑是上天派来捉弄她的。 于是她浅浅地吐槽了一下。 她说一定能学会的舞,以踩了商未晚三脚后失败告终。 商未晚拉着她坐下来喝酒。 刚喝一杯,就有人过来问:“小妹妹,出去么?” 赵南星起先没反应过来,是那男人看她的眼神太过炽烈,就算她再愚钝,也是个成年人。 自然知道那眼中毫不掩饰的兴趣代表着什么。 于是她懒得搭理,转头发了条小红书。 而那男人不死心地又拍了下她的肩膀。 她转过身,伸手指着自己:“你问我?” 男人勾唇轻笑,“嗯哼。” 赵南星皱眉,“不。” 男人耸耸肩,“不再考虑一下?” 说着露出了手腕上的表,似乎是哪个牌子的限量款,沈沂也有一只,但当时是人送的生日礼物,他好像从未戴过。 应该蛮贵的。 赵南星摇头:“不。” 柔顺的长发乖巧地披散在纤瘦的腰肢后,一张脸长得毫无攻击力,但眼神却清冷。 尤其是不笑的时候。 男人没想到被拒绝得这么干脆,眼睛向下,肆意地再次打量她。 浑身上下没有名牌,只是她有一种能将杂牌穿出大牌的气质,仅此而已。 这种人她在这里见多了。 谁都知道是个一夜掷千金的地方,因着程阙的关系,他们圈里这些朋友都喜欢到这边儿来玩。 跟着浑水摸鱼的“假名媛”不在少数。 他们将这种女人称为“雀儿”。 可以随意关进笼子里观赏,只需要喂食就好了。 等她们拿到足够的钱,自己也玩腻了便打开笼子放她们飞。 这两个女人应该都属于这种。 但他喜欢这个穿蓝色长裙的,很少看见能将水蓝色穿得这么雅致的女人。 新鲜。 “开个价吧。”男人说。 赵南星手紧紧捏着酒杯,指尖已然泛了白,“你什么意思?” “你开价。”男人笑得愈发放肆,离她也更近,“一百万够不够?” 仿佛她已然是自己的笼中雀。 赵南星伸手推了他一下,左手端起酒杯就往他脸上倒。 而在她之前先泼出去的,是商未晚手中的酒杯。 商未晚侧目,半个身子挡在赵南星身前,眉眼凌厉。 什么话都没说,平白多了几分对峙的气氛。 男人脸上被接连泼了两杯酒,从头湿到尾,他抹了把脸,“卧槽。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管你是谁。”商未晚冷声道:“你不走我们报警了。” “我跟她说话,关你他妈的屁事儿。”男人瞪向商未晚,“可惜,你这款的我玩腻了。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引起我的注意吧?” 商未晚:“……” 赵南星站直了,微微仰头看向他,“滚。” 男人轻笑:“所以,你开个价。这样我就不追究你朋友了,不然……” “你要怎样?”赵南星说。 男人拿出手机,“她刚不是要报警么?让她报,不过进去坐的是谁就不敢保证了。” 酒劲儿慢慢上来,赵南星吸了下鼻子,声音清清冷冷的,“那我就先把你打骨折。” 男人闻言大笑,“小姑娘说话还挺有意思。但是,就你?” 说话间,他已经伸手勾起了赵南星的下巴。 赵南星抬手就捏住了他的手腕,用了巧劲儿,疼得男人顿时变了脸色。 “卧槽。真尼玛疼。”男人喊了一句:“给爷放开。” “向我朋友道歉。”赵南星冷声道。 “我道个屁。”男人说。 赵南星拧住他的手腕不放,但男人也不是个吃素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忍着疼把自己的手腕从赵南星手心里抽出来。 赵南星只感觉手掌心滑腻腻的,手腕有些不受控制,下一秒,男人就已经抬起了拳头朝她们挥来。 商未晚侧身,径直挡在她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男人的胳膊被人抓住。 似是四两拨千斤般,轻飘飘就卸掉了对方的气力。 偏偏是你 第20节 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关序,一晚上打两架,干嘛呢?” 商未晚紧闭着的眼睛才缓缓睁开,她先回头看了眼赵南星:“你没事儿吧?” 赵南星捏了下她的手腕:“没事的。” 赵南星和商未晚是高中同学。 或许可以说,这么多年的学生生涯,她只结交了商未晚这一个朋友。 而她俩也不是因为是高中同学才关系好。 她俩高中一个班,大学还在一个学校。 当时她们只在成绩排行榜上对彼此印象深刻。 到了大学,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两人才逐渐熟络。 大抵也是这样的一种情景,不过当时被搭讪的人是商未晚。 商未晚从小就漂亮,是那种无论怎么灰头土脸都掩盖不住的漂亮。 她的漂亮是一眼可见的。 而赵南星的漂亮是典雅、温婉,看上去清清冷冷,让人很有占有欲的那种。 当时赵南星也是出面维护她,一杯酒糊了对方的脸,趁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拉着商未晚的手一路跑回学校。 那几个人看她们进了学校才没进去惹事。 赵南星知道商未晚也怕,所以凑过去低声说:“别怕。” “程二,这不关你的事。”关序被程阙架着胳膊,脸上酒水尚未干透,稍显狼狈:“到时候赔你。” “我这儿装修也要时间。”程阙仍旧是那副散漫姿态,“而且成天打架 ,往后还有谁敢来我这儿?” “靠。”关序皱眉:“你先松开我。” 程阙直接把他手一甩,还带着一声骨头脆响,关序倒吸一口凉气:“你他妈轻点儿。” 程阙斜睨了他一眼,“边儿去。” “你认识?”关序甩了甩手,眉头微皱:“我看上了一个。” 在他眼里,女人仿佛都是可以被衡量的。 也是喝多了酒,酒劲儿上来,说话就没个把门的,“就那个蓝衣服的,我要了。” “怕是不行。”程阙说着,已经带了几分笑意,只是半真半假。 不知为何,赵南星从他眼里看出了“幸灾乐祸”。 关序不解:“为什么?你马子?” “别害我。”程阙瞟了眼赵南星,声音愈发吊儿郎当,“这是……嫂子。” 赵南星:“?” 关序一怔:“你他妈哪来的嫂子?” 众所周知,程阙虽然叫程二,但他是家里现在的老大,下边还有个弟弟。 而真正的老大,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程阙啧了声,“关璟还没出来呢,你是不是也想进去陪他?” 关序愣住。 “你今晚要是带她走。”程阙声音轻飘飘的,不是威胁胜似威胁,“明天沂哥就能给你送进去。” “沈沂?”关序疑惑:“他不是结婚了么?还在外边偷吃?” 程阙似笑非笑:“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凑过去低声道:“这是正儿八经的嫂子。” 关序:“……” — 关序胆子再大,也不敢去动沈沂的人。 尤其现在关璟还是那种状况。 他自然知道叔叔去找沈沂,却碰了壁的事儿。 而沈沂这人,怎么说呢? 平日里没交际,即便会因为程阙出来玩,却始终跟他们很疏离。 是那种看不透摸不清的疏离。 可他又能将所有事做得面面俱到,任谁有点问题也会帮忙,所以大家都还蛮喜欢他的,年纪也都跟他差不多,或是比他小个一两岁,所以喊他一声哥。 逐渐也就那么叫出来了。 但大多是因为从高中就一块儿玩,后来沈沂去了宜海,他们的联系并不多。 关序盯着赵南星看了好几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而赵南星兀自松了口气。 程阙走上前打了声招呼,“你好,程阙。” “有所耳闻。”赵南星说。 她倒是听过程阙的名字,但没见过。 当初结婚那天晚上,沈沂喝了些酒,坐在阳台和人打电话。 后来她问是谁? 沈沂就说是程阙,等他回国再介绍给她认识。 可四年过去,她第一次见到。 “看来沂哥提过。”程阙说:“他一会儿就来了,你们先玩一会儿。” 赵南星刚喝的是一杯“鸢尾之梦”,后劲很大,此刻她站在程阙面前,忽地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见。” 程阙:“?” 看来是吵架了。 程阙轻笑,帮忙劝和:“嫂子,夫妻哪有隔夜仇。” 赵南星没有理,坐在那儿喝了一杯闷酒。 这酒本身就烈,一杯喝下去有些辣嗓子,呛得她咳嗽起来。 程阙伸手去拿她的酒杯,还想再劝一句,结果只见赵南星回过头来,眼神迷蒙。 和刚才判若两人。 …… 糟糕。 程阙脑海里忽然出现沈沂的话,却见赵南星已经站起来,朝他伸出手。 是一个要抱人的姿势。 程阙忽地一慌,想起沈沂的威胁,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把站在一旁的商未晚拉过来挡在身前。 赵南星扑到了商未晚怀里,脑袋埋在她发梢里蹭了蹭。 滚烫的泪落进了商未晚发丝之间,而商未晚的身后是程阙,挨得极近。 甚至程阙的一只手还落在商未晚腰间。 他第一反应是:这姑娘腰真细啊。 而后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恍若一阵风吹过,沈沂拍了下他的肩:“关序人呢?” 程阙立刻移开,低声向商未晚说了声:“抱歉。” 这才回答沈沂的话:“走了。” 沈沂呼了一口气,额头浸出一层薄汗,看来是匆忙跑来的。 程阙便多看了赵南星几眼,但很快收敛目光,向沈沂解释:“人我没抱啊。” “看见了。”沈沂说着去拉赵南星,商未晚却没有让。 “我带她回家。”沈沂说。 商未晚和沈沂见过几面,不算很熟,但也属于见了面可以打个招呼的类型。 “她喝醉了。”商未晚说。 沈沂点头:“我知道。” 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两人却能够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对方的话。 而商未晚在犹豫过后,还是多管闲事了一把:“今天在商场看见的女孩……” 她顿了下,又改口道:“你出-轨了吗?” 一旁的程阙惊掉下巴:“怎么可能?” 沈沂微顿,“那是关璟的姐姐,来找我办事的,我和她没有任何不正当关系。” 商未晚思考过后,将喝多了的赵南星还回去。 而她形单影只地站在那儿时,多少有些不知所措的别扭。 赵南星换了个怀抱,眼泪已经流完,但一抬头,眼睛还是湿漉漉的,泛着红。 “沈沂。”赵南星喊他。 沈沂应:“嗯?” “刚才有人打我。”赵南星说:“去,打死他。” 沈沂:“……” 沈沂很认真的点头:“好。” 偏偏是你 第21节 那酒的后劲儿大,赵南星的酒量也一般,没说几句话来发酒疯就睡着了。 沈沂单手把她捞在怀里,跟程阙打了声招呼便带着赵南星走了。 — 酒吧里仍旧嘈杂,吧台前只剩下商未晚一个人,她踮起脚尖找周悦齐,发现已经有人把周悦齐从舞池中带出来。 是周朗。 周悦齐也喝了酒,不过主要是玩得太嗨,头发都乱糟糟的,商未晚伸手替她捋了捋头发,又和周朗打了声招呼。 周朗戳着周悦齐的脑袋:“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周悦齐却拉着商未晚的胳膊,“商商,南星呢?” “被她老公接走了。”商未晚说。 “我****”周悦齐正要骂,结果被商未晚伸手捂住嘴,最后只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 商未晚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他没出-轨。” “那他也对不起wuli南星。”周悦齐愤愤不平:“赵南星就该甩了他!” 商未晚在她脸上掐了下,“好了,你喝多了,回家吧。” 可能是因为赵南星常在她们面前说不喜欢沈沂,结婚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所以周悦齐才觉得分开二字说得很容易。 但商未晚觉得不是的。 她总觉得赵南星爱惨了沈沂。 她看向沈沂的时候,总在遮掩着什么。 对于沈沂的回来,她有害怕,却更多的是高兴。 看见沈沂和别人走在一起,她会不知所措,会激起心底的好胜心,也会在喝多了以后附在商未晚耳边说:“商商,我好难过啊。” 商未晚问她:“具体是什么感觉?” 她说:“好像心空了一块,正呼啦啦地灌着风。” 商未晚这才回味过来,所以劝阻周悦齐。 有一个情感迟钝就已经够了,可别再来个火上浇油。 周朗拉着喝多了的周悦齐回家,商未晚跟他们一起走出酒吧。 周朗还问用不用送她,商未晚婉言谢绝,“我开车来的,喊代驾就行。” 等到那辆银色宾利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收回目光,尔后低敛下眉眼看着地,心绪杂乱。 良久,一辆白色的奔驰停在路边,摁了声喇叭。 商未晚这才抬起头,车窗缓缓落下来。 程阙坐在车里,嘴里咬着烟,烟蒂快要燃尽,在吸了最后一口之后,将掐灭的烟蒂随手一抛,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商未晚伸手挥了挥没散尽的烟味。 程阙下车,绕到一边拉开副驾的门,胳膊随意地搭在车门上,依旧是那副放荡不羁的模样,“上车。” “不用,我喊……”商未晚正要拒绝,程阙却打断她:“你车我让人开回去。” 商未晚一怔。 程阙说:“沂哥让我把你安全护送到家。” 商未晚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绝。 她并没有接受人好意的习惯。 程阙见她警惕,又补了句:“这一带不安全,沂哥怕你出事。” 商未晚望了眼前方,昏黄路灯立在两侧,风肆无忌惮地吹,寂寥又空荡。 莫名让人颤栗。 程阙站在那儿,极有耐心地等她。 商未晚这才慢吞吞地走过去,走近时程阙又瞟了眼她的腰,结果商未晚皱眉:“你喝酒了?” 程阙把车门一合,勾着唇笑:“你自己身上的。” 刚才他们挨得近来着。 — 赵南星醉酒以后全是毛病,关键还不会断片,所以她轻易不喝酒。 除了会伸手去抱人以外,偶尔还会絮絮叨叨个不停,或是坐在床边一个人哭,把平日里积累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 偶尔、她会在家里独自喝酒,把自己灌个酩酊大醉,让自己大哭一场。 翌日醒来擦掉眼泪,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也不承认自己哭过。 她这次还算乖,只是刚刚发作就已经睡着了。 一路在车上也睡得很香,但到了小区地库,沈沂刚俯身去给她解安全带,她眼睛立刻睁开,且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沂怔住。 两人挨得极近,他能看到她微微上翘的睫毛,而她只盯着他右眼底看了下,随后闭上眼睛,拉长了声音喊:“沈沂啊~” 她喊沈沂名字时总是极随意的,喝多了以后就尾音上扬,带着不易察觉的亲昵。 沈沂的喉结微动,顿觉干涩,凑近了才应答:“我在。” 赵南星却没再说话。 沈沂将赵南星打横抱起,一路抱回家。 赵南星也乖,窝在他怀里闭上眼睡,没说什么话。 回到家里之后,沈沂将赵南星放回卧室,给她脱鞋,在脱她衣服时手指顿住,赵南星却嫌难受,坐起来闭着眼去拉后背的拉链,拉到一半拉不动,便坐在那里皱眉。 沈沂的手指在蜷缩几次之后,伸出手给她拉开,露出了白皙的背脊。 她确实很瘦,一直如此。 赵南星将裙子扔到一边,然后滚回床上,眼睫轻轻扇动,并没有睡。 她的手捏了一小团被子,似是在等待什么。 片刻后,房间灯熄灭。 沈沂单手撑在她身侧,那只缠着纱布的手落在她腰间,只一瞬,夺走了她所有的呼吸。 …… 良久,沈沂附在她耳边低声喊她的名字:“南星。” 有一种事后的缱绻。 赵南星身体已然疲惫不堪,却因为他这稍亲昵的称呼颤栗了一下,耳朵像火燎了似的。 却没有其他缱绻的心思,只有一点点悲哀。 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一句歌词—— [也许我应该沉醉装疯 借你怀抱留一抹唇红] 第11章 赵南星醉了,也没完全醉。 她知道沈沂来了酒吧,也知道沈沂把她带回家,听见了沈沂对商未晚的解释,也在他为自己脱鞋的时候心软得像一团棉花。 于是刻意的、又欲盖弥彰地等待着什么。 然后借由这一场情爱发泄掉这一夜的惴惴不安和难过。 难过什么呢? 她想不通。 只是在沈沂喊她的时候,她忽然很想哭。 但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只会让人看笑话,所以她把眼泪悉数憋回去。 迷蒙之间,她感觉自己如浮云端。 温水在她身上掠过,她整个人浮浮沉沉,尔后再无意识。 — 再次醒来时,卧室里有光。 昏黄的床头灯映在墙壁上,平添几分安全感。 她睡觉是一定要开灯的,就像小时候,打雷时是一定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睡的。 现在没那么害怕打雷,却保留了开灯的习惯。 但她自己偶尔会忘掉。 平日里从医院回来,因为太熟悉这个家,直接从客厅去盥洗间洗漱,结束之后就摸黑回房间,没多久就会睡得昏沉,但总会在睡醒来以后看到一室漆黑,莫名把自己吓一跳。 这灯应当是沈沂留着的。 赵南星掀开被子看了眼,腰上有几处淤青。 她皮肤白,还嫩,之前当规培生的时候还被大家开玩笑说是医生最喜欢扎针的那类,因为血管明显。 后来大家还研究了一下,发现其实不然,因为她的血管细。 而她又是极易受伤的体质,平日里有个磕磕碰碰,好几天都消散不了。 昨晚也不知做了多少次,总归她后来没什么意识。 偏偏是你 第22节 就像是在森林深处起了大雾,而她走失在迷雾之中。 赵南星低敛着眉眼发了会儿呆,醉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酒意上头之后做过的所有事情都记得。 便会在酒醒之后,不停思考:昨晚的我是个傻逼吗? 赵南星有些懊恼。 就像几年前跟沈沂醉酒后发生关系的那次。 不过那次她并没有现在这般轻松,她那次第二天没逃跑是因为太累了。 浑身上下像是被碾碎了似的,翌日早上先沈沂一步醒来,却在刚下床打算逃跑时,狠狠摔倒在地,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大抵也是个人特质。 反正她从未听过有人和她有一样的经历。 等到发完呆,赵南星思绪逐渐回拢,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过床的另一侧已经没了人,房间里空荡荡的,恍若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可床的一侧分明皱得发乱,甚至一旁的枕头上有一根黑色的短发。 发丝很硬,亦如他那个人。 赵南星伸手将那根头发捻起来扔进垃圾桶,这才慢吞吞地穿衣服。 孰料她刚拿了件小背心从头上往进套,门吱呀一声打开。 她发怔,沈沂亦发怔。 于是两秒后,她转过身,沈沂亦转过身,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 略显尴尬。 但赵南星终于清醒。 她动作飞快地换了衣服,又拿了根皮筋随意把头发扎起来,拉开窗帘关上灯,让这个房间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这样仿佛就能遮掩掉昨晚的痕迹。 然而两分钟后,沈沂推开门进来。 白衬衫穿在他身上格外挺拔,袖扣没扣,随意地卷了一圈,最上边的扣子却扣得严丝合缝,差一条领带。 他的身高站在门口,让门也显得矮了许多。 赵南星正在将乱糟糟的被子摊平。 居家服袖子挽上去一半,一张脸素淡白净,看见沈沂后愣怔两秒,随后立刻低下头,佯装无谓地继续做手头的事,但手上动作明显慢了许多。 沈沂却问:“我领带放在哪里?” 赵南星恍惚片刻,好似他们回到了刚结婚没多久的生活。 她是个收纳狂,也可能是所有洁癖的通病,所以常常会把沈沂的东西好好收纳,但沈沂会找不到他的东西,便来问她,她会拉开房间的某一个抽屉,那里会整整齐齐地出现沈沂的物品。 或是手表,或是领带,也可能是他的皮带。 听他这么问,赵南星愣怔,随后才道:“你不是都拿走了么?” “没有。”沈沂说:“我只带了几根走。” 好多都是他到宜海之后新买的。 赵南星听他一说,回忆才慢慢涌回来。 当初他离开云京时,她正在医院值班,回家以后发现家里空空荡荡,连他行李箱都不见。 而她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 于是当时越想越生气,把他的所有东西都打包起来扔到了杂物间。 …… 赵南星打开杂物间的门,许久没进来过,这里的尘埃比书房更甚,一进门就呛得赵南星打了个喷嚏,腰往后躬,却不小心撞到了一块硬东西。 她一回头,沈沂就站在她身后。 赵南星:“……?” “那三个。”赵南星指着三个大纸箱说:“你的东西都在那儿。” 没有带走的衣服,还未拆封的内裤,收藏的名表以及领带、袖扣。 统统都在。 沈沂盯着那个沉默几秒,又转过头无言地看了眼赵南星。 赵南星靠着门,讪讪地摸了摸鼻尖。 隔了会儿又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 沈沂却没看到,他已经走进去搬自己的东西。 但他的手受了伤,纱布是新换的,因为那个结打得很潦草,并不是赵南星常用的打结手法。 他尝试单手去抱,没抱动,便将那只受伤的手也伸出去。 赵南星立刻道:“停。” 沈沂半蹲着,一条腿快要挨到地,胳膊随意搭在腿上,微仰起头看向赵南星,“嗯?” 只一个单音节,却发出了他所有的疑问,似是认定赵南星会懂。 赵南星无语,但她确实懂了,是在问怎么了。 她走过去把他拨到一边:“我搬吧。” 沈沂瞟了眼那庞大的箱子,好意提醒:“有点重。” 赵南星没放在心上:“我搬进来的,我不知道?” 沈沂:“……” 然而赵南星并没抱动。 那箱子就像是在跟她故意作对似的,分毫不动。 “你搬的?”沈沂挑了下眉。 赵南星:“……” “家政搬到客厅,我推进来的。”赵南星说。 沈沂低笑了声,却又很快收敛。 赵南星不服气:“你笑什么?” 沈沂已经恢复正常,“没有啊。” “分明就有。”赵南星看向他:“不就是笑我劲儿小么?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赵南星不服气的时候,话贼多。 她可以为了证明自己写八百字小作文,也能在感冒到嗓子干哑时跟沈沂打一场辩论赛。 没别的,就是为了赢。 这个东西仿佛就刻在了她的dna里。 包括在吵架的时候也是。 赵南星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问题的呢? 结婚以后。 她和沈沂吵架时,几乎是她单方面输出。 她赢得彻彻底底,输得也彻彻底底。 因为无论她怎样,沈沂都没什么反应,只是很冷静、很冷淡地看着她,等她一个人结束这场独角戏。 而赵南星会越来越生气,气到七窍生烟的地步。 好似也只有在沈沂面前,她才生过这么大的气。 赵南星只是单纯地辩驳,却不自觉带上了亲昵,似是撒娇。 她甩了甩胳膊,再次尝试,结果胳膊刚伸过去就被沈沂拉住。 “干嘛?”赵南星问。 沈沂瞟了眼她的腰,“药在茶几上,擦一下。” 赵南星一怔:“什么药?” 沈沂抿唇,转身一把抱起了箱子,怕浮尘飞到赵南星身上,刻意转了个方向。 他声音清清冷冷地,“消肿化瘀的。” 赵南星:“……” 原来他还知道自己干的好事啊。 — 一早起来确实尴尬,但沈沂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之后,刚打算收拾就接到了电话,似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他翻开箱子看了眼,都是他的领带。 赵南星站在那儿没说话。 这些领带放了这么久,已然不能穿,但还是要清洗出来。 沈沂买领带和西装的样式都很相似,所以无论放了多久都不过时。 况且沈沂时尚的完成度一向靠脸。 他也不至于奢靡到一回来就换掉所有衣服,但他此刻又没时间,只能寄希望于赵南星。 “你把这些送到干洗店吧。”沈沂顿了下:“费用我转给你。” 赵南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行。” 本身就是她做的,她自然可以负责。 偏偏是你 第23节 况且她今天不用值班,待在家本来也打算大扫除。 赵南星痛快应下,结果沈沂在出门前被她又喊住。 “你等等。”赵南星让他停下,匆忙跑回书房里拿了医药箱,朝他招招手:“过来。” 沈沂:“……” 恍惚间他看到了幼时的赵南星,像是在招跳跳过来。 沈沂犹豫几秒,这才不太情愿地走过去,低声说:“时间很紧。” 赵南星把他手拿过来,语气认真:“我很快。” 沉浸在工作当中的赵南星一言不发,冷静而自持。 她飞快地把沈沂的伤口处理,但在给他重新包纱布的时候冷声道:“伤口沾水次数太多,有化脓趋向,明天去趟医院吧,我值班。” 医院的药比较全。 沈沂在她的专业上没反驳她,应了声好。 赵南星干脆利落地给他伤口打了结,低头去收拾药箱。 沈沂看了眼伤口,呷着笑道:“赵医生手法不错。” 赵南星将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手指一顿,随后话锋一转:“你要离婚吗?” 僵硬而直白。 沈沂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赵南星的语气很轻,头也垂得很低,声音闷闷地:“沈沂。” 她认真喊他的名字。 沈沂应答:“嗯?” “如果你要出轨,那先离婚。”赵南星说:“你知道我的底线是什么。” 沈沂:“……” 沈沂正想说什么,电话又一次响起。 那边儿催得急,说是当事人已经情绪不稳定快进急诊科了。 沈沂直接挂了电话。 赵南星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沈沂也随之起身。 他盯着赵南星看了会儿,不知该从哪里开这个话题,好似不管从哪里开,都在揭赵南星的伤口。 电话铃催命似地响起。 沈沂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看,在看到赵南星往书房走的时候,他忽地喊了声:“赵南星。” 赵南星侧目,一缕头发垂到脸侧,她伸手撩到耳后,“嗯?” 沈沂微顿,语气沉重:“我没喜欢别人。” — 六个字就是沈沂能给出的最大解释。 但也足够。 可等他出门以后,赵南星才后知后觉地想:他昨天对商未晚解释得也比今天多。 怎么到她面前总是没话呢? 跟她没有共同语言? 也倒是有可能。 她俩喜欢的东西向来是背道而驰的。 她是医生,但沈少爷最不喜欢闻的就是消毒水味。 她喜欢白色,沈少爷柜子里一水的黑灰色,除了一些白衬衫。 她喜欢开着灯睡觉,沈少爷是有光就睡不着的人。 不过后来沈沂拗不过她。 因为她要抱着被子去客房睡,起初那段时间沈少爷便将脑袋埋在她发梢间。 赵南星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随后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意沈沂的想法。 他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自己对他也没要求。 家里太大,赵南星一个人打扫不过来,便从网上找了两个家政阿姨,她和沈沂的衣服都由她来清扫。 而在她把领带都整整齐齐拿出来的时候,手机微震。 沈沂给她转了十万块钱。 赵南星没数错,就是五个零。 赵南星:【?】 沈沂:【请个保姆吧。】 赵南星:【……?】 沈沂没再回复。 赵南星觉得他离谱,果然是沈少爷,有钱人家的做派。 她最多只找个家政。 沈沂的衣柜已经被她的衣服占了,所以她现在需要把自己的东西重新规整一下。 但是当她打开衣柜的时候,发现了昨天周悦齐带她去的那家内衣店的logo衣服袋。 打开以后是昨天周悦齐说要送她的那两套内衣。 …… 赵南星站在那儿反应了许久,然后把衣服袋拍照发给沈沂:【做什么?】 沈沂:【送你。】 赵南星:【我的意思就是送我做什么?】 沈沂那端发了一串省略号,但又很快撤回。 几分钟后,沈沂说:【赔罪。】 赵南星:【你做错了什么?】 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很久,而赵南星后知后觉—— 【你什么时候从我黑名单里跑出来的?】 沈沂:【昨晚。】 赵南星:【……你动我手机?】 沈沂:【没。】 赵南星:【那是为什么?】 片刻,沈沂发来一张图片,是他掀起了衬衫下摆,稍稍将衣服撩起来拍的照片。 块状的肌肉上是一排牙印,似是有强迫症一样,每个都相同大小。 赵南星:“……” 赵南星站在衣柜前,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衣柜里。 看来以前还是喝得不够多,昨晚喝得太多,确实断了片儿。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然做过这么无!耻!的事!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偏沈沂火上浇油。 【让你咬够了,就放出来了。】 赵南星:“……” 盯着屏幕,没忍住反驳:【说得好像我跟只狗一样。】 沈沂:【我不会让狗这么咬。】 赵南星抿唇,靠在衣柜门上,将这句话读了一次又一次。 总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什么。 却又不确定。 只是这一丝不确定也让她心情好了许多。 赵南星:【狗也不会咬那里。】 沈沂:【嗯,是。】 赵南星:【……】 沈沂没再回复。 赵南星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总算破冰了。 她对沈沂回来打乱她原有生活节奏这件事没再感到害怕,逐渐适应,也在探索和沈沂的新相处模式。 毕竟于她而言,在他离开云京前吵得那一架还没完全忘却。 可能已经忘了当时因为什么而吵,却记得吵得多激烈。 她相信沈沂也没忘,毕竟那人向来睚眦必报。 只是不知道他会以什么方式“报”回来。 赵南星一边乱想着,一边翻腾纸箱,把所有领带拿出来以后,在纸箱最下边看到了一个蓝色信封。 看上去有些念头,但是上边的字很好看。 偏偏是你 第24节 ——致顾朝夕 是沈沂的字,字体很漂亮。 他写得一手漂亮行楷。 赵南星翻了翻信封,一张纸就那么轻飘飘地掉出来,落在地上。 陈年纸张已经泛了黄,赵南星弯腰捡起来,顺手打开,只见上边写得是—— [顾朝夕,做我女朋友。] 第12章 泛黄的纸张带着扑面而来的年代感, 信纸的右下角被弄皱又抚平多次,似是怕坏掉,用透明胶带粘了一圈。 看得出来信主人的用心。 信纸没有落款, 但有副橙色的简笔画。 随意几笔被勾勒出来的橘子和落日, 看上去并没什么联系。 却很漂亮。 这大抵是沈沂的某一段过往。 赵南星的指腹捻过信纸的右下角, 随后又折起来,将其放入放领带的抽屉, 压在了最下边。 她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封陈年的情书。 那年收拾的时候好似也看到过, 不过当时生气,把沈沂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扔进去,并没有拆开看。 这么看,沈沂在没有她的世界里,过得很精彩。 赵南星在没和沈沂重逢之前, 偶尔也会想起他。 父母离婚之后,她和母亲便离开了沙棠村,这么多年, 几乎没回去过。 就连一直住在那里的老太太,早些年也被接到了云京来。 赵南星不太喜欢回想起幼时, 记忆力好偶尔也会成为一件坏事。 对别的小朋友来说很快就忘掉的童年,对她来说却一直留在记忆里,如同一根刺扎进心脏, 每拔出一分都是血淋淋的。 说起来, 她的幼时其实还算快乐。 衣食无忧, 家庭和睦, 她还没出生爷爷就已经去世, 所以她们家跟奶奶住在一起, 有个一年只会见一次面的小姑和姑父, 偶尔是两三年。 因为小姑嫁到了英国。 女儿远嫁海外成了老太太的一块心病,所以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耳提面命地教育她:“以后你可要嫁得近点,最好就在隔壁。” 最远不能超过沙棠村。 她便反驳:“那不行,我想去云京。” 老太太正给她梳头发,闻言在她后脑勺上敲一下:“去云京干嘛?” “去看看呗。”她语调上扬,“听说大城市的灯会亮一夜,永不熄灭。” “你听谁说的?”老太太眼神一凛,忽地福至心临:“是不是隔壁家那个白小子?” 彼时沈沂刚到沙棠村,在一众小朋友里最明显的就是肤色。 白到发光。 尤其那栋漂亮的别墅就在她们家隔壁,老太太性格大大咧咧,常去串门。 见沈沂次数多了,依旧记不得沈沂的名字,所以就喊他“白小子”。 赵南星见心思败露,立刻矢口否认:“哪有?你又不懂。” 然后像一阵风似地跑走。 但后来她见老太太坐在树底下的摇椅里,沈沂站在一旁,嫩白的小手握着蒲扇的把儿,一晃一晃。 老太太问他:“以后还回城里么?” 沈沂摇头:“不知道。” 他低下头的那刻,赵南星看到他眼睛泛红,格外委屈。 “别回了。”老太太说:“你以后要是没长残,就给我们家南星做女婿。” 沈沂仰起头:“啊?” “啊什么啊。”老太太看了眼他的脸,几秒后又摇着头说:“算了,你这个脸太危险,我们南星得找个老实的。” 良久,沈沂唯唯诺诺、充满不解地说:“我……很老实的。” 老太太已经躺在摇椅里睡着了。 赵南星便拉着沈沂去疯玩。 老太太那会儿常说一句话:“好看的男人呐,都会骗人。” 和《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的妈语气一样一样。 有天她看电视看到了这句台词,还喊老太太:“你看,这人就是你的翻版。” 老太太敲她脑袋:“没大没小。” 沈沂回城的那天,赵南星发高烧躺在医院,并不知道他离开。 等她回了家,兴冲冲地拿着刚买的巧克力豆去找他,结果被告知他被父母接走了。 一去无信。 沈沂好似也给她打过一次电话。 那次她在家里做作业,沈沂的外婆隔着墙喊她:“小南星,阿沂的电话。” 赵南星一路狂奔过去,接起来以后才不高兴地说:“你找我干嘛?” 沈沂沉默了好久没说话。 赵南星气得当天在日记本上写标题:我的狗友。 没有想念,满满控诉。 只是后来,什么都变了。 那些彩色被一夜涂成黑白,令人不愿去回想。 想起来只觉得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不知不觉,赵南星把那些领带放满了抽屉,尔后才回过神来—— 这些是要拿去干洗的。 于是她只能把这些再弄出来,只剩下那封不知是尚未送出去抑或被退回来的情书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赵南星置气似地,用力关住抽屉。 似是这样就能关住沈沂那些精彩的过往。 — 赵南星把衣服送去干洗店的时候还在想:像沈沂那样的人永远精彩过往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她这些年一直循规蹈矩。 没谈过一场恋爱,没和人牵过手,甚至,没单独和异性一起吃过饭。 初高中把自己埋于题海,大学成天泡在教室和图书馆,实习之后成天窝在医院里。 写不完的论文和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来得什么病的病人。 她一点点风花雪月的旖旎都没有过。 但沈沂有。 以前听周悦齐说:“沈沂在高中的时候平均每天被表白一次。” 她说:“全校上下的女孩没有不喜欢沈沂的。” 当年周悦齐上那所昂贵私立的初中部,沈沂和她哥同上高中部。 沈沂、程阙、她哥,怎么也算学校的风云人物。 尤其是到校运会、篮球赛这种竞技比赛时,沈沂总是焦点。 于是商未晚好奇问了句:“徐嘉树呢?” 周悦齐思考两秒:“他都好老了。” 赵南星:“……?” “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已经上大学了。” 而赵南星语出惊人:“那你喜欢过沈沂吗?” 周悦齐一口奶茶差点呛死,随后心虚地点头:“少不更事的时候暗恋过。” 但周公主的爱情向来如风。 她暗恋过沈沂,也暗恋过程阙,还暗恋过她们年级第一。 总归周公主的青春期,不是在暗恋就是在奔赴暗恋的路上。 所以大家都当做笑谈,一笑而过。 光是偶尔听周悦齐说起他的学生时代,就会有很强的画面感。 天之骄子、万众瞩目,无论走到哪里都自带镁光灯,被无数人津津乐道。 所以那样的沈沂,怎么可能想起赵南星呢? 但赵南星偶尔、偶尔在做题累了的时候会跑去小卖铺,买一支小布丁。 小学考试结束后,沈沂都会用这个来换取她的原谅。 因为他又拿了第一名。 偏偏是你 第25节 不过有一次沈沂交了白卷,被老师在全班批评,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 放学以后赵南星气得骂他,结果他低声说:“你不是想要第一名么?” 赵南星:“……” 赵南星把他掀倒在地,揍了一顿。 从那之后,沈沂每次考试都全力以赴。 别人考99,是因为实力只有99。 而沈沂考100,是因为试卷满分只有100。 如此一想,赵南星觉得自己亏大了。 因为她的初恋、初吻——都是沈沂。 有些不公平啊。 这不公平让赵南星心底略有些泛酸。 — 沈沂回来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周淑那里,傍晚时分周淑的电话打过来,问要不要回家吃饭。 带着点小心翼翼,似是怕她不愿把沈沂带回去。 赵南星顿了下:“回的。” 周淑这才松了口气,“行,我多做几个菜。” “少做点。”赵南星说:“吃不了又要剩。” 周淑笑:“知道了。” 等挂了电话,赵南星又无所事事地看了会儿书。 沈沂却没有回来的迹象。 七点多,云京的天被蒙上了一层黑幕,空中只悬着一轮弯月,灰不见星。 赵南星瞟了眼手机,周悦齐在群里征集明天上班穿什么的意见,她大致扫了下,给出意见:【2。】 而后往下划,消息列表很空。 她的社交生活很匮乏,除了商未晚她们,就是大学和研究生时期的导师,医院里的同事。 但说实话,她加的同事很少,就徐嘉树、她们主任、护士长和季杏。 季杏来问她要微信号在她们科室也显得奇怪。 因为几乎没人加她好友。 这似乎是大家的共识。 赵南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局面的,反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工作几年来,她没参加过同事间的聚餐。 当然,她也是今年才知道,原来大家平常会聚餐。 她似乎是游离在他们之外的。 当时季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找补道:“你忙嘛,大家都不敢喊你。” 赵南星只微微颔首,再没说过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好像有点别扭,也不太讨喜,所以不大跟人交流。 以前有个追了她很久的男孩儿说过:“赵南星,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古怪?” 赵南星抿着唇不说话。 他说:“你性格古怪到让我怀疑你有病,但我还是喜欢你。” 两秒后,赵南星仰起头,声音冷淡:“可我讨厌你。” “为什么?” “你没洗头。” “……?” 她似乎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掐掉自己桃花。 不过那些人也并不喜欢她。 他们只是单纯地喜欢她的脸,觉得她长得漂亮,带出去有面子。 仅此而已。 他们会觉得她的性格古怪,言行古怪,因为她常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俗称:太直。 从未有人想过这幅皮囊下的灵魂是怎样的。 当然了,赵南星也觉得自己可能也没什么高尚的灵魂。 等待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会让人的思绪不断游离,不断从记忆里挖掘那些不愉快的事。 赵南星的耐心逐渐消磨殆尽。 她的手指划动屏幕,给沈沂发消息:【什么时候回来?】 几乎是在消息发出的那瞬间,门铃声响起。 刚打扫完的家里一尘不染,赵南星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沈沂。 沈沂只扫了她一眼,便把她往里推,手指冰凉,所以只一瞬便撤离。 他站在门口换鞋,“你拖鞋呢?” 赵南星一怔,回头看了眼沙发旁,没解释,只说:“去我妈家。” 沈沂的鞋换到一半,单臂撑着玄关柜,“吃饭?” “嗯。”赵南星往屋里走,“我换件衣服就走。” 沈沂在后边喊她:“穿鞋。” 赵南星原本已经绕过了沙发,打算赤脚走回房间,又绕了一下去穿上拖鞋。 平常一个人惯了,赵南星在家里几乎都不会走来走去。 她的目的非常明确,回家就是来睡觉的,所以连沙发都不会光顾。 可她在等沈沂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玩了很久手机。 等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沈沂还问她:“你一直这样?” “什么?”赵南星走在他身后,走廊里的光投射下来,把他的影子一分为二,一半在地上,一半在门上。 赵南星恶作剧似地踩了一脚他的影子,在他回头时已收回脚,恢复严肃神情。 沈沂看了眼她的脚,“不穿鞋。” “呃。”赵南星顿了下,实话实说道:“很少。” “我已经发现两次了。”沈沂说:“一天之内。” 赵南星:“……” 他的语气让人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窘迫感,幸好电梯开了,赵南星先一步上去,摁了b2。 “最近降温。”沈沂说:“地上凉。”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赵南星乱了阵脚,胡乱应了句:“哦。” 原以为已经适应沈沂的回来,但却会在和他独处时有些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南星盯着电梯楼层变化,沈沂忽地问:“家里密码换了?” “嗯。”赵南星低敛下眉眼,在他问之前迅速道:“190316。” 沈沂一怔,陷入沉默。 本想问有什么特殊含义,随后蓦地想起是他离开云京的日子。 沈沂看向赵南星的背影,眸光深沉。 随后嘴角缓缓上扬,勾出迷人的弧度。 嗯,还是那个爱记仇的赵南星。 — 赵南星并不知道沈沂会怎么想,她当初也是因为生气才直接换了密码。 心想你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后来发现,该回来怎么都要回来。 但密码也就那么放着,懒得再改, 他们去的时候商未晚也在,正和周淑在厨房忙活。 “难得啊。”赵南星见到商未晚,诧异道:“连着两天没加班。” 商未晚把菜端上桌,“吃完就去了。” 赵南星:“……” 商未晚那个公司,加班是常态,用老板的话说就是996是对员工的福报,公司花时间在培养你们,你们应该感激公司给的机会。 而商未晚还能在那里干的原因也很简单,钱多,没找到跳槽的机会,她还需要找一块跳板帮助她跳到莱星,进入她梦想的高瞻大楼工作。 不过商未晚过来也有正经事。 周淑以前在服装厂上班,后来给一家私人工坊做旗袍。 前几年互联网兴起的时候,尚未毕业的商未晚就已经发现了其中的商机,让周淑自己干,创立了自己的旗袍品牌。 周淑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商未晚是和赵南星谈的。 商未晚负责运营和销售,周淑负责设计和出品。 偏偏是你 第26节 纯手工旗袍做起来很费事,但卖价高。 商未晚选择了走中高端路线,模特就是她们三个,因为网图拍得确实漂亮,所以来买的人不少。 逐渐也成为了一个小众的旗袍名牌。 周悦齐也曾提议让她自己当老板,但商未晚并未将这件事拿到台面上谈。 她起初这么做也不过是想帮周淑一把,实在见不得周淑埋没自己的才华。 所以商未晚常会来这里,不仅是吃饭,更多是商量工作。 几人都选择性地遗忘了昨晚的事儿,席间随意地聊几句,主要话题还是围绕着沈沂。 周淑许久没见过沈沂,嘘寒问暖了一番。 沈沂也极有耐心地回答,商未晚偶尔插一句嘴,他也温和地笑起来,接着话题往下聊。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吃完饭后,赵南星起身去洗碗,沈沂自然而然地跟上。 狭小的厨房因为他的进入而显得逼仄起来,商未晚已经挽起袖子戴上了手套,看到她俩惊讶道:“你们进来干什么?” “洗碗。”赵南星说。 商未晚拨开水龙头:“我来吧,你们出去陪周姨。” 赵南星便回头指挥沈沂:“你出去。” 沈沂:“……” 赵南星也挽起袖子,颇有大干一场的架势。 沈沂狐疑地看向她。 赵南星推他出去:“去陪我妈。” 沈沂站在门口,依旧是那种不太信任的目光。 赵南星没忍住:“你什么眼神?” 沈沂抿唇,认真道:“你行吗?” 赵南星:“……?” 他并没有在鄙视赵南星的生活自理能力,而是非常真诚的询问。 正因如此,才更伤人。 重逢之后,赵南星第一次跟他回家。 因为是他做的饭,赵南星理所当然去洗碗。 两个碗,没有一个是好的,她还划伤了手。 …… 确实是一些黑历史,而且赵南星现在依旧是。 她对厨房里的事几乎是一窍不通。 但沈少爷也不是个常下厨的人,极偶尔可能会做一餐饭。 他们之间好像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很少,都是些阴间时间,凑不到一起去。 把他赶出去以后,商未晚看着她笑了下:“不怕了?” “好一些。”赵南星在一旁给她打下手,“在缓慢适应中。” “那就行。” “话说回来。”商未晚忽地揶揄道:“沈律师还蛮……呆萌的。” 赵南星:“?” “你要不要去挂个眼科?”赵南星轻嗤:“他那人啊,冷得很。”瑾哖 “没吧。”商未晚说:“每次看见都还蛮绅士的。昨晚他把你接走以后,还叮嘱朋友把我送回去。” 赵南星辩驳:“说不准是因为你长得漂亮,他朋友主动送的呢。” 商未晚见她遇上沈沂的事儿就抬杠,撞了她一下肩膀,“胡说。” “那你本来就漂亮啊。”赵南星说:“我又没说错。” “他对你好。”商未晚说:“你也得承情。” “分明是对你好。”赵南星不愿意承他这份情,“你去还。” “我要不是你闺蜜,他怎么可能对我好?所以我承你的情。” 商未晚的逻辑严谨,堪称滴水不漏。 赵南星无奈,低声嘟囔了句:“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商未晚没听清:“什么?” “没。”赵南星叹气:“我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总是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也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 赵南星偶尔会生出一些他喜欢自己的错觉。 却又会很快掐灭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如果真的喜欢,又怎么会去宜海三年呢? 依照沈沂的能力,在这三年里有无数机会调回来,但他都没有。 她这个妻子,于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沈沂还有一点责任心,跟她结婚之后装得像模像样。 就像他会在带她离开之后,还会叮嘱朋友把她的朋友安全送回家。 无微不至的体贴。 但了解沈沂的就知道,这不过是沈沂一贯的作风。 哪怕只是一场同学会,甚至是一场萍水相逢的场面聚会,他也会尽量妥帖地照顾好每一个人。 处处留情。 这也是所有人都在夸沈沂的原因。 “嘿!”商未晚在她眼前拍了下手,赵南星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发什么呆?”商未晚说:“从昨天开始你就心事重重的。不是已经不怕了么?” “有吗?”赵南星怔了片刻,随后叹气道:“和别人一起生活好难。” “确实。”商未晚点头:“你刚说不懂沈沂在想什么?” 赵南星点头:“嗯。” 商未晚轻笑:“你不觉得自己对他的好奇有些太过了吗?” “什么意思?”赵南星警惕。 “好奇是喜欢的开始,患得患失是喜欢的高潮。”商未晚神秘兮兮地笑,“好好想想。” 赵南星:“……” “你的意思是我喜欢沈沂?”赵南星错愕,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慌乱,尔后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商未晚无奈耸肩:“我觉得你还是没必要去了解沈沂在想什么。” 赵南星:“……” 商未晚把手搭在她肩上,笑着揶揄:“要不先去你们医院心理卫生科,去更深层次地了解一下自己在想什么?” 赵南星的耳朵像是被火燎了似的,“你别拿我开涮了。” “说认真的。”商未晚戳了戳她的肩膀:“你真的不爱他?” 赵南星一时哑口无言。 良久,赵南星才缓慢地摇头道:“我不会爱任何人的。” “爱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赵南星认真地说:“沈沂也不会。” 所以她才会选择和沈沂结婚。 在他们结婚的前一晚,沈沂和她说:“世间多是薄幸人。” 彼时他还在给某红圈所的知名律师做助理,刚接手了一起蓄谋已久的杀妻杀子案。 当时他把案宗落在了周淑这里,赵南星刚好看到,大为震惊。 他俩有很认真地讨论了这件事。 沈沂的原话是——人能做到爱自己都很不容易,更何况去爱别人。 “阿沂。”周淑的声音传来,“你拿的水果呢?” 商未晚立刻拍了下赵南星:“少说点。” 紧接着,沈沂便回了句:“马上。” 就隔着一扇门,随后门被推开,沈沂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商未晚伸手捏了下赵南星的手腕。 赵南星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却也顾不得说什么,只扭头看向沈沂。 沈沂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四目相对。 商未晚往后退了半步,远离战场。 “你什么时候来的?”赵南星问。 沈沂避开了她锐利的目光,温和地看向商未晚,“我来拿水果。” 商未晚从冰箱里把早就切好的水果拿出来,“我端出去。” 偏偏是你 第27节 把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两个。 门关上之后,厨房里的空气都显得拥挤。 略显尴尬。 但赵南星觉得沈沂是不尴尬的,或者他很欣赏这种尴尬。 毕竟每次都是她感觉无措,而沈沂气定神闲。 “你什么时候来的?”赵南星单手撑在料理台上,冰冷的大理石台面温度顺着掌心肌肤纹理蔓延至全身,冷得她打了个寒颤,表情显得更冷。 强装出来的镇定很像是质问。 两人相对而立,他逆着光,眼神深邃,表情沉下来,让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尤其右眼下的那颗痣,看什么都含情。 沈沂的肩很宽,看上去极可靠。 而赵南星只是盯着他右肩上的一个点看,借以掩饰自己的无措。 良久,沈沂沉声开口:“今晚在这边睡?” 赵南星一怔。 这是沈沂一如既往的手段,不愿意回答的时候就转移话题,或者沉默。 赵南星的手滑下来,低敛下眉眼,“回去吧。” 沈沂:“好。” 这话题被轻飘飘地揭过,但赵南星心底总有些惴惴不安。 有些话背地里说是一种感受,被当事人听到又是另一种感受。 她甚至可以从沈沂的眼神里笃定——他听见了。 但他什么都没问、没说。 因为……不在意。 这个认知让赵南星松了口气,但同时好像压了块更重的石头在心上。 莫名地,有些难过。 — 赵南星这周的排班和平常比起来不算满,连休两天之后回到医院。 一进办公室就被敲响了门,她正在扣白大褂的扣子,冷声说了句:“进。” 门被拉开了一道小缝,季杏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探进来,带着点儿心虚:“赵医生早。” “早。”赵南星微微颔首,“什么事?” 季杏试探地问:“我进来了?” “呃。”赵南星一怔,不明白她的意图,但也没拒绝:“进。” 季杏背着手进来,缓慢踱步走近办公桌,然后伸手在办公桌上放了个白色盒子。 “这什么?”赵南星问。 季杏低下头看脚趾,“ 我来道歉。” 赵南星愣住。 她从实习一直就待在这家医院,从规培生一路到现在的住院医师,见过不少后辈。 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 “那天晚上的事情是我不严谨。”季杏说:“还在病人面前哭……对不起。” 小姑娘脸涨红,大抵做了n多次心理建设,真正来做的时候还是耐不住脸皮薄,像一只被放在蒸锅上的螃蟹。 但她语气诚恳,态度明确。 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而是果断认错。 以前也不是没有批评过实习生,但通常都是当面批评过也就结束了。 况且她自己也是从规培生时期过来的,年少气盛的学生们往往面上说对不起,道歉认错,等到老师离开,不知在背后吐槽多少次。 像季杏这样的,也是一股清流。 赵南星思考片刻,把那个白色盒子推过去,“拿走。” 季杏抬起头,一双眼睛又是泪汪汪的,也可能是眼睛大的缘故,“你……不喜欢吗?” “没有。”赵南星说:“我不收东西。” “这就是一点吃的。”季杏离开打开盒子,里边整整齐齐地放着漂亮的糕点,还有浓而不腻的奶香味飘出来,“一点都不贵。我不是贿赂,就是给你……哎呀……” 季杏组织不好语气,对自己生气,一跺脚道:“反正就是给你吃。” 赵南星看向她,几秒后慢悠悠地说:“你在命令我?” 季杏:“……” 季杏吓得呼吸都快凝滞了,连忙摆手:“没没……” “我是来和您道歉的。”季杏吸了下鼻子,把那盒糕点又推回去,“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我和我哥一起做的糕点,他手艺特别好,开着一家网红蛋糕店,平常买这个还得预约呢,您就吃点儿吧。” 赵南星问:“为什么又来和我道歉?” “那天晚上我的行为太逾矩了。”季杏认真地说:“我不该因为病人长得太帅就犯花痴,在医院里,只有病人和医生,我那样的行为会让病人觉得我们医院不靠谱。” 她捏着拳头,深呼了一口气继续道:“似乎、好像这种词也不应该出现在我口中,医生应该严谨。” “想通了?”赵南星声音冷,但语气还算温和。 季杏点头:“嗯。我哥说愿意在职场上这样教我的是好老师,应该感谢和珍惜,那天晚上是我不对,所以我愿意接受批评。”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倒让赵南星不知该如何处理。 还真没遇到过这么实诚的人。 “叩叩叩——” 敲门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徐嘉树拎着“祥和斋”的早餐进来,瞟了眼季杏,揶揄道:“大清早就挨批了?” 季杏摇头:“没有。” “还是我们普外好吧。”徐嘉树趁机宣传普外,“我们普外都把你当宝贝似的供着。” 季杏这小姑娘讨喜,见谁都笑眯眯的,不管在哪个科室都受欢迎。 在来急诊科之前,她在普外待了一个月。 季杏嘟囔:“两个都好。” 哪边都不得罪。 “你怎么来了?”赵南星看向徐嘉树。 “周悦齐给你买的。”徐嘉树说:“记得吃。” “她今天不是跑操么?”赵南星说:“怎么还有时间吃这个?” 徐嘉树微顿,沉默了。 赵南星福至心灵:“不会是让你给她送的吧?” 徐嘉树:“……” 沉默代表了一切。 赵南星呷着笑:“她确实会使唤人。” 周公主能被惯成这样也不是没理由的。 有个十足的妹控周朗有求必应,还有青梅竹马的徐嘉树。 “没办法。”徐嘉树耸耸肩:“谁让她会哄我家太后呢。” “谢了。”赵南星却为早饭道了谢。 徐嘉树临走时还拍了拍季杏的肩,“以后就来普外,不让你受委屈。” “可得了。”赵南星说:“谁不知道你们普外缺人?都是为了哄人去。” 徐嘉树脚步微顿,云淡风轻:“还能有你们急诊科缺?” 赵南星:“……” 赵南星反驳:“普外累啊。” 徐嘉树一挑眉:“还能有急诊科累?” “……” 赵南星几乎是咬着牙说:“下周开始普外到急诊轮班。” 徐嘉树:“?” 在医学界有句流传已久的俗语:金眼科、银外科,开着宝马口腔科。吵吵闹闹小儿科,累死累活妇产科,普普通通大内科,死都不去急诊科。 急诊科是性别比例最失调的科室,几乎都是清一水的男性。 通宵是家常便饭,永远精神紧绷,永远在从死神手里抢人,永远在感受命悬一线的紧张。 内科、外科、妇产科……几乎所有类型的病都有,保命是第一要义,之后再送到其他科室。 这不仅仅是救人,更是一场心理战,亦是体力活儿。 几乎没有女生会选择来急诊科受罪。 就连那些年纪还小的男孩儿们,来急诊科几天就叫苦不迭,所以急诊科人手少,已经向上级打过多次报告,终于给出了新办法。 就是从普外调人过来跟他们一起轮班。 等徐嘉树离开之后,季杏暗戳戳地看赵南星。 赵南星问她:“干什么?” 季杏做出个大胆的猜测:“您……您和徐主任不会是一对吧?” 偏偏是你 第28节 赵南星:“……?” “看起来像?”赵南星不解。 季杏低咳一声,努力遮掩自己想八卦的小心思,但根本遮不住,“你俩好配哦~” 赵南星:“……” 赵南星拉凳子坐下,“可惜了,我不是。” 季杏有些失落,“好吧。” 几秒后,季杏又问:“赵医生,你真的结婚了吗?” 季杏从来急诊科之后就一直在“逾矩”,她特别喜欢和人分享她的事儿,譬如赵南星已经知道她父母双亡,是和哥哥相依为命长大的,现在连她哥哥是开网红蛋糕店的都知道了。 所以这些事儿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对赵南星来说,很像是在打破人与人之间的安全壁垒,没能让她保持一个有安全感的距离。 偏偏她有一张毫无杀伤力的脸。 于是赵南星极有耐心地回答:“是。” 季杏鼓了下腮帮子,看上去不信。 赵南星曲着手指,单手敲在桌面上,低敛下眉眼问:“不像么?” 季杏摇头:“不像。” “为何?”赵南星的声音沉下来。 季杏却瞟向她的手指,低声嘟囔:“你都没戴婚戒。” 虽是嘟囔,赵南星却听得清楚。 正当赵南星顺着季杏的话沉思时,门再次被敲响。 “赵医生,顺南街发生连环车祸,预计伤亡10人,救护车还有七分钟抵达医院。”急诊科的老幺陈渝有条不紊地报告。 赵南星回过神来,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收到背后,冷声道:“来了。” — 等到安顿好所有病人,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周悦齐托徐嘉树带来的早餐成为了赵南星的午餐,但是过度紧张的忙碌之后,感觉不到饿,她就稍微吃了几口。 季杏给她带的糕点也没吃,但她收下了。 在医院的时间过得飞快,等到华灯初上,季杏敲门跟她说:“赵医生,换班了。” 她才脱掉白大褂收拾东西。 临出门时,刚好迎面撞到一群警察。 季杏回头张望几次,随后一路小跑到赵南星身边:“赵医生,他们好像是去找那个男人的。” “哪个?”赵南星敷衍地回。 “就那天晚上调戏你的。”季杏撇嘴:“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癞□□也想吃天鹅肉。” 赵南星不说话也影响不了季杏的表达欲。 “今天听普外的人说,他这两天一直调戏咱们的护士,可讨厌了。”季杏说:“是徐主任去警告他以后才安分的。” “那关警察什么事?”赵南星问:“有人报警吗?” “没。”季杏压到了声音:“你没看到新闻吗?他们那天打架的地方,第二天发现了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赵南星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他们被送到医院之后第二天,那里出现了一具尸体,不知道是谁杀的。”季杏说着缩了缩脖子:“听说那具尸体全身都被硫酸侵蚀,没留下一点痕迹。” “那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赵南星说:“他们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不是。”季杏凑过去悄悄说:“那天晚上有个人受伤轻,稍微包扎了下就出院了,然后就被……” 赵南星皱眉:“就那个眉毛特别黑的?” 季杏点头:“要是他不出院,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么。” “那倒未必。”赵南星说:“既然凶手这么残忍,肯定是在报仇。” 季杏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不过警方找他们也没什么用吧。”赵南星分析:“他们都在医院,没有时间。” “……那天那个人没有啊。”季杏说:“就那个帅得惊为天人的。” 赵南星顿住脚步,终于提起点儿兴趣,“所以……怀疑是他?” 季杏点头,又摇头:“这个不知道,但听说警方在调查。” “受害者死亡时间呢?”赵南星问。 季杏摇头:“没公布。” 这都属于机密,不会外泄。 不过赵南星也确实觉得离谱,她印象里的沈沂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人。 之后回家也没再问过。 “那你知道他那天为什么拦架么?”赵南星忽地问。 季杏懵,“谁啊?” “就那个人。”赵南星说:“手受伤的。” 季杏瞟了瞟四周,然后凑到赵南星耳边:“我就跟你说哈,你别和其他人说。” 赵南星:“……” 季杏眼睛圆溜溜地,小心翼翼又满脸八卦地凑过去:“那天他离开以后,最近大火的网红来过。” “茜茜你知道吗?”季杏说:“她在短视频平台上翻译了半部《论语》,然后一夜成名。” “翻译得好?”赵南星问。 季杏点头:“有这个因素,但主要是因为漂亮。” 赵南星:“……”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季杏说:“我看到她只能想到这句诗。” 赵南星怕她沿着美貌夸赞下去没完没了,只好出声打断:“所以呢?” 季杏一怔,耸了耸肩道:“茜茜来找他,但他已经走了。” “不过我看茜茜那个意思,那个男的应该是为了救她。当时的情况是,两拨人因为她而打起来的,有一个要打她,那个男人就出手了,是替她挡的伤,不是拦架。”季杏说着兀自摇头:“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季杏还兴冲冲要和赵南星聊,出租车已经停在赵南星面前。 赵南星上了车,叮嘱她回家时小心。 — 出租车汇入车流,刚下过几天雨的云京夜风泛着冷意,出租车里有不算浓郁的烟味,后排车窗打开,风带着湿气扑在脸上,车来车往,显得拥挤。 车上在放舒缓的轻音乐,赵南星倚在车座上闭上眼睛假寐了会儿,但杂乱的心绪并没有随着音乐平静下来,反倒愈发乱糟糟。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扯着她的神经一样。 须臾,赵南星睁开眼,拿出手机搜索:夕夕。 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应当不是巧合。 可是没有搜到任何相关的人。 赵南星低敛眉眼,打开小红书拍了张夜景,模糊不清的光影交叠,却很有氛围感。 配文是:【听说云京的灯会亮一夜。】 “用户nx81293112307点赞了你的动态~” 有人秒点赞,赵南星点进去对方的主页,干干净净,只关注了她一个人。 虽觉得奇怪,但这种类型的小号也有。 赵南星便退出来,随意刷了刷。 不知道是不是大数据的力量,赵南星刷了没几条就在众多三甲医生的科普视频中刷到了一个名为“茜茜”的人,发的是——【永远爱祖国的大好山河。】 她鬼使神差地点进去,是一个两分钟左右的视频。 这个博主很像是旅游博主。 她手滑点进主页,却发现这个博主只有这一篇是和旅游有关的博文,其余都是在讲翻译小技巧,更像是科普类,对学外语的人很有帮助。 赵南星飞速看了她的视频和博文,然后又滑上去。 她有两百多万粉,很庞大的一个数目。 而她的主页有自我介绍: [同声传译专业,会德语、法语、日语、韩语、西班牙语 爱好旅游、摄影、绘画以及美食 结束了英国的学习,已经回到故土,即将入职凯瑞外贸 没留在国外的原因是:国外没有喜欢的菜和喜欢的人 祝我们都如愿以偿^-^ ps:我是茜茜,亦是顾朝夕。] 顾、朝、夕。 赵南星将这个名字低声念出来,然后盯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把十指蜷缩回来。 当初结婚时,她和沈沂去店里挑婚戒。 沈沂接到一通电话,说是好友要去英国,已经在机场了,一个小时后起飞。 所以他去了机场,而赵南星一个人待在店里,到落日之后。 偏偏是你 第29节 最后赵南星随意买了一对,根本没试戴。 等到婚礼当天才发现,沈沂那只有些小,她的那只有些大,所以后来两人都没戴过。 回想起来,赵南星也觉得有些滑稽。 偏她当时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商未晚当初知道之后还咂舌,“你这婚很危险啊。” 赵南星却笑笑:“有什么所谓?” 所有过往的一切,好似都有了能串起来的线索。 而在前天晚上,顾朝夕刚好发了一条:【呼~有惊无险。】 赵南星翻了翻她的回复,只说自己遇到了醉汉,有朋友帮忙解决了。 但不知为何,越看心越沉。 在她全神贯注看的时候,一通电话打过来。 是沈沂。 赵南星犹豫良久,铃声响了近一分钟,司机师傅都说:“姑娘,不接啊?” 赵南星这才缓慢地划过,她将手机拿到耳侧,声音比风沉:“喂。” 对面迟疑片刻,“嫂子?” 是程阙的声音。 赵南星还看了眼手机,备注是沈沂没错。 “程阙?”赵南星反问。 “是我。”程阙说:“嫂子,沂哥喝多了,你来接他一下呗。” 赵南星抿唇,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说话冷硬:“没空。” 啪地挂了电话。 没多久电话又打来,程阙立刻道:“就在你们那天来的酒吧,我这儿没他睡觉的地方,要是你不来,我就只能把他扔大街上了。” “那就扔街上吧。”赵南星说。 程阙轻笑:“你们夫妻俩还挺有默契的。” 赵南星:“……” “刚沂哥说要是他喝多了,就让我把他扔街上。”程阙语调里有种漫不经心,“他说你闻不惯酒味儿。” 赵南星安静地听着,将信将疑。 程阙跟个和事佬似的,“你们夫妻这仇都隔几夜了?总得有个完吧,不然你过来打他一顿?” 赵南星:“……手疼。” 程阙笑了,“嫂子,我这儿今晚忙,你过来直接从吧台把他带走就行了。” 程阙这一声声嫂子叫得极其自然,赵南星都有些尴尬。 而他也没再多说,已经挂了电话。 师傅显然已经听到了她的对话,低声问:“姑娘,现在去哪儿啊?” “还是澜海佳苑。”赵南星低着头闷声道。 也不知是在和谁生闷气。 等出租车开出一公里,赵南星又愤愤地咬牙道:“师傅,调头去槐阳路76号。” 是{愿}的地址。 师傅会心一笑,“好嘞~” 赵南星在心里决定,要接了沈沂,然后把他扔到大街上。 第13章 槐阳路灯影绰绰, 道路两侧的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鎏金的灯牌在晦暗的夜里带着几分迷人色彩。 里依旧被一扇扇门分隔开多个世界。 在最优雅安静的地方,沈沂单臂撑着吧台,手指揉在太阳穴上, 一双大长腿随意又散漫地搭垂在地。 “沂哥。”程阙打完电话又吊儿郎当地走回来, 把他手机放在一侧, “再等会儿。” 沈沂声音喑哑,“什么?” “我给赵南星打了电话。”程阙说:“她一会儿来接你。” 沈沂反应有些迟缓, 几秒后才幽幽道:“她、来接我?” 程阙点头:“不然呢?” “你。”沈沂直勾勾地看向他, “送、我。” 喝得太多,连断句都有些慢。 程阙却轻笑:“你可不想让我送。” 程阙是喝酒的老手,千杯不醉。 不过他不常喝,也是因为见着沈沂,这才喝了几杯, 抬手喊调酒师又给他调了一杯:“蓝调。” 算是这里比较温和的一款酒。 相比之下,沈沂的酒量一般。 以前大家出去喝酒,沈沂偶尔会喝几杯, 点到为止。 从未见他喝醉过。 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张弛有度。 即便是婚礼当天, 也没醉过。 今天是程阙恶作剧,喊调酒师给他调了一杯喝起来最甜,酒劲儿却最大的。 一杯下肚, 就成了这副模样。 说他醉, 还有些意识。 说没醉, 眼神已然涣散。 和平日里的他完全不同。 语调冷冷清清, 看人的眼神也带着冷冽和防御。 程阙坐在他身侧, 修长的手指晃着酒杯, 昏黄色的光折射在蓝色酒液里, 平添几分迷乱。 “不。”沈沂抿唇,缓慢又笃定:“你送。” 程阙看向他,“没时间。” 沈沂斜睨了他一眼,却被程阙揶揄:“干嘛?怕老婆成这样儿?” 酒吧内古典温柔的钢琴曲响起,宛若流水一般,和沈沂此刻的气质莫名搭。 他垂下眼睑,没说话。 程阙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声音快和这钢琴曲融为一体:“沂哥,你可不怕任何人。” 语调虽散漫,却足够笃定。 他印象里的沈沂,可是骨子里最不羁的人。 众人都说他温柔平和,进退有度,而程阙却透过皮相看到了他的漠然与狂傲。 这个人,向来站在高处。 不是睥睨世间人,而是从未将谁放在眼里。 温和不过是表象。 就像冰冻千尺的冰川之上遮了一层微弱的火光,能融化得不过只有浮面。 昏黄的光照在沈沂脸上,在他眼睑下落了一层阴影,愈发照得这个人俊如妖孽。 别人站他面前,都好像显得长的很敷衍。 上帝也不知为他关了哪扇窗,更像是开了所有门。 程阙电话响起,那帮人喊他去玩玩。 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都被程阙挂断。 而在他低头回消息的时候,沈沂忽然拿过他的手机,表情冷冽,眉心紧皱,“你、送。” 依旧是刚才的台词。 程阙挑眉:“我去送可就当电灯泡了。” 沈沂摁了摁太阳穴,“你送赵南星。” 程阙不解:“为什么?” “危、险。”沈沂一字一顿道。 他语气格外认真,并没有在和程阙开玩笑。 别人喝醉以后是话格外多,而他少得可怜,程阙差点儿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隔了许久,他才弄明白,意思是外边危险,让他送赵南星。 而沈沂打算自己回去。 程阙:“……” 沈沂已经起身,刚起身那下有点儿猛,不小心打了个趔趄,徒手扶在吧台上。 偏偏是你 第30节 程阙看着他的背影,走过去帮忙,却被叮嘱:“送、她。” 程阙:“……?” — 赵南星到的时候,沈沂已经走到门口,而程阙在他身后跟着。 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那儿时宛若一棵树,白衬衫最上边的扣子松开两颗,衬衫也显得有些糜乱,却依旧安分地扎在黑色西装裤下,勾勒出完美的腰线。 袖子被挽上去一大截,露出了白皙又紧实的手臂,风一吹,他身上的酒味沿着风钻到了赵南星的鼻息里。 赵南星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双手插兜,安静地站在那儿。 四目相对。 沈沂忽地勾唇笑了,眉眼里流动着细碎的星光,好像一条银河落入他眼睛里。 他随意地抬手朝赵南星挥了下,无声地打招呼。 相比之下,赵南星更冷淡些。 她的冷淡和不耐都摆在了脸上,僵持良久才走过去,发圈扎得松,一阵风便将其吹落,长发在夜风里乱舞。 沈沂低头看向她,声音温和:“你来了。” 半分醉酒模样都看不出。 赵南星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程阙,他正叼了一根烟,还没点。 “醉了?”赵南星言简意赅地问。 程阙被风呛了下,咳嗽过后才道:“给你打电话那会儿醉着。” 沈沂忽地伸出手盖在她脑袋上。 赵南星感觉脑袋一沉,仰起头看向沈沂,沈沂却表情凝重:“有风。” 赵南星:“……” 是醉了。 一旁的程阙乐了,像是见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甚至拿了个手机拍下来。 结果被赵南星斜睨了一眼。 程阙挑眉:“不能拍?” 从见他那天起,他便是一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模样。 赵南星没怎么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却也知道他没恶意。 可能只是单纯很少看到沈沂出糗。 但这份糗里有赵南星一份。 赵南星便回答:“最好不要。” 沈沂缓慢地转过头,也看向程阙:“我会告你侵犯肖像权。” 程阙:“?” 程阙把手机一收,“得了,真以为我法盲呢。”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懒洋洋地站在那儿,半天没点着一根烟,干脆也放弃,只是那烟一直在手指间把玩着,语气愈发散漫:“得未经你同意拿你肖像盈利才算侵犯肖像权,你可少给我乱扣帽子。” “我拍挺好看的。”程阙邀功:“比你俩结婚照好看,到时候发给你们。” 赵南星跟他不熟,又顾及到他是沈沂的朋友,便没再说话。 沈沂只是有些反应迟钝,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程阙挥手道:“嫂子,我让人把他车开出来了,你开就行。” 说完稍顿:“你会开么?” 赵南星:“有驾照。” “那就行。”程阙说:“你要是累了,我就让人把你俩都送回去。” “送一下吧。”赵南星没有逞强。 正是晚高峰,她又忙了一天,手腕酸痛到还贴了一块膏药,并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当然,还有沈沂的。 程阙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把他们送上车以后,又叮嘱人把他们送到澜海佳苑。 在他们走后,这才点燃了手里把玩已久的烟。 青烟飘散于空中,随着风起起伏伏,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猩红的烟蒂在晦暗中若隐若现。 隔着一道烟雾,程阙目视车辆消失于转角。 良久,他把烟蒂碾在脚下熄灭,黑色皮鞋上荡了一层浮灰,却毫不在意。 他拿出手机,正欲给人打电话,结果屏幕上跳出来的是刚才拍的照片。 他还开了实况,最终的画面定格在沈沂看向赵南星,而赵南星偏头的那一刻。 沈沂看向赵南星的时候,眼里多了太多程阙看不懂的情愫。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沈沂的眼神这么复杂。 不,是温情。 平静的海平面之下不断翻涌着海浪,即便不停地压抑,却也会从细枝末节里流露出来。 看了许久,程阙忽然勾唇笑了。 倒是挺有意思的。 — 沈沂的车后排很宽,赵南星和他并肩坐着,却离得很远。 赵南星看过很多人醉酒后的模样,有东倒西歪的,有大放厥词的,有摇摇晃晃不知今夕何处的,但沈沂不同。 他坐得极板正,还显得有些……乖巧。 用这个词可能不太恰当,但赵南星有一瞬间看到了幼时的沈沂。 搬着一把藤椅,坐在外婆家门口,安静地观察蚂蚁搬家,低敛着眉眼,认真且孤独。 沙棠村的小孩儿大多闹腾,一到放学或放假走街串巷跑来跑去,唯有他是异类。 他总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即便如此,也还是会被人注意到。 耀眼的人总是如此。 那会儿大人们常说,这肯定是人中龙凤。 沈沂确实也应了她们的话。 他身上的酒味被风吹散了些,坐进车里以后闻得不太明显。 但赵南星鼻子灵,闻着有些呛。 可能是因为从沈沂身上传来,还叠着清淡的小苍兰尾调香,所以并没有让她厌恶和抗拒。 赵南星有点儿感冒,吸了吸鼻子,一侧的车窗便落了点儿下来。 沈沂偏头看向车窗外,一点儿都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赵南星侧目看向他,下颌线在跃动的光线里若隐若现,短发被风吹得放纵又不羁,而他整个人却清清冷冷,如浮于云端。 他的表情如何,赵南星看不真切,也无法揣度他此刻的心情。 原本想接了他就扔到外边的,因为当时想象的沈沂应当和旁人没差,喝多了以后会东倒西歪,会胡言乱语,所以赵南星会把他扔到一边儿,任由其自生自灭。 但沈沂却极为平静,比平日里还要安静。 把这样的人扔到外边,好像是会显得她更不人道一些。 赵南星却怀疑他是否真的醉了。 “沈沂?”赵南星清了清嗓子喊他。 沈沂迟缓地回过头,额前细碎的短发轻垂下来,声音低沉,似极地冰雪融化的瞬间,“嗯?” “喝了多少?”赵南星问。 沈沂舔了舔唇,轻薄的唇顿时水光潋滟,昏黄的灯光在他身后不断地变幻着,一帧又一帧,像是文艺片里可以被无限延长的画面:“不多。” 他回答的极有条理,却一如既往地话少。 “怎么突然喝酒?”赵南星又问,十分平静。 沈沂微怔,便又再次沉默。 车内空间太沉闷,谁都不说话的时候格外令人窒息。 赵南星算是那个会让气氛冷下来却不会轻易察觉的人,但沈沂亦是其中的佼佼者。 比赵南星更胜一筹。 车子快行驶到澜海佳苑的时候,赵南星受不了车上的沉闷,出声喊:“靠边停一下。” 负责送他们的是的员工,刚二十出头的年纪,从后视镜看了眼赵南星,又看了眼沈沂,不敢轻举妄动。 “还没到。”他用词极为恭敬:“沈太太。” 平日里在工作,三教九流的人都见一些,自然练出了眼力劲儿。 哪怕他来得迟,那天沈沂去酒吧的时候,他也听同事说了一些,自是知道沈沂对来说,对程阙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去趟超市。”赵南星坐在车门旁,一副随时可能推开车门而下的架势,“你在前边那个路口把我放下来就行。” 她侧着脸看向外边,压低了声音,任谁也能听出来不开心。 “沈先生……”那人迟疑开口,却被赵南星打断:“你先送沈先生回去,车停地库就行。” 事已至此,赵南星自然也看出来这人是听命于沈沂的。 她扫了眼沈沂,沈沂正侧眸看着她。 四目相对,赵南星率先避开,冷声道:“我要下车。” 偏偏是你 第31节 “停。”沈沂冷淡开口,“就在这。”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路边。 这人的车技很好,几乎准确无误地停进了路边的停车位。 赵南星平常很少来这个超市,因为这附近的小区不多,来购物的人多是有钱人家里的保姆,东西大多是进口的,比较贵,偶尔她需要买东西,会在跟商未晚她们聚餐结束以后回程时去商业区的超市买。 晚高峰时期的澜海佳苑附近没有主路拥挤,人流量也少,赵南星下车之后头也不回地进了超市。 那人握着方向盘低声问:“沈先生,要把您送回去么?” “不必。”沈沂看了眼,澜海佳苑的标志已近在眼前,“你把车停回去就行。” 说着也下了车。 西装外套随意地扔在了车后座,抬手把白衬衫的扣子扣了一颗,却仍旧放荡不羁。 高大的身形光是站在那儿就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酒意被夜晚的冷风一吹,醒了大半。 车子很快驶离,汇入车海。 沈沂则站在那儿安静地等,从兜里摸出烟,捻了一根放进嘴里。 银色的防风打火机倏地亮起,一小簇火苗短暂地照亮昏暗的夜,青灰色的烟雾随之飘散在空中。 他侧过头看向赵南星离开时的方向。 等待的感觉很熟悉,就像从前度过的无数个日夜。 忽然有种异样的别扭感传来,他一回头,有两个女孩儿在拿着手机拍他。 他只是微微抬眼,两个女孩儿立刻激动地窃笑。 “好帅啊。” “卧槽!是明星吗?” “不知道,先拍。要个联系方式不?” “你去你去……” 两个人还在争执不下时,沈沂已然掐灭了烟,将烟蒂扔进垃圾桶,往超市入口的方向走。 还没走几步,那个女孩儿小跑过来,稍显腼腆,“您好~可以加个微信吗?” “已婚。”沈沂干脆利落地拒绝。 趁女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沂长腿一迈,已然走远。 女孩站在原地撇嘴,“可惜了啊。” “有什么好可惜的。”另一个女孩安慰道:“那么冷淡,结婚以后他老婆肯定也不好受。” “但他只是对我们冷淡啊!这样的人喜欢谁一定很专一。” “……” 沈沂的酒意被风吹散,清醒许多。 他站在超市出口前的路灯下,人影拉得极长。 不一会儿,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提步追过去,却隔了距离跟着。 — 赵南星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猜测是快到经期,但家里的卫生巾上次就用完了,所以下车去买了两包卫生巾。 她的经期日子不太准,但预感还算准,因为会经受双重折磨,小腹和腰都会酸痛。 之前找妇产科主任开的药也快吃完了,约好去做个b超查一下也还没时间去。 倒是在食堂遇见刘主任的时候,她还提醒过几次,但赵南星每次都说下次。 然后就没了下次。 赵南星倒是能忍。 小时候只要小磕小碰一下都会哭个不停,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受了委屈,但现在格外能忍。 在急诊科连轴转三天,遇上不讲理的病人还能保持耐心去解决。 但刚刚在车上,她的耐心极速告罄。 与其说告罄,不如说压抑。 跟沈沂待在一起时,她总觉得应当不是这样的。 她想和沈沂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 沉默着,沉默着,便又成了那副状态,她心里难受,便下了车,想着吹吹风会好一些。 经过了一天高强度的工作,赵南星终于逮到了时间来放空。 手机在风衣兜里微震,赵南星拿出来看了眼。 周公主正在群里控诉上班的痛苦,去学校的第一天经历了哪些惨无人道的事情,还把课表发在了群里。 以及她此刻还没下班,哀嚎了n遍要去辞掉这个班主任的职务。 商未晚只一句话就安抚住她:【我也在加班。】 群里安静下来。 附近高楼鳞次栉比,忙忙碌碌的世人在其中显得脆弱又渺小。 赵南星不太想回去,面对那样的沈沂,她总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是这样,他还不如一直待在宜海。 也曾对他从宜海回来短暂地抱有期待,后来也弄不明白在期待什么。 她不太喜欢去思考一些太深刻的东西,本能地排斥具有哲学性质的思考,这会让她很疲惫。 所以连带的,也极少去分析自己的情感。 相反,商未晚就会对这些情感整理得泾渭分明。 就像商未晚以前说,她对自己和对周公主的情感是不同的。 一个是闺蜜,一个是好友。 称谓不同,界限感也不同。 但于她而言,商未晚和周悦齐都是好友。 毕竟像她这样的人能拥有朋友,已是奇迹。 赵南星随心所欲地走,等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了去公园的小路上。 这附近的公园她去的也很少,毕竟高档小区的景观设计得很好。 而她是个没什么时间去欣赏的人。 这条路她以前走过几次,如果回家早,刚好临近傍晚,她会在这附近下车,然后沿着公园走半圈,再绕小路走回去。 今天来得稍晚,几乎没什么人。 灯带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闪着银色的光。 在空旷的地方很容易发现跟着的人,赵南星脚步稍顿往后回头,看到了装模作样看风景的沈沂。 他没回家。 这个认知让赵南星心底有些窃喜。 至于窃喜什么,很难说清楚。 在意识到沈沂在跟着她时,赵南星放慢了脚步。 同样一条路,白天走和晚上走是不一样的感受,一个人走和两个人走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 云京的夏末雨很多,有点像南方的梅雨季,不过没那么潮。 天上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在路灯的光影下交织成线,她却不疾不徐地从小路绕回家。 平日里如果太晚,她是不会走小路的,因为那条路有点黑,去年还出现过一起抢劫案。 但因为知道沈沂跟在她身后,所以也没有多想,直接走了小路。 黑漆漆的小路是整个繁华世界的背面,剥掉了光彩照人的外衣,露出内里最原始的面目。 狭窄、逼仄,还散发着一股散不去的潮味。 在快要走到头的时候,她听见有道尖细的男声说:“郑哥,你确定那天的人就住这儿?” “这小区真他妈高档啊。”还有道粗糙的声音羡慕地说:“我他妈干一辈子都买不起这儿一个厕所。” “狼都住院了,咱们今晚真要进去?有点险啊。” “就踩个点看看,就算从这边儿翻墙进了小区也进不了他们家楼门。” “妈的!这帮有钱人知道自己为非作歹,怕人寻仇就捂得这么严实。” “……” 四五个大汉站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猩红的烟蒂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赵南星快走过去的时候脚步微顿,迟疑了下还是选择转身。 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安全起见她还是决定不冒这个险。 但她刚一转身,正面跟一个壮汉遇上。 对方一米八多,体形堪比两个她。 突如其来的正面暴击吓得她打了个寒颤,捏紧了手里的塑料袋,面上却依然清冷镇静,就像是偶遇了个邻居。 赵南星朝他微微颔首,越过他径直往前走,但是刚走了两步,肩膀被人揪住。 一道粗犷的声音忽地道:“郑哥,这他妈好像是那人老婆。” 偏偏是你 第32节 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堆人把赵南星围了个团团转。 赵南星清了清嗓子,“做什么?” 平日里在急诊科也没少见过这种人经常半夜打架被送来的都是这种,但大多都是躺倒的,就算没躺倒的也不敢这么对她们。 为首的男人留着八字胡,寸头,穿一身黑皮衣,盯着赵南星看了会儿,乐起来,“可真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愁怎么进去找那狗东西算账呢,结果就遇上他老婆。” 赵南星皱眉,“你们找谁?” “当然是大名鼎鼎的沈、律、师。”那人咬牙切齿地说,说完之后抬手捏住赵南星的下巴,“不过能遇到他老婆也不错。” “绑了?”一个小弟问。 “妈的。”八字胡摘下来的皮手套啪地打在小弟头上,“法治社会,绑个屁。” “那狼狗白死了?”一道粗犷的带着恶意的声音说:“那可真他妈冤。” “等等。”有人忽地开口,“我怎么感觉这女的有点眼熟啊。” “你他娘看见女的就眼熟。”有人调侃:“别人老婆也不放过?积点德吧。” 被调侃的人也没生气,“不是,你看她像不像那天给狼狗治病的医生?”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在她脸上。 被这么多双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赵南星心底紧张。 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场面,幽暗的巷子里深不见光,淅淅沥沥的雨丝飘摇晃荡,落在眼角眉梢,视线逐渐模糊。 赵南星越紧张,表情越冷。 “是郎润么?”赵南星问。 那天晚上的急诊科确实混乱,很少会有那么多病人,先是聚众斗殴,后是燃气爆炸。 即便如此,赵南星卓越的记忆力还是让她想起了那个病人的名字。 那人看上去憨厚老实,也是被送进来的人里最不出挑的一个。 赵南星只给他包了下额头的伤就去照顾更严重的病人了,后续是季杏全程看着。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男人钳制着她的下巴,捏得力道过重,疼得她皱紧眉头,“少玩花样。你男人呢?” 赵南星抿唇,余光看向来时路,沿途无人。 估计沈沂也嫌无聊,走了。 “我怎么知道?”赵南星冷声说:“我跟他又不熟。” “不熟也是夫妻啊。”男人冷笑,“给他打电话。” “手机没电了。”赵南星有条不紊地回答。 面前起码是五个男人,她根本逃不出去。 她的运动神经并不发达,所以从这里往出跑也不太可能。 即便是沈沂来救她,也没什么胜算。 这帮人应该是想找沈沂算账的,只要沈沂不在,她就不会有事。 赵南星在心底快速盘算着。 那人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打。” 赵南星抿唇,“我不记得他的号码。” 她记得。 沈沂电话号码里有她的生日,1123。 当初两个人在互换手机号的时候,赵南星惊讶地发现了这件事,沈沂微怔,随后恍然大悟似地说:“我也才发现,真巧。” 虽然只是个巧合,却也让赵南星那波澜不惊的心泛起了一点涟漪。 可现在只要把沈沂喊过来,就不知道事情会往哪个脱缰的方向而去。 赵南星赌不起。 她转了下手腕,一副紧张姿态,“你觉得现在把我绑在这,就能威胁到沈沂吗?” 顺势低咳几声:“我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少废话。”男人掐住她的喉咙,“把他喊过来,我们就放你走。” “你们找沈沂做什么?想杀了他?这可是犯法的。”赵南星冷声道:“而且他不会是杀郎润的凶手,这件事警方正在调查中,你们这样做是在把自己推入罪恶的深渊。” 赵南星许久都没说过这么多话,而且在说话时逐渐感觉空气稀薄,男人的大手收紧,让她呼吸有些困难。 “呵。”男人冷笑,“上教育课呢。” “谁说我们要杀人了?”一旁的矮个子忽然开口,“他从狼狗手里拿了个u盘,我们就是找他拿个东西……靠,你踢我干嘛?” “话多。”另一旁的人呵斥道:“跟她解释那么多做什么?” 赵南星纤细的脖子被男人紧紧捏住,她却依旧冷冷地盯着男人:“你们可以把要的东西……告诉我,我……能帮你们拿。” “你觉得我会信你?”男人冷笑,“给他打电话。” 赵南星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在男人危险的眼神里,她妥协:“好……我打。” “你先松手。”赵南星说。 男人松开一些。 空气忽然大量涌入,赵南星灌了好几口冷风,嗓子眼都冷飕飕的,呛得她咳嗽了好几声。 她微仰起头看了眼男人,“你这是在谋杀。” “敬酒不吃吃罚酒罢了。”男人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旋即点了一支烟,刻意将烟雾吞吐在赵南星脸上,“少玩花样。” 赵南星低敛下眉眼,冷声道:“我哪敢……” 她低下头戳手机,输了两个数字以后顿住。 都来不及思考什么,几乎就是人的本能在作祟,她一头撞在男人肩膀上,在他们一群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撒丫子往前疯跑,把手机又朝后扔在地上。 那帮人愣了片刻,随后拔腿就追。 赵南星抬起手表,急促又快速地说:“碧波公园到澜海佳苑的小……”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人抓住了肩膀,她使了巧劲儿挣脱,以前上过的防护课在眼前一一浮现,想要张嘴喊人却又顿住,闷哼一声忍住。 但下一刻,有人拽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拽到了身后。 “不是要找我么?”沈沂的声音在寂静之中响起,如平地一声雷。 凄凄风雨,夜色晦暗。 他宽厚的肩膀将赵南星瘦削的身子遮挡得严严实实,且低声叮嘱道:“跑。” “你……”赵南星犹疑。 沈沂却摘掉了腕表递给她:“给我带回家。” 随后他笔直地站在那帮人对面,轻笑道:“害怕了?” “该害怕的人是你吧?”对方挑眉,厉声道:“把u盘交出来。” “什么u盘?”沈沂耸了耸肩:“我没见过。” “狗屁。我们的人说你在狼狗死之前见过他。”有人驳斥。 “所以你们只是要u盘?”沈沂说:“那里面有什么?” “当然是有……”那人话没说完被打断,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较为沉稳的声音:“你不必知道里边有什么,把u盘还给我们,就放你老婆走,不然……” 后边的人踢了下赵南星的小腿,腿骨一软,单膝跪地。 地上有细碎的石子,直接硌在了膝盖上,疼得她眼泪飙出来。 她看沈沂看得太过入神,都没注意到有人从她身后绕过来,直接将她制住。 而此刻,她成为了沈沂的软肋。 或许也不然。 赵南星抿唇,尽量忍着疼,不让沈沂为难。 她冷声道:“不必管我。” 只是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沈沂回头看了眼赵南星,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收成拳,眸光冷冽地盯着钳制住赵南星的人,“放……” 只说了一个字,那人却将赵南星摁得更低,邪笑者挑衅。 沈沂所有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他低敛着眉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在那个人还沉溺在激怒他的快感之中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脚踢过去,然后把赵南星紧紧护在身后,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戾气。 “赵南星,走。”他声音很冷。 这次赵南星没有犹豫,也不顾腿上还疼着,只知道拼命往前跑,往有光的地方跑。 但是跑了一段路后忍不住回头,只看见沈沂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人打翻在地。 在这个风雨凄清的夜里,雨幕将这一切都变得戏剧性。 身后是嘈杂的脚步声,而沈沂的白衬衫紧紧地贴住他紧实的身躯,宽厚又有力量。 他单手拽住刚才一脚踢在她腿上的那个人的领子,一拳又一拳地朝着他脸上挥去。 血混着雨在空中乱飞。 赵南星一惊,她忽地大声喊:“沈沂。” 惊慌的声音沿着风传到沈沂耳朵里,而他却只是微顿,没停。 赵南星又喊了一声:“沈沂!” 沈沂缓慢地回过头。 雨落在他发梢、肩膀,打湿了他的身体。 唯独眼睛还泛着红。 偏偏是你 第33节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话。 赵南星和他隔空相望,她哑着声音喊:“沈沂。” 身边是嘈杂的脚步声,警察赶来之后大声问:“是谁报的警?” 赵南星抬手:“我。” 赵南星艰难地朝沈沂走回去,但在走过去时沈沂却转过身,没有看她。 她心底一阵没来由的失落。 而转过身的沈沂低头看向自己手骨上的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失了真。 赵南星朝他走近,“你还好么?” 说着想去看他手的伤口,结果却被狠狠甩开。 沈沂转过身,从她身侧一言不发,擦肩而过。 赵南星愣怔在原地,她大声喊:“沈沂。” 却没得到回应。 沈沂颀长的身形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身上仿佛自带光源。 赵南星站在那儿,沉默地看向他的背影。 她好像……真的喜欢沈沂。 特别、特别喜欢。 这真是件令人难过的事。 而沈沂孤独地往前走,没敢回头。 他不敢看赵南星的眼睛,那双澄澈的眼里不该有这些。 他可以被所有人看见最不堪的模样,却唯独不想让赵南星看见。 第14章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是破晓, 遥远天际翻出了鱼肚白,大雾弥漫。 街上昏黄的灯错落有致地照在地面,街上空旷又寂寥。 赵南星身上的白色风衣发了皱,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沂从警察局出来。 做了一晚上的笔录, 此刻嗓子都有些哑。 但与之相比, 她更担心沈沂。 沈沂的白衬衫扣子崩了两颗,胸前一大片肌肤露在雾气之中, 袖口沾上了泥点, 经过一晚早已干涸,淋了雨的白衬衫也已被体温烘干,晨风一吹,显出几分单薄。 他从始至终没回过头。 没多久,一辆白色奔驰停在警察局门口。 程阙下车后疾步走过来, “怎么回事儿?” “没多大事。”沈沂冷声回答,和这晨风搅在一起,倒说不上来是哪个更冷一些。 见他不愿意说, 程阙便没再继续问。 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这种事儿,这对一个刑事律师来说, 也算家常便饭。 但这次竟然把赵南星也卷了进来。 程阙越过沈沂看了眼赵南星,她眉眼清冷,坚定地看着沈沂的背影, 仿佛在等一个回头。 回头就是答案。 但沈沂自始至终没有, 他只淡声问:“那边儿的证据解决了?” “嗯。”程阙说:“交给我舅了。” “那就行。”沈沂低敛眉眼:“辛苦。” 程阙勾唇轻笑:“沂哥, 这可就太客气了啊。” 沈沂摁了摁眉心, 然后看向自己的手, 手骨上的鲜血还残留着, 不过变成了淡粉色, 他下意识蜷缩了下手,却并不能遮掩住这痕迹。 “你受伤了?”程阙眼尖,捏过他的手腕看,却被沈沂用力抽回去。 “没有。”沈沂说:“走吧。” 程阙微怔,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赵南星,期待赵南星可以开口劝一下沈沂。 但没想到赵南星根本不看他。 一双澄澈的眸子坚定地盯着沈沂宽厚的背脊。 程阙抿唇,随后吊儿郎当地笑:“云京这地儿是跟你八字犯冲么?刚回来就往医院和警察局跑。” “我不成天跟这两地儿打交道。”沈沂风轻云淡地回:“正常。” 程阙:“……” 程阙心想这能一样么? 不过连赵南星都没什么反应,他也没办法。 这夫妻俩,看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倒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程阙干脆放弃,轻飘飘地:“懒得管你。” “也没用你。”沈沂瞟了他一眼,似是嫌他话多,“去开车。” 程阙无奈耸肩,“得嘞,我给您去开车。” 一副调侃语气。 沈沂倒也没在意他的调侃,从警察局出来后,他就一直能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他不敢回头看。 所以只能目视前方,看程阙落下车窗,探出头来喊:“沂哥,嫂子,上车。” 沈沂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但赵南星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她从小就有这样的毅力。 那会儿全家人都说她身上有股劲儿,后来才学到一个词——倔。 是倔强,亦是不服输。 认定了的就不要命似的往前冲,想要的就去争取。 不给自己的人生留遗憾。 毕竟,她可是赵南星啊。 从来都不会输的赵南星。 沈沂已经走了几级台阶,脚步顿住。 最终还是他先回头,两人隔着台阶对视。 赵南星眸子冷如霜,面无表情,没有一丝怨愤或不满,但满脸都写着——我需要一个解释。 为昨晚,亦为昨夜。 沈沂单手插在西服裤兜里,晨风将他的白衬衫吹得猎猎作响。 他闭了闭眼,哑着声音喊:“赵南星。” 赵南星没有应答,立于台阶之上。 沈沂说:“回家。” 赵南星低敛下眉眼,这才迈出了第一步。 — 赵南星坐在车上也毫无睡意,她的衣服有些脏,不好意思直接坐在程阙的车后座,便脱掉了白色的风衣,露出里边单薄的t恤,长发披散下来,随意地垂落,看着有几分乖巧。 即便程阙已经说过没关系,但赵南星还是没有给人添麻烦的习惯。 一路都安静,一路都冷清。 比昨夜更甚。 但赵南星的心境却异常平和。 她依旧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找沈沂的麻烦,也不知道沈沂到底拿了他们多重要的东西。 她向来能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只要最后警方将他们放了,这就足够。 这就证明沈沂并没有做罪大恶极的事儿。 可她还是想听一个解释,沈沂对她的解释。 昨晚那场惊心动魄,把她前二十八年的胆子都给一并吓完了。 当时她真的以为自己会命丧黄泉。 车里寂静到让程阙受不了,先说了两句话暖场,结果没人应答。 沈沂在闭着眼假寐,赵南星眼神清冷,目视前方。 程阙无奈地摇头,干脆放了首歌听。 是一首很老的粤语歌——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飘于远方我路上」 程阙还跟着唱,他的嗓音很特别。 可能因为说话时总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所以唱歌时的正经会让他的嗓音有种细腻的故事感。 偏偏是你 第34节 只是随意哼唱几句,还蛮好听。 因着这特别的嗓音,赵南星便侧过头多看了他几眼。 当她眸光落在程阙身上时,并没发现沈沂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但程阙从后视镜里看到了。 程阙专心开车,却还是忍不住笑。 最后干脆笑出声来,沈沂在一瞬收敛目光,“笑什么?” 程阙曲起手指敲在方向盘上,迂回地提醒:“想起一首诗。” “什么?”沈沂问。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程阙话音刚落,车内已经换了音乐。 而沈沂轻嗤,“装。” 这话题就此揭过。 赵南星轻呼出一口气,转过头看向窗外。 这世界被笼罩在浓雾之中,什么都看不真切。 有一瞬,她觉得沈沂站在这浓雾之中。 听声却无法辨人。 她看不真切。 而在她看向窗外时,闭着眼睛假寐的沈沂忽地睁开眼,偏过脸看向她的侧影。 眸中满是温情。 — 沈沂和程阙在车旁低声聊了几句,程阙便驱车离开。 赵南星就在不远处等沈沂。 他们说话声音很小,但赵南星耳朵灵敏,准确来说是她的感官都很灵敏。 即使隔得远,她还是听到了一个名字——关琳。 是那天在商场看见的女孩儿。 还没等赵南星多想,沈沂已经走了过来,途径她时也没说话,只低头看向她。 赵南星微仰起头。 四目相对。 他身形高大,只是稍向赵南星靠近,就已经夺走了赵南星身侧所有的空间。 赵南星却清清冷冷地看着他,纵使手缩在折叠好的风衣底下捏紧了衣角,面上却依旧半分不显。 他忽地伸出手,赵南星下意识屏住呼吸,紧皱眉闭上眼。 片刻后,泛着凉意的手指落在她鬓角,动作很轻。 赵南星睁开一只眼,却见沈沂唇角微微上勾,这笑里带着几分痞气。 仿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出糗。 赵南星手指动了动,没忍住伸手掐了下他的腰,却在她掐上去的那一瞬,沈沂忽地俯下身,近乎霸道地夺走了她的呼吸,他宽大的手沿着她的后脑勺落在她纤细的后颈,泛白的手背青筋明显,带着雨后的湿气,却在片刻后转为温热。 赵南星的背脊靠在墙上,沈沂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将她的细腰搂入怀中。 大雾四起。 在赵南星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沈沂才松开。 她纤白的侧颈上有个红色的指印。 赵南星的脑袋靠在沈沂肩上,小口小口地呼吸,手已经把他腰间的白衬衫给揉皱。 生理性眼泪穿透了沈沂单薄的衬衫,落在他肌肤之上。 沈沂在她腰间轻拍了下,声音喑哑:“回家。” 赵南星的小腿昨晚被伤到,走起路来泛着密密麻麻的疼,但她又不想让沈沂知道,便一路伪装着。 但现在刚走了一步,腿一软,差点摔倒。 伪装不下去。 沈沂看向她:“还能走么?” 声音比之前温柔许多。 好似又披上了那一层伪善的皮。 但赵南星不喜欢这样的沈沂,甚至讨厌他这样的笑容。 因为他对谁都是这样的,温和谦虚彬彬有礼。 这也就意味着,她于他而言并不特殊。 但她……想当特殊的那一个。 赵南星吞了下口水,低敛着眉眼随意道:“不能走又怎样?难不成你还背我?” 话音刚落,沈沂已经半蹲在她前面,露出了宽厚的背脊。 赵南星也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微怔,沈沂却催促道:“上来。” 语气有些燥。 赵南星也觉得奇怪,他这个人在外人面前向来是端方君子,能维持许久的礼节,耐心极好。 却独独对她,忽冷忽热。 赵南星犹疑着,沈沂冷了声音:“快点。” “你凶什么。”赵南星皱眉,在犹豫之后爬上他的背。 在爬上去之后才恍地惊觉,这更像是一场奖励。 刚才在他吻过来的时候,自己给了足够的回应。 所以他愿意将他的耐心分过来一些,也就造成了这种有求必应的假象。 赵南星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落下一层浓密的光影,她心情忽然不好了。 沈沂对于她的嗔怪却没回应,一如既往的沉默。 其实都已经快走到电梯口了,没什么必要。 但赵南星也不知是想得到些什么,更准确地来说是试探些什么。 沈沂的肩很宽,伏在上面很有安全感。 他走得也很稳,一步又一步。 即便他一只手受了伤,也没影响。 疲惫不堪的赵南星伏在他背上,恍地想起了很多年前。 他也是这样背着她走在乡间小路上。 那次不知是谁把碎玻璃扔在了水里,她刚一下水,脚底就扎进了一块碎玻璃,疼得她嚎啕大哭。 年幼的沈沂二话不说背着她往家里跑。 彼时的他还没这么宽厚的肩。 夏日的蝉躲在树的高枝之上肆意鸣叫,暑气蒸腾,他不知疲倦地奔跑。 年幼的赵南星低声和他说:“我不会死的,你别担心。” 沈沂只是安静往前跑,生怕慢一步。 还未等赵南星将幼年那件事的后续回忆起来,两人已经到了家门口。 沈沂单手撑住她的腿,另一只手输入密码开了门,全程稳稳当当。 赵南星起先还带着拘谨,不敢过分靠近,但在进门的那一瞬,全身的力量都落在他身上,脑袋埋于他颈间,温热的鼻息悉数落在他肌肤上。 眼见他脖间的肌肤泛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迅速蹿了红,蔓延至耳际。 赵南星的下巴轻轻掠过他的耳垂,温热和冰冷相触。 一瞬间,赵南星有触电的感觉。 比之前所有的肌肤相亲都更让人颤栗。 紧张、害怕,太多情绪糅杂在一起,她的心跳忽然很快。 但又很害怕沈沂听见,便低咳了声。 咳嗽声刚停,沈沂已经把她放在沙发上。 赵南星微仰起头。 他逆着光站在客厅中间,白衬衫皱皱巴巴,唇周有淡青色的胡茬,多了几分沧桑感,却依旧掩饰不住他的颜值。 这个柔光似乎是给他打的滤镜。 他垂下眼,只跟赵南星片刻对视,而后光速移开。 缠着绷带的那只手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深红色,看上去骇人,偏他也不觉得疼。 “沈沂。”赵南星盯着他的手,出声喊他,带着点儿小心翼翼。 “嗯?”沈沂看向窗外。 落地窗外,旭日正冉冉升起。 光线垂落在他的眼睫之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去拿药箱。”赵南星温声开口,终于找回一点平常的状态。 但也第一次发现,原来两个人在家的时候,也很寂静。 偏偏是你 第35节 寂静到让人心慌。 沈沂没回答,转身去了书房。 赵南星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这才恍然发现,她和沈沂之间好像隔了万水千山,有跨不过的沟壑。 不知要用多久,用什么方法才能填平。 赵南星轻呼出一口气,用手揉了下自己的心口,从刚才就心跳得不太正常,害怕沈沂发现,所以要装模作样。 但赵南星向来是个不会掩饰情绪的人。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装不出来。 她最会的,也不过就是摆出冷脸,让人不知她在想什么。 但沈沂在这方面比她更胜一筹。 沈沂把药箱拎出来,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她将小腿缩回去,紧贴住沙发,同时伸手去拿沈沂手中的药箱,结果沈沂把药箱放在了茶几上,屈膝蹲在她面前。 “干嘛?”赵南星颤着声音问。 她总觉得这样的沈沂有些危险。 尤其是那双深邃眸子盯着她看的时候,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但她不会将其理解为喜欢。 沈沂怎么会喜欢她呢? 敏感、多疑、脾气古怪的赵南星有什么好喜欢的? 赵南星垂下眼,勾唇轻笑,又立刻收敛。 当她出神的时候,沈沂嫌屈膝半蹲有些费事儿,便单膝跪地,用劲儿掰起她一条腿,将其架在自己腿上,用剪刀剪开了她膝盖处的裤子,露出了一片红肿的伤口。 “做什么?”赵南星下意识伸手去遮,却被沈沂拿开,他声音冷冽:“别动。” 赵南星的手垂在沙发上,紧紧捏住,觉得尴尬。 向来只有她窥视别人伤口的份,现在却角色转换,她并没来得及适应。 尤其她现在藏着一份隐秘的心思。 她觉得喜欢很羞于见人。 尤其是赵南星的喜欢。 上高中的时候她曾因为班上一个男生借给她一把伞,为了不欠人情,所以当他在操场打球的时候,给他买了两次运动饮料,结果他被班上同学轮番揶揄调侃,大抵就是:“想不到啊,连赵南星那种人都能搞定。” 后来那个男生根本不敢再跟她说话,没多久就转学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才明白,原来赵南星的喜欢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可明明,她没喜欢他。 往事早已不可追。 此刻,赵南星在寂静无声的客厅里,看沈沂低敛着眉眼,认真地用碘伏处理她的伤口。 他动作并不熟练,却给人一种做过许多次的错觉。 可能因为他是沈沂,将什么事都能做到极致的沈沂。 男人的宽肩将白衬衫绷展,棉签带着湿意落在伤口上,一瞬间就把赵南星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昨晚有碎石子尖锐的部分刺进了肉里,划出了很深的印记,此时已经结痂。 赵南星皱紧眉头,手指摁在沙发上,指甲盖泛着白。 沈沂微抬眼看她一下,立刻低下头,手上动作放缓,但赵南星还是疼得忍不住蜷缩脚趾,甚至整个身体都忍不住战栗。 沈沂冷声说:“疼就抓住我。” 赵南星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抓哪儿?” 沈沂稍往她那边靠了靠,赵南星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沈沂放缓了动作,悬着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去把控,生怕戳疼了她,甚至额头浸出了一层薄汗。 比他自己受伤时还谨慎。 良久,沈沂把绷带给她缠在伤口上,换了另一条腿。 赵南星也不知是疼到麻木,还是因为他动作轻,后续就一直盯着他发旋走神。 乌黑浓密的短发看上去就很有距离感,让人觉得无法靠近。 她的手指轻轻蜷缩,几欲伸手试探去摸他的头发,却在他有所动作时紧紧捏住了他的衬衫。 沈沂却全程安静,岿然不动地给她处理伤口。 等到他给绷带打结时,赵南星忽然出声喊:“沈沂。” “嗯?”沈沂用鼻音应答,略显敷衍。 可他单膝跪地的姿势却又那么虔诚。 赵南星感觉自己的嗓子又麻又痒,却还是沙哑着声音开口:“你……能不能喜欢我?” 第15章 “叮咚——” 门铃声突然响起, 沈沂手一松,冰冷的指腹摁在赵南星伤口周围。 赵南星猛地清醒,立刻缩回腿靠在沙发上, 看向门口。 随后, 沈沂的手机铃声又响起。 他这才回过神, 拿着手机起身往门口走,冷声道:“我给你摁电梯, 你上来就行。” 家里的门被打开, 幽深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赵南星侧过头看向他背影,伸手拍在自己脑门上。 刚才是在做什么啊? 赵南星狠狠咬了下唇,趁沈沂站在门口时强撑着回了房间。 旭日初升,天光大亮,她靠在冰冷的门上, 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良久,她才从柜子里拿了衣服去浴室,强迫自己不去想刚才的事儿。 受伤之后洗澡是很麻烦的事情, 但赵南星更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等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 客厅里早已没人。 沈沂那件皱巴巴的白衬衫被扔进了垃圾桶,连带着西装裤一起,丝毫没考虑过这是当季新款, 价值五位数。 她往厨房里看了眼, 空空荡荡。 跟之前的无数个日夜一样。 这仿佛才是这个家的常态, 但也有不同。 厨房的餐桌上放着一份外卖, 有香菇瘦肉粥和包子, 刚才沈沂去拿的应该就是这个。 赵南星此刻后知后觉地庆幸, 幸好那话没被沈沂听到。 应该……是没听到的吧? 赵南星也不知道。 不过她觉得沈沂若是听见了装没听见, 那更伤人。 — 受伤也没让赵南星停下工作的脚步,即便熬了个大夜,她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正常的生物钟被打乱,她干脆起床打车去医院。 在去医院的途中,她还给沈沂发了条消息:【手。】 沈沂秒回:【?】 赵南星盯着手机,看他一回复立马回道:【你手上的伤口还没处理。】 沈沂给她拍了张照,已经是重新换过了绷带的手,而且最新的绷带上还系了个蝴蝶结。 ……可真有少女心。 他手指修长,主要是指骨漂亮。 应当坐的是个阳光正好的地方,五根手指上还泛着柔和的光。 手下边还压着一张纸,潦草地写了几个字:[死亡时间——] 往常这样,赵南星就会断掉对话。 他们的聊天会在下一次有事时再若无其事地开启,这就是两个人固有的节奏。 但今天,赵南星又多发了句:【在工作?】 沈沂依旧秒回:【嗯。】 赵南星低敛下眉眼,在对话框里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总觉得自己这样会太过奇怪,可又确实想发些什么。 最后隔了两分钟,她发:【不忙?】 发完以后,手心竟然汗津津的。 赵南星鲜少做这种事。 她平日里和人聊天都是开门见山,把要说的事都说完就好,除了跟商未晚她们偶尔闲聊几句之外,和其他人的联络都少得可怜。 屏幕上方的备注[沈沂]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却是断断续续。 在赵南星勇气和耐心都快告罄的时候,沈沂的消息终于发来:【还好。】 偏偏是你 第36节 沈沂:【有事?】 没什么事。 只是单纯想和他多说几句话。 一种很诡异的心理。 赵南星甚至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像有点病态。 可昨晚的场景在她脑海里不断回放,尤其是那一刻的沈沂。 她那时分明是往有光的地方不要命地狂奔,可一回头,却发现沈沂在的地方纵使风雨凄凄,却最动人心弦。 那一刻的沈沂像丧失了所有理智,可在看她的时候,仅存了几分温情。 所以她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 但这样的她对沈沂来说却很奇怪。 在他去宜海的三年里,赵南星很少主动找沈沂聊天。 最长的一次,他们有三个月没有说话,更别提语音、视讯。 在互联网如此发达的现在,两个人的朋友圈都很贫瘠,连朋友圈点赞之交都不算。 偶尔被周淑催得紧了,她才会发消息问问沈沂的近况。 沈沂便照常回。 所以在沈沂的认知里,没事的时候赵南星是不会找他的。 赵南星带着湿汗的手指落在屏幕上,敲敲删删,发出去时已经变成质问:【没事就不能找你?】 两秒后,赵南星撤回消息。 怎么看都觉得语气不好。 赵南星灭了屏幕,置气似地把手机装进兜里。 可真差劲儿啊。 在人际交往这门课上,赵南星好像永远都是差生。 等她到医院的时候,手机连震两下。 她一边进门一边翻看。 沈沂:【能。】 沈沂:【刚才起来发言了一下。】 沈沂:【你怎么不睡觉?】 看到最后一句从屏幕下方跃动出来,赵南星嘴角勾起轻微的弧度。 她的手指在衣服下摆搓了搓,这才回复:【没睡着。】 沈沂:【早饭吃了么?】 赵南星:【只喝了粥。】 沈沂:【那家店的包子也还不错。】 赵南星:【晚上回去热吧。】 沈沂:【你出去了?】 赵南星:【在医院。】 沈沂回复消息的速度很快,赵南星也不慢。 你来我往式的聊天还是第一次在两人之间出现。 赵南星低头敲手机回消息,没注意迎面走来的人,正当她打算问他是不是在律所的时候,结果迎面一只手推过来,她打了一半的字就已经发了出去。 “看路。”熟悉的声音传来,赵南星抬起头,就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徐嘉树站在面前,眼底是散不开的乌青,声音也难掩疲倦,随口一问:“今天你值班?” 赵南星立刻收起手机,“不是。” “那你来医院做什么?”徐嘉树转了转手腕,“还这么高兴?” “……闲的没事就来了。”赵南星耸耸肩:“有很高兴吗?” 徐嘉树勾唇轻笑:“急诊科的人都说见鬼了。” 赵南星:“……” 两人并肩往休息区走,徐嘉树去自动取货机上买了两瓶咖啡,随手扔过去。 赵南星稳稳当当地接住,拧了第一下,没拧开,便又尝试了一次。 徐嘉树瞟了眼她的腿:“怎么回事儿?” “遇到劫匪了。”赵南星喝了口咖啡,“最近不太平。” “还会开玩笑了。”徐嘉树轻笑:“赵医生心情确实不错。” 赵南星抿唇,很正经地说:“没开玩笑。” 昨晚的惊险程度跟遇到劫匪不相上下。 “那最后怎么逃生的?”徐嘉树问。 赵南星垂下眼睫:“沈沂救了我。” “要不是因为他,你也不可能遇劫匪吧?”徐嘉树一语道出真谛。 赵南星轻轻地嗯了声,“徐主任一如既往的聪明。”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最后徐嘉树才看向她,“去找你们实习生重新包扎一下。” 赵南星:“……知道了。” 沈沂毕竟是个外行,处理伤口的手法并不成熟,后续可能引起感染等问题。 徐嘉树伸了个懒腰,调侃道:“你们急诊科确实不是一般人吃得消的。” “你昨晚在急诊?”赵南星后知后觉地问。 徐嘉树点头:“体验了一下赵医生的日常。” 赵南星轻笑:“所以等秋季新的规培生来,能多分几个过来么?” 徐嘉树想都没想地拒绝:“不能。” 赵南星嗤了声:“小气。” 徐嘉树已经下班,喝完那瓶咖啡后就走了,还让赵南星也回去休息。 赵南星却说:“我去那边儿看看,能帮一点算一点。” “你这么努力,医院也不会给你结双份工资。”徐嘉树说。 赵南星回怼:“难道你是为了钱才来上班的?” 履历镶金的富二代来医院上班,纯粹是体验生活,但徐嘉树却思考两秒,恬不知耻地点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赵南星心情还不错,开玩笑地回:“那我就是为了升职。” 她灿烂地笑起来,徐嘉树恍神片刻,随后语重心长地看着她,“笑起来挺好看的。” 赵南星的笑立刻凝固在脸上,收敛了表情。 “干嘛?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徐嘉树双手往白大褂里一插,漫不经心道:“还挺年轻一小姑娘,成天板着脸苦大仇深,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你钱没还。” “周公主上次欠了我五十。”赵南星说:“你替她还?” 徐嘉树揉了揉耳朵:“她又买什么?” “开玩笑。”赵南星面无表情地说了个冷笑话。 徐嘉树无奈,“我说认真的。” 赵南星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应对。 “还有。”徐嘉树犹豫之后,还是实话实说:“没事儿别总往医院跑,家里不顾了?” “家里没人。”赵南星说。 “你成天待在医院。”徐嘉树看向急诊科的方向:“实习生们压力很大。” 赵南星一怔:“为什么?” 她如此真诚的发问,倒把徐嘉树给说愣了。 一般来说,人与人之间点到这里就通了。 再多说也不合适。 这些话也是徐嘉树斟酌之后才说的,要不是隔着周悦齐这层关系,徐嘉树也不会管这种闲事。 昨晚他在急诊科值了一夜班,就算赵南星人不在,依旧是实习生们口中议论的焦点,无非是平常太严厉,也太努力,就显得其他人都像废物一样,可明明大家都挺努力的。 还没有适应医院快节奏生活的实习生们对赵南星颇有怨言。 之前想着要等休息下来去聚餐的实习生,因为赵南星一直“卷”,导致这顿饭到现在都没有吃上。 徐嘉树为了不让她在急诊科太难做,才会出言相劝。 但没想到赵南星这么轴。 他尝试又往深入提醒了下:“你刚进医院的时候,看见领导不会觉得不自在么?” “还好。”赵南星说:“就是跟着学东西而已。而且,我又不是领导。” 徐嘉树:“……” 徐嘉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名为真诚的情绪。 无论什么时候,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再加上赵南星这种不怕苦累、精益求精的精神,就算刚来医院,也一定有很多医生喜欢。 话已至此,徐嘉树也放弃,他拍了下赵南星的肩膀:“没事了。” 赵南星一头雾水,随后才迟钝地问:“你是觉得我对实习生们不好么?” 偏偏是你 第37节 “没有。”徐嘉树笑:“能跟你这样的老师学习,应该是件很幸运的事。” 毕竟能入职场而不被改变,能永远保持一颗赤诚之心是很难得的事。 徐嘉树实在困了,扬手说了声再见就往外边走,走到一半才回头喊赵南星:“你们科室的小孩儿昨晚都挺累的,买点东西去犒劳一下。” 赵南星爽快应答:“好。” 赵南星在自助售货柜前,挑着买了几样。 季杏喜欢喝茉莉花茶,老幺陈渝喜欢喝拿铁,还有跟她同期进医院的同事大林,喜欢喝轻乳摩卡。 — 早上的急诊科正哈欠连天,赶上换班,一群人开完会交接了工作之后就开始闲聊。 “我连上两个夜班感觉自己快撅过去了。”陈渝打了个哈欠,抬手擦掉了眼泪,“真不敢想象赵医生连干三天是什么超人。” “三天算什么?”有来得早的伸出一把手,“赵超人最长的记录是五天。” 季杏一拍他的手,“孙瀚你可得了吧,干嘛总用这种语气说话?怪讨厌的。” “哎嘿,我说你最喜欢的赵医生不开心了啊?”孙瀚平日里就一副吊儿郎当欠兮兮的模样,说话一直都这个调调,“没办法,赵灭绝在整个云医都是出了名的。” 陈渝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也还是舍不得错过八卦,伸手掩着嘴问:“什么名?” “卷啊。”孙瀚啧了声:“当初云京郊区一所工厂发生坍塌,全医院只有赵灭绝一个人待了整整五天,其他人中途都换过班。然后……一战成名。” 陈渝惊讶地张大嘴,“真厉害啊。” 孙瀚却撇嘴:“你们说她是不是就为了出名才这么干的?” 季杏手边正有一本《内科学》,抬起来就在孙瀚身上挥了下,“你能不能不要把人想得这么阴暗?” “不然呢?她本来就是爱表现。”孙瀚不屑一顾道:“她那么厉害,怎么不把急诊科的夜班都包了啊?” “这话可就不对了。”陈渝说:“赵医生最近的班多是因为王医生忙,不然谁喜欢天天在医院待着啊?这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感觉我再上两个月就得往太平间躺了。” 季杏瞪着一双圆眼,“孙瀚,你怎么还给人起外号啊?” 孙瀚挑眉:“哪个?赵超人?赵灭绝?” 季杏气得一吹刘海儿,“还起两个,真不是人。” 孙瀚贱兮兮地笑:“全医院都知道她这两个外号,又不是我起的。” 季杏轻哼:“不管是谁起的,反正你不能叫。” “为什么啊?小杏儿?”孙瀚又挑逗季杏,陈渝出声制止:“师兄,差不多得了啊,别太过分。” 孙瀚依旧无所谓:“怎么?你也心疼赵医生?” 陈渝年纪小,今年才大二,也是家里托关系进来的,她爸就是云医儿科的主任,所以平常大家对她都多加照顾。 不似对季杏那样,开起玩笑来肆无忌惮。 陈渝皱眉道:“怎么说赵医生也是咱们的带教老师,别人怎么说也没关系,但你这样太不尊重人了。” “就是。”季杏叉起腰跟着附和,“赵医生对你哪里差了?有什么不是尽心尽力的教你?” “哎?小杏儿,前几天你才被她骂哭呢。”孙瀚不服,“这就替她说话了?” 季杏却毫不在意:“那是赵医生对我们好,本来就是我做错了啊。遇到这样的老师不容易,你竟然还一直说她坏话,真过分。” 孙瀚一拍脑壳,“你们真行。大家不一直都觉得她卷生卷死,性格差嘴巴毒么?现在又成我一个人看不惯她了?哎,你们可真行。” 陈渝立刻踹了他一脚,孙瀚捂着腿跳起来,“我去。陈渝你干嘛啊?” “赵医生。”季杏像只兔子似的,飞速跳起来,“早……早上好。” 虽然她没有参与到说赵南星坏话的行列,但在这种情况下看见赵南星还是很可怕。 孙瀚也缓慢迟钝地转过身,讪笑一声:“赵医生,您什么时候来的?” 赵南星看着他,轻抿了下唇,“刚来。” 其实她来了有一会儿。 从孙瀚说她是为了出名才这么拼命做事时,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听。 “季杏。”赵南星面无表情,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办公室响起时还有回声,“给你们买的饮料。” 她还扫了一眼,“林医生昨晚没来值班?” 孙瀚抬起手:“我和林医生换了班。” “辛苦。”赵南星朝他颔首。 孙瀚倒有些不好意思。 陈渝笑着问赵南星:“赵医生,你今天没班,来干嘛呀?” 赵南星那句“来上班”转个弯,开口时变成了:“我有东西落办公室了,来拿一下。” “好吧。”陈渝朝她挥挥手,“赵医生我下班啦~后天咱俩一起值夜班。” “嗯。”赵南星转身要走。 陈渝又喊住她,已经拧开饮料喝了一口,“谢谢赵医生的爱心拿铁,我感觉自己又有劲儿了。” 赵南星微笑,却依旧显得清冷不近人情,“喜欢就好。” 随后就去了办公室。 赵南星缩在宽大的办公椅里,两条腿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实习生们中的口碑不怎么样,但没想到这么差。 分明她有尽心尽力去教每一个人。 他们的手里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容不得半分闪失。 但凡有一次,能让他们愧疚到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想象死亡和直面死亡,两者所带来的冲击感是完全不同的。 赵南星也不知该如何去跟他们解释,只能让他们再精进一些,再精进一些。 只要他们全力以赴,才能减少偶尔一次没能把人救回来的愧疚感。 但有这样的口碑,似乎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赵南星好像一直都是个挺讨人厌的存在。 在家里是,在同学里是,在同事里亦是。 赵南星还没来得及多想,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 季杏的小脑袋又探进来,她已经换了便装,粉色卫衣穿在少女身上,显得格外有活力,哪怕是熬了一个大夜,依旧很有活力,“赵医生。” “嗯?还有事?”赵南星问。 季杏瞟向她的腿:“你受伤了吗?” 赵南星也知道瞒不住,所以找了个借口:“嗯,摔了一跤。” “处理了吗?”季杏小心翼翼地问。 “已经处理过了。”赵南星说完微顿,“但还需要再重新消下毒,你要来帮我么?” 季杏眼睛一亮,“可以吗?” “这种简单的事情,你能做好。”赵南星说。 医院里的工具更齐全,像赵南星这种伤口是没必要缠很厚绷带的,消毒涂药之后贴一层就可以。 当她把裤腿挽起来的时候,季杏半蹲在她面前皱起眉,“这是谁给你弄的呀?好厚实。” 赵南星一怔,顿了顿后道:“我先生。” 季杏一愣,立刻嘴甜道:“姐夫还有这手艺?不愧是医生家属。” 赵南星:“……?” 她倒不是很在意季杏吹了什么彩虹屁,只是在她说出“我先生”三个字的时候,好似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那一瞬的心跳都快了许多。 季杏处理伤口的手法很扎实,之前在外科轮转时跟的老师就是徐嘉树。 严师出高徒的前提是徒弟要认真。 季杏是个很认真的姑娘,只是偶尔会犯一些小错误。 她一边帮赵南星处理伤口,还一边分散赵南星的注意力,因为这点儿伤口确实不至于要到打麻药的程度,但对一般人来说又确实很难耐住这个程度的疼,所以要想其他的办法让她们不疼。 聊那些事儿的时候季杏还挺明显的,赵南星便说:“你不用把我当病人。” 言外之意就是可以下重手。 季杏却摇头:“你现在就是我的病人,所以要听我的吩咐。” 赵南星:“……” 季杏说着在外科实习的事儿,话锋一转变到了正在住院的那个男人:“他被警察管制起来了,好像是说跟一起强.奸案扯上了关系。” “真可怕啊,这些人真的是无恶不作,早知道就不救他了。”季杏撇嘴,“哦对了,那天的帅哥今早又过来了,是陈渝给他包扎的伤口,经由我俩的一致判定,他就是可以被誉为帅到惊天地泣鬼神的男人。” 赵南星皱眉:“哪个帅哥?” “还能有哪个啊?就那天因为见义勇为伤到手的小哥哥呗~太帅了。”季杏啧啧称奇:“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男人,从头到脚都好看。” 赵南星:“……” 季杏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夸沈沂,说他温润有礼,端方君子,脸蛋天才,用尽了毕生所学的形容词。 赵南星都听得耳热,急忙打住:“可以了。” “怎么了?”季杏说:“你对男人不感兴趣么?” 赵南星:“……?” 季杏说着兀自叹口气:“感兴趣也没办法。” 赵南星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季杏一副可惜语气:“他已经结婚了。” 偏偏是你 第38节 赵南星讪讪地摸了摸耳后。 季杏又看向赵南星,一脸不解:“但是!他也不戴婚戒,所以我们怀疑他是骗我们的,只是为了不给我们微信号。” 话题虽在沈沂身上,但赵南星却有些脸热。 而季杏在沉默两秒后,从卫衣兜里拿出了一张名片:“但他给了我一张名片哎。” 名片上写着——宜海慈和律师事务所,刑事律师,沈沂。 下边还有手机号。 跟赵南星知道的那个不是同一个。 “他就是那个打赢了汪明海案的律师,真的好厉害。”季杏感慨:“我查了下,他好像跟赵医生你同岁,还不到三十,优秀的人果然有相似之处。” 赵南星一怔:“什么?” 季杏慢悠悠地:“聪明、好看。” 赵南星:“……” — 季杏离开以后,赵南星才有空拿出手机。 刚才她给沈沂发的消息变成了:【你是不是】 【hsalkafkdjh】 一串乱码。 而沈沂回复:【?】 她一直都没回应。 沈沂还给她打了几个电话,手机静音,都没接到。 沈沂:【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沈沂:【赵南星。】 赵南星立刻回复:【不好意思,刚才遇见同事在聊天。】 沈沂那端隔了两秒回:【你没事?】 赵南星:【没有。】 沈沂:【发条语音。】 在赵南星刚摁着手机要发语音的时候,沈沂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赵南星接起,“怎么了?” 沈沂那端先传出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隔了会儿才平息下来:“没事,确认一下你的安全。” “我很安全。”赵南星说:“抱歉,让你担心了。” “你回去的时候也小心,那些人可能还会有同伙。”沈沂叮嘱道:“不要走小路。” “知道了。”赵南星顿了下,低声问道:“你在哪?” 听上去刚经过剧烈运动。 沈沂的声音已然平和,“律所,正要去和当事人见面。” “那你忙。”赵南星说:“我去看书了。” “好。” 等电话挂断以后,赵南星去窗口浇了下花,又回到位置上。 忽然很想吃顺和街[栗仁]家的炒栗子,但隔了很远,需要开车半小时才能过去。 她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腿,选择放弃。 但因为很少有这么想吃美食的情况,便发了条小红书—— @南极星不会发光:[栗仁]家的炒栗子,想想就很好吃,可惜啊,受伤了,改天再吃。(生活应该是需要一些延迟满足来让自己保持期待的。) 彼时沈沂刚像一阵风似的跑进医院,站在医院的桂花树下接了这通电话。 打电话确认过赵南星没事后,依旧不放心,结果一抬头,看到了赵南星站在窗前的身影,立马躲了起来。 等到赵南星从窗前离开,沈沂才出了医院。 本想开车回律所,但在车上刷到了赵南星的动态,下一秒调头去了顺和街。 第16章 顺和街的[栗仁]是一家拥有三十年历史的老店, 可以说见证了云京的变迁发展史。 而且[栗仁]的口碑很好,很多人从外地特意绕过来买,所以门口排队的人很多。 沈沂望了眼看不见尽头的长队, 眉头微蹙。 电话刚好响起, 他接起来。 程阙那懒洋洋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沂哥,关璟案那边儿有点复杂, 你真要插手?” “不想。”沈沂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你……”程阙迟疑。 沈沂却冷声道:“但他们把我卷进来了。” 甚至还差点把赵南星卷进来。 “那只是个意外。”程阙顿了下:“你要是这么做了, 你爸那儿……怎么解释?” “还用解释什么?”沈沂现在也没事做,便多说了几句:“反正我在他心里,从来也不是个乖的。” 不乖的人会惹是生非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 程阙一怔:“你说得倒是也有道理。” “你打来就为这事儿?”沈沂问。 “这事儿还不够大?”程阙反问。 沈沂:“……” “之前讨论过了。”沈沂说:“我并不想参与到他们这些破事里。” 但,他们越线了。 “我也是真没想到这么巧。”程阙无奈叹气:“这帮人也太恶心了。干了龌龊事还不夹着尾巴做人,关璟都他妈进去了, 他们还敢在外边儿肆意妄为。” 说到最后,程阙都有些激动。 而沈沂冷冷淡淡的,“每一个施害者都不觉得自己该死。” 程阙还是第一次听见沈沂用这么肃清的语调说话, 即使隔着手机,也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而沈沂已经准备结束对话, “没事儿就先挂了。” “等等。”程阙喊住他。 沈沂单手插兜,目测前面还有三十多号人在排队,极考验耐心的一件事。 程阙在电话里一顿输出:“那谁回来了, 班里打算办同学聚会, 这周日晚上在博乐居吃饭。你去不去?” 沈沂闻言眉头微皱, 不带任何感情地评价了句:“她还是一如既往。” 喜欢热闹, 一头就往人堆里扎,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让场子冷下来。 “她这人就这样儿。”程阙呷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到底去不去?” “再说。”沈沂说:“还不确定会不会加班。” “不是吧?”程阙震惊:“沂哥你才刚入职就加班?” “接了个案子, 当事人比较急。”沈沂说。 程阙自然反问:“找你的哪个不急?” 沈沂:“……” “我这边儿反正是收到嘱托, 让我一定把你带过去,她好和你道个谢。”程阙露了底牌,“你要是不愿意去,她肯定又东想西想的,况且你们之前不是见过了么?你都舍身救她了,怎么还不把她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到底多大点儿事啊,值得闹这么久?” 程阙无法理解:“不知道的还真当你俩谈了一段又分开的呢。” 沈沂:“……没。” “我当然知道没有。”程阙漫不经心地笑:“当初不是我喜欢她来着么?” 沈沂:“……” 两人说的人是顾朝夕。 三人上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沈沂常年第一,而她稳居第二。 她和沈沂坐过一年的同桌,也和程阙坐过一年的同桌。 顾朝夕性格开朗,大大咧咧,和男生们混在一起也没谁觉得她是女生。 那会儿她常年把校服外套系在校服裙上,混迹在篮球场中,手臂一扬,就能投一个完美的三分球,大家总调侃着喊她“夕哥”。 不过高三那年她收心好好学习,蓄了长发,校服外套也正正经经地穿在身上,站在国旗底下演讲,一下就成了学校里众多男生的白月光,也成了他们高中的“校花”。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者闲来无事举办的“赏美大赛”,在那个贴吧正火的年代,他和顾朝夕荣登“校草”和“校花”排行榜第一。 只是大家依旧喊她“夕哥”。 因为学习,顾朝夕和沈沂走得近,但因为玩,顾朝夕又能和程阙聊到一起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三人组。 吃饭一块儿,玩游戏也一块儿。 隔很久以后想起来,这一切似乎都无迹可寻。 顾朝夕就是很悄无声息地融进了他们的生活。 偏偏是你 第39节 直到高考毕业,程阙才说,他喜欢顾朝夕。 而且因为自己字不好看,拜托沈沂给顾朝夕写了一封告白信。 写信这么土的方式其实并不适合程阙。 但程阙说顾朝夕喜欢,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女孩儿喜欢的是“从前车马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沈沂当时说什么都不干,后来耐不住程阙的软磨硬泡。 只是后来顾朝夕留在云京,程阙和他都去了宜海,没谁再提起这件事。 高考之后,好多复杂的不可言说的情感似乎也随着高考一起蒸发了。 从他们上大学以后,三人小群就没响起过消息。 在去宜海的飞机上,沈沂还问过程阙:“结果怎么样?” 程阙往座位里一缩,淡定道:“失败了。” 此后,渐行渐远,几乎再无联络。 除了逢年过节时偶尔几句表面客套。 沈沂也不知道程阙是怎么做到如此“没心没肺”的,反正他和顾朝夕之间断掉联系亦是因为他。 而他也不知道程阙是如何又与顾朝夕有联系的。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沈沂都因为忙着工作而错过。 程阙不知道的是,他和顾朝夕彻底断掉联系是大三那年暑假。 顾朝夕要去英国做交换生的那年,买了一张机票跑来宜海,打电话约他见面时第一个要求就是——不要告诉程阙。 宜海多海,那座城市就连空气都带着湿热的咸腥味。 顾朝夕和他约在海边,开门见山地问他当初为什么要替程阙写情书? 当一个秘密被直白戳破的时候,饶是淡定如沈沂,也懵了下。 之后顾朝夕说起在云京大学的生活,聊起她谈的男朋友,说是太过无趣,谈了半个月就分手。 沈沂问她:“为什么不和程阙试试?” 顾朝夕一怔,勾着唇笑:“你没看出来吗?我喜欢你。” 那会儿顾朝夕说:“沈沂,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留在国内。” 但沈沂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你出国吧。” “你可真冷漠啊沈沂。”顾朝夕抱着一丝期待地问:“如果程阙没有跟我告白,你会和我在一起么?” 沈沂保持沉默。 “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一点点的……心动?”顾朝夕仰起头问。 诚然,她是俗世意义上的漂亮,很多人见到她的第一眼都觉得惊艳。 尤其经过大学两年,她的化妆技术也精进许多。 但沈沂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薄唇轻启:“从未。” 顾朝夕负气离开,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 此后,再无联络。 除此之外,也就他大学舍友毕业之后说要去英国读研,去的正好是顾朝夕那所学校。 临别前,舍友忽然给他打电话,在机场出了点儿事,他去了机场却看到舍友的向导是顾朝夕。 也就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 仔细想起来,也就是他结婚那年的事。 那会儿的顾朝夕似乎在国内一家外企任职,后来大抵是嫌发展不好,又出了国。 高中那帮同学现在经常会出现在程阙的酒吧里,偶尔也会讨论起顾朝夕, 沈沂和程阙都是一致口径:“太久没联系了,不知道。” 沈沂没和程阙说过这些事,就是怕程阙有芥蒂。 况且他对顾朝夕确实从未有过想法。 再次遇见就是前几天晚上,他刚从宜海回来,打车回家时正好路过那边儿。 一群混混们打起来,其中有一个是她朋友,她在那里被波及,有一个人的刀子转了方向就朝她刺过去,是沈沂空手接了一下,但后续也不是很想再跟她扯上关系,所以提前走了。 但没想到,她的那个朋友就是关璟案的另一个同伙。 …… 这些巧合都让沈沂有种云京真小的感慨。 不过圈子里也就那些人。 谁都听过彼此的名字。 顾朝夕家里势不大,当初她是凭借傲然的成绩进入那所高中的,后又凭借长相在其中混得如鱼得水。 关璟案的另一个同伙目前正处于保释状态,但也因为那天晚上的寻衅滋事,被弄进去了。 沈沂脑子里快速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重新捋了一遍,短暂地走了会儿神,直到程阙喊他:“沂哥?你人呢?” 沈沂这才低咳一声,“在。” “所以到底去不去啊?怎么说也是太久没见的老同学。”程阙无所谓地说:“当初关系还挺好的。” 沈沂:“……” “你放下了?”沈沂问。 程阙轻笑:“就没放在心上过。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沈沂:“……” 懒得去帮别人盘感情,沈沂快刀斩乱麻地说:“去吧。” 确实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行,我去订位子。”程阙说着忽地反应过来:“你干嘛呢?有点吵。” “街上。”沈沂说。 程阙一怔:“律所不忙?” 沈沂:“……忙。” “要多少钱的?”沈沂排到了最前面,老板笑呵呵地问:“光要栗子还是再买点松子?” 程阙听到这话,立刻炸了:“我靠!你去[栗仁]了?” “嗯。”沈沂一边回他一边和老板说:“栗子和松子都要,多来点吧。” 老板给他称了两包,“172。” “给我也买点儿。”程阙挣扎,“我要五十块钱的栗子。” 沈沂皱眉,也给他买上,但从队伍里出来以后才问:“我怎么给你?” 程阙:“送来?” 沈沂:“……滚。” — 程阙挂了电话以后喊人去看守所拿栗子。 员工一脸懵,“程哥,那儿还有卖栗子的呢?” 程阙手里转着手机,轻哼一声:“是托人稍的。” 员工虽不解,但也不敢再问,灰溜溜去了。 一个小时后,程阙拿到还泛着温热的栗子,拍照给沈沂发过去:【谢谢嫂子。】 沈沂:【?】 程阙欠兮兮的:【要不是嫂子,我这辈子何德何能吃到沈律亲自排队买的栗子?】 沈沂:【……】 程阙:【对了,这次同学聚会你要不要喊嫂子一起参加?】 沈沂:【她一个人都不认识。而且……那天晚上她值班。】 程阙:【……】 程阙在对话框里打了句——真不敢想象两个工作狂生活的日常。 最后嚼着自己嘴里的栗子,选择删掉。 吃人嘴短。 — 赵南星没在医院待太长时间,午后阳光穿过窗棂扫进来,她窝在办公椅里困意袭来,昏昏欲睡。 强打起精神打车回家睡觉,一觉醒来已是晚上。 华灯初上,云京的夜景和往常一样。 热闹里带着孤独。 她一醒来看手机,就被周公主的消息刷了屏。 周公主在群里疯狂艾特她:【@星星,你知道我遇见谁了么?】 【@星星,你弟在我班里,刚转学过来。】 【@星星,我靠!那是个刺儿头。】 【@星星,我能打他吗?】 赵南星看见这些消息时还没完全睡醒,顺手回了句:【什么弟?】 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把消息撤回。 偏偏是你 第40节 商未晚在群里发了一串哈哈哈,周公主则是发来了六个无语的小数点。 赵南星伸手扶额,揉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 周公主已经在群里把那个混世魔王的名字打了出来:【赵祈霖啊!还能有谁!】 商未晚:【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赵南星:【……确实,刚醒。】 周公主:【他真的好混蛋啊。听说他是被迫转学过来的,原学校不要他了。】 商未晚:【@周公主,你说话注意点儿。】 周公主:【实话。】 商未晚:【……】 赵南星知道商未晚是碍于她的面子,所以才会出声劝周悦齐。 但赵南星两秒后发了句:【确实是个混蛋。】 群里顿时鸦雀无声。 赵南星又自顾自地发了句:【想打就打吧,但现在不让体罚学生,你小心被开除。】 商未晚那头应该还在加班,匆匆忙忙地发了句语音:“她就是口嗨一下,哪有那胆子?你弟现在都快长到185了吧?站起来比小公主高一头。” 赵南星很久没见赵祈霖,也不知道他现在多高。 并不关心。 赵南星站在窗边吹风,不远处的商场门口好像有街头歌手在唱歌。 群里忽然静谧无声。 隔了许久,周悦齐才在群里发:【刚我们学生和我说,赵祈霖是故意被开除的,因为要到我们学校来找唐璇。】 赵南星:【唐璇是谁?】 周悦齐:【一个长得巨漂亮的姑娘。】 商未晚发语音调侃:“比赵南星还好看?” 赵南星则是打字:【比商未晚还好看?】 两人的消息几乎同时发送。 周悦齐:【所以是我不配进入比较行列?】 商未晚amp;赵南星:【……你是可爱。】 几人在群里瞎聊,主要是周悦齐在那里吐槽遇见的狗血事儿。 总结一下就是赵南星那个没出息的弟弟,因为在市图书馆偶遇了唐璇,便千方百计地打听到了唐璇的学校和班级,使尽浑身解数转到了周悦齐现在带教的学校。 而他之前的学校就是周悦齐的母校,亦是沈沂的。 那里虽然多富二代,但学习成绩并不差,甚至每年的重本率都排在云京市前五。 尤其沈沂那一届,更是挤进了前三。 但周悦齐现在带教的学校,就是很平常的普高。 从好学校转到普高,就为了一个女生,简直……有病。 赵南星看完周悦齐发的消息以后,勾唇轻嗤,冷淡地回:【跟他爸一样没出息。】 周悦齐:【……】 之后赵南星也没管她怎么想,说完以后点了一份外卖,出了房间。 — 家里一如既往地冷清,她伸手打开了客厅的灯,但又很快关掉。 灯全亮了以后,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更孤独。 最后只留下沙发旁的灯,她开了电视,随便点开一部电视剧看。 没想到大热的是一部政法剧。 半集电视剧过去,电话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输入密码的声音。 她一边接起电话,跟外卖员说:“我去给你摁电梯。”一边赤脚下地走到门口拉开门,结果看见了一双黑色的皮鞋。 即便外边之前下过几场雨,空气里都泛着潮湿。 他的鞋依旧锃光瓦亮,一尘不染。 赵南星差点一头撞进他怀里。 面对她的“横冲直撞”,沈沂已经伸出一只手揽她的腰,恰好是那只受了伤的手。 “去哪儿?”沈沂问。 赵南星讪讪地摸了下脖子,“外卖到了。” 沈沂低头,把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赵南星自动蜷缩脚趾。 沈沂把[栗仁]的包装袋递给她,沉甸甸的。 “我去取。”沈沂说:“你先放回去。” 赵南星闻到了久违又熟悉的栗子香,但包装冷了。 还没等她说什么,门已经被关上,与之一起被关在外面的还有冷风和沈沂。 赵南星几乎是单腿蹦着回到沙发,虽然看着[栗仁]的栗子有点儿馋,但沈沂不一定是买给她的,所以她也没敢动。 睡了一觉也过了很想吃栗子的劲儿,能忍。 不过还挺奇怪。 她中午刚想到要吃[栗仁],晚上沈沂就带回来了,他难道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吗? 光是这么想,赵南星就摇了摇头。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 还没等她东想西想明白时,沈沂已经回来,一起被带回来的还有她的外卖。 也是在沈沂把外卖递过来时,她才后知后觉:“你吃饭了没?” “还没。”沈沂回答。 赵南星把外卖放在餐桌上,讪讪道:“我点了一人份。” …… 平常她一个人吃饭,所以习惯了点一人份。 今天就连从医院回家时都下意识报了周淑那里的地址,还是师傅开出了一条街,她才恍然想起沈沂回来了。 对沈沂回来这件事,可以说是适应了但没完全适应。 沈沂拆开外卖,是一份麻辣米线。 “你就吃这个?”沈沂眉头微皱。 赵南星单手撑着餐桌,感受着餐桌冰冷的温度,借此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低下头应:“嗯。” “好吃?”沈沂又问。 赵南星把那盒米线往他眼前推了推,“尝尝?” 沈沂打开看了下,“粉都黏一起了。” “放进汤里搅一下就行了。”赵南星说:“现在都是这么包装的。” 说完之后又问:“你没吃过?” “没有。”沈沂一边回答一边转身往厨房里边走,挽起白衬衫的袖子,顺手打开冰箱。 但冰箱里空空如也,一根菜都没有,就几瓶饮料和牛奶。 他回头看向赵南星。 赵南星坐在餐桌前,感受到他投来的炙热目光,理不直气也壮,“我又不会做饭。” 沈沂微顿,“那也不能餐餐都这么将就。” 赵南星掰开筷子,随口一问:“那你在外边儿吃什么?” 沈沂:“……” 两人都是忙起工作来就什么都能忘的类型。 沈沂平时也是外卖居多,平台上卖的东西就那么多,又能吃什么? 除非餐餐吃米饭。 赵南星偶尔会开火,煮一包螺蛳粉。 她只是喜欢吃螺蛳粉的味道,但不喜欢闻,所以会在煮完以后去周淑那里避一天。 赵南星的话把天给聊死了,于是又挣扎道:“我偶尔会回家吃。” “去妈那里?”沈沂问。 赵南星嗯了两声,又问:“你吃什么?” 沈沂看了眼她的米线,凑过去问:“你想吃什么?” 赵南星:“……” 忽然福至心临,赵南星挑眉:“你要做饭?” “吃不吃?”沈沂问。 赵南星立刻点头:“吃。” 稍后又迟疑:“但我这份怎么办?” 沈沂把盖子合上,“一会儿一起吃。” 赵南星问他要做什么,沈沂却说想不出来。 偏偏是你 第41节 于是赵南星点了一道辣子鸡丁,还有一道虾仁豆腐。 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太复杂,沈沂却已经在手机上下了单,买好了菜。 两个人讨论时亦是你来我往,丝毫没意识到距离过近,等沈沂下完单后,赵南星才发现自己几乎是凑在沈沂身边,快钻进他怀里去了。 她微不可察地往旁边挪了挪。 为缓解尴尬,赵南星温声开口:“你在宜海也做饭?” “几乎不做。”沈沂说:“太忙了,没时间。” “好吧。” 气氛再次沉寂下来。 赵南星思考着要说些什么,余光瞟到了茶几上的栗子,“你去了[栗仁]?” “没。”沈沂低敛下眉眼,把米线的盖子又揭开,拿过她的筷子尝了一口味道,然后起身去拿碗筷,语气漫不经心极了,“程阙买多了,分我的。” 果然,不是给她买的。 “你要吃么?”沈沂起身去客厅拿过来,把纸袋递过去,“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吃她们家的栗子。” “能吗?”赵南星伸手拿了一颗,口是心非:“会不会不太好?” “我的……”沈沂微顿,“不就是你的么?” 赵南星的心因为这句话忽地猛跳了两下。 沈沂却分了她的麻辣米线吃,赵南星便坐在一旁剥栗子。 [栗仁]家的栗子壳都有些不太好剥,尤其已经放了一下午,不温了。 赵南星费劲儿捏了下,没捏开。 “凉了。”沈沂拿过那包栗子,“我去热一下。” 赵南星手里还捏着一个,仰起头看向他。 沈沂的喉结微动,没忍住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下,很快又松开。 修长的手伸在她面前,“给我。” 赵南星一怔,片刻后把手小心翼翼放进他掌心。 四目相对,赵南星的眼睛眨了下。 良久,沈沂忽地笑了。 赵南星:“……” 沈沂的手包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清冷的声音在这寂静空间里磁性又温柔:“要栗子。” 第17章 沈沂买的蔬菜很快送来, 赵南星也和沈沂分着吃了那份麻辣米线。 一人份的麻辣米线并不多,三两口就吃完了。 沈沂在厨房做饭,赵南星便坐在餐桌前剥栗子吃。 经过翻炒的栗子散发出浓郁的栗子香, 给这冷冽的漫漫长夜染上几分烟火气。 沈少爷惯常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但他有做饭的天分。 菜刀和砧板碰触的声音错落有致地响起, 像是最优美的交响乐。 赵南星吃了几颗栗子觉得腻,便翻了下沉甸甸的袋子, 在下边发现了两包松子。 有一小袋是剥了壳的, 还有一大包是带壳的。 “你还买了松子啊?”赵南星问。 沈沂手上动作微顿,没回头地低声应了句:“嗯。” “谁剥的壳?”赵南星捻了一颗松子扔进嘴里,满嘴松子香。 她喜欢吃虾,也喜欢吃松子,但不喜欢剥壳, 所以吃的次数很少。 “我。”沈沂说:“下午看卷宗的时候,闲着无聊。” 赵南星侧目看向他宽阔的背影,恍然觉得跟这个人过完这一生也不错。 沈沂不算是细心的人, 在生活中也很寡言,但他聪明、上进, 要颜值有颜值,要智商有智商,情商也很高, 简直就是众人梦寐以求的结婚对象。 所以, 跟这样的人过完一生, 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 而且她喜欢沈沂。 自从意识到这一点之后, 赵南星总下意识地掩饰。 她害怕被沈沂发现, 被捏住软肋。 这是很讨厌的一件事。 她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吃了几颗松子, 把密封袋的口封上。 没多久, 沈沂做好饭端上桌,除了赵南星点的两道菜以外还有一道汤。 尤记得上次吃沈沂做的饭还是两年前。 那次沈沂短暂休假,正好赶上她生病,所以沈沂煮了粥给她吃。 不过还没等她病好,宜海那边一个电话打过来,沈沂连夜买了机票飞过去。 两人安静地吃完了晚饭,之后沈沂拿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去书房,而她回了房间。 就像彼此不存在一样。 这种波澜不惊的生活,他们过了很久。 以前对赵南星来说也很正常,毕竟她也忙。 但这会儿闲了下来,脑海中总还在回想那天晚上的事儿,又觉得膝盖隐隐作痛。 就在这样的痛楚中,她深陷在柔软的床里睡着。 没多久,沈沂轻轻推开门,打开了房间里的床头灯,正好遇上赵南星翻身,沈沂刚坐在床上便愣怔住,良久才挪了下身体。 赵南星的长发有几缕落在脸上,睡相极不雅致,眼底的乌青看得一清二楚。 连日工作的疲惫悉数显露。 沈沂小心翼翼地将她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而后坐在床边盯着她看了许久。 昏黄的光落在她柔白的脸上,沈沂温热的指腹轻轻掠过她修长的颈间,唇角微微上扬。 若是让旁人看见,定会觉得他此刻的笑意要比平日真心许多。 — 许是膝盖受了伤,赵南星竟做了个绵长的梦。 应当说是幼时的记忆。 印象中她四年级开始学骑自行车。 那会儿赵德昌刚开始做生意挣了钱,给她买了辆崭新的自行车,她不太敢骑,便让沈沂骑到乡间小路上,她几次跃跃欲试,后来沈沂便说:“我抓着你。” 于是沈沂抓着她的自行车后座,但她上去没多久就摔了下来,磕破膝盖。 那时是炎热的夏天,连吹来的风都是燥热的,她膝盖上破了皮,沈沂带她到溪边,用手一捧一捧地掬起清水给她清洗,她痛得想哭,扁扁嘴,泪珠子就在眼睛里打转。 沈沂内疚地说:“你打我吧。” 赵南星伸手拍了他一下,然后抱着他嚎啕大哭。 但是等回家的时候,她笑着跟赵德昌说:“你宝贝女儿摔倒啦~但是沈沂带我洗过伤口了,一点都不痛!” 沈沂就推着她的自行车站在后边,接受赵德昌严厉的目光拷问。 赵南星站在他身前,“跟他没有关系,他帮了我。” 赵德昌拍着她的肩,哄了许久。 沈沂便直勾勾地看着,目光里全是失落。 在伤口快好的那天,赵德昌给她买了一大袋糖,是他在外地做生意的朋友送的俄罗斯紫皮糖,一咬全是浓郁的巧克力香,她抓了满兜一路跑着去找沈沂,最后在溪边找到拿石子打水漂的沈沂。 他望着望不到尽头的远方,心事重重。 赵南星把糖分给他,“你在看你的家吗?” 沈沂垂下头没说话。 “你的家离这里很远吗?”赵南星不死心地问。 沈沂摇头。 后来沈沂说:“我家在一个灯不会灭的地方。” 赵南星笑着拍他的肩膀安慰:“那等我们长大了,一起去找你家好不好?” “轰隆”的雷声忽地响起,赵南星拉起他就沿着乡间小路狂奔。 瓢泼大雨很快落下,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又是一道惊雷,赵南星单手捂住耳朵,眉心紧皱。 “你害怕打雷吗?”沈沂问。 赵南星点头:“这个声音好讨厌啊。” “那我捂住你的耳朵。”沈沂的另一只手捂在她的耳朵上。 世界在下雨,但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远处天空划过闪电,世界的另一端传来呼唤:“星星、阿沂……” 赵南星松开一只手,回头应答,却被灌了一嘴雨水。 轰隆—— 偏偏是你 第42节 赵南星倏地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还亮着灯,给足了安全感,但房间里已经是空空如也,身侧床单的褶皱说明有人曾睡过,但伸手摸过去,已经冰凉,应当是离开已久。 窗帘缓缓拉开,又是一个阴雨天。 天空中传来轰隆的雷声,闪电将晦暗的天空划开一道口子。 赵南星坐在床边深呼了一口气,伸手摸过床头柜上的杯子,拧开杯盖咕嘟灌了口水。 昨晚分明灌了杯水,按照惯例来说,应当是凉的,但这会儿喝起来却是温的。 除了沈沂之外不作他想。 他总会在这样的小细节里给赵南星错觉。 但赵南星又觉得他对谁似乎都是这样的,她并不特殊。 赵南星喝了几口之后把杯盖拧紧,将水杯放在一边,起床去洗漱准备去医院。 — 即便腿受了伤,赵南星的工作量却一点儿没减少,依旧奔波在急诊科,如同风一样。 季杏依旧和她搭着值班,看见她跟往常一样都忍不住在救人间隙时拉住她:“南星姐,你的腿好了?” 赵南星抬手抹了下额头的汗,错愕:“什么?” 季杏:“……你腿不疼?” 经她提醒,赵南星才觉得腿上的伤泛起了疼,不过还是逞强道:“没多大事儿。” 季杏生气:“你还总是叮嘱病人要好好养伤呢,你自己的伤口都不注意。” “行了。”赵南星稍缓了缓,“还教育起我了。302室的病人怎么样了?” “生命体征稳定,正在观察。”季杏一边汇报一边埋怨:“您这样不行啊,腿恢复不好会留下后遗症的。” 赵南星喝了口水,望了眼窗外,一整排黑色的乌鸦在低空盘旋,长鸣几声又离去,她拍了下季杏的肩膀:“你看。” 季杏回过头,只看见一堆黑点,“那是什么啊?” 赵南星戴上口罩和手套,转身便走,漫不经心道:“乌鸦。” 季杏:“……” 之后又是新一轮的救援。 赵南星午饭时待在办公室给自己换药,揭开纱布时发现伤口已经泛了白,之前忙碌的时候还不察觉,这会儿要给伤口消毒倒觉了疼。 她刚用一支棉签沾了下伤口,就疼得自己往后缩了下,没能下得去手。 而季杏敲了敲门,探进一个脑袋来,“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赵南星嘴比脑子快。 但季杏并没理会她的拒绝,走进来蹲下给她处理伤口。 赵南星安静地看着她,季杏一边弄一边絮叨:“不是我说呀,赵医生你就是太坚强了,我要是伤成这样,早就在家里养伤了。” 赵南星没有回答。 季杏本来就爱絮叨,即便赵南星不理她,她也可以一个人说个不停。 等到她弄完伤口,赵南星把裤腿放下来,重新穿上运动鞋,季杏还在叹气:“您就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咱们急诊科真的没人一周值三四个夜班的。” “我啊。”赵南星说。 季杏:“……” 看她还想说什么,赵南星立刻截断,“走吧,去吃饭,我请客。” 季杏站在原地,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她背影。 隔了会儿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赵医生,等等我~” 而另一边,医院食堂路上,几个规培生凑在一起去吃饭,有人忽地问了声:“季杏呢?怎么没见她人?” “忙着巴结副主任呗。”孙瀚幽幽地来了句。 陈渝立刻瞟了他一眼:“师兄,过分了啊。” “陈师妹,我说什么了?”孙瀚轻嗤:“我说的是实话吧?谁不知道她从一来急诊科就开始巴结赵医生,她可真勇啊,天天热脸贴冷屁股,也没见她捞着半分好处。” 陈渝听着微微皱眉,“季杏就是单纯喜欢赵医生,那也算巴结?” “又是送吃又是送喝。”孙瀚冷笑:“但问题赵南星当上副主任了吗?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谁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就季杏一个傻子当了真。” 说着一堆人哄笑起来。 这里大多都是一个学校同年级的,就算不是同班也是隔壁班,互相之间都认识。 在学校里都还挺好的,尤其孙瀚,对她们平日里都多加照顾,但一来医院,就像是变了个人,在胸内科轮转时,带教的女医生批评过他几次,他就成了这个样子。 陈渝她们平日里也多加小心,不去得罪他。 但他对女医生有种天然的敌对感,一来急诊科的时候各种看不惯赵南星医生。 原本陈渝也对这个传闻中的“女魔头”赵南星多有忌惮,但她听父亲说,赵南星是天生适合学医的好苗子,医院里不少医生都对她赞誉有加,那会儿好多人都抢着要她,结果她选了最累最难的急诊科。 经过接触以后,陈渝觉得赵南星没想象中那么坏,也谈不上亲切和蔼。 真要论起来,就是一个很负责任,很努力上进的医生罢了。 只不过季杏比较崇拜她而已,但这一切落进孙瀚嘴里,就变成了“巴结”“讨好”。 “马上就升了。”一个稍微有点门道的规培生在一旁提醒:“下周开例会,应该就升了,但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孙瀚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后不屑地说了声:“又没什么了不起的。” 陈渝气呼呼地走了。 只剩下一大帮人站在那儿,不知是谁感慨了声:“赵南星受伤了,你们看见了吗?” “受伤?”众人惊讶:“哪儿?” “腿啊。”那人啧了声,“今早我看她来医院还一瘸一拐的,结果上午忙起来就跟一阵风,一点事也没有。” “那就是铁打的,就算腿断了都能来。”有人笑了声:“谁不知道赵南星是云医第一拼命三娘?” “是呢,毕竟灭绝可不是白叫的。”孙瀚补充了句:“也不知道谁娶了她,可真他妈的倒霉。” “也怪不得她老公跟她异地呢,要我啊,早跟她这种人离婚了。” “得了吧,人家还不一定嫁给你呢。” “……” 众人哄笑着走远,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灰色休闲服的男人。 男人仪表堂堂,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刚才在医院走廊里拍的照片——穿着白大褂,板着一张脸还略带稚嫩的赵南星。 赵南星和季杏没多久也到了这边,在进食堂时,她感觉有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往右看去,那天晚上的记忆被唤醒。 是那天喊人来搭讪的律师,他的眉毛上有一颗小痣,很有特色,所以赵南星记得。 四目相对,那人朝她挥了下手。 赵南星皱眉,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季杏已经在喊她:“赵医生,快来,今天有鸡腿。” 赵南星回过神,疾走了几步,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略带心事地吃完了一餐饭,等赵南星出食堂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赵南星这才松了一口气。 午饭时间赵南星是和别人换班的,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季杏回宿舍短憩,她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而是去休息区的自动售货柜买咖啡,但没想到走过去时却看见了中午站在食堂外的那个男人。 他套了件褐色的风衣,乍一看有韩剧男主那味儿。 赵南星一怔,正打算转身离开,面前却挡了一只手,手心里还握着一瓶咖啡,略带戏谑轻佻的声音响起:“一起喝杯咖啡?” 赵南星:“……” “池律师。”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赵南星蓦地回头。 是关琳。 关琳穿着一身小香风的衣服,浑身是大牌,走过来时看见赵南星也一惊,“南星姐?” 赵南星微微点头。 印象中两人并未打过照面,她虽然偶尔会去参加沈沂的那些“朋友局”,却似乎并没见到过一个沈沂真正的朋友,大多都是表面关系。 她并不知道关琳是怎么认识她的,而她知道关琳也不过是因为在商场遇见沈沂和她走在一起。 仅此而已。 况且关琳还喊得如此亲昵,不禁让赵南星打了个寒颤。 赵南星站在中间,前边是池盛,后边是关琳。 她先回绝了池盛的邀请:“不好意思,我们不熟,不必了。” 然后回头和关琳微微颔首:“你好,什么事?” 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关琳微怔,随后才笑道:“你好,这样好像有点唐突。不过……我认识你,因为之前在沈叔叔家看到过你和沂哥的结婚照。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关琳,沂哥从小看到大的妹妹,虽然不是亲的。” 关琳语气俏皮,也极为巧妙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喊沈沂也喊得很亲昵。 一切都很得体,只是这种亲昵令赵南星不舒服。 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她微顿,然后朝关琳伸出手,“你好,沈沂的妻子,赵南星。” 关琳笑笑,“我知道的,不过后来和沂哥见面时,他没怎么提起过,所以我对你还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你对沂哥来说很特别。” 赵南星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有点拿不准关琳的意思。 她并不是很想把这样的女孩儿归类为情敌,毕竟对方年纪小,还和沈沂是旧识,很可能还是世家好友。 赵南星尴尬地应了声:“呃。” 偏偏是你 第43节 关琳轻笑,看上去天真又烂漫:“毕竟是能让沂哥去宜海三年的人。” 赵南星:“……” 她忽然就明白上午看见的那一群乌鸦是什么意思了。 此刻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晦气。 第18章 当初沈沂去宜海, 沈家对她颇有微词。 不过她后来很少去沈家,所以没再听过那些话。 沈沂和家里的关系很疏离,她第一次去沈家的时候想买些礼品带过去, 沈沂只淡淡地说:“不需要。” 去了以后沈父有因为这件事对她发难, 结果沈沂冷静地抬起头, “你缺什么?” “是我把她买的东西退掉的。”沈沂将这件事全部揽下来,“反正就算拿回来也会被扔掉, 何必?” 当时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沈沂却毫不在意,“我带她来也只是因为你们说想见下,仅此而已。” 沈沂在他家里和在外边判若两人,尤其是当着他父亲面的时候。 沈父是个极其严厉的人,两道黑眉宛若山峰, 更偏宠他大哥一些,而他哥哥沈清溪常戴着眼镜,看上去冷静自持, 除了会在女儿沈诗怡面前露出笑外,其他时候看人总是带着三分试探七分打量, 那目光让人极其不舒服。 后来赵南星好多次都想问,“你回家以后不快乐吗?” 但又怕一问就扯出那些旧事。 她并不是很想和沈沂交换过往。 那些支离破碎的、她都无法面对的过往。 沈沂决定去宜海以后,唯有舒静过来找她聊过几句, 让她别放在心上, 沈家的男人总是事业放第一位。 那段时间, 舒静常到家里找她, 但好多次她也忙得不着家, 舒静便给她放一些零食和补品, 适当地发一条消息关怀。 如今关琳提起来, 似是一根软刺直接扎进了赵南星心口。 良久,赵南星冷声回答:“和你有什么关系?” 关琳脸色顿时变了。 赵南星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站得笔直,压迫感十足,“一个成年人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利,沈沂去宜海是个人选择,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低敛下眉眼,收敛了点儿锋芒,“关小姐,你僭越了。” 关琳下意识后退半步。 赵南星不欲和她纠缠,说完后转身便走。 可还没走出几步,关琳忽然喊她:“赵南星。” 赵南星脚步顿住,回头看向她,“嗯?” “你别得意。”关琳捏紧拳头,带着一丝报复地说:“你知道顾朝夕吗?” 之后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她、回、国、了。” — 赵南星在关琳面前表现得很坦然,但回到办公室以后盯着桌面发了会儿呆。 不过发呆结束以后又想通了。 顾朝夕回不回国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和沈沂的关系再差,能差得过现在? 只不过,她现在单方面想和沈沂修复一下关系。 始终却迈不出那一步。 她只有一个理由走近沈沂,却有无数个理由被劝退。 今日的急诊科不算忙,赵南星下午总有空隙去想些有的没的,之后在医院门口,余光还瞟到了关琳和那位律师,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出了医院。 那位律师在离开前还朝她看了眼,带着几分令人不适的侵略性。 赵南星立刻低敛下眉眼,没和他对视。 临到下班时,高速上忽然发生了连环车祸,正值换班时间,赵南星又陷入到紧急抢救中。 等忙完已经晚上十点多,她动了动脖子,听到咔嚓一声骨骼脆响,在办公室缓了一会儿才换衣服出门。 季杏在她身后一路小跑追上来,“赵医生,你走慢点。” 赵南星站在路边,白色风衣被夜里冷风吹得猎猎作响,“还有事儿?” “有啊。”季杏抬起胳膊,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给你拿的,记得换药。” 赵南星:“……” 经季杏一说,她腿上的伤口才又隐隐泛起疼痛。 赵南星也没推诿,接过以后问:“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啦~你明天继续请我吃饭呗。”季杏眨了眨眼。 赵南星拿出手机,给她转了一百,“转账记得收,这样我明天才请你吃饭。” 季杏闻言立刻蹦起来,“好耶。” 出租车停在路边,赵南星上了车,季杏站在原地朝她使劲儿挥手,直到车走远才落下来。 陈渝忽然出声,幽幽地:“你都快成望星石了” 季杏蹦了下,捂着心口:“你吓死我了。” 两人同站在路灯下,陈渝双手插兜瞟她一眼:“你刚干嘛呢?做亏心事了?” 季杏摇头:“怎么会?” “切。”陈渝轻嗤一声:“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去门诊上买药了。” “给赵医生的。”季杏脸色微赧,“这算什么亏心事儿啊。” 陈渝望着那条看不见尽头的街,车来车往,“你真的喜欢她啊?” 季杏先没反应过来,点头:“是呀。” 随后陈渝脸色一变,“但她结婚了呀。” 季杏:“……?” 季杏几乎是小跑着退开,“你说什么呢?我说的是对她的崇拜,不是那种……” “真的?”陈渝不太信。 季杏皱着眉,鼓起腮帮子,认真道:“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就是看见一个人,她的精神和品质会感染你,会带着你往前走。我原本刚来医院的时候很害怕,也不喜欢急诊科,但是看见赵医生,我就会燃起斗志。而且她对病人的那种态度,对生命的崇敬,会让我时刻绷紧脑子里的弦儿。” 所以这样的人是值得喜欢的。 陈渝听完后默默点头,“原来如此。” 几乎是急诊科所有规培生的通识:往后绝不留在急诊科。 但季杏现在已经有了规划,她想留在急诊科。 这里很苦,很累,但依旧有人坚守。 季杏踢了踢脚下的路:“所以我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都不喜欢她。” “喜好不同吧。”陈渝揽住她的肩,“咱们科室那群男的啊,眼里容不下比他们厉害的女人。” 季杏想了下,“你真相了。” 陈渝和季杏沿路散步,约着去吃路边摊,一边走一边聊。 聊到最后,陈渝说:“感觉赵医生是那种特别坚强,遇见事儿从来不会哭的人。” “怎么会啊?”季杏立刻反驳,“她其实可怕疼了。” “她今天腿都受伤了,依旧忙了一整天,根本看不出来。”陈渝说。 季杏耸耸肩:“因为认真。” 陈渝:“……” 季杏撇嘴,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委屈:“谁伤成那样不疼啊?不过是硬撑罢了。” 陈渝身子撞了撞她:“怎么感觉你心疼?” 季杏望了望四周,凑到陈渝耳边低声道:“今天我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她都快疼哭了。” 陈渝震惊。 “泪珠子挂在睫毛上。”季杏说:“堪称仙女落泪,绝美。” 陈渝:“……” 季杏啧了声:“我还感觉咱们科室那些男人,就是因为得不到赵医生才诋毁她。” 陈渝想象了一下赵南星掉眼泪的画面,立刻摇头,但嘴上却附和季杏:“应该是。” — 赵南星回家时,沈沂正坐在沙发上看卷宗,客厅里开着两盏昏黄的暗灯,光线不是很好。 她一推开门,沈沂的目光便望过来,深邃的眸子映着光,“吃饭了么?” 赵南星撑着玄关,“还没。” 沈沂便挽起袖子往厨房走,“面条吃不吃?” “可以。”赵南星换上拖鞋,抬起袖子闻了下自己身上的味道。 因为在医院待了一整天,身上都是消毒水的气味,但沈沂很讨厌闻这个味道,所以在回来路上,她给身上喷了点儿香水。 是和她买的那款沐浴液一样的味道。 不过此刻香水味也没完全遮掩掉消毒水气味,她瞟了眼厨房,沈沂正从柜子里取东西。 偏偏是你 第44节 平日对她来说需要踮起脚够的柜子,沈沂轻而易举就能把东西拿出来,不过片刻她便收回目光,声音冷淡道:“我先去洗个澡。” 沈沂应了声哦。 但赵南星走进浴室,开了暖风,温热的水刚落在肌肤上,浴室门忽然被敲响。 “赵南星。”沈沂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促:“你别洗了。” “怎么了?”赵南星关掉水,没了水流声的浴室有几分空旷,连她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腿伤。”沈沂说:“不能洗。” 赵南星:“……” 赵南星重新打开水龙头,整个人都被打湿,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我会注意的,你别担心。” 在说最后这四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微颤,心跳也莫名加快几分,同时又有些提心吊胆。 怕沈沂反驳,说他并非是担心,可能单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关怀她一句而已。 但沈沂没有,他只是深呼吸了一口,“那你稍微冲下就出来,我给你煮面吃。” 赵南星:“好。” 他的脚步声响起,赵南星忽地又说:“我带了药,一会儿你帮我换一下……” 说着顿了下:“行吗?” “好。”沈沂爽快地应下。 赵南星尽量避开伤口,飞速冲了个澡,在选择沐浴露的时候带了点儿“小心机”,用的是沈沂也用过的那款。 等她洗完以后才发现自己没带睡衣,不过有浴巾,往常她自己一个人,裹个浴巾也就出去了,但现在家里还多了个人。 …… 在让沈沂帮她拿睡衣和裹浴巾出门两个选择中,她还是选了后者。 浴巾足够长,裹上去像条露肩短裙。 北方还没送暖,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冷得打了个寒颤。 恰好沈沂把面煮熟,厨房里还散发着氤氲的热气。 赵南星想快步溜回房间时,却被沈沂从后边拉住,他把她从上打量到下,目光落在她的赤脚上,眉心微皱。 “我……没拿睡衣。”赵南星磕绊着说。 沈沂看向她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穿过她的腿弯,直接把她打横抱起。 沈沂声音清清冷冷的,但又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和缱绻,“可以喊我给你递。” 赵南星一怔,手捂着胸口,“你在忙。” “但你找我的话……”沈沂看了她一眼,莹白的肌肤泛着粉,在昏黄灯光下格外诱人,他别过眼,喉结微动:“我没那么忙。” 赵南星忽地低咳一声,手捂到嘴边,浴巾因为失重,散开一半,她又急忙去捂,结果沈沂已经踢开门,手指在她腿上摁了一下,“别捂了。” “你什么地方我没见过?”他用最清冷的声音说最让人害臊的话。 赵南星蹭地脸就红了,还不等她有所反应,沈沂已经把她放在柔软的床上。 沈沂睡衣衬衫的扣子开了一颗,下摆也被弄皱几分,略显迷乱。 “换个衣服出来吃饭。”沈沂说着出了门。 赵南星坐起来,依旧有点没反应过来,并不是对刚才的情景,而是对沈沂那句——你找我的话,我没那么忙。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沈沂也是有些喜欢她的?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沂忽地折返回来,手上拎着赵南星的拖鞋,弯腰给放在地上,随后仰起头看向她,眸光又深邃几分,却什么都没说地把一旁的被子拉过来给她盖住。 在他要起身离开时,赵南星抓住了他的手腕。 “还有什么事儿?”沈沂问。 赵南星跟他平视,嘴张了张,心里有好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喉咙干涩。 而此刻的沈沂逆着光,眼睛像是深不可测的银河,迷人又璀璨,吸引人不可控地沦陷。 良久,沈沂的喉结微动,赵南星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往前凑,在他略带冰凉的唇上落下一吻。 她已然闭上眼。 从前的亲近也都是沈沂带着她,她根本不得其法。 就连亲吻也只是浅尝辄止,分明都还没做什么,呼吸已经被打乱,心跳声咚咚咚地响。 赵南星想了半天没想到该怎么进行下一步,心跳实在是太大声,而她又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残局。 片刻后,她睁开眼看向沈沂,只见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目光难测,让她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赵南星却觉得自己已经把心思暴露了个彻底。 她已经主动,沈沂却不为所动,慌乱之下,赵南星松开双臂,往后撤离,可还没等她重新盖上被子,沈沂却揽住了她的腰,单臂将她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托着她的侧颈,修长的手指落在她耳后,几乎是用气声道:“别躲。” …… 一场尽兴。 赵南星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脖子下是沈沂的胳膊。 两人身上都汗津津的。 房间里的灯还都亮着,赵南星往上拉了拉被子,转过脸看沈沂。 男人的下颌线优越,像是造物者最完美的雕塑品。 她贴近沈沂,在安静到只有彼此呼声的房间里忽地出声喊:“沈沂。” 沈沂的手正玩弄着她的发梢,闻言应道:“嗯?” 赵南星的唇落在他肩膀,轻轻地咬了下,似是在缓解自己的紧张,而后才问:“你喜欢过人吗?” 沈沂的手一顿。 从赵南星的角度看去,他刚才还残留的一丝笑意在脸上忽地凝固。 房间里刚还温存,缠绵悱恻,一下子因为她的问题而消失全无。 赵南星不擅长缓解尴尬,但她有努力,她胳膊搭在沈沂劲瘦的腰间,轻轻挠了下,“说实话。” 沈沂轻阖了下眼,随后点头:“有。” “谁啊?”赵南星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沈沂单手把她往上提了提,直接把她揽进了怀里,几乎快要嵌进身体里。 赵南星感觉自己快呼吸不上来,“是在婚前喜欢的吧?” “是啊。”沈沂这次倒爽快地应了。 赵南星勉强地扯出一个笑,“沈先生的青春确实很精彩。” 她感觉自己再说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于是凑近了吻向沈沂,换来是沈沂绵长的回吻。 在这个吻结束之后,赵南星轻伏在沈沂的肩膀,眼睛泛着红。 沈沂摸着她的发梢,略带笑意地说:“喜欢的人,是你啊。” 一听就是开玩笑的语气。 赵南星轻嗤,声音略带哽咽,却没敢让他听出来,用的是气声:“那我该信吗?” 沈沂附在她耳边,含了下她的耳垂。 片刻后,他那清清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是真的。” 带着几分揶揄。 赵南星的心忽地停了跳。 很冷静地停下来,变成了正常的节奏。 她从沈沂身上滚下来,躺在床的另一侧,声音闷闷的:“以后记住了。” 她再笨也知道,沈沂这话是要反着听的。 ——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可偏偏,她喜欢了沈沂。 沈沂侧过脸,抬手想摸下她的脑袋,手却悬而未落。 良久,他从后边抱住赵南星:“你生气了?” 赵南星摇头:“意料之中。” 沈沂忽地用很认真的语气说:“所以,我喜欢你在你意料之中?” 尽管知道他是在骗人,赵南星的心依旧微不可察地狂跳了两下。 “那沈太太确实神机妙算。”沈沂温声说。 第19章 赵南星周六是夜班, 周末昏昏沉沉地在家睡了一整日,等醒来时已经下午五点多。 窗帘徐徐拉开,夕阳的光投射进房间, 她抬起手臂遮了下, 良久才回过神从床头捞起手机。 未读消息早已是99+。 周悦齐在群里艾特了她好多次, 她都没回。 这会儿懒洋洋地回了句:【干嘛?】 周悦齐秒回:【想约你吃午饭的,结果已经快到晚饭的点儿了!】 商未晚:【要不是问了徐主任, 她估计已经杀到你家了。】 赵南星看着消息都能想象到周悦齐那跳脚的样儿, 忍不住轻笑一声,戳着屏幕回:【晚上我请?】 偏偏是你 第45节 周悦齐:【不然呢?!】 商未晚:【我加完班就过去找你们。】 赵南星惊讶:【你们不在一起?】 看中午的消息,两人应该是在一起的。 结果周悦齐发了个大哭的表情包:【这个女人陪我逛街逛到一半,然后回公司加班了~】 周悦齐:【我就是那颗地里的小白菜~没人疼没人爱】 商未晚:【好了,马上结束。】 赵南星:【摸摸头.jpg@周公主, 我换身衣服就来疼你。】 周悦齐直接给她甩了个定位。 家里一如既往的冷清,赵南星也保持着原有的生活节奏。 好像沈沂回来这件事就只是单纯为她的夜晚添色而已。 他依旧忙于工作,而她夜班白班双班倒, 见到的时间并不多。 自从上次听完他的“玩笑”,赵南星和他打照面的时候就少之又少, 即便见了,也会带着微妙的疏离感。 她腿上的伤已经结了痂,没有留下后遗症, 而沈沂手上的伤依旧没好完全。 赵南星有时候会想, 是不是她和沈沂天生不对盘, 只要在一起就会受伤不断? 她这想法在跟周悦齐她们吃饭时, 不小心被周悦齐说了出来:“沈沂这才回来多长时间啊?先是他受伤, 又是你受伤, 你们是不是八字不合?” 当周悦齐提出这个问题时, 赵南星差些就点了头。 一旁的商未晚拍了周悦齐下肩膀:“嘴上没个把门的,这种事儿也要乱说。” “本来就是。”周悦齐喝着手边的橙汁,眼睛瞪得圆鼓鼓的,“要不是徐嘉树,我都不知道你受伤了。你怎么什么都不和我们说啊?” 赵南星单手托着下巴,无所谓地说:“有什么好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悦齐闻言翻了个白眼,“姐姐,这都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啊?” 赵南星一怔,下意识道:“除却生死都是小事。” 周悦齐:“……” 周悦齐被气到心梗,转过头看向商未晚,委屈撒娇:“商商,你听听她说的是人话吗?” 商未晚瞟了眼赵南星,随后温声道:“总归还是要说一声的,我们都以为沈沂回来,你在家过清闲日子呢。” “开什么玩笑。”赵南星轻笑:“他回来我应该更忙了才对吧?” “所以我们才不敢打扰你啊。”周悦齐撇嘴:“不然我早把你约出来了。我早就想跟你吐槽一下你那个不成器的……” 商未晚在桌下踢了周悦齐一下。 周悦齐往角落缩,满脸警惕:“干嘛?” “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儿吗?”商未晚举起杯,“喝杯酒,开开心心的。” 赵南星早已懂了她们的言下之意,看着周悦齐欲言又止的表情,犹豫后还是道:“没事儿,你想说就说,我不介意。” 商未晚温柔出声:“别硬撑。” 赵南星朝她笑了笑:“就当个故事听,没事儿。” 周悦齐这从意识到氛围的不对劲,低声问:“我是不是做得不太合适啊?” “没什么不合适。”赵南星温声笑:“周公主做什么都对。” “也是。”商未晚附和。 周悦齐蔫了吧唧,“你们就把我当小孩子惯着吧,我可以不说的。” “憋得住吗?”赵南星和商未晚异口同声地问。 周悦齐:“……” 周公主自然是憋不住的。 她忍了一个星期,对赵祈霖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但碍于那还是自己的学生,她还是一名刚进入学校的班主任,本着“感化第一,严厉第二”的原则去教导学生,结果赵祈霖就差把她办公室给掀了。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她就等着见了赵南星好打小报告。 周公主滔滔不绝地讲赵祈霖在学校里做的那些事儿,拉帮结派、欺负同学,天天跟校花唐璇身后,惹得唐璇都过来跟周公主哭了一次,说觉得害怕。 赵南星一直都安静地听着。 等到周公主讲完,一口干完了手边的半杯橙汁,把杯子往桌上一甩,气得爆了句粗口:“妈的!我就没见过这样儿的学生!” 赵南星拍拍她的手:“消消气。” 商未晚看向赵南星,总担心她有没有异常。 但赵南星全程都表现得异常淡定,就好像是在聊陌生人的事一样。 周公主越说越气,都气到眼睛红了,“他凭什么那么做啊?那可是学校,又不是让他撒野的地方。” “他从小就这样。”赵南星想了想,从中华词库里扒拉最适合形容他的词语:“嚣张跋扈、任性霸道、蛮不讲理、神经兮兮。” 周悦齐:“……” “你这么优秀,怎么会有这种垃圾弟弟?”周悦齐气得口不择言:“跟他断绝关系吧。” 赵南星闻言低笑出声,喃喃道:“我倒是想呢。” 周悦齐发泄完情绪以后才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又回过头跟赵南星道歉:“对不起,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就是单纯理解不了赵祈霖这个品种。” “没事儿,我也理解不了。”赵南星无所谓地说。 毕竟是能将生病的亲奶奶送去养老院的人。 赵南星对他也讨厌到了骨子里,不过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 上次和赵祈霖见面好像还是因为在医院见到了赵德昌,他急性阑尾炎来了趟医院,赵祈霖就来医院看了眼,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她刚好从那条走廊路过,跟赵祈霖打了个照面,接近一米八的男孩儿看见她后皱了皱眉,把脖子里的耳机一戴,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很桀骜。 换句话说,很没有礼貌。 赵德昌当初心心念念的儿子,不过如此。 甚至当时看到赵德昌躺在医院病床上,而赵祈霖又是那副样子的时候,赵南星有种小人得志的快乐。 “哎。”周悦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星星,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赵南星回过神,把那些繁杂的念头都抛到一边,顺带岔开话题:“吃完了?” 周悦齐和商未晚齐齐点头。 赵南星便喊服务员来结了账。 周悦齐拉过商未晚窃窃私语:“你有没有觉得星星很不对劲儿?” “再怎么说也是她弟弟,你刚才真的过分了。”商未晚说。 周悦齐:“……我真的是快气死了。” 商未晚瞟了眼赵南星,很快又收回目光:“反正你往后少提他。” 周悦齐扁嘴点头:“好吧。” 吃完饭后时间还早,周悦齐便提议去ktv玩。 “周公主,你明天不跑早操啊。”赵南星说。 周悦齐一怔,随后大手一挥:“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不要耽误我今天的快乐。” 商未晚amp;赵南星:“……” — 三人去的ktv还是以前常来的那家,服务员一看见周悦齐,就笑眯眯地迎了过来,“周小姐,还是原来的地方?” “今天给换个大的。”周悦齐豪横道。 服务员一怔,随后道:“今天小周总把最大的那间给订了,您看……” “傻啊你。”周悦齐叉着腰:“我又没说要最大的,比我们以前那间大就行了。” “成嘞。”服务员领着她们穿过一条又一条鎏金的走廊。 这里的老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一样,就连地板都是用的是金色,仿若走进了欧洲豪华宫殿。 说实话,有点土。 不过这里的安全性和私密性都极好,周公主会来的地方一定是圈子里哪个富二代开的,所以这些吐槽赵南星她们都没说过,几乎都是周悦齐一个人说。 等走到包厢以后周悦齐才反应过来,“你刚说最大的包厢被我哥订了?他来ktv干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服务员说:“听闻是要给人接风洗尘,这不是沈律师从宜海回来了么?估计是这样。” “也倒是。”周悦齐耸耸肩:“他以前跟沈沂和程二哥都狼狈为奸来着。” 服务员知道的东西也不多,周悦齐就随口一问便放他走了。 而听到服务员这些话的赵南星,心思早已千回百转。 沈沂一直都和程阙走得近,她倒是忘了,还有个周朗。 所以她不知道的那些消息其实可以问周悦齐…… 好奇心是可以压制的。 可一旦被勾起,便是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 不知什么时候,商未晚坐到她身边来,低声说了句:“悦悦没心眼,你想做什么就做,别太多顾忌。” 赵南星看向她:“正因如此,才不太想跟她说。” “但你一直埋在心里也不是事儿。”商未晚耸了耸肩,“一晚上都心事重重,我看你这张脸都难过了。” 赵南星摸了下自己的脸:“有吗?” “自信点。”商未晚捏了她一下:“有的。” “都是朋友。”商未晚说:“就像她跟你吐槽你不喜欢的弟弟一样,大家把什么都说开才好些。不然为什么需要朋友呢?” 偏偏是你 第46节 赵南星:“……” “商商。”赵南星忽然很认真地说:“此话共勉,别硬撑。” 商未晚温和的笑顿时僵在脸上,随后把脑袋倚在她肩膀,“怎么会?我活得好着呢。” 话音刚落 ,电话便响了。 商未晚看了眼来电显示,顿时皱起眉头,“我去接个电话,你们先聊。” 说完后慌慌张张的出了包厢。 而周悦齐终于调试好了设备,拿着话筒已经开始唱起来。 “即使有天开个唱,谁又要唱 他不可到现场 ……” 周公主偏爱粤语歌,所以上学时寒暑假就往东南沿海跑,吹着海风学粤语,学了一口地道的粤语,唱起粤语歌来极有感情。 赵南星晃着身体为她伴奏。 等一曲终了,商未晚还没回来。 周悦齐拿着话筒问:“星星,你唱什么?我给你点。” “我不唱。”赵南星说:“你唱我听。” 周悦齐便凑过来撒娇,“快点儿嘛,明明唱歌就很好听,为什么不给我们唱?” 赵南星:“……” “你要是不唱我一会儿就去把沈沂给你找过来。”周悦齐威胁道:“让他替妻赎罪。” 赵南星:“?” 赵南星趁机拉了她一把,“那个,我问你点儿事。” “什么?”周悦齐疑惑。 赵南星低咳了声,还是第一次做这种背地里打听人的事儿,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犹豫之后还是开口:“你认识关琳吗?” “就那个关璟的双胞胎姐姐?”周悦齐点头:“认识啊,不过不熟。” “对了。”周悦齐忽然想起:“咱们那天在商场看见的是不是就她?她那会儿就一直当沈沂的跟屁虫,现在还是。不过你得警惕点儿啊,关琳从小到大就很受欢迎,但一直没谈恋爱,我当初听我爸和我哥在家里提过一嘴,好像是她家跟沈家要联姻,不过她跟沈沂差了九岁还是十岁,所以不太可能。” 赵南星点头。 周悦齐知无不言:“关璟那个混球,社会垃圾,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蔫坏蔫坏的,那会儿他们家离我家近,有一次他来我家做客,把我家的咘咘扔进了臭水沟,气得我……” 咘咘是周悦齐养的一只猫,过世很久了。 但周悦齐一直无法忘怀。 “我一脚就把他踹进臭水沟了,他还跑去告状,我就拉着我哥哭,最后我哥给了他一顿暴揍。”周悦齐轻哼一声:“前段时间好像说被抓进去了,跟社会上的混子们轮女干了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现在还在医院接受心理疏导呢。真不是个东西。” 赵南星安静地听着。 周悦齐说到这才想起来:“所以关琳很有可能是找沈沂给她弟弟辩护。我跟你说,可别让你家沈沂接这个案子啊,不然我就会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赵南星:“……” “我不干涉他工作的。”赵南星说:“我们从来不讨论这些。” 沈沂作为刑事律师,当事人肯定有关璟之流。 赵南星并不觉得自己能左右他的选择,所以他们平日里都不会聊这种事。 周悦齐却大惊:“你不会支持沈沂为这种人渣辩护吧?我以前听他们说过,刑律就是典型的讼棍。” 赵南星:“……一份工作罢了。” 赵南星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得到了解之后便转了问题:“那……顾朝夕呢?你听过没?” “好耳熟。”周悦齐捏了捏耳垂,随后激动地拍了下赵南星的肩膀:“想起来了!以前高中校花,而她的上一任校花是祝诗意。” 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周悦齐从自己的记忆里把这两个人都搜刮了出来。 “祝诗意是艺术生,学古典舞的,还会弹钢琴。那会儿和程商津是模范校园情侣,也是好多男生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她那会儿和程商津一起走在学校里别提多养眼了,不过他们大我好多岁,我也就是听人说一说。而顾朝夕就有点像祝诗意的反面,性格特好,长得也好,那会儿经常跟沈沂和程阙混在一起,三个人是铁三角来着。” “不应该是跟你哥吗?”赵南星问。 “什么啊。”周悦齐啧了声:“我哥跟我嫂子呢,青梅竹马,那会儿沈沂和程阙都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我哥坚定地陪在我嫂子身边。懂?” 赵南星:“……” “不过也是有点玄学。”周悦齐感慨:“程阙和沈沂大学去了宜海,顾朝夕留在云京,没多久就出国了。” “为什么是玄学?”赵南星不解。 虽然这个包厢里就她们两个人,周悦齐还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附到赵南星耳边说:“我听过一个说法,程二哥跟沈沂之所以能成为朋友,就是因为他们彼此都不受家里待见。而程二哥更惨,在意的人不是死就是离开。” 周悦齐叹了口气:“程二哥之所以被称为程二哥,就是因为他上边还有个哥哥,就是程商津。” “好像是我小学的事儿。”周悦齐摇摇头:“我都有点记不清了。反正就是程商津去世,祝诗意高考后就出国了,程二哥当初在家门口跪了三天三夜,那会儿还是冬天,那年云京的雪下得特别大,我哥要出门,我非要跟着,然后就看见程二哥晕倒在雪地里,就差一口气吊着。” 周悦齐说起来都哽咽,“后来是沈沂送他去的医院,从那会儿起他们就成为朋友了。” 赵南星听得也颇为震撼。 她从前也听过豪门水深,但没想到竟会有如此波折的故事。 片刻后,她才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那沈沂呢?回来以后有没有被苛待?” 周悦齐摇头:“没有哎。他性格超好,不过沈家更重视的还是他哥吧,以后公司肯定还是他哥的,你们应该能分红?我看他好像对公司也没兴趣,你们两个这样当甩手掌柜也挺好。” “我们都觉得是程二哥更惨一些。”周悦齐笑了笑,然后才反应过来,碰了碰赵南星的肩膀:“怎么?心疼你家沈律师了?” 赵南星笑:“怎么会?” 她只是在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沈沂性格好? 是她出了问题还是沈沂有问题? 周悦齐从桌上捞过一支棒棒糖,拆开以后先喂到赵南星嘴里,然后又拆了一支,“你了解她们干吗?” “随便问问。”赵南星说:“好奇。” “反正当初顾朝夕跟他们关系……”周悦齐说到这忽然卡壳,脖子缓缓转过来,“我想起来,顾朝夕从英国回来了,所以今晚……不会是她的接风宴吧?” — 赵南星从周悦齐这儿得到了不少信息,不过心底也因为周悦齐的话惴惴不安。 因为沈沂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他从宜海回来后已经跟周朗他们约过,所以不会再搞这么大阵仗。 越想越有可能是顾朝夕的接风宴。 因为烦闷,她坐在包厢里开了一罐啤酒,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那罐啤酒喝完的时候,商未晚才从外边回来,然后就被周悦齐闹着去唱歌。 商未晚的声音有些哑,听起来像是哭过。 周悦齐问起,她也只说是外头风太大。 等她唱完一首坐回到赵南星身边时才低声说:“我刚才看见沈沂的朋友了。” “程阙?”赵南星挑眉。 商未晚点头:“是他。” 呆久了以后包厢确实闷,赵南星又喝了两罐啤酒,终于坐不住去了趟卫生间。 她站在池子前洗手,镜子里的她脸色驼红,带着轻微的醉态,而她的另一侧是位很漂亮的女士,姿态也很优雅。 但在看见对方脸的那一刻,赵南星忽地怔住。 温水泊泊地流过她的手指,池子里的水囤积在一起,逐渐没过水池边缘,两秒后,一道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赵小姐,关水。” 赵南星猛地回过神来,飞速关了水龙头,又把出水口打开,从一旁扯了两张纸出来擦干净手,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才侧过身:“抱歉。” “没事。”依旧是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 赵南星的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缩,对她刚才的称呼提出疑问:“你认识我?” “你好,顾朝夕。”顾朝夕朝她伸出手,“沈沂的高中同学,兼好友。” 赵南星眉心微皱,“你好。” 她完全没想到顾朝夕会是如此落落大方的姿态,倒是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没能来参加你们的婚礼,我很遗憾。”顾朝夕笑了下:“当时我在国外,抱歉。” “没事。”赵南星和她差不多高,但不知为何,她站在这里就是没底气,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而顾朝夕朝她灿然一笑:“今天是我们的高中同学聚会,你要过来吗?” “大家都对你很好奇呢。” 顾朝夕说:“你的照片都在我们班级群里传阅过了,刚才大家还说,要是校草同学不把他金屋藏娇的老婆带出来,今晚可就得被灌个不省人事了。” “校草?”赵南星惊讶。 “你还不知道吧?”顾朝夕微笑:“以前我们高中的时候,沈沂可受欢迎了。” 赵南星:“……” 她当然知道。 而且现在,她感觉很不舒服。 顾朝夕的一举一动都在向她透露一个信息:我们非常熟。 甚至有种女主人的姿态。 赵南星轻呼了一口气:“你们聚吧,我就不掺和了。” 她有些惧,所以选择了逃避。 顾朝夕却挽着她的手臂,“走吧,相信你会是我们今晚同学聚会的爆点。” 赵南星:“……” “对了。”顾朝夕拉着她走出卫生间以后才低声道:“那天晚上沈沂是怕我受伤才替我挡了一下,把你家沈沂弄受伤了,不好意思啊。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偏偏是你 第47节 这语气活像是赵南星说一句介意,就是赵南星不大度。 但赵南星站在她们包厢门口,闷声道:“介意。” 随之而来的是打开的包厢门,黑压压地坐了一大堆人,沈沂正坐在角落里拿着手机不知在干嘛,全神贯注的。 顾朝夕也听到了赵南星的那句回答,面上表情微变,却又强撑着笑道:“想不到赵小姐还是个幽默的人啊。” 赵南星低声:“我不幽默。”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此刻包厢里安静下来,就连刚还在起哄的程阙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大家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赵南星身上,而赵南星的声音刚好落进了沈沂耳朵里。 那一瞬,沈沂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赵南星直勾勾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沈沂从她眼神里看出了怨愤和委屈,神态和幼时被冤枉的赵南星有八分相似。 他忽地勾唇笑了,把手机揣进兜里,站起来朝赵南星走过去。 包厢里忽然开始起哄。 第20章 一罐啤酒自是不会让赵南星醉倒的, 只是会将平日里堆叠后藏在心底的情绪似有若无的发散出来。 她的仪态很好,即便喝了酒,站姿仍旧笔直。 一条藕色的长裙把她身材勾勒得极好, 纤腰瘦肩, 纤白的脖颈里戴着一条银色的项链, 吊坠是蓝色的鲸鱼。 因着周淑是做旗袍的,她除了在给周淑网店当模特时会穿旗袍外, 平常的连衣裙也大多是和旗袍相近的款式, 全都是周淑亲手做的,适合日常穿出门。 周淑手艺好,做的每一件都极有风韵。 赵南星此刻站在门口,目光直勾勾地看向沈沂。 沈沂逆着光走到她面前,温声问:“你怎么来了?” 赵南星抿唇, 看了眼身侧的顾朝夕,但在她打算说话时,顾朝夕忽地开口:“我刚去洗手间, 在那儿偶遇了你太太,这就给你带过来了呗。” 顾朝夕说着向沈沂眨了眨眼, “估计是因为不放心你。” 赵南星闻言皱了眉。 这话说得,活像她是个喜欢争风吃醋的女人一样。 “哦吼~”包厢内响起活泛的揶揄声 ,“这是来查岗的吧。” “放心吧, 我们都替你看着呢。” “当初我们学校多少人追他都没追到, 这人也就是看上去心软, 实际上跟铁树一样, 难开花。” “怎么说话呢?这不是开花了嘛?甚至比我们结婚早多了。” “……” 一群人说着又笑起来。 赵南星不太懂他们的笑点在哪里, 她依旧对顾朝夕的话耿耿于怀。 等包厢里再安静下来, 赵南星才认真道:“我跟朋友在这里玩, 只是上个卫生间,就被拉过来了。” 说完后又看向沈沂,声音清清冷冷的,“我不知道你在这。” 她目光太过认真,沈沂顿了下牵起她的手,“拿冷水洗的手?有点冰。” 赵南星试图抽离,却没沈沂的力气大。 包厢里是此起彼伏的揶揄声,赵南星并不适应这种环境,沈沂便站在她身侧,把她揽在怀里,“别开她玩笑了,一会儿人被说跑了。” 大家立刻保证起来。 而沈沂拉着赵南星去了他刚才坐的角落,另一边是程阙。 包厢里大概二十个人左右,没一会儿周朗凑过来问她:“齐齐呢?” “还在唱。”赵南星说。 周朗问:“喝酒没?” “一点点。”赵南星说:“肯定不会醉。” 周朗这才放心了些,有人喊他过去点歌,他也就去了。 赵南星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儿,略有些不知所措,但她面无表情,看起来就像是生气了,让人摸不准她在想什么。 没多久顾朝夕又凑过来,熟络地说:“沈沂,刚我已经和赵小姐自我介绍过了,但我觉得还得是你来引荐一下吧。” 沈沂抬头,眉头微皱,似是在说——没必要吧? 可顾朝夕已经坐了过来,“还是说你还对以前的事儿耿耿于怀啊?” 沈沂:“……” 沈沂最先看的是程阙。 程阙耸耸肩,“夕哥,你这干嘛呢?” “我就是对美女感兴趣啊。”顾朝夕轻笑:“不然你还以为我要干嘛?我的天呐。我只是最近没男朋友,又不是把目标对准沈沂,怎么说得我像是要横插一脚她们婚姻一样?不至于吧?” 这话说得三分真七分假。 沈沂懒得继续听,径直打断道:“这我太太,赵南星。” “这个是……”沈沂指着顾朝夕,微怔后道:“高中同学,顾朝夕。” 顾朝夕一愣,随后啧了声:“沈沂你可以啊,几年没联系就这样了。我看你是把那些年的事儿都忘了,我就一普通朋友是吧?” 还没等沈沂有回答,那边就有人喊顾朝夕:“夕哥,我们玩游戏,你来不来?快点儿。” “别打扰人家小夫妻亲密。” “还有程阙,来不来?玩点好玩的。” “……” 前边有人在唱歌,缠绵悱恻的情歌显然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便提议玩游戏。 一帮许久没见的高中同学聚在一起,聊聊往昔,谈谈近况。 能来同学聚会的都是性格还不错的,待在一起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语。 但沈沂和赵南星所坐的地方就像是被另外僻开了一样,和那些热闹格格不入。 沈沂看她脸红,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你喝酒了?” 赵南星点头:“一点儿。” “今晚怎么突然到这儿来?”沈沂又问。 不知是不是赵南星的错觉,他语气里有一丝丝的谴责和埋怨。 那种冷淡的,像是质问的语气,直接把赵南星心头那一簇火给点燃,冷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来?” 沈沂眉心紧皱,似是在思考措辞。 一触即发。 那边儿的程阙喊了声:“沂哥,来不来玩?” 沈沂的掌心紧握住赵南星的手,稍用了些力道,似是安抚她的情绪。 赵南星却别过脸没看。 沈沂冲程阙摇头:“你们先玩儿。” “赵南星。”沈沂低声喊她的名字,赵南星却没回应。 气氛尴尬,有些僵持。 良久,赵南星忽地自己就泄了气。 没意思。 她本身就不是一个喜欢参加聚餐的人,自己的同学聚会去的次数都很少,为什么还要掺和到沈沂的聚会当中来? 和一些不认识的人待在一个空间里,听他们嘻嘻哈哈说一些自己根本没经历过的事儿,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 最重要的是,沈沂并不希望她来。 “算了。”赵南星用力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来,随意地垂在腿上,“你们玩,我不打扰了。” 说完起身就要走,却被沈沂拉住。 沈沂低敛下眉眼,谁都看不见他在晦暗之中的表情,笃定道:“你能来。” “打扰你们老同学相聚的雅兴,多不好意思。”赵南星用话刺他。 沈沂忽地凑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但你是老婆。” 赵南星:“……” 那边儿人一直都在关注着他们的动静,一见他们站起来,立刻喊了声:“干嘛去啊?” 沈沂重新牵起赵南星的手,“玩游戏。” — 赵南星直到坐进大家的圈子里时还没缓过来,感觉耳朵有些发热。 她的位置正好就是沈沂和顾朝夕的中间。 赵南星下意识往沈沂那儿靠了靠。 在座结了婚的有一半都带了家属过来,所以赵南星的到来其实也并非不合时宜。 不过因为沈沂的特殊性,大家对她的关注点更高一些。 更因为她的颜值,众人都乐意揶揄几句。 偏偏是你 第48节 毕竟平日里难以得见这种风情的美人。 美人分两种,一种是骨相美,一种是皮相美。 赵南星属于前者,商未晚属于后者。 赵南星从小到大关于容貌听到的夸赞都不少,这些人夸起来,她也没有其他感觉。 彩虹屁听了一大堆,在听说她是云京大学医学院研究生,这会儿还在云医工作后,更为惊讶。 有人感慨:“果然,学霸还是要配学霸的。” “也不知道你俩生出来的小孩儿得多好看,多聪明。”还有人说。 “那估计又是一个翻版沈沂。” “别了吧,肯定不给同龄人留活路。” “……” 他们这话题一开,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在草原上驰骋,拉都拉不回来。 沈沂只淡淡地笑:“游戏还玩不玩了?不玩回家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总是一个弧度。 跟赵南星以往在其他聚会上看到时的那样,也跟她那年在小学同学聚会上推开门看见的那个沈沂一样。 这些年他好像练就了一门技艺——微笑。 这种笑总是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但赵南星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凉薄。 所以那会儿好多人都说沈沂过得很好,回到云京以后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富二代,学校里的天之骄子,但她却固执的认为,沈沂过得不好。 因为这些年她过得糟糕极了。 她希望沈沂过得好,却又害怕沈沂过得好。 而如今,沈沂围坐在人群中,能够大方地侃侃而谈,能够接住老同学的一个又一个梗,轻松地游走于聚会之中。 跟局促的她完全不一样。 沈沂在察觉到她的靠近之后,也往过挪了挪。 两人之间没留下一丝空隙。 游戏就是经典的真心话大冒险,转酒瓶子。 喝完的空瓶在玻璃茶几上用力转起来,瓶口指到谁就是谁。 刚他们已经玩了几把试水。 这会儿加入了赵南星和沈沂,他们都摩拳擦掌,喊那个转瓶子的同学:“老贾,给点力啊。” “我争取。”老贾搓了搓手,撒手一转。 包厢里顿时热闹起来,纷纷开始喊:“沈沂、沈沂……” 十几秒后,瓶子幽幽停下来,没能遂他们的意。 瓶口指向了顾朝夕。 “啧。”顾朝夕无奈:“怎么又是我?你这瓶子长眼睛了吧?” “没办法。”老贾摊开手:“夕哥你倒霉。选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顾朝夕笑:“当然是真心话。” “没劲。”老贾吐槽:“刚你也选的真心话。” “那没办法,谁知道你们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大冒险题目,我可不想刚回国就丢尽老脸。”顾朝夕催促道:“快点儿问,然后开下一局。” 有人悠悠道:“夕哥,上学时你喜欢过咱们班里的男生吗?” 顾朝夕皱眉:“这都什么破问题,就逮着感情史扒。” “不然呢?”大家齐声反问。 顾朝夕也爽快,“喜欢过。” 大家纷纷看向了程阙和沈沂的方向。 众所周知,铁三角里一直有流言蜚语,不过那会儿碍于程阙脾气一般还能打,沈沂则是老师的宠儿,年级第一,没人敢说闲话罢了。 多年以后,在聚会上问这种问题,有种尘封已久的秘密被揭开,所有人都开始正大光明偷窥过往的感觉。 “那是程阙还是沈沂?”有人胆子大,冒着不要命的风险问了出来。 大家一愣。 程阙随手捡了几颗花生朝刚才说话的方向扔过去,“积点德。” 那人讪讪一笑,“这不是好奇嘛。” “不回答。”顾朝夕出来解围,“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一阵唏嘘。 老贾正要继续转瓶子,结果被往前倾了倾身的程阙一把夺过,修长的手指在绿色瓶身上稍一使力,瓶子便轱辘辘地转起来。 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瓶口最后停在他自己面前。 “程阙,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吧。”顾朝夕嘲笑。 程阙大手一挥:“问吧。” “就不能选个大冒险?”老贾说:“都连着好几轮真心话了。” 程阙:“……行,大冒险。” 一群人跃跃欲试,对大冒险的内容争执不下。 最后一致决定,推开这扇门以后,对着看见的第一个人唱:“superidol的笑容都没你的甜”,还要再唱完以后wink,并且拿到对方的一个唇印。 在座女士还给贡献了一支dior999,正宫红。 程阙听完以后站起来,“你们真行。” 真够缺德的。 不过程阙也不是那种玩不起的人,他把风衣脱到沙发上,挽起了衬衫袖子,刚推开门就迎面撞上一个人。 程阙还松了口气,是个女的。 再一看,还有些眼熟。 程阙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对方的腰上。 盈盈不堪一握。 他脑海中只想到了这个词。 差点跟他撞个满怀的商未晚一怔,率先道歉:“对不起。” 赵南星也站起来:“商商。” 商未晚朝她挥了下手,“星星,你电话。” 程阙低咳了声,不知是谁损的还给递了个话筒。 程阙声音低沉,是很迷人的低音炮,把那句羞耻的歌词唱出来。 商未晚一脸懵,“你干嘛?” 然后程阙就朝她wink了一下,接着提出要求:“能得到你一个唇印吗?” 商未晚一看那么多人八卦的眼神,顿时悟了,“你输了?” 程阙:“……” 商未晚皱眉:“我晚上吃饭,口红都掉完了。” 程阙给她递过那支口红。 商未晚也没忸怩,旋开口红以后擦了擦最上边,然后涂得很艳丽。 这颜色配她,涂出了色彩的最高境界。 她阖上盖,径直往前一步,在程阙的锁骨上落下一个唇印。 现场先愣了一下,随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就连程阙本人都懵了。 ……还能这样的? “小姐姐霸气!”有人喊了声。 商未晚推开,把口红还给他,“我们两清了。” 程阙:“……” 商未晚就是过来给赵南星送个手机,没想到遇上这一件。 她站在门口捏了捏耳垂,“谢谢你上次送我回家。” 程阙隔了许久才回神:“小事儿。” 商未晚送了手机就直接走,没敢看包厢里任何人一眼。 尤其避开了周朗。 赵南星拿着手机给赵德昌回了条信息:【什么事?】 赵德昌那边也没再回,但之前一共有七个未接来电。 因为程阙那一下,包厢里气氛顿时热络起来,老贾手一转,直接转到了赵南星面前。 大家都跟赵南星不熟,所以一时间面面相觑。 最后让沈沂来问。 沈沂思考过后才问:“晚上是不是不开心?” 大家都说他放水,于是变成了顾朝夕问。 顾朝夕在思考过后才托着腮,一脸灿然:“你们结婚已经四年了吧?那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动过离婚的念头?” 偏偏是你 第49节 众人脸色大变。 顾朝夕却点了几个在座已婚男人的名,“婚姻本来就是危机四伏的啊,有离婚的念头不代表一定会离婚好吧?也不代表彼此不爱对方。我就不信你们的婚姻中一次也没动过这个念头。” 赵南星抿唇,端起面前那杯酒一饮而尽。 一种自杀式回答。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她又一次转动了瓶子。 就像是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只要是赵南星所选,最后停下来的地方一定是沈沂。 沈沂微笑:“如你们所愿,真心话。” 众人齐齐把目光落在顾朝夕身上,顾朝夕却喝了口酒,“干嘛啊?刚才得罪人的事儿我都干了,现在还要我来?你们是想要沂哥跟我绝交啊。” 喊程阙就是全名。 喊沈沂就是沂哥。 确实有些双标。 赵南星对这个称呼的变化格外敏感,因为当初她爸在出/轨陈涧书时,最先变了的就是对她妈的昵称,以及对她的。 刚才那个问题已经有些令人尴尬,所以大家为缓和气氛,便将问题降了点难度:“在这个包厢里,有你爱的人吗?” 沈沂点了头。 之后他时运不济,又转到了他。 问题是赵南星提出来的:“学生时代,给人写过情书吗?” 众人纷纷起哄,“好好回答啊,不然晚上回去得睡书房。” 沈沂问:“中学还是小学?” “都算。”赵南星说。 沈沂思考之后,点了头。 赵南星的心忽地沉下来,她笑了笑。 众人还当她是满足的笑,其实不过是硬撑。 又玩了几轮,瓶口转到顾朝夕面前,她选了大冒险,众人给她出的题是原地大象转二十圈。 她捏着鼻子转了二十圈后有些晕,径直朝赵南星这儿倒了下来,沈沂一把拽过赵南星,单手托住了她的背。 一旁的人拽住顾朝夕,把她扶回原位。 顾朝夕朝沈沂扔了颗瓜子,“沂哥,真不地道。以前跑马拉松的时候我晕倒你还能抱我一程,现在就不是兄弟了?” 沈沂:“……” 沈沂没说话,只低声问赵南星:“伤到没?” 赵南星摇摇头。 “好了。”沈沂起身:“我还有事儿得先走一步,大家玩吧。” 赵南星跟着站起来。 众人也没再留他,都叮嘱他路上小心。 — 出了ktv,赵南星和沈沂去地库开车。 沈沂全程没喝酒,负责开车。 车子驶离这里,赵南星才开了窗吹风,力图让自己清醒些,结果脑子却越来越混沌。 甚至混沌到她想问问沈沂,你当初真给顾朝夕写过情书吗? 但混沌还不至于糊涂。 她只抿着唇一言不发。 没多久手机震动,赵德昌给她发过来一条:【没事,就是你奶又念叨你,你这周忙不忙?不忙就去养老院看看她。】 赵南星眉头紧皱,【忙。】 赵德昌:【你奶奶小时候对你多好,你现在就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赵南星:【把她送进养老院的又不是我。】 赵德昌:【那要不这周四我从养老院把她接过来,你到时候来一起吃个饭。】 赵南星:【周四值夜班,没时间。】 赵德昌发了好几个恼火的表情,赵南星却阖上了手机。 她心情本就不好,收到赵德昌的消息以后更是down到了谷底。 车内太安静,她伸手开了音乐。 温柔的钢琴曲在车内响起,和着晚风一同奏响这鸣奏曲。 良久,沈沂忽地出声问:“赵南星,你为什么想和我离婚?” 赵南星一怔,尚未回过神来,“什么?” 等她反应过来时也只剩沉默。 沈沂把音乐声开大了些,没再问。 车子快驶进小区时,沈沂关掉了音乐,赵南星窝在副驾昏昏欲睡。 终究还是不想把这个敏感的话题避开,沈沂喉结微动,晦涩道:“是三年前我们吵架那次,你想跟我离婚吗?” 赵南星垂着眼睫,闷声应了句嗯。 沈沂的车稳稳当当停在地库里,“那以后我……不跟你吵架。” 许是律师的职业病,沈沂在说完之后又严谨的补充道:“尽量避免。” 赵南星闻言轻笑,脑子里已经迷迷糊糊的,却还是觉得好笑:“但我妈说,再好的两个人也会吵架的。” “牙齿和舌头共生,依旧免不了碰撞。”赵南星声音迷蒙:“因为距离太近了,其实隔远点就没事。” “所以你希望我回宜海?”沈沂问。 赵南星闭着眼没回答。 良久,赵南星趁着醉酒后的迷蒙低声问:“沈沂,你是不是喜欢顾朝夕啊?” 沈沂微怔,“你吃醋?” 赵南星闷声哼了句,“她太强势。” 能让众人一致认为强势的赵南星觉得强势,确实是不太友好。 而赵南星此刻脑子昏昏沉沉,就像是有个钟在她脑海里一直敲啊敲。 沈沂却目视前方,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只是再三斟酌和思考之后,小心翼翼地说:“赵南星。” 赵南星没应他。 沈沂却捏着拳,深呼吸一口气说:“我五年级的时候给你写过情书。”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热烈地跳动,像是要跳出来了似的。 夜深人静,也不知是从哪里偷来的勇气。 终于敢开口诉说。 他的声音都有几分颤抖,“赵南星,其实……我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 “咚——” 赵南星的脑袋磕在车窗上,沈沂转过头去,她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倚在车窗上,呼吸匀长。 看上去睡着许久了。 第21章 赵南星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在沙棠村, 天色蔚蓝,一间狭小的教室里坐满了学生。 老师在讲台上激情四射地讲课,而她的身侧坐着沈沂。 两人手边都是草稿纸, 她的那一张写满了大半, 而沈沂的那张上几乎是空白。 沈沂心算很厉害, 不需要用草稿纸。 她看了以后效仿,结果当天的数学题错了几道, 老师还把她喊到了讲台上去教育, 叮嘱她要落实。 过往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放,随后场景变幻,是她平静又无聊的高中。 那所高中很大,操场是标准的四百米塑胶操场,她常在晚饭后途径操场看到一大帮男孩儿打篮球, 却从不停下脚步。 除了有一年,她看见有个人侧影很像沈沂,于是站在那儿多看了一眼, 一颗篮球“砰”地砸在了她脑袋上,她抱着篮球一把扔过去。 也是那年, 她奶奶出现在她学校门口,门卫大爷说在外边踌躇了小半天,从老家来的。 赵德昌把老人接来云京, 她最先来的地方是赵南星的学校。 但当时赵南星只出去和她说:“你回去吧。” 场景再变就成了沈沂和顾朝夕两人独处的场景。 在高中校园, 在机场离别, 多年后又在街上重逢, 甚至他们还举办了婚礼。 赵南星忽地醒了, 外头已天光大亮。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抬起手臂感受了下额头的温度, 结果蹭了一臂的虚汗。 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都换了,约莫是沈沂做的。 但这房间里没有沈沂的踪迹,偌大的房子里也过分安静,赵南星拿过手机发现群里都是在吐槽她昨晚不打招呼就离开的。 她就回复了句:【也没见你们去救我。】 偏偏是你 第50节 周悦齐秒回:【有你家沈沂在,谁能欺负你?】 赵南星:【万一欺负我的人是他呢?】 周悦齐:【杀。】 赵南星坐在床上跟她们闲聊了会儿,不安的心绪才缓和些。 她最近做梦的频率太高,几乎只要睡着就会做梦,白日里见过的人几乎都会成为她的梦境素材,哪怕昨晚刚被提起来一嘴的奶奶,也在她昨夜的梦里出现。 而且都不是好梦,醒来后总伴随着心悸。 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赵南星正在思考要不要去精神科看一下时,一条消息发来。 【精神科齐医生:赵医生,你是不是和池律师认识呀?】 赵南星一懵:【谁?】 聊到后边赵南星才知道,对方是想通过她来找池盛池律师,也就是她之前“偶遇”过两次的那个人。 因为上次他们在休息区说过两句话,被医院里不少人看见,所以大家还以为她俩有所交际。 事实上,赵南星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齐医生通过她来询问,是因为池盛的外婆在医院疗养,突发疾病,但池盛留给医院的联系方式怎么都联系不上他,所以齐医生才会尝试来问赵南星。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结果赵南星也找不到。 但听齐医生说情况紧急,赵南星便想到了关琳。 可联系关琳得要沈沂出面。 …… 无奈,赵南星最后给沈沂打了个电话。 没响两声,电话接通。 “什么事?”沈沂那边说话还有关门声,说话声更显得空旷寂静。 “你能联系到关琳吗?”赵南星说:“有一个叫池盛的律师,他外婆在我们医院,现在病情不稳定,应当是需要他填一些表,但联系不上他。” 沈沂微怔:“就这件事?” 赵南星:“……不然呢?” 沈沂很明显被噎了下,但两秒后,沈沂说:“你稍等。” 而后又开门,他那清清淡淡的声音喊:“池盛出来下。” 赵南星:“?” — 一早发生的插曲在赵南星这儿翻了篇,晚上沈沂回来还问她跟池盛是否见过面。 赵南星如实回答。 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隔了许久,沈沂才低头扒饭,闷声说:“以后离他远点儿。” 赵南星点头:“嗯。” 沈沂一怔:“不问我为什么?” 赵南星眉头微皱,语气轻飘飘的:“他跟你在律所不和?” 沈沂:“……倒没有。” 赵南星继续吃饭,“那我不知道。” “那你还答应得这么快?”沈沂说:“不会阳奉阴违吧?” “……” 察觉到自己可能用错了词,沈沂立刻更正:“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赵南星说:“我本身不太喜欢他。” 沈沂点头,放宽了心:“嗯。” “不过、”赵南星微顿,随后轻笑道:“倒是很少看见你这么讨厌一个人。” 甚至要让她也远离。 沈沂闷声道:“这人城府太深,接近你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所以还是少接触吧。” 赵南星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顿饭倒是不似平日里那般死气沉沉。 好像是因为多了一个纽带,两人想法也一致,聊起来比较轻松。 不过聊完池盛以后就没有新话题了,赵南星一向不善创造话题,在外边,如果场子冷下来了,那她就安静的待着。 但在家里,她还是想和沈沂多聊些的,于是没话找话地聊。 “你在新律所还适应么?”赵南星问。 沈沂点头:“工作都差不多,所以还行。” “高瞻大楼是不是很气派?” “还行吧。”沈沂说:“你喜欢?” “从外边看是很不错。”赵南星说:“毕竟全云京最拔尖的人才大多聚集在那儿了。商商一直想去那儿工作,还想进去看看,但我们不属于员工,更没有预约,根本进不去。” 沈沂正在收拾餐桌,闻言微顿:“那等有时间的话联系,我可以带她上去。” 赵南星错愕:“真的?” 沈沂看她的表情过于认真,嘴角上扬,很自然的熟络了些:“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学那会儿。”赵南星下意识说,但声音很小。 沈沂没听清,重复问了一遍:“什么?” 赵南星这才察觉自己提到了个敏感的话题,当年沈沂的突然离开给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那也是沈沂唯一一次不守信。 但他们重聚后并没提及过幼时,也没好好坐下来聊过在幼时离别之后各自又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过往都成了无法僭越的鸿沟。 “没什么。”赵南星慌乱地说:“没什么。” 情急之下,她急忙反问:“昨晚我喝多了,回来以后你还在跟我说话我就睡着了,但我印象中你在说话,你说了什么?” 她语速极快,说完以后又直勾勾地盯着沈沂。 沈沂立刻转身,思虑片刻后温声回答:“也没什么。” 说完后还补充了句:“就一些不重要的废话。” 有些话,是不适合说的。 昨晚是他太冲动了。 但沈沂在撒谎的时候,感觉心好像缺失了一块。 寒风吹进来,呼啦啦地灌着风,隐隐作痛。 他低敛下眉眼,心想:能有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赵南星还在这里,已经不能再多奢望了。 再多奢望一分,或许一切就会如同镜花水月一样,化为泡影。 赵南星觉得他古怪,便盯着他背影问:“真的?” 沈沂声音很闷,几乎是颤着声回答:“真的。” — 一转眼就到了周四,赵德昌还给赵南星发了消息,让她回家里吃饭。 赵南星装作没看见,直接关掉手机,还打开了勿扰模式,便沉浸在工作当中。 一直到凌晨三点多,赵南星结束了一例抢救,刚把手套摘下来扔进垃圾桶,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徐嘉树便出现在了她办公室门口。 “徐主任。”赵南星声音疲惫,“什么事儿?” “你手机呢?”徐嘉树问。 赵南星从抽屉里拿出来,“怎么了?” 徐嘉树:“……” “公主联系不到你,快把我电话打爆了。”徐嘉树说。 赵南星一愣:“都三点多了,她还不睡啊?” 徐嘉树轻笑:“她今晚估计是睡不着了。” 赵南星把勿扰模式打开,发现周悦齐给她发了七十多条消息,打了七八个电话,她急忙回拨过去,“怎么了?” 周悦齐那边声音一哽,“星星,你弟打架……” 赵南星:“……” 就是一起很平常的校园斗殴事件。 但对周悦齐所在的那所学校来说是非常不平常的。 赵南星还当是她出了什么事儿,打电话的时候都心惊胆战的,结果一听是赵祈霖,立刻放松了心情,冷声说:“结果呢?” “人在被送往你们医院的路上。”周悦齐说:“他进学校以后填的资料都是假的,给你爸打电话是空号,但对方家长已经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了,你看要不要联系你爸,还是你……” 赵南星一惊:“这么严重?” 周悦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小鸡啄米式地点头:“他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一把儿童剪刀……估计除了医院,你们还得给他找个刑事律师。” 赵南星:“……” 周悦齐吸吸鼻子,“我刚联系不上你,就先给沈沂打电话了,他应该也快到了。” 赵南星震惊,声音都高了几个度:“你给沈沂打电话做什么?” 偏偏是你 第51节 她本来就不想让沈沂掺和他们家的这些破事。 周悦齐被她吼得愣了几秒,而后软着声音说:“我本来都快吓死了,你吼我干嘛呀?” 赵南星这才冷静下来,“抱歉。” “好了,我们马上快到了。”周悦齐说:“你赶紧联系你爸,那个小孩儿得先送急诊科,流了一路的血。” 赵南星捏紧了拳头,“我知道了。” 说完她把手机扔在桌上,气势汹汹的出门,但一推开门就看到了沈沂。 四目相对。 沈沂率先开口:“你没事吧?” 赵南星避开他的目光,绕开他往前走,“你回去吧,我没事。” 沈沂却在她走了一步时跟上,拉住了她的手:“我陪你。” 第22章 赵南星窝了一肚子的火, 险些丧失理智。 几分钟后终于又找回来,她先回办公室给赵德昌打电话,结果赵德昌没接。 沈沂便站在她办公室里陪着, 她始终背对沈沂。 办公室里安静到将她手机听筒的声音无限放大, 赵南星的气又一次提起来, 但耐着性子又给赵德昌打了电话。 赵德昌没接,她就给赵德昌发短信:【你儿子快死了, 速到医院。】 在这种情况下, 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消息刚刚发送,季杏就来敲门,“赵医生,有情况。” 赵南星应了声好便急匆匆出了门,而季杏看着办公室里的沈沂发愣:“你……怎么会在这儿?” 徐嘉树适时出现, 调侃道:“好奇心害死猫啊,季杏。” 季杏缩了缩脖子,转头一看赵南星已经走出了几十米, 立刻小跑着过去。 沈沂瞟向徐嘉树,“今晚你也值班?” “嗯。”徐嘉树点头:“应周公主要求, 我的排班表跟赵南星几乎都是一天。” 不过他的班排得没赵南星那么密,一周只有一个夜班。 徐嘉树和沈沂也是旧识,但并不熟。 徐嘉树跟程阙的哥哥程商津一届。 沈沂也没多和他聊, 打了个招呼就离开, 但在离开前沈沂忽然说:“谢谢你平日对赵南星的照顾。” 徐嘉树一愣, “应公主所托罢了。” “况且赵医生很优秀。”徐嘉树说:“她很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沈沂微怔。 徐嘉树轻飘飘地说:“也不知道是什么环境才能培养出这么坚韧的人。沈沂, 原来没看出来。” 沈沂错愕:“什么?” “原来你是这么怂的人。”徐嘉树勾唇轻笑:“喜欢是要当面说的, 背地里做好事多没劲。” 沈沂闻言愣住, 当徐嘉树抬脚要走时, 他却低声说:“那你对周悦齐呢?” 徐嘉树那斯文的笑忽然挂在脸上,略显僵硬。 沈沂闭了闭眼,语气沉重:“不是所有喜欢都能说出口的。” 他越过徐嘉树,“你应该懂。” — 赵南星看见赵祈霖的时候,他还站着,一副桀骜不羁的模样。 而参与斗殴的另一名同学已经躺在医院的担架上,周悦齐跟着跑进来,看见赵南星以后就像看到了主心骨,“星星,你快救救他……” “我知道了。”赵南星拍了下她的手背,“别担心。” 说完以后便忙碌起来,其间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赵祈霖。 担架的轱辘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赵南星正跟着往进走的时候,只听赵祈霖轻嗤一声,“又死不了,装得真像。” 赵南星斜睨他一眼,目光冷得能结冰。 “看我干嘛?”赵祈霖单手插兜,一甩额前的刘海儿,不耐烦道:“他死不了。” 赵南星冷笑:“你最好这么祈祷。” 周悦齐站在一旁,气得快要吐血:“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他可是你刺伤的。” “我一向如此。”赵祈霖愈发冷淡,“周老师,多担待。” 最后三个字说得格外欠。 周悦齐差点就撸起袖子动手,结果赵祈霖挑衅地看向她:“乖乖女还要打人?” “你个混球。”周悦齐骂道:“要是刘楚同学有什么意外,我看你得去坐几年牢。” “老师,这么对学生说话不合适吧?”赵祈霖邪笑:“而且我是未成年,就算刘楚出了什么事儿,我似乎,也应该没什么大事。况且,我不是还有个当律师的姐、夫么?” 他说的时候刻意停顿,把周悦齐的怒火全都挑拨起来,“你先问问星星,认不认你这个混球弟弟。” 这边儿吵起来,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周悦齐一边呵斥他一边强忍眼泪。 今晚发生的所有事都超出了她的阅历范畴。 自幼被保护得太好,遇见这种事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 “她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赵祈霖说:“毕竟我们流淌着同样的血液。” “什么……”周悦齐正要骂脏话,结果嘴忽然被捂住,整个人都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呜呜~”周悦齐挣扎,徐嘉树这才松开她,“多大人了,跟学生吵什么。” 徐嘉树冷静地说:“他就是故意惹你生气的,别上当。” 周悦齐深呼吸一口气,情绪这才稍平静一些。 她也看到了沈沂,抬手朝沈沂打了个招呼,“嗨。” 沈沂朝她颔首。 赵祈霖也看过去,扯着唇玩世不恭地笑:“是姐夫啊。” 刻意咬重了读音,“是来为我辩护的么?” 沈沂眉头微皱。 他和赵祈霖只见过一面,是在婚礼的前一天。 当时他来找赵南星,一番冷嘲热讽,赵南星直接开口让他滚。 但十七八岁的少年最懂得如何气人,任凭赵南星说什么也不离开,只是嘲讽赵南星结婚也不喊父亲和弟弟。 沈沂站得远,依旧被少年看见,还见了一面,他的自我介绍是:“赵南星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连赵南星这个姐都不认,更何况沈沂这个姐夫。 沈沂没来得及否认,医院门口就冲进来一拨人,为首的女人焦急地找周悦齐:“周老师,我们家刘楚怎么样了?怎么回事儿啊?” 赵祈霖顿时收敛了所有的表情,冷淡地站在那儿,没再挑衅任何人。 而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忽然走到赵祈霖面前,直接揪住他领子,“是不是你杀我儿子?我他妈的……” 说着就挥起了拳头,但胳膊被人悬空架住。 沈沂的风衣绷紧,肌肉力量在此刻尽显。 “你就是他家长吧?”男人被抓得不能动弹,将矛头指向了沈沂,“不过你这么年轻,是他哥?” “是我……”赵祈霖正欲说,沈沂却冷声道:“不认识。” “那你维护他?放开我。”男人厉声道:“我今天就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沈沂拽住他,“先生,这里是医院,不是寻衅滋事的地方,一切都等您儿子从急救室出来再解决。这边也已经联系了他的家长,很快就过来,到时候欢迎您使用法律手段维权,即便是未成年人,也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沈沂说完之后把他的胳膊拽下来,从兜里拿出一张名片。 ——君诚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 沈沂 男人自然听过君诚,狐疑地看向沈沂,又看了看一脸拽样的赵祈霖,“真没关系?” “几乎没有。”沈沂说:“到时候欢迎您联系我们律所。” 他身后的赵祈霖顿时变了脸色。 周悦齐适时开口:“就是,刘楚爸爸,我们都是文明人,用现代方法解决问题再合适不过,就算是未成年,也能进看守所。况且他已经满16了,恶意伤人、知法犯法,够他留个案底的。这次我一定会向学校报告,到时候看是开除或记大过、谴家反省,一定会给你们和刘楚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刚说完,徐嘉树扯了扯她的胳膊。 周悦齐问:“干嘛?” 徐嘉树怔了两秒,随后无奈摇头:“没事了。” 随她去吧,反正最后还有他和周朗来收尾。 — 经过半个小时的抢救,刘楚转入普通病房观察。 儿童剪刀没那么锋利,刺中的也不是要害,但刘楚先天身体弱,体内血小板比常人少,一旦有伤口就容易流血不止,也幸好送来得及时。 刘楚的血型又是罕见的o型血,用了医院两袋库存。 赵南星出来的时候,刘楚父母和周悦齐都围了过来,只有赵祈霖站在走廊里,倚着墙打游戏,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赵南星平常自认情绪管理非常好,很少生气,但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摁了摁手指,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更遑论刘楚的父母。 偏偏是你 第52节 她还在想,刘楚的父母素质真好,尤其他父亲,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竟然能克制住,没把赵祈霖摁在地上打一顿。 那种被娇惯坏了的东西就得吃点社会的苦头,不然往后真无法无天。 赵南星心里虽这么想的,但面上并未显露,只淡定地跟对方说了刘楚的情况。 刘楚母亲让她出伤级认定情况,赵南星二话不说点了头,“稍晚我会……”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喝止,“等等。” 赵德昌和他现任老婆陈涧书都跑了过来,赵祈霖这才收起了手机,不过依旧是那副懒散的站姿,看着都想让人给他一拳。 赵德昌是生意人,也不管认不认识,反正一过来就跟人家寒暄,又向周悦齐了解情况。 周悦齐都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一个女孩儿,为了给唐璇遮掩,所以只能说是两位同学起了口角矛盾。 赵德昌便弯腰给人道歉。 赵南星站在那看不下去,只继续对刘楚母亲说:“之后到我办公室来拿伤级认定。” 刘楚母亲感谢道:“真是麻烦您了。” “没事。”赵南星说。 一听要伤级认定,陈涧书急了,“南星,你做什么?这种东西出了有什么用?咱们私下和解不就行了?” “不。”刘楚父亲拿着沈沂的名片,冷嗤一声:“我们要走法律程序。你儿子这么大就敢往人身上戳刀子,以后还指不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儿呢,最起码也得送他进去留个案底,我请最好的律师。” 陈涧书一愣,立刻不服输地说:“请就请,谁还不认识个好律师了呢?” “沈沂。”陈涧书看向沈沂:“这次你来当祈霖的辩护律师,我相信我们家祈霖不是这种人。” 一副命令语气。 赵德昌拽了拽吵上头的陈涧书,又向刘楚父母赔罪:“你们别跟小孩一般见识,这不是还没弄清楚其中缘由么?咱们等弄清楚了再说也不迟。” “再怎么样也不该拿刀。”刘楚母亲刚哭完,声音还沙哑,看向赵祈霖时满眼失望:“同学之间吵个架什么的都正常,挥个拳头我今天也能忍了,毕竟十六七岁的小孩儿冲动,我能理解,但他拿的是刀啊,再晚来一会儿,我家刘楚还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 刘楚母亲个子不高,还不到一米六,但气场很强大,“赵祈霖父亲,不管你们请多好的律师,你们家多有钱,这场官司我们都奉陪到底。” “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陈涧书撸起了袖子,“你们要打官司是吧?行,咱们就法庭上见。” 说完转头看向沈沂:“沈沂,这次你一定得帮这个忙,听见没?” 赵南星在一旁已经皱起了眉头,手插在白大褂里也已握紧拳头。 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很多年以前。 那一年的陈涧书怀孕五个月,肚子微微隆起,也是以这样的姿态走进她家,坐在她家的餐桌上,以这种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说:“大姐,这次你真得离婚了。” 那一年的赵南星狠狠瞪着她,而她走过去摸了摸赵南星的脑袋,把整齐的公主辫儿摸乱,赵南星一挣,辫子打在她肚子上。 一点儿都不重。 但她往后退了好几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赵南星骂:“你个小丫头,我摸你是看得起你,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小姐呢?我跟你说,得罪了我你以后没好果子吃,我不让你爹要你。” 那会儿奶奶就站在不远处。 赵南星依旧狠狠地剜向她。 陈涧书冷笑:“看什么看?我肚子里的可是赵家的长孙,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周淑捂住了她的耳朵。 这么多年过去,陈涧书依旧没变。 依旧是那副蛮不讲理的恶心模样,撒泼打滚蛮不讲理一把好手。 沈沂却没理会陈涧书的命令,“不好意思,我目前是刘楚的代理律师。” 陈涧书一愣:“什么时候?” 沈沂薄唇轻启,“刚、才。” 陈涧书彻底傻了,气不打一处来:“你有病吧?再怎么说你也是祈霖的……” 赵南星终于忍不住,“你才有病吧?” 她站到沈沂身前,深呼吸了一口气道:“你要颐指气使就回你自己家里去。” 陈涧书辩驳:“我……” 赵南星却没给她辩驳的机会,冷声道:“少对我的人指手画脚。” 第23章 赵南星在转身离开时, 周悦齐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她却高兴不起来。 医院里几乎日日都能看到有人争吵,所以没什么特殊的。 他们站在这儿争执也不过几分钟,只因为她和徐嘉树都站在这, 所以才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等她离开, 徐嘉树也走远。 沈沂要跟着她走, 结果被刘楚父亲拉住,“沈律师, 您先跟我们说说, 这人能判个什么罪?” 沈沂望着赵南星的背影,片刻后低敛眉眼,温声道:“得要刘楚的伤级认定出来才能说。” 没想到沈沂是认真的,连赵德昌也淡定不了,“沈沂, 怎么说你也是……” “抱歉伯父。”沈沂看向他,眼里满是失望。 赵德昌被他的眼睛盯着,莫名觉得心虚。 时光好似一瞬间回到好多年以前, 那个挺拔的男孩儿看着他,“不对就是不对。” 平日里看着内向的小男孩, 却敢直视他的眼睛,字字珠玑:“不能因为你是赵南星的父亲,就否定她的心血。” 那也是赵德昌第一次对他刮目相看。 而时隔多年, 再正面与沈沂相见, 竟是这番情景。 赵德昌微怔过后, 想打感情牌:“但是沈沂, 你怎么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吧?” “但我已经接了。”沈沂说:“职业使然, 抱歉了。” 他的抱歉说出来, 没有半分抱歉意味。 赵德昌还想说些什么, 却见赵祈霖冷着脸走过来,“你干嘛这么低声下气的?又用不着他帮。” 赵德昌抬起手就想挥他,结果被陈涧书拦住,“你干嘛?都没问问霖霖发生什么事,你就要动手,你干脆先打死我算了。” 赵祈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厌恶,又轻蔑地看了眼沈沂,“你还当自己有个便宜女儿呢?” 他看向赵德昌,语气轻飘飘地,“人家只把你当垃圾。” 赵德昌皱紧了眉心,“你!” “还有。”赵祈霖收了手机,吊儿郎当地站着,挑衅地看向刘楚父亲:“你在告我之前,最好先看看你儿子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儿。” — 回到办公室以后,赵南星先灌了小半杯冰水,把心头的火勉强压下去。 她手心黏腻腻的,都是冷汗。 休息了几分钟,她才开了一份伤级鉴定,然后给周悦齐发消息让她过来拿。 跟周悦齐一同过来的,还有季杏。 有个病人突发脑溢血被送过来,救护车还有两分钟抵达医院。 赵南星把笔阖上扔在一边,直接跟季杏跑出去。 等她出去的时候,赵祈霖和陈涧书已经离开,赵德昌拉着沈沂在一旁不知在说什么,而刘楚父母已经去了病房探望刘楚。 赵南星只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病人身上。 整个后半夜,病人一个接着一个,几乎没给赵南星喘/息的时间,直到清早六点多,才得了一会空闲。 季杏转着脖子走过来吐槽:“真的好累啊,我肩膀都要僵了。” 赵南星和她一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把买来的咖啡递给她一瓶,还贴心地拧开:“休息会儿。” “那个男生……”季杏喝了口咖啡,苦得直吐舌头,根本压不住八卦的心思:“是你弟弟呀?” “哪个?”赵南星问。 “就和刘楚打架的那个。”季杏问。 赵南星一怔,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 季杏还想问,赵南星却预判后给出回答:“我不想聊。” 在果断拒绝人这门课上,赵南星也算炉火纯青。 季杏便没再问。 休息没多久,周悦齐便拎着早餐走过来,有赵南星喜欢喝的黑米粥。 她一尝,加了很多糖,有些甜,不过符合她的口味。 “今天真贴心。”赵南星吃完以后说:“周公主,今天长大了。” 周悦齐心事重重,听她这么一说立刻道:“你家那位买的。” 赵南星:“……” 季杏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眼睛散发出强烈的求知欲。 她弱弱地举手:“我能知道赵医生和姐夫是怎么认识的吗?” 周悦齐想都没想,“青梅竹马。” “哇!”季杏的两只眼睛都冒着光。 赵南星却低下头,“胡说什么呢。” 但嘴里的粥却带了点苦味。 — 偏偏是你 第53节 后来周悦齐去学校找到了唐璇,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唐璇和刘楚原本就交好,但突然横插出一个转学生赵祈霖,刘楚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男孩子的占有欲作祟,刘楚便在那天晚上约唐璇一起回家。 回家路上两人经过一条小巷子,刘楚想亲唐璇,结果遭到了唐璇的反抗,被追过来的赵祈霖给拦下,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 事情最后就变成了他们看到的那样。 刘楚醒来以后也觉得惭愧,劝说父母放弃官司,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主要是对唐璇的声誉不好。 刘楚父母斟酌再三,跟赵祈霖他们坐下来讲了和。 讲和那天沈沂没去,是周悦齐去的。 学校给两人记了大过,遣送赵祈霖回家反省一周。 沈沂到君诚以后,同时接了两个案子,忙得不可开交。 赵南星从那天之后就有意避着沈沂,原本一周两到三次的夜班被她换成了一周3-4次,两人几乎见面都是一人在睡觉的状态。 有几次沈沂开口想跟她聊那天的事儿,都被她打岔开。 有好多人藏不住秘密和心事,但赵南星可以。 当年那些事她从未跟人分享过,哪怕是周悦齐,对嘴一向很严的商未晚,她也只零星地说过一些。 她们也不过知道一些概况——她是单亲,父亲另娶,有个蛮横的弟弟。 但谁也不知道,在赵德昌和周淑离婚后的两年里,她几乎夜夜做噩梦。 她根本不敢让沈沂知道,更遑论让沈沂看见。 如此丢人的、破碎的、卑劣的她。 逃避虽可耻,但也勉强有用。 沈沂没再提过这件事,但对于她高强度的夜班工作颇有微词,有天好不容易能够聚在家里吃晚饭。 那天她睡醒以后就已经是下午六点多,晚上九点就要去医院开始值夜班,本来想冲个澡点个外卖吃,结果沈沂从书房抱着电脑出来,还戴了副眼镜。 刚好落日残景,远处是橘黄色的晚霞,他逆着光,连脸上细腻的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 赵南星竟看得怔住。 沈沂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什么?” 赵南星立刻别开视线,急中生智道:“你近视了?以前没见你戴过眼镜。” “平光镜。”沈沂说:“防疲劳的。” 赵南星点头,“好吧。” 她刚打开外卖软件,沈沂就把她手机抽走,“我买菜了。” 赵南星:“?” 沈少爷今日下厨,赵南星还有些诧异。 不过沈沂做的饭确实比外边的好吃,她也没什么异议,只是礼貌地问:“那还需要我买什么吗?” 沈沂一愣,“……” 赵南星一看就知道不需要,于是转身往浴室走。 结果沈沂忽然出声:“我们之间……需要这么细吗?” 赵南星:“?” 沈沂温声道:“我卡是不是还在你那?” 赵南星:“……” 几分钟后,赵南星从书房抽屉里翻出来三张银行卡。 两张储蓄卡,一张信用卡。 沈沂:“……所以你没用过?” 赵南星揉了把头发,理所当然:“我有工资的呀。” “但当时你刚毕业……”沈沂眉头微皱。 赵南星耸了耸肩,“你说那会儿啊,我导师帮我接了几个论文翻译的单子,挣了一笔。” 沈沂:“……” 刚结婚没多久,沈沂见赵南星过得拮据,知道她自尊心强,已经毕业了不愿意找家里拿钱,所以找了个机会把自己银行卡都给她了。 一张储蓄卡是程阙按年给汇入的分红,一张储蓄卡是他从中学期间攒起来的钱,也是他的工资卡,那张信用卡就是他大学刚毕业申请的,但因为有沈崇明儿子的这个身份在,额度也极高。 刚毕业的医学生很穷,不贴钱就算不错,即便是现在,赵南星的工资也不算高。 法学生也一样,但沈沂名校毕业,直接进的就是一流的律所,薪资还算可观,但累也是真的累,不过带他的老师不藏私,还时常给他介绍客源,所以在跟赵南星结婚之后,沈沂的薪资就已经非常优渥了。 是的。 沈沂当年跳了级,所以还比赵南星早毕业两年。 因为医学生大学是五年制。 沈沂看着她,略显无奈。 赵南星却把三张卡都给递过去:“正好,还给你,我不用。” 沈沂没拿,“给你的就是你的,休假的时候约闺蜜们逛街,吃饭,旅游都可以用。” “我有工资。”赵南星说:“够花。” 沈沂:“……” 僵持之后,沈沂无奈叹气,“赵南星,你小时候还花我零花钱呢,现在都结婚了,你花我钱不应该吗?” 赵南星:“……?” 她没想到沈沂回突然提及幼时,想起那会儿的霸道,一刹红了脸:“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但现在我也给你花。”沈沂说:“我平常又没什么支出。” “那你买烟什么的……”赵南星轻嗤,“工资卡都给我了,你哪的钱交际应酬?” “客户会请。”沈沂顿了下,“况且不止你一个人有副业。” 赵南星错愕,“那你副业是什么?” “翻译。”沈沂说:“有时会帮人翻译法律文件。” “那应该也很赚钱吧?”赵南星说。 沈沂点头,“千字一千左右。” 遇上急要的,能开到更高,沈沂最高接到过千字五千的单子,但可遇不可求。 “这么高?”赵南星惊诧:“当初我翻译那个才千字五百不到。” 为了把那些意思精准地翻译出来,她熬了好久。 沈沂微顿,“德语。” 赵南星:“……” 沈沂这个人哪来的时间啊?! 赵南星一方面对他佩服,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有些不服,但沈沂却催着她收了卡,还让她去洗澡。 赵南星拗不过,只说暂时帮他保管。 “一个家里。”沈沂无奈:“总得有一个会花钱的吧?不然咱俩每天努力工作有什么意义?” 赵南星理所当然:“那你花啊。” 沈沂下意识回答:“我赚来给你花的。” 说完之后空气都沉寂几秒。 赵南星脸一热,匆匆跑进浴室,“我去洗澡。” — 等赵南星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沈少爷的三菜一汤已经上了桌。 色香味俱全,筷子和碗也已经摆在了眼前。 赵南星却一看表,拿起筷子就要吃,沈沂皱眉,“你慢点。” “九点还要到医院。”赵南星说:“今天晚高峰应该会很堵,所以我只能搭地铁去,得早点出门。” 沈沂:“……” 他无奈:“你这周已经上第四天夜班了。” 赵南星讪讪地放下碗,“怎么了?” “你们医院的规章有些不合理啊。”沈沂说:“你这个工作强度,就算是铁打的也受不了吧。” 赵南星说:“我还年轻,还可以。” 沈沂:“……” “跟你们医院申请一下吧。”沈沂端起碗,佯装不经意地说:“一周最多两天夜班,不然身体会垮的。” 赵南星一怔,“急诊科缺人,我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沈沂说:“你去申请了就能。” 赵南星被他认真的语气给唬住了,顺着他的话说:“那用什么理由啊?又没有合理的理由,突然这么说很奇怪吧。” 沈沂眼睛在这一秒多眨了几下,却一直低敛着眉眼,以此来遮掩自己的心绪。 几秒后,他那清清冷冷的嗓音忽地响起:“备孕。” 赵南星:“……?” 偏偏是你 第54节 “什么?”赵南星惊诧。 沈沂却冷静道:“备、孕。” 赵南星忽然手一抖,筷子上那团米落在了餐桌上。 第24章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因为沈沂的话变得尴尬。 但之后又被沈沂轻描淡写地揭过, “这是最好的借口。” 借口——不代表他真的有这种想法。 赵南星忽地松了口气,“好吧。” 她没看沈沂,所以没能看到沈沂望向她时, 目光里的小心翼翼。 她只是低声说:“我再想想。” “别太累。”沈沂说。 赵南星点头:“知道了。” 答应得很痛快, 但并没有做。 她之所以有这么多夜班, 也都是自己安排的。 在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中,她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 这仿佛是她生命存在的意义。 从赵德昌和周淑离婚那年就是了。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赵南星晚上值夜班时刚好碰上一个孕妇, 在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 孕妇躺在担架上,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她的手背,“医生,我的……孩子……” 赵南星的手背上被抹了一层黏腻的血。 急诊科里的病人来来往往,每一个都是在鬼门关前徘徊的。 但好像这一刻,她的生命格外重要。 因为她代表的不止是她, 还有未出生的孩子,甚至是一整个家庭。 当一个人的生命承载了新生的意义时,便格外沉重。 赵南星却也不敢对她做出任何肯定的承诺, 只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我们会尽力的。” 这一场抢救结束后, 她累得筋疲力竭,一回到办公室就瘫坐在椅子里,额上全是薄汗。 她们也只不过是帮助孕妇稳住了生命体征, 婴儿刚八个月, 这会儿只能进行剖腹产, 已经交由了妇产科负责。 生产是一个漫长又复杂的过程。 赵南星规培时也在妇产科待过, 围观过剖腹产, 也围观过顺产, 甚至因为她基础扎实, 还在医生手术结束之后负责过缝合。 那时还没太多感触。 但大抵是因为晚上沈沂说了那段话,她不自觉地看向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 算了。 世界都八十亿人口了,何必再为地球增添负担。 赵南星可太怕成为别人的希望了。 这世界也不值得她再带一个人来受苦。 赵南星如此安慰自己,但她又不知道沈沂是真的在找借口,还是以借口之名说出真心话。 周淑在沈沂没回来之前就一直在催这件事,她并没往心上去。 可如今沈沂一提,她便认真地思考了这件事。 思考过后的结果是:不行。 清早,那位产妇顺利地生下一个女儿。 产妇的丈夫专程来找赵南星,见到她之后鞠躬感谢,还给她包了一个大红包。 赵南星退回去:“抱歉,我们医院有规定,不可以收患者的东西。” “这是感谢。”那位丈夫说:“医生您沾沾喜气。” 看得出来,他跟着熬了一夜,已经熬红了眼睛。 但依旧满脸笑容。 “心意领了。”赵南星说:“但您别让我为难,恭喜您喜得爱女。” 她还说了几句场面话。 那位丈夫乐哈哈的,“哎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小的团子呢,您就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 赵南星点头,“是病人意志力顽强。” “是的。”那位丈夫说:“她真的辛苦了。” 说完还抹了下眼睛。 赵南星向来害怕别人在她面前哭,于是急忙道别:“我还有事先走了。” 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她已经离开医院。 在急诊科工作几年,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发自肺腑的感谢词听过,恶毒的咒骂也听过,这不过是她平常工作中平凡的一部分。 但不知为何,这个人给她的印象格外深。 尤其是在提到妻女之时,他眼里洋溢着幸福。 如果她和沈沂也有小孩儿,沈沂也会如此吗? 这问题在赵南星脑海里盘旋了半个小时,却没有答案。 在经过一整日的补觉后,她也终于放弃思考这件事。 预设什么都可以,不能预设人的情感。 这是赵南星很早就学会的道理。 — 云京的夏天很长,但也总有入秋的那天。 不知不觉,一场场秋雨冲刷了这座城市,树叶枯黄,气温骤降。 在入秋之后,赵南星得了一场重感冒。 在她挣扎着爬起来要去上班的时候,沈沂把她摁在床上,敷了一块冰毛巾在她额头,“我让徐嘉树帮你请假。” “没事。”赵南星说:“我还好。” “你不好。”沈沂坐在床边,单手摁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体温计,“38度7,额头可以煮鸡蛋了。” 赵南星:“?” “不算高烧。”赵南星继续挣扎,“我冲个感冒冲剂就好了。” “这是降过温的。”沈沂说:“昨晚你烧到了39度5。” 赵南星:“……” “今天在家休息吧。”沈沂并没有跟她商量,“你先吃饭,然后再喝粥。” 赵南星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发烧的?” “晚上睡觉感觉自己抱了个暖炉。”沈沂说:“倒是挺暖和的。” 赵南星:“……” 她没力气跟沈沂怼,安静地闭上眼。 沈沂亲自下厨煮了粥,软香的糯米和红枣煮在一起,散发出清甜的香味。 她喝了几口便觉得腻,不肯再喝。 沈沂皱着眉逼她喝。 搁在平常,赵南星肯定不会拒绝,但她生病之后向来比较倔,任凭沈沂怎么说也不想喝。 “太腻。”她推开。 沈沂尝了口,“还好,是你平常的口味。” “想喝咸粥。”赵南星说。 沈沂:“……” 本以为沈沂会拒绝,没想到他面无表情把那碗甜粥端了出去,隔了十几分钟又端过来一碗咸粥。 这次是买的。 赵南星喝了一半,怎么都吃不下,又在沈沂的哄劝下喝了药。 她躺在床上把被子踢开,浑身热得不行,但沈沂坚决要她盖被子,说这样好得快。 赵南星特想问一句:“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但身为医生,她知道这样也是正确的,可是身体实在不舒服,她只敢偷悄悄伸出一只脚。 没多久又被沈沂给塞回了被子里。 赵南星无奈,“你不上班吗?” 沈沂微顿:“请假了。” 偏偏是你 第55节 赵南星:“……” 赵南星想说自己没那么娇气,他不在的那几年里,自己生病时也是一个人。 安分守己地喝药,乖乖睡觉,甚至有一年发烧到三十八度,依旧在工作。 她并没有累倒。 可看着沈沂跑前忙后,她怎么都说不出来那句让他安心去上班的话。 她有些贪恋这种平凡的、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温暖和美好。 恍惚之间,赵南星听见沈沂出门去接电话。 他声音温和,说话也很轻,但因为提到了一个敏感的名字,所以赵南星多加了几分注意。 他似是在说:“关璟这次的事情我不可能出面。老师,还请您谅解。” “关琳为此找了我好多遍,我并没有答应为关璟辩护。毕竟这件事中间还夹着一个沈家,您的实力完全能胜任这一次的官司。” “舆论吗?我不太支持。” “我没有站在关璟这边……” 后边的话她就没听清了。 等到一觉睡醒,外边天色已黑,这座城市的灯亮如白昼。 而她的手侧是一沓资料,这沓资料的主人脑袋正搭在胳膊上,闭着眼睛匀速呼吸中,看上去睡得正沉。 赵南星把散落开的资料规整在一起,但没想到刚拿了两张,沈沂便睁开了眼睛。 他还没睡醒,微眯着眼下意识伸手探向赵南星的额头,声音有一点点的沙哑:“不烧了。” 赵南星也能感觉出来,她比早上那会儿清醒了不少。 “抱歉。”赵南星说。 沈沂把那沓资料放在一边,听她这么说怔了片刻,随后佯装不经意地问:“为什么?” 赵南星没懂:“什么?” “说抱歉干嘛?”沈沂说。 “我生病给你添麻烦了,抱歉。”赵南星冷静地说。 沈沂微怔,随后低声道:“生病这种事情是错误吗?你又没犯错,为什么要道歉?” 赵南星:“……” 沈沂继续道:“如果你能说句谢谢,我会更开心。” 赵南星愣了下,而后道:“谢谢。” “不过。”沈沂顿了下:“这应该是我……分内之事。” 所以不必道谢,也不必道歉。 还没等赵南星反应过来,沈沂已经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赵南星一个人,她抬起手背贴了贴脸颊。 好像……又有点泛热。 晚饭依旧是沈沂做的,吃饭期间赵南星没话找话,聊起了那沓资料上的内容。 她只是稍微瞟了一眼,却看到了不少。 “是关璟那件案子?”赵南星问:“那个女孩现在还好吗?” “在你们医院。”沈沂说:“心理出了问题,之前和老师去看过一次,她很抗拒看到异性。” 赵南星忽地想起,之前她们科室讨论过一次这个话题。 但她当时并不知道跟关璟有关。 他们聊起来也只是说,有几个有权有势的把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女孩儿给□□了。 女孩儿还在云医接受治疗,据悉断了一根肋骨。 后来还听说女孩儿是个特别内向乖巧的人,家里贫困,但长得很漂亮。 众人诸多感慨。 他们发现了赵南星便停止讨论,赵南星也只是觉得惋惜。 “你老师今天给你打电话了吗?”赵南星问。 沈沂点头:“他想让我做这件案子的联合律师。” “你答应了吗?” 沈沂摇了摇头,放下筷子,表情有些凝重。 “是因为关琳?”赵南星试探地问。 为了不让沈沂看出来,她低头吃饭,但筷子上只有几粒米。 沈沂摇头:“不是。” “对了。”沈沂忽然说:“关琳说喜欢我。” 赵南星错愕,“这种事你跟我说做什么啊?” 沈沂捡起筷子,温声道:“报备。” 第25章 沈沂这话说得平静, 但赵南星的手一抖,差点把自己戳到。 也幸好沈沂没看到。 他总是如此,能用最平静的语气让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刚结婚的那一年里, 亦如此。 赵南星舔了舔唇, 没回应他的话。 沈沂则继续道:“关璟这边为了搜集更多证据, 在不断延迟开庭,我导师想借助舆论施压。” 他的语气有些沉重。 赵南星一怔, “这不太好吧?” “你也觉得?”沈沂来了兴趣, 挑眉道:“为什么?” 似是老师在鼓励学生。 赵南星放下碗,搓捻着指腹,思考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一行是怎么做,反正我们最先考虑的是病人意愿,而后结合病人的综合条件再去选择合适的治疗方案。对这个女孩来说, 就算告赢了,借助舆论施压之后,等她出院很可能面对这个社会更大的恶意。” 沈沂露出笑意, “嗯,还有吗?” 赵南星沿着他的引导往下, “如果真的决定要借助舆论,那不一定能让舆论倾倒在女孩这边。我不太清楚女孩的背景,也不太清楚这件事情的细节, 如果她不是一个完美的被害人, 那很有可能舆论会被关璟那边带着走。” 玩舆论战, 寻常人怎么可能玩得过资本? “继续。”沈沂说。 “最好还是问过女孩的意见吧, 对她的伤害太……”赵南星说到一半卡住, 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你在考我?” 沈沂笑着摇头:“没, 只是觉得你说得很对。” 赵南星:“……” 沈沂说:“我不建议使用舆论, 导师觉得我偏心关璟。” 他的表情里带着点儿说不出来的委屈。 特像是在告状。 赵南星给他夹了一筷菜,“你自己知道不是就行。” 这句话,隔了很多年换了地点还给他。 — 赵南星幼时淘气,总不被人信任。 有次不知道是谁打碎了赵德昌喜欢的花瓶,全家人一致认定是赵南星。 尽管赵德昌心疼,但也更偏颇她,并没严厉地斥责她。 但她还是觉得委屈,她一遍遍地跟他们解释,她当时只是回家拿了拼图,都没在那块走动。 家里人依旧不信。 当时她也是这样,坐在小溪边跟沈沂告状。 沈沂说:“你自己知道不是就行。” 她问:“你相信我?” 沈沂点头:“你说的,我都信。” 彼时的沈沂安静内敛,长相和成绩都是大人喜欢的那类。 有这样的朋友很有面子。 但他那会儿从不跟学校的小朋友玩,上学放学都跟赵南星在一起。 赵南星拍拍他的肩膀:“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了。” 沈沂腼腆地笑。 隔了一年,那件事才水落石出。 是前巷老太太的孙子淘气,那天跑到她家玩的时候打碎的。 — 两人聊的话题沉重,但却是两人之间难得的和谐的不尴尬的相处。 赵南星对这件事也上了点心,去医院之后问了下季杏。 偏偏是你 第56节 季杏提起来便义愤填膺,后来连陈渝也加入了讨伐阵营,在她办公室里聊了将近半个小时。 赵南星只是安静地听着。 陈渝说完之后,季杏忽地提议:“要不我们去看看她吧?” 陈渝眼睛一亮:“可以呀,带上你哥哥的甜品。” 季杏疯狂点头:“我们去找她聊聊天~人吃甜品心情会变好。” “赵医生。”陈渝问:“您和我们一起去吗?” 赵南星思考后摇头:“不了。” 季杏有些失落,还没等再问,赵南星便淡声道:“你们也最好别去。病人本身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突然进入她生活的陌生人会让她感到恐慌,不利于病情的恢复。” 季杏和陈渝面面相觑,两人同时低下头,“对不起。” 赵南星说:“只是建议。” 两人从赵南星办公室出来以后,陈渝感慨:“有时候真觉得赵医生冷静得像个ai。” “哪有?”季杏辩驳:“赵医生今天已经很温柔了。” 陈渝:“?” “你怕是对温柔有什么误解?”陈渝说:“但是话说回来,我真的没见她有过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有的呀。”季杏高兴地说:“那天她骂我了,可凶。” 陈渝:“……?”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滤镜吗? — 赵南星确实没有情绪起伏,除了起初听到时觉得悲哀之外。 不过隔了两天,她在休息区见到了池盛。 她依旧是在午饭后去买咖啡,池盛正站在自主售货机前选择,似是犹豫选哪一款。 在她过来之时,买了两瓶雀巢的拿铁。 赵南星往前一走,他便将咖啡递了过来。 “不用了。”赵南星婉拒,走过去买了瓶摩卡。 在她打算离开时,池盛出声:“上次的事,谢谢了。” “嗯。”赵南星不欲跟他攀谈,只淡声应下,“应人之托。”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池盛笑道:“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了。”赵南星回绝。 她抬脚往前走,一条胳膊伸出来拦住了她的路:“聊聊?” 赵南星这才缓缓看向他,眉头微皱:“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好聊的吧?” “那沈沂呢?”池盛轻笑:“你应该对他很感兴趣。” “也还行。”赵南星依旧面无表情,“我们的事还是不劳你操心。” “但我看不得美女受委屈。”池盛稍往前靠,压低了声音:“尤其是我看中的。” 赵南星往后退,离他远了些,一本正经道:“池先生,我们之间不是这么亲昵的关系。” “恩人。”池盛慢悠悠地挑衅,“再加上喜欢,对我来说是够特别。” 他说话总带着几分轻佻,尤其一双桃花眼,看人含情。 可赵南星却没从他的眼里看到几分真心。 “但我已婚。”赵南星说:“希望你不要给我的生活带来困扰。” 说完之后不打算再理,绕过池盛便往前走。 “可你老公。”池盛在她身后幽幽开口,“却没有一点已婚的自觉呢。” 赵南星脚步微顿。 池盛继续道:“顾朝夕是吧?她好像在我们律所楼上凯瑞外贸工作,今天中午两个人坐一起吃的饭。” 赵南星没说话。 池盛笑意更甚:“如果你不信,我这里还有图。” 赵南星深呼吸了一口气,只冷声道:“池先生,在背后嚼人舌根实在很令人不齿。” 她回头:“希望你能在正常的环境下跟沈沂竞争,输赢都有定论,而不是从我这里找入口。” 池盛的笑容在脸上僵了片刻,随后收敛起笑,认真道:“怎么就不能是对你的正常喜欢呢?” 赵南星斩钉截铁:“但我不喜欢你。” 赵南星离开之后,池盛灌了口咖啡,似笑非笑。 沈沂的妻子,跟他一样不讨喜。 — 下班前,赵南星收到商未晚的短信:【要不要喝一杯?】 闷了一下午的心情在此刻找到一点发泄的出口,赵南星爽快回复:【好。】 抵达约定地点时是晚上八点多。 这城市车水马龙,灯影绰绰,商未晚选的是一家川菜馆,进去之后只有商未晚一个人。 赵南星把东西放下,“齐齐呢?” “没喊。”商未晚声音有些沉:“就随便聊聊。” “心情不好?”赵南星问。 商未晚下意识摇头,而后又点头。 没喝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赵南星抬手问服务员要了两瓶白酒,商未晚皱眉:“你以前喝过没?” 赵南星摇头:“可以试试。” “那……”商未晚抿唇:“不醉不归。” 川菜馆里连空气都带着咸辣,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任由热气蒸腾而上弥散。 赵南星第一次喝白酒,入喉就是辛辣的酒味,并没尝到回甘。 但她和商未晚一起,都是能吃得了苦的人,所以两个人一杯接一杯地灌。 喝完一瓶之后,两个人脸都红彤彤的。 “吃点菜。”商未晚给她夹菜,“不然胃烧得慌。” “还好。”赵南星伸手戳了戳自己的心口,“我今天这里一直烧得慌。” 所以和胃里的灼热比起来,心口更胜一筹。 “你怎么了?”商未晚问。 赵南星冷笑:“我也不知道。” 片刻后,赵南星才喃喃道:“商商,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吗?” 商未晚目光涣散,唇角勾起一抹笑,“什么感觉?” “若即若离,患得患失。”赵南星托着下巴看向她:“总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但又想让他对自己好,想独占他。” 借着酒意,赵南星把平时说不出来的话一吐为快。 “可我不喜欢这样。”赵南星说:“我喜欢他,但我不喜欢这样的我自己。” 商未晚睁着眼睛,一滴泪悬空落下来,“是啊,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喜欢不应该是让自己变得更好的一件事吗?为什么我这么难受啊。”赵南星说:“我这辈子发过誓,一定不会让别人拿捏我的情感。只要我不喜欢任何人,我就不会变成我妈那样。你知道吗?我有段时间特别恨我妈,我讨厌她的懦弱,讨厌她离不开我爸,讨厌她在陈涧书上门的时候都不舍得离婚,一次又一次地去求我爸和我奶奶。” 赵南星见过最无助的周淑,也痛恨那样的她。 所以她当时就下定决心绝对不要过那样的人生。 商未晚安静听她诉苦,但后来觉得这地儿人来人往,不安全。 所以结账之后打车回了自己家。 商未晚是个京漂,大学在云京大学读,毕业后自然留在了云京。 为了省钱,她在云京的五环租了一个单间。 房子不大,三十平,但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搬家那天,周悦齐帮她把纸箱子搬进来,却怎么也不愿意把箱子递还给她,而是慢吞吞地说:“要不……你去我家住吧? ” 商未晚自然谢绝。 周悦齐撇嘴:“我实在不忍心看你住在这儿嘛……” “这里已经很好了。”商未晚从她手上接过箱子,低声说:“我刚毕业的时候睡地下室。” 对家里有独栋别墅带花园的周公主来说,这里还没家里的一个厕所大。 但对商未晚来说,这已经是足够好的生活住所。 赵南星也曾邀请商未晚跟她合租,或是让商未晚去和周淑住,都被商未晚婉拒。 商未晚没有别的朋友,就她们两个,但对她们两人也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商未晚曾说,“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不想让关系出现裂痕。” 人离得太近时,就会产生许多矛盾。 矛盾会导致关系破裂。 为了避开悲惨的结局,宁愿选择不开始。 这就是商未晚的做事原则。 偏偏是你 第57节 其实赵南星和周悦齐都是属于愿意被商未晚占便宜的那类,但商未晚从来不。 即便财力不对等,商未晚在每个月也都会请她们吃一顿饭。 商未晚有个月开了近7万的工资,说要请她们吃人均一千的日料。 周悦齐却说自己想吃火锅 ,于是去一家火锅店大吃特吃,三个人吃了七百块。 她们也都知道,商未晚这些工资能落到自己手里的并不多。 而且这一行,每个月工资并不稳定。 商未晚能有这么高工资,也只是因为她几乎没有休息日。 在回商未晚家的路上,赵南星倚在她肩膀,双眼迷离地看向外边一闪而逝的景象。 赵南星闷声说:“我有时觉得沈沂就像这些景,很好看,但不属于我。” 哪怕他从名义上来说是她的丈夫。 哪怕他们有实质性关系,住同一个家,睡同一张床。 哪怕他们见过彼此的父母。 可他们之间总隔着一层什么,她不敢往前走,沈沂亦走不进她的世界。 她所眷恋的,喜爱的,是现在的沈沂。 但沈沂不厌其烦对她好的原因是:幼时的赵南星以及责任。 幼时的赵南星能在他不高兴的时候走过去,拉着他一起玩。 能在所有人都排挤他的时候,将他拉在自己身后,叉着腰护他。 如今的赵南星别扭、冷漠、不解风情,连她自己都不喜欢。 “我很想去抓住些什么。”赵南星说:“但不敢伸出手。” 商未晚闭了闭眼,语气惋惜:“可有时一念之差,错过就是错过了。” “错过会有什么后果吗?”赵南星问。 商未晚顿了下:“抱憾终身。” — 商未晚的小屋布置得很温馨,一进门有一双全新的男士拖鞋。 赵南星也许久没来,但所有东西都没怎么变,无论是陈设还是物件。 赵南星坐在靠床的小沙发上,商未晚又从冰箱里拿了几罐冰啤酒,“要来点吗?” “喝。”赵南星点头。 商未晚很喜欢住高楼,往下俯瞰能看到整座城市的样貌。 人都变得很渺小,如同蚂蚁一般。 她晚上最大的乐趣就是站在窗边吹风。 夜风透过窗吹进来,赵南星和她碰了碰杯,“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商未晚轻笑。 朋友之间,不需要说太多话也明白。 商未晚并不会去安慰赵南星,因为她知道坚韧如赵南星,在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后,早已不需要安慰。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发泄的出口,就像自己现在。 她们好像同时被困在了一个地方,绕来绕去,宛如困兽。 可她们都需要一些出口。 赵南星仰在沙发上,略有些难过地说:“我现在都有些害怕见到沈沂了。” 安排那么多夜班,也尽力地避免跟他见面。 就是因为见面之后她不知该做些什么,主动靠近太过愚蠢,况且,沈沂并不喜欢她。 所以就会显得她的主动像个笑话。 疏远是最好的办法。 “但你们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商未晚说:“很难不见到吧?” “是啊。”赵南星低敛下眉眼,“以前我还蛮喜欢回那里的,一个人自由自在,没有人管,偶尔和沈沂发几句微信,一年都见不到他几次,不会觉得有什么压迫感。但现在,我只要想到回家就会难受。” 因为回去就意味着面对沈沂,要藏匿自己的情感,要接受自己如今的破败。 她到底为什么成为了现在这样啊? 赵南星无数次想质问自己,却又只能将所有的质问咽回去。 事已至此,再去想已经没有意义。 “以前刚结婚的时候你也还好。”商未晚说:“是最近才有这种感受的吗?” 赵南星点头。 “有没有很明确的瞬间?就让你感觉自己对见到他这件事很抗拒?”商未晚又问。 赵南星摇头:“并不是抗拒见到他。” 思考之后她才准确形容自己的感受:“是期待见到,但又害怕。” “如果非要说,好像是从我们出事那天开始的。”赵南星想起那天晚上还打了个寒颤,“因为从那天开始,我好像意识到,我喜欢沈沂。” 她侧过脸,将脑袋埋在商未晚颈间,“商商,承认喜欢一个人都好难啊。” 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开心的。 而是悲伤的,难过的,会感觉心脏在一抽一抽地疼,甚至会质问自己:不是说过不要喜欢任何人吗? 为什么还是让别人拿捏住了你的情感呢? 赵南星闭上眼,眼泪流出来:“是只有我会这样吗?” 商未晚深呼一口气,“还有我。”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丢人的事吗? 不。 是像她们这样的人承认喜欢一个人,很丢人。 因为在承认的那个瞬间,就意味着把所有的自尊和骄傲都扔在地上。 在那个瞬间,她们会面临此生最大的挫败感。 赵南星发泄完了情绪,才又恢复平静。 商未晚喝得有些多,回家以后又闷声不响地喝完了两罐啤酒,这会儿起身去卫生间,就留下赵南星一个人在房间里。 赵南星待得无聊,起来打量了下房间。 刚好商未晚有个抽屉没关紧,赵南星给她往上一关,结果“咔哒”一声,抽屉把手断掉,抽屉整个陷进下边的柜子里。 “怎么了?”商未晚问。 赵南星蹲下去拉开柜门,“没事,一个抽屉坏了。” “你没伤到吧?”商未晚问。 赵南星说:“没事。” 她给商未晚收拾柜子里的东西。 商未晚平日里将所有的东西都安置得很好,这个抽屉就是放了一些本子之类的,很漂亮的便签纸,外出旅游带回来的书签,还有她们以前逛街时周悦齐买给她的钢笔,都整整齐齐的放在里面。 赵南星把所有的本子都摞在一起放到桌子上,然后在柜子里看到了一张陈旧的照片。 照片上的商未晚很青涩,站在一个成熟男人的身边,笑起来很拘谨。 照片背后写了一句话:【谢谢你曾照亮我的世界。】 字体工整,一笔一画都很用心。 卫生间的门打开,商未晚站在那儿,赵南星适时望过去。 对视长达一分钟,商未晚呼了口气,“还是没瞒住啊。” 赵南星急忙把照片翻过去,“抱歉,我不是故意……” “没事。”商未晚打断了她的道歉,“这件事都瞒好久了,一个人确实很累。” “所以……”赵南星小心翼翼地问:“你和周朗哥谈过恋爱?” 但周悦齐说过,周朗跟她嫂子是青梅竹马。 如果商商真的和周朗谈过,那岂不是…… 赵南星不敢再想下去。 商未晚也没让她胡思乱想,“没谈过。” 商未晚说:“我单恋他。” “多久了?”赵南星这话问的特别像在问:你病入膏肓多久了? “七年。”商未晚说:“他大学和咱俩一个学校,你知道吗?” 赵南星点头:“齐齐说过。” “有一年我去外边兼职,遇到了一群流氓,是他帮我解决的。”商未晚说:“第一次有人替我出头打架。” 商未晚坐在沙发上,温声讲她和周朗的故事。 对于周朗来说不过是平常的一件小事,但对商未晚来说,这件事改变了她命运的轨迹。 原本她计划毕业后离开云京,但因为周朗,她留在了云京。 后来他们在学校又遇见,周朗请她吃了一顿饭,因为看她太过瘦削,还因为她饭卡里只剩七十多块,周朗帮她充了一千,说是那天感谢她义无反顾地冲上来替他挡拳头。 可分明是他救了她。 周家兄妹都是在爱里长大的,所以他们身上有最美好纯净的品质。 偏偏是你 第58节 那时的商未晚问过为什么? 她以为他和那些男生一样,想要追她,想要跟她发生些什么。 但周朗回答得非常正直,“我有个妹妹比你小一些,就希望她以后在外边遇到困难的时候,也有人能帮她一把。” 商未晚才知道是她狭隘了。 可同时,商未晚也知道他有女友。 他们一起参加过学校举办的同一个活动,便有了这一张合照。 此后,商未晚便疏远了他。 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她才跟周悦齐成为了朋友。 赵南星听完之后才恍然大悟,“所以你第一次去完齐齐家以后,才会刻意疏远齐齐?” 不是因为周悦齐的家境,而是因为周朗。 商未晚点头,她把那张照片扔进了垃圾桶,“这个秘密我藏了七年。” “辛苦了。”赵南星并没去责问她为什么要去喜欢一个有妇之夫,而是安慰她的隐忍。 喜欢的人近在眼前,却要刻意疏远。 所以过往的一切才能说得通。 为什么商未晚从不跟周朗单独待在一起,也从不让周朗送她回家,更不会去坐周朗的副驾驶。 “其实。”商未晚笑了笑:“这也算故事的另一种结局吧。” 赵南星疑惑:“什么?” “他生活得很好。”商未晚说:“家庭和睦幸福,我可以在远处祝福他的幸福。” 赵南星心酸,但酒意上头,她没多久便睡着了。 商未晚从浴室里出来,把所有的垃圾都收拾,又给赵南星盖了被子,坐在床边温声道:“但星星。” 她声音很闷:“我希望你的故事有最好的结局。” — 赵南星夜里在商未晚家里睡,一觉醒来时已经上午九点多。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嗓子也有些哑,商未晚已经不在家,贴心地在床边放了一杯水。 赵南星喝了一口,她刚想发消息问商未晚有没有新的洗漱用品,她想洗漱完再出门。 结果刚拿起手机,门铃就被摁响。 赵南星走到门口,看到了地上那双崭新的男士拖鞋。 她的心忽然揪了下。 这个世界的女孩,永远得要学会保护自己,却依旧会有像关璟案里的女孩一样防不胜防的瞬间。 赵南星随手抓了下头发,这才打开门,还以为是商未晚回来,“商商,我正要给你……” 话说到一半卡了壳。 因为门口站着的,是沈沂。 手机微震,是商未晚发来的,先是一张截屏。 沈沂那个号码给她打了十三个电话。 商未晚:【你家沈沂找你找疯了。】 商未晚:【要不是我接电话及时,他估计就报警了。】 商未晚:【所以我把地址告诉他了,你们好好相处。】 商未晚:【他应该喜欢你。】 赵南星看完消息以后才抬起头,结果沈沂已经把房门给关上,低头瞟见她没穿拖鞋,眉头微皱。 “你……”赵南星刚开口,沈沂已经把她抱了起来,闷声道:“先别说话。” 赵南星:“……” 赵南星先被他的语气唬住,但片刻后才意识到,做错事情的人又不是她。 为什么他这么凶? 赵南星被放在床上,屈膝坐着。 沈沂把带来的粥和解酒药放在床头柜上,坐得和她极近,紧紧地盯着她看。 赵南星拉了拉一旁的被子,“干嘛?” “昨晚不回家,为什么不说一声?”沈沂问。 赵南星一怔。 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 她深呼一口气,还是没忍住:“那你跟顾朝夕吃饭,也没跟我说一声啊?” 说完之后才察觉到自己失言,闭紧了嘴巴,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背对着沈沂。 片刻后,沈沂忽地呷着笑喊她:“赵南星。” “睡了。”赵南星不大高兴地说。 沈沂却问:“你吃醋啊?” 赵南星藏在被子里的心正咚咚咚跳个不停,但还是倔强地说:“你被绿了,你开心啊?” 嫌自己这样没有气势,赵南星又坐起来,“吃醋与生气是有区别的好吧?” 仿佛只要声音够大,就能掩饰自己乱跳的心。 沈沂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四目相对。 良久,沈沂轻笑:“你这样我真的会以为你喜欢上我了。” 赵南星像是被人捏到了软肋,踩到了痛脚,立刻大声道:“怎么可能?!” 沈沂却转过身,藏下了所有落寞神色,只揶揄地笑道:“喜欢我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吧?” 赵南星微怔,她吞了下口水,轻呼一声道:“就是因为喜欢你的人太多了,所以我才不要喜欢你。” 沈沂把粥递到她面前,佯装不经意地说:“可是作为沈太太,不应该是把我身边其他人都赶走么?” 这话顿时触及到了赵南星敏感的神经,她接过粥,低头说:“我不会赶人,只会离开。” 让她跟人抢,那她宁愿松手。 沈沂苦笑,却也只有一瞬,随即抬手把她耳边的碎发掖到耳后,“那我自己赶走。” 他说:“结婚这么麻烦,一次就行了。” 第26章 在一个普通的星期一, 赵南星升任了急诊科的副主任。 论资历,她其实还不够。 但急诊科缺人,她又深得院长的喜爱, 之前早就传出过要提拔她成为副主任的消息。 大多是人们私底下说说, 并没有确切的消息。 还有人传赵南星是凭关系上位, 不过随即被人驳回,理由是谁家靠关系上位还要那么拼命? 更多的是好奇, 为什么这个消息压了这么久才宣布。 陈渝有道听途说到一点儿, 说院长怕这么快破格提拔赵南星,会为赵南星在医院树敌众多,所以有意从其他医院调医生来,但这种属于紧缺型资源人才,很难调度。 最终跟赵南星谈过后, 还是决定提拔赵南星。 对赵南星来说,生活没什么变化。 她依旧给自己排夜班,依旧在医院独来独往。 季杏在急诊科的规培期满, 转去了神经内科,陈渝转去了神经外科。 急诊科换了新的规培生, 继续开始适应新的人。 在任命发布那天,赵南星没听到几句恭喜,除了徐嘉树在手术结束后专程找来, 给她放了个“烟花”。 “烟花”是外边买的那种, 属于他们普外的一种神秘仪式。 每当有患者出院, 他们科室的人就会放一个。 用激光灯照在屋顶会出现烟花的形状, 再配上“嘭”的音效, 有大片的花从空中散落。 徐嘉树给她破例拿了一个。 季杏在午饭期间, 给她桌上放了一盒提拉米苏, 用可爱的颜文字写了:恭喜>=<。 而赵南星因为升职,愈发忙碌,再加上换新的规培生,要填的资料陡然变多。 她都忙到没时间跟小姐妹去庆祝自己的升职。 不过在这种忙碌的日子里,赵南星的心绪平稳下来。 她安稳度过了10月,开始迎来云京的冬天。 也不知道寒风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刺骨的,总归在某天出门时,赵南星被冻得打了个寒颤,鼻头也泛红。 她在群里主动给小姐妹们发消息:【多穿点,降温了。】 商未晚:【好。】 周悦齐:【跑个早操就不冷了。】 商未晚赵南星:“……” 其实周悦齐是个很有韧劲儿的人,她决定了的就会坚持下去。 譬如当班主任。 偏偏是你 第59节 早起是周悦齐最害怕的一件事,但她当了班主任后,尽心尽力,一次都没再迟到过。 也因为赵南星之前的不悦,她再没在赵南星面前吐槽过赵祈霖的一切。 在这个11月,商未晚也升了职,同时还收到了莱星的offer。 是那家坐落在高瞻大楼,她梦寐以求想进入的top级金融公司。 但莱星的薪资待遇比不过她现在所在的公司。 若是论发展前景,还是莱星更胜一筹。 所以商未晚在犹豫过后,选择了莱星。 做出这个决定后,一身轻松。 于是三个人约着要在下班后庆祝。 — 地点是周悦齐订的,在一家很有名的老菜馆,做云京菜很是地道。 赵南星最后一个到,直接去了二楼的雅座。 三人有一阵没聚在一起,一见面周悦齐就说个不停,但吐槽了几句学校之后把手机放在桌上,神秘兮兮地说:“ 但有一件好事。” “发工资啦?”商未晚说。 赵南星也跟着附和:“多少钱?” 周悦齐伸出两根手指,嘚瑟地说:“我原来还以为这学校最多给七八千呢。” 她带了两个班,还兼任班主任,快要把自己忙成了陀螺。 拿到这么高薪酬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商未晚提出质疑:“你都上班两个多月了,总共拿到这么点儿?” 周悦齐一怔,立马把自己薪资短信翻出来。 短信上写的是9-10月的工资加班主任费。 差不多算下来是一个月刚过万。 周悦齐顿时emo了,“我的天呐,没人告诉我当老师这么不赚钱啊。” 还不够周公主买一个包的。 大家纷纷安慰她,“年底还有绩效,再过两个月还有寒假。” 周悦齐立刻道:“还有74天,我已经算过了,真希望我还有命能撑到寒假。” 她现在简直度日如年。 不过周悦齐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笔工资依旧很开心,把这两万块分成了n等份,给父母的,给哥哥的,给嫂子的,给徐嘉树的,还有徐嘉树父母的,以及她们俩的。 满打满算,还花超了。 赵南星和商未晚就看着她,等到饭菜上来之后,赵南星才把她手机拿走放到一边,“先吃饭。” “嗷。”周悦齐应了声,但吃到一半忽然想起来:“我还漏了一个人。” “谁?”周悦齐和商未晚异口同声地问。 “我还没出生的侄女。”周悦齐说:“都忘记跟你们分享,我嫂子怀孕了,我马上要当姑姑了。” 赵南星没顾着开心,而是下意识看了眼商未晚,只见商未晚盈着笑道:“恭喜了啊。” “恭喜恭喜。”周悦齐朝赵南星挤眉弄眼:“你跟沈律师还不提上日程啊?” 赵南星一怔,“早着呢。” “你俩都快三十了吧?”周悦齐心直口快,“沈家应该……好像……还是挺在意子嗣的。” 周悦齐说:“我听说你大嫂又在备孕了。” “沈诗怡应该会哭闹吧?”赵南星说:“平日里娇宠惯了,估计很难适应。” “肯定啊。”周悦齐点头:“她家那个沈诗怡脾气霸道,都像了沈大哥,肯定不欢迎弟弟争宠,那会儿沈律师不就这么被挤兑走的么?” 赵南星微怔:“什么?” 周悦齐也愣住:“你不知道?” 赵南星:“……?” 她应该知道吗? 赵南星当初以为是沈沂病弱,所以沈家把他放到乡下去陪外婆,顺带养病的。 毕竟从她嫁给沈沂以后,每一次去沈家,相比而言,都是沈沂的态度更不好一些。 周悦齐不经意间说出了个陈年大瓜,赵南星和商未晚都用“继续说”的眼神盯着她看。 周悦齐鼓了鼓腮帮子,无奈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啦,就是以前我爸妈总说我欺负我哥,也亏得是我哥脾气好,不然他们也把我送去乡下。” 那会儿他们总说起沈家的二儿子。 周悦齐那时还不认识沈沂,是沈沂在高中初露锋芒时,她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沈家又重新从乡下接回来的儿子。 那个当初因为大儿子蛮不讲理,在家里横行霸道,所以不得已“送走”的小儿子。 可让周悦齐怎么看,怎么都是沈沂更优秀一些。 “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些年沈律师一直都很优秀。”周悦齐说:“就连高考成绩对比他哥更高。” 几乎是处处压沈清溪一头,但这并不影响沈清溪会是沈家未来继承人这件事。 所以周悦齐推测沈家应该很看重血脉和次序。 赵南星都结婚这么久了,从未被催婚过也算是豪门独一份。 “反正我认识的那些。”周悦齐说:“基本上三年内必生,没生的就都离了。” 商未晚一噎:“这什么生育机器啊。” 赵南星也无法苟同,“太可怕了吧。” “哎,这圈子好像就是这样。”周悦齐说:“那些富太太们在家闲的没事,除了比老公、比儿子、比女儿,就是比孙子孙女了啊,打通交际圈还都靠这些攀关系呢。以前我有个同学为了跟我家攀关系,给我送了一学期的牛奶,然鹅……他不知道我牛奶过敏。” 周悦齐想起来就想哭,“亏我当时还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 一直奔赴在暗恋路上的周公主,几乎还没感受过被人喜欢的感觉。 可惜啊,当年错付了。 “所以我才说你幸福呀。”周悦齐说:“一结婚就搬出来住,没多久老公还出差,你一个人自由自在住那么大房子,以后豪门就得按照你这个标准卷起来。” 赵南星:“……” “哦对,你老公每次从来不让你自己一个人回他家。”周悦齐继续数沈沂的好,“甚至你四年没收到过一次催婚,还能奋战在急诊科这种一线工作,真的太幸福了好吧。” 被她这么一说,赵南星这才恍然发觉,这些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结婚和没结婚差别不大,就是因为无人管束。 无论是她母亲,还是沈沂,亦或是沈沂的父母,都给了她极大的自由。 沈沂的父亲有些专横,但沈沂母亲许是对沈沂有愧,每次都会对赵南星笑脸相迎。 赵南星勉强认同了周悦齐的话,但随后辩驳道:“我不嫁他也是这种生活。” “所以你婚后还能保持婚前的状态。”周悦齐笑:“一定是嫁对啦。” “之前还一直撺掇他们离呢。”商未晚在一旁补刀。 周悦齐撇嘴:“那还不是沈沂留下我们小阿星独守空房我心疼啊。” 赵南星:“……谢谢,很开心。”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菜端上来,赵南星没吃几口就觉得肚子不舒服,起身去了卫生间。 到了卫生间以后才发现是大姨妈来了。 她的经期一向不太准时,包里没带姨妈巾,这卫生间上得匆忙,连手机都忘带了。 没办法,她只好先起身回去。 回去时每走一步都觉得难受。 刚好商未晚有带,她拿了一个又匆匆回到卫生间。 出来后她刚洗完手,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说:“那你等我。” 另一道声音也略耳熟,“好的,妈。” 她一回头,刚好和舒静的视线撞上。 两人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上,赵南星率先打招呼:“妈。” 卫生间门口也探进一道身子,“是弟妹啊。” 赵南星朝她颔首,“大嫂。” 算是打了招呼。 沈清溪是联姻,他妻子是一家跨国集团的千金,比他小五岁,和沈沂同岁。 两人婚后没多久就生了女儿沈诗怡。 赵南星跟她并没什么交际。 “你跟阿沂来的?”舒静温声问。 “不是。”赵南星回:“跟朋友来聚餐。” “好吧,那阿沂呢?还在加班?”舒静随口问道。 赵南星微怔,也不太确定:“应该是。” 舒静闻言皱了下眉,“那你先去玩,我和你大嫂来这里见个朋友。” 赵南星点了点头,抬脚离开。 — 回到座位上时,她还常想到舒静的眼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所以整顿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等她俩都吃完后,赵南星去结了账。 偏偏是你 第60节 第二天还上班,所以不能去玩第二趴,直接在这边散了。 周悦齐开着她新提的车向她炫耀,并提出要载她一程,赵南星刚要上车就听见舒静喊她:“南星,我送你。” 赵南星一转身,发现舒静的车就停在周悦齐的车后边。 “妈,不用了。”赵南星婉拒:“我朋友送我。” “让小周回家吧,她父母该着急了。”舒静说:“她家不顺路。” 赵南星:“……” 沈家别墅去她那儿也不顺路,但舒静这么说了,赵南星也不好再拒绝,只能让周悦齐先走,她跟着舒静上了车。 大嫂坐在前排,舒静坐在后排,身旁的位置空了出来。 很明显就是有话要说。 赵南星有些忐忑。 车门都闭紧之后,车子缓缓启动。 大嫂是个安静内敛的人,赵南星跟她说话不超过十句。 此刻她依旧担当了透明人的角色。 “最近过得如何?”舒静温声问赵南星。 赵南星礼貌应答:“挺好的。” “阿沂从宜海回来也有段时间了,你们相处的怎么样?”舒静又问。 赵南星微怔,“挺好的。” 接连两句同样的回答,让舒静顿了下,随后才道:“你大嫂怀孕了。” 虽是意料之中,但赵南星也没想到这么快。 舒静的声音温和,也不具有压迫性,不疾不徐地讲:“你和阿沂结婚也四年了,知道你们工作忙,我和你爸也就没催过,但也该考虑把这件事提上日程了。亲家母肯定也跟你讲过了吧,上次在茶室我们见了一面,她也提到了这件事,阿沂对这些事情不上心,你比他成熟一些,也就多考虑一点。” 赵南星错愕,但又很快压下去,恢复了平常的面无表情。 她心想,分明是沈沂更成熟一些。 他愿意上心的事情通常都能做得很好,这件事他只是不想上心罢了。 不过舒静是长辈,她也不想当着大嫂的面反驳舒静,便都随口应下,就像平日里敷衍她妈一样。 舒静也没多说,就叮嘱了几句,反正话里话外就是你们可以要孩子了,都到这个年纪,婚姻也稳定了,要个孩子也没什么不好,如果赵南星是怕担心她的事业,舒静她们会出钱找月子中心,雇保姆,保证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临别时,舒静又提及这个月20号是沈诗怡的生日,到时沈家会给她办一场生日宴会,希望她能带着沈沂一同出席。 赵南星点头,“我尽量。” — 赵南星遇见舒静的这件事本想回家以后跟沈沂说声,就抱着一种试探的态度。 试探他对舒静的态度,试探他对孩子的态度,也试探他对……自己的态度。 说实话,赵南星最近摸不准沈沂。 他总是无微不至地出现在生活里,但又处处都隔着疏离。 可偶尔会让赵南星有那种他也喜欢自己的错觉。 赵南星纠结死了。 快刀斩乱麻的精神一放到沈沂身上,就有些不管用。 不过好像从小就这样。 那会儿她并不喜欢跟慢性子还闷的人玩,她喜欢人多热闹。 但自从遇见沈沂,她好像都是跟沈沂两个人。 最无聊时,为迁就沈沂她还蹲在地上观察过半小时的蚂蚁搬家。 赵南星无力改变,也不知该如何改变,便战战兢兢地“享受”着这种好。 可没想到她回家时,家里空旷冷清,只有玄关处留着一盏灯。 餐桌上有已经放冷了的饭菜,是沈沂做的。 她翻开手机想问沈沂去哪了,结果发现手机没电关机。 等充好电才看见沈沂给她发的消息。 【y:临时有事要去宜海出差,归期未定。】 【y:少上夜班,在家穿拖鞋。】 【y:车钥匙我放在玄关抽屉了,你开吧。】 赵南星拉开玄关处的抽屉,并不是他开的那辆,而是一辆入门级的bba,二十多万的奔驰。 他还蛮贴心的。 赵南星最近确实感觉到了有车的方便之处,就像今晚,如果她有车就可以自己开车回来,而不是坐舒静的车。 她也就没拒绝沈沂的好意。 赵南星窝在沙发里,手指在屏幕上敲着。 刚敲了几个字便又删除。 如果沈沂还在,那她可能借着闲聊之口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但现在沈沂不在,专程发消息说显得有些刻意。 于是她只回了两个字:【哦哦。】 — 宜海,天气晴。 飞机刚落地沈沂便开了机,看到的就是赵南星冷淡的两个哦。 估计已经习惯了他的出差。 这趟差其实沈沂并不想出,但律所里就他在宜海这边儿有点人脉,所以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头上。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看手机,思考该回什么合适,就在他差点跟人相撞时,同时出现两道声音,“小心。” 他左右也同时出现了一只手拽住他。 一侧是程阙,另一侧是顾朝夕。 沈沂看见顾朝夕眉头微皱,“你这么在这儿?” “大哥,我跟你同班飞机啊。”顾朝夕耸了耸肩:“刚入职就被派来出差了,好巧不巧,听程阙说你们今天也飞,我就买票了。” 沈沂又看向程阙,程阙摊手,一脸无辜:“凑巧了。” “不欢迎啊?”顾朝夕斜睨了他一眼:“我还不乐意跟你们一起飞呢,我跟同事一起来的好吧?” 说着拽过了一旁的女同事。 程阙则道:“没什么乐意不乐意,反正来了以后都有各自的事儿做。” 沈沂也懒得破坏这种“和谐”,淡声道:“挺晚了,早点休息。” “我去。”顾朝夕说:“都这么多年了,你这老头作息还没改呢?” 沈沂拿着手机给赵南星发了一条:【回家了?】 而后抬起头看向顾朝夕,“改了的。” “那您这?”顾朝夕挑眉。 沈沂顿了下,用那种很平淡的语气说:“赵南星经常加班,回来得晚。” 言外之意就是——我得等她。 顾朝夕一愣,随后无奈笑道:“行吧,这恩爱秀。” 说完又问:“你们晚上住哪个酒店啊?” “不知道。”沈沂说:“我助理定的。” “那你助理呢?”顾朝夕问。 “外边。”沈沂说。 手机微震,是赵南星的回复:【嗯嗯。】 沈沂:…… 这回复有够敷衍的。 “你助理怎么不跟你们飞同一班?”顾朝夕一边走一边问。 程阙走边儿,而沈沂和顾朝夕中间的距离能站下三个人,不算亲近的距离。 沈沂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我等赵南星回家吃饭来着。” 结果没等到。 顾朝夕又是一愣,“你还真的是张口太太闭口太太的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大情种。” “那可能是你眼拙。”沈沂带着点儿开玩笑地说。 顾朝夕扶额:“就拿我开涮吧。” 刚好走了出来,沈沂的助理迎上来,还跟程阙打了招呼,就是在看到顾朝夕时有些迟疑,顿了下才小心翼翼地问:“这是……嫂子?” 沈沂立刻否认:“不是。” 助理吓一跳,“抱歉抱歉。” 顾朝夕则笑了下,“没事儿,以前也经常有人认错。” 沈沂一边给赵南星发了个表情包,一边澄清道:“我高中同学。” 连朋友都不算。 顾朝夕的表情顿时有些不太好看,但沈沂并没在意,喊程阙上了车,也没说要送顾朝夕和她同事一下,只礼节性地叮嘱了句路上慢点便离开。 偏偏是你 第61节 饶是程阙再钝,也感觉出他跟顾朝夕之间不对劲儿。 更何况程阙并不钝,相反,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顾朝夕……”程阙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沈沂盯着手机屏幕的目光这才移开,看向程阙。 四目相对。 程阙轻嗤:“她当年不会就是因为被你拒绝才挫败出国的吧?” 本就是开玩笑的一句话,没想到沈沂在犹豫之后应了声嗯。 程阙愣住,随后伸手捶了下沈沂的肩膀:“沂哥,你这伤了多少姑娘的心啊?” 沈沂却冷静地说:“她并不是真的喜欢我。” 程阙挑眉:“嗯?” 可多余的沈沂便不愿多说。 世人所喜欢的不过是表象,是他装出来的模样。 是他刻意迎合大众审美,刻意营造出来的“天之骄子”沈沂。 那时的顾朝夕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虚无的泡影。 最关键的是,他并不喜欢顾朝夕。 沈沂只是盯着手机,眉头微皱。 程阙凑过来,“怎么了?” 沈沂略有些拿不定主意,勉为其难地把聊天记录给程阙看了一下,“你说,她是不是生气了?” 程阙:“……” 他缓缓后撤到窗边,像是重新认识了沈沂一样,“你在意?” 沈沂:“呃……” “沂哥,你好像很喜欢赵南星啊。”程阙说。 沈沂冷脸:“有吗?” 程阙点头:“很明显。” 沈沂却缓缓摇头:“你感觉错了。” 程阙:“……?” 片刻后,程阙想明白了原因,忽地词穷,不知该如何去讲。 程阙只是轻声笑笑:“行吧,你不喜欢她。” 语气中平添几分无奈。 “沂哥。”程阙思考后又道:“你会跟她长长久久的。” 沈沂抿唇:“希望如此。” 但沈沂把屏幕又给程阙看:“我这么发是不是不太合适?” 程阙凑近看,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了下,结果不小心发了出去。 只见那句话是:【刚下飞机就遇见了顾朝夕。】 程阙:“?” 几秒后,程阙胸口挨了一肘子,闷痛。 而沈沂也飞速撤回了那条消息,换成了:【晚安。】 赵南星:【……呵呵。】 第27章 赵南星并不知道他发这消息的意图, 但很不爽。 于是用那种阴阳怪气的语气回复。 本以为就是这次聊天的终结,但没想到,沈沂又回了一句:【偶遇, 没住同一个酒店。】 赵南星:??? 还想住同一个酒店? 她压下心口逐渐蹿上来的火, 【……哦。】 并不想结束这个话题, 但也不知该怎么回。 【y:事先不知道她会来。】 这已经可以载入沈沂的解释史册了。 不厌其烦地哄。 当赵南星脑海中出现这个字眼的时候,她兀自皱眉摇了摇头。 被偏爱的人才能被哄。 而她向来不是。 她压下心头万千思绪, 把餐桌上已经放凉了的食物收拾好放进冰箱, 关掉厨房的灯回了房间。 — 沈沂洗完澡后第一时间出来看手机,全是工作上的联系。 赵南星并未回复。 平常他们之间的聊天也持续不了几句。 大多数情况下也都断在赵南星那里。 但这次不一样。 他隐隐感觉赵南星生气了,可又不确定。 上次赵南星喝多了一夜未归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沈沂自是想解释清楚的。 正犹豫时房间的门铃响了。 住在隔壁的程阙拎了瓶酒站在门口问他:“喝不喝?” 沈沂把他放进来。 两人坐在阳台上吹风,沈沂时不时地看手机。 程阙忍不住:“还没解释清楚?” “解释了。”沈沂严谨地说:“不知道清楚没。” 程阙:“……” “我帮你看看?”程阙挑眉。 沈沂把手机递到一半又缩回去, “算了。” 程阙呷着笑,“倒是很少见你有犹豫的时候。” “这不一样。”沈沂说。 程阙曲指富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哪里不一样?” 沈沂喝了杯酒, 酒里带着三分辛辣,没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想, 因为是赵南星,所以不一样。 — 上次的聊天断了之后,赵南星跟沈沂便又断了联系。 但沈沂这次出差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改变。 空荡荡的家让赵南星很不适应, 她窝在房间里看书的时候, 偶尔一抬头看到侧边的光影, 会下意识喊句:“沈沂。” 但沈沂并不在, 光影也不过是房间家具的倒影。 她洗衣服的时候会翻找脏衣篓, 把沈沂的上衣和裤子区分开来, 但脏衣篓里并没有沈沂换下来的衣服。 沈沂这趟差出的时间很长, 在沈诗怡生日的前一天,赵南星才给他发了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沈沂说:“快了。” 赵南星追问:“快了是什么时候?” 两人原本是在发语音,但在这条之后的几分钟后,沈沂发了条文字消息来:【你想让我回去?】 赵南星的手指戳在他头像上,不小心点了两下,下边蹦出一条:“你拍了拍y的头。” 几分钟后,沈沂回复:【明天的票。】 — 沈诗怡的生日宴办得不小,请了很多宾客。 这也是变相的交际。 赵南星和沈沂结婚四年,却没来过这种场合。 因为沈沂本人都不来。 今年舒静专程跟她说了,她也不会驳了对方的面子,所以傍晚六点,她跟沈沂准时出现在沈家别墅。 因为大嫂怀了孕,这次的生日宴是舒静全程操办。 沈诗怡作为生日宴的主角,正在楼上做妆发。 赵南星和沈沂进去以后跟舒静打了招呼,舒静看到她的装扮后微微皱眉,却依旧带着笑问:“吃晚饭了没?” “还没。”沈沂说:“晚上不是有饭?” 偏偏是你 第62节 “嗯。”舒静看向他,“听南星说你前段时间又去宜海出差了,更瘦了。” “还行。”沈沂说:“有好好吃饭。” 他说的好好吃饭也不过是到了饭点随便扒拉几口,有时候外出来不及就啃几口面包。 舒静略有些心疼,却没说什么,只问:“这下就不用再出差了吧?” “应该是。”沈沂并没做肯定的答复。 还有人不断地来,舒静还要去接待,闲聊了几句后沈沂便说要上楼去他房间休息。 舒静应允,但欲言又止地看着赵南星身上的衣服。 她穿了件藕色的呢子及膝大衣 ,修身的牛仔裤将两条腿衬得笔直,一件圆领的白色衬衣,长发披散下来,化了淡妆,是日常生活中比较温柔的穿搭。 但跟这个宴会格格不入。 碍于沈沂在,舒静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又一眼。 沈沂最先察觉到她的目光,只伸手拽了下赵南星的胳膊,而后搂住了她的腰,“妈,怎么了?” 护着的意味很明显。 “没事。”舒静说:“你们上楼休息吧。” 等二人上了楼,舒静才发消息私聊赵南星:【南星,我这里有件礼服,你等会试试能不能穿。】 已经很委婉。 赵南星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坐在沈沂床上,而沈沂掀开被子已经躺了进去 他昨天夜里的飞机落地,清早才带着一身寒气回了家,匆匆洗了个澡就又去了律所,一直忙到这会儿,疲惫不堪。 他揉了揉眉心,见赵南星起身便问:“你去做什么?” “你车钥匙呢?”赵南星说:“我去你车里拿衣服。” 她自是没那么不懂礼数,来之前拿了一套礼服,是周淑亲自做的,一件银色的长裙。 只不过放在了沈沂车后座,上来前忘带了。 沈沂闻言又坐起来,“是后排那个袋子?” 赵南星点头,这才回过神来:“怪不得你妈刚才一直看我。” “你别往心上去。”沈沂声音有些冷淡:“他们的规矩有点多,但没必要遵守。” 他这话说得很随意,还带着几分不羁。 “你休息吧。”赵南星说:“把车钥匙给我。” 沈沂已经起了身,就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最上边的扣子开了一粒,“我去给你拿。” 赵南星看向他眼底的乌青,“你真没事?” 他笑了下:“能有什么事?” 随后便出了门。 赵南星目光从他的背影上落到房间里。 她进这间房的次数也很少,每次过年回来也就待半天,沈沂从不留下过年。 这个房间的装修还算温和,跟沈沂在外伪装出来的气质很像,不似他们住的那个房子,有些清冷,透露着一种浓浓的冷工业风。 白和灰两种色调构成了一整个家,死气沉沉。 但衬赵南星。 赵南星用目光打量完这个房间,又回了舒静消息:【妈,不用了,我带了衣服来。】 舒静;【那就好,诗怡一定希望她婶婶穿得漂漂亮亮的。】 这大抵就是高情商的人,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实际上,沈诗怡从未喊过她一句婶婶。 她现在快连沈诗怡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不过是因为这种宴会上,交际应酬,觥筹交错,她作为沈家的儿媳不能丢了沈家的颜面。 赵南星只淡淡地回了个嗯。 而沈沂拎着袋子上楼时刚好被舒静看见,“你不是去休息?怎么又下来了?” “给赵南星那件衣服。”沈沂说。 舒静闻言眉头微皱,温声道:“你可以让佣人拿的。” “她的东西我还是亲自过手比较好。”沈沂说。 舒静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沈沂……” “没别的意思。”沈沂不想听她再多说什么,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我就是帮她拿件衣服而已。不过。” 他顿了下:“我们也不是宴会的主角,穿什么也不太重要吧?今晚可能我们待一会儿就走了。” “等到最后吧。”舒静语气软下来,甚至带着一丝哀求:“咱们一家人拍个合照。” 沈沂本想说没什么必要吧,但看着舒静的眼神,他低敛下眉眼,“那行。” 等沈沂上楼后,一旁的佣人道:“沈先生是个会疼人的。” “是啊。”舒静望着他刚才走过的楼梯,脑海中依旧是那张淡漠的脸,却在面对赵南星时会露出几分真心笑意,“他跟他爸、他哥都不一样。” 就是这个防她们像防贼一样的架势…… 感受久了,还是有些心酸的。 “你说,他是不是太警惕了?”舒静沉声问:“我们都是他的父母,还能害他不成?” 佣人欲言又止。 舒静看向她:“你实话实说。” 佣人恭敬又小心翼翼地道:“沈先生自幼聪慧,也比旁人心思细腻,又发生过那样的事,才会这样警惕吧。相信假以时日,他会明白夫人的。” 舒静叹了口气,“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原谅我了。” “事情并不是夫人做的……”佣人在这个家里做了近二十年,也记得其中曲折,“您不必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但是是我默许的。”舒静说:“如果我能再多几分坚持,再强硬些,他不必承受那些的。” 佣人也只能叹了口气,正打算劝慰,舒静便道:“走吧,去迎客。” — 沈沂当真是累极了,给赵南星把衣服拿上来以后重新缩回被子里,都没来得及好好盖上便睡着了。 但在熟睡前还咕哝着叮嘱了句:“等我起来再换,再下楼。” 赵南星刚问:“为什么?” 已经听到了他绵长又均匀的呼吸声。 赵南星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后来也嫌玩得没意思,一个呵欠把自己打困了,在给沈沂掖了掖被子后便蹑手蹑脚地爬上床,不知不觉间睡着。 从傍晚到夜里,晚宴即将开宴依旧不见两人的身影。 舒静正要催人上去喊,结果程阙突然出现,“阿姨,我给沈沂打电话,他说马上下来。” “行。”舒静应了声:“麻烦你了。” “小事儿。” 实际上程阙根本没给沈沂打电话。 但他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但又不敢给沈沂打,便改成了发消息。 一个又一个催促的表情包发过去,一分钟后,沈沂回复:【疯了?】 一看就带着点儿起床气。 程阙饶有兴致地发:【你再不下来,你妈带人上去了。】 沈沂:【……烦。】 程阙:【你这精力够旺盛的啊,拉着老婆回房间就不出来。】 沈沂:【……】 程阙那人说话向来没个正形。 程阙:【快点儿收拾好下来,你们家就你俩不在。】 沈沂:【没我们也照样开。】 程阙:【这倒也是。】 沈沂在房间里回完他消息后才从迷蒙中清醒过来,外头天色暗了,但灯亮了起来。 他见赵南星窝在他身侧睡得熟,便没打扰,蹑手蹑脚地下床,但刚起身,赵南星那侧的台灯便打开,她抬起胳膊挡住光,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哑:“几点了?” 沈沂回:“八点多。” 赵南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糟糕。” “不急。”沈沂安抚她,“还早。” 赵南星摁了摁眉心,“快开宴了吧?” “嗯。”沈沂说:“不重要。” 赵南星匆忙去袋子里拿了衣服去卫生间换,露肩的裙子是后背式拉链,她伸手拉却怎么还有一截拉不上,只能出来找沈沂帮忙。 沈沂还坐在床侧等她,闻言正要站起来,却见她已经蹲了下来。 长发被她拨到了前边,光滑的背露了一半出来。 沈沂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背,带着几分凉意,赵南星瑟缩了下。 沈沂垂下眼,指腹相交摁着拉链一路往上,而他也凑得近。 在拉好拉链的那瞬间,他一只手落在了赵南星腰间。 纤腰不盈一握,一把手就能抱回来。 偏偏是你 第63节 沈沂温声问:“什么时候买的这条裙子?” 赵南星的身子僵直在那儿,“我妈做的。” 沈沂诚心夸赞:“妈的手真巧。” 说话的热气吐露在了赵南星的背脊上,随后手上一使力,把赵南星整个人都抱到了怀里。 赵南星挣扎了下,“你做什么?” 沈沂的下巴搭在她肩上,语气忽然变得顽劣:“不是很想出去。” 玩笑里带着几分真心。 他向来讨厌这种宾客云集的场合。 赵南星却皱眉道:“但你妈给我发消息了。” 沈沂:“……” 几秒后,沈沂松开赵南星,又人模人样地站起来,“走吧。” 赵南星:? 仿佛刚才的温存,都是赵南星的错觉。 第28章 来的人很多, 周朗和程阙亦在其中。 沈诗怡被打扮得像个公主,穿着白色的蓬蓬纱裙,头顶戴着金色镶钻的小王冠, 正处于换牙的年纪, 一笑起来就看见她不整齐的牙齿, 但唇红肤白,眼睛又大又圆, 带着几分可爱。 她被沈清溪牵在手里, 跟各位叔叔伯伯亲昵地打招呼。 谁见了都会祝一句生日快乐。 小公主也灿笑着回应。 沈诗怡虽年纪小,但已经能落落大方地出现在这种人多的场合,见谁都带着三分笑,像是专程练过一样。 她像是一尾鱼,在这种宴会上游刃有余。 赵南星看得兴致盎然, 因为在她印象中沈诗怡不是这样的。 以往她到沈家来,沈诗怡要么刚上完钢琴课要么在沙发上玩平板,见到她以后就冷冷地打个招呼, 而后把她当陌生人一样忽略。 根本没有这半分乖巧姿态。 沈沂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声音淡淡的:“在看什么?” “你侄女。”赵南星说:“她有些不一样。” 沈沂声音愈冷:“嗯。” 听上去对此早有知晓, 但漠不关心。 他们来这也无人在意,大家都太忙了。 忙着寒暄忙着应酬,哪怕是现在走了也没人管。 赵南星有些饿, 刚想着去拿些糕点, 沈沂就端了一小盘蛋糕过来。 他先用叉子叉了一块, 吃完后评价:“有点腻。” 赵南星眼巴巴地看过去, 沈沂便用叉子叉起来递到她嘴边。 任谁看也是恩爱的一幕。 赵南星微低头, 将那块蛋糕咬下。 白巧克力的味道太过浓郁, 确实很腻。 两人都充当了宴会的背景板, 躲在角落里,和她们一样的还有这场生日宴主角的母亲。 大嫂一个人坐在僻静的地方,也没玩手机,也没有相熟的人聊天,就呆呆地坐着,看上去不太开心。 赵南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趁她还没发现时移开了目光。 原先还不觉得,从那天听周悦齐说了以后,她愈发觉得这个家里的气氛古怪。 关系疏离的一家子,随时可能剑拔弩张,却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沈沂问她:“累了没?” 赵南星摇头:“还好。你累了?” 沈沂温声:“有点儿。” 赵南星看了下手机,“才下楼十分钟。” 沈沂勾着唇无声地笑了笑。 这种地方,多待一分钟都觉得累。 但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赵南星曾在婚礼上见过,但名字和脸对不上号。 她见沈沂扬起笑跟来人打招呼,聊天时极有分寸,也很有风度,话题点到为止,临走时那人说:“下次约。” 沈沂也回:“行。” 这是跟平日里很相似的沈沂。 赵南星不知看了多少回他的“变脸”,只要是在人前,他总能保持这种翩翩公子世无双的风度。 初见时还觉得惊奇,后来早已习惯。 他一坐下表情便淡淡的,没笑,也没恼,只是深邃的眼睛不知望向什么地方,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隔了会儿又有人来,沈沂继续起身应酬。 见到沈沂后又看见赵南星,自是会问几句,譬如最近忙不忙等无聊的问题。 她便站起来,笑着回句:“还行。” 社交呆板又无聊,但又不得不社交。 程阙和周朗亦是混迹于其中,穿着西装言笑晏晏。 没多久赵南星确实累了,比她在医院值一天班都累。 沈沂也看出了她的累,侧过脸凑近问:“要不要去休息?” 赵南星问:“去哪儿?” 沈沂指了指里间。 赵南星犹豫:“这是不是不太好?” 沈沂轻笑:“没人在意。” 赵南星总觉得他这笑里有几分凉薄。 不过能避开人群去休息总归是比较好的,说完两人便站起身,结果还没等来得及走就迎面遇上了沈清溪。 他牵着沈诗怡的手晃了下,“喊人。” 沈诗怡不大情愿地喊:“叔叔,婶婶。” 沈沂对两人也倒没了对外人寒暄的心思,也没装,温声说了句:“祝你生日快乐。” 沈诗怡仰起头:“那礼物呢?” 沈清溪皱眉,训斥道:“没礼貌。” 沈诗怡顿时噤了声,但隔了会儿又气呼呼地反驳:“我生日总不能连礼物都不要吧……” “有的。”沈沂说:“我让周阿姨给你拿到三楼了,你到时候可以去看。” “叔叔,礼物是要当面送的。”沈诗怡对他的安排不满,“你这样我哪知道哪个是你送的。” “知不知道也不重要。”沈沂说:“知道我送了就行。” 沈诗怡:“……” 她忽地话题一转,“对了,叔叔。” “嗯?”沈沂挑眉:“什么?” “我妈妈有小宝宝了。”沈诗怡一副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很快要有小弟弟了。” 沈沂顿了下,随后看向沈清溪,声音清冷:“恭喜。” 沈清溪却皱着眉,捏了下沈诗怡的胳膊:“你在做什么?” “没有呀。”沈诗怡忽闪着眨了眨眼,而后看向赵南星:“婶婶,你有没有小宝宝?” 忽然被点名的赵南星一愣,“呃……” 在她迟疑的瞬间,沈沂已经把她往后拽了下,半边身子遮住了她的,似是要把这些事都拦下来。 但抵不住沈诗怡故意,她表情纯真,扬起一张无辜的脸,“婶婶,你们要是没有的话,可不可以帮我妈妈养小弟弟呀?”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个大人都变了脸色。 尤其不远处还站着几个打算过来跟沈清溪和沈沂寒暄的人。 赵南星率先看向沈沂,而沈沂那双深邃的眸子顿时变得冷冽,像是结了冰。 说话也是冷硬的,不过没有冲着沈诗怡,而是看向沈清溪:“你就这么教她?” “并未。”沈清溪瞪了沈诗怡一眼,表情愠怒,冷厉道:“沈诗怡,道歉。” 甚至握着沈诗怡的那只手都用上了劲儿。 赵南星看到沈诗怡的指腹充了血。 沈诗怡却跺脚:“我手要断了。” 沈清溪松了手,沈诗怡立刻提起裙摆跑远。 沈清溪喊了她一声,但她脚步未停。 一幕闹剧。 偏偏是你 第64节 沈沂冷冷地盯着沈清溪,沈清溪回看。 兄弟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奇怪,可即便沈诗怡说了那么冒犯的话,沈清溪作为父亲依旧什么表示都没有。 沈诗怡跑了,他便笔直站着,一点儿歉意未表露,仍旧是上位者的气势。 而沈沂在对峙后不屑地轻笑:“有其父必有其女。” 沈清溪眉心皱紧,冷声喊他:“沈沂。” “然后?”沈沂挑眉。 赵南星和沈沂挨得极近,感受到了他身体的紧绷,纤细的手臂伸出来从后边抱住他的腰,希望他能平复下来。 这么做也有一点用,沈沂回头看了下她,眸中的戾气降了不少。 片刻后,他看向沈清溪,“你怎么教女儿我不管,但别野。”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只听有人大声喊:“唐静!” 喊得是沈清溪妻子的名字。 围观的人很多,赵南星她们看过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吵闹声不停,没多久,一道白色的身影一路疾跑,“噗通”跃进了游泳池。 沈清溪表情微变,迈开长腿就往过跑。 跑的时候差点撞到沈沂,沈沂往后退了半步,一只手还护着赵南星。 — 赵南星和沈沂在宴会上呆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后边发生的事儿只能用闹剧二字形容。 沈崇明和舒静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一场生日宴原本想风风光光的大办,请了大半个圈子的人,但没想到让大家看了一场戏。 赵南星她们不在,但程阙全程都在。 回程路上,程阙给沈沂打电话,沈沂直接连着车里的蓝牙。 程阙讲故事的能力一流,随意几句就把当时的气氛描绘出来。 起因就是沈诗怡对唐静怀孕这件事不满,所以想让唐静去打掉小孩。 但沈清溪和唐静备了这么长时间的孕,也不可能说打掉就打掉,自然是委屈沈诗怡。 沈诗怡并不是那种会受委屈的人,先在赵南星面前闹了那么一出以后,虽被训斥,但她到唐静面前说:“那你生好了。等你生下来就送给婶婶养,反正婶婶也没有孩子。” 唐静训她:“你在说什么胡话?” “以前叔叔不都送出去养的吗?你们这个也送出去好了。”沈诗怡一脸骄横地说。 唐静便去捂了她的嘴,结果沈诗怡张嘴就咬了她的手。 唐静自幼也是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哪受得了这痛? 一甩手,沈诗怡就跌了一跤摔在地上。 当唐静想去扶她的时候结果被她推了一把,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就在众人惊呼之时,沈诗怡直接跑去跳了泳池。 小姑娘性子太烈,像匹野马。 程阙如是评价。 安静的车内只有程阙一个人的说话声,等说完以后他才问:“沂哥,还在吗?” 沈沂淡声回:“在。” 怕他说出什么不正经的话,沈沂委婉提醒:“正开车,连了蓝牙。” 程阙微顿:“哦。那先挂了。” 沈沂应了声:“行。” 但在挂断之前,程阙还是不放心,恰到好处地安慰了句:“别多想,都过去了。” “我知道。”沈沂冷静地说。 等回了家,赵南星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沈沂问她:“饿?” 赵南星则说:“要不点外卖吧?我有点想吃炸鸡。” 沈沂便拿手机给点了外卖,然后又问她要不要先洗澡,赵南星摇头:“你先去吧,我换件衣服。” 沈沂去了浴室。 他除了在面对沈清溪时有些失控外,其余时候都很好地保持了冷静。 在赵南星面前,更像是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赵南星也没问。 就像她不愿让沈沂看到她家里那些烂事一样。 但她好像有些知道沈沂为什么会这样了。 因为不讨喜,所以逼着自己成为讨喜的人。 样样都胜过沈清溪,这样才能让那些人看到,他们以前的决定是错误的。 从本质上来说,她和沈沂是一类人。 他们都在为别人的眼光活着。 赵南星忽然从心底涌出几分悲哀。 这看不到尽头的路,也不知何时才能走完。 是他们自己把路越走越窄,把自己逼进来的。 沈沂冲完澡出来的时候,外卖刚好送到。 赵南星把外卖放在茶几上,还开了电视,刚好有最近新播的慢综艺,她随意开了一个便去洗澡。 热水冲刷过肌肤,赵南星之前在外游离的思绪才回拢。 也收起了对沈沂的那份同情。 沈沂应当不会想要。 赵南星洗完澡出去时,沈沂正站在窗边打电话,颀长的背影落在地板上。 她随手擦着头发坐到地毯上,随意地靠着沙发,把电视音量调低点开播放,沈沂便回过头来。 赵南星指着外卖,对他做口型:“凉了。” 沈沂比了个ok的手势,没多久挂断电话走过来。 他们都默契地没提今晚的事。 炸鸡买的是赵南星以前喜欢的那家,包了很厚一层,所以还是温的。 电视上的人一边干活一边嘻嘻哈哈,很轻松的氛围。 跟他俩这种仿佛刚从葬礼上回来的氛围完全不一样。 赵南星没吃几口就饱了,沈沂亦然。 两人也都没什么吃东西的心思。 纵使有些累,赵南星也没好意思靠沈沂的肩膀,但她微阖上眼。 当沈沂侧过脸时,就看见赵南星安静地靠着沙发睡觉,头一点一点的,还有些可爱。 于是他主动凑过去,让她靠过来。 电视上的喜乐他半分都感觉不到,所以他关了电视。 一个人安静沉默地坐着。 晚上沈诗怡的话像是针一样,在他的心脏上密密麻麻地戳。 偏他觉了疼。 若是平日里,他肯定不会在意。 但今晚赵南星在,当沈诗怡说出那句话时,赵南星刚好扭头看向他,眸中蕴含着复杂的情绪。 他好想捂住赵南星的眼睛。 他想说:“赵南星,你别看我。” 只要你不看我,我便可以撑下去。 毕竟我已经撑过了这么多年。 — 赵南星的身体陷入柔软之中,她感觉身上有什么重物压过来,眼睛微微睁开,看到了一道朦胧的身影。 沈沂身上那熟悉又好闻的沐浴乳香传到她鼻息间,带着凉意的唇掠过她唇上的肌肤,趁着她呼吸的瞬间撬开她的齿关。 赵南星轻轻推了他一下,带着困意喊他:“沈沂。” 沈沂的手已经把她睡衣下摆推了上去,另一只手被压在赵南星脑后。 这是个杂乱无章的吻,却带着绵绵的痴缠情意。 赵南星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感觉出来的,在这种时候,她总会觉得沈沂爱了她很久很久,爱得小心翼翼。 一如他的吻。 这次他的吻还带着酒味,并不呛。 赵南星也被吻得情动,逐渐回应,外头玩家灯火依旧闪耀,像是永悬不落的月亮。 光落在每一个人身上,但就是不会属于我。 在一番折腾之后,赵南星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要散架,根本不愿意起身再去洗一次澡,沈沂便抱着她去。 在浴室里,热水流经肌肤,沈沂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这个晦暗的夜里,沈沂索取得很厉害。 偏偏是你 第65节 而在洗完澡之后,沈沂又站在窗边抽了支烟,赵南星原本困顿得不行,但看他拿出烟的那瞬间,她话到嘴边又咽回,知道他不想被自己看见如此窘迫的一面,她便合上眼装睡。 等他彻底背过身去,她才睁开。 他的背影很宽厚,在他吐出第三口长长的烟雾之时,赵南星忍不住喊了他的名字:“沈沂。” 沈沂回过头,一张脸还被隐匿在烟雾之中。 但他很快又将烟掐灭。 “别抽了。”赵南星说:“来睡吧。” 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还带着劝哄的意味。 沈沂微怔,没拒绝。 他伸手挥了挥自己身上的烟味,这才掀开被子上了床,而后从背后抱住了赵南星。 赵南星转过身,将脑袋埋在他怀里,低声说:“睡吧。” 沈沂应了声好。 — 赵南星以为不问,这件事就会如同他们以前经历过的每一件事一样,悄无声息的过去。 但没想到她这一夜再醒来,是因为沈沂夜里做噩梦,用手狠狠地捶了床。 赵南星看向他,昏黄的台灯光映照在他脸上。 他的额头浸满了薄汗,口中喃喃:“别……” 他说:“求你。” 他喊:“赵南星。” 他咕哝着说了没几句梦话,可每一句的声音都让人听得心碎。 赵南星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然后伸手抓住他的手,慢慢把自己的手指滑入他的手指之间。 十指相扣。 她将脑袋落在沈沂的心脏之上,听着那里剧烈的跳动,温声安抚:“沈沂,没事的。” 她说:“我陪着你。” 就像她们小时候经历过的无数个瞬间一样。 她总会笑嘻嘻地说:“没事呀,我陪着你呗。” “有什么关系?还有我呢!” “多大点事!不是有我?” “……” 那时的赵南星总是自信又张扬,不似现在,连说句我陪着你都是小心翼翼的。 — 那天的事谁都没解释,舒静隔了两天来过一次医院。 赵南星请她在医院外吃的饭。 吃饭时舒静替沈诗怡道歉,说童言无忌,让她别往心上去。 赵南星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犹豫该如何回答,她有些想质问舒静,却又觉得不合适。 但她当年也算是舒静母亲看着长大的。 沈沂的外婆温婉又大方,总是笑眯眯的。 舒静像她,又不像。 赵南星说:“不用了,往后让她少点童言。” “家里佣人口无遮拦,议论是非的时候被她听见了,这才闹成了这样。”舒静说:“我跟你大哥他们都没这种想法。诗怡从小就被惯坏了,太过骄纵。” 赵南星安静听着,没回应。 舒静也略有些尴尬地说:“你跟阿沂也说一声,让他别因为这件事生气。” 提到沈沂,赵南星没忍下去,“您怎么不亲自跟他说?” “他不接我电话。”舒静说:“我去律所找他,也说他不在。” 见不到沈沂的人,这才找到了赵南星这里来。 赵南星就是一个传话的。 但这种话,赵南星并不想给她传。 “那就等他什么时候愿意听了,您再跟他说吧。”赵南星说。 舒静微怔,“南星,你生气了?” 赵南星摇头:“我没有立场生气。” “您还记得,我小时候是在沙棠村长大的吧?”赵南星抿唇,随后温声道:“我第一次见到沈沂也是在那里,他一个人站在巷子口,旁边是比他人还高的行李箱。我一直以为他是去养病的,但现在看来不是。” 这话说出来有在为沈沂鸣不平的意思。 赵南星也不知为何要说这些,但她看着舒静,总觉得该让她知道。 存有一种报复的心思。 就像是她这么多年在报复赵德昌一样。 “他经常望着云京的方向,以为你们会去接他。”赵南星说。 舒静闻言,惭愧地低下头,“是我们对不起他。” 赵南星冷笑着耸肩:“但我没看到任何弥补。” 舒静还想辩驳什么,赵南星却不愿再说:“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这次见面沈沂并不知道,他按部就班地工作、回家,还去程阙那儿喝了几杯酒,点到为止,没带任何醉意。 程阙说他过得太自制,太板正,连醉酒都不肯。 沈沂轻笑,“又没人接,醉了多丢人。” 程阙撞他肩膀,“喊嫂子来。” 沈沂立刻收敛笑意,“路上不安全,别喊。” 从很早的时候起,他做事就已经是这样了。 程阙忽然问他:“嫂子知道你对她这么好吗?” 沈沂却一怔:“我对她好吗?” 程阙看了眼放在一旁价值不菲的高奢项链,“不好吗?” “我对她一点都不好。”沈沂说。 程阙:“……” 沈沂从程阙那儿出来时还在想这个问题。 他想他对赵南星,远远不够。 可他不能再往前了。 往前,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 赵南星生日这天,云京下了一场大雪。 凌晨刚过,手机就开始震个不停。 商未晚和周悦齐都祝她生日快乐,而她彼时还在医院里值夜班。 没多久徐嘉树敲开她办公室的门,给她送了两份礼物。 一份是条灰色的围巾,一件是中规中矩的肩颈按摩仪。 围巾是周悦齐亲手织的,按摩仪是徐嘉树送的。 赵南星道谢之后,周悦齐就迫不及待地邀功,“星星快戴上拍照给我看。” 商未晚吐槽:【怎么像选妃?】 这围巾跟赵南星的气质很相符,除了针脚不好之外没什么缺点。 周悦齐骄傲地说:“我还是第一次给人织围巾呢。” 赵南星发了几个鼓掌的表情:【周公主厉害。】 但周悦齐说她:【我真的没见过比你还可怕的人了。】 商未晚:【附议。】 赵南星:【?】 周悦齐:【谁生日还上夜班?】 赵南星:【忘记了。】 周悦齐amp;商未晚:【……】 周悦齐在送生日礼物这件事上非常用心,而且一碗水端得很平。 今年给商未晚送的是一只亲手勾的包。 她说送钱不能表示诚意。 当时赵南星和商未晚还开玩笑地说:“欢迎用钱对我没诚意。” 赵南星在生日当天还给自己排了夜班是不经意。 也在此刻才明白沈沂昨晚吃饭时的欲言又止。 她总觉得沈沂对自己经常上夜班这件事略有不满,可能是影响正常的夜生活。 但这只是赵南星的猜测。 偏偏是你 第66节 她还在病房里跟周悦齐她们发消息时,办公室门再次被敲响。 “进。”赵南星说了声。 季杏探进脑袋来,“赵医生。” 赵南星问:“怎么了?” “生日快乐~”季杏忽然从身后拿出一大捧玫瑰来,“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赵南星:“?” 她正疑惑这一大捧玫瑰是怎么来的时,季杏已经自爆:“刚才有外卖员送了夜宵来,请我们整个急诊科。” 赵南星接过玫瑰,上边只有两句。 「赵南星,生日快乐。 往后,少加班。」 一看就是沈沂的笔迹。 手机微震,她点开,沈沂给她发的消息。 【我是第一个送礼物的人么?】 赵南星手指顿了下,随后发:【是。】 【y:那我今年都会有好运。】 赵南星忽地想起当年,她为了能蹭别人生日的好运,所以编了这个谎言。 而沈沂如今旧事重提,她回复:【对。good lucky。】 【y:赵南星,生日快乐。】 赵南星:【你说过了。】 【y:我明天得去趟港城,不能陪你了。】 原来如此。 不过往年赵南星的生日,也只有礼物。 她其实都想好明天该去哪里吃饭了,但她在一瞬间又收敛了所有心思:【行。】 赵南星心底有失落,但没任何挽留。 这一夜依旧忙碌,赵南星都没来得及去想生日的事。 等到清早结束值班,她走出医院时打了个寒颤,一抬头是漫天的雪。 地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人们皆都惊叹冬日的第一场雪,奶茶店外已经排起了长队。 赵南星正盯着人群出神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她惯常以为是季杏,温声道:“还不回?” 一转身却看见了沈沂。 他穿一件白色的羽绒服,雪落在发梢之上,光是站在那儿就像一副画报。 赵南星愣在原地。 良久,沈沂笑了下:“看傻了?” 赵南星却问:“你怎么来了?” 沈沂单手放在大衣兜里,说得理所当然:“给你过生日。” 这一瞬间,赵南星恍惚以为他们两人是相恋很久的爱人。 “不是要去港城么?”赵南星没敢再看沈沂的眼睛,转身往前走。 沈沂便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下午的飞机。” “上午没事儿?”赵南星问。 沈沂说:“陪你吃饭算不算?” 赵南星:“……” 她的心确实因为他这平淡的一句跳漏了一拍。 沈沂看她表情僵硬,随口道:“逗你的。” 他说:“我就是顺路过来。” 第29章 赵南星生于晨光熹微之时, 听周淑说,听到她第一声啼哭后 ,一扭头刚好看见了一颗明亮的星。 所以给她取名赵星。 是后来赵德昌非要在她名字里加个“男”。 幼时她只知道自己叫nan星, 但不知道是哪个nan。 赵德昌说是男生的男, 因为希望再给她添个小弟弟。 赵南星还小, 对这个没什么感觉,她只是感觉周淑的脸色很难看。 后来去给她上户口的时候, 周淑平日里那么温顺的人, 硬是拗着给把名字改了。 依旧是nan,但改成了南方的南。 她说女孩子名字里带个男,不像话。 为此赵德昌甩了好几天的冷脸,赵南星那时并不记事。 这是后来听大人们闲聊时聊起来的。 她那时还童言无忌,问周淑:“妈, 为什么你们不再要个小弟弟啊?” 周淑正给她梳头发,闻言手一顿,温声道:“有你这个小棉袄就够了呀。” “那也行。”赵南星说:“他们都说我性格像男生呢。” 年幼时的赵南星, 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游窜于山野之间,笑起来像太阳。 周淑生完她以后身体弱, 一直都没再怀上,她便无忧无虑地肆意生长。 她的二十九岁生日,沈沂带她去吃了一顿粤式早点。 这家店在云京很出名, 外地游客的打卡圣地, 平常来吃需要提前两天预约。 赵南星有次跟周悦齐她们聊天还说起想吃这家的早点, 但懒得预约, 懒得排队。 可是跟沈沂一起来, 直接去了楼上最豪奢的包间。 赵南星还揶揄:“你花了不少钱啊。” “这不是应该的吗?”沈沂说:“想吃什么?” 赵南星也没客气, 让服务员把他们家的特色菜品都来了一份。 点完之后又把菜单推给沈沂:“看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沈沂瞟了眼, “都随你。” “倒是不挑。”赵南星随意地说。 沈沂轻笑一声,“还行。” 赵南星感觉他自那天沈诗怡的事情过后,整个人在她面前温和了许多。 是各种层面上的温和,可却比以前距离更远。 因为赵南星不知他想做什么。 这个包厢的视野极好,一眼望去是座红色的小洋楼,跟专程搭出来的景一样。 再配上今日的雪,风景独特。 赵南星双手捧着茶,放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热气袅袅地弥散在空中,她隔了一层雾看沈沂,受不了这寂静的氛围,温声问:“这次去港城做什么?” “见当事人的妻子。”沈沂说。 “关璟案有结果了没?”赵南星又问。 她开始涉足沈沂的工作,但问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会问他当事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案子,而他又为什么需要飞往港城才能见到当事人的妻子。 这些问题都超出了日常生活的范畴。 她只是在边缘处询问。 “还没。”沈沂说:“我导师昨天还找过我一次,池盛……” 他说完之后顿了下,“挺有能力的。” 赵南星也知道池盛跟他在同一家律所工作,亦是年轻有为的翘楚。 “怎么了?”赵南星问。 “你关心他?”沈沂却反问。 赵南星摩挲着茶杯轻笑,“我关心这个案子。” 她上次去精神科交接资料的时候,刚好路过那个女孩儿的病房,看见她无神的双眼。 那一幕让赵南星心悸了许久。 一个正当花季的女孩儿怎么会露出那么绝望的眼神呢? 她为此还连着做了两天的噩梦。 “没什么。”沈沂说:“就是用的手段有点脏。” 说完后沈沂才发觉自己带上了一点个人情感,于是纠正道:“把主要责任转嫁到了别人身上。” 偏偏是你 第67节 其实也就是常规的方法。 赵南星思考后问:“算作弊吗?” “不算。”沈沂说:“只要是在法律允许的规则之内,就不算。” 只是在道德层面,令人不齿。 “但你们做的不就是这个吗?”赵南星声音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情感倾向,“站在当事人的角度,替当事人辩解,争取利益最大化。” 沈沂点头:“是。” “就像你的当事人。”赵南星说:“好多不都是……杀人凶手么?” 俗世意义上的。 “不。”沈沂否认。 涉及到自己的专业,沈沂认真解释:“有一部分并不是,就像我在宜海的那位当事人。” “但大多数是的吧?”赵南星说:“犯了罪,被拘捕才会找你们。” “是。”沈沂说:“你说得对,我们做的就是这个。” 这种话题难免低沉,聊到这儿赵南星也察觉到了沈沂的紧绷,她本想结束话题但瞟了眼窗外,一眼望去是满目的白。 “沈沂,你看。”赵南星说:“下雪了。” “嗯。”沈沂说:“今年的雪来得早。” 包厢里静谧,气氛祥和,赵南星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话也渐多,“我很喜欢雪天。” “嗯。”沈沂说:“我知道。” 赵南星:“?” 她挑眉看向沈沂。 沈沂给她的茶杯里添了新茶:“以前下雪的时候,你会攥雪团扔我脖子里。” 赵南星:“……你都还记得啊。” 沈沂笑了下,“那会儿记事了。” 赵南星望着窗外,声音幽缓:“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非黑即白的,所以我喜欢白色,但后来我看了色彩表,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上万种颜色。” “世间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赵南星说:“我很喜欢这句话。” 她的目光落在沈沂身上,“你们做的应该是很伟大的事情。” 沈沂听完忽地笑了。 “笑什么?”赵南星问。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能力。”沈沂说。 “什么?” “美化职业。” “……” 赵南星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我刚到急诊科的时候接手过一个病人,他身上被刺了十三刀,刀刀避开要害。” 若是这故事被商未晚和周悦齐听到,肯定早已面露恐色,但沈沂安静地听着,连眼睛都不眨。 “我和我当时的老师拼尽力气给他治疗。”赵南星说:“输了七袋血,把他救活了。” “这应该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沈沂如此评价。 赵南星点头:“当时是的。” 她笑了下:“但隔了一天我知道他是一名在逃的连环杀人犯,警方逮捕了他五年,他害得十三个家庭支离破碎。他身上的每一刀都代表着一个家庭。” 赵南星的语气沉下去:“而我一点点缝好了他的伤口。” 说到这里,沈沂的表情才微变,但他只是问:“你为此愧疚了吗?” 赵南星点头:“我后来去查房,每次都不敢看他。” 她蜷缩了下手指,“甚至我有过最恶毒的念头是,像这种人不应该活着,所以我想伸手拔掉他的输液管。” “动手了吗?”沈沂问。 沈沂的语气平淡,像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儿在他嘴里,似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自始至终都看着赵南星,目光温柔。 初升的旭日落在他眼睛里,他只是专注地盯着赵南星。 赵南星轻笑:“我当时的老师说,作为医生,治病救人是我们的职责,不管他杀了多少人,他多么无恶不作,我们都不能见死不救,这样我们跟他又有什么区别?” 当时她记得很清楚,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老师温声跟她说:“人都有活着的权利,任何人不能剥夺他人的人权。” “可他是个坏人。”赵南星辩驳。 老师反问:“那你以后就不治所有的坏人了吗?烧杀抢掠是不是坏?作奸犯科是不是坏?□□妇女、坑蒙拐骗、背信弃义、校园欺凌、职场暴力等等,这些是不是坏?罪名有那么多条,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会成为别人口中的坏人。” 他的声音很温和,但言语却振聋发聩。 他说:“不要审判,要治疗,这才是医生的本职工作。” 作为赵南星,可以审判。 但作为赵南星医生,不可以。 赵南星把老师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沈沂听,“所以后来我像对待其他病人一样对他,他出院前竟然鞠躬对我说谢谢。” 那是同一批出院的病人里唯一一个。 之后他出院被捕,没多久就被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也是隔了一年她才知道,这个人所杀的人中,有一个是那位老师的亲妹妹。 在这件事发生没多久,那位老师选择去高校任教,离开了云医。 他离开那天跟赵南星一起吃了顿饭。 赵南星不知该如何开口,便沉默地给他倒了杯茶。 他说总是跨不过心里那道坎。 赵南星问他:“后悔吗?” 他摇摇头:“我当时的选择对得起我身上的白大褂。” 可没能对得起他的妹妹,所以再三考虑之后,还是离开了医院。 沈沂听完之后总结道:“你那位老师是个性情中人。” “是。”赵南星这才把话题扯回去:“所以我没有在美化职业。” 沈沂浅笑,佯装不经意地说:“那就是在美化我?” “也没有。”赵南星没犹豫地否认。 沈沂:“……” “你这个职业本身就具有其特殊性,所以不需要美化。”赵南星说:“我感觉你对这份工作有些排斥。” 沈沂微顿:“怎么感觉到的?” “你最近的状态。”赵南星说:“以前你提及工作时很自信。” 沈沂:“……” 沈沂下意识地摸出了兜里的烟盒,但用手捏了捏又放在一边:“你还观察我?” “随便看看就看出来了。”赵南星说。 沈沂呷着笑,不复之前的紧绷,随性又散漫,“那你还真厉害。” 他现在确实陷入到了一点迷茫之中。 “因为关璟案?”赵南星试探着问。 沈沂点头:“有这方面的因素。” 以往接触的都是他们政法圈的人,就算是接下来这个案子,也没人会说什么。 他们做的确实是这样的事。 只不过绝对不会往无罪辩护这个方向打,因为很大概率不可能成功。 市面上敢承诺无罪辩护的刑事律师,非蠢即坏。 但现在关璟案涉及到的层面很广,就连一向对这些事情不过问的程阙都说:“替关璟辩护的人也太没道德了吧。” “有没有想过,我也在做类似的工作?”沈沂说。 程阙却极相信他:“你又不会去接这种案子。” 如果这个案子的当事人不是关璟,沈沂也会接。 他只是讨厌跟这个圈子里扯上关系。 程阙的话让他有些不舒服,仿佛对他的职业加了一层道德批判。 尽管在刚做这一行的时候,老师就已经跟他说过,被误解是他们必经之事。 但真到了这种时候,沈沂却发现,他并不会为自己解释。 没必要。 但心里确实存了个疙瘩。 “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去保障每个人的人权。”赵南星说:“我觉得没问题。” 餐食很早就上来,但两人都没吃。 颇有种畅所欲言辩驳的感觉。 食物在包厢里散发着香气和热气,赵南星的声音虽清清冷冷,但说话却比餐桌上的食物更有温度:“虽然关璟是混蛋、是人渣,但也需要律师给辩护,这才是法律的意义。” 法律平等地保护每一个人。 就像医生平等保护每一条生命。 偏偏是你 第68节 可能能力有限,可能不尽如人意,但大家都有尽力。 赵南星的大脑在此刻飞速运转,温声道:“你保护的不是关璟之流,保护的是法律。” 沈沂愣怔了几秒,随后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个灌汤包:“尝尝,凉了。” 赵南星把头发抓起来,俯身要夹却忽地意识到:“你转移话题。” 沈沂轻笑:“赵老师,受教了。” 赵南星:“……” — 值完夜班之后的赵南星依旧回家睡了一天,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 距离她的生日结束还有六个小时。 周悦齐和商未晚都喊她醒了就去周淑家里,两人都会等着。 她醒来以后家里凄清寂静,沈沂的行李箱从柜子里拿了出来,这个家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 本以为早上他陪她吃顿饭就已经是完整的生日礼物,结果她去客厅时在茶几上看到了一个很精美的首饰盒,上边贴着便签:生日礼物。 她拆开发现是一条项链。 赵南星的首饰很少,就几幅很寻常的耳钉。 这条项链算是弥补空缺,锦上添花。 赵南星去洗了把脸,化了淡妆,从柜子里挑了条颜色比较明艳的裙子,又把一直披散的直发卷成了波浪卷。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犹豫了下,还是戴上了那条项链。 项链和她的裙子很相衬。 赵南星开车去周淑家,一进门就惊呆了周悦齐的下巴:“天呐,大美女是想开了吗?终于换风格了。” 赵南星把车钥匙放在玄关,换了鞋:“怎么了?” “今天真漂亮。”商未晚从厨房出来,夸赞道。 “你这项链好像是限量款。”周悦齐伸手摸了下,“果然,七位数的质感确实不一样。” 赵南星:“……这么贵?” “你以为?”周悦齐啧了声:“不过美女值得。” 赵南星一下子感觉自己的脖子都重了。 跟往年差不多的流程,周淑给了她一个红包,装了999的现金。 依旧送了她一件亲手做的裙子,不同的是,今年送的是情侣款,连沈沂也有一件。 周悦齐的礼物托徐嘉树在夜里就送了,商未晚则是送了她一款表。 二十九岁的生活波澜不惊,就像她这么多年度过的日子一样。 依旧是吃喝闲聊,聊完之后各自回家睡觉。 赵德昌倒是给她发了消息,还发了红包。 她没有回,也没有收。 从上次医院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舒静也给她转了一笔账,祝她生日快乐。 她没收转账,只发了谢谢。 跟所有人的关系都如同往常那般,平淡的和谐。 唯独跟沈沂的。 赵南星夜里躺在床上,距离她的生日结束还有五分钟。 她打开手机发现沈沂在十分钟前给她发了一条:【港城夜景还挺好看的。】 是璀璨的灯火和如梭的人流。 赵南星回:【跟云京很像。】 沈沂:【是我没拍出它的独特。】 赵南星:【还有你做不好的事儿?】 沈沂坦荡承认:【那很多。】 赵南星:【譬如?】 在接近凌晨时,沈沂回了条语音,那边似是在搞什么聚会,烟花噼里啪啦地在空中炸开。 在嘈杂的背景音里,他说:“陪你过生日。” 第30章 赵南星将那条语音翻来覆去听了好几次, 他声音里带着醉意的缱绻,似是喝了酒。 心脏顿时被击中,她拨了语音通话。 沈沂很快接起来, “什么事儿?” 尾调轻轻往上扬, 在喧闹的背景音里也能听出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散漫。 “你在外面?”赵南星问。 “嗯。”沈沂说:“外边在放烟花。” 听上去也很热闹。 “现在还有么?”赵南星话音落下的瞬间, 沈沂那边传来了“咔哒”声,随后安静下来。 “结束了。”沈沂说。 赵南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打这个电话也没什么意图, 可能就是心念一动, 也没有事情要跟沈沂说。 所以此刻沉默下来,两人的呼吸声通过听筒传递,经过电流处理的声音让他们彼此都觉得很近。 几秒后,沈沂喊她:“赵南星。” “嗯?” “生日结束了。” “啊?” “欢迎进入二十九岁的世界。” “……” 很平淡的对话,但赵南星却觉得他今天话比之前要多, 要温柔。 所以有些贪恋。 “你喝酒了?”赵南星问。 沈沂:“嗯,晚上有应酬。” “不困?”赵南星又问。 “还好。”沈沂说完后微顿:“你想看烟花么?” 把刚才断开的话题又重新续上。 赵南星对这些没什么执念,她只是听见沈沂说港城在放烟花, 忽然想起很久没看过烟花,这才多问了一句。 可现在沈沂问起来, 她在犹豫之后道:“想。” 沈沂的呼吸放轻,他声音淡淡地:“那下次一起来港城吧。” 到这个璀璨之都,一起看烟花。 若仔细听, 还能听到沈沂的尾音在抖, 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似是怕赵南星拒绝。 “好。”赵南星说:“有机会。” — 赵南星跟沈沂没度过蜜月。 结婚那会儿, 赵南星刚进医院, 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用, 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事, 沈沂亦然。 再加上赵南星那时对沈沂还有些警惕, 她将沈沂约到咖啡厅,一本正经地提议:“婚礼一切从简,不度蜜月,不跟父母同住。” 沈沂只温声问:“不后悔?” 赵南星皱眉:“为什么要后悔?” “很多女生都想要蜜月。”沈沂说:“别人有的,你最好也有吧。” 赵南星当时觉得跟沈沂出去旅行,一定玩不愉快,也不安心。 “我从来不跟别人比。”赵南星说:“所以不度蜜月。” 沈沂却轻笑:“明明小时候很爱争第一。” 提及小时候,赵南星顿时变了脸色,严肃道:“你也说了是小时候,现在已经变了。” 沈沂察觉到她的变化,收敛笑意:“行,那就照你说得做。” 赵南星这会儿回想起来,刚重逢时她应当对沈沂很凶。 她并不想跟沈沂扯上什么关系。 沈沂还问过她:“你来云京前有问我外婆,我住在哪儿嘛?” 赵南星摇头:“那会我都交了新朋友,把你忘了。” 沈沂:“……” 偏偏是你 第69节 因为这句话,沈沂连着加了两天班。 但赵南星并没忘,她只是不愿示弱。 如果跟沈沂说,她这么多年还记得他,那一次会去同学会也是因为听说他会去。 也就意味着把自己剖开摊平在他面前。 她怕被嘲笑,怕得不到回应,也怕沉默。 他们重逢后一提到小时候,总不太愉快,逐渐也就不提了。 可赵南星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起来那些过往。 无忧无虑的、满是欢笑的童年,永远有一层温暖的阳光洒落在上面。 跟沈沂一同奔跑在荒野之间,带着沈沂挽起裤腿迈入水里抓鱼,在放学之后拉着他的手跑回家…… 有太多太多美好的瞬间,可在成长的某一天,她把这些美好的记忆放在盒子里尘封,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若是非要打开,那会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把她的爱恨嗔痴贪怒怨悉数放出来。 赵南星不敢。 沈沂提出一起去港城,赵南星很开心,当晚就查了港城的天气,最适宜去港城的季节。 她白日里睡了一天,此刻心思活泛,保存了网上一大堆攻略。 临睡前还打开了小红书,发了条动态:【听说港城的夜景很美,烟火也漂亮。晚安。】 可能因为加了城市,浏览量剧增。 很快,有人点赞了她这条小红书。 而沈沂给她发来一条:【我忙完了。睡没?】 赵南星回:【快了。】 沈沂:【那就是还没。】 赵南星想回嗯,却在打了这个字以后又删掉,【嗯,怎么了?】 沈沂问:【想看烟花么?】 赵南星:【……】 沈沂:【不信?】 赵南星:【你录视频了?】 沈沂:【/烟花】 一团烟花在屏幕中间绽放。 突兀但浪漫。 赵南星:【……】 她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烟花。 但更没想到是沈沂竟然知道这种方法。 这还是以前周悦齐告诉她的,那天晚上周悦齐在群里发了图片,让她们保存了当背景图,然后在群里放了一晚的烟花。 沈沂:【这算吗?】 赵南星:【电子烟花。】 沈沂:【没办法,这边是因为有活动,就那一会儿,没录下来。】 赵南星:【勉强算。】 沈沂:【那就行。】 随后在赵南星没回复的时间里,连着发了七八条烟花。 屏幕中间都被璀璨的烟花占满。 发完以后,沈沂发来条语音:“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们一起放过烟花。” 赵南星的记忆随着他的话回到幼时。 那年赵德昌有个烟花厂的朋友给送来很多烟花,他便给左邻右舍都发了一些。 赵南星家里留了最多。 除夕夜那天晚上,好多小朋友都在院子里放烟花。 最热闹的时候,赵南星就跟沈沂搬着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看烟花。 沈沂安静,她便一个人说,不断地点评那些烟花的形状和颜色。 等到快凌晨时,空中没了烟花,她才兴致勃勃地拿了一堆要出去放。 赵德昌不放心,结果她拉着沈沂就往外跑,一直跑到村外。 她看起来胆子大,但拿打火机点烟火还是不敢,是沈沂从她手里拿过打火机。 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 没等她回忆完,沈沂又发来一条:【睡了?】 赵南星的记忆顿时被拉回来,也蓦地想起那一年她家的烟花是陈涧书的哥哥送过来的。 所以连带地对这件事也不爽起来。 赵南星:【困了。】 沈沂:【那,晚安。】 赵南星:【晚安。】 烟花的话题就此被她略过,没有跟沈沂去聊那些过往。 — 沈沂提及了那年放烟花的事,赵南星夜里便梦到了那一年。 烟花升到空中以后她仰起头看,眼里都是璀璨的烟火。 而赵德昌那年的烟花专门给她定做的,绽放到空中以后,会有一个“星”字。 但也有威力比较大的。 有个烟火到空中绽放得很漂亮,但在落下来的那瞬间,还未灭的火星子直直朝赵南星砸过来。 在那一刻,沈沂直接把她抱在怀里一起弯下腰,火星子落在了他背上,烫了个洞。 那一年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听人说那件衣服一万多。 赵南星后来再也没见他穿过。 翌日醒来时,赵南星靠在床头恍惚了许久。 阳光折射着铺满地面的雪照进房间,她摁了摁眉心,这才起床。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流逝。 急诊科还是一如既往的忙,沈沂从港城回来时已经是12月中旬。 那天晚上她仍旧是夜班。 沈沂飞机落地时是夜里四点,助理在车上问把他送到哪儿,他望着外边薄雾蒙蒙的天,在下一个分岔路口前选道:“云医。” “您要去探望病人?”助理诧异。 沈沂从卷宗里抬起头,“我没说过吗?” 助理愈疑惑:“什么?” “我妻子在云医工作。”沈沂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忽地磕绊了下,尤其是在说称呼的时候。 分明也当着赵南星的面这么介绍过,但私下里跟他的同事说的时候,会觉得心虚。 他也觉得这场婚姻好似是场玩笑。 但没人知道,他曾为这场看似“玩笑”的婚姻付出了多少。 助理微怔,“原来是嫂子在那儿上班啊。她在哪个科室?” “急诊科。”沈沂的指腹搓捻着卷宗的底部,“去找她吃早饭。” 助理调侃:“您还真是爱嫂子,在港城出差的时候就心心念念着回来,这一回来就要去找嫂子。” 他这话说得沈沂一愣:“有吗?” 助理笃定:“有的。” 沈沂先是窃喜,而后很快收敛笑容,冷声道:“开车吧。” 助理从沈沂入职君诚就一直在了,处了几个月对他观感也很好。 虽年少有为,但从来不摆架子,很多事都亲力亲为,也确实有格局和远见,还能完美地把控每一个细节。 最主要的是对身边人都很温和,从未发过火。 所以他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跟沈沂开玩笑,结果没想到沈沂忽然冷了声音。 但助理并没放在心上。 等转过了一条街,助理才说:“放心,我一定平安送您抵达。” 沈沂看到熟悉的建筑物,没抬头,只嗤了句:“话多。” 车子安稳停在云医门口,助理笑道:“沈律,到家了。” 沈沂:“什么?” 助理打开了车窗,一阵冷风袭来,救护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急诊科的门口已经站好了人。 赵南星笔直地站在那儿,眉头紧锁。 沈沂望着她的方向出神,助理也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偏偏是你 第70节 沈沂很快收回目光。 助理揶揄:“有老婆在的地方就是家。” 沈沂:“……” — 赵南星跟沈沂的生活回到了原点,准确来说更亲近了些。 两人甚至可以在傍晚时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不过看不了多久沈沂的手机就会响。 他依旧很忙,把自己埋进了工作里一样。 赵南星无聊的时候会看书,便窝进书房里。 而沈沂则拿着电脑坐在桌前看卷宗。 在这一年的末尾,关璟案正式开庭,不公开审理。 一审判决结果是判处关璟有期徒刑三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 沈沂的导师在判决结果下来之后很不服,决定上诉。 在那个跨年夜的晚上,沈沂在客厅接了一晚电话,赵南星从浴室出来时他在聊,去厨房时他在聊,回卧室时他依旧在聊。 直到凌晨十二点半,他才回了卧室。 赵南星已经玩手机玩累,闭上眼睛酝酿睡意,结果身边慢慢塌陷下去。 她顺势翻了个身,刚好对着沈沂。 有道尖锐的目光盯着她看,她缓缓睁开眼睛,却在睁开那一瞬间,短暂地见了下光,尔后眼皮上有温热的触感传来,沈沂的唇落在她眼皮上。 沈沂的掌心拂过她的腰,沿着腰线一路往上,把睡衣也推了上去。 第31章 过了零点, 这座城市依旧热闹。 而沈沂仿若不知疲倦那般,一次又一次。 赵南星被他带到欲望的顶端,悬浮于空中, 久久落不下来。 撞击感将她的声音搅得支离破碎。 床头两侧的台灯亮着, 光影昏黄, 沈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南星看,眼尾泛了红。 他的右眼底有一颗泪痣, 很独特。 尤其他皮肤白, 一到这种时候眼底那一片肌肤被眼睛映衬着,像是火烧云那般。 额头的薄汗凝成珠子,在他贴过来的时候落在赵南星身上。 那双眼睛在此刻会变得温柔。 可能没人会在这种时候还如同往常那般。 但他这么看着赵南星的时候,赵南星很想去吻他那颗泪痣。 以往从没敢做过,但这次心念一动, 她双臂抱着沈沂的脖子,试探地往前。 最终吻在他那颗泪痣上,还察觉到沈沂的眼皮微跳。 “做什么?”沈沂的动作停了下, 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唇哑着声音问。 赵南星被他的声音蛊惑,却还维持着最后理智, “亲我、老公。” 断句都有些破碎,导致有歧义。 可沈沂的关注点只放在了最后两个字上。 那两个字由她那清清冷冷的嗓子说出来的时候,沈沂的喉结微动。 “哦。”他没什么表情上的变化。 可赵南星在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 心跳快不由自己控制。 见他只是那般反应, 又有些失落。 还来不及陷入到悲伤的情绪之中, 沈沂忽然狠狠地动了一下。 双臂将她的腰捏紧, 像是要把她捏碎一样。 此后赵南星仿佛掉入大海之中, 被海浪裹挟着往前走。 起起伏伏。 在结束之后, 她长发湿透, 筋疲力竭地瘫在床上,手指往前一勾,却勾到了沈沂的手指。 她像是触电一般想拿开,结果被沈沂的手指勾在一起。 两人肌肤相贴,房间内安静到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声还有几分急促。 这似乎是他们很少经历的瞬间。 以往结束后她会去洗澡,或是沈沂抱她去,结束了还躺在一起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 怎么说呢? 赵南星觉得以前的doi可能更像是例行公事。 有生理欲望那便纾解,反正也是合理合法。 但这一次沈沂在释放之后对她有些依赖。 可能因为工作不顺。 赵南星问他:“洗澡吗?” “等会儿。”沈沂说着长臂一伸,把她捞进了怀里。 “累了?”赵南星问。 那清清冷冷又带着几分疲软的声音此刻低低地说话,就像是在说——不行了? 尽管她本人并没那个意思。 沈沂侧眸看向她,“还想要?” 赵南星:“……” “不哭?”沈沂继续道。 赵南星:“……” 她一把推开他,“我累了。” 洗完澡以后,赵南星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不关心关璟案。 对于关璟案的结果,作为一个局外人,她也觉得判轻了。 尤其她还是女性。 很多男人对于这种事都不太能感同身受,但身为女性,知道这其中的伤害有多大。 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太敢公开谈论性的世界,女孩子从小被教育乖巧不早恋。 这种侵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因为无力。 这种行为更像是用一把刀刺穿了你的心脏,但刀柄没留在外边。 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没关系,只有你自己知道这很疼。 但你不敢大声喊疼,喊了以后只会让人觉得你矫情。 于是忍气吞声,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赵南星仍旧好奇网上的舆论,她上网搜了一下关璟的名字。 干干净净。 这件事并没有在互联网上留下痕迹,但之前明明闹出来了。 沈沂洗完澡回来时无意间瞟到了赵南星的手机屏幕,他擦头发的手微顿:“还在想这件事?” “嗯。”赵南星说:“总觉得判轻了。” 她把手机关了放在床头柜上,“你老师会再上诉吗?” “会。”沈沂说。 赵南星知道沈沂很厉害,所以将希望的目光放在了沈沂身上:“你会帮忙吗?” 沈沂一怔,没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你希望我帮忙吗?” “你跟关璟很要好?”赵南星问。 她当初在婚礼上应当是见过关璟的,但名字跟脸对不上号。 能出现在他们婚礼上的人,跟沈沂的关系非同一般。 所以这个要求对沈沂来说,似乎也有些残忍。 赵南星思考之后,叹了口气:“算了,尊重你的选择。”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关家那么有钱,多付些赔偿金吧。” 说完之后又顿了下,“但即便有赔偿,花施暴者的钱也很恶心。” 她自顾自地说着,沈沂只安静地听。 片刻后,她喊沈沂:“睡吧。” 沈沂却温声道:“你能要求我的。” 赵南星没懂:“什么?” “就是要求。”沈沂说:“我听你的。” 偏偏是你 第71节 他说得格外乖,似是在向赵南星借力。 赵南星迟疑后说:“那你帮帮她吧。” “好。”沈沂说:“帮。” 他非常利落地应下来,随后侧躺到赵南星身边,手臂不经意和赵南星的发丝相触,才发现她没吹头发就上了床,“吹个头发吧。” “懒。”赵南星说。 “最起码把发根吹干。”沈沂说:“你应该知道,不吹干头发睡觉第二天会头疼吧。” “但是,懒。”赵南星重申一遍。 她确实累了。 腰酸得不像话。 沈沂便起身去拿了吹风,他坐起来以后把赵南星也薅起来,“我帮你吹。” 赵南星:“……这么好?” 片刻后,沈沂拨开吹风的开关,声音混于其中:“今晚你辛苦了。” 赵南星:“……” 敢情算是她辛苦了一晚的奖励? 越想越不对劲,可她不服输地说:“明明你更辛苦。” 沈沂轻笑:“你这么说也行。” 赵南星:“……” 赵南星的头发被吹干后,沈沂的短发也自然风干。 两人躺在一起,各怀心思。 赵南星在寂静中开口:“你要给我讲讲关璟吗?” “好。”沈沂应下。 沈沂的声音很温和,尤其是在这个夜晚。 他讲从沙棠村回来之后见到关琳姐弟,带着他们一起玩,讲得很平淡。 赵南星听了几句就闭上眼,昏昏欲睡。 等沈沂讲完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平日里清冷的女人此刻像只温顺的绵羊,睡觉姿势比他刚回来时收敛许多,呼吸声匀长。 沈沂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伸手将她落在脸上的头发别到耳后。 那双眼睛比平日里温柔许多,盈满了星光。 他捏了下赵南星的耳垂,赵南星只是眉头微皱,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沈沂温声道:“赵南星,新年顺遂。” 不知不觉,已经走入了他们婚姻的第四年尾。 — 2023年跟往年并没什么不同,赵南星依旧在急诊科里忙得团团转,跟科室里的同事关系一般。 周悦齐一月份是寒假前最后的冲刺,整个人忙到连群里消息都顾不上回。 商未晚跳槽去了莱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可新公司要适应的东西太多,她根本忙不完,加班成了常态。 就连元旦,她们都没能出来聚一次。 而1月份过完,这座城市就逐渐开始有了年味。 商场里开始打折的衣服,饭店里新推出的套餐,无一不提醒着大家即将过年。 唯一在赵南星生活中可能算得上变化的是,她和沈沂的关系有所缓和。 可能是都忙起来了的缘故,她跟沈沂偶尔还会约在外面吃一顿饭,在家里也能随意地聊些话题。 这样,赵南星就已经满足。 这份婚姻似乎已经符合她当初的期待,可隐约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但赵南星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是得过且过。 沈沂还不错,她跟沈沂相处的也还不错,这就算是她对这份婚姻交上的满意答卷。 之前因为婚姻不顺带来的挫败感也在一点点消减。 云京步入二月以后,气温便有所回升。 放了寒假的周悦齐回家醉生梦死了好几天,在二月的第一天满血复活,疯狂在群里喊她们。 【周公主:啊啊啊啊!出来玩!】 【周公主:逛街!spa!泡温泉!美容院!吃火锅!】 【周公主:今日消费我买单!gogogo!】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周公主的热情,赵南星问她:【几点?】 【周公主:@商商,宝贝,你几点有空?】 【赵南星:不问我?】 【周公主:你的时间我尽在掌握之中(今天又没班装什么忙!】 【赵南星:徐主任可是把我卖得彻底啊。】 【周公主:说什么呢!他只是我的眼线。】 【赵南星:……】 商未晚隔了三分钟才回:【今晚加班呀……】 【周公主:加到几点?】 【商商:……不知道。】 周悦齐灵魂发问:【为什么感觉你去了新公司,比原来更忙了?】 【商商:自信点,去掉感觉。】 【周公主:那我好难过啊,我都好久没见过你们了呜呜呜。】 【周公主:嘤嘤嘤,我昨晚想你们都想哭了。】 【周公主:差点连夜开车去找你@商商。】 周悦齐向来会撒娇,在群里卖起惨来没人能比过。 又过了五分钟,商未晚发来个猫猫流泪的表情包:【六点,不见不散~】 周悦齐诡计得逞,【那我今晚去跟你睡,行不?】 商未晚:【只要你不嫌挤。】 周悦齐:【挤点才好呢~】 后边跟着发了个死鬼表情包。 赵南星和商未晚忍无可忍:【正经点!!】 周悦齐心情大好,先开车去接了赵南星,尔后两人又一起去高瞻大楼等商未晚下班。 赵南星虽然在家里看过高瞻大楼很多次,可亲自见还是第一次。 这栋楼确实恢弘气派。 见赵南星盯着这栋楼发呆,周悦齐揶揄:“怎么样?你家的楼好看吗?” 赵南星:“?” “说什么呢。”赵南星撇清关系:“与我无关。” “嫁给了沈沂,勉强也算你家的,就是有多少不一定。”周悦齐说:“要不要下去看看?” 赵南星看了眼时间,五点五十,“懒得,就在车上等吧。” 周悦齐却直接开了门,还把她也拉下来,“下来呼吸新鲜空气。” 赵南星:“……” 这附近有油炸,周悦齐兴冲冲地拉着她去买,店里人不多,赵南星低声说:“是不是不太好吃?” 周悦齐已经扫码付账:“那得吃了才知道。” 赵南星跟周悦齐出来的时候,周悦齐给她分了一串土豆片,看着还挺有食欲。 周悦齐咔嚓一口下去,眉头微皱,正要吐槽就见迎面走来两个人,她囫囵地咽下去,然后挥手打招呼,“程二哥。” 程阙朝她点了点头:“过来玩?” “嗯。”周悦齐说:“我来找商商。” 说完还怕他不知道商商是谁,又解释道:“就是我上次带去你酒吧的姐姐,她在这儿上班。” 程阙哦了声,然后看向她手里的串,“你买的这家不太好吃。” 周悦齐:“……我已经知道了。” 他俩寒暄了几句,程阙已经看向了赵南星,喊了声:“嫂子。” 赵南星手里的土豆片还没来得及吃,就已经看到了令她不舒服的人——顾朝夕。 程阙和顾朝夕站在一起,两人之间保持着几分距离,但顾朝夕笑得很温柔,也同她打招呼:“南星。” 喊得很亲昵。 赵南星朝她颔首:“你好。” 并没打算多聊。 周悦齐挽着赵南星的胳膊,跟程阙道别:“程二哥,我们先走了。” 程阙叮嘱:“路上慢点。” 偏偏是你 第72节 赵南星已转过身就变成了冷脸,咔嚓咬了一口土豆片,更像是泄愤。 而顾朝夕走了一步后又顿住,回头喊住赵南星:“南星。” 赵南星诧异回头:“啊?” “我们跟沈沂晚上一起吃饭。”顾朝夕说:“你来不来一起呀?” 赵南星眉头微皱,刚想说什么,一股强烈的恶心从胃里涌上来,她直接扔了东西跑去路边。 周悦齐吓得一跳脚:“靠靠靠,这家东西不会有毒吧?” 程阙也看了眼招牌,走过去把赵南星扔下的那串土豆片捡起来,先拍了照保存证据。 唯有顾朝夕盯着赵南星的背影发怔,眼神意味深长。 而赵南星也没吐出来什么,她这一天就没怎么吃饭,单纯被那股劣质的地沟油味给冲到了。 她喝了口水漱口,等起身的时候又一阵天旋地转,幸亏周悦齐扶了她一把。 赵南星深呼吸了几口,这才算缓过来。 刚好商未晚也已经下了楼,走过来关心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赵南星说。 商未晚皱眉:“你就逞强吧。” 赵南星笑:“真没有,这东西太难吃了。” 她跟商未晚打过招呼后才去回顾朝夕,尽管她不喜欢顾朝夕,但刚才的行为确实欠妥,所以她向顾朝夕道歉:“抱歉,刚才没想到那个东西是那样的,所以对你有些不尊重,不好意思。” “没事儿。”顾朝夕笑笑:“就是我看你身体好像不太好,有时间去做个体检吧。” “呃。”赵南星说:“行,谢谢关心。” 顾朝夕还正要说什么,赵南星却道:“对了,刚才你那个问题。” “啊?什么?”顾朝夕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是说一起吃饭?刚好你朋友也来了,要不咱们一起?” 这话一出,商未晚忽然捏了下赵南星的手臂,用的劲儿还不小,赵南星倒吸一口凉气,先看向她:“怎么了?” 商未晚原本是看向程阙的,忽然低下头,心虚道:“没事。” 赵南星:“……” 她大概也懂了。 赵南星拍了拍她的胳膊,温声回绝顾朝夕:“不用了,我们想自己玩。” 顾朝夕微怔:“一起玩不是热闹吗?” 赵南星:“沈沂不喜欢热闹。” 而后一转身,看见了沈沂。 她下意识瞪了他一眼。 第32章 赵南星并未跟他们一起吃饭。 周悦齐好不容易凑起来的局, 一整天的好心情,她并不想被破坏掉。 倒是周悦齐在途径沈沂的时候还问了句:“沈律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还没等沈沂回答, 赵南星率先说:“他有约了, 我们走。” 听起来特像赌气。 但赵南星当时并没那个意思。 等上了车, 周悦齐才啧了声:“星星你站起来了啊。” 赵南星不解:“什么?” “怼你们家沈律。”周悦齐笑:“我第一次看见沈沂那个表情,太好玩了。” “什么表情?”赵南星问。 “有点诧异, 还有点儿无奈, 想解释但说不出口的那种……”周悦齐绞尽脑汁想形容词,最后总结道:“吃瘪的表情。” 赵南星:“……” “不过我终于见到顾朝夕了。”周悦齐说:“这么多年过去,她更好看了哎。” 赵南星正低头划拉手机,闻言微顿:“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周悦齐:“?” 周悦齐都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她们三个里,最不关心容貌问题的就是赵南星。 结果没想到今天能从她嘴里听见这话。 赵南星问完也觉得突兀, 强硬地转开话题:“算了,我们一会儿吃什么?” “你好看。”周悦齐立刻道:“她连你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商未晚也道:“附议,不过没周周说的那么夸张, 你也就甩她三条街吧。” 赵南星:“?” “要不是你俩太敷衍,我就信了。”赵南星被她俩那严肃的神情给逗笑, 精神也跟放松下来:“我随口一问。” “但我们可是认真回答的啊。”周悦齐说:“顾朝夕是挺好看的,但美的不太自然,没你漂亮。” “没有意义。”赵南星却道:“各有各的优点吧。” 她们本就是不一样的人。 顾朝夕一看就是家庭和睦环境下长大的孩子, 无论谈吐还是性格, 都带着几分锋利。 可这些锋利在她的颜值下都转为了锋芒。 应当是能融进所有人圈子里的类型。 跟她完全相反。 “是呢。”商未晚说了句实话:“也不是谁长得漂亮, 沈沂就喜欢谁。” 赵南星:“……?” 她否认道:“我没那意思。” “星星啊。”周悦齐开着车, 语气幽幽:“你栽啦~” 赵南星:“……开你的车。” — 赵南星一晚上没少被揶揄, 喝了点儿酒后也仗着酒劲儿说:“是呀, 喜欢他。” 她还问周悦齐:“喜欢一个人犯法吗?” 周悦齐摇头:“姐妹, 你们合法的好吧?” 赵南星笑了,“是呢,合法。” 但好像不合理。 不过她也想不了那么多,喝多酒以后的脑子是单线程,她笑了几声,嘟囔道:“可是好丢人呢。” 为什么是她先喜欢沈沂呢? 赵南星也就撒了一会儿野,没多久就窝在沙发角落里睡着了。 周悦齐还拿着麦在唱歌,商未晚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划拉,依旧在加班。 直到晚上九点多,包厢的门被推开。 周悦齐唱到一半的“分手快乐,祝你快乐”忽然卡壳,只见沈沂走进来,径直走向赵南星的位置。 “干嘛?”周悦齐问:“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 “敲了。”沈沂给她盖了件外套,“你没听见。” 周悦齐:“……” 几秒后周悦齐才反应过来:“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程阙说的。”沈沂说:“我来接赵南星。” 他说得理所应当。 周悦齐想到傍晚那幕,还是有些不爽,“这样吧,那你唱首歌,我们就放你走。” 沈沂眉头微皱,“五音不全。” 周悦齐:“那正好啊。” 她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甚至已经悄悄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结果只见赵南星半眯着眼困顿道:“还想要耳朵就别提这种要求。” 周悦齐:“?” 赵南星没睡多久,但做了个梦,梦里还是沈沂和顾朝夕去吃饭,两人有说有笑,和睦又自然。 之后画面定格在顾朝夕想往前走拥抱沈沂那儿。 她醒了。 可能从心底里抗拒这些。 她醒来就看见沈沂站在包厢里,当时还以为是她的错觉。 结果听见周悦齐的话,这才发现并不是错觉,她手机微震,拿出来以后发现周淑给她发了条消息:【睡了没?】 她回了条:【怎么了?】 周淑那端的“对方正在输入”迟迟没完,她也没耐心再等沈沂跟周悦齐周旋。 偏偏是你 第73节 更何况她说的是实话。 沈沂唱歌确实不太好听,这大抵就是上帝公平的一点。 即便优秀如沈沂,也五音不全,完全应了那句老话:“说的比唱的好听。” 周悦齐却瞥了她一眼,幽怨道:“你拉偏架。” 赵南星把沈沂给她盖的外套拿开站起来,“为你好。” 说完以后她打了个呵欠,“我先走了,你们早点回去。” “没劲儿。”周悦齐委屈:“有了男人不要闺蜜。” “不是还有商商陪你?”赵南星摁了摁太阳穴,“改天再约。” 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浑身发软。 尤其傍晚那串土豆片,味太冲,导致她晚上都没吃好,上了条烤鱼后闻着味都差点吐了。 平常那几杯酒根本不会对她有影响,但今晚却一直昏昏沉沉,从来ktv的路上就一直提不起劲儿。 周悦齐也不敢再闹,撇嘴道:“沈律师,好好照顾我们家星星呀。” “知道了。”沈沂把自己的胳膊递给赵南星,低声问:“你怎么了?” “没事儿。”赵南星说:“犯困。” 赵南星脚步虚浮,走了几步就觉得累,沈沂干脆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在车上赵南星就阖眼假寐,一路无话。 等回了家,沈沂伸手摸了下她额头:“纯喝多了?” “不是。”赵南星说:“我就是累。” “那还要不要洗澡?”沈沂问。 赵南星摇头:“洗把脸睡了。” 她又往卫生间走,沈沂忽地喊住她:“赵南星。” “嗯?”赵南星皱着眉回头:“什么事?” “晚上我加班来着。”沈沂说:“现在还没吃饭。” 她站在原地愣怔了下,而后冷静地回了句:“哦。” 回完就进了卫生间。 等洗漱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沂是在向她解释晚上的事。 解释他并没有去跟顾朝夕吃饭。 她吐出漱口水,脑袋从门口探出去:“给你点个外卖吧?” 正坐在沙发上划拉手机的沈沂:“?” — 赵南星这一晚确实浑浑噩噩的,她甚至洗漱完以后躺在床上还给周悦齐发信息:【那家店的味儿真的太冲了,我现在还犯恶心。】 【周公主:我也有点,但没你那么严重。】 赵南星:【我先睡了,不然总想吐。】 【周公主:明天去找徐嘉树看看?】 赵南星:【……徐主任是外科。】 【周公主:反正你人就在医院,走两步就过去找人给看了。】 赵南星:【估计明天起来就好了。】 赵南星这边随意跟周悦齐聊着,另一边商未晚给她发来了消息:【你吃药没?】 “没吃。”赵南星懒得打字,眯着眼给商未晚发语音:“应该没什么大事儿,这些天我一直都犯困,昨晚值了夜班今天也没怎么睡。” “那你快睡吧。”商未晚说:“明天记得去医院以后去做个全身检查,我看你最近也疲惫。” 赵南星回了个“乖巧点头”的表情包。 回复过了大家的关心,赵南星才从下边翻到了周淑刚给她发来的那条:【你最近有去看过你奶奶吗?】 赵南星的困意顿时消散:【从没。】 从老太太进了养老院那天开始,她就没去过。 赵南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她,不如不见。 周淑犹豫后又发来:【你爸今天打电话来说,你奶奶可能……时日无多。】 周淑:【你挑个时间,咱俩去一趟?】 赵南星的指腹落在屏幕上,终还是硬着心回绝:【不去。】 周淑还想再劝,赵南星回复:【我有点困,睡了。】 赵南星:【你也早点睡。】 赵南星:【晚安。】 一连几条消息发过去,周淑那边最终也只回了个晚安。 她知道赵南星决定的事,九匹马都拉不回来。 赵南星把手机放在床头,身体很疲累,脑子却一片清明。 沈沂进卧室时给她拿了杯热牛奶,“周悦齐说你胃难受,喝杯牛奶暖一暖。” 赵南星坐起来,捧着杯子轻抿一口,温度刚好,她便喝了一大口,结果奶腥味直冲鼻腔,她甚至没来得及全部咽下去就已经都反了出来,侧过脸吐了一地。 沈沂的睡裤上还被波及到,但他却无暇顾及,因为赵南星正咳嗽不止。 “去医院吧。”沈沂拍着她的背。 赵南星等咳完了才摇头:“明天就去了。” 沈沂:“……那能一样?” “我去的时候顺带去看下。”赵南星说:“就是肠胃上的问题,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 沈沂:“……” 沈沂把扫地机器人放出来清理,他去给赵南星倒了杯温水。 一杯温水下肚,赵南星这才好一些。 “就是被那串土豆片弄的。”赵南星有气无力地吐槽:“你们公司外边那个店,没倒闭还真是奇迹。” “大家确实都不去那儿吃。”沈沂说:“你怎么就去了?” “我善于发现。”赵南星说。 沈沂:“……” 沈沂没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掰扯,把被子给她往上一扯,“睡吧。” 赵南星闭上眼睛,半梦半醒间忽地问:“你喜欢孩子吗?” 沈沂一怔:“什么意思?” “前段时间你妈催了。”赵南星翻了个身:“随便问问。” 还没等沈沂回答,赵南星已然睡着。 沈沂带着那个问题想了小半夜,等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说:“你别担心,我去跟我妈交涉。” 用的是“交涉”这么官方的词。 而赵南星已经忘了这茬:“你说什么?” 沈沂:“……” 沈沂囫囵道:“我家人找你,你都别在意,不重要。” “那谁重要?”赵南星顺着他的话说。 沈沂一时词穷。 良久,沈沂才反问:“你觉得谁重要?” 赵南星:“……” 赵南星低咳一声,轻笑道:“难不成是我?” 这话里三分假意七分真情,用玩笑的语气佯装不在意地说出来。 沈沂没正面回应,他只说:“今天记得去医院检查一下。” “行。”赵南星的心泛了酸。 — 那些对赵南星来说也都是小事,她在意了一个去上班的路途就结束了。 等到了医院,她并没去检查。 刚换好衣服就有患者被送来,她只能投身于紧张的工作之中。 等到晚上回去,沈沂问她昨天是什么情况? 她这才想起来,但也只随口敷衍了句:“吃坏东西。” 等吃完饭收拾的时候,沈沂忽然说:“要不以后都回家来吃?” “谁做?”赵南星问。 沈沂回得理所应当:“我。” 赵南星:“……好。” 赵南星连着在家吃了一周的晚饭,起初还能心安理得,但到之后几天便诚惶诚恐。 可能是很久没感受过这种照顾。 她向来是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要还三分的性格。 偏偏是你 第74节 可沈沂最近对她的好,超纲了。 所以她开始诚惶诚恐,总担心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明明他们生活并没有什么大事。 生活都是由那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组成的,变化也从这些细枝末节里看得明显。 但她太忙,急诊科有位医生被调走,新的医生还没上任,所以她的排班表自然又更多了些。 有天徐嘉树看见还皱眉:“真把自己当铁人一样用啊。” 赵南星耸了耸肩:“没办法。” 她其实很享受忙碌的感觉,这会让她感觉到自己充实的活着。 临近年关,急诊科都像是在完成kpi一样,赵南星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 那天夜里,她刚休息了十分钟,规培生便敲了敲她的门:“赵医生,有病人。” 她立刻起身,但起得太急,脑子一瞬间缺氧,眼前黑了下,她伸手扶住了桌子缓了下。 “赵医生,你怎么了?”规培生问。 赵南星摇摇头,缓过来一些:“没事,走吧。” 她一边走一边问:“起因、症状。” “饮食不规律,长期熬夜,初步断定是急性阑尾炎,但病人有哮喘的遗传病史,伴随有胃溃疡的并发症。”规培生说:“救护车还有两分钟抵达。” 赵南星戴好口罩,“去安排b2手术室。” 救护车门打开后,跟着一同下来的还有病人的朋友,赵南星都没仔细看,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病人身上。 …… 从手术室出来时,外头已经有了朦胧的光。 赵南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病人家属凑过来问情况,赵南星张嘴回了句:“安然无……” 恙字还没说出口,腿一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季杏刚好到这边来,看见赵南星晕倒立刻冲过去,“快点来人。” 急诊科的几个男生把赵南星抬到担架上,忽然有人拉住了季杏的手腕,季杏一回头讶异:“茜茜?” “我是顾朝夕。”顾朝夕瞟了眼已经被推入病房的赵南星:“先别给她用药。” “什么意思?”季杏顿时拧起了眉:“顾小姐,我们是医生,您说这话……” “她可能怀孕了。”顾朝夕说:“先检查再说。” 季杏:“……?” 还没等季杏惊讶完,一个男生从病房里冲出来,满手的血。 季杏慌了:“齐诏,怎么回事?” “联系妇产科。”齐诏声音都在颤:“赵医生可能小产了。” 第33章 妇产科值班的梁医生听闻这个消息匆忙赶来, 在做了简单的检查后眉心紧皱,让人把她推到了手术室。 季杏在外着急得团团转,一听说要进手术室, 吓得连忙问:“是要引产吗?这么严重吗?到底什么情况啊?” 齐诏最后从病房结束了收尾工作出来, 掌心和小臂上全是鲜血, 惊魂未定,“不清楚。” “难道不是小产?”季杏问。 齐诏深呼了口气:“梁医生说可能有其他并发症。” …… 随着赵南星的倒下, 急诊科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中。 任谁见了也会问一句赵南星的情况, 有人是关心,有人是八卦,甚至有人幸灾乐祸。 季杏本就担心得不行,结果在去卫生间打算洗把脸清醒时,听见有个男生嘲笑道:“赵铁娘倒下了啊, 太恐怖了,你看见那么多血没?估计不仅孩子没了,她人都悬。” “要说也是厉害, 人得活成什么样儿才能连自己怀孕都察觉不了啊。” “我要是她老公,肯定得离。” “也倒不至于吧, 不过看她这样儿应该老公也不太在意,不然一个女人用这么辛苦?” “她家缺钱?看她那长相应该能嫁豪门,不过人家富二代们也是看性格的, 像她那种……” “哗——” 他们话没说完, 忽地一盆水浇了过去。 季杏把脸盆扔地上, 发出“duang”一声响, 叉着腰骂:“你们还是人吗?赵医生平时哪里苛待你们了?她都因为做手术晕倒了, 你们还在这里冷嘲热讽, 有没有良心啊?!” 刚说完陈渝就过来了, 看了眼浑身湿漉漉的两个男生,尔后去拽季杏。 “季杏你疯了!”一个男生抹了把脸上的水:“舔狗当久了真以为自己是条……” “王敬!”陈渝厉声喝止,“你不想要实习证明了是不是?” “威胁我?”王敬斜着眼睛,满脸戾气。 他是刚到急诊科来实习的学生,以往就听说过赵南星的事迹,但来了以后才感受到独属于赵南星的压迫感。 赵南星并没骂过他,甚至可以说比其他科室的带教老师要温和一些。 但他跟着赵南星,一周值三四个夜班,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久而久之,对赵南星的怨念便深了。 他们私下里倒是也会调侃几句赵南星,但向来得到的都是附和。 大家都觉得赵南星太卷了,卷生卷死的那类。 哪怕没有动过他们的“蛋糕”,依旧让人讨厌。 没想到今天点背,被季杏给听见了。 陈渝相对冷静一些,只是冷声道:“这里都有监控,你的话应该被一五一十地录了下来。背地里议论带教老师,落井下石的学生,我想以后应该没有哪家医院敢要。” “我没有威胁你。”陈渝拉了季杏的手转身离开,“陈述事实而已。” 季杏被拽走以后还哭唧唧,“陈渝,赵医生怎么办啊?” 陈渝给她递了张纸巾,温声道:“会好起来的。” — 赵南星没有小产。 梁医生在手术室呆了三个小时,勉强保住了她和孩子,脱离生命危险。 可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梁医生出来后才喊季杏:“能不能联系到她家属?她的病情有点特殊。” “我们都不知道赵医生老公的联系方式啊。”季杏顿了下才想到:“或许可以找徐主任。” 徐嘉树刚上班就听说了这件事,疾步去了梁医生办公室。 “什么情况?”徐嘉树问。 梁医生摘下口罩,“她怀孕两个半月了,但她的子宫里好像长了个瘤,不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还需要看后续的变化,如果不继续增长的话就是良性,但存在恶化的可能。” “不能切除吗?”徐嘉树问。 梁医生摇了摇头:“如果她没怀孕的话,可以做个ct仔细检查,然后再做切除手术。” 徐嘉树皱眉:“所以现在两难?” “是。”梁医生说:“之前我在做手术的时候,有想过要不要放弃掉那个孩子,但想了下赵医生的情况,我还是尽全力保下来了。” “这个肿瘤会跟着胎儿的长大而变大么?”徐嘉树问。 梁医生摇头:“不一定。” “最好的结果是这个肿瘤不会扩大。赵医生静养保胎,等到生产结束之后再做切除手术。”梁医生说出:“但依据我初步观察,这个肿瘤可能是恶性,如果再耽搁几个月,可能会危及赵医生的生命。” 徐嘉树了解了基本情况,从梁主任办公室出来时脚步有些沉重。 他正要给沈沂打电话时,季杏从不远处喊他:“徐主任,赵医生醒了。” — 赵南星醒后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还差点小产。 不过万幸,孩子保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首先是庆幸,分明以前在想的时候都很坚定地不要孩子。 可能最近被舒静和周淑催多了。 梁医生和徐嘉树一同进入病房,赵南星身体还有些弱,并没有力气坐起来,只是先道谢:“谢谢梁姐。” “多大点儿事。”梁医生坐在她身侧,给她调了输液管的快慢:“你先好好休息。” “起码静养两个月。”梁医生给她掖了掖被子,“通知你老公吧,这么大的事儿该说一声的。” 赵南星张了张嘴,把目光递向了徐嘉树,首先问:“你没告诉周周吧?” “没。”徐嘉树说:“她今天还没查岗。” “那就行。”赵南星说:“先别说了,免得她担心。” 她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但透着虚弱,说几个字就要顿一下。 梁医生看得揪心,埋怨道:“赵医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静养静养,是让你脑子和身体都休息的。” “知道了。”赵南星应完后微顿:“小孩……没事吧?” 问得有些犹豫。 她并不能确定,因为她感觉不到有另外一条生命在她的身体中活着。 当她意识到她这具身体里是两条生命时,她迫切地想感知另一条生命。 偏偏是你 第75节 可是还未建立起生命的连接。 “目前没事。”梁医生说:“但他的生命掌握在你手上,你如果好好休息,他就能健康成长,不然……” 梁医生威胁地笑了声:“你可好自为之。” “好。”赵南星乖巧地应答,而后合上眼休息。 她脑海中闪过很多想法,在尚未明确时梁医生道:“把你老公号码告我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 “做什么?”赵南星问。 “你都这样了。”梁医生说:“还要问为什么?当然是让他来照顾啊。” “没事的。”赵南星下意识避开:“我会好好休养。” “你起码卧床一个星期不能动。”梁医生说:“这样也行?” “那……您喊我妈来吧。”赵南星还是选择避开了沈沂。 梁医生欲言又止,最终尊重了她的选择。 但她去查房之前还是忍不住劝:“赵医生,夫妻之间的事不能这么瞒。” 赵南星抿唇,表情为难:“这孩子还在危险期吧。” 她也是个医生,所以知道梁医生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刚醒来的时候季杏在身旁,一双眼睛红彤彤的,见她醒了以后带着哭腔说:“您可吓死我了,流了好多血。” 赵南星何其聪明,一下就懂了。 所以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数,她不想让沈沂知道,万一到时候没了他还得跟着情绪起伏一场。 没必要。 赵南星也知道她现在的身体逞不得强,把周淑喊来是最合适不过的。 周淑细心,也生过孩子,时间自由,来照顾她肯定得心应手。 她都不怕周淑埋怨,因为她知道周淑见了她这幅样子,第一必然是心疼。 周淑肯定不会因为她差点小产而抱怨或责怪。 梁医生错愕,但也没瞒她:“确实很危险,所以你得更加小心。” “知道。”赵南星说:“这几天就休假了。” 她倒是也没有什么不能工作的愧疚感,第一反应还是要把这个孩子尽力保住。 虽然是意料之外的存在,但她也很快地接纳了这个存在。 只是尚未展开想象。 梁医生离开后,赵南星闭着眼睛对徐嘉树说:“徐主任,你口紧点儿,谢了。” 徐嘉树:“……” “如果明天你还这么气若游丝,我口不会紧。”徐嘉树说:“别到时候你们家沈沂来找我麻烦。” “那不会。”赵南星虚弱地笑笑:“我会拦着。” 徐嘉树没跟她多聊,把空间留给她休息。 等病房里空荡荡的时候,赵南星的手落在小腹上,但不敢用力,生怕隔了衣服压着他。 她闭上眼睛睡了一觉,梦到一团雾,雾里还裹着一个小孩子。 小小一团,她却抓不住。 于是被梦惊醒。 醒来以后周淑已然坐在她床头,穿了件杏色的针织衫,头发随意扎起来,还有几缕没扎进去,看起来乱得很。 周淑眼睛微肿,鼻头还红着,一看就是刚哭过。 在这点上赵南星遗传了周淑,一哭就鼻子泛红。 “又哭呢?”赵南星勉强笑了下:“我又没事。” 周淑气得瞪她,连生气也是温温柔柔的:“这还不叫事呢?” “真没事。”赵南星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已然暗了,空中无月亦无星,她哑着嗓子问:“我睡了多久?” “一整天。”周淑说:“从我来的时候就在睡了,饿不饿?” “有点儿。”赵南星说。 其实她一点都不饿,只感觉疲惫,浑身上下都没力气。 这一遭像是把她浑身的气力都卸干净了似的,以前一进医院就精神饱满,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此刻却只想闭上眼睛睡觉,但为了不让周淑担心,她并没这么做。 “哪来的汤?”赵南星问。 “商商送来的。”周淑说:“我一直看着你,哪有时间回去做啊?商商正好给我打电话,知道了以后就熬了汤送过来。” “她人呢?”赵南星又问。 其实她不想说话,但看周淑担心的眼神,她只好强撑着说几句。 但这几句话已经快到她身体的极限了,再多了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断句,真到了徐嘉树说的那般——气若游丝。 “回去加班了。”周淑说:“说是等晚些再来。” “周周呢?”赵南星强打起精神问。 “她还不知道。”周淑把汤倒出来,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赵南星勉强张嘴吃了。 粥是清淡的青菜香菇粥, 熬得很可口。 在做饭这方面,商未晚向来是翘楚。 “周周性子不沉稳,她知道了白担心,所以就没说。”周淑也有自己的考量,一边给赵南星喂粥一边说:“听说你不想让沈沂知道,我也就没说,但你想好怎么跟他解释了吗?” “什么?”赵南星问。 “你一周不回家,他总归是要问的。”周淑说:“说你在我那儿?那他要是突然去找了,我也给他变不出来人。” “就说出差吧。”赵南星疲惫,却还在想理由:“参加学术会议,外出交流学□□有借口。” “你……”周淑话到嘴边,还是没舍得埋怨。 “那就这么做。”周淑默许了她的做法。 粥喝了小半碗,赵南星实在喝不下去,有种想吐的冲动,这才让周淑停了。 “我想睡会。”赵南星说:“妈,你也休息吧。” “我看着你。”周淑给她掖好被子,“我不累。” 赵南星轻阖上眼睛,昏沉之间听见周淑絮叨:“南星呀,我也不是想劝你,但这件事确实挺大的,你还是不要一个人影城。夫妻一体,孩子也有沈沂的一半,他其实有知情权,你这么瞒着,我还是有些担心。” “算了。”周淑说:“你向来有主意,我也劝不动。” 赵南星的手从被子里伸出去,落在了周淑手背上,声音虚弱地说:“他妈一直想让我要孩子。” 如果这个孩子没保住,沈沂肯定会有微词吧。 他本来就不太喜欢她经常加班。 赵南星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在,但究其根本,她还是不敢让沈沂知道她怀孕。 甚至她怕看见沈沂知道她怀孕后的表情,怕是不喜欢的、厌恶的。 她现在并不想知道那么多,只想安静养胎。 “让沈沂知道,也不是让他妈知道。”周淑说:“你休息吧,这些事先别想了。” 赵南星昏沉着应:“嗯。” — 周淑的到来给赵南星打了一剂强心针,而她一觉醒来已经翌日清早。 病床前陪着的是商未晚,正拿着电脑看股市,一边看还在一边做笔记。 “你醒了?”商未晚很快发现她,“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了。”赵南星睡够了,精神也饱满,起码脑子转得,说话也有劲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凌晨两点。”商未晚倒是没瞒她:“回家睡了一觉,然后就过来了。” “我妈没说你啊?”赵南星没办法坐,只能躺着和她聊天,商未晚眼底的乌青看得清清楚楚:“你这么熬快把身体熬坏了。” “你还说我呢?”商未晚把电脑合了放在一边,伸了个懒腰:“咱俩也不知道是谁更拼命。” “那应该是我。”赵南星笑:“看,遭报应了。” 商未晚:“……” “服,你还能拿这事儿开玩笑呢?”商未晚说:“我还以为你得伤心会。” “不至于。”赵南星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就当是强制休息了。” 不过她确实坐不住,今天已经在想是自己的班,快到上班时间了。 “在医院上班也挺好的,离得近。”商未晚说:“刚你的同事都来看过好几轮了,有个小姑娘一过来就眼睛红彤彤的,简直就是周公主2.0。” “季杏吧?她确实很能哭。”赵南星说:“让她们别来了,我反正都是睡觉。” “来送了早餐。”商未晚瞟了眼:“还挺贵的,估计花了不少钱。” “到时候转给她吧。”赵南星顿了下:“她有心了。” 商未晚跟她闲聊,没多久话题又回去,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沈沂。 “真的不告诉?”商未晚挑眉:“这也算他表现的好机会吧。” 赵南星轻笑:“我这幅样子,他估计得连夜跑。” “你这样也漂亮。”商未晚说:“有种弱不禁风的漂亮,人见人怜的那种。” “可得了吧。” 赵南星跟她插科打诨了几句,之后才正经道:“情况不稳定,不想让他知道。” “怕孩子没了以后他失望?” “也不是。” 偏偏是你 第76节 商未晚看向她:“你犹豫了,就是的。” 赵南星:“……” “什么时候辅修了心理学?”赵南星揶揄她:“还会研究微表情。” “你的表情不是一看就准么?”商未晚说。 赵南星却坦诚道:“没想清楚,反正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顾虑的事情太多了,不用细想就能做出决定。 “你在逃避。”商未晚总结道。 赵南星点头:“应该是。” 对于自己的逃避,她倒是直言不讳。 而商未晚也没再说什么,等到了快上班的点,赵南星问她怎么还不去,她说自己请了假,等周淑过来就回家休息,等晚上再来替换。 赵南星则劝她们无须这么费力,她在这儿养胎除了睡觉就是发呆,连手机都不能玩。 就昨晚醒了以后给沈沂发消息说自己临时出差,可能得好几天,之后便再没碰过手机,估计都关机了。 商未晚却轻嗤:“就当是我闲的。” “麻烦了。” “再这么客气我跟你急。”商未晚斥她:“谁跟我说,我们有时候也不必逞强的?” “我。”赵南星轻笑:“但还是占了你的时间,不好意思。” “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告诉沈沂最合适。”商未晚在这种问题上向来直率,把赵南星当朋友,所以才真心相劝:“你怕孩子到时候保不住他会失望,或者怕他知道你们忽然有了个孩子而退缩,也可能是怕他知道你因为劳累过度差点小产而埋怨你,但你在想这些的时候我希望你先想到你自己。” 赵南星微怔。 商未晚继续道:“我反正跟沈沂不熟,所以他的想法不在我考虑范围内。发生这种事,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会疼,会难受,会失望,这个孩子是在你的身体里生长着的,你比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如果他会因此埋怨你,或是退缩,我会劝你放下。” “放下什么?”赵南星问。 商未晚斩钉截铁:“他。” “那你呢?”赵南星问:“你能轻易放下吗?” “我们不一样。”商未晚说:“而且我正在放下。” 她是有努力在做这件事的。 赵南星仔细思考她的话,“我再想想,如果情况好一些我就……” 话还没说完门便被推开。 赵南星和商未晚齐刷刷地看过去,只见沈沂站在门口,一身寒气,眼神清冽,打碎了平日在众人面前佯装的温和,冷着声音问:“如果情况不好呢?” 他拧着门把手的手背青筋□□,细白的腕骨劲瘦有力,看着似在隐忍。 “你怎么来了?”赵南星眉头微皱,对他出现在这里很震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沂迈步走近病房。 商未晚先在赵南星面前挡了一下,细眉紧缩:“你先冷静一点。” “我还好。”沈沂深呼吸了一口气,“辛苦你了。” 他似是刚把自己的理智重新找回来,声音透着僵硬的温和:“这边我来照顾。” 商未晚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她在这种事情里,毕竟属于外人,看了眼赵南星后,把位置让出来,“你们先聊,我去外边等,到时候有话对你说。” 没说是对沈沂的不放心,而是借此来敲打沈沂。 好闺蜜还站在门外,可别做出不理智的事儿来。 虽然商未晚觉得沈沂不会。 即便沈沂生气,他的教养也不会容许他对一个还躺在病床上的孕妇发脾气。 但商未晚向来对人保持警惕。 她一出病房就看见了熟悉的两张脸。 一张是程阙,一张是顾朝夕。 猛地看见,还吓了她一跳。 商未晚朝两人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而后目不斜视地越过两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没多久,程阙坐在她身侧,自然询问:“赵南星怎么样了?” “勉强保住胎,在静养。”商未晚回答。 “你们认识?”顾朝夕走过来问:“还挺熟?” 她看着商未晚,忽地想起来:“上次在ktv ,你亲了程阙是吧?就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 商未晚仰起头,眼神冷冽,跟在病房里判若两人,“顾朝夕?” “是我。”顾朝夕笑了笑:“难道程阙跟你介绍过我?” “没有。”商未晚看都没看程阙,冷声道:“我和程先生并不熟。” 程阙的脸色微变,却也认了这个说法,只不过手在兜里摸了摸烟。 顾朝夕不知她为何表情严肃,笑着调侃:“咱俩应该没什么仇吧?漂亮小姐姐。” 商未晚摇头:“今天应该是第三次见。” “但你这个眼神……”顾朝夕摩挲了下胳膊:“不太友善啊。” “你喜欢沈沂吧?”商未晚直截了当地问 顾朝夕一愣,否认道:“你再说什……” “如果是我以小人之心揣度了你的心思,那很抱歉。”商未晚冷声道:“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赵南星的眼神有敌意,而且不停地将目光放在沈沂身上,甚至刻意挤兑赵南星;上次见面,你故意营造出跟沈沂很熟的感觉,而且以朋友之名行男女朋友之实,给了我很不舒服的感觉;这一次,沈沂来看赵南星,依旧有你的相陪,所以综上,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你喜欢沈沂。” “当然了,喜欢不意味着插足。可我还是想作为赵南星的朋友跟你说一句,喜欢一个人就大大方方争,不要暗戳戳地搞些小心思,被戳破了闹得谁也不好看。如果沈沂真的对你有意,赵南星一定会离婚。”商未晚很笃定地说:“可如果没有,就请你不要搞些小动作来恶心人。当然了,如果你真的是无意而为之,那也请你反思一下,为什么会给人这样的错觉,是不是离一些有妇之夫太近了。” 顾朝夕:“……” 商未晚是个很有逻辑的人,一条条都给罗列了出来。 说得顾朝夕不知该从哪里反驳。 良久,顾朝夕摊牌:“嗯,我以前喜欢沈沂。” 商未晚眼神凌厉,跟她对峙。 “但我不至于做那些龌龊的事。”顾朝夕说:“赵南星这事儿,是我告诉沈沂的,也是我带他来的。” “然后呢?”商未晚问。 顾朝夕耸耸肩:“没什么然后,我只是想看看他对赵南星感情有多深而已。” “现在你看到了?”商未晚步步紧逼。 “是。”顾朝夕笑:“所以我退出啊。” 她看向商未晚:“如果你不是赵南星的朋友,那我们应该可以成为朋友。” “大可不必。”商未晚是一旦把话说绝了就不会再捡回来的人,她没那么长袖善舞,也是凭借冲动才质问顾朝夕,却没想到听见她如此坦荡的答复。 顾朝夕见她不信,补充道:“如果沈沂是那种会出轨的人,也配不上我的喜欢吧?” 她喜欢的向来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运筹帷幄的天之骄子沈沂。 而不是一听见赵南星住院就丢了所有理智的沈沂。 “我还不至于为了一个男人,丢了良知。”顾朝夕说。 商未晚有些绷不住,但还是强硬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你这朋友挺有意思的。”顾朝夕看向一直没说话,却饶有兴致地盯着商未晚看的程阙,调侃道:“挺适合当女朋友。” 程阙瞟了她一眼:“乱点鸳鸯谱?” 顾朝夕笑:“是看你有意思。” “你现在说出来了,那不就没意思了?”程阙吊儿郎当的,语调懒洋洋,似是在说别人的事。 而商未晚斜睨了他一眼,程阙就此打住:“再说姑娘该害羞了。” 那他可能很长时间联系不上她。 顾朝夕笑:“行,你们聊,我先去看我朋友了。” — 而病房里与外边那种剑拔弩张后又放松的气氛截然不同。 沈沂进来以后坐在床边,而后沉默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赵南星终于忍不住。 她低敛下眉眼冷声道:“你要是觉得我不小心差点把孩子掉了生气,那你就自己出去消了气再来。” 沈沂看着她,暗自咬牙。 赵南星却依旧道:“我现在起不了身,也受不得气,就算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也等我养好身体之后再打掉。” “赵南星。”沈沂气得牙痒痒,第一次冷着声喊她名字。 赵南星虚虚地应了声:“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抱……” 歉字还未说出口,沈沂便兀自打断了她的话:“谁要听你说这个?” 声音有些尖锐且凌厉。 赵南星侧目,只见沈沂表情冷峻,那双眼睛却泛着红。 还有些朦胧的水雾。 “那你……”赵南星吞了下口水,有些不确定:“要听什么?” “抱歉。”沈沂为刚才的态度道歉,而后看了眼她的肚子,又看向她惨白的脸色,深吸了一口气问:“你疼不疼啊?” 偏偏是你 第77节 第34章 赵南星没想到沈沂第一个问题是这个。 她愣怔了几秒, 然后感觉鼻头一酸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落到枕头上。 说实话,她躺在这里睡觉时也偶有清醒, 总不可避免地想到沈沂。 想他知道这件事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但从未想过会是这种答案。 “疼?”沈沂见她哭了, 用指腹轻轻把她眼泪擦掉, “对不起,赵南星。” 赵南星轻笑:“你道什么歉啊?” 该道歉的人是她。 是她没保护好这个孩子。 仅此而已。 “你哭了。”沈沂问:“用不用叫医生?” “不用。”赵南星拒绝:“我不疼, 躺在这儿当休息了。” “你今天不上班?”赵南星又问。 “不上。”沈沂说。 他这工作又没全勤, 也不需要打卡,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除了出庭不能迟到和旷到之外,在律所上班很自由,甚至不去都不用打招呼。 赵南星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 又不知道该跟沈沂说什么。 沈沂便问她:“吃早饭没?” “吃了一点。”赵南星说。 她刚恢复好的精神在这一场紧绷的拉扯之中被消耗殆尽,困意再次袭来。 “要不要再吃点?”沈沂问。 赵南星还没来得及回应,已经睡了过去。 她这几天的睡觉像昏迷, 似是要把以前那些日子的觉都补回来一样。 平日里浅眠的人在病房里睡到不省人事,一天固定醒三回, 醒来吃点东西,和人聊会儿天然后又沉沉睡去。 甚至她每次醒来时在床边的人都不固定。 有时是商未晚,有时是季杏, 有时是周淑, 有时是沈沂。 最离谱一次醒来时床边坐着程阙, 把她吓了一跳。 程阙却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儿, “嫂子醒了?沂哥去见当事人了, 很快回来。” 赵南星:“……哦。” 程阙对她嘘寒问暖, 她便一一回答。 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偏偏程阙不觉得。 但那样的事情也只发生过一次,后来几乎都是沈沂在一旁。 她要去卫生间,沈沂便把她抱进去放在马桶上,而后再出来。 赵南星感觉自己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 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再出什么事。 经过一周的休养,也临近年关,周淑天天念叨着今年要备些什么礼,叮嘱赵南星今年就回家里过,可以带上沈沂。 赵南星低咳一声:“还得回他家呢。” “没事。”沈沂在一旁听着,及时应声:“回妈这里吧,我也在。” “那你家那边儿?”赵南星望过去:“不回去也没事?” “我去说。”沈沂说。 赵南星抿唇:“行。” 从沈沂知道有了这个孩子以后,表现得都很平淡。 他来陪床的反应都像是赵南星生了一场病,而不是差点流产。 自始至终没有和赵南星说过孩子的任何事。 赵南星心里也没底,不知道他对这个孩子是什么态度。 但他日日来,所作所为都尽心尽力,又会给赵南星一种他其实在期待这个孩子的错觉。 赵南星最近有心无力,身体的疲惫根本撑不住让她去好好跟沈沂谈议这件事。 最终便搁置下来,但这始终也是赵南星心里的一个疙瘩。 腊月二十六,赵南星才出院。 出院这天,季杏和陈渝都来看了她,还交代了她一大堆注意事项,赵南星听得脑仁疼,最后无奈反问:“我难道不是医生吗?” 季杏一怔,吐了吐舌头卖萌:“我给忘了。” 赵南星:“……” 沈沂刚好去办完出院手续回来,表情有些凝重,不过在进入病房之后又恢复温和。 不仅跟季杏和陈渝打了招呼,还买了伴手礼。 他做事向来周全,方方面面都照顾到。 季杏和陈渝道了谢,还悄悄埋怨赵南星:“当时还真以为你们不认识呢。” 尤其季杏对沈沂的印象很深刻。 所以当时医院疯传赵医生的丈夫很帅,堪比超模男星的时候,她也急匆匆地跑来,结果发现是她曾经犯过花痴的小哥哥,还是当着赵南星面犯的。 季杏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打了招呼,沈沂的目光还在季杏身上稍停留了下:“我记得你。” 季杏挠了挠脖子:“我也记得你,姐夫。” 改口速度奇快。 沈沂给季杏她们的伴手礼里有一个小钱包,看上去不大,但价格不菲,官方价格5999,还有一条丝巾,官方价格4000。 加起来是个很吉利的数字。 陈渝是稍懂一点奢侈品的,这种虽还够不上奢侈品的范畴,但也算轻奢。 一份伴手礼几乎是她们两个多月的实习工资。 确实昂贵。 季杏和陈渝商量之后便要还回去,但赵南星却道:“他送你们的就收下吧,一点心意。” 后来陈渝查了下沈沂的身价,又决定拿回去。 “年入几百万的大律师。”陈渝说:“不缺我们这九牛一毛。” 赵南星住院这些日子来,急诊科照常运转,并没有缺了一个赵南星就塌了天,只是大家明显累得厉害。 每个人的排班并未增加,还是按照原来的做。 赵南星的所有班都被徐嘉树和外科的张医生揽了下来,两人分摊倒也不算累。 但赵南星不在,急诊科的工作量似乎在一夜之间增大。 没有人冲在最前面,也没人有条不紊地安排事,更没有人能像赵南星那样,冷酷到像个ai一样,飞速处理好患者家属激动的问题。 差了一个掷地有声的存在。 所以赵南星出院时,有两三个急诊科的规培生过来问:“赵副,你什么时候还上班啊?” 另一个稍微懂事点:“赵医生,你是不是要调科室了?” “不知道。”赵南星依旧冷着一张脸,声音清清冷冷的:“到时候和王主任商量一下。” 但她心想,之后到急诊科上班应该是不太可能了。 急诊科本来就是最能熬大夜、最累的科室,她如果坚持在急诊科,下一个进急诊的一定是她自己。 如果是她自己一个人倒无所谓,但她现在身上还背负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所以开始犹豫。 所以她也没给人个确切答复。 出院的路上,赵南星心情大好,打开了沈沂车上的音乐,是一首舒缓的钢琴曲。 “这么开心?”沈沂问。 赵南星点头:“终于能自由活动了。” “其实,你医院那些同事挺好的。”沈沂说:“想不到赵医生在医院里,很受欢迎啊。” 赵南星微怔,“没有吧?” “我听说你特别敬业。”沈沂说:“大家都很佩服你。” 赵南星:“?” 她怀疑自己跟沈沂待的不是同一家医院。 但如果细究起来,她跟医院同事们关系的缓和,似乎是从沈沂去了医院之后开始的。 沈沂很会做人,尤其长了一张讨女人喜欢的脸。 医院里的护士们看见他那张脸都愿意多听他说几句话,可是他话少,但在医院时总会跟护士们聊上几句,一些常会出现在他身上的带着伪善的笑意,熟稔地和陌生人寒暄,佯装熟络。 久而久之,护士们来她房里查房都来得勤,而且来了以后也都会夸她找了一个好老公。 沈沂会给医院的同事们送礼物,不管是不是急诊科的都送,尤其是妇产科的那些护士。 她还给梁医生送了一个gucci的包。 梁医生吓得要给她退回来,说不能收受贿赂。 赵南星虽不知沈沂在做什么,但送出去的礼物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她也劝梁医生收下。 偏偏是你 第78节 并不是贿赂,单纯是同事之间的礼物。 梁医生还说:“看你们也不像是感情不和睦的样子,他对你啊,上心着呢。” 赵南星只是笑。 她不常笑,所以勉强挤出来的营业性笑容,也算不得多好看。 但要比她整个人清清冷冷时更平易近人些。 不管怎么说,赵南星都出了院。 她坐在车里看着这座城市的如梭车流,仿若自己是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鸟,也终于可以实现饮食自由,所以等到车拐了弯,途径一家大商场时,赵南星提议:“我们去吃火锅吧。” 沈沂点头答应。 — 火锅是能让赵南星开心的存在,她还不能吃辣,所以两个锅底里一个是菌菇,一个是番茄。 坐在位置上等菜上来期间,赵南星才恍然想起,两人这么多年好像都没一起吃过火锅。 在外一同吃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若要追溯起来什么时候最多,大抵还要追溯到结婚以前。 虽然她和沈沂的婚姻带着点儿“陌生”性质,但两人在这方面倒是和一般从热恋期进入婚姻的情侣很像。 几乎所有的交际都在婚前,婚后相敬如宾。 那位更是在婚后一年就去了宜海,三年未归。 如今再回来,又才相近了些。 但其实对赵南星来说,沈沂在她眼里是一直没变过的。 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沈沂,是会让她不自觉关注的存在。 赵南星在病床上躺了一星期,此刻迫切地想要走动,但沈沂却没让。 就连小料都是服务员调好送过来的。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赵南星吃得很开心,连带着面部都缓和了不少,会出现一点点小表情,不再像以往冷着一张脸,眼神也柔和许多。 沈沂不断地给她夹菜,但看上去心不在焉。 赵南星早就注意到,却一直没问,等到吃完后才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沈沂微怔,筷子上的肉忽然掉下去,他立马拿纸巾弄起来扔到垃圾桶里,“没有。” 他低敛着眉眼没看赵南星。 赵南星还怕自己突兀的关怀会让他不舒服,所以问得小心翼翼。 可现在看来是他更加可疑。 不过赵南星没再继续追问,她打了个哈欠,“走吧。” 沈沂结了账,顺势拉了她的手出门。 赵南星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忽地有一瞬间的庆幸——她当初是跟沈沂结了婚。 这家商场是赵南星常来的,所以对路线驾轻就熟。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赵南星上了副驾,余光却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探出头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看什么?”沈沂问。 赵南星也没隐瞒,把车窗升上去后说:“好像看见我爸了。” 不过是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但看上去不像是陈涧书。 “我没看见。”沈沂说:“刚才开走的那辆车也不是你爸的。” “可能是我看错了。”赵南星说:“又开始犯困。” “那回去洗个澡睡觉。”沈沂说。 赵南星点头:“行。” 在医院里她已经练就了言听计从的本领。 等回了家,赵南星还是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赵德昌,最重要的是他怀里抱了个女人。 赵南星不敢确认,但只是在想。 等到洗完澡上了床,她才拿手机在群里说:【刚才在商场我总觉得自己眼花了。】 【周公主:骗子,你怎么了?】 赵南星:【……还没消气呢?】 【周公主: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赵南星住院的事儿还是没瞒住,被周公主给知道以后,气得要跟她绝交。 在放完狠话的十分钟之后,周公主出现在病房里,带了一大堆补品,以及婴幼儿用品,十分夸张。 不过她嘴硬地说,并不是原谅赵南星,是给宝宝买的。 赵南星倒没多解释,她也知道周悦齐就这小孩脾气,过段时间就好了。 而商未晚插话问:【看见什么了?】 赵南星:【赵德昌和一个新女人。】 【周公主:不是吧?亲爹出轨这种事儿能被你碰见两回?】 赵南星:【……应该不是。】 赵南星还是不想承认这么恶心的事,最后笃定:【应该是我看错了。】 她刚回完消息,沈沂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顺势上了床。 依旧是那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赵南星捧着温热的牛奶杯,试探着问:“是关璟案有新进展了吗?” “不是。”沈沂摇头。 赵南星又问:“工作上出了事?” “没有。”沈沂侧目望过来。 四目相对。 赵南星忽地福至心临,“是因为我怀孕的事?” 沈沂木着一张脸,没说话。 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南星此刻有些不知所措,她好像很难说出来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去打掉这个孩子的话。 她这么一个视工作如命的人,可以为了这个孩子在床上躺七天。 如果要她躺一个月,她想她都可以坚持。 她也不敢再看沈沂的眼睛,低下头吹了吹杯中的牛奶,吹散一些热气蒸腾到脸上,带来了短暂的热气。 有点像沈沂这些天带给她的感觉。 “你想把孩子生下来?”沈沂冷着声音问。 问的时候手在被子里捏成拳,尾音也带着几分颤。 但赵南星陷在不可置信的情绪中,并没有注意到。 她愈生气,便愈冷静,以比沈沂还冷的声音反问道“不然呢?打掉吗?”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滞。 第35章 良久, 是沈沂先妥协:“我没这么说,你别生气。” 他目光落在房间内一个虚无的定点上,声音有些空, “对身体不好。” “我们谈……”赵南星的话被电话铃声突兀打断。 她轻呼吸一口气, 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但心总被揪着疼。 沈沂的态度让她的心揪着疼。 可是哭不出来。 赵南星只是觉得难过,甚至并不怨沈沂。 这个孩子的到来本就是意外, 是从未受期待的。 他似乎没什么理由愉快地接受这个孩子。 就连她自己都从未期待过。 所有的话都被吞咽回去, 她侧过身拿起手机,看见来电显示后眉头微皱,却也冷着脸接通,“什么事?” 声音冷硬,听上去很冲。 可对方并没计较这些, 而是温声喊:“南星,你现在做什么呢?” “家里。”赵南星说:“睡觉。” “你能不能来趟我这儿?”赵德昌声音低沉,略显疲惫:“你奶奶想见你。” 她屏住了呼吸, 在长达一分钟的思考之后才开始正常呼吸,手指抠着被子, “我有点累。” 言外之意就是不想去。 “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见一面少一面。”赵德昌说:“你也知道,她现在也就勉强记得你, 还记挂着你……” “我该感激吗?”赵南星反问。 赵德昌被她的话噎住。 “她只记得我, 我就必须去吗?”赵南星声音冷冷的, 不留情面:“有赵祈霖在就足够了吧, 她会开心的。” 偏偏是你 第79节 “她不认识霖霖。”赵德昌叹了口气, 微顿:“甚至也不记得我, 只一直问星星在哪儿。” “她明天就回养老院了。”赵德昌又说:“知道你忙, 没时间去养老院,今天就不能来看看么?” 他留了很长的时间给赵南星思考,最终赵南星仍硬着心道:“不了。” 拒绝之后也没再给他说的机会,只问:“还有其他事么?” 没等赵德昌回答,她便道:“那我挂了。” 直接把电话挂断。 她这一番行事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又利落。 一点儿都不像在给家人打电话,而是跟仇人。 她捏着手机,低头出神。 人的想象力很丰富,所以她的脑海里轻而易举就出现了奶奶佝偻的身影。 回忆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她的手掌有种麻木的痛感。 直到一双白皙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冰凉的触感。 “赵南星,松手。”沈沂的声音在一瞬间把她拉回现实,她缓缓转过头,只见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着浓烈的担忧,但又很快低下头,把她捏着手机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赵南星摊开手掌,发现掌心有指甲印。 因为她从来不留长指甲,所以印迹不深,但很红,整个掌心都泛着不正常的红。 她把手机倒扣放在床头柜上,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沈沂:“睡了。” 细听还能听到她的鼻音,带着哭腔。 “赵南星。”沈沂喊她。 “嗯?”赵南星闭着眼睛应。 “我能送你过去。”沈沂说:“其实也可以见一面。” 赵南星保持沉默。 在沉默之中,沈沂低声问:“你是不是还对过去耿耿于怀?” 赵南星依旧没说话。 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沈沂。 或许他并不能体会这种情感,可对她来说,那就是无法跨越的山与海。 在得知奶奶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时候,她也曾尝试着跟奶奶和解,但每一次同奶奶见面,她回来以后就是无尽的噩梦。 梦里的一切都是晦暗的。 她一次次站在悬崖边上,又一次次把自己拉回来。 后来发现,无法和解。 她释怀不了。 或许有的人生来敏感,但赵南星是一步步变成了敏感的人。 她幼时情感十分迟钝,成日里笑嘻嘻,从没把什么事儿放在心上。 但现在成为了一个无法跟自己和解的人。 “那会奶奶对你挺好的。”沈沂的声音带着回忆的缱绻,好似想起在沙棠村的过去,令他感到愉悦:“我还记得你在家里最喜欢奶奶,有什么好玩的事都会讲给她……” “所以呢?!”赵南星厉声反问,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背对着沈沂,声音里带着哽咽,却还是冷硬地回:“我现在就必须去看她吗?我不想去不行吗?” “我没这个意思。”沈沂说。 “她现在记得我,我就必须感恩戴德吗?”赵南星的眼泪从眼角滑下来,但捏着掌心强迫自己平复情绪,只带着些微哽咽的声音质问:“我不去见她是错了吗?” “没有。”沈沂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膀,想安抚她,可她却一挣身子,把沈沂的手挣开。 赵南星颤着声音说:“错了那就错了,就让我错到底。” “赵南星。”沈沂喊她:“你别激动。” “我没激动。”赵南星说:“哪怕是她去世,我说不去就是不去。” 就像是把自己一直伪装的面具给撕下来,血流不止,可赵南星无视那些伤口,甚至主动践踏那些伤口:“沈沂,我就是这样的人。” “沈沂。”赵南星喊完他名字以后那声哽咽怎么也吞咽不下去,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她说:“你认识的赵南星早就变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都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有一天她照镜子,发现赵南星不会笑了。 那天她站在镜子前,伸手拉扯自己的嘴角,努力往上扬,却发现怎么做都很丑。 她没能再开怀地笑过,因为这世上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她考上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那天甚至都没笑出来,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甚至只有微微的庆幸。 “这个孩子。”赵南星说:“如果你不想要,我……” 她终于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将下唇咬出了很深的印迹,直到她自己感受不到痛,像是有一只大手抓住她的心脏,不断地拉扯,而后拼尽全力地伪装,不让沈沂听出她的难过,只用那种冷硬的语气说:“我会约梁医生打掉他。” “赵南星。”沈沂从后边抱住她,“你别说了。” 赵南星瘦削的身体被他拥在怀里,可沈沂却感受不到温暖。 他尝试着去平复她的情绪,把她的不安和破碎都拥在怀里。 但赵南星只是冷淡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睡吧,我累了。” 随后伸手关了房间里所有灯,世界陷入漆黑。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赵南星想蒙上被子嚎啕大哭一场,就像那三年里沈沂不在这个家的时候,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哭。 但此刻沈沂在,她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赵南星的决定没有错,不会错。 她只能往前走,不断往前走,因为回头看全是黑暗。 黑压压地,让人窒息。 还有不断传来的哭声,不绝于耳的、让人久久无法释怀的哭声。 赵南星连呼吸都是缓慢的,她得平复一会儿才能呼一口气,而后屏息,等到差不多了,确认自己不会发出啜泣声,才会吸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沈沂贴近她的身体,修长的手臂将她揽紧,他温热的呼吸掠过赵南星的耳际。 声音无奈却温柔:“留下这个孩子吧。” 如果你想要的话。 赵南星听见了,却没有回应。 — 情绪被极端拉扯以后只剩下筋疲力竭,而后昏昏沉沉,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恍然间还当回到了小时候。 总有人坐在巷子口等她放学回家,也总有人牵着她蹲到小溪边洗手。 会有人给她梳漂亮的麻花辫,在她的小辫子上夹最亮眼的发卡。 会有人在冬日给她煮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在她闹脾气不想喝的时候就捏紧她的鼻子,哄着她喝下去。 那道身影很挺拔,尽管上了年纪,但头发尚未花白。 会在她离家出走时徒步二十公里去找她,然后拉着她的手带她回家。 光影明明灭灭,一束光打下来。 佝偻的身影站在亮处,但很快,光亮熄灭。 赵南星往前跑,却怎么都抓不住那道身影。 跑着跑着最终坠入深海,快要呼吸不过来。 最终,梦醒了。 赵南星是被饿醒的,她醒来后下意识望向窗外,窗帘拉得很严实,房间里的灯再次亮起。 不算刺眼。 应当是沈沂在她睡着以后打开的。 但沈沂不知道,她现在闭了灯也能睡着。 赵南星饿了,但不想动,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梦里的场面。 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个将死之人,过往的一切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飘荡。 可她分明在努力的生活,没有任何消沉的念头。 这个点沈沂应当还睡着,所以她不敢动。 沈沂本就浅眠,前段时间因为在医院陪护也没休息好,她并不想吵醒沈沂。 尽管没能安稳地睡一觉,她的情绪也在这几个小时里平复了许多。 甚至开始后悔之前为什么要情绪上头说那么多话,把破败不堪的她撕碎了给沈沂看。 沈沂看见如此卑劣的她,该作何感想? 是该庆幸当年离开还是该后悔被重逢后的她的表象所欺骗,选择结婚? 赵南星不得而知。 她也不会去问沈沂,再将这个问题扔出来,把破碎的自我剖析给沈沂看。 能说出一句“你认识的赵南星早就变了”已将她所有的勇气消耗殆尽。 可隔了很久,赵南星只能听到自己清浅的呼吸声,她尝试着翻了个身,却发现身侧没人。 偏偏是你 第80节 房间里空空荡荡,她伸手摸了下身侧,一片冰凉。 沈沂不知去了哪儿。 赵南星坐起来,伸手拿起手机,没有新消息到来。 终还是被她吓走了么? 赵南星想,这样也好。 或许沈沂明日就会提起离婚,那她该怎么说呢?以什么样的姿态才会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堪呢? 应当是笑的。 可是想到那个场景,她感觉自己可能笑不出来。 那就努力不哭出来。 这便算赢了。 可赵南星从未想过,感情是论深浅,并非论输赢。 — 赵南星胡思乱想着,最终拗不过肚子的抗议,起身下了床。 她厨艺太差,所以不会轻易尝试做饭这件事,深夜点外卖也很不切实际,等外卖过来她可能就已经饿过了劲儿,所以从柜子里翻出一包泡面,开了火加水煮。 夜深人静,偌大的家里安静到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等沸腾的水声结束,她把面倒在碗里,一个人坐在餐桌前。 碗中是蒸腾而起的热气,只孤零零地摆了一双筷子。 这场景让她梦回高三。 高三那年,周淑的工作突然变忙,经常加班到很晚。 有时她做题到十二点多,正是发育期,肚子饿得极快,她就会去厨房煮一包面,一个人安静地吃完,然后再回房间。 房间里的台灯会亮一夜。 等翌日醒来,她会叠好被子,关了台灯,小心翼翼地出门,迎着晨风在校门口买一个面包,囫囵几口吃完后再到教室里喝一杯水。 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她过了很久。 就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永远不停摆。 那会儿她总霸占着成绩榜第一,可没人羡慕她。 所有人都能看见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教室里除了看书就是做题,把自己埋于题海,才能堪堪保住第一的位置。 相反大家更羡慕那些张扬恣意的同学。 像沈沂这种,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一切的人更容易得到大家的追捧和羡慕。 他可以轻而易举考第一,家世显赫,长相优越,就连运动都比常人要优秀。 永远在感慨上帝在创造人类时的不公。 那时的日子很苦,赵南星却不敢多想。 她有次无意在草稿纸上写下了沈沂的名字,同桌看见后问她:“沈沂是谁?” 赵南星直接把草稿纸捏成团,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空荡寂静的家让赵南星总忍不住回忆过去。 终是忍不了这寂静,她打开手机点了随机播放。 很舒缓的节奏,赵南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似熟非熟。 她就着这首歌继续吃,等这首歌唱到高潮—— [最肯忘却故人诗 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她的筷子夹断了几根面,就那么顿在空中。 毛阿敏的声音带着扑面而来的年代感,把她拉回了那年夏天,捧着冰西瓜坐在电视前看《西游记后传》。 从《西游记》一路追到后传,老太太就陪着她一起看。 别家的小女孩儿都在追动画片、偶像剧,开始买画报和周边,而她成天追《西游记》《射雕英雄传》这类片。 众人都揶揄她没一点少女心,老太太便说:“这是侠义精神。” 老太太总能捧着她,不管她将事情做得多糟糕。 所以赵南星从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事情,因为在老太太眼里,她总是对的。 老太太的鼓励式教育让赵南星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所以沈沂在转学来了以后被人欺负的时候,她敢站在沈沂前面。 还敢跟一帮小孩儿打架,打得灰头土脸,然后拉着沈沂一起回家,特骄傲地说:“他们都打不过我,我牛不牛?” 周淑揪一下她的耳朵,教训她:“有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儿?” “有呀~”她就躲到老太太背后,“奶奶,你说我有没有?” “谁说女孩子只能有一种样子的?”老太太给她竖大拇指:“做得好。” 周淑嗔怪:“妈,您就惯着她吧。” 老太太拉着她去洗手,一点点给她洗干净手上的污垢,把受了伤的地方贴上创可贴。 她就会把沈沂一起拉过来,一边恐吓他一边给他洗手:“以后他们再打你,你就揍回去啊,不然别说我认识你。” 沈沂安静地看着她,仿佛看一个异类。 她握紧拳头,在他面前挥一挥:“干嘛?想跟我打一架啊?” “不。”沈沂说:“我要回家。” “不行,陪我看电视。”赵南星拉着他:“我救了你,你得报答我。” 于是打开电视,并排坐在一起看。 等看完了她还意犹未尽,缠着老太太给她唱主题曲。 就是这首歌。 老太太有副好嗓子,据说早年是文工团的扛把子,所以唱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她总坐在跟前听得津津有味。 老太太都唱腻了,她没听腻。 所以老太太便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唱给她听。 就连沈沂的外婆都说:“我都快听腻了,这么好的嗓子唱什么不好?” 赵南星却说:“我就要听这个。” 那年夏天,她听了有几百次。 也不知道这音乐软件为什么会给她推送这么老的歌。 向来辞旧迎新,这歌都过了二十多年,却还是准确无误地在这个深夜推进了她的歌单。 情绪再也绷不住,赵南星坐在厨房里,眼泪簌簌落进冒着热气的面里。 沈沂站在门口,隔了一个屏风安静地听着,身上还带着寒意,但心比身体更冷。 他侧目,眼眶泛红,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盈满了水雾,双手垂在身侧握成拳。 他知道自己不能过去,会打断赵南星爆发出来的情绪。 赵南星的心里裂开了口子,可他补不平,只能安静地看着。 沈沂去看了老太太,状态确实不好,所以更不敢让赵南星知道。 大抵是他这些年间隔一段时间就去看看,老太太还记得他,不过总念不对他的名字,喊他沈斤。 他极有耐心地纠正,“奶奶,我是沈沂。” “就是你娶了我家星星吧。”老太太半眯着眼,“你这小子,小时候就图谋不轨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你得逞。” 但隔一会儿老太太就会问:“对了,星星是谁?” “我家星星呢?”老太太问:“她怎么没来?好久不见,我倒是有点想她了。” 阿尔兹海默症就是这样,总记不清事。 把过往的人和事忘得干净,但又会记起一点片段。 折腾了小半夜,老太太一会儿说想见赵南星,一会儿又问赵南星是谁,再隔会儿就站起来说要去找星星,给她送些零食。 精神状况已然混乱。 就连赵德昌站在她面前,她也会迷茫地问:“你是谁啊?我儿子呢?” 赵德昌说:“我就是你儿子。” 老太太要愣好久,“那我不是还有个孙女么?她在哪呢?” 话题总会绕到赵南星身上。 以前沈沂也问过她的主治医生,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心结未解。 沈沂给她录了许多视频,也拿相机给她拍了很多照片,一些灿然地笑起来的瞬间,都保存在一起。 沈沂轻轻拉开门又走出去,还看了眼表。 三分钟后,他摁响了门铃。 — 赵南星不敢哭太久,怕沈沂突然回来,更怕伤了胎气。 她现在不适合有大起大伏的情绪。 但又会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这个孩子本就不受期待。 这个念头只出现一秒就被她扼杀。 偏偏是你 第81节 她并不想就此放弃。 赵南星哭到快呼吸不上来,忍不住喊了一声,把所有的悲伤释放出来。 哭得差不多,她拿纸擦了眼泪,还没来得及完全整理情绪,门铃响了。 赵南星囫囵把纸扔进吃了一半的面碗里,纸巾在一瞬间泡进去,似乎能把她的悲伤全带走。 她穿上拖鞋去开门,手握在门把手上迟疑片刻,而后深呼吸一口气,抬起手背擦掉眼泪,冷着脸拉开门。 一阵寒意袭来,她打了个寒颤,沈沂立刻进来关了门。 沈沂只开了玄关灯,刻意没看她,弯下腰换鞋,“吵醒你了?” 他的演技不算好,说这话时尾音还发颤。 很明显,没有说谎的天赋。 但赵南星刚哭过,思绪还有些游离,并未看穿他拙劣的演技。 “没有。”赵南星转过身去厨房,“被饿醒了,我煮了面吃。” 她去厨房收拾自己的残局,沈沂却自然抢过,“我来收拾,你继续睡吧。” 赵南星没抢过他,便站在原地看。 他身影颀长,穿了件白色毛衣,有种素白到纤尘不染的感觉,仿若不管俗事的谪仙。 可偏偏他又站在厨房里,挽起袖子露出细白的腕骨,很利落地把垃圾分了类,又把餐具放进洗碗机。 做完这一切后,他并没转身。 似是在等赵南星先行离开。 可赵南星偏执地等,等他转过身,她声音冷冷地询问:“你刚出去了?” “嗯。”沈沂说:“程阙给我打电话,去了趟他那儿。” 他把袖子放下来,朝赵南星走过去,“不睡了?” “睡。”赵南星说:“随口一问。” 在走到房门口时,赵南星忽地皱眉:“你去了赵德昌那儿?” “没啊。”沈沂否认:“你都不去,我去那儿做什么?程阙找我有事。” 他说着又走到玄关处,“差点把这个忘了。” “什么?”赵南星问。 沈沂拿出一包温热的栗子,“吃不吃?” 是赵南星最爱的[栗仁]。 “你还去了顺和街?”赵南星瞟了眼,没接。 她实在是懒得剥壳。 “顺路。”沈沂说:“半夜也没人排队,看着灯还亮着就买了。” 赵南星只捏了一颗,“谢谢。” 两人坐在床上,沈沂给她递栗子,赵南星却摇头:“不吃了。” 捏得她手指痛。 沈沂便开始捏壳,又去厨房找了个碟子,把剥好的栗子放在里边。 赵南星盯着干净的栗仁发呆,颇有些诚惶诚恐。 “怎么不吃?”沈沂问。 赵南星缓缓出声:“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沈沂:“……” 他轻笑出声,“你在想什么?” “只是觉得。”赵南星低下头,捏了一颗栗仁喂进嘴里,囫囵地说出后几个字:“不真实。” 倒也是吃过沈沂给剥好壳的栗子和松子,但都是他无聊时剥了的,并非特意为她。 而此刻,在本该补觉的时间,沈沂耐心地坐在床边为她剥栗子。 她感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捏着吃了几颗,觉得自己的思绪也冷静了下来,沉着声音说:“等过段时间我去……” 还未等她把后边的话说出来,沈沂便突兀地打断:“你得好好养胎啊。” 赵南星错愕地看向他。 沈沂捏了一颗栗子递到她嘴边,神情放松,语调慵懒:“沈太太,你替我怀孕都这么辛苦了,我替你剥个栗子也不算什么吧?” 赵南星没缓过神来,但下意识张开嘴巴用舌尖卷起了栗仁,合上嘴巴时,唇瓣掠过沈沂的手指。 有些冰。 仔细看,原本白皙的手指因为捏栗子而泛了红。 “所以……”赵南星不可置信地问:“你……” “我们一起学吧。”沈沂垂下眼睫,“咱俩学习能力这么强,应该能学好当父母吧?” 赵南星眼睛像是进了沙子,泛起水雾。 沈沂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赵南星,辛苦了。” 第36章 赵南星没想到会得到沈沂这样的答案。 她以为沈沂会讨厌这个孩子。 就像她曾抗拒带一条生命来这个世界一样。 可在医院躺的那些天里, 她的手总下意识拂过小腹,会去想象未来多一个小孩的生活。 或许她以前是讨厌小孩的,但因为是和沈沂的, 她便接受。 也或许是在病床上躺的那些天让她开始对这个孩子有期待, 所以不愿放弃。 原因不得而知。 但赵南星此刻想把这个小孩留下来。 可现在沈沂对她说辛苦了, 分明她还没开始做什么。 沈沂的涵养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看什么?”沈沂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傻了?” “没。”赵南星回过神,低敛下眉眼:“我以为你不想要的。” “但他已经来了。”沈沂倒是摆出好客的架势:“既来之则来之。” “行。”赵南星轻笑出声, 心头一块大石头放下, 而后从碟子里捏了一颗栗仁给沈沂递过去。 “你吃吧。”沈沂说:“那碗面你只吃了一半。” “尝尝。”赵南星继续往前伸。 沈沂盯着她瞧,没拒绝她的好意,脖子稍前倾把栗仁卷进了口中。 赵南星问:“甜吗?” “甜。”沈沂说。 “那你运气挺好。”赵南星说:“它家的栗子不是每颗都甜。” “你刚才吃的呢?”沈沂问。 “都挺甜。” 两人在这个房间里,平淡又温和地聊天。 似乎晚上临睡前的那些不愉快都没发生过。 赵南星吃了几颗栗子便不再吃,沈沂还在继续剥, 她已经躺下。 “不吃了。”赵南星说:“吃多了不消化。” 沈沂便停了手,把所有东西收拾走,之后躺回到床上, 给她掖了掖被子,低声道:“那就再睡会, 时间还早。” “你明天几点上班?”赵南星问。 沈沂想了想:“十点吧。” “那确实还早。”赵南星看了眼表,外头天色依旧黑着,“能睡很久。” 好似在发泄过情绪之后, 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更近了一些。 赵南星会平静地问沈沂一些问题, 沈沂也随意回答。 赵南星躺在那里睡不着, 总胡思乱想。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怀孕之后身体激素发生了紊乱造成的现象, 还是今晚听了老太太的事儿以后才会如此。 但一闭上眼睛, 脑海里就像是走马灯一样, 场景胡乱更迭。 她便只能跟沈沂说话:“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他叫什么名字?”赵南星忐忑地问。 她自己倒是想过这个问题的, 但没敢跟任何人说。 她这些年的生活太波澜不惊了,宛若一潭死水,除了沈沂这个变量之外,就没出现过其他让她把控不住地因素。 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毕业后进哪个科室,她都是按部就班来的。 这样的生活不能说不好,只是太平淡。 偏偏是你 第82节 所以这个孩子的到来就像是个炸弹。 boom! 很随意地把她原本平淡的生活炸掉。 而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愧疚。 她如此粗心,差点把这个“小炸弹”给拆除。 却又无比庆幸,还有补救的机会。 这一夜她跟沈沂聊了许多,都是些很无聊的话题。 譬如他跟程阙是什么契机下认识的,他有没有其他的好友,沈沂一一回答。 而且沈沂并没避讳顾朝夕,在讲到好友的时候提及她,却又说:“她大学的时候来找我表白了。” 赵南星心一紧,“然后呢?” “我拒绝了。”沈沂说。 赵南星那颗悬着的心放下来,又试探地问:“但看上去她还喜欢你。” “不知道。”沈沂很笃定地说:“我跟她没什么联系。” 甚至他们现在都没把微信加回来。 之后的几次见面,要么是偶遇,要么是因为程阙。 但说起来,程阙也不再喜欢她。 年少时的喜欢就像一阵风,吹过便过。 只是会记得我当时喜欢过,再见的时候却并不会再心动。 顾朝夕主动联系了,也做过那么长时间的“铁三角”,程阙自是不好拒绝。 更何况,他跟顾朝夕在一栋大楼里工作,难免会遇见。 但是话都聊到了这里,赵南星都没敢问沈沂一句:“那你喜欢谁啊?” 上次也问过。 可得来的是他的玩笑。 在这种时候,沈沂惯会拉扯,把她的一颗心拿捏得紧紧的。 赵南星也不想自讨无趣。 他们聊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到赵南星困了,便合上眼睡觉。 但她不知道,沈沂一夜未眠。 沈沂想,如果要在赵南星和孩子之间做取舍,赵南星可能会选孩子,但他斩钉截铁选赵南星。 可现在,赵南星想要,他便尽全力给。 毕竟还没走到穷途末路。 — 赵南星的生活变得单调起来,却并不无聊。 临近年关,周淑有空就会喊她去超市置办年货,往年这种时候她要么在医院忙到脚不沾地,要么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 这也是难得的休息。 除了置办年货外,还得给沈沂的父母和哥嫂挑选礼物。 这也是个费脑子的活儿。 周淑性子软,一切听赵南星的,但赵南星对这些也没经验,往年她忙,沈沂也不会跟她说,两人去的时候就是两手空空,到后来她也察觉了尴尬,便在要去的时候喊沈沂开车去商场,买点薄礼带过去。 今年她提前闲了下来,自是打算亲自挑选礼物送过去,聊表心意。 无奈,她只好喊了周悦齐和商未晚一起来。 商未晚公司愈发忙碌,可还是请了半天假来陪她。 周悦齐闲在家里每天打游戏,做一条快乐的咸鱼,一听逛街立马来了精神,精心装扮两小时,以一个精美的裸妆出现在她们面前,偏还要把脸凑到她们眼前,欠兮兮地问:“我今天这妆优雅吗?” 赵南星纯素颜,连底都没打。 商未晚熬夜加班成常态,快要累成狗,妆都是早起十分钟随便画的。 在她俩的对比下,周悦齐自然从头发丝儿到脚指头都散发着“精致”二字。 三人逛商场不仅给沈家父母挑了礼物,周悦齐还拉着她们去母婴店逛了一圈。 店里的婴幼儿物品都很可爱,周悦齐拿起来向她们展示,哭唧唧:“萌化了。” 商未晚毫不客气:“快结婚,生一个。” 周悦齐:“……这就伤感情了不是?” “你确定你家还需要你联姻呢?”商未晚说:“谁家联姻要三十岁的大小姐?” 周悦齐:“……?” “我怀疑你人身攻击。”周悦齐轻哼:“而且我才26。” “也就几年的事儿。”商未晚说:“以前我也跟你一样认为。” 周悦齐:“……这几年足够我结婚生娃了。” 商未晚拍拍她的肩膀:“少女,你加油。” 讽刺拉满。 她俩跟往常一样随心所欲地调侃着,一旁的导购热情地走过来询问:“是来挑选礼物吗?” “是呢。”周悦齐说:“随便看看。” 导购给她介绍了好几款产品,她都爱不释手,于是大手一挥,全部买下。 赵南星amp;商未晚:“……?” “大小姐,这还早呢。”赵南星说:“你现在买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什么时候才能用,浪费钱。” 周悦齐把黑卡拿回来,“所以我都买了呀。不管男女,都可以!” 赵南星:“……” 周悦齐又看向商未晚:“商商不要羡慕,到时候你怀孕,我也送。” 商未晚:“……” 商未晚朝她翻了个白眼:“我先提前谢谢你啊。” 周悦齐挑眉:“不客气。” 中二少女的购物病又犯了,于是一路带着黑卡刷刷刷。 刷到最后周朗给她打电话:“逛街呢?” “是呀。”周悦齐尾音都上扬:“跟商商和星星逛街,买了好多东西,还有你和嫂嫂的。” 周朗顿了下:“记得休息,不要回来以后喊脚疼。” 周悦齐:“……” 挂了电话以后还嫌周朗太唠叨。 商未晚和赵南星互看一眼——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三人逛完街以后又去吃晚饭,赵南星刚点单就有人从后边拍了下她的肩膀,起先她还以为是周悦齐恶作剧,低声说了句:“干嘛?别闹。” 结果后边传来略显尴尬的一声:“是赵南星吧?” 陌生声音传过来,赵南星打了个激灵,立刻回头看:“呃?” 站在这的是两个女人,跟她年纪差不多大,一个是齐刘海,卷发,看上去很温婉,另一个是圆脸,鼻子上有颗小黑痣,看上去很可爱。 赵南星觉得有些眼熟,但迟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那个圆脸的女生开口:“我呀~”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把自己的鼻子顶上去:“方妤,外号猪猪。” 赵南星站起来,“是你呀。” 一个是方妤,她小学后桌,卷发那个是邰丽丽,小学班花。 “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赵南星说:“你们变化有点大,我都没认出来。” “我减肥了呀。”方妤骄傲地说:“瘦了四十斤!” 赵南星真心夸赞:“更漂亮了。” “谢谢谢谢~”方妤性格开朗,别人开她玩笑也从来不生气,还会自嘲说自己外号,这会儿见了面也很自来熟地关心赵南星:“你工作忙不忙?” “还行,最近不忙。”赵南星说。 “上次我抢你们医院外科的号,死活抢不上。”方妤说:“后来干脆换了家医院。” “那你可以来找我的,挂号我还是能帮帮忙。”赵南星说。 幼时她和这两位的关系都还算不错。 方妤家里是开超市的,每天早上固定抄她作业,然后给她扔两包小零食。 邰丽丽则是一向安静内敛,不怎么和大家打交道,但有次赵南星平地摔了以后,还是邰丽丽扶着她回家,第二天还专程在她家门口等她一起上学。 那会儿她还以为两人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结果等她腿一好,邰丽丽又开始化身“孤狼”。 小时候的很多事,赵南星都记得。 所以她对这两位同学还算温和。 “你也忙呀,我哪好意思?”方妤笑道:“况且我那也不算大事儿,就摔了下胳膊。” 赵南星说:“以后如果有事也可以来找我。” 她很少主动揽这些麻烦事,毕竟她并不算什么位高权重的人,怕别人找到她这里来以后,她并不能帮对方办事。 也很尴尬。 偏偏是你 第83节 可方妤她们是真心会为朋友着想的人,她便说了这话。 就连商未晚和周悦齐都觉得诧异,开始怀疑赵南星是不是因为怀了孕就转了性。 方妤跟她叙旧,问她沈沂最近忙不忙? 她也如实回答。 叙完旧后,方妤才道:“年初五咱们班有个同学聚会,你和沈沂来不来?” 赵南星微顿,“我问一下他。” 并没一口应下。 “嗯嗯。”方妤说:“大家也好几年没聚了,有些打算回县城,所以今年提议再聚一次,可能明年聚就聚不成啦。” 赵南星问:“为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邰丽丽开口:“云京虽大,但哪里都不是家呀。 ” 这话略有几分心酸。 方妤羡慕地说:“所以还是羡慕你和沈沂,已经都在云京安了家,家人也都在身边。” 赵南星不知该如何接,她大抵也想到了大家回去的缘由。 每年都会有很多人如此。 当年她毕业时,有许多人考了家乡的编制离开云京,有的人满腔热血留在云京,几年后也选择回到家乡。 沙棠村距离云京很近,可繁华程度相差太远。 所以很多年轻人都在云京,但慢慢也有许多人离开。 “那你们呢?”赵南星问:“明年也打算离开?” “不一定,我和丽丽现在做生意。”方妤笑眯眯地:“明年打算注册公司,所以还能再挣扎一下。” “很厉害。”赵南星夸赞。 方妤笑眯眯地:“哪有你和沈沂厉害呀。” 三人站在这儿闲聊了几分钟,方妤一看表才慌张道:“完了,我们还约了人,先走啦,微信上聊。” 临别时,她让赵南星加了她的新微信号,然后匆匆离开。 等赵南星重新坐下,周悦齐撑着下巴说:“我们星星原来这么受欢迎呐。” “谁给你她不受欢迎的错觉了?”商未晚反问。 周悦齐:“……” “那些都是你在老家的朋友?”周悦齐问。 “嗯。”赵南星说:“很久没见了。” 她这些年一直有意避开沙棠村的人和事,却没想到总会偶遇。 几年前去参加的那次同学会就是因为遇见了一个小学同学,然后在同学会上见到了沈沂。 “你老家在哪儿?”周悦齐又问。 “云京边上,沙棠村。” “要不我们过年去那儿玩吧。”周悦齐提议:“总在云京过年多无聊啊。” 赵南星犹豫。 商未晚知道一些她的过往,朝周悦齐使了个眼色,婉拒道:“云京还放不下你吗?到时候就窝在家里玩牌算了,去什么……” 话还没说完,赵南星忽然温和地笑,眸中带着几分释然:“行啊。” 去沙棠村。 去许久未见的沙棠村。 “带上沈沂。”周悦齐说:“我喊上我哥和我嫂。” 周悦齐已经兴致勃勃地计划外出游玩,“就年初一那天,程二哥应该也没什么事,不过酒吧应该会需要他,那就再喊上无所事事的徐嘉树,一行七个人,三辆车,成不?” 计划得明明白白。 商未晚有些担忧赵南星,赵南星却笑笑:“行,听你的。” — 晚上回去,赵南星把遇见方妤和同学会的事情跟沈沂说了。 沈沂只犹豫片刻便道:“去吧,正好散散心。” 赵南星便回了方妤,说要去。 方妤随后就把她拉到了一个同学群里,一行人纷纷表示欢迎。 大家在群里闲聊,她也没看,只继续跟沈沂说周悦齐的计划。 沈沂不可置信:“回去?” 赵南星点头:“嗯,周周想去玩。” 沈沂似是担心她,有些犹豫。 赵南星却说:“我确实很多年没回去了。” 说完后才想起问:“你呢?” “每年都去。”沈沂说。 赵南星忽地沉默。 沈沂勾唇轻笑:“每年外婆忌日的时候,我都会去。” 第37章 沈沂外婆是零九年春天去世的。 那年, 赵南星高三。 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她照旧拿了牛奶和面包去学校,听见周淑在客厅跟人打电话, 提到了“可惜”之类的词汇。 等挂断电话后, 赵南星正在玄关处换鞋, 周淑给她拿了条围巾,“降温了, 多穿点。” 赵南星素净的小脸被白色的围巾捂了个严实, 顺口问了句:“刚谁打的电话啊?” “方妤的妈妈。”周淑说:“问我咱们老家院子能不能租给她。” 赵南星神色清冷:“你怎么说?” “租给她了。”周淑说:“也算是份收入。” 赵南星没回应。 周淑自顾自地说:“之前不租是怕扰了隔壁老太太的清净,现在老太太人也没了。” “谁?”赵南星震惊。 周淑惋惜道:“就是住咱们家隔壁的那位,她外孙小时候还转到咱们那读过书的。” 后来周淑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赵南星背上书包径直出了门。 晚上周淑还问她要不要回去参加沈沂外婆的葬礼,毕竟对方幼时对她多加照顾。 赵南星犹豫过后还是没去。 全省组织第一次高考模拟的那天正好是沈沂外婆的出殡日。 赵南星坐在考场里心神不宁, 做完题后便一直望向外边的天空。 弄得监考老师都怀疑她作弊。 周淑也不太想回去那个伤心地,便让方妤妈妈帮着送了丧葬礼。 那天夜里赵南星梦到了沈沂。 高挑瘦削的少年坐在山坡上,背对着她一言不发坐了一整夜。 山风呜咽, 想卷走人的所有悲伤。 却什么都带不走。 此刻沈沂忽地提及外婆,赵南星便想到了那年做的那个梦。 她想, 或许那时就已对沈沂心动。 少女的情怀一直有,却从未被觉察。 沈沂见她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 “想……”赵南星回过神, 微顿后道:“我好像从没去祭拜过外婆。” 在没认识沈沂之前, 她也常去隔壁院子里玩, 听沈沂外婆用温柔的语调讲故事。 彼时她喊对方“婆婆”。 在她们那儿的话里, “婆婆”的意思和奶奶差不多。 后来沈沂转学过去, 她便跟着沈沂一起喊外婆。 起先只是个调侃, 后来便喊得愈发顺口。 甚至有人拿她打趣, 怎么跟着沈沂改口? 赵南星那时尚且不知羞,叉着腰豪气地说:“当然啦~沈沂是我的人。” 可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让戏玩的童言童语成了真。 “那这次去。”沈沂声音带着些许眷恋,“总有机会。” 既已提到了外婆这根童年的纽带,赵南星便蠢蠢欲动地问:“那年葬礼,你回去了么?” “回了。”沈沂说:“外婆很喜欢沙棠村,所以葬礼也在那里办。” 自然也埋在了那里。 偏偏是你 第84节 “那场考试呢?”赵南星问。 沈沂微顿:“考了。” 但只考了一门语文,考完之后他从学校跑出来打了车直奔沙棠村,却错过了外婆的下葬。 而后在外婆的墓碑前坐了一下午,又在那幢别墅里睡了一晚。 也是在那天,十八岁的他差点跟沈崇明打起来。 父子两人在院子里对峙,沈崇明嫌他的眼神太过锋利尖锐,说他是养不熟的狼,平日里的笑都是伪装。 他扯着嘴角冷笑:“不是你想让我成为这样的么?不满意吗?”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是你外婆想看见的样子吗?”沈崇明训斥:“连考试都要逃!能做成什么事!” “外婆想看见什么?”沈沂一身反骨,“你又知道?” 许是最后上扬的尾音触碰到了沈崇明的底线,他挥手就打过来,沈沂胳膊一抬挡住,用了劲儿把他的胳膊甩回去。 沈崇明的威严被冒犯,愈发生气,沈沂却分毫不让。 他穿一件短袖站在冷冽的夜风之中,比沈崇明还高一些,沈崇明再次挥手过来的时候他直接推了对方一把,把沈崇明推了个踉跄。 而后沈清溪上前呵斥他:“沈沂,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沈沂抬手挥出一拳。 …… 那天夜里的沈沂像是失了智,跟沈清溪打了一架。 也是他唯一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尖锐的棱角。 自此,他便没在那个家里住过。 但这些都不需要讲给赵南星听。 沈沂从泥泞的回忆里抽出身来,温声道:“但也去了葬礼。” 沈沂没问她为什么没有去,也没问她什么时候从沙棠村搬走的。 对两人来说,这些都是不敢去聊的内容,不知哪里是雷区。 “真的很可惜。”赵南星说:“我很喜欢外婆。” “外婆也很喜欢你。”沈沂提及外婆,眉眼里都带着温和:“还记得吗?” “什么?” “她说要让你做外孙媳妇。”沈沂说。 赵南星错愕地看向他:“还有这回事?” “她悄悄跟我说的。”沈沂说。 “怪不得我不知道。” 赵南星并没破坏这个难得和谐的气氛,她的回答进退有度。 可沈沂不知道这些话都是她在脑海中精心润过的说辞,是她再三思虑之后的表达。 生怕说错一句就让气氛陷入僵局。瑾哖 沈沂轻笑:“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多。” “什么?”赵南星追问。 沈沂并没继续往下说,他把手机屏幕给赵南星看:“十一点了,先睡觉。” 赵南星也很应景地打了个呵欠,眼睛水蒙蒙的。 “等改天。”沈沂说:“再告诉你。” 赵南星倒没那么大的好奇心,也没继续问下去,回了房间睡觉。 而沈沂去浴室洗澡,淅沥的水声把他带回到很多年前的晚上。 在他离开沙棠村以后,外婆给他打来电话。 他清晰地记得外婆说:“南星晚上在咱们家看电视哭了。” 他说:“外婆,我想回去。” 还有一年,云京下了很大的雨,外婆在电话里说:“南星离家出走,买车票要去云京。” 于是他在云京火车站等了一整天,却没等到赵南星。 外婆在电话里跟他说了很多事。 都和赵南星有关,是他在那些繁忙到快没时间呼吸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 但有天,外婆说:“南星和她母亲搬走了。” 他很久没收到过赵南星的消息。 直到有天程阙跟他说:“沂哥,你看这次总考排名,第二名字挺好听的哎。” “闲?”他转着笔在看一道物理题。 程阙把手机怼到他眼前:“真挺好听,而且物理满分哦,比你还高那么一丢丢。” 听到物理满分,沈沂才来了点兴趣,他随意地瞟一眼,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名单:“没看见” “就这个啊。”程阙把字放大,慢条斯理地念:“赵、南、星。” 沈沂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后来干脆拿自己的手机打开名单看。 他之前从来没关注过排名和成绩。 但他记得赵南星最在意这些。 而且赵南星从来不需要别人让她。 她想要的就自己去拿,恣意地、张扬地去拿。 那天他把赵南星的各科成绩都抄了下来,盯着名单看了一节课。 他甚至没敢去验证,这个人是不是他认识的赵南星。 沈沂比从前更认真,次次比他们学校第二名高二十多分。 程阙说他杀疯了。 但只有沈沂知道,他在朝一个虚无又真实的方向行进着。 — 除夕夜各自在家过,赵南星跟沈沂三十下午就去了周淑那里。 沈沂帮着周淑忙年夜饭,结果被周淑从厨房里赶了出来。 只能跟赵南星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无厘头的综艺节目配着后期笑声,赵南星和沈沂愣是严肃地看完了一整期,一下没笑。 但家里需要这种声音。 这年冬天格外冷,寒潮恰好在年关来袭,朔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窗棂上,跟家里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饭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食物,这城市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赵南星给商未晚发消息:【干嘛呢?来我家过年呗。】 商未晚家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高中寄居在亲戚家,一直便在云京读书。 她很少回家,每年都在云京过,也不会去亲戚家。 消息石沉大海,商未晚没回。 拨了个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周淑还问她:“喊商商了吗?” 赵南星一边摆碗筷一边道:“喊了,她没应。” 没多久商未晚回了消息:【我跟朋友在一起,你们吃。】 怕周淑不信,赵南星还把手机给周淑看。 她倒是知道,商未晚还有个发小在大厂做程序员,之前见过一次,长相清隽。 据商未晚说,小哥在她们那儿也是万里挑一,人中龙凤。 所以赵南星默认她跟小哥在一起过年。 周淑再问的时候,赵南星便道:“别扰了商商的姻缘。” 她觉得那小哥是喜欢商未晚的,两人站一起也很相衬。 最重要的是,他懂商商。 往年赵南星都是跟周淑一起过的,今年多了个沈沂,却也没觉得别扭。 一切都水到渠成。 等吃过年夜饭,赵南星接到了周悦齐的视频电话。 周公主在家里闲不住,想到明天要去沙棠村就兴奋,于是想找赵南星她们一起跨年,明天直接一起出发。 赵南星问:“在哪里跨年?” “我家?你家?”周公主给了她选择。 最终赵南星果断选了自己家。 等沈沂开车回家时,刚好在楼下遇见了周悦齐。 她后边还跟着徐嘉树和周朗。 周朗老婆去跟小姐妹们跨年,没时间过来。 一进她家,周悦齐就开始给商未晚打电话,一边打还一边吐槽:“商商竟然一晚上没接我电话。” 赵南星:“也没接我的。” “她是跟她发小跨年夜告白呢?”周悦齐灵魂发问。 偏偏是你 第85节 赵南星:“有可能。” 电话接通,商未晚声音懒散,带着点儿哑,似是刚睡醒:“大小姐,什么事?” “想你了。”周悦齐说:“来星星家里一起跨年啊。” “半小时。”商未晚没再推诿,“需要带些什么过去?” “把人带来就行。”周悦齐低咳一声:“喊上你发小啊。” 商未晚轻笑:“干嘛?你对他有意思?” 周悦齐:“……” “成。”商未晚说:“我喊他。” 周悦齐挂了电话后翻白眼:“商商是傻吗?” “你听不出来她逗你啊。”赵南星说。 周悦齐:“……好了,我傻。” 没多久,商未晚带着他发小如约而至。 发小叫宫程,因为爸爸姓宫,妈妈姓程,书香世家出来的孩子,虽然做了程序员,但一身遮掩不住的书卷气,来了以后略显拘谨。 赵南星家里许久没这么热闹过。 电视放着,几个男的坐在那儿面面相觑了许久,周朗受不了尴尬,喊人搬了个牌桌来。 但宫程不会玩,周朗便问沈沂:“程阙呢?” “不知道。”沈沂懒洋洋地回:“酒吧里忙着呢吧。” “来凑牌搭子。”周朗说:“给他打电话。” 沈沂拨通,程阙那吊儿郎当的声音传过来,“有事儿?” “来我家打牌。”沈沂说。 程阙:“???” — 程阙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聚在沈沂家里打牌 ,毕竟这位有洁癖。 他来的时候拎了瓶好酒,桌上也都是熟人,有了他以后气氛自然熟络起来。 玩牌自然有输赢,过现金是最有意思的。 可大家身上都没有,周朗正要喊人拿些过来,没想到沈沂起身拉开客厅电视柜中间的抽屉,翻出八沓现金,一人两沓发过去。 发完还记得要:“转账。” 周悦齐震惊:“你家沈律这是现金流?” 赵南星:“……” 她都不知道家里有现金。 不过牌局就那么玩了起来。 周悦齐环顾那一桌的人,感慨道:“这哪是打牌啊。” 商未晚瞟了眼,不经意跟程阙的目光对上,飞速低下头避开。 只听周悦齐幽幽道:“这是狐狸开会。” 众人:“……?” 不得不说,周悦齐的评价很中肯。 四个人盯着牌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记牌算牌,谁都不让。 “我说你们……”周悦齐走过去看周朗的牌,“打个牌要不要这么认真啊?” “你来?”徐嘉树朝她挑眉,带着几分挑衅。 周悦齐当仁不让,“我来就我来。” 于是上了牌桌,随手捏了张五筒打出去。 沈沂直接推倒,“承让。” 清一色。 周悦齐:“?” “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捏着不出?”徐嘉树说:“你哥那儿也要呢。” 周朗应声推倒,对对胡的五筒。 周悦齐:“……” “我这也要。”程阙推倒牌:“可惜被截胡了。” 周悦齐:“……??” 她的智商仿佛被摁在地上摩擦,于是不服输地又来了一局。 周朗点了炮。 “你这直接是放海啊。”程阙调侃。 沈沂见赵南星看得津津有味,微抬起头,目光正好跟她对上:“你来?” 赵南星摇头:“我不会。” 沈沂已经起身让了位置:“我教你。” 他站在她身后。 赵南星被“赶鸭子上架”,她只认识最基础的牌型,看着沈沂格子里放的现金,事先提醒:“输了别怪我。” “抽屉里还有。”沈沂说。 程阙啧了声:“沂哥,我输了还有没?” “转账就有。”沈沂听出了他的调侃,淡定地回答。 “差别对待啊。”程阙随意捏了张牌扔在桌上,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随后看向商未晚,还未等他开口,周朗便站起来对商未晚说:“你来吧。” 商未晚下意识往后退半步,跟他隔开了距离,声音微颤:“我不太会。” “我也不会。”赵南星说:“当学习。” 程阙目光灼灼地盯着商未晚出神,褐色的瞳仁看上去多少有几分薄情,可此刻的眼神似是要将商未晚看出个洞来。 商未晚推辞不过,坐在了周朗刚才的位置上,却还是很客气地说:“输了的话我出。” 她知道这些钱对周朗来说不算什么,但她也不想占周朗的便宜。 “没事儿。”周朗一如既往地温和:“赢了你拿走,输了算我的。” 商未晚咬了下唇:“我尽力不输。” “别有压力。”周朗安慰。 他在这儿待着无聊,也没多管闲事到教商未晚,问沈沂要了盒烟去阳台给老婆打电话。 商未晚码好牌后一回头,就发现身后空了。 而周朗弓着腰,胳膊随意搭在栏杆上,修长的手指捏着烟,火星子忽明忽灭,照得夜色晦暗不明。 “扣扣——” 曲指敲桌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商未晚这才回过神,脸色微赧,有种偷看被人抓包的尴尬,“怎么了?” “该你出了。”程阙声音懒洋洋地,尾音上扬,听上去很“友好”。 商未晚盯着自己手里的牌,也不知该出什么,便胡乱抓了一张要扔出去,宫程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能出这个。” “你还会打牌?”商未晚诧异,却也听他的把牌拿了回来。 “会一点儿。”宫程说着给她讲了一下牌的基础排列规则。 他们玩的是缺一门的下雨麻将,宫程看了一把就懂了。 商未晚便聚精会神打了起来,一脸认真。 几局下来,倒真玩了个不输不赢。 程阙一个人做陪玩,走了“狐狸们”,来了一群“兔子”,他倒是游刃有余。 而赵南星逐渐掌握了牌的技巧,运气也还不错。 沈沂只偶尔给她说一声,而后便去厨房,打开柜子拿了些零食出来。 程阙看了震惊:“你家现在都这样儿?” “她饿。”沈沂说。 虽没点名,可语气温柔,任谁也知道是在说谁。 周悦齐打了个嗝:“狗粮吃饱了。” 赵南星拿了包薯片拆开,吃了两口便觉得腻,还给了沈沂。 沈沂拿过来吃,看得程阙愣住,随后低下头笑了声。 “傻了?”周朗正好从外边进来,带着一身寒气,“程阙,你不正常。” “去。”程阙瞟了眼商未晚认真又紧张的脸,随手捡了张牌扔出去。 商未晚看向他:“真打这张?” “落子无悔。”程阙说。 商未晚把牌推倒,“我胡了。” 清一色,十二胡,一千二。 程阙数了十二张给她,“开胡了啊。” 周朗在后边看得直皱眉,“你那牌怎么打这张?” 程阙往后仰,漫不经心:“啊?看错了。” 偏偏是你 第86节 众人:“……” 程阙之后又给商未晚点过几次,没多长时间输了一万。 赵南星没胡,打得直犯困,眼看着临近十二点,大家便先暂停。 市政早早就发了通知,除夕夜零点会有烟花盛宴,就在高瞻大楼前放。 于是一行人齐齐去了阳台。 所有人都裹着厚棉袄,即便朔风冷冽如刀,依旧热情不减。 赵南星身边是沈沂和商未晚。 商未晚忽地问:“南星,烟花盛开的时候要干嘛?” 赵南星看向她,“许愿啊。” 两人相视一笑,就像好多年前在学校操场等着看流星雨一样。 零点至,整座城市响起了“嘭嘭”的声响。 声声震耳,却也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无限生机。 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空中。 而沈沂偏过头看向赵南星。 不一会儿,沈沂见她放下手,凑过去问她:“许了什么愿?” 赵南星摇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的愿望是肚子里的宝宝平平安安,一生喜乐。 “你呢?”赵南星问:“许愿了吗?” 沈沂点头。 他的愿望是——赵南星喜乐安平,此生无灾无痛病。 — 去沙棠村的队伍有些庞大,加起来一共九个人,开了四辆车。 商未晚和宫程都坐了程阙的车。 周悦齐在徐嘉树车上一觉补到抵达目的地。 赵南星倒是没什么睡意,在车上打开了沈沂的车载音乐,一路无话。 从十三岁离开沙棠村后,赵南星就再没回来过。 一辆辆豪车从村内疾驰而过,引起了村里人的关注。 没多久全村都知道是那家别墅的主人来了。 因为除了那家别墅的主人外,村里没多少人能开得起这种豪车。 沈沂把大家带到别墅里后依旧很冷,需要去烧锅炉,但是家里没炭火。 这下可犯了难。 还是赵南星往她家院子里看了眼,起身去找方妤妈妈要了一袋。 方妤妈妈见到她之后格外热情,还给了她一个红封。 赵南星觉得不好意思,“我都这么大了……” “没事儿。”方妤妈妈说:“你小的时候我没给完啊。” 见他们一群年轻人热闹,方妤妈妈也没打扰。 一行人并不是特别熟,聚在一起也是零零散散地扎堆。 赵南星和沈沂都不觉得这地方有什么新鲜的,但周悦齐见了以后却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奇。 “没来过乡下吗?”赵南星问。 周悦齐诚恳点头:“第一次。” 赵南星:“……” 沈沂和程阙去弄火,商未晚便去找沈沂问有没有厨具,去厨房给大家熬煮姜汤。 这边虽久不住人,但沈沂一直都有请人打扫,所以家里很干净。 他给商未晚指了地方,商未晚便喊了赵南星一起去。 赵南星在这个别墅里也留了许多回忆,一上楼梯仿佛还能听见外婆喊她:“小南星。” 她跟商未晚坐在厨房里闲聊。 总之就是很无所事事的一个年,比以往的每一年都闲,却都更温馨。 往年最多就和商未晚、周悦齐出来一起吃顿饭,再去唱个k,喝多以后回家。 有一年她还是在商未晚家睡的。 赵南星说要去祭拜外婆,下午他们在别墅里玩牌,赵南星跟沈沂便去了外婆墓地。 外婆的墓地在很高的地方,光爬山就要半个多小时,但这里的风景也最好。 赵南星爬上去的时候气喘吁吁,看见墓碑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地上又凉又脏,她还是跪下磕了几个头。 起来时沈沂扶着她,还半开玩笑地说了句:“外婆,你愿望成真了。” “什么愿望?”赵南星问。 “你当她的外孙媳妇。”沈沂说。 没多久,周悦齐她们也爬了上来,正好是傍晚。 夕阳逐渐隐没于山后,风景绝美。 一行人都祭拜了沈沂的外婆,而后准备下山。 沈沂却拿起工具,“你们下吧,我扫墓。” 赵南星本想留下陪他,但沈沂说:“山上冷。” “那你早点回来。”赵南星叮嘱。 “行。”沈沂手指已然冻得泛了红。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下山去,赵南星回头望,正好跟沈沂的目光对上。 颀长的身影立于山巅之上,白色的羽绒服得体地穿在身上,已经隐没了一半的夕阳光随意地洒落下来,在他肩上落了一层淡淡的余晖,逆光而立。 “感情可真好呀。”周悦齐的揶揄声才把她的思绪拉回来,赵南星低下头,深呼了口气。 在下山路上,赵南星忽地发现,她跟沈沂之间的距离好像被拉近了。 但好像是因为孩子。 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 沈沂在山上扫墓,清扫过后又放上新鲜的黄白相间的菊花。 夕阳早已没于山后,只剩远处天空留有余白,月亮只露出个细小的影,漆黑的夜空中只有零碎的几颗星。 他蹲在地上把带来的纸钱点燃,等到全部燃成灰烬后又点了一支烟。 声音伴随着山风冷冷传出来,“外婆。” 他说:“我如愿以偿了。” 说这话时并无开心,只有无尽的沉重。 烟蒂在晦暗的夜空中明明灭灭,“可赵南星生病了。” “医生说不能告诉她,病人心情不好会加重心理负担,只能哄她开心。”沈沂说:“她想要那个小孩。”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沂感觉冷风都在剌嗓子。 可他哽了下,继续道:“但我想要赵南星。” 呜咽的朔风吹过他的发梢眉眼,声音清清冷冷的:“ 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在荒凉的山脊上站了很久很久,也没找到答案。 但他向外婆祈求:“您如果在天有灵的话,请保佑赵南星平安。” 沈沂走下山时,手机没电,打不开手电筒,摸黑下的山。 一下山就看见了赵南星。 赵南星什么都没问,只跟他并肩往回走。 这条路他们走过无数次,幼时一起跑着、跳着,周末玩的时候总到这里撒欢。 但长大以后再走,又有了不同的心境。 没走几步,沈沂拿过赵南星的手机,负责打光,另一只手牵住了赵南星。 她的手很冰,他的手也不遑多让。 沈沂说:“也不怕冻着。” “那你就该早点回来。”赵南星顺着他的话说。 沈沂微怔,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应道:“好。” 他们回去以后,赵南星确实有感冒的迹象,商未晚便拉着她去烤火,还给她煮姜汤。 沈沂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程阙便过来喊他:“喝酒么?” 两人又一同去楼上的小房间喝酒。 灼热的酒不仅烧胃,整个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 沈沂问他:“找我有事?” 程阙转着酒杯,懒懒散散地:“沂哥,你的爱快溢出来了。” 偏偏是你 第87节 “嗯?”沈沂不解。 程阙轻笑:“你在她身边,藏不住。” 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在表达——我好爱你。 沈沂微怔,随后轻轻扣床的边沿,“所以,惩罚会来吗?” “如果有,我替你受着。”程阙说,“你大胆点儿。” “但这东西,会由你我?”沈沂声音沉下来。 程阙嗤笑:“好烂的人生啊。” “是很烂。”沈沂说:“但好像没那么烂。” 因为有赵南星,所以还好。 第38章 赵南星觉得自己敢回沙棠村就已经很勇敢。 可这勇敢终究还是付出了些代价。 从沙棠村回来以后, 她接连做了两晚的噩梦,次次从梦中吓醒,醒来时看见沈沂熟睡的脸, 又会有几分安心。 其实根本说不出来噩梦的内容, 但那种惊悚感会留在她脑海里, 久久挥散不去。 很快到了初五,赵南星早上就收到了方妤的微信, 告知了她时间和地点。 因着还处在假期, 大家约的时间也很早,下午五点钟。 赵南星回复:【ok 。】 要赴约同学会,她在家里也无聊,看专业书看到近四点,然后匆匆洗了把脸, 只涂了点护肤品便从柜子里挑选衣服。 一件杏色高领毛衣,搭了条黑色高腰裤,再配一双黑色马丁靴, 很日常的装束。 也不会显得她不化妆而没气色。 沈沂则是白色低领毛衣,藏青色的休闲裤, 还有怎么搭都不会出错的新款白色休闲鞋。 乍一看,两人的衣服还有点像情侣款。 两人婚后,赵南星就没再去过同学会。 沈沂似乎是去过的, 他向来在人群中更受欢迎些。 收拾妥当之后, 沈沂开车出门, 在四点五十准时抵达约定地点。 他们约在了一家中等消费的饭店。 班里也有混得好的, 家里拆了的, 还有胆子大去南方做生意发家的, 但是不多。 她们小学不大, 一个班也就三十多个人,赵南星几乎都能喊上名字来。 不像后来她读书,三年过去,只能喊出班长和同桌的名字。 而她的同桌几乎一个学期一换。 两人一到就成了人群中的焦点,甚至纷纷起哄。 “真是想不到啊,你俩竟然成了!” “都没给我们发喜糖,差评。” “青梅竹马就是最diao的。” “你俩到底怎么聊上的啊?是不是就那年咱们同学会的时候?”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赵南星许久没被这种巨大的热情包围,一时间招架不住,下意识扯了扯沈沂的袖子。 沈沂出声阻止,“好了大家,同学会又不是我们的婚礼,大家都克制点。” 他在人前就是这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以往赵南星总会盯着他看,好奇他为什么在人前和人后是两幅面孔。 但现在赵南星发现他在家里也开始变成这样,不知是好征兆还是坏的。 赵南星大多数时候是开心的,可偶尔也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只怕这是生活设的陷阱,只等她跳进去,生活就对她吐舌头:“略略略,都是骗你的。” 她没办法再承受一次,所以时刻防备。 可大家都很吃他这一套,如此一说,大家便都散开。 好些年没见,赵南星还能通过小时候的特征依稀分辨各位,大家也都不拘谨。 来的人不少,有十九个。 几乎来了大半,剩下的都去了外地。 方妤是这场同学会的组织者,模样可爱的姑娘说起话来笑眯眯的,温柔又亲切:“大家今天吃好玩好,让我们一起疯,毕竟再不疯狂我们就老啦。” “当然了。”方妤卖了个关子,说到这的时候微顿:“我们不仅要恭喜赵南星和沈沂,同时也恭喜赵凯和……” 说着话音拐了个弯,脸颊微红,把手指指向了自己:“me。” 众人:“?” “我和赵凯领证啦。”方妤说:“我们的婚礼在沙棠村办,到时候给大家发喜帖哈。” 方妤一说赵凯,赵南星就知道是谁。 人群里高高壮壮的男生,小时候率先带头排挤沈沂。 不过后来有别班的同学来找沈沂麻烦,也是他大块头杵在前边:“干啥?欺负我班的,问过我了吗?” 赵南星当时没少给他使绊子。 赵凯变化也有些大,比以前瘦了好多。 应该是跟方妤一起减了肥。 瘦下来以后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不少,方妤说的时候他站起来搓了搓耳朵,“到时候请大家喝喜酒。” 万万没想到,不大个班竟然成了两对。 大家自然不会一直把重心放在赵南星和沈沂身上,倒是因为方妤性格好,大家纷纷调侃起她和赵凯来。 方妤也很大方地分享恋爱经历。 毕业之后他们再在云京遇见就一直有联系,赵凯看见方妤在朋友圈发的减肥flag就去私聊,两人约着一起夜跑,跑完了还要吃夜宵,后来就常一起约饭,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赵南星虽坐在桌前,没参与他们的话题,但也一直竖着耳朵在听。 听方妤在大方分享的时候,她甚至在思考,该怎么去介绍她跟沈沂之间的经历。 重逢后,沈沂送她回家,然后就……睡了。 这个理由滑稽到她本人说出来都觉得羞耻的地步。 而又是为什么结婚呢? 因为沈沂说要负责。 更滑稽了。 这些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有些滑稽的行为可以做,但不能说。 一说出来就会觉得当初我是傻了吗? 可偏偏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沈沂在这样的场合里长袖善舞,也没让人把话茬落到她身上来。 其实和这些同学相见,赵南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她很喜欢看到这些同学这么多年过去,仍旧跟幼时那样,偶尔口无遮拦,每个人还保留着小时候的特质。 有变过,但又没变过。 哪怕她插不进大家的话题,光听她们闲聊,也觉得开心。 大家聊这些年的发展,聊婚姻,聊家乡建设,聊许许多多赵南星并不知道的话题。 她并不觉得无聊。 在赵南星没来的聚会里,大家已经形成了规则,每个人点一道菜。 十九个人,十九道菜,各不相同。 哪怕是点菜这个过程也很热闹。 小学时候打过架的,冷战过的,这会儿也早就把那些事抛之脑后,坐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聊。 赵南星混在其中,十分安静。 不一会儿,邰丽丽给她推过一杯热苦荞茶,她低声道谢。 邰丽丽问她:“是不是无聊?” “没有。”赵南星说:“大家很有意思。” “他们每年都这样啦。”邰丽丽说:“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玩游戏,大家不会说什么的。” 赵南星摇头:“没事。” 看得出来,邰丽丽怕她无聊,所以贴心地关怀几句。 但邰丽丽也不是个善于社交的人,关怀仅限于此。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期间赵南星起身去上卫生间。 她进去以后刚好收到商未晚发来的信息:【同学聚会开心吗?】 偏偏是你 第88节 赵南星回:【挺好的。】 商未晚:【晚点出来逛街?】 赵南星:【几点?】 商未晚:【等你那边儿结束吧。】 赵南星:【那就不早了。】 商未晚便发来一句算了,但赵南星却说:【等吃完饭我就去找你,哪个商场?】 商未晚:【你离哪个商场近,我去找你。】 赵南星给她发了个定位。 并不是赵南星不会拒绝,而是商未晚这人平常不会轻易找人。 大晚上约人逛街一定是心里有事,赵南星自然要赴约。 在她收了手机要开隔间门的时候,就听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说:“ 赵南星好漂亮啊,小时候没感觉她这么漂亮。” “对啊,她素颜状态绝了,我的天呐。刚凑近看了一下,毛孔几乎没有,好像上手捏一下。” “不行你就去捏一捏,小时候也不是没捏过。” “现在跟小时候能一样吗?你不觉得她变得冷冰冰的吗?要是走在路上我都不敢认。” “倒也是。哎,不过谁经历那样的事情不变呢?她又那么要强。” 是她的两个同学,小时候玩得都挺好。 两人聊着她的事儿,赵南星觉得自己现在出去也不太合适,便等了会儿。 以为刚才的话题已经结束,但没想到她们话锋一转,却还是聊的她。 “还记得吗?以前大家开赌局,都赌赵南星和沈沂什么时候离婚,我赢了两千。” “我没参与,他俩都太神秘了。” “就赌他俩会不会离婚,几年,我赌的是三年不离,大部分都笃定他俩一定会离” “为什么?” “沈沂可是远牧集团的小公子,赵南星她爸是挺有钱,但不在一个level,懂了吗?” “……” 两人的声音逐渐消失,赵南星倒也没想到,上个卫生间还吃到了自己的瓜。 不过也没想到,大家还会因为她和沈沂专门赌一把。 赵南星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还在想,她要是参与赌局会站哪方? 她应该会赌——不会离。 结婚对她来说是件小事,但她从小到大自诩能做好所有事。 包括婚姻。 所以哪怕她的婚姻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她也能包装一个精美的外壳。 这是赵南星的尊严。 但没想到在婚后第二年,沈沂远走宜海,她的婚姻经营之旅少了合伙人。 最终也就满心扑在了事业上。 等她回去以后,刚刚在卫生间说小话的两个女生面面相觑。 最终有个女生过来悄悄跟她说:“我们刚才说的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赵南星思考后还是点头。 女生脸垮掉,“对不起啊,我没有冒犯你跟沈沂的意思,祝你们百年好合。” 说着还塞了个红包:“迟到的份子钱。” 赵南星被她逗笑,“郭媛,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郭媛一怔,气氛瞬间缓和,伸手拍了下她肩膀:“赵南星原来你还会笑啊,我以为你呆了呢。” 赵南星:“……” 这顿饭吃到了七点多,大家还有第二趴。 而商未晚已经在等赵南星,她便提议结账来抵消她第二趴不能去的事儿。 但大家纷纷拒绝,沈沂便被留下当“人质”。 赵南星点头,也没客气:“行。他有钱,让他结。” 大家起哄了几句,不过也还是放赵南星走。 后来赵南星回忆起来,才恍然暴风雨来临前一定会是平和的。 生活会给你营造风平浪静的假象,在你放松警惕时给你迎头一击。 这是她早已明白的事情,但那天却忘了。 — 赵南星从同学会出来后径直去往商场,很快跟商未晚会和。 “有心事?”赵南星开门见山地问。 商未晚说着掰开包,“确实也有,这些赃款不花掉我心难安。” 是除夕夜在她家打牌赢的钱。 那天晚上程阙的钱几乎都进了商未晚的口袋。 一夜两万,对于程阙来说不过是小事。 但对商未晚来说,是一个月的工资。 他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商未晚之后也把钱退给过程阙,但程阙不要。 这笔钱就被她一直装在包里,干脆找个时间花掉。 两人没逛女装店,而是去了一家奢侈品店。 赵南星问她想买什么,她回答:“钱包。” “这里都五位数起了啊。”赵南星低声提醒她:“你不会是想全花掉给程阙买个钱包吧?” “嗯。”商未晚说:“你懂我。” 商未晚向来是不喜欢欠人的性格,也看得出来那天晚上程阙故意让她。 可两人之间无须如此,在某些事情上仍需泾渭分明。 商未晚做事向来果决,干脆利落地挑了一款钱包,打完折以后18888 。 结账之后才开始逛其他。 赵南星没什么要买的,商未晚从来不在这种店里买衣服。 除了上班时必要的装扮外,她也不会在这种地方花钱。 两人最终进了一家饰品店。 赵南星看中了一对耳饰,但由于许久没戴,耳眼已经有些闭合,商未晚便耐心帮她把耳眼磨开。 那对耳饰七百多块,商未晚买来送了赵南星。 用商未晚的话,花不义之财的时候就得痛快点。 赵南星正在试戴另一对耳饰,商未晚那边来了电话,去一边接电话。 隔了会儿,赵南星看中了一对戒指。 并不贵,但样式极好看。 一只戒指上有颗星星,一颗戒指上有个水滴。 就像是为她和沈沂量身定做的一样。 她正要让柜姐把这对戒指拿出来看看,结果听到一个很嗲的声音说:“你给人家买这个嘛~又不贵的啦。” 声音太肉麻,听得赵南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便好奇地抬头看了眼。 而后怔愣在原地。 “宝贝儿乖,买买买。”嗲精身旁的男人一脸宠溺地说。 嗲精撒娇:“就知道老公你最好了。” 赵南星看着,忽地想吐。 一旁的柜姐喊:“小姐,您还要吗?” 嗲精也看了过来,颇有些嚣张地喊:“她不要我们要了。” 男人也跟着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赵南星红着一双眼睛看向他,男人怔愣过后立刻甩开了嗲精的手。 “哎呀老公你弄疼我了。”嗲精委屈地说。 赵南星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往外走。 她真的没想到,作为女儿,有生之年能看到亲生父亲两次的出/轨画面。 也终于证实了,那天晚上不是她的错觉,就是赵德昌带着小三去玩。 所以人们说得对,出/轨和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赵南星捏紧了拳头,可还没等她走两步,赵德昌立刻冲了过来:“南星,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赵德昌。”赵南星直呼他的大名:“这种情况你需要解释什么吗?” 她真的是压下了好大的怒火才能照常跟他说话。 偏偏是你 第89节 “她就是我朋友的妹妹,我替朋友照顾她一下。”赵德昌说。 赵南星冷笑一声。 嗲精忽地冲了过来:“你谁啊?凭什么趾高气昂的。” “我谁也不是。”赵南星说:“但你知不知道他结婚了?” “那又怎么了?跟你结的吗?你管这么多闲事呢。”嗲精十分嚣张,用鼻孔看人:“我跟我老公两情相悦,你凭什么干涉啊?” “行。”赵南星冷笑:“祝你们幸福。” 赵德昌受不了她这语气,厉声道:“赵南星!你这是什么态度!” “对你我还要什么态度?!”赵南星同样厉声回答:“你恶不恶心啊赵德昌。”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话。 当年带着大着肚子的小三登堂入室,把十三岁的女儿推倒在地。 十几年后又带着小三出入商场,当着二十九岁女儿的面卿卿我我。 恶不恶心啊。 赵德昌被骂懵了,但身为家长的威严又让他不能甘拜下风,冲着赵南星大吼道:“我是你爸!再恶心我也是你爸!你怎么说话的?!” “你是个屁。”赵南星没忍住爆了粗。 她气到快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但还是继续骂道:“你他妈不是想要儿子吗?” 赵南星的声音都在颤,眼里噙着泪,一双眼睛通红,偏偏没让眼泪掉下来:“你他妈都有儿子你为什么还出轨啊!就承认吧,你就是恶心!你他妈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赵德昌抬起手想打她,结果一旁的嗲精在他之前伸手,气势汹汹地推了赵南星一把:“你才是屎呢!” 赵南星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在这一瞬倾然倒下,商未晚刚打完电话回来就发现这里吵成了一锅粥。 她回来时刚好扶住了赵南星的头。 那个嗲精还想上来扯头花,结果被赵德昌拉住:“够了!” 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商未晚看了眼赵南星,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骂了句:“我靠。” 站起来直接揪住了那女人的头发,抬手就是两耳光,十分响亮。 那女人要反抗,商未晚抬起膝盖就给她腹部来了一下,胳膊肘落在她背上。 就连赵德昌都拉不开。 这边还在混战,后边围观的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句:“血!流血了!” 商未晚一回头就看见赵南星的白色毛衣下全是鲜红的鲜血,将白色的瓷砖染得鲜红。 “打120啊。”商未晚颤着声音喊了句。 忽地有人拨开人群,看见地上的赵南星后立马跑过去,弯腰就把人抱起来往外跑。 赵南星扯了扯他的袖子,气若游丝:“沈沂,你怎么来了?” “赵南星。”沈沂那颗泪痣都泛了红,哑着声音哽咽道:“你别有事。” 赵南星此刻感觉自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灵魂都被放在空中。 她闭上眼睛,眼泪落在地上:“沈沂,孩子……”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第39章 赵南星也没想过, 一个月内她会以病人的身份进入医院两次。 与上一次昏迷后再醒来不同,这次她清醒着经历了全过程。 沈沂抱着她一路狂奔跑出商场,开车疾驰来到医院。 在急诊科门口她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许是大家也没想到, 已经休假的她会以这么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可是愣怔并未持续多久,沈沂便厉喝一声:“救人啊。”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慌乱中又带着条理地进行工作。 急诊科依旧人来人往, 光线格外刺眼。 下腹的疼痛不断地提醒赵南星,她如今在经历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她该流泪,该尖叫,该哀嚎,可她躺在那里, 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大脑一片空白。 疼吗? 疼的。 可她麻木了。 身体的疼痛已没办法拉扯她的情绪。 灵魂失重,身体似乎在不断下坠。 她回头一看,张开双臂摔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 很久以前, 赵南星问过赵德昌一个问题。 她问:“儿子就那么重要吗?” 赵德昌一脸为难。 他抽了支烟后才回答:儿子是根,没有儿子就意味着没后, 老赵家的香火会断。 就连周淑后来都默认了他的说话。 因为没有生儿子,赵德昌出轨,周淑怨却没办法。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周淑都是以这样的理由来安抚赵南星的。 她说:“爸爸不是不爱我们, 是有压力。” 自欺欺人的谎言说多了, 便以为是真的。 赵南星有天实在忍不住跟她吵:“他就是道德败坏, 就是管不住自己犯了错误,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骗自己?” 周淑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沉默地坐了一整夜。 可赵南星潜意识里也那么认为的。 赵德昌出轨是为了要儿子, 所以有了儿子后他会跟陈涧书好好生活。 她恨赵德昌,也恨陈涧书,甚至讨厌赵祈霖。 可她在某个瞬间,也会羡慕赵祈霖。 因为是儿子,所以赵德昌会无底线地偏袒他。 赵祈霖的存在让她没了家,没了父亲,可他拥有完整的父亲,完整的父爱。 却没想到,她会再次亲眼见到赵德昌的出轨现场。 比吃了一万只苍蝇还恶心。 赵南星醒来时是晚上,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她闻着并不觉得呛,病床前坐着的是商未晚。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和往常一样的平坦。 “你醒了?”商未晚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我去喊医生。” 很快,梁医生过来,确认了她的心跳和状态,把听诊器从耳上拿下来之后,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好休息。”梁医生温声说:“也不用急着回来工作。” 赵南星躺在那儿,没敢问一句孩子怎么样了。 等梁医生出去以后,商未晚又坐在床边,低声问她:“你饿不饿?” “不。”赵南星回答。 她的手依旧落在小腹上,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确认腹中的胎儿是否还存在。 商未晚再次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有些难过地喊:“星星。” 赵南星侧过头看向她。 商未晚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赵南星向来是个没什么直觉的人。 以前商未晚总爱跟她玩猜天气游戏,在不看天气预报的情况下猜明天的天气。 十次她能错九次,有一次正确都是得益于上天眷顾。 可这一次,她的直觉很灵验。 “没了吧?”赵南星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 商未晚抓着她的手,似是安抚:“你得好好休息。” “知道了。”赵南星应了声,便闭上眼,格外冷静。 在昏迷之前,赵南星就有预料。 到了真的知道这一刻,倒像是放下了什么似的。 没就没了吧。 不用来这世上遭罪。 在这一刻,赵南星感觉自己像个ai,得了情感缺失症。 商未晚安慰她:“你别什么都憋在心里,要是难过的话可以跟我说。” “没事。”赵南星说:“有点累。” “那你要不要再睡会?”商未晚问。 偏偏是你 第90节 “嗯。” 赵南星什么都没多问,仿佛对什么都不关心。 商未晚仍旧担心,温声说:“沈沂去买晚饭了,顺带出去走走,白天都是他守在这里的,我下班以后才过来。” “阿姨也已经知道了,晚些会过来。”商未晚捏她的手指,希望她能给自己一点回应。 赵南星冷冷出声:“知道什么?” “都知道了。”商未晚深呼吸:“我一点都没瞒她。” 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商未晚觉得周淑有权利知道事实。 作为赵南星的朋友,家事她不便插手。 可她有权转述当时的一切。 她也知道周淑这些年总会为赵德昌辩解,觉得父女没有隔夜仇,尤其赵德昌这些年对赵南星也不算差,一到节假日都会提出带赵南星去旅游,给买漂亮的衣服,给钱的时候也毫不手软,哪怕赵南星懒得搭理他,他也常会给赵南星打个电话,用尽全力想缓和父女之间的关系。 周淑骨子里是很传统的女人,所以希望赵南星和赵德昌可以冰释前嫌。 可赵南星倔,从没给过赵德昌一个好脸色。 有时赵南星直白的讨厌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出来,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赵德昌留。 甚至读书时有不知情的同学,看见赵德昌殷勤地给赵南星买这买那,都会羡慕。 赵南星却只是轻嗤,大家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商未晚跟赵南星认识多年,许是身上有某些共同的特征,所以会理解她。 自然不愿意让她在当下这种境遇,再去处理复杂的家庭关系,去受一丁点委屈。 于是将一切如实相告。 赵南星思考良久,随后轻笑:“做得好。” 她笑了一下,整个腹部都拽得发疼,于是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没多久,沈沂买了晚饭回来。 商未晚拎着自己那份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了两人。 相顾无言。 良久,赵南星勾着唇笑:“沈沂,对不起啊。” 她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一个不算笑的笑,眼里噙着泪,遮掩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抓着床单,握成了拳。 沈沂微怔,拆包装袋的手一顿,然后继续拆。 几秒后,包装袋并未拆开,他干脆放弃,坐在椅子上看向赵南星,“你做错什么了?” 赵南星苦笑:“太冲动了。” 如果她当时不那么冲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躺在床上养胎的日子才过去没多久,当时对这个孩子也抱有期待,甚至偷偷起好了名字。 男孩叫沈嘉乐,女孩叫沈嘉怡。 赵南星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不快乐,所以对小孩唯一的期待就是希望她们快乐。 她会努力去学习如何做好一个妈妈。 但没想到,一切终是幻影。 甚至她躺在这里,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 好像在上一次她就该是这样的结局,只不过拼尽全力,苟延残喘才又得了那么几日平淡的幸福。 是的,那种平淡的生活对赵南星来说都已经算幸福。 就好像真相总有大白那天,再美丽的泡沫也总会被戳破。 人最后还是要回到现实里来。 赵南星觉得现实就是,她不配拥有这种平淡的幸福。 可这些话她不会,也不能跟沈沂说。 破败的生活她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 “冲动了吗?”沈沂淡淡地反问。 “嗯。”赵南星说。 “我觉得还好啊。”沈沂说:“你都没动手。” 赵南星:“……?” 赵南星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反讽?是鼓励? 他语调平平,赵南星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沈沂说:“你该像商未晚那样,直接动手的。” 赵南星:“……” “别嘲了。”赵南星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嘲讽,有气无力地说:“我没力气跟你吵。” “没嘲讽。”沈沂冷静地说:“遇见这种事,你已经很克制了。所以你做错什么了呢?” 赵南星一愣。 沈沂看向她,温声喊她的名字:“赵南星。” “嗯?” “你教过我的。”沈沂说:“别人欺负,就该打回去。” “她只是道德败坏,可我要是动了手,就是我错了。” “怕什么?” “那我再冲动点,动手伤人呢?” “还有我给你兜底。” 两人的声音都清冷,四目相对,谁都没避让。 你来我往,一人一句。 聊天的内容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听着还让人胆战心惊。 赵南星闻言笑了:“你给我兜什么底?当我的律师啊?” 沈沂应:“嗯。” 赵南星只当是他安抚自己。 也真是为难他,分明不是个擅长安慰的人。 赵南星讨厌别人为她改变什么,所以打断了这场对话:“那已经是我最歇斯底里的状态了,我不会有让你给我辩护的那天。” “不过,谢谢你的好意。”赵南星说:“但还是,对不起。” 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因为她的冲动导致流产,她还是觉得有必要跟沈沂道个歉。 “你对不起我什么?”沈沂问她。 赵南星闭了闭眼,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把被子蒙到脑袋上,声音哽咽:“孩子没了。” 沈沂一时无言。 良久,他说:“孩子在你的身体里,你有权决定他的去留。” “况且……”沈沂隔着被子拥抱了她:“是我没保护好你。” 没能早去一步,制止这场悲剧。 第40章 翌日赵南星醒来, 第一眼看到了周淑。 周淑坐在她病床边发怔,目光呆滞,赵南星盯着她的侧脸看了许久, 她才缓慢地转过脸。 四目相对, 周淑脸上落了两行清泪。 但又怕赵南星不开心, 立刻抬起手,用手背擦掉, 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醒啦?” “嗯。”赵南星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要不要吃点东西?”周淑问。 赵南星摇头:“不饿。” “那就等会再吃。”周淑哑着声音, 想来也哭了一夜。 可赵南星却没什么要安慰她的念头。 本身就不是个会安慰的人,此刻她自己心里都被豁开了口子,大风肆虐,她又怎么能安慰得了别人? 周淑也不知该说什么,病房内就这么安静下来。 没多久梁医生过来查房, 依旧叮嘱赵南星静养,要心平气和。 赵南星问她:“小月子要坐多久?” “最好一个月。”梁医生调侃:“是不是忙惯了闲不下来啊?” “确实有点。”赵南星大方回应。 平日里工作几乎填满了她的生活,只有在工作的时候她才不会胡思乱想。 沈沂从云京离开时她是这样做的, 遇到伤心事时她也是这样做的。 于她而言,工作更像是避风港。 但现在她的状态确实不适合工作, 站得久了两条腿都会打颤,更别提长时间聚精会神的手术。 “那也得等身体养好了。”梁医生给她调节了点滴的速度,“也别太难过, 还年轻, 再要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偏偏是你 第91节 “知道。”赵南星点头。 是不难, 但留住很难。 赵南星昨夜做了好多梦, 杂乱无章, 梦到许多小孩的玩具, 公园, 海边,游乐园,好多小孩容易出现的场景,但没有小孩。 她感觉是那个小孩对她的惩罚。 因为她没做一个负责的母亲,所以连她的梦都不愿入。 可赵南星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些事。 说出来并不会改变什么,反倒徒增伤心。 况且对小孩来说,不来这个世界也很好,不会看到父母不和的场面,不会因为要去超越谁而把自己活得很累,不会在这个人口激增的时代跟同龄人卷生卷死。 她这一生已然如此,又何必让她的小孩重蹈覆辙? 面对梁医生的宽慰,赵南星只礼貌地敷衍。 等到梁医生离开,周淑盯着她出神,眼泪又掉下来。 “干嘛啊?”赵南星嘴角上扬,佯装无谓,“你这样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你。” “哪有?”周淑泪眼朦胧,想控制却怎么都控制不住,别过脸去,“对不起……” 她哽着声音,不敢看赵南星,“星星……” “做什么?”赵南星躺在那儿,抬头看天花板,比冬日里的雪还要白几分,“道歉的话不用说了,也不是你害的我。” “你爸……”周淑起了个头,赵南星忽地冷声道:“我还有爸呢?” 周淑所有话都哽在喉咙里。 “对。”周淑捏着拳头,“你没有。” 她深呼出一口气,骂了句:“那不是个东西。” 赵南星并不想跟周淑讨论这种话题,她早已在心底把赵德昌排除出了父亲的范畴,是周淑一直没死心。 但经过这一次,赵南星很严肃地和她说:“这下你认清了吧?” “什么?” “不是因为你没有儿子,赵德昌才出轨。”赵南星说:“想出轨的人会给自己找无数个借口。”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被推开,季杏的声音随之响起:“先生,病人还在休息,您不能进去。” “我是她爸。”赵德昌站在门口,直接把季杏关在门外。 季杏再次推开门,一脸担忧:“赵医生……” “没事。”赵南星安慰她:“继续去值班。” 季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一家三口很久没在同一个空间里出现,赵南星看向门口,声音阴恻恻地:“什么事?” “南星。”赵德昌没了那天在商场意气风发的模样,年逾五十,鬓角有了零星的白发,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年轻时长得确实帅。 两日不见,倒是沧桑了许多, “来认罪?”赵南星冷声讥讽。 “你这话说的……”赵德昌把果篮放下,“我就是来看看你。” “看我死了没?”赵南星话里带刺,愈发尖锐。 “你是我女儿!”赵德昌厉声道:“我怎么可能不盼你好?!” “你小三呢?”赵南星往门口瞟了眼:“今天没带来?不对 ,已经是小四了。” 赵德昌:“……赵南星!” “滚。”赵南星冷冷地看向她,眼神仿佛是冰刀,恨不得把他刺穿。 赵德昌被这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你能不能和沈沂说一说……” 面对着赵南星的眼神压迫,赵德昌依旧说了自己的请求:“他家公司不是做得大么?就借给我一千万……我最近公司出了点儿小问题,资金周转不太顺。就那天你看见的阿姨,是我甲方的妹妹,要是把她哄好了,那一千万融资我就拿到了。我也不想开这个口……但现在确实没办法,要是这次的资金链断开,公司就得破产清算。” 赵南星盯着他看,心底一阵恶心。 眼前的人跟记忆里相去甚远。 赵德昌站在病房里时还有几分卑躬屈膝的姿态,眼神小心翼翼,却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 一边说一边斟酌,“要是你能让沈沂借给我一千万,我肯定让那个女人来给你道歉。你放心,那天我狠狠地教训过她,她这几天给我打电话,我都没理过。你这也没什么……” 后边那句还没说完,一直坐着的周淑忽地站起来,随手拿了个杯子就朝赵德昌砸过去,直接砸在他额头。 杯子落下,四分五裂,地上铺满了玻璃碎片。 一瞬间像回到了好多年前。 那年陈涧书大着肚子走进她们家,把沈沂送她的,她最喜欢的小黄鸭玻璃杯砸了个稀碎。 而她上前跟陈涧书理论,被陈涧书一把推倒在地,摁了一手的玻璃碎渣。 此刻,赵德昌愣怔几秒,“周淑,你做什么?” “赵德昌你还是人吗?!”周淑扯着他的衣服往外拽,“你给我滚出去!你不是星星的父亲!滚!” 平日里温顺如绵羊的周淑发了飙,使出了浑身力气把赵德昌拽到门口,但还是没赵德昌的力气大,他使劲儿一扯,周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疯了?”赵德昌喝道:“星星不是没什么事儿么?我就让她帮我一个小忙,这一千万对沈家来说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而且我也没想着白要,我这是借的!给利息,也不给星星丢人。做生意周转一下也是常有的,你怎么就跟疯了似的?” “你才疯了。”周淑厉声驳斥:“赵德昌,你失心疯!你女儿都躺在医院里了,你哪来的脸说她没什么事?!你在外边养女人也就算了,还要让女儿撞见,你这张老脸不嫌害臊啊。当初跟我说是因为我生不出儿子来才找陈涧书,现在呢?陈涧书也生不出儿子?” 周淑字字珠玑,旧账新帐一起算,“你不要脸也就算了,干嘛还拖我女儿下水?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哪来的脸再见女儿?!” “什么事?!”赵德昌一头雾水,“就是摔了一跤。她就是平常工作太辛苦,也不知道多运动,身子骨弱……” 啪—— 周淑抬手一巴掌狠狠地打过去。 病房内沉寂了几秒,赵德昌被打懵。 “赵德昌,你不是人。”周淑哽着声音说。 “你打我?”赵德昌不可置信:“周淑,你……” “我打你怎么了?你还要打回来吗?”周淑捏紧拳头:“这一巴掌我早就想扇了。这么多年来,我日日思夜夜想,我就不懂,为什么我不给你们家生儿子,你就出轨,我还得接受。我活了五十多年,要是还活不明白,我这辈子也就不用明白了。” “当初我不是生不出儿子。”周淑看着他冷笑:“我怀过一次孕,悄悄去打了。” “什么?”赵德昌震惊。 “当初你跟你妈的态度就是,我只要生了儿子,我就是这个家的功臣。”周淑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但依旧强忍着,没让自己崩溃:“可你们谁都没想过,我的女儿该怎么办?女儿怎么了?不也姓赵吗?我女儿不比你儿子差!” “你为这个出轨,我没跟你闹。南星那时候小,我还想给你留点面子,但你自己呢?把脸撕下来让人踩。甚至我一直在南星面前给你说好话,你呢?你带着小三欺负我女儿。” “我没。”赵德昌声音渐弱,“女儿现在不是……” “还好”二字没说出来,周淑便冷声道:“是,她还活着,但她的孩子没了。” “你要还有一点点良心,现在就滚。”周淑指着门口:“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们娘俩门口。” 赵德昌惊讶地看着赵南星,“南星,你……” “走。”赵南星说:“别再联系我。” 赵德昌一时间讶然,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推到了病房门口,他却抵着门,沉默过后又道:“南星,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就帮我这一次?” “这一千万。”赵德昌说:“对沈家来说真的只是小事,但能救我的命……” “别说是沈沂。”赵南星看着他:“我手上也有一千万。” 赵德昌眼睛顿时放光,“你要怎么样才……” “你配吗?”赵南星说:“我就算把钱都捐给医院,也不会给你一分。” 赵南星声音很冷,面无表情,“等出院的时候,我会让人拟个断绝父女关系的协议,以后我们没有关系。” 这是她早就想做的事情,跟赵德昌断绝关系,此生老死不相往来。 赵德昌惊住,但震惊之余,他问:“你一点儿赔偿都不给我么?” 赵南星:“……” 她冷笑:“不给。” “你要是想问我要赡养费,就告我。”赵南星说:“你告一次,告赢了我就给。” 周淑拉开门,把他往外推,结果一开门就撞上了另一双冷眼。 她讪讪地打招呼:“沈沂。” 赵南星微抬头,侧过脸看向门口,刚好和沈沂对上目光。 她率先低头躲避,而后像是卸掉了浑身气力,顺着床靠背滑落下来,继续躺在床上,白色的被子蒙了小半张脸。 — 赵南星不知道沈沂听了多少,她只是觉得累。 周淑把赵德昌赶走以后,也不好意思在病房里当电灯泡。 但她又担心赵德昌说的那些话会让沈沂膈应,也怕这种家庭氛围让沈沂芥蒂,于是讪讪地解释:“以前南星她爸也不这样的,现在像是鬼迷心窍了似的。他要是找你,你不用理。” “我知道的。”沈沂温声说:“妈,你回去休息吧,别太难受。”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扫帚,弯腰清扫地上的玻璃碎片。 赵南星刚好能看到他的动作。 他并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挽起衬衫袖边做这些事,干脆利落。 他把那些透明的玻璃碎片扫进簸箕里。 赵南星有个瞬间觉得那里边是她的灵魂碎片。 破碎成无法粘合的碎片。 她听得出来周淑面对沈沂说话时的小心翼翼,心底略有心酸。 但她也没制止,因为对周淑来说,这似乎是对目前的她来说,唯一能做的“赎罪”的方式。 偏偏是你 第92节 尽管周淑并没做错什么。 甚至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尽了最大的力。 周淑离开以后,赵南星盯着沈沂清扫地上碎片,扔进垃圾桶,而后又坐到病床前。 他从始至终都很温和,在病床前给赵南星削苹果皮,可以保持苹果皮不断。 最终,苹果被他切成小块,叉了一块递到赵南星嘴边。 赵南星犹豫后,还是扯下被子,咬了一口。 “甜么?”沈沂问。 赵南星说:“你吃就知道。” 沈沂也叉了一块喂嘴里,“还行。” 他比以往还要温柔,也更主动对赵南星好。 可赵南星看着他,只觉得虚幻。 良久,赵南星忽地出声:“沈沂。” “嗯?” “我想出院。” 沈沂微顿,很快点头:“好。” — 赵南星向来不喜欢成为焦点,她站在聚光灯下,会害怕,会厌恶。 她生活里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成为更好的人。 去超过一个不存在目标——儿子。 后来儿子成了具体的人,却也跟她不在一个维度,无法做比较。 她讨厌所有人都围着她转,看她时小心翼翼又谨慎,生怕触及到她的敏感神经。 更讨厌别人去迁就她的情绪。 她还不起。 因为不像周悦齐那样得到过许多爱,活得肆无忌惮,向来不计较爱恨得失,恨不得将爱洒满人间。 她是别人对她好一些就会诚惶诚恐的人。 尤其是沈沂。 她害怕自己沉溺于错觉,去依赖沈沂这段时间的温柔。 温柔好吗? 好。 属于她吗? 并不。 沈沂的好不过是基于责任,妻子流产了,他应该要做这些事。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迁就着她,终日不去工作守着她。 她怕把错觉当真,越陷越深,最终沈沂变回原来那样的时候,去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不是要对我好么?” 这太可怕。 很早以前,赵南星就知道要活得现实一点。 出院那天,季杏给她拎了一个小蛋糕来,告诉她:“以后的生活会像这个蛋糕一样甜。” 她坐在沈沂的副驾,嫌太寂静,打开了车载音乐。 依旧是舒缓的钢琴曲。 没等到回家,她已经闭上眼睛睡着。 忽地,程阙的声音传来,依旧吊儿郎当,但声音略高,带着几分狠厉:“就这样?” “嗯。”沈沂说:“前年酒驾的事儿一起弄了。” “那件事牵扯得有些深啊……”程阙犹豫:“真要弄?” “弄。”沈沂冷声:“不深的话怎么把人关进去。” 程阙:“……行。” “对了。”程阙说:“那女的闹着要跳楼。” 沈沂的车开得平稳:“随便。” “她那么怂,怎么敢?”程阙轻笑:“我给她设了个套,很简单就进去了,现在欠了赌场那边四千多万吧。” “还不够。”沈沂轻漫地说:“她有个女儿还在国外读书。” “绑了?”程阙心领神会。 沈沂说:“不用,吓一吓就行。” “懂。”程阙应完之后才问:“沂哥,会不会太狠了些?” 沈沂微顿,风轻云淡道:“他们应该庆幸,赵南星没事。” 如果赵南星真的出了事,他保不齐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这不过是个小教训而已。 程阙轻笑:“行,你护妻心切。” 说完之后顿了下,安慰道:“这次的事儿你也别太难受,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沈沂没应答,直接挂了电话。 正好是路口,他停下来等红灯。 目光往右瞟了眼,赵南星正安稳睡着,阳光落在她侧脸,面色苍白。 他忽然觉得,对那些人的惩罚太轻了些。 — 赵南星在车上昏昏欲睡,沈沂和程阙的对话也只听了一半。 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事。 她回家以后就像昏迷了一样,疯狂在睡。 初八全国各地都在复工,赵南星依旧窝在家里。 楼下早已和往常一样,车流如梭,人来人往,而她在家里闭门闭窗坐小月,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书房。 沈沂初八就该去律所,但他居家办公了一日,在书房跟助理打视频会议,整理卷宗,到点了就出门做饭,然后喊赵南星吃饭。 赵南星吃完之后,他再负责收拾。 他这个人在这些细节上,从来都没遗漏。 赵南星有时盯着他的背影,会感觉他好像很爱自己。 因为愿意做家务的男人并不多,尤其是在婚姻之中。 能够做到沈沂这种程度,可能就算是好男人? 赵南星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男人的标准如此之低。 她并不清楚这些,以往也从来不会去想。 但现在闲下来,总是会去想这种无聊的问题。 最终,赵南星受不了自己一直盯着沈沂胡思乱想,便让沈沂照常上班。 她并不想做一个废人。 可沈沂上班之后,她在家里又是孤身一人,通常拉上窗帘一睡一天,可总有睡不着的时候,就躺在床上发呆。 这种无聊的生活过了一日又一日。 实在过不下去,在元宵节前一天,正好那天是她的排班,她去了医院。 当她出现在医院时,大家还以为她来复查,结果看她换上了白大褂,开始找实习生要这几天病人的资料。 众人皆惊。 赵南星却清清冷冷地问:“怎么了?” “您不需要休息的吗?”有个女生弱弱出声问。 “休息好了。”赵南星说。 众人:“……” “把资料整理好送我办公室。”赵南星说:“尤其是这几天情况严重的,我做个记录。” 说完以后就往办公室走。 在去办公室之前拐去上了个卫生间,她的小腹最近总不经意地疼,可能是流产之后,刮宫没刮干净。 赵南星也没敢再去妇产科问,她进卫生间之后发现内裤上有血迹,拿了护垫垫上,打算明天闲下来去找梁医生做个详细的检查。 她站在卫生间里洗手,刚关了水龙头就听见有个男生低声:“赵铁娘真的是铁,刚坐完小月才几天啊,怎么就来上班了?” “关键今天是情人节……我的天,她真的是已婚人士吗?” “工作可能才是她老公吧。我要是她老公,我得疯。” “笑死,人家也没嫁给你。她老公妥妥的高富帅好吧?看上去感情挺好的。” “装的呗。在外边谁不会装啊?尤其还在咱们医院。” “赵医生确实挺可怜的,遇到那种爸……” “没听过一句话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 偏偏是你 第93节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男卫生间,赵南星这才走出来。 她站在门口有一瞬的茫然——刚才是想做什么来着? 等她走到办公室才恍然想起,情人节了啊。 这是她跟沈沂的结婚纪念日。 今天,她的婚姻进入了第五年。 赵南星坐在办公室看病历,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那两个男生的话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可恨吗? 她不知道。 医院没有秘密,她的那点儿事想必全医院都知道了。 怪不得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 她努力往前,苦心经营的生活,其实会被人一眼看穿。 赵南星忽然觉得生活像个笑话。 不止生活,不止她,不止婚姻。 手机微震,她收到了沈沂发来的微信:【赵南星,看。】 两秒后,一张图片发来。 【y:下雪了。】 她扭头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从空中飘落。 赵南星却在想,她和沈沂的婚姻就像这场雪一样,是生活的点缀。 等天晴了,雪就会化。 漂亮是漂亮,但不过是一场幻境。 太阳出来的时候,她所强撑着的,无所遁形。 就像她曾经的家一样。 说散就散。 以一种决绝的、不堪的方式散掉。 那还不如等天晴时,自己喊停。 赵南星第一次动了撕开这伪装的生活的念头。 第41章 纷纷扬扬的雪下了一整天, 似是要把这破败人间换新天。 赵南星晚上回去的时候开车途径云京唯一的大桥,放眼过去满目皆白,折射着路灯的光, 细碎的雪粒子亮得晃眼。 她在想, 冰层之下是水还是坚硬的冰? 但无论是水还是冰, 最终白雪都会化于水,把这世界最不堪的一面裸/露出来。 遮是遮不住的。 平日里值班也就到七点, 她偶尔加班, 会持续到八点。 但今天她到小区时已经九点半,回去以后洗个澡就能直接睡觉。 是防止自己胡思乱想最好的方法。 上电梯时遇见两个阿姨,看上去是亲家,手臂相互挽着,看上去十分亲昵。 两人除了讨论儿女的婚姻, 性格,还讨论孩子,兴致勃勃。 赵南星不太想听, 从包里拿出耳机戴上。 耳机里还没放歌时,她听见有个阿姨说:“今晚不是说一楼灯坏了, 通知大家出行注意么?但刚才是好的啊。” “是哎。”另个阿姨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给修好的。” “应该是物业吧?每年那么多物业费是白交的?” “怎么可能啊,人家通知都发了,肯定今晚没办法修。” “……” 电梯到了, 两个阿姨下了电梯。 赵南星独自上楼。 站在门口时,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输密码。 以前这个地方算是她的避风港, 在她不知道该去哪里的时候, 想要一个人静静的时候, 她会想要躲进这里来。 因为沈沂不在, 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泄情绪。 但现在沈沂回来, 她为了不在沈沂面前露出端倪,要装得轻松自在无所谓。 可对她来说,伪装也是很难的一件事。 最难的,还是要伪装不喜欢他。 她这样的人,怎么敢喜欢呢? 喜欢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不会的。 赵南星调整好了心态,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进了家,玄关灯开着,但沈沂并不在。 她喊了声:“沈沂。” 家里没人应。 终于松了口气。 赵南星把包拿下来,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把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 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该想什么。 从流产以后,她回家就是这样的状态。 不仅人无所事事,连脑子都无所事事。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得了精神类疾病,没有抑郁症,也没觉得焦虑,只是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开始喜欢发呆。 细究起来,还是那天在商场的境遇带给她的冲击太大,她到现在还没完全接受。 脑子里有根一直绷紧的弦在摇摇欲坠,在崩断的边缘摇摆。 赵南星摁下遥控打开电视,随意开了一部剧,电视上男帅女美,很甜的一部偶像剧,但对她来说不过是无聊生活的调剂,她看不进去,也无意去了解故事情节,单纯希望家里不要这么空荡。 很可怕。 她有些害怕独处。 以前是不害怕的,因为有个非常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她——要变得很厉害。 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所以害怕也要装得不害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后也还是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团糟。 赵南星有些饿,但不想起身。 在她犹豫后还是决定去煮个面吃,今晚沈沂可能还是不会回来。 但她刚走到厨房门口,家里的门便被打开。 沈沂穿了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开了一颗,露出来的肌肤都泛着红,连耳朵也是红的,似是冻了很久。 “你回来了。”沈沂率先跟她打招呼。 赵南星微微颔首,本想就这么结束对话,但思考过后还是让自己多说了一句:“你去哪了?” “下楼。”沈沂说着顿了下:“买烟。” 编了个不算拙劣的借口。 赵南星往厨房走:“饿了,你吃不吃东西?” “吃。”沈沂说:“我也还没吃饭。”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赵南星还是问了句:“等我?” “没,晚上加班。”沈沂说。 他跟着她一起进了厨房,看赵南星从抽屉里拿出两包面,挽起袖子去接水,结果被赵南星抢过,“我试试。” 沈沂微怔:“行。” 赵南星觉得他可能在想:虽然她厨艺不行,但她心情不好,所以让她做饭也没关系,吃了应该毒不死。 想完之后赵南星都惊呆,平日里她的想象力不会这么丰富,也不会过多猜测别人的心理。 但现在很明显,沈沂不是别人。 对待喜欢的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赵南星在厨房里忙碌,简单地煮了面端出来。 两人围在餐桌前,厨房的光很温暖。 可赵南星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念头一旦滋生,就会在脑海中像野草一样疯长。 她想撕开这生活,把最烂的地方亮出来。 可还贪恋这一点点温暖。 - 偏偏是你 第94节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但也是两人的常态。 吃过饭后,依旧是沈沂收拾,他并没用洗碗机,而是开了水龙头,站在水槽前手洗,白衬衫将他身形勾勒得颀长,就像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赵南星望着他的背影,良久,她忽地从后边抱住沈沂。 沈沂的身影微顿,温声道:“怎么了?” 赵南星的脑袋在他背上贴了贴:“有点冷。” “今年冬天确实冷。”沈沂说:“有寒潮,等开春就好了。” “嗯。”赵南星懒懒地应答。 她很少有这么粘人的时候,结婚四年整,这应当是第一次从背后抱住沈沂。 等沈沂洗完碗,两人回到客厅。 电视上的偶像剧依旧在放,男女主角在房间里关起来看电视,倒像是她们两人此刻的状态,电视放到一半,两人手指相触,而后十指相扣,再温吞地、热烈地接吻。 循序渐进。 赵南星看到这一幕时抬起头,在瞟向沈沂那瞬间时,他刚好低下头。 她抿了下唇,沈沂的胳膊穿过她的颈后,径直吻了过来。 吻到最后,似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沈沂衬衫的扣子开了两颗,大片肌肤露在空气里,还泛着不正常的红。 “沈沂。”赵南星喊他的名字。 沈沂在吻她的间隙中哑声回应:“嗯?” 赵南星被吻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干脆不说。 沈沂单臂把她抱到怀里,两条有力的胳膊禁锢住她的背脊。 这吻热烈又绵长。 赵南星的额头都汗津津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可在关键时刻,沈沂并没再往下做,只安静地抱着她,下巴搭在她肩膀上休息。 但胳膊把她圈在怀里,抱得极紧,有一瞬赵南星感觉会死在他怀里。 他们很少有单纯接吻的时候,浅尝辄止这次并不适用于两人之间。 往往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沈沂的声音染着情谷欠,带了几分哑:“去洗澡睡觉?” 哄小孩儿似的。 分明沈沂比她只大半年,可他在重逢以后,总对她百般迁就。 有种在温和地讨好她的感觉。 也可能是赵南星的错觉。 他只是在这么多年的生活里,习惯了沉默,也习惯了温和地处理所有事。 包括这沉寂到一潭死水的婚姻。 赵南星去洗了澡,回到房间时沈沂正在看卷宗,见她回来立刻拨亮了灯。 这房间明得还有些刺眼。 临睡前赵南星玩手机,沈沂随意地跟人发消息,似是在处理事。 在他躺下的时候,赵南星也放了手机。 窗帘缝隙里透出光,月亮落在白雪上,比往日亮得多。 赵南星忽地问:“你说雪什么时候就化了?” 沈沂想了下:“后天,气温8度。” 他总是很理智,赵南星几乎没见过他失控的样子。 除了那天在商场,他看见自己躺在血泊之中。 赵南星想了下:“是不是春天快来了?” “嗯。”沈沂说:“还有一个多月。” 空气中有片刻的沉寂,沈沂从后边抱住她,“赵南星,结婚四周年快乐。” 赵南星身体微僵,而后轻笑:“我还当你忘了。” “情人节快乐。”沈沂话音落下,一条温热的手链落进赵南星手里:“礼物。” 赵南星:“……” 赵南星还没收到过他如此不正式的礼物,往年他人虽然不在,但礼物一定会在。 也会像这样踩着点送过来,偶尔是包,偶尔是新款的衣服,还有手表之类,反正包装精美,就像是例行公务一样,送了就行。 反倒是赵南星常常忘记这些节日。 那年他们去领证的时候排了好长时间的队,因为恰巧赶上了2.14。 分明那天谁都没在意是星期几,也没在意是什么时候。 单纯的凑巧。 但这个礼物最不正式,却最有温度。 因为是沈沂亲手给她戴上的,在床上拉过她的手腕,尔后戴上。 沈沂半开玩笑地说:“像不像手铐?” “像。”赵南星如实回答。 “那就把你烤起来。”沈沂温声说。 赵南星低敛下眉眼,“行。” 没什么力气地应答,对于沈沂送的礼物也高兴不起来。 这平平无奇的纪念日比往常温暖许多,赵南星却心事重重。 他们再次躺下,临闭眼前,赵南星忽地说:“春天要是来了的话,你想去踏青吗?” “你想去吗?”沈沂问。 赵南星垂下眼睫,“到时再说。” 她怕春天不会来,也怕她看不见。 最怕的是春天来了,可她的世界还是冬天。 沈沂说:“听说普灵山上的菩萨很灵,到时可以去拜拜。” “好。”赵南星敷衍地应了声,而后装睡。 沈沂便没再动过,隔了许久,他的呼吸声变得匀长。 赵南星的手轻轻覆在了他落在自己腰上的手背之上,像是个小偷一样,在心惊胆战地看自己的战利品。 窗外大雪停了,春天也快来临。 但赵南星忽地想到了一句诗—— 你是我提心吊胆的春天。 — 赵南星翌日去上班时,正好电梯里有人,她又戴上耳机。 有个阿姨跟旁边人闲聊:“咱们物业好像来了个好帅的小伙子。” “什么?” “昨天一楼灯坏了,就是他修的,一表人才呐。” “哪是物业啊?”另个人笑了下:“是顶楼的住户,早都结婚了。” “他住顶楼修什么灯啊?我还以为是物业的呢,想着要不是他工作不体面,我怎么都得给我那个颜控的女儿介绍一下。”阿姨一脸惋惜,“真是眼拙。” “他那一身,白衬衫西装裤,加起来五六万呢,你可真是太眼拙了。”另个人笑了下:“他太太好像有夜盲症,怕黑。” “……” 电梯门打开,赵南星跟着两人一同出来。 她耳机里什么都没放,把两个人刚才的话尽收耳中。 春天果然快来了。 却也真的提心吊胆。 第42章 没过两天, 气温回暖,积雪消融。 当真如同沈沂说得那般,沥青马路上变得湿润。 赵南星这天上班时, 刚一下车就有个女人疯了一样地朝她冲过来, 她往后退了半步才看清对方的脸。 是那天在商场里遇到的嗲精, 赵德昌的小三。 “赵小姐,对不起。”她消瘦了许多, 没化妆, 脸上的小雀斑看得很明显,长发散乱,情绪激动之下胡言乱语:“我向你道歉,我给你磕头行不行?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好不好?” 说着就跪在地上,脑袋磕在水泥上, 砰砰作响。 周遭的人都看过来,一副好奇的眼神,还有人在用眼神谴责赵南星, 似乎觉得她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赵南星越过她径直往前走,结果她一把拽住了赵南星的腿:“赵小姐, 我不知道你怀着孕啊,我就是轻轻一推,真的对不起。我错了, 你原谅我行不行?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放过我这个小东西, 就当是行善积德了好不好?” 她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可赵南星有些受不了周遭人的眼光。 “你起来。”赵南星说:“我不会原谅你。” 偏偏是你 第95节 “那你放过我行不行?”嗲精说:“你可以恨我, 打我一顿好了……我家公司都快破产了, 求求你不要再把我们往悬崖上逼了……” 赵南星微怔。 她并没做这些事。 即便赵南星恨这个女人恨到了骨子里, 恨她的无知无耻,自轻自贱,却从没再去找过她。 一来没有时间,二来不会报仇。 她想不到合适的、合法的让她付出代价的方式。 可笑吧? 没有触及法律,只是道德丧尽而已。 如果她要报复,就得用各种复杂的方法,可她没有精力。 这世界总这样,令坏人得意,令好人失望。 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她锁定了最可能做这些事的人——沈沂。 那天沈沂在车上跟程阙打电话应该就是说这件事,但她只是朦胧地听了一些,并不真切。 为他失去的孩子报仇——应该的。 赵南星轻呼出一口气,“我没报复过你,你找错人了。” “没找错。”嗲精哭着说:“求求你,看在我无知的份上原谅我一次,我后半生一定好好赎罪,给你当牛做马都行……别让他们剁我的手啊……我不想死……” 赵南星低头看了眼。 她脸色苍白,红肿着一双眼睛,眼里满是害怕。 和那日的美艳嚣张判若两人。 “还有你爸,我真的不是勾引他,是他说在那段婚姻里太压抑,他老婆一点都不体贴,儿子也不听话,所以我们才搞在一起的,我真的错了……求求你……” 嗲精继续爆料,可是还没等她继续说完,一双手忽地拽住了她的头发,因为来得太急,在推搡之间还撞了一下赵南星,带着点儿口音的普通话凌厉响起:“你个不要脸的女人!” 是陈涧书。 赵南星用力地把自己的腿扯出来,但那女人拽得太紧,把她的裤子都拽松了。 这个过程特别像是把自己从泥潭里□□,很费力。 两个女人在她的车旁开始撕头花。 陈涧书开始守卫她岌岌可危的婚姻,而另一个女人守卫她所剩无几的尊严。 中间隔了一个透明的男人——赵德昌。 有好多人拿出手机开始拍视频,陈涧书却并不嫌丢人,凭借着极大的力气制住了女人,而后对着别人的摄像头说:“大家都看看哈,就是这个女人勾引我老公,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是个不要脸的。” 赵南星并不想参与这场闹剧。 她抬脚要走,结果被陈涧书拉住:“赵南星,你是不是被她推得流产了?” 赵南星:“……” 在好多人的镜头里,她一瞬间成为了主角。 “你要不要脸啊?!”陈涧书一脸正义,怼着那女人一通骂,似是要为赵南星讨个说法:“你自己生不出孩子来就去折腾别人的孩子,你妈是不是没教好你?” …… 陈涧书的声音很大,像是夏末枝头声嘶力竭的蝉。 赵南星在人群里看到了赵祈霖。 他穿一身黑,像是来参加谁的葬礼一样,修长的手指落在手机上,随意地戳着,目光却没未落在手机上,而是漫不经心地、略带讥讽地看着这边。 赵南星却没心思去想他的心情和想法。 在此刻,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陈涧书激愤地声讨时,她用力甩开了陈涧书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远离了闹剧现场。 一路冷着脸回了办公室,连喝了好几杯水才冷静下来。 从她的办公室往外看,还能看到围观的人群。 女人并没有完全被陈涧书欺负,而是抬手返了一巴掌,陈涧书被打得一愣,随后朝着人群里喊:“霖霖,过来帮忙!我今天要打死这个小三。” 刚才还做壁上观的赵祈霖被点了名,他直接戴上口罩,把黑色羽绒服的帽子盖上,转身离开。 陈涧书则又跟女人厮打在一起,被在场群众全部录了下来。 后来不知是谁报了警,警车过来以后还带她们到门诊先看了伤,都伤得不轻。 女人被薅秃了一块,陈涧书的嘴角破了,鼻子也红彤彤。 但两人在民警的照看之下,在医院门诊,差点又打起来。 整一天,医院里都在讨论这件事。 赵南星试图让自己屏蔽掉这些声音,但并没用,这些声音会通过各种各样的声音进入她的耳朵。 因为这件事跟她扯上了关系。 在医院这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亲生父亲的小三而推到流产。 这么离谱,却又真实地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 在她好不容易摆正心态,在医院里努力照常上班,让大家遗忘她曾因为保胎和流产进过医院。 这是件很羞耻的事。 可没用的,越想掩埋越是欲盖弥彰。 直到晚上,她走出医院时听见两个护士窃窃私语:“这豪门恩怨也太精彩了,一波三折。” “赵医生摊上那种爸可真惨。” “那也是她爸,改不了……” “……” 不知是惋惜还是讽刺的语气。 就像是一根针,忽地在她的心尖上刺了一下。 赵南星当做没听见,疾步去开了车离开医院。 — 赵南星不太敢去医院,晚上回去就硬着头皮在微信上跟人换了班。 打算冷处理这件事。 但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她正在家里看电视,一通电话打进来。 是周悦齐。 “星星,你咋样了?”周悦齐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出来玩?” “去哪?”赵南星问。 “哪都行。”周悦齐说:“去能让你开心的地方。” 赵南星:“……” 那一瞬,赵南星想说天堂,尔后才意识到她可能还会说一些地狱笑话。 “不知道,问商商?”赵南星说。 她语气和寻常无异,周悦齐那边却深呼吸一口气,带着点鼻音:“要不我们去程二哥那儿?喝点酒就好了。” “可以。”赵南星问:“几点?” “现在。” 周悦齐说完之后又提醒她:“你先别上网,什么都别看。” 赵南星疑惑:“怎么了?” 周悦齐微顿:“没啥事,就当我没说。” 说完之后叮嘱她:“快点换衣服下楼,我和商商去接你。” 尔后立刻挂断电话。 赵南星觉得她奇怪,等挂断电话后,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许久都不打开的微博。 热搜第一#云医 闹剧#。 点进去以后赫然出现的是赵南星的脸。 可能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营销号都用她来引流,封面就是她站在车前的照片。 这场闹剧里包含的要素太多,网友扒人的能力何其强大。 赵南星的职位,性格都被扒了出来,本来应该是“打小三”的戏码,最后话题焦点落在了她流产这件事上。 最后的结论是:她惨。 可有商场的目击者说那天是她先挑衅,于是话题变得腥风血雨。 娱乐头条都为这种家庭版让路。 可能是太久没吃过这么新鲜又恶心的瓜,大众看得津津有味。 而赵南星的履历也被扒出来,可谓是从小优秀到大。 长相也是被拿出来谈论的一点,因为她长得太漂亮,有人怀疑她的副主任职位名不副实。 她的一切都被拿出来大肆谈论,流言中夹杂着真相。 到最后,话题歪成了她靠不正当手段升职。 …… 又是一场闹剧。 赵南星面无表情地看完了网上所有大v号微博下的评论,然后关上手机,洗了把脸出门。 偏偏是你 第96节 — 那些言论对赵南星造成了影响,她晚上去玩都心不在焉。 商未晚和周悦齐都看着她的脸色说话行事,让她有些不自在。 后来实在受不了诡异的气氛,她率先摊牌:“网上言论我都看了。” 周悦齐一愣,“不是让你不要看吗?” 赵南星朝着她笑:“你觉得可能吗?” 赵南星已经活得很“老干部”了,不怎么上网。 可她也做不到完全屏蔽网络。 互联网时代,谁都不可能游离于外。 三人在程阙这儿一个相对安静的包厢,要了一扎酒,程阙让人给她们调了几杯浓度不高的鸡尾酒。 赵南星灌了一口酒,喉咙发热:“不用顾及我。” “别喝。”商未晚把酒拿走,给她递了杯牛奶,刚才专程问程阙要的:“身体不要了?” “知道了。”赵南星后仰,陷在沙发里发呆。 周悦齐想安慰她,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过去抱住她。 片刻后,商未晚也拥住她:“星星,生活会好的。” 会好吗? 赵南星不知道了哎。 门外,程阙站在沈沂身旁,目光散漫地落在三人身上,最终定格在商未晚露出来的半截腰线上。 不过很快收敛目光,懒散地调侃:“沂哥,快成望夫石了。” 沈沂自虐似地盯着赵南星看,声音沉重:“她好难过。” “是啊。以前我觉得她性格板正,像那种清心寡欲的小尼姑。”程阙在一旁感慨:“现在感觉像个没有生气的布娃娃。” 赵南星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板正,一板一眼地做所有人,严肃又冷面。 可沈沂知道不是的。 他觉得赵南星笑起来特别好看,有个小梨涡,像耀眼的太阳。 她也很爱笑的。 沈沂想为她做些什么,却发现微乎其微。 只能在这里等她把坏情绪发泄掉。 沈沂最终看不下去,转身离开,但跟程阙说:“不惜一切代价把热搜撤了,还有他们保存的那些图、视频,各个平台都不要有。” “有点难度。”程阙说:“但也不是做不到。” 沈沂顿了下:“还有,常家今晚就可以宣布破产清算了。” 常家就是赵德昌之前找的合作伙伴,也是由那个女人哥哥一手打拼起来的公司。 程阙点头:“明白。” 两人走到了另一个包厢里,程阙拿出电脑开始敲代码,一串串数字在屏幕上出现。 而沈沂把赵德昌公司的财物报表核算了一遍,给云京市税务厅厅长打了个电话,“是我,沈沂。” 等一切弄完,沈沂捏了捏眉心。 程阙给他递了支烟过去,青灰色的烟雾在包厢里弥散开。 程阙问他:“你家那边儿不用解释一下?” “有什么好解释的。”沈沂说:“我的事跟他们无关。” “你最近绷不住了。”程阙沉了沉声,“要么就往前走,所有压力我来扛。” “可算了吧。”沈沂勾唇轻笑,带出了几分不羁,倒真有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你还是想想怎么跟老头子解释商未晚吧。” 程阙:“……?” “沂哥。”程阙掸了下烟灰:“这么关心我?” 沈沂隔着烟雾瞟向他:“心意领了。” 有些话不必说明,都已心领神会。 但程阙还是不死心:“要不就试一次?并不是百分百都应验。更何况,你现在心都扑上去了,再藏有什么用?” 沈沂一支烟燃尽,烟蒂差点烧了手指,他打了个激灵,随后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一副慵懒模样,低垂着眉眼说:“我赌不起。” “现在要是让你把商未晚放进程家,你敢么?”沈沂反问。 程阙犹豫:“沂哥,我们不一样。” “嗯?”沈沂手里拨弄着银色的打火机,不断地摁灭又打开。 “我不爱她。”程阙说:“我们就是短暂地睡一场。” 所以他不会带商未晚回程家,不会说要娶商未晚回家。 但赵南星对沈沂来说不一样。 “你有病啊。”沈沂一个抱枕扔过去:“玩女人玩到赵南星朋友身上,她本来就没几个朋友。” 程阙把抱枕抱在怀里:“各取所需。” 他轻佻地笑:“我们晚晚呐,心里装着别人。” 沈沂:“……” 沈沂瞪他一眼:“别乱玩。” “也就这一次。”程阙的手指微动:“我以前什么时候玩过?” 沈沂想了下,确实如此。 不过他现在自己这都是一堆烂摊子,也没闲心去管程阙的事儿。 都是成年人,相信商未晚一个学金融的也不会让自己吃亏,程阙在男女关系方面亦是个有分寸的人,沈沂便没再说。 “沂哥。”程阙说:“我就是觉得你这么爱她,不去试下太可惜了。” “你以为之前的每一次都是天降大雨么?”沈沂忽然冷声说。 “什么?” “天降大雨有之,人工降雨有之。” 沈沂点了支烟,眼神凛冽:“我不敢赌。” 赌赢了还好,赌输了的代价,他付不起。 程阙暗自咂舌,和沈沂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沈沂说不敢这个词。 印象里沈沂就没什么不敢做的事儿。 但想到以往他所在意的,所喜欢的,表露出明显喜好倾向的物品或生命,下场惨烈。 程阙曲指敲着桌面:“你怀疑谁?” “谁都有可能。”沈沂说:“懒得找。” “那你跟赵南星就一直这样了?”程阙皱眉。 沈沂轻吐出一口烟雾,面无表情地说出一个名字;“沈清溪。” “只是怀疑。”沈沂说:“具体的无从查证,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好歹也是亲兄弟……”程阙说着停下来。 沈沂看向程阙,聊了一晚才勉强交了一句底:“起初我靠近赵南星的时候,她躲得我好远。” “也不是我不想过去。”沈沂说:“是我过去了她就会跑。” 所以只能慢慢走。 “况且。”沈沂轻笑,带着几分讥讽的揶揄:“你我这种戴罪之身,也配?” 程阙闻言,一杯酒灌进去,勾唇苦笑:“说得对。” 是不配。 — 网上那条视频有四个亿的播放量,甚至还有人做成了表情包,广为流传。 赵南星彻底成为了医院的“名人”,就连主任都找她谈话,希望她能出面发声,降低影响。 赵南星什么都没做,她继续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只有在全身心投入诊疗的时候,她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境里。 可她这样的工作状态让主任很担心,甚至劝她出去休假,给她带薪休。 赵南星婉拒。 一直没联系的梁主任在休息区看到她时,笑着跟她打招呼:“最近怎么样?” “还好。”赵南星说:“恢复得还可以。” 她向来习惯了硬撑。 虽然她小腹处偶尔会疼,但也就一会儿,多喝些热水就会好,不算什么大事。 “一直想喊你到我那儿去看看,但没遇上。”梁医生说:“看你脸色还不错,不过还是去照个ct,你自己也能看得了,到时候拿来我办公室,咱们一起看看。” 梁医生并没对她提及肿瘤的事情,依照那个肿瘤的生长速度来说,半个月并不会长多大。 况且还需要具体的ct来判定,如今她身体恢复了一些,这才能去拍ct。 赵南星应下,跟梁医生约了周五。 而后又是忙碌的一个下午,等到她查完最后一个病人,刚回办公室,椅子还没坐热就收到了主任的消息:【南星,来我办公室一趟。】 主任最近总在做她的思想工作,希望她能回去休息,她都有点害怕见到主任了。 偏偏是你 第97节 如果可以回去好好休息,赵南星一定二话不说就答应。 但她回去以后就是胡思乱想,还不如让自己忙起来。 不过主任的约赵南星还是要赴,她把白大褂换下来挂起,拿了自己的外套和手机去主任办公室。 去了以后主任正在研究病历,赵南星跟他打了招呼。 主任给她倒了杯茶,依旧是熟悉的语气:“南星,身体还吃得消?” “还可以。”赵南星说:“我真得恢复的不错。” “那就行。”主任端着一杯茶品,良久,才慢悠悠地说:“但我觉得你可以给自己放个长假,咱们医院一向很人性化,你就带薪休息。” “我不想休息啊。”赵南星说:“我跟您应该表达得蛮清楚了吧?” 主任低咳一声:“但现在,院里也是这个意思。” 赵南星:“……” 她愣怔许久才问:“院里让我停职停工?” “不是。”主任说着瞟了眼外边:“你的事儿确实闹大了,现在还有记者来呢,我是不在意,可院领导还是很注重名声的,尤其你父亲在网上发表的那些言论……对你的形象确实不好。” 赵南星皱眉:“我父亲?” “今天刚发的。”主任叹了口气:“南星,你是个好孩子。” 说得意犹未尽。 后边那没说出来的可能是——没遇上好父亲。 赵南星深呼吸了一口气,也不想让主任为难,闷声道:“院里的意思我知道了,明天我开始进行一个月的休假。” “给自己放个假,放松下心情。”主任说:“这个月的津贴给你打到卡上了,好好玩。” 赵南星从主任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脚步沉重,也不敢鼓起勇气看手机上的讯息,去探寻赵德昌又做了什么事情。 只是她沿途从走廊往外走,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十分不对劲。 她逃似地离开了医院。 回家后沈沂还没回来,赵南星没开灯,打开手机app后第一条给她推送的就是赵德昌的视频。 赵德昌一身正装,坐在阔气的老板椅上,满脸沧桑:“谢谢大家的关注,近日因为我的家事占用了公共资源,我很抱歉。但在这里我还是要说些心里话,出轨这件事并非我本愿,但我做了错事,就该承担相应后果,目前已经和妻子道歉,也取得了她的原谅。” “而对于我女儿的事情,我感到十分难过,我的女儿这些年来跟我并不亲近,她性格刚硬,我拼了命对她好也不见她有个笑脸。也曾想过找她帮忙,但没好意思开口,便出此下策,没想到最终还是毁在了她身上,她本有机会拉我一把,但没想到直接推我进地狱的也是她。” “她嫁进了豪门,对她来说是轻轻松松的事儿,但她不愿意做,我不怨她,这也是我欠她的,我多年的心血也都为她赔了葬,就当是还她。” “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吧,舆论不要再发酵,也请各位记者远离我女儿的私生活。” 一条视频,两分半,说得情真意切。 可赵南星在他的故事里成为了无理取闹、见死不救的不孝女。 网上评论两极分化,赵南星也没多看。 只是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她这么多年伪装的、经营的,就在这几日的事情里被掀了个彻底。 而赵德昌不知道的是,连她嫁豪门这件事都是假的。 她不是在豪门里呼风唤雨的那种,她依旧在兢兢业业地过自己的生活。 仅此而已。 但现在,这份工作也因为他的这些破事被迫喊停。 赵南星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干脆开始打扫家,刚扫了一半书房的时候,她接到了舒静的电话。 “南星,最近怎么样?”舒静亦是关心。 “挺好的。”赵南星说。 “那个……”舒静顿了下,犹豫着问道:“你爸让我问下,你父亲的公司,我们用不用帮一把?” 赵南星顿时瞪大了眼睛:“不需要!” 她情绪在一瞬间被调动,声音又尖又利,吓了舒静一跳。 “怎么说也是亲家……”舒静说:“真的不需要?不用不好意思,对我们来说确实是小事一桩。” 赵南星冷声道:“不用。” 她面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但只听舒静道:“没事,你好好休息。” “知道了。”赵南星应。 舒静那端沉默了会儿,这才道:“往后要是怀孕了就在家待着吧,或是到老宅这边住,我能照顾你。” 赵南星一时哑然。 她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也忘了是怎么回的舒静。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正站在沈沂的书桌旁,心力交瘁。 她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住,可也忘了沈沂还有家人。 他父母还在殷切期盼着他孩子的出生,而所有的一切,都毁在了她身上。 赵南星想,沈沂家人在提出要帮赵德昌这个要求时,一定恶心到了极点,甚至连带着对她也格外讨厌。 赵南星顺着桌子滑落,坐在地上。 银色月光洒落进入书房,房间内灯光昏黄,显得温馨平和。 赵南星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随意一瞟,看见书桌下有张纸团,她用扫把弄出来。 不大的一张纸,被当事人胡乱地揉成纸团,赵南星展开。 是沈沂的亲笔日记。 说日记也算不上,因为没有日期和落款,只是单纯地写了几句话,更像是随笔。 [赵南星流产了,幸好。 这样好像显得我很冷漠 但我还是觉得,幸好]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倒下来,赵南星被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 三句话里出现两次幸好,赵南星不知沈沂是庆幸她不用生他的孩子,还是庆幸他无须一直对她百般迁就。 果然,那些看似美好的日子都是她的错觉。 赵南星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断了。 她把纸团看了好几遍,然后折叠起来揣进兜里,兀自做了决定。 在她刚站起来拿起扫把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推开,沈沂走过来去拿她手中的扫把:“你今天回来得蛮早。” 若是放在平常,赵南星会将扫把让给他,然后看他做家务。 但此刻她并没松手,也没回应沈沂的话,而是转了个方向,继续扫地。 “吃饭了么?”沈沂继续问。 赵南星抿了下唇:“还没。” 声音带着几分涩,她低咳了下,轻呼出一口气。 “怎么了?”沈沂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睛看起来很深情,温和地望过来,让人恨不得就此沉溺其中,可赵南星在这一刻清醒地知道,这并不属于她。 “是不是生病……”沈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南星突兀地打断,“沈沂。” 赵南星声音清冷,继续若无其事地扫地,扫把滑过地面发出沙沙声,而沈沂侧耳听着:“怎么了?” “我们,离婚吧。”赵南星说:“我什么都不要。” 她只要,不成为任何人的负累。 第43章 这几日肆意滋生的念头在说出来的那一瞬, 没觉得痛苦。 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解脱。 书房里顿时变得寂静,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而这呼吸声都只是出于本能反应,缓慢又匀长, 声声无奈。 良久, 沈沂颇为艰难晦涩地问:“为什么?” “累了。”赵南星直白地说:“这段婚姻本来就挺冲动的。” 她背对着沈沂, 最近想的那些借口都没用上,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这段婚姻的弊端说了出来。 “当初结婚很冲动, 因为睡了一次就要结婚, 说起来也很荒唐。”赵南星声音清冷,似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一样,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而且那时你是被家里催婚,正好遇上了我。咱俩小时候确实挺熟的,但这么多年过去, 你我都缺席了彼此人生里很多重要的瞬间,所以我们都跟记忆里不一样了。我那会觉得结婚而已,跟谁都一样, 咱俩起码比较熟,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 可后来发现不是的,我不太喜欢你在家里沉默到像透明人,也不喜欢你一吵架就逃避, 更不喜欢你回家前什么都不说, 突然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沈沂。”赵南星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 密密麻麻的疼, 可这些话既然已经说出口, 就像是开弓之箭, 无法回头, 只能坚定地往前走。 “我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你就像是个入侵者,改变了我原来的生活轨迹和节奏,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赵南星说:“有尝试去适应,但失败了。所以现在,我郑重地向你提出离婚。” 从始至终,她没敢回过头。 这大概是她和沈沂结婚以后说的最长的一段话。 不带任何犹豫和停顿的,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一般,轻而易举地念出来。 但她的手垂在身侧,大拇指和食指捏得很紧,强迫自己不红眼,不流泪。 这些话有多大的杀伤力,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的人生要跟沈沂解绑了。 “可是。”沈沂微顿,尝试着说:“你说的这些我都能……” “改”字尚未说出口,赵南星忽地冷声道:“我说的这些你不明白吗?归根结底是……我不喜欢你。” 偏偏是你 第98节 这五个字她说得极为缓慢,给人一种很笃定的错觉。 她不想听到“改”这个字从沈沂的嘴里说出来。 赵南星的人生在分崩离析,但沈沂没有。 沈沂正骄傲地、灿烂地在这个世界发光。 那才是沈沂的世界。 “赵南星。”沈沂温声喊她:“你是不是看到了微博?” “是。”赵南星说:“但这和我们的婚姻没有关系。”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转过身来。 本应是温婉的一张脸此刻却面无表情,眼神清清冷冷,似是对什么都不屑一顾,显得老气横秋。 “那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沈沂问。 赵南星强迫自己盯着他看:“你真的觉得是突然吗?” “你从宜海回来后的每一天,我都有在思考这件事。”她把话说得决绝又过分,把所有的真心都藏起来封存,“现在不过是把想法说出来而已。” “而且。”赵南星问他:“你喜欢我吗?” 尾音都在颤抖。 沈沂沉默,两人相隔一米,无声对峙。 在沈沂要回答时赵南星笑了下:“不喜欢啊。所以两个互不喜欢的人就非要绑在一起生活吗?我厌倦这样的生活,所以我。” 赵南星的笑容差点绷不住,便不再强迫自己笑,而是深呼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想离婚。” 她说完之后没等沈沂的回答,转身就往外走,“离婚协议我会发给你。” “或者。”赵南星站在门口微顿:“你会不会拟离婚协议?我什么都不要。” 她的手落在门框上,一颗眼泪背对着沈沂掉下来,还有一颗挂在眼睫上,模糊了视线。 快撑不住了。 赵南星抿了下唇,在抬脚离开的那一刻听见沈沂沉着声音说:“赵南星,你可真残忍。” 赵南星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 关紧房间门的那刻,她想:残忍吗? 或许吧。 可生活何尝不对她残忍? 赵南星回到房间以后拿了个枕头,坐在床上把枕头捂在脸上,无声大哭。 幸好,幸好。 也是幸好,他没来这个世界。 她曾短暂期待过的生命,没来这个令她憎恶又无能为力的世界。 毕竟连他的父亲都未曾期待过他的到来。 这段错误的关系,是该终止了。 — 沈沂终是没狠得下心去拟离婚协议,像他们这种婚姻,没什么好掰扯的。 赵南星什么都不要,铁了心要离婚。 决定权并不在他这里。 沈沂坐在书房里,接连不断地抽烟,电脑屏幕上写了[离婚协议书]这五个字。 却一个字都写不下去,隔着烟雾看屏幕。 看的并不真切。 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震惊,会难以接受。 但也算意料之中。 或许是太过了解赵南星,也或许是太清楚他们这段悬空而建的婚姻。 亭台楼阁固然绚丽,却没有根基,宛若海市蜃楼,随时可能倾塌。 他也早已预料到会有离婚的这天。 却没想过会是今天。 当然,也没想过会在哪一天。 只是有这样的预感。 沈沂一晚上抽了半盒烟,把电脑关了以后刚好收到程阙的消息:【赵德昌的视频处理了。】 沈沂:【辛苦。】 程阙:【忙什么呢?出来喝酒。】 沈沂本想拒绝,但看到已经空了的烟盒,把抽屉用力关上,一边起身一边回:【好。】 他出门的时候,卧室的灯已关灭。 在客厅站了会儿,他才打开了沙发处的暖灯,还给玄关处留了灯,这才出门。 开车到[愿]也就十几分钟,沈沂下车时被冷风扑了一脸,他却没什么表情。 一路有酒保跟他打招呼,平日他都会回应一句,但今天径直略过。 人的情绪在极度低落的时候,是没办法伪装的。 沈沂到时,程阙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懒散又轻漫,手边燃着一支烟,已经燃到尾端。 在快要烫到手指时,程阙把烟蒂摁进了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而后挂断电话倒了杯酒递给沈沂,打招呼:“来了。” 沈沂连个嗯字都没回。 程阙在名利场里混,情绪何其敏感,“不高兴?” 沈沂依旧没应,闷头灌了一杯酒,什么话都没说。 这一杯酒足以说明问题。 “怎么了?”程阙又问。 沈沂接连灌了三杯酒,而程阙便坐在那儿耐心地等着。 三杯酒下肚,沈沂眼尾泛起了不正常的红,声音清冽,“终于。” “什么?”程阙挑眉,散漫地笑着调侃:“就算这堆烂摊子都收拾完了也不至于这样吧 ?” “要离婚了。”沈沂的酒杯放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伴随着他清冽的声音,在一瞬给这包厢按下了暂停键。 外边光影浮动皆与他无关。 程阙的笑僵在脸上,随后拿起打火机点烟。 打火机在指间打了几次,还是没打着,他把那个昂贵的银色打火机扔进垃圾桶。 一时无言。 良久,程阙才问:“什么心情?” 沈沂一直低垂着的头扭过去,勾唇轻笑,却是无奈的苦笑:“不知道。” 就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了一样。 闷。 看什么都不顺眼。 恨不得,明天去炸了民政局。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赵南星的,如果他选择拖着不离婚,那她会收拾东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想做的事情就要想法设法的得到。 尤其在伤害自己这件事上,她能做到极致。 可能在三年后,也可能是五年后,他会收到法院的离婚诉请传票。 所以他会去离婚。 只要是赵南星要的,他都奉上。 “那,一醉方休?”程阙拉开酒柜,露出了一排昂贵的红酒。 “买醉还用这些?”沈沂说着,修长的手指勾过桌上的烟盒,随意捻了一支点燃,“啤酒就行。” 程阙让人去买了啤酒来。 沈沂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衬衫领随意地耷拉在肩上。 显得十分颓丧。 酒过三巡,程阙捏扁一个易拉罐:“沂哥,不再挽留了?” “不。”沈沂说:“赵南星不会改变主意。” “而且。”沈沂的手指轻轻摩挲过易拉罐的杯壁:“我最近在想,赵南星正在经历的这些事,会不会是因为我?” “跟你有什么关系?”程阙皱眉:“又不是你让她有那么垃圾的爸。” “但在我离开云京以后,她过得很平和。”沈沂说。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你不能把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啊。”程阙听不下去,驳斥道:“你到底做错什么了?就算当年沈清溪对你有恨,都已经这么大了,他已经为人父,不至于还一直窥探你的生活吧?要我说,你就是太小心翼翼。” “可是程阙。”沈沂淡淡地看过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的人出生就是错?” 程阙:“……” 有一瞬,就像是有只大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程阙一时没呼吸过来。 偏偏是你 第99节 良久,他低头冷笑:“你还是觉得那些不是意外。” “是。”沈沂说:“一次可能是意外,但不可能次次都是。” “尤其小乖,它一向乖得很,从来不乱跑。怎么就会刚好在那条平常连车都很少的路上被撞死?”沈沂冷声说:“还记得那年么?” “什么?” “那是我大四上半学期,老头子喊我不要读研,回家里公司。”沈沂看向程阙:“还觉得是单纯的意外么?” 程阙一时哑然。 “可是你都不进公司了。”程阙说:“他还有什么要害你的理由?” “三年前。”沈沂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赵南星有天晚上回家迟,在路上被一辆车擦伤,车牌号是079。” “我记得撞死小乖那辆车的车牌尾号也是079。”程阙忽地将所有事连在一起。 小乖就是沈沂以前养的一只银渐层,有个开宠物店的学长卖不出去,家里也养不了,便问沈沂要不要养。 后来沈沂看它被关在笼子里,实在可怜,便收养了这只猫。 他在课后领着它去打疫苗,把它带去学校遛。 养猫之后,他整个人都跟着平和许多。 是发自内心的平和。 不同的城市,车牌的前缀并不一样,可尾巴的数字是一样的。 这不得不让人产生怀疑。 程阙倒还从未听沈沂说过这些,他大多时候都一头扎进工作里,平日里见了也就喝几杯酒,听他闲聊几句,涉及到这种,他向来闭口不言。 可能是喝了几杯酒,心情糟糕,便把这些事轻漫地说出来。 “那年,是为什么?”程阙问。 沈沂眉头微皱:“我带赵南星回家,老头子有意无意地催生。” “这有些勉强吧?”程阙说:“你哥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 “我很希望这些都是意外。”沈沂深呼了一口气:“可以确定的是,灰灰的去世是意外。” 灰灰是他以前养过的一只兔子。 细算起来,他真的养过不少宠物,有仓鼠、兔子、猫、狗,有的是人送的,有的是捡的。 总归不忍心看那些小生命流落在外,便捡回去养着。 起先对它们也没什么感情,等养个一年半载,他流露出对这些动物的喜爱之后。 总会死的惨烈。 那只仓鼠是误食了花肥,中毒而死。 还有只捡来的小狗是在花园里撒欢时被捕鼠夹伤到腿,正是冬天,伤口感染去世。 灰灰是年纪大了,自然死。 其他的他都不敢百分百确定,都是意外。 而且不止这些活物,就连他最喜欢的一幅画,只是挂在墙上也会被来他家做客的熊孩子撕烂。 他喜欢的花瓶,喜欢的磁带…… 但凡他喜欢的,都会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消亡。 程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终话锋一转,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说了有用?”沈沂轻飘飘地反问。 程阙:“……” 他对沈沂说的这些事只是一知半解。 偶尔沈沂心事藏不住,会跟他说一些。 但很多,他还是藏着。 他向来是个不愿意将坏情绪带给别人的人。 “我的压力。”沈沂看向他:“你确定你能扛住?” 包厢里的气氛被这些事带得压抑下来,沈沂便拿他那天的话来调侃,以此来缓和。 “总归还是能出一份力。”程阙说。 “懒得想这些。”沈沂声音淡淡地,带着几分超脱世外的淡然,“也懒得闹。” 却没想到,他并没有就此结束。 “就没找到证据?”程阙问。 “滴水不漏。”沈沂轻笑:“如果真是他做的,是不是有那么点儿变态杀人狂的天赋?” 程阙啧了声:“是有。” “不过有时候我也会想。”沈沂喝多了,话也稍多:“可能我这个人确实不太吉利。” 程阙:“……” 他一个抱枕扔过去:“去你的,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呢?” “找不到一点证据,也就意味着这些可能是意外。”沈沂轻笑:“所以 ,还挺有可能的吧。” “什么?” “我不吉利。” “……” “滚滚滚。”程阙嗤道:“这话我他妈听了多少年?我不还得活着?” 沈沂不想喝了,往后仰在沙发上,眼神疏离又淡漠:“但让我同意离婚的不是因为这个。” “嗯?”程阙好奇。 “赵南星说。”沈沂顿了下,“不喜欢我,所以不想跟我继续错误的生活。” 平日里温和的声音此刻清冽又冷淡,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无奈与惆怅:“我知道她不爱我,但这话从她嘴里直白地说出来时,还是很残忍。” 她甚至让他亲手拟离婚协议书。 残忍到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她当初为什么跟你结婚?”程阙问。 “逃避吧。”沈沂说:“很庆幸当初她找我做了避风港。” 所以他才偷来了这么一段生活。 一段于他而言,像梦一样的日子。 程阙:“……” 第一次见有人把备胎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程阙不知该如何评价,便不再多言。 而沈沂想起赵南星同意跟他结婚那天,也是赵德昌刚找过她。 两人不知聊了什么,赵南星充满戒备,浑身都带着刺。 即便如此,他还是往前走了几步,逾越地、小心地提出了结婚。 反正也是要结婚的,跟赵南星结婚要比跟其他人联姻好很多。 而且赵南星没有威胁,应当不会重蹈覆辙。 却没想到,也还是会有。 只要他展现出一丝在意,就会有厄运降临。 就像是落在他身上的诅咒一样。 沈沂跟程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到后来,程阙忽地问:“沂哥,你喜欢赵南星什么啊?” 沈沂微顿,思考之后说:“不知道。” 反正就是喜欢了。 准确来说是爱了。 一见到她,他就觉得还想多活几年。 虽然她和记忆中相去甚远,可他就是喜欢。 赵南星冷漠、别扭,浑身是刺,只要靠近她,她就要往后退。 沈沂只能保持适当的距离跟她相处,不敢往前走半步。 可是只要看见她,就足够让他的世界明朗起来。 酒喝到了后半夜,程阙都随意地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凌晨六点,沈沂拎起外套往外走,睡到迷蒙的程阙问了句:“沂哥,干嘛去?” “回去洗个澡。”沈沂把外套穿上,声音比外边的雾都沉:“离婚。” — 在离婚这件事上,沈沂和赵南星都很利落。 像当初结婚那样利落。 赵南星起来洗漱过后,在客厅里闻到了很浓的烟酒味,客房的卫生间里有水声传来。 赵南星在脏衣篓里发现了满是烟酒味的白衬衫。 她放进洗衣机里洗掉,然后转身回房间化妆。 昨晚闷声哭了一通,情绪倒淡了许多。 许是想明白了,也认命了。 她就只能过这样的人生,所以后半生,让她一个人平淡地生活。 偏偏是你 第100节 不当任何人的负累,不绑定任何人的人生。 也愿沈沂前程似锦,幸福美满。 她结婚那天也是化了淡妆,今天比那天的妆要稍浓一些。 那天领证特别急,她都没来得及紧张。 是领证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紧张,尤其沈沂接她去吃早餐的时候。 沈沂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换了件新的白衬衫。 跟她眼神相触时,率先避开。 赵南星深呼了一口气 :“收拾一下走吧。” 这天早上,云京起了很大的雾,能见度不足两百米。 沈沂的车开得慢吞吞,却是正好赶在民政局开门时抵达。 在民政局门口,沈沂点了一支烟。 烟和雾混在一起,他站在原地,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不后悔?” 赵南星摇头:“不后悔。” 于是,他们一同走进民政局。 离婚调解时两人口径一致,性格不合。 手续办得很快,鲜红的结婚证变成了暗红色的离婚证。 赵南星把证放进包里,站在台阶上往远处看。 沈沂随手把证揣进兜里,声音淡淡地:“房子留给你,还有车,那三张银行卡,你挑一张拿走。咱俩没有孩子,也不用分那么麻烦。”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要。”赵南星说。 沈沂侧目,温声喊她:“赵南星。” “嗯?” “是我想给。” 沈沂站在那儿,身形颀长,舌尖抵着腔内转了一圈,说得格外无奈:“你别拒绝最后的好意。” “还有。”沈沂叮嘱:“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 赵南星怔了几秒,而后点头:“谢谢。” 说得格外疏离。 沈沂不忍再看,转过脸去:“行,就这样。” 赵南星的手揣在兜里紧紧握成拳,牙齿都快张不开,却还是扯出一个笑脸:“就这样。” 离开的时候两人分开走,一人一个方向。 赵南星走了一条街,找到一家早餐店,她进去以后要了个百合银耳粥。 店里在放一首舒缓的情歌,有些符合她的心境。 粥很快上来,热气腾腾,蒸得她每一个毛孔都打开来,眼睛都有些酸涩。 那首歌也唱到了高潮。 [为什么偏偏 偏偏是你 拨动我的心弦 融化冰冷的世界 我在下雨天 淋湿在你的春天 渐渐渐渐我们一点一点 不堪重负走到了要分开的边缘] 她一边舀着喝粥,眼泪啪嗒啪嗒掉进粥里。 有些烫,连带着胃也有些不舒服。 但她还是顽强地吃完了那一碗。 当她走出早餐店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变得清晰,只是她眼前还间歇地模糊着。 有路人说:“我说了吧,阳光出来的时候雾就散了。” 赵南星抬起手背擦了下眼睛,大雾四散,世界变成原来的模样。 人来人往,车流如梭,热闹非凡。 大雾终会散,不止大雾。 还有你我。 第44章 赵南星不用去医院上班, 清闲许多。 就连离婚这件事都不需要刻意挑日子,说走就走,潇洒得很。 沈沂说把房子留给她, 等她晚上回去的时候, 衣柜里理所当然地少了一半。 他向来是不会拖泥带水的人。 赵南星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那三张银行卡, 赵南星查询了其中两张的余额,多得令人咂舌。 不过她并未贪心, 只留了一张信用卡, 把储蓄卡都收了起来。 这家里属于沈沂的东西本就不多,还都是这些日子新添的,沈沂离开时几乎都带走。 除了满屋子的书。 沈沂看的书又多又杂,一面书柜墙塞得满满的。 他的电脑和卷宗都带走了,书桌空空, 其余的一如往常。 赵南星在家里每个房间都绕了一圈,就连平日不去的客房都进去呆了几分钟。 分明只少了一个人而已,却显得格外空旷。 洗衣机里还洗了沈沂的白衬衫和西装裤, 赵南星搭起来晾在阳台。 而后窝在阳台的椅子上呆了两个小时。 夜凉如水,天空被阴云遮蔽。 明天应当不会是好天气。 沈沂回来几个月, 赵南星的睡相改善许多。 以往她四仰八叉地睡,现在最多就在床上滚半圈,另外那一半的地方, 睡前什么样, 醒来还是什么样。 翌日早上赵南星打扫家, 这才发现客厅花瓶里的花被换过。 从百合换成了满天星, 更有生机和活力。 她昨天都没注意到。 洗过的白衬衫晾了一夜已经干了, 赵南星放在腿上叠好, 又装进袋子里, 给沈沂发消息:【你的衣服和卡给你寄到哪里?】 沈沂那边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很久,间隔性出现。 良久,他回复:【送到程阙那儿吧。】 赵南星:【好。】 — 沈沂这干脆利落到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还是让赵南星有些失落。 她知道沈沂不爱她,可面对一段持续了四年之久的婚姻时,他却能抽身如此之快。 事实上他应当一份真心都没付出。 不过赵南星换位思考,如果是沈沂提出离婚,她也会如此。 从某个方面来说,她和沈沂是一类人。 甚至,她连句为什么都不会问。 因为不想让自己难堪,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脆弱。 理由很多。 可最致命的只有一个:自尊。 赵南星叫了个闪送,把东西送到了程阙的酒吧。 之后就躲在家里,关了手机,开着电视,离婚证放在茶几上,没多久又昏昏欲睡。 这种低迷的状态持续了两天。 她终于鼓起勇气拍了离婚证发朋友圈。 [不知来路,不问归途。离婚证.jpg] 她的朋友圈空落落的,结婚都没拍照发一条。 但却践行了分开的仪式感。 很快,有了第一条点赞。 “y点赞了你的动态。” 是沈沂。 赵南星点进他的朋友圈,背景图都是纯白色。 给人一种很神秘的感觉。 但赵南星记得,他原来的朋友圈背景图是一张很有氛围感的照片,不知在哪座城市的街道,灯光昏黄,水波粼粼。 偏偏是你 第101节 几秒后,他的微信名也换掉,变成了「x」。 头像从原来的背影照换成了一片晦暗星空。 那张背影照是赵南星拍的,刚结婚那年他有一次接她从医院回家,新闻里报晚上有流星雨。 他们在中途下车吃了饭,又在路上散步,等他站在桥边接电话回消息的时候,赵南星随手拍出了这张。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身形颀长,昏黄灯光散落在他身上,露出了侧颜。 优越的身体比例和线条都让这张照片格外耐看。 那天晚上也没等到流星雨,但赵南星晚上回去把照片发给他,佯装不经意地笑着说了句:“还挺好看的。” 沈沂当天便换上做了头像,一直没变过。 但现在物是人非,他什么都换掉,颇有一种“我开始了新生活”的意味。 赵南星发完朋友圈后便懒得动,屏幕上一条条消息跳出来,群聊不停。 周悦齐在群里快炸了,跟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一样。 赵南星挑着回了几条。 而后看到朋友圈点赞十几条,还有几条留言。 周悦齐:【sos!这么突然?!】 商未晚:【……发生了什么?】 两分钟后,商未晚删除了上一条回复,重新回复了一条:【来我怀里。】 周悦齐回复商未晚:【你俩一起到我怀里!】 …… 朋友圈度过了格外热闹的一天。 晚上赵南星才接到周淑的电话。 赵南星接通以后先没说话,周淑也一直沉默,安静到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赵南星轻笑了声:“想问什么就问吧。” 周淑下午就给她的朋友圈点了赞,想必已经煎熬了一下午。 “真的离了?”周淑问:“是沈沂提的吗?” “我提的。”赵南星说:“妈,我想我不适合结婚。” 周淑又是沉默。 赵南星还以为她会谴责自己,毕竟沈沂是公认的好到不能再好的结婚对象。 可周淑在沉默之后,只温声道:“星星,回家来住吧。” 赵南星微怔,“你不骂我?” “如果离婚能让你开心的话。”周淑叹了口气:“那就离吧。” 气氛平和,客厅里只亮着沙发处一盏昏黄的灯,偌大的家里空空荡荡。 赵南星说话时都能听见自己的回声。 她说:“我不开心。” “当然,不离婚也不会开心。”赵南星问:“你看到赵德昌说的话了吗?” 周淑低低地嗯了声:“他是猪油蒙了心,越老越糊涂。” “沈沂的妈打电话来问我,需不需要给他帮助。”赵南星压抑了几天的情绪,在此刻慢慢地释放:“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说实话,他们家对我一直很宽容。” 不知是因为沈沂本身在那个家里就显得不太好相处,还是他们家不太在意她这个儿媳。 反正当初连结婚时,她父亲没出现,舒静他们都没当面问她一句为什么。 可是当舒静这么直白地来询问时,她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一直艰难地维系的自尊在此刻粉碎,脸被丢在地上,踩了个稀碎。 “离婚没什么了不起的,是吧。”赵南星轻飘飘地说。 “是。”周淑笃定地回答。 赵南星又跟周淑闲聊了几句,从头到尾周淑都没流露出惋惜的情绪。 等到最后,赵南星淡淡道:“沈沂把房子留给我了,我还住这里,最近医院有点忙,过段时间回。” 她透露了自己离婚的消息,却瞒下了被迫停职这件事。 不想让周淑太过担心。 “你……”周淑担忧道:“真的没事?” “还好。”赵南星说:“能想明白。” 周淑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周淑的反应出乎赵南星的意料,更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颓丧也就两天,等到第三天赵南星一个人去看了场电影,晚上回家抱着解剖学的书看了一晚。 周五她准时去了医院妇产科,刚好是梁医生值班。 梁医生自然也看到了她的朋友圈,见到她后多次欲言又止,赵南星也没有要跟她解释这件事的意思,做完ct后就一直在等结果。 等结果的间隙她还去急诊科绕了一圈,去医院外的咖啡厅坐了两个小时,回去时给梁医生也带了杯咖啡。 ct结果她先没看,直接拿去给了梁医生。 梁医生盯着看了许久,眉头紧锁:“这ct 你自己看了没?” “没。”赵南星直言:“我没有给自己治病的习惯。” 当然了,她身体一直不错,往年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只有今年有些特殊。 不知是身体抵抗力变差,还是太过忧虑,一变天就会觉得不舒服。 梁医生把她的ct结果铺在桌上,“你的结果不太乐观。” 赵南星这才开始看ct,子宫里有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 “是不是刮宫没刮干净?”说这话时赵南星没敢看梁医生,只低头盯着那张片子看,“前段时间我有轻微的出血迹象,这几天倒是恢复正常了。” “不是。”梁医生说:“这是一个肿瘤,你怀孕时就查出来了,当时你需要静养,没让你家属跟你说。现在这个肿瘤长得更大了些。” 梁医生说着拿出了她的b超单,“之前不太敢确定,也没办法判断是良性还是恶性。你最近有没有感觉气血不足,失眠多梦?” 赵南星微怔,诚实点头。 “我初步判定这个肿瘤是恶性。”梁医生说:“需要尽快做切除手术,防止扩散和恶化。” “切除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吗?”赵南星问。 “应该没有。”梁医生盯着片子研究:“手术做得好的话,恢复起来应该很快。” 赵南星当即做了决定:“那您尽快替我安排手术吧。” 梁医生看了下日程表:“暂定在下周三?” “好。”赵南星问:“我需要提前准备什么?” “早睡早起,积极锻炼。”梁医生轻笑:“保持心情愉悦。” 赵南星也跟着笑了下,“我尽量。” 在她离开病房时,梁医生忽然喊住她:“赵医生。” “嗯?” “加油!”梁医生朝她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要开心啊。” 赵南星微怔,旋即笑了:“好。” — 无论如何,知道自己得病都无法开心起来。 赵南星晚上回家展开自己的ct影像研究起来,推断子宫里的肿瘤很可能是因为常年的心情压抑导致的。 好多妇科类的疾病皆如此。 这个肿瘤只有几毫米,却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 腹部平坦,她不自禁地摸过去,脑子里杂乱无章。 好像忽然明白沈沂说的幸好是什么意思。 如果肿瘤是恶性,会随着胎儿的生长不断扩大,最终有80%的可能一尸两命。 而如果她流产,及时切除肿瘤,活命率99.99%。 这个切除手术放到现在医疗技术水平里,顶多算微创,恢复期比坐小月还短。 但赵南星还是觉得悲哀。 她的孩子来这个世界,只是为了提醒她:你有病啦!要记得好好治疗啊! 如果不是因为怀孕,可能要到她因为肿瘤恶化晕倒在医院,才会查出来这个情况。 为时晚矣。 所以沈沂才会在离婚时跟她说要记得去做全身体检。 赵南星正胡思乱想着,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想法,抬手一摸,竟然湿漉漉的。 她擦了眼泪,这才接起来,“喂。” 电话那端只有风声,赵南星又看了眼,是个陌生号。 正当她要发问时,对方开口:“赵南星,你下楼来。” 是赵德昌。 在那天他发布视频以后,赵南星就大骂了他一通,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 但没想到他换了个号继续打。 “做什么?”赵南星冷声问:“我跟你无话可说。” 偏偏是你 第102节 “屁!我是你爸!你怎么就跟我没好说的?”赵德昌吐字不清,语气胡搅蛮缠,像是喝多了,“我跟你讲,你给我下楼,今天咱们可得好好掰扯掰扯。” “掰扯什么?”赵南星皱眉,走到窗边看了眼。 赵德昌正站在楼下,歪歪扭扭。 “我这些年!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了?!啊!小时候我是不是对你最好?”赵德昌打了个喷嚏,“你给我开门,让我上去!你都结婚多久了我连你婚房都没去过。” “没必要。”赵南星冷声:“就在电话里说。” “那你给我下来!”赵德昌厉声:“我跟你当面说!你不下来我就喊了啊。” 他说着便大声喊了句赵南星。 “……” 赵南星没想到他会如此,思虑过后挂了电话下楼。 时间着急,连件外套都没穿,下楼以后猝不及防地被冷风倒灌一身,瞬间清醒。 赵德昌见到她,也终于停止大喊。 他身上衣服皱巴巴的,满脸通红,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喝酒喝多了,见到赵南星第一句就是:“你看,你长得多像我。” 赵南星眉头拧紧:“我还得去整个容?” “你说这话。”赵德昌嗤道:“不讨喜!你看你现在变化多大!赵南星,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么?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爸!当初你们娘俩来云京,我自己没舍得买房,但看你要读书,也给你妈买了一套。你呢?我这么多年我做错什么了?!那会儿我就算是为了要儿子,跟陈涧书好了,那对不起的也是你妈,不是你!” 他说话哆哆嗦嗦的,有几个字含糊不清,配上他的神态却刚刚好。 对着赵南星口诛笔伐时条理十分清晰:“赵南星!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说说!” 赵南星冷冷地看过去。 “对!就是这个眼神!我是你老子,这么多年我还得看你脸色?我花钱养条狗都知道冲我摇尾巴,你呢?赵南星,我对你够好了!像你这样的闺女,放以前早被打服了。” 赵德昌仍喋喋不休,越说越激动。 “你就是仗着我疼你,才这么放肆!” “放屁。”赵南星冷冷出声。 “你听听,这是对亲爸说话的态度吗?”赵德昌就差戳着她脊梁骨骂了,但赵南星看向他,眼里像结了冰。 “我说过的,断绝关系。”赵南星说:“你不嫌丢人,我嫌,以后不要来找我。” 说完就要走,结果被赵德昌拽住:“你别忘了你还姓赵。” “那我明天就去警察局改姓。”赵南星说完转身,结果被赵德昌用力推了一把,直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她的手撑在冰冷的水泥路上,仰头看向赵德昌,“打我?” “对不起……”赵德昌立刻伸手去扶她,结果赵南星甩开他的手。 而在这一瞬,有一阵风飞速吹来,揪住赵德昌的领子就挥过去一拳。 赵南星坐在地上看。 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带着一身酒味,发了狠地打过去。 骨骼碰击皮肉的声音在这深夜里令人害怕。 而赵德昌也挣扎着,挥手给了他一下。 起初是两个人的混战,后来变成了沈沂的单方面碾压。 毕竟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况且还练过防身的本事,将赵德昌摁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地揍。 直到赵南星喊:“沈沂!” 沈沂的拳头在空中悬停,而赵德昌抬手就挥过来。 沈沂捏紧的拳头垂下去没再动手,任由喝醉了的赵德昌乱来。 赵南星正要冲上前去拉沈沂,结果一辆警车疾驰而来,停下之后直接制服了两人。 …… 活脱脱的一场闹剧。 — 三人都跟着进了警察局,做完笔录后当场和解。 警察还对沈沂和赵南星做了通思想教育,沈沂和赵南星皆都一言不发。 只有赵德昌站在道德制高点,也不顾嘴角的疼痛,对着他们痛骂。 警察往他身上拍了下:“得了,你也别不知好歹。大半夜跑人家楼下闹什么啊?倚老卖老的。” 赵德昌这才安分。 从警察局出来时是凌晨三点半,云京市的夜空黑压压的,不见月亮,也透不出半分光。 赵南星出门后径直往前走,结果赵德昌突然横亘在她面前,特认真地问:“赵南星,我到底是哪儿对不起你?” 冷风一吹,他酒也醒了大半。 盯着赵南星的目光带着几分哀怨。 赵南星冷冷地朝回望他,片刻后深呼吸,“你让我知道,我永远是不值得被喜欢的。” “你为了儿子可以抛弃我,抛弃妈,包括奶奶。”赵南星双手插兜,一番话说得极为冷静,却带着多年来都在争的一口气:“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都要考第一名,其实我不喜欢,我觉得中间就挺好的。但你会说,女孩就是不如男孩聪明,你对儿子的渴望都写在了脸上,所以我得不停地努力,去达到比儿子还好的地步。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放过我自己。” 她这么多年憋着一股劲儿,就是因为他。 他小时候是非常合格的父亲,宠女儿爱女儿,可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要她努力优秀,而赵南星得到的所有爱,有朝一日都变成了利刃,直接反刺回去。 因为这些爱都很假,比不过一个儿子。 赵南星看向他:“如果有天我和赵祈霖都站在悬崖上,只能选一个人救,你救谁?” 赵德昌愣住。 “看吧。”赵南星说:“如果你没做好准备要一个女儿,就不要把她生出来。” “你生我的意义是什么呢?告诉我,我永远不可能比得上一个男孩。”赵南星眼睛里蓄了泪,但强忍着没掉下来,“让我疯了一样去追一个不可能达成的目标,让我接受你自以为是的好?” “滚啊。”赵南星抬手擦了下眼泪:“你们所有的道歉,我都不接受。收起你的自我感动。” 赵德昌被说得愣在原地,赵南星径直走远。 一直走了两条街,赵南星才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一直跟她隔了段距离的人。 “你还要跟我多久?”赵南星问。 沈沂站在风里,嘴角之前出了血,血迹现在凝固起来,看着还有些战损美。 一如既往的沉默。 赵南星低敛下眉眼,“沈沂,你还要看我出多少糗?” “没。”沈沂声音伴随着夜里冷风传过去,“我是回家,路过。” “回家?”赵南星眉头微皱。 “喝多了。”沈沂说:“记错地方。” 赵南星:“……” 冷风阵阵,赵南星抬手拦了辆车,她刚一上去,沈沂也随着上了车。 赵南星不解地看向他。 沈沂手指触了下嘴角:“懒得去门诊。” 赵南星:“?” 车上氛围多少有些诡异。 赵南星也没想到离婚后的初见会是这种场景,之前在警察局里两人没说多少话,现在依旧是沉默。 沉默向来是他俩的常态。 等到了小区外,沈沂便下车跟她一起走,颇有跟她一起上楼的架势。 “你做什么?”赵南星在一楼停下,问他:“你不回家?” 沈沂微顿:“赵医生,我刚才说懒得去门诊,意思是……” “你能帮我处理下伤口么?”沈沂手指再次抚过去,“不然明天该发炎了。” 赵南星:“……” 她看着他嘴角那块如果今晚不处理,明天可能就会消失的伤口,陷入了沉思。 两秒后,沈沂又说:“况且,我还有本书要拿。” 赵南星:“……” 两人进了电梯,赵南星抿唇:“你拿了东西就走。” 电梯的楼层不断变化,沈沂就站在赵南星后边不远的位置,呼吸声都能听得真切。 他哑着声音低笑:“不然呢?” 沈沂从干净的电梯壁上能看到赵南星严肃的脸,他勾了下唇,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依旧是用揶揄的腔调说:“怕我赖着不走?对你……” 电梯抵达,他刚好往前一步,凑近赵南星:“图谋不轨?” 赵南星:“……” 她耳朵瞬间发了热,逃也似地往前走,依旧嘴硬道:“也不是不可能。” 第45章 沈沂的书放在书架最上层, 已经荡了一层浮尘。 他挑了两本装起来。 书房的陈设还和原来一样,只是窗帘被拉起来,密不透风。 偏偏是你 第103节 凌晨四点的云京格外寂静, 连灯都显得暗。 沈沂从书房出来以后就看见赵南星站在厨房料理台前, 手里捧着一杯热水, 正在暖手。 “我拿上了。”沈沂率先打破这寂静。 “嗯。”赵南星淡淡地应了声,头都没转, “那些书你什么时候搬?” “过段时间。”沈沂解释:“还没找到住处, 等找到了再搬。” 赵南星眉头微皱,这才看向他。 之前在外边光线不好,看不太清楚,此时看去才发现他鬓角也有伤口,一道约3厘米长的划伤, 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眉心皱得愈深,“那你现在住哪?” “程阙那儿。”沈沂说:“打算在他附近租一套,书房你暂且先不用吧?” “不用。”赵南星说:“我本来也不怎么用。” 两人声音都不高, 一来一往。 就像是很久没见的朋友,聊天都伴随着间歇性沉默, 有种无言的尴尬。 赵南星在等他走,可他偏站在客厅里。 长得又高,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隔了会儿, 沈沂又问:“全身体检你做了么?” “没有。”赵南星低敛下眉眼, 指腹摩挲着杯壁:“不过我去妇产科查过了。” 气氛忽地沉下来。 赵南星淡声说:“你都知道了吧?” “什么?”沈沂被问得怔住。 “我的病。”赵南星说。 “……” 这话听上去像质问, 语气实在算不得好, 还散发着莫名其妙的敌意和紧张。 沈沂感觉像遇到了几年前的赵南星, 浑身是刺。 哪怕是简单地跟她说句话, 她都会浮想引申出几重意思来, 用警惕的目光看向你。 他斟酌再三,回答道:“知道。” 没再多说,生怕多解释一个字就把赵南星推远。 “严重么?”沈沂又问。 “还好。”赵南星说:“切除就好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 沈沂顿了下:“要做手术?” “是。” “时间呢?定了没?” 赵南星微怔,旋即把杯子放下,声音淡淡地:“还没。” 她并没把手术时间告诉沈沂,没有必要。 告诉沈沂就意味着多了一份期待,一份念想。 如果到时沈沂没来,她会失落。 如果沈沂来了,她又没什么理由去接纳。 离婚了的人还是断干净比较好。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赵南星从厨房走出来,冷漠地经过沈沂身侧,“拿了东西就早点回去休息。” 她有些疲惫,也不是很想说话。 这一晚上从楼下闹到警察局,再从警察局回来,赵德昌那些话对她冲击力并不是很强。 最令她在意的还是——为什么沈沂会围观她每一次丢人的时刻? 如果说她家里这些事最不想让谁知道,那一定是沈沂。 但生活偏爱跟人开玩笑。 在她往房间走的时候,沈沂忽地上前一步拽住了她的手腕。 赵南星回过头,侧眸望过去。 四目相对,沈沂抿了下唇,倒吸一口冷气,低敛下眉眼,声音温和:“医生,伤口还没处理。” 赵南星:“……” — 沈沂那话有得寸进尺的嫌疑。 事实上,他确实在得寸进尺。 因为赵南星最后那句的态度松动,他回过头看着赵南星的背影有些不忍。 此刻的赵南星应该很难受。 这一晚上情绪大起大伏,饶是再心冷的人也受不了。 更何况赵南星不是。 沈沂便得寸进尺了一把。 这伤口于他而言并不算重。 在宜海时比这还重的伤也受过,从来都是放任自流。 他坐在沙发上,看赵南星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动作熟练。 都说认真工作的人最有魅力,沈沂不由看得发怔。 赵南星把碘伏拧开以后,一回头就发现沈沂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你……”赵南星迟疑:“看我做什么?” 沈沂这才回神,他习惯性地勾唇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好看啊。” 赵南星:“……” 以往他们在家里的时候,他都不曾多夸她几句。 如今离了婚,倒是还挺能夸的。 不过这夸赞都是为他的真实想法做掩饰。 当不得真。 赵南星没往心上放,她拿着棉签蹲在沙发前,而沈沂瘫在沙发上,根本够不着。 她想让他往前挪一下,但看他衬衫半开,又皱巴又脏兮兮,眉眼之间难掩疲惫,一时又说不出口,便自己往前挪了点儿。 沾了碘伏的棉签轻轻摁在沈沂鬓角的伤口上,他眉轻皱了下,很快松开。 察觉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赵南星手上的劲儿松了几分:“疼?” “没。”沈沂说:“凉。” 这时两人凑得近,沈沂说话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到赵南星耳朵里,连带着他说话的热气,烫得赵南星不自觉瑟缩了下脖子,“哦。” “忍一下。”赵南星说着继续给他伤口消毒,心想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划破的。 应当很尖锐,如果再用力一点,沈沂这儿估计得破相。 她正这么想着,沈沂忽地懒声问道:“会不会破相?” 赵南星手一抖,径直摁上去,沈沂倒吸一口凉气。 “抱歉。”赵南星低咳一声。 沈沂轻笑:“报仇呢?” 赵南星:“……没。” “逗你玩。”沈沂说:“怎么这么不经逗。” 赵南星斜睨了他一眼:“幼不幼稚?” “还行。”沈沂半耷着眼,睫毛又翘又长,语气随意:“太无聊了。” 赵南星拿了创口贴给贴上,“破不了相,会破伤风。” 沈沂微怔,随后笑道:“还是冷笑话。” 赵南星转过头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里,换了一根新的,重新沾上碘伏,“没办法,只会这个。” 沈沂伤到的位置有点特殊,嘴角破了。 她看了会儿,把棉签递给他:“你自己弄?” “累。”沈沂说:“还困。” 赵南星瞟他一眼,看他眼底乌青确实重,而且眼皮子都快合上了,小声嘀咕了句:“我就不困么?” 但也认命地凑过去给他处理伤口。 他的唇很丰盈,唇峰和鼻梁山根在一条线上,很漂亮。 唇色也很红,似是涂了唇釉。 棉签轻覆在他嘴角,他只是睫毛颤了下,人却没什么反应。 赵南星认真地盯着他的唇看。 漂亮到不像是个男人的唇。 就像小时候大家对他的评价一样,漂亮到不像是个男孩。 偏偏是你 第104节 那会儿村子里的小男生大多皮糙肉厚,成天爬上跳下,活像返祖的小猴儿。 只有他安静内敛地待在座位上,唇红齿白。 岁月对他格外优待,这么多年过去,只让他身上的男人味更重了些,沉稳温和,温柔绅士,彬彬有礼。 就连长相也更有韵味。 赵南星给他处理着,他的呼吸亦逐渐变得匀长,眼皮彻底合上。 看着确实累极。 婚前他们倒是很少有这种温情的场面,即便之前沈沂受伤,她也未曾如此温柔。 一时间,赵南星盯着他的脸出神。 “赵南星。”沈沂低沉的嗓音打破这寂静,把赵南星游离的思绪拉拽回来,“……嗯?” “你快乐么?”沈沂借着这有些旖旎的气氛问。 他并未睁眼,语调也懒洋洋的,似是旧情人的呢喃低语。 “还好。”赵南星掰断了那根棉签,从药箱里拿出药膏,用新棉签沾了药膏涂在他嘴角。 沈沂良久没说话。 等到伤口处理完,赵南星收拾药箱,沈沂才眯着眼低声说:“还好是有多好?” “就是还好。”赵南星说。 “我不快乐。”沈沂脑袋搭在沙发上,声音闷闷的 :“离婚以后,有点不适应。” 他刻意说得像是喝醉了一样。 赵南星把药箱放回到柜子里,客厅里一瞬干干净净。 不知为何,听到沈沂这句话后心底一酸。 但她硬着心肠说:“慢慢就适应了。” 其实她也不适应。 尤其是那几天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时候,总感觉沈沂会在某个时间点回来。 有天晚上她起夜,去完卫生间后上床滚了一圈,并没有撞进“人墙”里。 一瞬间恍然惊醒,这才惊觉她已经离婚了。 太过利落地做完一件事的坏处,就是人需要时间来让自己改变一种生活习惯。 “伤口处理完了。”赵南星说:“我要休息。” 已经开始赶客。 沈沂长长地叹了口气,“知道了。” 他站起来,望着赵南星拒人千里之外的背影怔了几秒,转身离开。 赵南星一直站着没动。 沈沂打开门,冷风倒灌进来,也把他吹得稍清醒了些。 他沉着声音说:“你什么时候做手术,记得告我一声。” “没必要。”赵南星说:“一个小手术而已。” “那也说一声。”沈沂说:“人文关怀。” 他刻意说得疏远了些。 赵南星却没应。 沈沂出去后关上门,整个家里安静下来,赵南星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 只是有种难以言喻的心酸,就像是吃了一大颗山楂,酸得倒牙。 分明是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拥抱的人,可中间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深不见底的沟壑。 她只能在彼岸朝他挥手,跟他说:你往前走。 赵南星抬手擦了把泪,门铃忽然响起。 她深呼吸了一大口,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的心酸。 路都是自己选的,没什么需要后悔。 她疾走了几步去开门,赫然见刚才离开的沈沂站在门口。 她错愕,“你怎么……” “也不看下是谁就开门?”沈沂先声夺人。 “什么事?”赵南星说话还有鼻音。 沈沂越过她看向客厅:“我书忘拿了。” 赵南星侧过身子,让他自己进门去拿。 沈沂也没客气,径直走进去拿了书还环顾一圈,这个家还跟以前一样:清冷、没人气。 想起去已婚同事家做客时,对方家里的装修,他眼神暗了暗。 赵南星闷着声音问:“这下没有其他事了吧?” 她怕沈沂再待下去,她的情绪会崩盘。 那可太丢人了。 沈沂盯着她看,分明眼眶已经泛了红,面上依旧清清冷冷,一副强撑着的“我没事”模样。 他站在门外,赵南星正要关门,沈沂却忽然将手覆在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赵南星那双泛红的眼睛看向他,带着几分不解。 这样子落在沈沂眼里,活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他的喉结微动,喉咙发紧,晦涩地喊:“赵南星。” “嗯?”赵南星的手被温热覆盖,她试图抽离却没他的力气大,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做……” 话还没说完,沈沂身体忽然往前,倾身抱住她。 赵南星的身影一僵,“你……” “做错的从来都不是你。”沈沂的手落在她背后,声音压得很低,却足够让她听得真切:“要开心点。” — 凌晨六点,云京的天色有了变化, 层层叠叠的黑云逐渐散开,透出微弱的光。 赵南星坐在客厅里,毫无睡意。 沙发上还有沈沂残留的味道,很淡的烟草味。 她分明很讨厌烟草味,但坐在他刚坐过的位置很令人安心。 沈沂好像什么都知道,所以显得她的挣扎非常无力。 可她只是不想让他看见,也不想跟他的人生绑定在一起。 这感觉太糟糕。 脑子里走马观花,最后却什么都没留下。 云开雾散,太阳照常升起,就像过往的每一个早晨一样。 太阳驱散黑暗,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那些令赵南星痛苦的、难过的话,跟随夜晚被一起埋葬。 赵南星睁着眼,在沙发上从凌晨坐到夜晚。 无人打扰。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她打开电视,随意找了部电视看。 只是为了驱散无聊。 也说不上来是赵德昌的撒泼无赖带给她的冲击更大,还是沈沂临别时那句安慰冲击更大。 但所有的情绪堆叠在她胸口,一整天都昏昏沉沉,闷到胸腔里像有什么要疯狂跳出来一样。 她找不到任何发泄的途径。 从很久以前就是了。 因为周淑哭得比她更伤心,因为她没什么朋友。 所以她独自承受这一切。 没关系,她能够独自承受。 这么多年来,她也有无数个瞬间怀疑过,是不是她做错了? 是不是因为她的出生才导致了赵德昌的出轨? 可她分明那么努力,她拼了命想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 可事实证明,不是的。 赵德昌哪怕有了儿子也会出轨。 而有人拥抱她,告诉她:“做错的从来都不是你。” 但这一切,好像来得太迟了。 如果有人在她九岁或是十九岁跟她说这句话,她或许会难过几天,然后接受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推翻这些不公平的理论。 但现在她二十九岁,从她懂事后的每一天几乎都在为此而努力。 就像有人拿了一根棍子,把她一直照的那面镜子打碎。 不止打碎了镜子,还打碎了镜子里藏着的她的灵魂。 这么多年,她从来都不是完整的赵南星。 偏偏是你 第105节 她只知道不断地、拼命地往前走,朝着一个不知道终点的方向走。 赵南星早已被割裂成很多块。 没一块是自己喜欢的。 没一块是为自己而活的。 这多讽刺,多可笑。 — 赵南星在家浑浑噩噩地呆了一天半,点了份外卖也不怎么吃得下,吃了没几口就跑到卫生间大吐特吐了一番。 离开医院前还答应梁医生这几天要保持心情愉快。 她确实尽力了,只是没做到。 在家浑浑噩噩躺着的这一天,她感觉自己的体能和生命在流逝。 以一种极其病态自虐的方式。 赵南星从未想过她会有这么一天。 按照她的规划,她会一直以那种不知疲倦的方式活下去,直到死亡。 因为有着坚定目标的人是不会轻易死的。 但现在,她的目标不仅仅是丢了,是被现实击到粉碎,颇有将她骨灰碾成齑粉,直接扬进大海的感觉。 有种粉身碎骨的剧烈疼痛,却无法与外人言说。 因为当你说出口的那瞬间,大家都会觉得:“啊,你怎么这么矫情?” “啊,你原来是那样活着的?” 是的,她过去就是那么不堪的活着。 她深知,却不敢承认这个事实。 星期日晚上,她先接到了商未晚的电话。 “做什么呢?”商未晚那边好似刚合上电脑:“出来吃饭不?” “不饿。”赵南星话一出口,嗓子有点哑,两天都没怎么喝水,喉咙干得难受。 “我想吃火锅。”商未晚说:“刚加完班就约你了,这么不给面子?” 赵南星抿唇:“去哪吃?” “随你啊。”商未晚声音轻快:“我先去接你呗~好久没见你了,有没有瘦?” “应该。”赵南星盘腿坐起来,伸手开了沙发处的灯,光还晃了下她的眼睛,她下意识伸手遮了下,“齐齐去吗?” 商未晚那边上了电梯,信号断掉,隔了会儿才说:“去,她早闹着要见你了。” “干嘛?”赵南星缓得差不多,站起来打算去盥洗室,结果刚站起来,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倒在了沙发上,以一种垂直下落摔下来的方式,手机掉在地上 ,发出咚的一声。 这期间她似是没有感觉。 脑仁嗡嗡地震。 “南星?”商未晚声音略有些急切。 赵南星懵了片刻,这才接起来回她:“怎么了?” “刚你去哪了?”商未晚问:“我说话你没理。” “我洗脸呢。”赵南星编了个谎,“怎么?你要到了?” “我刚出公司。”商未晚说着忽地一怔,话锋一转:“你化个妆不?” “啊?那等吃完火锅妆都花了。”赵南星轻笑着走到盥洗室,打开灯照到镜子的那一瞬,她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脸上有种将死未死之感。 …… 很恐怖。 她飞速地关了灯缓了一阵,靠在墙上听商未晚说:“那又怎样啊?起码现在能美一会儿。” 赵南星低笑:“行。” “我接你去。”商未晚说:“反正路上堵车,你慢慢化。” 赵南星挂断电话后做了会心理建设才打开灯,她眼睛有些泛红,因为眼睛大,两天没怎么睡觉,眼袋也跟着大起来。 ……天生丽质也是会被自己的作死行为作没的。 赵南星立刻洗了把脸,从柜子里拿出周悦齐之前送她的紧急修护面膜,一张四位数的高价敷在脸上,她又趁机冲了个澡。 柜子里的衣服颜色有些单调,她选了不算平淡的一身。 橘色的吊带长裙并不适合这个季节,但外边搭个浅橘色调的开衫,出门时套一件白羽绒服就足够。 赵南星选好衣服好,把面膜弄下来又洗了把脸。 面膜确实不愧如此高的价格。 她化妆的程序并不繁琐,但今天怕让商未晚和周悦齐看出来,她的腮红和口红都比平时重。 梳头发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这一头黑长直的秀发已经留了好多年。 别人都在留刘海的时候她也是扎高马尾,一点儿没动过这头长发。 可她以前走在路上很喜欢看别人染过的发色,尤其是那些特别张扬的颜色。 红色、粉色、紫色、蓝色、绿色,记得大学校园里总要极偶尔才会看见这种发色,但赵南星只要看见就会盯很久。 即便很少有人染这种张扬的颜色,但大多数人都会去染个葡萄紫或是栗子棕。 没谁的发色像她一样,一成不变。 赵南星看着镜子,忽然想,如果有天她到了要写遗愿的那刻,第一个愿望应该是——染个张扬的发色。 不过这想法只是稍纵即逝,她接到了商未晚的电话,于是把放在台面上的夹子将随手盘起来的长发夹起,拎着包出了门。 — 商未晚选的地方离她家不远,去的时候周悦齐已经坐在位置上点单。 周悦齐抬头一看见她,立刻做夸张状:“哇塞!果然离婚让人变漂亮啊。” 赵南星:“……” 这还是她离婚后,三人第一次见。 赵南星就知道这个话题一定会被提起,只是没想到周悦齐开头就起了话头。 “星星,讲呗。”周悦齐把菜单递给她:“离婚以后是不是轻松又自由?” 赵南星:“……” “这么感兴趣?”赵南星冲她挑眉。 周悦齐往后一退,捂着自己的心脏:“你不老实,朝我放电。” “自己没有自制力还怪我?”赵南星随手划了几道菜,然后交给商未晚,给杯子里倒了热水,纤长的手指晃着杯子,热水滚过杯壁,一个简单的动作被她做的极富风情,“这么好奇的话,你可以结一次体验一下。” 周悦齐:“……” “能弱弱问句。”周悦齐看着她:“是什么原因吗?” “不合适。”赵南星特官方地说。 “以前也没这么说啊。”周悦齐撇嘴:“都结婚五年了才说不合适,你们以前是干嘛的?” “那会儿不是没一起住吗?”赵南星佯装无谓。 周悦齐:“……” 片刻后,周悦齐朝她勾勾手,赵南星把耳朵递过去。 周悦齐低咳一声,凑在她耳边说悄悄话,“你们是不是在床上不和谐啊?” 赵南星:“……” 她刚喝了口水,差点呛到喉咙里。 刚好周悦齐说话的热气吐露在她耳朵里,弄得她有些痒,于是往后退了些,脸色微变。 “你脸红了。”周悦齐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是不是被我猜准了?” 赵南星低头喝了口水。 这更加让周悦齐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一拍桌子:“我的天,看不出来啊!” 赵南星:“……” “别造谣。”赵南星把杯子放下,“你又知道什么了?” “你的表情说明一切。”周悦齐摇头惋惜,“沈沂那么好看,没想到是个花瓶啊。” 赵南星:“……” 那可倒是冤枉了沈沂。 若不是每次她身体不行,腰肢酸软,沈沂能拉着她做很久…… “闭嘴。”赵南星脸越来越红,威胁道:“大庭广众你干嘛呢?” “我说什么了?”周悦齐啧了声:“干嘛?给前夫留面子啊?” “你们说什么呢?”商未晚点完餐把菜单还给服务员,插话进来。 “说她前夫。”周悦齐改口极快:“中看不中用。” 赵南星用筷子敲了下她手背:“别造谣。”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周悦齐耸了耸肩:“拜托,那可是沈沂哎,出了名的绅士,脾气也很好。” “是的,就是他太好了,我配不上。”赵南星半开玩笑地说。 周悦齐:“……屁。他高攀了好吧?” 赵南星轻笑:“你对我可真有信心。” 偏偏是你 第106节 一顿打趣之后,商未晚才问:“你们离婚不是因为第三者吧?” “啊?”赵南星错愕,随后摇头:“真不是,就是性格不合适。” 她没有再具体的解释。 该怎么说,离婚是因为不想再跟沈沂的人生绑定在一起呢? 虽然她喜欢沈沂,可沈沂并不喜欢她。 她不想把完全破碎的自己再撕裂给沈沂看。 多恶心。 见赵南星不愿多说,商未晚便没再问,举起杯子勾唇轻笑:“不管怎么说,单身愉快。” 周悦齐翻了个白眼:“这些可好,三条单身狗。” “呵。”商未晚看她:“你倒是联姻。” “单身万岁!”周悦齐立马改口:“我们女孩子是要……” 话说到一半顿住,拍桌而起,“我靠!赵南星你是不是给沈沂留面儿?” 周公主气极,一口京片子味,“他也太过分了吧!” 赵南星和商未晚顺着周悦齐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西装革履的沈沂和顾朝夕走在一起。 说一句郎才女貌也不为过。 赵南星微怔片刻,然后回过头喝了口水。 她拽了下周悦齐的袖子:“做什么?” “你别怕。”周悦齐撸起毛衣袖子,径直朝沈沂走过去。 “哎……”赵南星去拽她,也只拽到了个衣角,她气势汹汹地走到沈沂面前:“沈沂,你没瞎吧?” 赵南星和商未晚都过去拦她,周悦齐却叉着腰:“我家星星哪儿不好了?你要跟她离婚!” “是不是因为她?”周悦齐咬牙切齿:“好啊,上学那会儿就不清不楚的。是不是你们结婚的时候就藕断丝连的,现在你一跟星星离婚,你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是吧?” “我可真是看错你了!”周悦齐越说越气,声音不自觉拔高。 这么多人站在一起在火锅店并不是稀奇的事儿,但俊男美女们站在一起总会让人多看几眼。 尤其好像涉及到情感问题。 赵南星最怕在这种场合里被人拍,那次的网上曝光让她吃够了苦头。 她拽了下周悦齐,冷声道:“走。” 周悦齐很气,但听到赵南星这么说,兀自咬牙,捏紧拳头,也还是转身离开:“行。” “赵南星。”顾朝夕忽地出声,“我没有破坏你和沈沂的婚姻哦。” 赵南星看向她,脸色有些难看,抿唇道:“我知道。” 她都没敢看沈沂,只看向顾朝夕:“你们用餐愉快。” “是工作。”沈沂冷不丁出声,目光直直地落在赵南星身上,“凯瑞外贸的总裁近期被搅入一桩刑事案件中,我跟顾朝夕只是工作交流。” “什么工作还用吃饭啊?”周悦齐气笑了:“众所周知,工作是在公司完成的。” “就是谈完了顺带来吃个饭,还有程阙。”顾朝夕说:“毕竟我们也是老同学。” “之前,是她跟我说你生病住院的事情。”沈沂依旧只盯着赵南星,很认真的解释:“所以我提出吃饭感谢她。” 这话一出,气氛都有些沉寂。 似是都在等赵南星的表态。 周悦齐皱眉,“那你没小三没病,你为什么要跟星星离婚啊?” 沈沂:“……是她跟我离。” 众人:“……” 似是没想到这个答案,周悦齐这讨公道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沂声音清冽,“要不,你让她跟我复婚?” 赵南星这才有了反应,侧眸错愕地看他。 “赵南星。”沈沂盯着她看,很认真地夸赞:“今天很漂亮。” 说完后微顿,“但是瘦了。” 第46章 温情的话语将火锅店分割成两个氛围, 也将人泾渭分明地划分为两拨。 赵南星盯着他看了几秒,想从他脸上看到类似戏谑的表情。 可没有,他说的很认真。 似乎只是单纯的和旧朋友说你瘦了, 却能让对方有被认真关切的感觉。 片刻后, 赵南星低敛眉眼, 淡漠地回答:“知道了。” 而后拉着周悦齐回到座位上,主动结束了这场还没成为闹剧的事故。 周悦齐一回到座位上就灌了小半杯水, 望向赵南星时欲言又止。 赵南星:“别问, 不想说。” 周悦齐:“……” 她们的菜慢慢上桌,周悦齐也没心思吃,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颇有生闷气的意思。 赵南星和商未晚亦然。 僵持了十分钟,赵南星知道不把这件事交代出来, 这饭是注定吃不下去的。 她将筷子放在一旁,“离婚……” 话刚起了个头,周悦齐忽然从一侧抱住她, 闷声道:“星星别说了。” 周悦齐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就差在大庭广众哭出来, 分明自己才是那个最需要安慰的人,却还出声安慰道:“你离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赵南星:“……?” 就不能是单纯的想离婚? 周悦齐说:“你受委屈了。” 赵南星:“……” 她也不知道周悦齐此刻的脑回路是怎样,不过在这么安慰过她之后, 周悦齐抬手一擦眼泪, 拿起杯子:“不问过往, 来, 敬自由。” 赵南星和商未晚对视一眼, 无奈摇头——这中二的公主。 但两人皆举起杯, 杯子在空中碰撞, 把这世间的喧闹都融进去。 而在火锅店的另一角,程阙伸手在沈沂眼前晃了晃:“嘿。还看呢?” 沈沂这才收回视线,“吃饭。” 回头一看碗里已经被堆成小山。 他眉头微皱看向程阙:“你夹的?” “我那么闲?”程阙瞟了眼坐在对面的顾朝夕:“夕哥给你夹的。” “用的公筷。”顾朝夕微笑着解释:“涮进锅里的都熟了,再不夹出来就不能吃。” “哦,谢谢。”沈沂拿起筷子,并没动碗里的食物,只在桌上的小菜里随意夹着吃了几口。 程阙见他几乎不动筷子:“吃这么少?” “不太饿。”沈沂说。 程阙眼神担忧,“你这不行啊,可别没几天胃病又犯了,到时候躺我家,我可赔不起。” “不至于。”沈沂手指随意落在杯子上,指腹摩挲着杯壁,目光再次落在不远处的那桌上。 三个姑娘有说有笑,赵南星吃了不少。 似是早把在这家店里遇到他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程阙轻笑:“你快把前妻的后背盯出一个洞来。” 他故意这么说,惹得沈沂斜睨了他一眼,不过也就此收敛,不再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赵南星看。 顾朝夕只平静地看着他俩之间的互动,埋头吃饭。 “夕哥这么饿。”程阙笑着揶揄:“多吃点。” 顾朝夕点头:“行。” 一桌人也没谁在刻意活络气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 程阙和沈沂的气质跟火锅店并不搭,两人坐在那儿,一个正襟危坐,一个恣意懒散。 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过来。 赵南星她们先行离开,结账时是赵南星结。 三人离开时刻意绕了另一个门,专程避开了他们这桌。 等她们走后,程阙才道:“这下可以安心吃了吧?” 沈沂喝了口水:“不饿。” 程阙:“……” 这一餐吃得索然无味。 从店里出来后,程阙接到酒吧员工打来的电话,直接开车回去,只剩下了沈沂和顾朝夕。 楼下就是商场,顾朝夕问他:“要逛逛吗?” 沈沂回绝:“不用了。” 偏偏是你 第107节 两人一起下楼,外面冷风瑟瑟,已然是二月下旬,气温却尚未回暖。 顾朝夕穿得单薄,一出门就打了个寒颤。 沈沂双手插进羽绒服的口袋里,问她:“你怎么走?” “不送下我?”顾朝夕半开玩笑地问。 沈沂动作微顿:“需要?” “也倒是还挺需要的。”顾朝夕轻笑,“毕竟我也是个长得漂亮的女人。” 沈沂点头:“……行。” 他全程无言地将顾朝夕送回去,等到了她家小区门口,沈沂也跟着一同下车。 “沈先生,就送到这里吧。”顾朝夕抱臂,冲他暧.昧地挑眉:“还是说,要上去坐一会儿?” “走走吧。”沈沂说。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的顾朝夕受宠若惊,下一刻便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聊一聊。”沈沂径直往前走。 顾朝夕望着他颀长的背影。 这么多年过去,岁月赋予他的只有愈发成熟的气质,比年少时更令人惊艳,更令人心动。 也只有在这种场景之下,她才会觉得从国外回来是值得的。 国外什么都好,但少了几分悸动。 也曾在国外谈过恋爱,华裔、留学生、英法人,但都很难找到年少时的心动。 所以兜兜转转,还是决定回到她所生长的土地上来。 顾朝夕在发怔之后小跑了几步跟上,笑得灿烂:“想跟我聊什么啊?” “难道是聊心事?如果这样,我们可以上去聊。”顾朝夕说:“我一个人住。” “那你不该邀请我上楼。”沈沂声音清冷,不似平日温和,尤其带上了几分严肃和认真:“独居女性,要更戒备和警惕。” “你担心我啊?”顾朝夕冲他眨眼:“平时我很小心。但现在是你哎,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 沈沂停下脚步,很认真地喊她:“顾朝夕。” “嗯?”顾朝夕比他走得更前,回头和他对视,忽然眼眶泛红,“沈沂,你这样很让人害怕。” 那双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似是要看穿她的内心。 “还好。”沈沂顿了顿,决定还是直说:“如果你还对我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可以停止了。” 顾朝夕一愣:“……?”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朝夕反问。 “字面意思。”沈沂冷声道。 风把他的发梢吹得稍有些乱,却丝毫不能掩盖掉他的俊朗。 他身上没有锋利的锐气,只是平淡又温和地说话,却能让人感觉被刺中。 是软刺,不经意就会遍体鳞伤。 顾朝夕在多年前就已领教过一次。 但人都是淡忘的,时间久了,也只能记得那些让自己悸动的感觉。 “给你留有期待的余地,我很抱歉。”沈沂说:“但我们……没可能。” “这么直白吗?”顾朝夕讪讪地笑:“我可还没说什么,你就这么说出来,不怕是自己想太多么?” “更希望是我想多。”沈沂声音淡淡,“但你表现得太明显。” 顾朝夕的笑容僵在脸上。 沈沂依旧是那副平静的,锐利却丝毫不弱的模样:“顾朝夕,你的野心从来都藏不住。” 不管是对事业的,还是对爱情。 “那又怎样?”顾朝夕的小心思全被戳穿,干脆摊牌:“你已经离婚了,我没有追求你的权利么?” “你有。”沈沂笃定地说:“所以我在拒绝你。” 顾朝夕:“……” “这么多年过去,沈沂,你还是让我很有挫败感。”顾朝夕心头有些酸涩:“但,我比她更早认识你。” 顾朝夕追忆过去:“初中的时候咱俩就一个学校了,当时虽然不在一个班,可我一直把你当成努力的目标,高中更不必说。如果说赵南星很优秀,你才喜欢她,但我搞不明白,分明我也很优秀。学历、颜值、性格、家世,我没有一样比她差。” “以前我以为你是因为我的家世才看不上我。”顾朝夕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摊开来讲:“直到你和赵南星结婚,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能娶这种平平无奇家庭里的女孩。那……为什么不是我?我不服气。” “所以你是因为无法消解的征服欲才回来?”沈沂一针见血。 “不。”顾朝夕否认:“还有对你的喜欢。” “可笑吧。”顾朝夕苦笑道:“当初义无反顾离开的是我,但现在回来的也是我。” “但当年我就说过了。”沈沂说:“没喜欢过,没可能。” “你可真残忍啊沈沂。”顾朝夕盯着他,“和以前一样残忍。” 把当年在宜海拒绝她的话再一次面无表情地讲出来。 讲的人冷淡无情,却让听的人心里被戳了个洞,冷风呼啦啦地往进灌。 “抱歉。”沈沂说。 “那我能知道原因么?”顾朝夕问。 “还记得你弄丢的那个晴天娃娃吗?”沈沂忽地换了话题。 顾朝夕从记忆里扒拉半天才记起来:“丢了以后你在学校找了一整夜的那个?” “是。”沈沂点头。 “记得。” 顾朝夕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个晴天娃娃丢了以后,沈沂冲她发了好大的火,正值夏天,他穿着白色的t恤,在学校里找了一整晚,然后在学校池塘边的泥里找到。 不知是哪个顽劣的同学给扔过去的。 “那是赵南星送的。”沈沂说起这个,带上了温和的笑意。 顾朝夕一惊,“所以你和赵南星……” “我很早就认识她。”沈沂说:“五岁吧。” “我跟你说过,有个喜欢了很久的人,还记得吗?”沈沂问她。 顾朝夕点头:“是。” “是她。”沈沂说。 “所以我是输在了时间,对吗?”顾朝夕依旧心有不甘。 沈沂却摇头:“不。” 他微顿,“就是赵南星而已。” 不管顾朝夕在什么时候出场,都不及赵南星。 沈沂说:“你不过是历经千帆后觉得我还不错,但对我来说,从始至终,只有赵南星。” 不论是恋爱,结婚,如果能有人让他愿意去做这件事,那只有赵南星。 “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婚?”顾朝夕笑:“你不会觉得……” “我也还没死。”沈沂打断了她的话:“一切都还有机会吧?” 顾朝夕:“……” “你们公司的案子,我会找经验更丰富的同事来接。”沈沂说:“往后我们不必再见面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顾朝夕在他身后大喊:“沈沂,连朋友都没得做吗?” 沈沂脚步没停,声音散在风里,凉薄又淡漠:“会让人误会。” 至于让谁误会,不言而喻。 顾朝夕站在原地,发了一夜的呆。 — 赵南星倒是度过了一个相对愉快的夜晚,之后没人再问她离婚的事儿。 吃完后以后就被带去玩跳舞机,作为四肢不协调的人只能站在那看周悦齐跳。 随后又在商场逛了很久,虽然没买几件,也算有收获。 回家时是商未晚送的。 商未晚开到她家楼下,并没急着开走,在她下车以后隔了会儿摁下车窗,“星星,你家能收留我一下么?” 赵南星:“……” “能。”赵南星没有拒绝。 她知道商未晚可能是想陪她聊聊天,安慰她消极的情绪。 所以进了电梯后,她戳商未晚的腰:“我不用安慰的。” “是我用。”商未晚说:“好久没来你家感受一下昂贵的床垫了,我需要好好休息。” 赵南星:“……” 商未晚向来如此,不会让人感觉到冒犯和不适。 总是最细心温柔的那个,遇到生气的事儿也很适时露出锋芒。 赵南星带着她回家,两人都去简单地洗漱了下。 商未晚感慨,“你家还是一如既往的性冷淡风啊。” 偏偏是你 第108节 “又没重新装修。”赵南星说:“当然如此。” “你这段时间没事做,不然重新装修一下?”商未晚说:“就算重新摆点绿植也会很好看。” “等我没事的时候从网上看些软装,看能不能换一下。”赵南星环顾四周,“在这里住了几年我都习惯这种风格了。” “不不不。”商未晚说:“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可不能适应这些。” 赵南星:“……” “自欺欺人。”赵南星嘟囔:“都已经快三十了耶。” “那又怎样?”商未晚说:“你的人生还有三分之二。” 赵南星:“?” “我活八十岁就谢天谢地。”赵南星拍拍她的肩膀:“剩下的十年分给你,你长命百岁。” 商未晚忽地反应过来:“我们在做什么啊?这什么话题。” “你挑起的。”赵南星说。 商未晚:“……” 两人窝在沙发上闲聊,不聊人生也不聊过往,只是随便聊些跟她们并不相关的话题。 聊到后来犯困,商未晚忽然说:“星星,你说喜欢一个得不到的人是什么感觉?” “你不是深有体会么?”赵南星说:“难道移情别恋了?” 商未晚点头。 “不过……”商未晚说:“得不到和得不到还是有区别。” “有点深奥。” 商未晚却没再往下说,只兀自摇头道:“不纠结,随缘过。” 人生向来由不得她。 赵南星不知她在纠结什么,声音迷蒙地说:“如果得不到就努力得到,努力以后也发现不行,那就不要了。” “你说得对。”商未晚轻笑:“人生很短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 一个“死”字让赵南星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 “怎么了?”商未晚看向她。 赵南星沉默片刻,而后很认真地提议:“我们来写遗愿吧。” 第47章 听到她说要写遗愿, 商未晚的嘴巴都张成了“o”型。 偏偏赵南星很认真。 “你得了什么重病?”商未晚问。 赵南星摇头:“一点小病。” “那为什么……”商未晚顿住,甚至没敢往后说。 总觉得生死是个特别沉重的话题。 任何人都无法幸免,但都想避免。 其实有时逃避, 也不一定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我们两个活得都好累啊。”赵南星说:“为别人, 为自我。我刚刚在想, 如果明天是我们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们会怎么样?会放过自己吗?” 其实前两天从赵德昌跟她见过那面后, 她的心情就格外压抑。 脑子里杂乱无章地乱想, 却找不到一条出口。 如今,她终于想到了。 这么多年都活在别人期待里的,别人目光里的自己,如果明天是最后一天,她会不会、要不要为自己而活? 又该选择如何活? 写遗愿的想法由此而生。 听完她的想法之后, 商未晚怔了许久,再看向赵南星时,眼里有泪光闪动。 “我不知道。”商未晚说。 “那我们写下来。”赵南星起身, 朝她伸出手,“我们试试看。” 她拉着商未晚去了书房, 打开灯以后书房里依旧透不过气,倒也符合写遗愿的气氛。 书房很大,赵南星和商未晚一人一张桌子, 各自拿了纸和笔。 安静的空间里能准确地听到外边冷风吹过窗棂的声音, 平添几分萧索, 赵南星的笔尖落在纸上, 只点出了一个点。 倒真的没想好写什么。 后来她想, 如果这次手术很失败, 她真的从手术室里出不来了怎么办? 在思索过后, 她在纸上先写下了第一件事:染一个张扬的发色。 去做不被定义的,不受束缚的赵南星。 反正怎么做都不会让人喜欢的,反正怎么努力也都得不到夸奖和回应。 那不如就放弃好了。 她真的从来没为自己活过。 赵南星二十九年的生活里,永远被无形的“儿子”给压迫,给束缚。 所以现在她要放掉,反正明天可能就要死了。 那现在就要做前二十九年从来没敢做的事情。 在这样想法的驱使下,她又写下第二条遗愿:[在脚腕纹一只蝴蝶]。 纹身是她高中很羡慕的事,那时校门口开着一家纹身店,老板娘是个特别雅致的人,经常泡一壶茶在窗前坐一天,还从来不给高中生纹身,说是怕折寿。 可她纹的图案都很漂亮,她曾见有人不远千里到云京来找她纹身。 也有毕业了的学长学姐回去纹身。 那时她觉得纹身象征着自由。 但她从来不敢做。 纹身以后,就不再是“好”女孩了。 世人对好的定义总那么单薄,而她过往的二十九年一直活在这种单薄里。 浅显又无知。 在写完前两条之后,后边就容易得多。 与其说是遗愿,不如过是临死愿望清单。 …… 赵南星洋洋洒洒写了十条,又觉得过于多,删掉了五条。 后又看到遗愿二字后加了一条:[捐献遗体用作医学研究]。 现在进行遗体捐献的人并不多,大多即便捐了也只是捐献器官。 专门用作医学研究的遗体少之又少,但医学研究里遗体是不可或缺的,又是医学进步里很重要的因素,所以她专程标明了用途。 虽然被用作医学研究的遗体都很惨就是了,但又有什么所谓? 她早就看不见了。 赵南星写完之后看向商未晚,对方也堪堪停笔。 “你写了什么?”赵南星问。 “你呢?”商未晚并未老实交代。 “你几条?”赵南星又问。 “三条。”商未晚这次倒是没隐瞒:“你呢?” “五条。”赵南星说完又顿了顿:“还有一条是关于遗体作用的,勉强算六条。” 商未晚笑了笑:“我倒没想那么多。” “要不要交换?”赵南星蠢蠢欲动。 商未晚把自己的递了过去,秒懂她的意思:“要看有没有重叠?” “是。” 赵南星拿起她的,顺带把自己的交给她。 商未晚的遗愿清单只有三条,每一条都很短。 [1、我姐醒来 2、学会跳舞 3、挣到100w] 跟赵南星的完全不同。 互相看完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赵南星提议:“要不,咱俩去报个舞蹈班吧。” “没有钱。”商未晚说:“也没时间。” “那万一明天真的是最后一天呢?”赵南星说。 商未晚一顿:“事实是,明天不会是我的最后一天,也不会是你的。” “甚至不出意外,我们会活很久很久。”商未晚一秒把她拉回现实:“未来的五年,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有我们的最后一天,所以这遗愿清单可以扔了。” 偏偏是你 第109节 赵南星:“……” 赵南星没扔,她把这张纸折好。 都是她把自己的思维逼到绝境想出来的。 在思考的过程中,她真的有种明天会死的感觉。 所以她想去做这些事,就在她休假的这段日子里。 “你真的不想学舞蹈吗?”赵南星仍旧不死心:“我可以陪你,也可以给你出学费……” 云京报一个成人舞蹈班,动辄一年上万,好一点的两三万,商未晚虽能负担起,但她的钱还有其他的用途,不会拿来做这种“闲事”。 赵南星知道她的情况,也知道她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好意,立刻澄清:“作为回报,你陪我去学游泳,费用我付。” “你有多少钱?”商未晚挑眉轻笑:“赵医生,你的小金库这么富裕?” “报几个班的钱还是有的。”赵南星说:“毕竟我也攒了这么多年。” “但我没时间。”商未晚仍旧拒绝:“加班结束就晚上九点多,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洗个澡睡觉十二点,第二天早上九点半就要到公司,周六日加班是常态,不加班的日子我还想多睡一会……所以,你哪来的时间?嗯?一周值三四个夜班的赵医生?急诊科还没熬死你?” 赵南星:“……” 赵南星轻嗤一声,低声嘟囔:“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商未晚后仰在椅子上,神态懒散:“实话实说。” “我被停职好几天了。”赵南星这才道:“说是带薪休假,实际就是被迫停职。” 商未晚皱眉:“因为你爸那些事儿?” “嗯。” 小三闹到医院里,闹到新闻里,想也知道不会对赵南星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可是直接被迫停职也是商未晚没想到的。 “你说。”商未晚很冷静,只很沉重地问:“为什么有人可以金钱、地位、名利、爱情、事业、家庭都样样顺利呢?” 但又是为什么,有的人连要一样都是奢望? 分明已经很努力,却还是连人家的背影都追不上。 “为什么会有这种讨厌的父母呢?”商未晚又问。 “这谁知道。”赵南星哽着声音说:“我从没想过,他会是这种人。” “我倒是习惯了。”商未晚说:“真挺烦的。” 赵南星轻笑:“是啊。” 很烦很烦。 — 这天晚上商未晚跟赵南星一起睡,两人随意闲聊,聊到很晚。 翌日一早赵南星醒来的时候,商未晚已经离开了,还给她熬了一份粥。 她发信息:【周一愉快啊,打工人。】 商未晚:【……还活着。】 这大概就是普罗众生的状态。 哪怕晚上熬一个通宵,第二天还是要爬起来上班。 赵南星倒是最近没这种压力,不过在她吃饭时就收到了梁医生的信息,让她及早住院观察,最好在下午之前就办理好住院手续。 住院的流程赵南星不算熟悉,但云医每个科室她都很熟,带好日常的洗漱用品,去了以后就会有人热情地给她指引。 赵南星这次并没被安排到单人病房,云医病床本来就很紧缺,她也没那么矫情,就住在普通病房。 不过梁医生在能力范围内也给她安排了最好的,跟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住一个病房。 跟她一样也是子宫里长了个小瘤,但是是良性的,约在周三上午做手术。 赵南星住进病房以后无所事事,病房里常有人来。 先是季杏,后是陈渝,再就是之前在她手下实习过的学生,几乎都来打了招呼。 她这病房一时间成了景区观光点。 等到第三批人走了以后,两张病床间的帘子被蓦地拉开,隔壁病床那姑娘探出一颗可爱的脑袋来问:“你是这家医院的团宠吗?” 赵南星:“……?” 团厌可能是真的。 “不是。”赵南星说:“是这里的医生。” “怪不得。”女生抱着ipad,把屏幕暂停跟她聊起来:“那你是哪个科室的啊?” “急诊科。”赵南星回答。 女生在她面前生动形象地演绎了瞳孔地震这个词,随后又兀自摇头:“行吧,那你进这里来也情有可原。” 赵南星:“?” 看她一副很懂的样子,赵南星忍不住问:“那你是做什么的?” “大厂。”女生吹了吹刘海儿,“程序员。” 赵南星:“……” 也算是同病相怜的行业。 赵南星光去年就接诊过五个大厂程序员,都是因为心梗或者是心脏不舒服进来的。 icu里也常有他们的身影。 算是高危行业。 “你挺厉害。”赵南星夸她。 女生挑眉:“还行吧,国内top高校top专业毕业。” 赵南星正要评价,却见女生翻了个白眼:“有什么用啊!不还得给人打工,打到差点进icu的地步?” 赵南星:“……” 确实是。 “我算是想明白了,人还是要养好身体,不然有命挣没命花。”女生感慨。 赵南星觉得她应该跟商未晚很有共鸣。 正当她想着该怎么回答时,女生已经邀请她:“要不要一起看韩剧?一个人好无聊啊。” 赵南星:“……?” 女生叫席晴,比她小一岁。 母单,社牛,自来熟,这都是赵南星给她的人物标签。 但她的自来熟不会让人不舒服,尤其赵南星现在确实无聊,便答应跟她一起看。 席晴还从一旁拎出一大袋零食,两人凑在一起看。 看剧之前赵南星还不知道席晴为什么要拉她一起看韩剧,看了以后才发现这部剧讲的就是一群将死之人凑到一个地方等待死亡的故事。 名字叫《只一个我》。 很灰暗的一部剧。 赵南星对其他的线都不感兴趣,倒是很在意剧里凑在一起等待死亡之人的生死。 她和席晴坐在一起看了一下午,直到晚上席晴关了平板,揉揉眼睛:“快,起来活动一下筋骨。” 赵南星:“……要不再看会?” 席晴震惊:“你专注力是真的高啊。” 赵南星:“这剧挺好看的。” 席晴还是没同意,不仅如此,还拉着她去医院食堂吃饭。 赵南星有食堂饭卡,还能打折,便请席晴吃了晚饭。 她还是第一次以病人的身份进食堂来,身上穿着蓝色的病号服坐在那儿岿然不动地吃饭,不断有医生看向她。 赵南星能察觉到他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她告诉自己不必在意。 医院里又一次流言四起。 赵南星偶尔出门买咖啡或是倒水,也能听见那些琐碎的议论。 她的事情在这个医院早已不新鲜,却还在层出不穷地给人们提供材料。 就连在这家医院住了三天的席晴,都已经对赵南星的事儿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用席晴的话说,在厕所隔间里上个大号,基本上就听见你的名儿了。 席晴问她:“你不在意啊?” 赵南星思考良久,点头:“在意。” 可她没办法。 流言辗转于众人之口,她难堵。 席晴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别太放在心上,等过段时间大家就忘了。” 周三上午,席晴先做手术。 赵南星待在病房里无聊地等,两人一直在看的那部韩剧也只剩最后一集没刷,约定好要等两人都做完手术之后一起刷。在这一刻,赵南星颇有两人在相依为命的感觉。 人在生病以后,唯一能跟你产生共情的大约只有病友。 而在这天,像是有感应那般,沈沂给她发了条消息:【手术时间还没定吗?】 赵南星思考后依旧撒谎:【嗯,最近医院手术室紧张。】 沈沂秒回:【连本医院的医生都不能插个队?】 赵南星:【……云医很有原则。】 偏偏是你 第110节 沈沂:【我给你安排一下吧。】 沈沂发完以后又秒撤,但赵南星还是看见了。 没一会儿,沈沂又发:【我认识一家医院的医生,要不你去那儿吧。】 赵南星:【不用了,云医这儿我比较熟。】 她还是谢绝。 赵南星看他的头像依旧那般晦暗,只有星星点点的亮光。 干脆阖上手机。 隔了大约半个小时,沈沂给她发:【我要去港城出差一周,你如果做手术就发消息告诉我。】 沈沂怕她推诿,还又补充了句:【就算离婚了,也还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吧?】 用这话直接把赵南星的拒绝给堵死。 赵南星给他回:【再说。】 也还是没敢应下来。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把这个手术做完。 怕沈沂来了,她会变脆弱,就跟小时候去医院打针那样,抓着他的手一顿咬。 倒是现在也不可能做出那么幼稚的事。 只是沈沂如果来了,代表什么呢? 其中的深层意思她不敢去想。 很快到了下午,赵南星的手术时间是3点半。 季杏在两点多来过一次,眼圈泛红,跟赵南星聊了会儿便离开。 赵南星躺在病床上等,度日如年,甚至开始想象此刻的手术室里正是什么场景。 而在几十公里外的云景国际机场航站楼里,沈沂和助理正在等待登机。 沈沂盯着手机一直发怔,助理喊他:“沈律,要不要水?” “不用了。”沈沂回绝,目光又落在手机上。 “怎么了?”助理担忧地问他:“你好像一整天心神不宁的。” 沈沂摇头,“我也不知道。” 只是右眼皮一直跳,总觉得有事儿要发生。 没多久,广播喊飞往港城的乘客开始登机,飞机即将在2:49分起飞,抵达港城的时间是5:00整,而他们和委托人约在晚上9:00见面。 时间还算充裕。 沈沂起身跟助理准备登机,已经走到了登机口,手机上一条陌生短信忽然传来:【沈律师,赵医生要做手术……您方便过来吗?】 沈沂眉头微皱,立刻给这个号码拨了过去:“你是?” “季杏。”季杏哽着声音说:“沈律师,您现在在哪?为什么老婆做手术你都不在?以前我们赵医生就总是这样一个人熬,你不能次次都让她自己扛啊?你这样也太过分了,赵医生心神不宁地等了你一整天。” 说到最后,季杏都委屈地哭起来。 沈沂的心头一酸,深呼吸一口:“她现在在哪?” “我们医院,还能在哪?三点半就要手术了。”季杏说:“她都住院三天了,你都没来看一眼,你怎么这样当老公啊,真的太可恶了。” 沈沂:“……” 季杏仿佛还不知道他们离婚的事。 但沈沂并没否认,他只是说:“抱歉,我很快过去。” 挂断电话后,他看了眼表,广播里仍旧在催促乘客登机,助理在一旁说:“齐所刚还交待,说这次是个大客户,不容闪失。” “我先不去了。”沈沂拍了下他胳膊,“我会让人接我的事儿,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助理顿时变了脸色,“沈par,这……不太好吧?” “我太太现在更不好。”沈沂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机场。 …… 沈沂赶到医院时是3:23分,他进电梯时还遇见了徐嘉树。 “好久不见。”徐嘉树看见他后打招呼,“来找赵南星?” “嗯。”沈沂没时间跟他寒暄,径直往手术室的方向走。 徐嘉树也没说什么,见他下楼后走错方向还给他纠正,随后电梯门合上,徐嘉树给季杏发消息:【做得不错。】 季杏:【呜呜呜我好怜爱赵医生。】 徐嘉树:【没事,有人爱她。】 季杏:【……】 而沈沂跑出一头薄汗,到达妇产科时已经3:26分,他闯进了赵南星的病房。 席晴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你谁啊?” “赵南星呢?”沈沂问。 “去手术室了。”席晴说,“生死未卜。” 沈沂怔住,忽地眼尾泛红大吼道:“不是小手术吗?” 席晴被吓得一愣,她的目光越过沈沂,看向他身后的人:“你怎么回来了?” 赵南星就站在沈沂背后,淡淡出声:“手术室还没清理完成,手术时间改了。” 沈沂缓慢地回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看到赵南星的那刻,还没什么真实感。 赵南星抿唇,目光直直对上他的,率先出声:“你怎么来了?” “赵南星。”沈沂捏紧拳头,冷声道:“你要瞒我多久?” “不是说要出差?”赵南星岔开话题。 “那不重要。”沈沂说。 赵南星越过他径直往前走,也不太敢看他,总觉得心虚,只用冷淡的声音开玩笑:“工作都不重要了,那什么重要?” 本以为会听不到回答,结果沈沂几乎是不假思索、掷地有声地回答:“你!” 第48章 沈沂的回答在赵南星意料之外, 尤其是处于一种两人对峙的情况下,他这话显得尤为突兀。 赵南星略带震惊地看过去。 沈沂表情微变,忽地意识到自己在情急之下说了什么, 眼神开始闪避:“我的意思是在这种情况下, 你肯定要更重要。” 赵南星:“……哦。” 毕竟她快死了? 是这意思? 赵南星倒是想了很多, 却只坐在病床上,并没深究这个话题。 沈沂进了病房, 看见隔壁病床的女孩眼睛滴溜溜转, 一副兴致勃勃打算吃瓜的模样。 他把两张病床间的帘子拉上,而后坐在赵南星病床前,沉默片刻。 一路上提心吊胆,等看见赵南星以后才缓过来。 但也需要时间去平复情绪。 沈沂侧过脸深呼吸了几口气,就听赵南星问:“谁告诉你的啊?” “这重要吗?”沈沂反问。 赵南星:“……” 沈沂却问她:“你住院几天了?” “三天。”赵南星回答。 “严重么?”沈沂又问。 赵南星微怔:“不严重。” 沈沂来之前她并不紧张, 在急诊科见惯了生死,她即将经历的这场手术成功率很高,所以她一个人很淡定地等。 甚至构想好等出院那天去哪家发廊染发。 可现在沈沂一来, 打乱了她所有的思想节奏。 不过留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也没有很多,没多久就有护士来喊她去做麻醉。 她跟着护士走, 沈沂就跟着她走,一路沉默。 直到她要进手术室时,沈沂才哑声开口:“赵南星。” “嗯?”赵南星回头。 “什么都别想, 睡醒就好了。”沈沂盯着她的眼睛说。 那一瞬, 赵南星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 沈沂幼时身体弱, 经常要去医院, 如果遇上假期, 她就吵闹着要跟。 她并不知道沈沂得了什么病, 不过他每去一次医院就会流很多血, 脸色苍白。 年纪不大的小男孩儿安安静静地躺在医院病床上,亮如星星的眼睛也会遮上一层灰,让人看着莫名难过。 过了一段时间,说是要做手术。 彼时的赵南星对做手术这件事也没什么概念,只知道是会让人好起来的事。 偏偏是你 第111节 在沈沂被推进手术室前,她拉着沈沂的手说:“什么都别想,睡醒就好啦。” 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站在医院走廊里,落下一层漂亮的光影。 沈沂朝她重重地点头。 后来是老太太和沈沂外婆闲聊时才知道,沈沂是早产儿,在保温箱呆了小半年才出来,先天免疫力低下,换言之就是只能待在无菌室里的孩子,却在这个世界里跌跌撞撞的成长,所以患上了呼吸类疾病,甚至不能剧烈运动。 知道这些的赵南星等沈沂做完手术后,在病房里哭着忏悔:“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可以乱跑乱跳……” “没事的。”沈沂笑着说:“我很开心。” 往事如同潮水奔涌而来,赵南星身体注入了麻醉剂。 她从回忆里抽身,看着向一旁穿着无菌服的梁医生:“梁医生,辛苦。” “睡一觉吧。”梁医生自信地说:“交给我。” 赵南星在闭上眼前还在想——就当死一次。 — 手术时间预估两小时,手术室亮起红灯,室外走廊里沈沂坐在长椅上等。 手机一声接一声的震动。 助理正不停给他发消息,包括律所的合伙人。 因为他五分钟前给对方发消息,希望推迟跟委托人的见面时间。 可答案显而易见。 对方也是港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而且格外有时间观念。 临见面前几个小时要往后推迟,是不太可能的事。 沈沂扫了眼手机,打开和齐所的对话框:【我去和对方沟通。】 几分钟后,沟通未果。 沈沂发消息给齐所:【抱歉,换人吧。】 消息刚发出去,齐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沈沂你是什么意思?对方指名道姓要你接这个官司,你现在跟我说换人?你知不知道陈松柏这个名字在港城意味着什么?” “可以换池盛。”沈沂冷静地分析:“据我所知,池盛目前只负责关璟案二审的推进,以及其余两个并不复杂的案子,足有精力和能力应对陈先生的要求。” 齐所:“……你这是把自己的案源往出让?” 一般律师哪会这么做? 尤其是像做到他这个位置上的,一桩官司动辄上百万。 而且这一桩官司的损失并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后续带来的蝴蝶效应。 很可能流失后续的好多案源。 但沈沂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让,是给。” 沈沂轻呼出一口气:“等这段时间结束,我可以帮池盛共同推进这桩官司。” “当助理?”齐所问。 沈沂应了声:“嗯,无偿。” 这一桩官司足够让沈沂在港城的名流圈里打出名声,往后说不定有多少人会慕名而来。 但沈沂将这些都拱手相让。 名与利全都给池盛。 他知道,池盛觊觎“陈先生”很久了。 按照池盛的野心,他一定能把这件事做得漂亮。 所以池盛成为了他的不二人选。 齐所闻言后沉默,最终皱眉道:“这样吧,我跟陈先生把时间约到明天晚上,你明天下午飞。” “不行。”沈沂依旧拒绝,“抱歉,我一周内都飞不了。” 齐所:“……” 齐所纳闷:“到底是什么事儿绊住了你的脚?这一周难道你就不工作了吗?你之前的当事人呢?” “这周我有一个庭要出。”沈沂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事。” 为了应对陈先生的这次委托,他早已把手头的事儿处理完毕。 齐所:“……” “沈沂,你知不知道这是在自毁前程?”齐所声音有些沉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沈沂微顿:“陈先生尚不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这事关你的信誉。”齐所劝诫:“临时给委托人换律师……” “我目前有更重要的事做。”沈沂打断了他的话:“抱歉。” “到底是什么事?”齐所愤愤道:“值得你这么做!” “我太太在做手术。”沈沂冷声道。 电话里忽然陷入了沉寂。 齐所无奈:“行吧,我尊重你的决定,但带来的后果你自行承担。你也知道,在君诚一年做不到七千万,是会被降职或开除的。” 全云京都不会找到比君诚更好的律所。 沈沂对他的劝告表示感谢,最终挂断了电话。 后来嫌麻烦,干脆把手机关了机。 — 手术比预期更顺利,只用了两个半小时便结束。 赵南星被推出手术室外时还在睡。 梁医生看到沈沂后还有些吃惊,不过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保持了镇定,向沈沂交代了赵南星的病情:“肿瘤已切除,住院一周观察,情况良好就可以回家休养,今晚关注一下她有没有发热或不舒服的状况。” “好。”沈沂温和道谢。 梁医生轻笑:“前几天都没看到你,我以为赵医生要一个人做手术了。” 沈沂温声说:“前几天工作忙,没赶过来。” 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没事。”梁医生说:“也还来得及,术后注意事项我会让护士贴在床头的,你多注意一下。” “好。”沈沂应下。 等回到病房时,跟赵南星同一病房的姑娘正盯着赵南星观察。 一边观察还一边自言自语:“我都是做的半麻啊,你为什么是全麻?” “睡得好香啊,我还等你做完手术跟我一起看韩剧呢。” “……” “算了,咱俩这状况起码明天才能看了。”姑娘撇嘴:“话说你男人好凶,吓死我了。” 话音刚落,沈沂推开门进去,装作没听到她的话。 姑娘跟个鹌鹑似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沈沂坐在赵南星病床旁,总觉得有道目光在窥视他。 于是他起身去拉两张病床间的帘子,结果那姑娘盯着他问:“你是赵南星的谁?” 沈沂顿了下:“……她男人。” 席晴:“……” “哎。”席晴喊他:“你前几天为什么不来?” 沈沂正要回答,席晴却自顾自地说:“赵南星一个人,可孤单了。” “有吗?”沈沂问。 许是赵南星给人的感觉太疏离,像一轮皎月,所以就该高高挂在天上。 她平常也从不会表现出半分依赖他的模样,无论他是去出差,还是被调离云京,抑或夜半不归家,她也不闻不问。 换句话说,她对婚姻根本没有实感。 其实,沈沂也是。 但沈沂知道,他喜欢赵南星,从很早很早以前。 从赵南星还不认识他的时候开始。 只是他的喜欢,向来沉重,所以会格外收敛。 而赵南星给他的感觉是:我需要一段婚姻,是沈沂或王沂都可以,只要是个人都行。 她也从来不示弱。 结婚几年,她身上依旧满是硬刺,靠近便会被刺伤。 会被她用言语刺,用行为刺,甚至最后用离婚刺。 沈沂在靠近她这方面,总不得其法。 孤单这个词用来形容赵南星,倒还是第一次听。 沈沂一直都觉得,赵南星从来都不会觉得孤单,因为她一直在奔跑。 “你还是不是她男人啊?”席晴翻了个白眼:“连她的心思都不懂?” 沈沂:“……” 沈沂并未生气,而是放低了姿态:“愿闻其详。” 席晴:“?” — 偏偏是你 第112节 席晴小课堂开课,给沈沂讲这几天赵南星的状态:晚上总不自觉唉声叹气,问起感情状况会支支吾吾,而后无奈地笑。 最后总结:“没有人在生病时是不孤单的。” “no people!”席晴笃定地说:“所以你不管在做什么事儿,你都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在医院。” 沈沂:“……好。” 应完后沈沂拉上了帘子。 席晴:“?” 隔着一道帘子,席晴还又多嘴了一把:“赵南星喜欢你啊。” 那道帘子又一次被拉开,沈沂认真地问:“你说什么?” “赵南星喜欢你呗。”席晴已经从一旁摸过了平板,刚打开之前看的韩剧,淡定地说:“她见你来了以后都变怂了。” 沈沂没懂:“什么意思?” “怕你。”席晴伸手拉帘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但又想见你。” 怕他还要问,席晴瞪着眼睛:“我又不是情感专家,一点儿主观感受,你愿意信就信,不愿意拉倒。” 沈沂松了手,帘子被拉上。 席晴嘀嘀咕咕地说:“你们这些高智商人群啊,对爱情就迟钝得一批。幸好我不是,双商都高的我可真是人间宝藏啊。” 沈沂:“……” 沈沂觉得这姑娘神神叨叨的,但说得话他还挺爱听。 尤其是他又多问了句:“如果我保持中立呢?” 就是既信又不信。 “人怎么可能保持中立?”席晴那边儿韩剧都放了起来,声音混在一起,沈沂刻意辩才能辩清:“尤其是感情这回事,完全没有中立的好吧?而且人呢,就是会往自己期待的方向相信,就看你是不是人了。” 沈沂:“……” 沈沂还真动摇了。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赵南星,卸下了平日伪装的防备,也没那么冷冽的眉眼。 怪可爱的。 他重新打开手机,订了两束花。 记得以前赵南星说过,花会让生活焕发生机,所以他就养成了订花的习惯。 尤其是这素白的病房里,需要一些东西来“提鲜”。 没多久护士送来了术后忌口清单和注意事项,他细致地贴在墙上。 席晴戴上耳机看那部韩剧的最后一集,因为赵南星应该不会再有时间跟她这个病友看。 病房内安静下来。 赵南星似做了噩梦,挣扎着想翻身,沈沂见状立马伸手扶住她的头,另一只手垫在她颈间,帮助她换了方向。 他的手不小心伸进了枕头下,摸到了一张硬硬的纸,他还当是这张纸硌得赵南星不舒服,便把纸抽了出来。 一张a4纸被折了四次,平整地放好。 好奇心驱使沈沂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字:「赵南星的遗愿清单」。 [1、染一个张扬的发色 2、在脚腕纹一只蝴蝶 3、去看一场演唱会 4、坐机车环游云京 5、学会游泳和攀岩 6、捐献遗体用作医学研究] 看到她写遗愿这种内容,沈沂内心说是惊涛骇浪也不为过,可在惊涛骇浪过后归为平和。 清单上边列着的每一项,可以客观地评价一句平常。 但都是这么多年来,赵南星并未尝试过的。 如果她的人生没有出错,那这些应当不会成为赵南星的愿望。 她会很恣意的长大,看见有人染了张扬的发色,然后自己也蠢蠢欲动去染,可能回到家里会被念叨两句,但她却会撒撒娇,“我改天染回来。” 但命运出了偏差,在某个节点把她推到了另一个方向。 这些竟然成为了她在临死前,最想做的事。 沈沂忽地明白,赵南星在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这一次手术被她赋予了重生的含义。 所以席晴做手术是半麻,而她选择了全麻。 沈沂盯着那张遗愿清单看了一会,把它重新折好塞进了赵南星的枕头底下。 — 赵南星醒来已是翌日清晨,外边天蒙蒙亮,麻药的劲儿过了,伤口处开始隐隐作痛。 她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一条胳膊。 沈沂的袖子被挽了上去,他单臂撑着头,坐在病床前小憩。 赵南星连呼吸都轻了些,帘子忽然被拉开一个小缝,她侧过脑袋,跟席晴的目光对上。 席晴做口型问她:“疼吗?” “疼。”赵南星说:“你呢?” 席晴疯狂点头。 席晴指了指沈沂问:“这是不是你老公?” 赵南星:“……前夫。” 席晴:“?” 席晴只评价了一句:“长挺帅。” 而后放下帘子。 赵南星并没出现任何症状,这场手术非常成功。 她刚一动,沈沂便睁开眼看向她,声音很轻:“醒了?” 赵南星淡淡地应:“嗯。” “疼不疼?”沈沂还有些困顿,说话都显得温柔,转身一边给她倒水一边继续问:“饿了没?” 赵南星:“……” “还行。”赵南星说。 沈沂把水杯递到她嘴边,赵南星摇摇头:“不想喝。” “喝点儿。”沈沂轻声说,带着点诱哄的意味。 赵南星抿唇,轻咬了下唇瓣,苍白的唇在一瞬间染上几分血色,可没多久又恢复到之前。 沈沂的手并没挪开,她还是摇头。 “你嘴巴干。”沈沂说:“喝一口。” 赵南星:“……” 她这才不太情愿地低头轻抿了一口,唇上有了水分便显得莹润许多。 沈沂继续递过去。 “真的不想。”赵南星说。 “那你要吃东西么?”沈沂问。 赵南星依旧摇头,腹部的疼痛让她没什么心情吃东西,只想赶紧熬过这几天。 “你昨天就没怎么吃。”沈沂说:“今天吃点儿吧。” 赵南星:“……” “你不是要出差么?”赵南星问。 沈沂风轻云淡地说:“取消了。” 作为跟他结婚四年多的人,赵南星自是知道他的工作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可以为了找一点漏洞彻夜不眠,也可以为了一桩案子离开云京三年,尤其现在入职新律所之后,他有更好的发展前景,怎么可能说取消就取消? 是因为她的病么? 赵南星不愿意自作多情。 她知道自己对沈沂来说并没那么重要。 但沈沂此刻坐在她的病床前,认真地盯着她问:“想吃什么?” 赵南星的指腹在被子里搓捻着被单,吞咽了下口水:“什么都行?” 沈沂严谨地回答:“我尽力。” “你外婆做的桂圆红枣粥。”赵南星说:“你会吗?” 沈沂起身:“我回去做,不过要很久,你再睡会儿?”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 在他要离开病房的时候,赵南星终是忍不住喊住他:“沈沂。” 沈沂回头,“嗯?” “你……”赵南星顿了下,似是在给自己勇气:“为什么要来?” 他们已经离婚了的。 沈沂的人生无须再跟她绑在一起。 偏偏是你 第113节 沈沂直勾勾地盯着她,声音清冽:“不想让你一个人。” 第49章 沈沂外婆做的桂圆红枣粥一绝, 尤其是生病时,会格外想念。 小时候沈沂生病,外婆经常会给他做, 赵南星便跑去蹭吃, 久而久之, 外婆便会多给她做一些。 后来沈沂离开沙棠村,赵南星也再没吃过外婆做的桂圆红枣粥。 据说红枣要提前泡一夜, 桂圆得是最新鲜的, 炖煮在一起火不能太大,小火慢炖才能出香。 赵南星也不知道沈沂要怎么去做那碗桂圆红枣粥,总之她觉得是给对方出了一道难题。 她并不想看到沈沂坐在病床前,会让她产生愧疚的心理。 一看到他,她就会想到他是放弃了出差留下来的。 她这个人, 最讨厌别人为她放弃什么。 哪怕她和沈沂是夫妻,她也害怕沈沂这样做。 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是。 可她又觉得,哪怕偶尔接受一下别人的好意也没什么。 不用担心偿还的问题。 在她脑海里正天人交战的时候, 另一张病床上的席晴忽然轻嗤一声:“虚伪。” 赵南星:“?” 她拉开帘子,“你在说什么?” 席晴躺在床上正玩游戏, “说你前夫啊。” “怎么了?”赵南星不解。 “分明就是担心你,放不下你,想陪你, 非要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把话说得像施舍一样。”席晴叹气:“是不是大学不教情商课, 他们这些直男就不会灭绝啊?” 赵南星:“……” 席晴越说越义愤填膺, 当对上赵南星那不解的眸子时, 她忽地噤声。 良久, 席晴讪讪道:“抱歉, 我忘了他是你前夫。” 赵南星摇头:“没事。不过……你刚才说什么?” “说他是直男啊。” 席晴耸肩,一副无奈表情。 “在这之前。”赵南星说。 席晴思考两秒,试探道:“他喜欢你?” 赵南星抿唇,表情有些复杂。 “你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啊?”席晴有点看不懂:“分明就是互相喜欢那种,然后就变成了前夫妻?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互相喜欢?”赵南星皱眉,一副不信的模样。 席晴点头:“是啊,不然呢?你可别说你不喜欢他,我不信。” 赵南星:“……” 许是天还没亮,房间也安静,面对席晴这个直言不讳的人,她轻而易举地吐露了自己的秘密:“我好像……喜欢他很久了。” 如果当初她不喜欢沈沂,那她不会鬼使神差去参加那一次同学会。 更不会在重逢之后发生那场意外。 平日里的赵南星是多么冷静一个人啊,上学时有男同学送她回家,她都会跟人家隔开很远,最多送到小区外。 可那次她去了沈沂家,在她还保持着一点点清醒的时候。 如果她不喜欢沈沂,那她就不会学医。 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专业,只是高考完那天走在路上,看到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跌倒在地,流了很多血,没多久救护车到来。 赵南星这个平日里对热闹从不感兴趣,也几乎不会围观热闹的人站在那儿看了许久。 直到救护车离开。 也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有安排。 她那天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个小男孩亦如此,分明最讨厌医院,却还不得不去医院。 所以她凭借高分学了医。 再往前追溯,赵德昌和周淑离婚那年,她收拾行李离家出走。 买了一张县城到云京的火车票。 她想见沈沂,想哭着跟他说,他的爸爸带回来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怀孕了。 但那天老太太走了很久,把她从车站拉回去。 赵南星记得很清楚,她在车站背着书包说什么都不走,老太太问她做什么去? 她一言不发,被逼问得急了便吼:“反正不留在这里!” 老太太知道她买票去云京,便问她:“你是不是要去找沈沂?” 赵南星恶狠狠地盯着她不说话,只感觉到深深的背叛。 “他还是个小朋友。”老太太说:“你去找他要做什么?他身体也不好,更何况富贵人家,咱们攀不起。” 她被老太太一路拽回家。 那一年是她最叛逆的一年,她剪掉留了很久的长发,闹过离家出走,甚至吃过安眠药,以各种极端的手段逼迫赵德昌回来,可是什么用都没有。 换来的只有周淑日日夜夜哭,哭到得了眼膜炎,差点瞎了眼。 换来的也只有周淑和赵德昌的离婚消息。 后来她也就不闹了,跟着周淑离开沙棠村,日渐沉默。 赵南星想起这些眼睛会酸,只是习惯了不哭,但跟席晴说话时会有些哽咽。 她并没说自己这些晦暗的过往,只低声说:“但他不喜欢我。而且,我没有信心好好爱他。” 活了二十九年,从没为自己活过,也没好好爱过自己的人,怎么有信心好好爱一个人? “他跟你说不喜欢你?”席晴问。 赵南星摇头,“有些话,不问也懂。” 她倒是问过沈沂这个问题,可沈沂的回答带着几分玩笑之意。 问了也是自取其辱。 “不是吧?”席晴傻眼:“你们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厉害到可以窥探人心吧?” 赵南星:“嗯?” “这些话就是要问的啊。”席晴被气得伤口疼,捂着伤口继续讲:“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推了出差,发疯一样跑到你病房里,在你身边陪床,给你煮粥是出自人道主义关怀吧?” 赵南星:“……” 她还真觉得是。 看着赵南星的表情,席晴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我的天呐。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你们这种……”席晴看着她的眼睛,“宝贝,你的眼睛里现在透露着一种清澈的愚蠢。” 赵南星:“……” “主要我们很小就认识了。”赵南星说:“他又是很好的一个人。” “如果一个男人不喜欢你,无论你们认识多久,他都不会为你做到这一步。”席晴一边说一边摇头:“你可真是太不了解男人了。” 赵南星:“……倒是也了解一些。” “什么?” “男人都出轨。” “……” 席晴扶额,仰天长叹:“神呐,救救我。” “南星姐姐,你对男人的了解如此片面吗?”席晴问。 赵南星:“……没怎么接触过。” 她接触过的男生大概也就她爸、沈沂、赵祈霖,还有徐嘉树周朗那些,但都没深交。 她的交友圈子本来就很狭窄。 “其实,你也不用去了解男人。”席晴思考后道:“你对爱情持悲观态度,那说明你以前遇到过的男性,最重要就是你们家里那些,没有能给你信心的。但你现在面对的是另一些人,是你喜欢的人,你只需要了解他就行。如果你连他也不是很想了解,那你只需要了解自己就足够。” 席晴的话说得有些绕,赵南星一时间没懂。 片刻后,席晴说:“你只需要问你自己想不要想,喜不喜欢。” 赵南星低敛眉眼,苦笑:“喜欢,但不敢要。” 怕是水中月镜中花,怕成为他的负累,更怕他有朝一日挽着新人站在她面前。 “为什么不敢?”席晴说:“你有工作,有颜值,有能力,有才华,并不害怕有朝一日失去他而活不下去,只需要对他付出一点点感情就好啦。” “感情哪由自己控制?”赵南星笑她:“你谈过恋爱吗?” 席晴:“……很多。” 席晴说恋爱本来就是生活的调味剂,你不能把它当主食,也不能完全摒弃。 她讲得头头是道,赵南星像个初学者,安静地听。 最后只听到了一句关键的话——恋爱本来就是让自己开心的事儿。 就譬如: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不喜欢我,是你的事。 我活在这个世上,那我就有表达我喜欢的权利。 偏偏是你 第114节 赵南星听懂了,但尚未消化。 这对她来说是新领域。 在席晴讲累了打算再补觉的时候,赵南星忽然问:“如果告白被拒绝,不是会很丢人吗?” “有什么丢人的?”席晴潇洒地说:“我又不是人民币,做不到人见人爱。不喜欢是正常的,喜欢就是两情相悦。” 赵南星:“……” 席晴临睡前嘟囔着说:“赵南星,你活得好小心翼翼啊。” — 席晴一句话说得赵南星心酸到掉眼泪。 她转过身没让席晴看见,并不想把自己的脆弱展露到人前。 小心翼翼。 足以概括她在和沈沂关系里的状态。 虽然她在人前清清冷冷,但主要是不敢和别人产生羁绊。 也不敢跟别人去交谈,害怕哪句话会惹得对方不高兴,这太麻烦。 所有人际交往带来的情感变化她都有些排斥。 这也是她跟商未晚她们关系很好,却还是很有界限感的原因。 — 沈沂的桂圆红枣粥在上午十点多时送来,他回家换了身衣服,还买了一个素淡雅致的花瓶,将早网上订的花插进花瓶里。 一切都做得很顺手,毫无违和感。 许是因为小时候离开过一段时间沈家,他身上并没那种二世祖的豪横和“无能”。 反倒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会做。 沈清溪在家里是从来不下厨的,而且经常出现时会有那种上位者的睥睨。 总给人高高在上的不适感。 可沈沂没有。 若非要说沈家的财富给他带来什么帮助,那可能是有种贵公子气质,举手投足之间自带贵气。 他将粥从保温盒倒进碗里,把勺子放进去,“尝尝。” 赵南星微怔:“你真的复刻出来了啊。” “应该不是一模一样。”沈沂说。 即便如此,也已经很了不起。 赵南星当时说这个本来只是刁难,想让他离开得久一点,这样自己能平静地养病。 沈沂的到来于她而言就是一场狂风浪潮,她会不由自主地被裹挟其中,总纠结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但没想到沈沂回来的这么快。 沈沂做的桂圆红枣粥和记忆里相差无几,不同的是沈沂做的这份没那么甜。 “外婆喜欢放□□糖。”沈沂说:“而且要放好几种米,只不过没有时间把枣泡一夜,就泡了几个小时,然后去核之后跟桂圆一起熬。” “很好喝。”赵南星评价。 吃到许久没吃的食物,她胃口大开,把一整碗都喝完了。 沈沂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碗? 她摇头:“吃不下。” 沈沂便将那些都收好,赵南星见状皱眉:“你吃了没?” “还没。”沈沂说。 赵南星关切的话卡在喉咙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关怀。 “你不吃?”赵南星问。 她问出来也只有这硬邦邦的一句。 沈沂摇头:“不太饿。” 他熬夜之后就不太能吃得下东西,跟胃不好也有关系,也算老毛病。 赵南星也不再劝他,只躺在那儿假寐。 因为不知道该跟沈沂聊什么。 他们之间分明有很多话题可以聊,但就是聊什么都感觉不太对。 沈沂也安静地坐在那儿,有种在比谁更能沉得住气的感觉。 幸好这种生活也没持续太久,赵南星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伤口恢复的也很好,在一周后跟席晴同天出院。 出院时,席晴一个人去办手续,赵南星见她有些艰难,便要帮她办,结果被席晴一把摁住:“没事儿,我一个人可以。” 最后是热心的季杏帮忙办的。 而赵南星的出院手续都是沈沂去办的。 他做事向来细致,井井有条,很快便办完。 季杏来帮席晴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沈沂还没回来,季杏便悄悄跟赵南星说:“感情培养得怎么样啊?” 赵南星:“……是你告诉他的?” 季杏点头:“我看不得你受这种委屈。” 赵南星淡淡道:“这哪算什么委屈。” 不过并没责怪季杏。 她这几天一直在思考席晴说的话,人活一世,总得为自己活几天吧? 她的前二十九年已经殉了,总不能后半辈子还在沉湎其中吧? 借用商未晚的话来说,她的人生不过也才三分之一,后面的路才更长。 为什么要一直深陷其中出不来? 她该要为自己活。 — 赵南星出院之后搬回家,家门密码并没改。 沈沂轻车熟路地开门,把她的东西放进房间,丝毫没有违和感。 仿佛他仍旧住在这个家里一样。 赵南星望着他忙碌的背影,几乎是他走到哪儿,她就看到哪儿。 沈沂忽地回头,跟她的目光对上。 片刻后,沈沂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么?” 赵南星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摇头:“没……” “那你看我做什么?”沈沂问:“饿了?” 赵南星:“……没。” “渴?”沈沂又问。 赵南星:“……不是。” “那是怎么?” 赵南星被问急了,片刻后道:“你什么时候走?” 沈沂一怔,“等你伤好了。” “我伤好了。”赵南星说:“术后在医院恢复一周,基本上就没事了,我现在能走能动。” “没恢复完全。”沈沂说着进了厨房,冰箱里空空如也,“你中午想吃什么?” 赵南星:“……” “我不饿。”赵南星说:“我现在不想在家里待着。” “那你想去哪儿?”沈沂单手撑在料理台上,光站在那就是一道亮眼的风景线,令人无法忽视。 他问得漫不经心,却又透露出一种游刃有余的认真。 似乎只要赵南星说个地方,他就能带着去。 赵南星本想说去你不在的地方,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沈沂这些天在病房里总是没什么存在感,但到了吃饭时存在感很足。 之前流产时,是沈沂跟她妈,还有商未晚三个人陪床。 她还没察觉到什么。 但这一次,她真的发现沈沂做事格外细致。 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安排好所有事。 也在这几天里,她总会想起席晴说的那句话——要不是因为喜欢你。 对,沈沂喜欢她的这个念头愈发强烈起来。 赵南星却不敢面对。 哪怕她想好了要为自己活,要让自己开心,但面对沈沂时,她总是胆怯。 她甚至害怕沈沂喜欢的是小时候的她,对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丝喜欢的余热罢了。 当真是喜欢到了骨子里,会连自己的醋都吃。 赵南星盯着他看,片刻后懊恼到转身回房间,“哪儿也不想去。” 说话都带着几分生气。 偏偏是你 第115节 沈沂忽然喊她:“赵南星。” “干嘛?”赵南星不耐烦地应。 “你是不是生我气?”沈沂问她。 赵南星唇抿成一条线,和他隔空相望时眼眶有些泛红,只是依旧倔强。 “没有。”赵南星负气地说。 “那你……”沈沂犹疑,却被赵南星抢了话,“我生自己的气。” 气自己为什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气自己为什么连句喜欢都没勇气说? 气自己为什么决定重新开始,却还是犹豫不决? …… 可偏偏是自己做的这些事,哪怕是生气都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沈沂闻言微怔,随后顿了顿,询问:“要不要去染发?” 赵南星:“?” 沈沂平静又温和地说:“我约了一位很不错的发型设计师。” 他突兀地提出这个要求,赵南星一瞬便联想到:“你看到了我放在枕头下的东西?” 沈沂也没瞒:“是。” “所以你以为我是要死了,才对我这么好?”赵南星错愕地质问,而后自顾自地说:“但我没有死,我现在身体很健康,那只是我随便写写的。你……” 一种秘密被发现之后的慌乱在她脸上完美呈现,只是在说到这里时她已然说不下去,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慌到语言体系紊乱。 沈沂只直勾勾地看向她:“赵南星,那不是你的遗愿。” “嗯?” “只是你想做的一些事情而已。”沈沂说:“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做,我……” 他顿了顿,似是犹豫,而后又才艰难地说:“我陪你。” 赵南星的心脏像是被人给击了一拳,有些酸涩。 几乎是下意识地质问:“为什么?你喜欢我吗?”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 良久,久到赵南星脸色微变,那种羞耻感攻击到她的耳根快要红透,想要收回自己的话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时,沈沂缓缓开口,带着几分沉重地应答:“是啊。” 被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在此刻缓慢地释放出来。 沈沂哑着声音说:“不止如此。” 第50章 偌大的房间在一瞬安静下来, 足以让他们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缓慢、匀长。 赵南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主要是沈沂说这话时表情很认真,与之前她在床上问后回答的那次,语气完全不同, 没了戏谑和调/情, 只是单纯地表明自己的心迹。 这样可信度更高些。 尤其他说——不止如此。 是不止喜欢么? 更深一些? 赵南星不敢深究, 既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 她顿在原地,良久, 心跳后知后觉地猛跳起来, 耳廓后开始蔓延残红,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回房间。” 说完转身,可沈沂却喊她:“赵南星。” 赵南星的背影线条都是僵的,不知该如何应答。 于是保持沉默,可不自觉耸立的双肩透露出她此刻的紧张。 沈沂顿了下, 既然迈出了这步就没再想往后退。 从前都是一步三/退,可现在,似乎没什么退的必要。 再退就要退出赵南星的世界了。 本没想在这段时间说, 可如今话赶话赶到了这里,沈沂便沉声道:“我说认真的。” “什么?”赵南星佯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止喜欢你。”沈沂缓声道:“是……爱。” 许是从来都不说这种词, 沈沂在说的时候格外难以开口,也觉得晦涩。 这种词在他的字典里似乎从未被表达出来过,如今还是第一次, 他说完之后眼皮跳了下, 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同时跟赵南星隔着恰好的距离。 不远不近。 既能让赵南星听到他的话, 也不会让赵南星觉得被冒犯。 果然, 在说完这个词后, 空气都凝滞。 赵南星虽背对着他, 却不太能接受这种话, 脚步往前都想逃回房间,脚趾在温暖的棉拖鞋里不自觉蜷缩。 也是压住自己的本能冲动,她才继续站在原地,但心跳已经乱了节奏。 两个人在一起几乎不谈情,虽然结婚四年,却都刻意避开了这种话题。 如今忽然被拿出来放在台面上说,有种诡异感。 不过这诡异感并未持续太久,沈沂终是没再让气氛尴尬下去,淡声道:“我知道对你来说可能难以接受。可如果当初要和不爱的人结婚,联姻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路。但是赵南星,我没选择那条路。” 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沈沂的尾音发颤。 平日里温和又有磁性的声音在这寂静空间里响起,“刚结婚那年,我很快乐。” 哪怕赵南星总是忙到不见人影,哪怕他成天东奔西跑,被埋于材料之中,可每天去接她下班的日子是快乐的,晚上回来以后跟她吃饭是快乐的。 尽管她总会在饭刚熟之后睡着。 尽管她在他面前总是格外疏离,连吃饭都要aa。 尽管她总是不苟言笑,在他稍稍示好靠近时就躲远。 但沈沂仍旧觉得快乐,因为能见到赵南星啊。 三年前的那次吵架,沈沂记得很清楚。 因为提起了在沙棠村的过往,沈沂便追忆:“你爸当初很宠你。” 只这一句话便点燃了赵南星所有的怒火。 再加上那段时间两人工作都遇上了烦心事,便吵了几句。 其实都没有什么伤人的话,但当晚赵南星搬去了次卧。 沈沂便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是真的没记得他,没想念他。 一连几日都没见到赵南星的人影。 之后赵南星差点出意外,他照看了几日后两人关系有所缓和。 刚好宜海有更好的发展机会,种种原因叠加之下,他便选择去了宜海。 三年时间,他有无数次想回云京,却总少了勇气。 怕回来以后依旧是赵南星那张冷脸,除了在床上时,会有几分不同。 也怕回来后赵南星会因为他而出事。 依旧是种种原因叠加,致使他三年没怎么踏足云京这块故土。 其实说到底,也还是怯懦。 沈沂有时会想,这样就很好了。 跟赵南星结婚,过最普通平凡的日子,让所有爱意都藏匿于日常之中。 赵南星不会动离婚的念头,他们便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可没想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 但他却没足够的理由留下她。 “你离婚时说,两个互相不喜欢的人结婚就是场错误。”沈沂嗓子发紧,说话声音愈发低哑,却格外好听:“但对我来说不是。” 是那时他密不透风生活里唯一的光亮。 他并不想跟赵南星说,那时他正处于什么样的境况之中。 但他只是想说,跟赵南星结婚不是错误。 是他做过最勇敢,最正确的选择。 “你不必因为这场婚姻去自我否定。”沈沂望着她的肩膀,正无声地耸动着。 在这种安静的氛围里,压抑多年的情感一旦开了口子,就像是洪水开闸,一泄千里。 “你在这场婚姻里,已经足够尽力。”沈沂说:“剩下是我的问题。” 赵南星忽地回头,一双泛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他的眼,“你为什么不早说?” 她问:“为什么要等离婚之后才说?” 沈沂的心被揪了一下。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忽地捏紧,指骨发出一声脆响,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随后又松开。 偏偏是你 第116节 沉默蔓延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良久,久到赵南星再次以为听不见沈沂的回答时,沈沂蓦地开口:“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些年我们之间到底在经历什么。” 这大概就是优等生的习惯。 遇事总要复盘。 赵南星问:“什么?” “不合时宜的错过。”沈沂说:“还有不动声色的逃避。” - 那年沈沂本打算报考云京大学,却因为沈清溪临时修改了他的高考志愿,于是他只能去也是数一数二的宜海大学。 到底是不甘心,他还去云京大学的校园里走过一次。 绕遍了整个学校,也没能偶遇一次赵南星。 从宜海毕业后,他本打算在宜海定居,可在研究生毕业之后,舒静生病,他便回到云京工作,依旧是忙忙碌碌的一年。 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染指家里的生意,舒静也有意无意地为他介绍联姻对象,他也只是风轻云淡的拒绝。 也是鬼使神差之下去了同学会,见到了赵南星。 久别重逢的感觉就像是喝下一整罐气泡水,开心难以言喻。 但哪怕有那么多同学起哄揶揄,说他们小学时关系很好云云,他们依旧表现得很疏离。 沈沂至今都记得,那天是他先跟赵南星搭了第一句话。 说的不是好久不见,也不是这些年过得好么。 他只低声夸了句:“你的裙子很好看,是阿姨做的吧。” 赵南星微怔,随后点头:“是。” 那天晚上两人并没说几句话,没有无聊的寒暄和叙旧,也没有对彼此这些年经历的关怀。 但两人始终挨得最近。 他记得,那天赵南星挨着他坐时,皮肤的灼热快要把他烫伤。 说无缘,却能在万千人海中恰到好处的遇见。 但说有缘,却还是离散了那么多年,错过了彼此最重要的时刻。 再重逢时,谁都不是当年模样。 沈沂有太多难以言说的事,赵南星亦然。 于是沉默以待,把婚姻和生活都过成了一滩死水的模样。 赵南星听了他的话后沉默许久,随后硬着心说:“已经都因为逃避错过,为什么现在要说出来?” “因为现在不想逃避了。”沈沂说。 “你进手术室的时候是什么感受?”沈沂话锋忽然一转。 赵南星微顿,如实相告:“可能我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尽管知道手术成功率很高,也知道明天一定会醒来。 但躺在那里被全身麻醉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感觉。 所以在那时告诉自己:醒来之后一定要为自己活啊。 不是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也不为和任何人较劲。 单纯地去成为赵南星。 只是改变仍旧需要过程。 她并没在一天之内完成脱胎换骨。 “我那天在想,如果你真的去世了,我却连一句喜欢你都没说过。”沈沂说着轻扯嘴角笑了下,语气风轻云淡,“多遗憾。” 赵南星看着他,一副受了委屈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发泄的模样。 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隐忍。 即便觉得委屈,也都是吞咽回去,一个人消化。 时间久了,也就不会了。 赵南星有滴泪掉下来,落在地上。 “别哭啊。”沈沂回望她,目光是毫不遮掩的温柔,与平日里待人接物时的温和不同,是从心底里发散出来的温柔和心疼。 他说:“你再这样,我会想抱你的。” 但他并没动,始终用那种温柔的目光盯着赵南星看。 “但我们离婚了。”赵南星哽着声音说:“你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 “有。”沈沂点头:“离婚又不是生命的终点。” 赵南星:“……” “我还没死。”沈沂说:“还有机会。” 人生是以死亡为分界点的,并非离婚。 赵南星抬起手,指腹擦掉眼前的水雾,“然后呢?破镜重圆?重蹈覆辙?” 这都是些什么烂俗桥段? “爱过又分开才是破镜重圆重蹈覆辙。”沈沂的逻辑向来无懈可击,一个律师的职业素养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我们可能只算,重新认识并了解,在此基础上相爱。” 说到相爱这两个字时,他压低了声音,依旧是觉得难为情。 哪怕决定往前迈一步,也觉得这步子跨太大。 其实也不算跨太大,这一步在他心里早已演练了无数遍。 赵南星快要沉溺进他那双温柔的眸子里。 隐隐作痛的腹部忽然提醒她,现在的她并不适合这种大开大合的情绪起伏。 可她却控制不住。 她此刻特别想歇斯底里地吼一场,质问沈沂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什么不表现出来?为什么不能在婚姻里给她一点点的勇气? 可她更想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在爱情里勇敢一点? 归根结底,沈沂说得对。 他们都太怯懦。 沈沂怯懦,她比沈沂还怯懦。 “赵南星。”沈沂往前走了几步,跟她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同时给她递了一张纸。 赵南星拿过纸,还没来得及放在眼睛上,就听沈沂说:“所以跟这么不勇敢的沈沂结婚,辛苦你了。” 赵南星的眼泪忽然决堤,湿透了纸巾。 沈沂的情绪亦沉浸其中,他往前一步,单手抱住了赵南星。 他哑着声音说:“都说了,再哭我会抱你。” — 直到进了发型沙龙,赵南星都没完全回过神来。 她的情绪在两个小时之内经历了非常大的起伏,令她惊讶的地步。 但依旧没说清楚。 沈沂只是跟她剖析了自我情感,也承认了喜欢她这一事实,但并没说要追她或是要复婚。 就连拥抱也很短暂。 赵南星感觉自己哭得太丢人,在沈沂的怀里也快喘不过气来,于是推开他回了房间,平复了很久。 只是今天的所有消息给她的冲击力都很大。 沈沂在说对她不止是喜欢时那张认真的脸,在赵南星脑海里挥之不去。 但同时又跟另一种复杂的情绪交叠。 离婚是她提的,不喜欢也是她说的。 如果现在又跟沈沂成为这种互相告白的关系,好像……哪里不对? 赵南星觉得这些事都太奇怪。 在医院听席晴那么分析是一种感受,但到了真经历时,又是另一种感受。 赵南星在卧室里平复很久以后,依旧没把所有的事情理顺。 感情不是数学题,没有绝对答案,所以对她这个理性思维的脑子来说,理顺这些事情格外困难。 于是她决定先染发。 赵南星哭得鼻子都有些红,出卧室门时沈沂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是她前段时间从书房的书架上随手抽的一本《刑法学讲义》。 并没翻阅几页。 她见到他手里的书,略有些尴尬,毕竟是未经沈沂同意就翻阅了他的书,于是先道歉:“抱歉……” “什么?”沈沂问。 “我那天无聊拿来看的。”赵南星在这种小事上能做到泾渭分明:“没跟你说。” “没事。”沈沂把书合上,“放在这个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 赵南星一怔,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透露出——那你呢? 沈沂站起来,颀长的身形,优越的身材比一览无遗,声音轻佻,似是已经从之前的“沉痛剖析”中走出来,“包括我。” 赵南星:“……” 她没接沈沂的话,岔开话题道:“我想去染发。” “我陪你。”沈沂说。 偏偏是你 第117节 于是,他便开车载赵南星到了这家看上去就很豪奢的发型沙龙。 有一位看上去就很时尚的发型师见到沈沂后,笑着迎过来:“沂哥,换个发型?” “不是。”沈沂站在赵南星身旁,指了指她那一头黑色的秀发:“给她染个颜色。” 发型师看向赵南星,眸光一亮,直白地夸赞:“很漂亮,要染什么颜色?” 赵南星有些犹豫。 沈沂忽地提议:“红色怎么样?” “有点土吧……”赵南星皱眉。 虽然她倒是很想要个张扬的发色,但更倾向于紫或者蓝。 “怎么会?”发型师把店里的色卡拿出来,给她指了一款橘色调的红,“你皮肤白,染这个颜色会很漂亮。” 赵南星仍在犹豫,沈沂便拿过色卡随口问了句:“有什么和红色比较配的颜色吗?” “沂哥,想尝试情侣发色?”发型师揶揄。 沈沂没正面回应,只说:“蓝色?” “红配绿……”一旁的赵南星低声插嘴。 发型师一怔,随后点头:“倒也是没错。” 沈沂皱眉:“绿色好看,但有点不吉利。” 赵南星:“……” 她诧异:“你不会真要染吧?” 沈沂说得模棱两可:“我从来也没试过染发。” 第51章 从未试过染发, 所以也想跟着尝试一下。 这个理由很充分。 赵南星并未给他的发色出主意,而是先选定了自己的发色——浆果红。 发型师给她安利的几款发色之一。 所有艳丽的颜色都要经过一个步骤——漂色。 从未染过发的她躺在那里漂色时还有些紧张,怕染出来以后跟她的风格不搭。 不过有时改变本身就足够有魅力。 在她选定发色之后, 沈沂跟发型师简单地沟通了下, 决定染个“一日色”来玩。 他并未选赵南星随口说的绿色, 而是选了雾霾蓝。 赵南星听了以后,随口吐槽:“好非。” 沈沂闻言点头:“毕竟上学的时候没非过。” 在她们上学的时候, 正是“非主流文化”的流行期。 五颜六色的发色并不算罕见, 有好多人放假染那种张扬的发色,开学第一天被老师拉到理发店剃光头。 而他们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从来都是一身整齐的校服,最平凡的发型。 也就是那张脸衬得他们,显得不平凡。 说是“一日色”, 不过是褪色的时间更短,大概一周就褪成了黄发,需要补个黑棕色就可以。 等到黑棕色掉完, 新的头发也已经长出来。 染发时赵南星和沈沂分开。 给赵南星染发的发型师长了张娃娃脸,看上去就很小, 但已经快三十岁,跟沈沂也认识了很久。 等赵南星漂完色出来,他给赵南星梳头发时有一瞬间的怔愣。 赵南星疑惑:“怎么了?” “你有点太漂亮。”发型师依旧直白地赞美, “晃了下神。” 赵南星:“……” 赵南星平常也听人夸她长得好看, 几乎从小听到大。 可还是有人这么直白地夸, 甚至盯着她目不转睛, 有些不好意思, 内敛地说:“谢谢。” “我实话实说。”发型师说:“你染这个发色一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赵南星抿唇:“希望是。” 面对陌生人, 她依旧拘谨。 所幸发型师之后也没怎么跟她搭话, 只是在她染发困顿时,闲聊似地聊了句:“我以前好多次劝他染发,他从来没答应过。” 即便不说名字,赵南星也知道发型师说的是沈沂。 于是跟着搭了一句:“为什么?” “他很周正。”发型师说:“但他长了一张好脸,所以染那种夸张的发色会更帅。” “譬如?” “银色。”发型师找了一张图给赵南星看:“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染银发,会有那种极致的斯文败类感。” 赵南星:“……” 这个形容倒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赵南星看他戴上眼镜后会有这种感慨,尤其是他认真地陷入工作,从工作中抽身出来那一瞬间,眼神清冷,随意地瞟过来也让人有种屏住呼吸的冲动。 赵南星倒是想象不出来沈沂染银发会是什么样。 “还有其他适合他的颜色吗?”赵南星问。 “灰色或者他挑的这个蓝。”发型师把手机收到一边,轻笑道:“我做这行这么多年,看这些倒是从没错过。” 赵南星点头,“那等会可以看看。” 之后她便闭上眼假寐。 染发是个比较考验耐心的事儿,赵南星倒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因为对尝试这件事充满期待,就连等待的过程都显得没那么无聊。 发型师也很温柔,不论是态度还是指法。 赵南星在他给自己冲洗头发并按摩时昏昏欲睡。 染发进行了三个多小时,赵南星身体不便,就连吹头发时也是躺着的。 等发型师跟她说:“好了,起来看下效果。” 她这才起身站到镜子前。 浆果红确实是很亮眼的颜色,平日里照全身镜,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面积最大的地方,譬如腿,但此刻眼睛只能看见这头张扬的红发。 尤其她的头发很长,发梢尖落在了细腰之上。 发型师从后边盯着她,就像是欣赏艺术品一样,眼里的欣赏之意快要溢出来。 “要不要卷一下?”发型师蠢蠢欲动。 赵南星也被镜子里的自己震撼到,还以为会和自己的风格不搭,没想到染出来以后显得自己愈发白,脸都比以前小了一圈。 于是很感兴趣地反问:“怎么卷?” “发梢做波浪卷。”发型师说:“我给你卷个一次性的,如果觉得效果好,等身体恢复以后可以来烫一下。” 赵南星正犹豫,沈沂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早已染完了头发,却还是对这么“非”的自己有点接受无能。 可能是看习惯了黑发的样子。 大家都夸帅,他却觉得有些突兀。 所以在外面等了会儿才进来。 两个刚刚染完发的人四目相对,都怔了几秒。 发型师看到沈沂之后眼睛更亮,激动得脏话都飙出来:“靠!我就说你染这个发色会很帅吧!” 沈沂:“……” 他不作评价。 赵南星收回目光,看向发型师:“你帮我卷一下吧。” 发型师连连点头:“行。就是……你们一会儿能不能给我们拍个情侣照?今天给你们免费。” 赵南星:“……不用了。” 发型师一边拿卷发棒一边劝:“这么高颜值的情侣,不拍真的很可惜。而且很早以前我就在劝沂哥染个发色,给他洗张大图挂我们店墙上最中间。” 沈沂坐在了另一旁的椅子上,拿出手机玩,漫不经心地怼:“又不是挂遗照。” “呸呸呸。”发型师说:“多不吉利。我们是因为你长得太帅,能给我们招揽客人。” 沈沂手指在屏幕上戳,头都没抬,“我又不卖。” 发型师:“……” 发型师无奈摇头,转而跟赵南星告状:“看见了吧?沂哥平时就这么怼我们。” 赵南星保持沉默。 “你能说服她。”沈沂话锋一转,“我就拍。” 发型师把求助的目光放在赵南星身上,赵南星毫不犹豫地在身前比了个叉,表示这事没得商量。 沈沂便耸耸肩,笑意更甚,似是在说——看吧,不是我不帮你们。 偏偏是你 第118节 发型师也无奈,对于美好不能用相机留下来这件事略显无奈。 但也尊重两位的意愿。 他给赵南星烫的卷是那种大波浪卷,并不明显,却显得风情万种。 等烫完之后,他把卷发棒放在一旁,抱臂欣赏:“你是我见过染这个颜色最好看的人。” 赵南星被夸得有些羞赫,只是面上依旧清清冷冷,并不显露。 “真不考虑拍啊?”发型师问。 赵南星依旧摇头。 “好吧。”发型师彻底死心:“那需要给你们自己拍张合照留存吗?我们店里有相机。” 赵南星正打算拒绝,孰料沈沂站起来答应:“也行。” 赵南星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沈沂凑近她低声说:“给你单拍。” — 这位发型师也兼做摄影师,平日爱好就是摄影。 正是因为知道他的水平,沈沂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只不过赵南星面对镜头时很僵,站在拍照的背景墙前,一副冷脸,倒像是个拽姐。 拍立得的图很快就出了,把她的发色拍得还不算显眼。 摄影师并不满足,干脆换了一款相机,拍完以后又喊沈沂。 沈沂起先推诿说不拍,后来也拗不过,便站在那堵墙前拍了几张。 两人似是在比谁的脸更冷一些,一面对镜头都是如出一辙的表情。 摄影师还开玩笑 :“这些照片可以称之为臭脸合集了。” 就在他打算收相机去洗照片的时候,沈沂刚好凑到了赵南星身边,侧过脸腰略弯,低声跟赵南星说着什么。 赵南星也很认真的回答。 分明没有什么旖旎的气氛,可他就是眼疾手快地抓拍了下来。 接下来赵南星在一旁说,沈沂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他侧了半边身子过去,刚好压低到赵南星能看见他手机的地步,两人不自觉凑得近了些。 摄影师飞快抓拍。 等沈沂发完消息后,朝赵南星勾了下唇,赵南星刚好半仰起头,十分认真地看向他。 “咔嚓——” 又是一张。 摄影师本以为拍不到这种景,却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会拍下来,立刻让人去洗照片。 而沈沂只是在问赵南星和医学相关的事。 简单点说,就是程阙重感冒,问沈沂买什么药见效快,沈沂便问赵南星。 赵南星说的那些药,学名有些拗口,所以沈沂会打错别字,赵南星便看着他打,让他修正。 两人只有在谈这些正经事时才会意外地和谐又安静。 等一说完,沈沂把手机放了,两人便又尴尬起来。 不知道沈沂有没有尴尬,反正赵南星往另一边走了走,和他拉开些距离。 赵南星身体还没完全好,虽然染发不需要她付出劳动,但在这里消磨了一下午,还是有些累,背往后靠,找了点儿支撑,这时兜里的手机微震,依旧是小群的消息。 要瞒着周悦齐和商未晚住院和做手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幸好最近周悦齐刚开学,班里学生的事情就够她头疼,所以中途只约过一次饭,赵南星也以外边太冷,懒得出门拒绝,商未晚更是把自己埋进了工作里,连在群里回消息都是见缝插针。 小群里依旧是周悦齐开头:【两位美女,空吗?】 商未晚回:【做什么?约饭?】 周悦齐:【这周六想约个美容。】 商未晚:【下午四点可以不?】 周悦齐:【……全凭您安排。】 赵南星看了下,距离周六还有两天,她伤口到时应该没什么大碍,于是在群里简短地发:【可。】 【周公主:看出你的高冷了。@星星】 【商未晚:多睡觉。@星星】 赵南星正要发消息给她们,那边发型师兼摄影师的小哥已经把洗好的照片送了过来,最上边几张都是她的单人照,拍摄的手法确实很好,就是她脸太冷。 但这种张扬的发色放在她身上也并不显得突兀。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尝试这种发型,做了许久以来想做却没去做的事,她内心还是有几分窃喜和愉悦。 于是把照片拍下来发到小群里。 两秒后。 【周公主:wc!绝美啊!】 【商未晚:什么发色?好漂亮。】 【周公主:啊啊啊啊啊!美女快来亲一口!】 赵南星看着周悦齐在群里的回复,已经脑补出了她的语气,忍不住勾唇笑起来,手指轻快地落在屏幕上回复:【浆果红。@商商】 消息刚发出去,群视频就弹了过来。 赵南星接通,商未晚和周悦齐的脸齐齐出现在屏幕上,都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好好看啊。”周悦齐羡慕地说:“我都想去染了。” “染个红棕?”赵南星说:“不太明显。” “染发当然是染艳丽的颜色啊。”周悦齐叹气:“但我从来没染过。你染这个颜色真的太好看了。” 赵南星的新发色得到了一致好评,周悦齐甚至为了看她的新发色蠢蠢欲动到想晚上去她家,可以一起看电影。 原本只是提议,结果说着就变成了规划,还在一旁思考:“咱们三个一起睡你和沈沂的婚床也有点不好,要不我和商商睡客房?” “但我好想跟你们一起睡啊。”周悦齐说:“好久没有一起了。” 赵南星和商未晚异口同声:“放过我。” 周悦齐:“……” “你要是睡中间。”赵南星说:“会把我俩都踹地上的。” 赵南星现在经不住她踹。 周悦齐委屈:“我睡着了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啊。但我们可以聊通宵。” “别了。”赵南星笑道:“我现在休假,想休息。” 最后是赵南星说自己还没缓过劲儿来,想一个人在家休息,周悦齐这才歇了晚上就见面的心思。 周悦齐不甘心地讪讪道:“那等周六你得好好补偿我。” 这话说得…… 赵南星扶额:“要怎么补偿?” “请客。”周悦齐顿时眉开眼笑:“要吃天贸街那家。” “行。”赵南星爽快答应。 几人随意地闲聊,周悦齐时不时就要冒出一句夸赞的话,赵南星虽有些不好意思,但听着也十分开心。 没谁会不喜欢真诚的夸赞。 最重要的是,她体会到了改变带给她的快乐。 在她们正聊到周悦齐星期六准备去相亲的这个问题时,沈沂忽然从旁边出现,低声提醒:“该回家了。” 他突兀地出现在赵南星的视频镜头里,随后意识到她在视频,立刻撤离。 但为时晚矣。 周悦齐和商未晚都看见了他。 周悦齐怔了几秒,随后从椅子上跳起来:“那是沈沂!他新发型好帅啊!我以为哪个二次元的老公走出来了!” 沈沂在一旁听得耳朵发热,捏了下耳垂。 商未晚则道:“你这是在哪?” 赵南星低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发廊。” “但,你为什么和前夫在一起?”周悦齐在被演技短暂的冲击之后冷静下来,眉头紧缩:“难道你们在暗度陈仓?” 赵南星:“……” 这成语是这么用的? 赵南星瞟了眼沈沂,却发现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是在等她出糗。 她向来不服输,用那张清冷的脸搭配上清冷的声音,淡淡道:“他在明修栈道。” 嗯,他主动的。 周悦齐挑眉:“打哑谜呢?” 赵南星站了太久,腿微曲,背部低着墙,腹部再一次隐隐作痛,开始难受起来。 沈沂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动作,凑到她镜头里低声解释:“翻译过来就是,我在追她。” 赵南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表达,诧异地看向他。 毕竟他向来擅长将事做得不清不楚,讲话说得不明不白,让人捉摸不透。 即便他上午说了那一番情真意切到,近乎剖析自我的话给赵南星听,但赵南星并不认为他会是那种上了赌桌,将所有筹码都扔到桌上的人。 这种告白的话对他而言,对赵南星而言,都是相当于扔出所有筹码。 就像是在说:看,我的真心捧出来了,你可以选择珍惜,或随意践踏。 偏偏是你 第119节 太危险。 而沈沂并没看她,在说完后径直把她的视频挂断。 继而转过头问她:“疼?” 赵南星先下意识地摇头,然后看到沈沂的眉头逐渐皱紧,她抿了下唇,又点了下头。 腹部的疼痛愈发厉害了些。 沈沂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赵南星也下意识接着。 随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一轻便悬在空中,腿弯和背都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沈沂的臂弯里。 “你做什么?”赵南星推了他一下。 沈沂无视了周围所有一样的眼光,格外淡定:“抱你去车上。” 赵南星:“……” — 赵南星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印象里上一次沈沂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公主抱还是婚礼现场。 当时她整个身体都很僵,沈沂把她放下来的那刻,她感觉自己身上像是刚按的假肢。 但那好歹是婚礼,就连接吻都名正言顺的地方,甚至人们喜欢看。 而现在完全是社死名场面,可偏偏她腹部疼得不敢用力,便掩耳盗铃地把自己埋进沈沂怀里,假装别人看不见她。 一路回到车上。 赵南星坐在副驾上时才感觉松了一口气,心跳却格外快。 沈沂回到主驾,看她有些魂不守舍,便问:“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赵南星往后倚,让自己的身体尽量保持一个舒服的状态:“回家吧。” 她只是需要休息。 沈沂眸中是毫不遮掩的担心,但也听了她的话,发动车子回家。 走到一半,赵南星便缓得差不多,干脆拿了沈沂刚才递给她的那袋东西出来看。 里边都是白色相纸袋,装的是他们刚才在那里拍的照片。 有沈沂的,也有两人同框的。 当时分明没多近,但拍出来的照片格外亲昵。 若赵南星是个旁观者,怕是都觉得理应是恩爱的一对。 “这些照片花钱了吗?”赵南星问。 沈沂正在等红灯,闻言侧眸看了她一眼,单臂落在方向盘上,手臂线条紧实又流畅,随意地说:“没要。” 他本身就是那里的至尊vip。 虽然去那儿永远都是剪个头发,但卡里冲的钱这辈子可能都用不完。 最关键的是,刚才那发型师是程阙家保姆阿姨的儿子,还沾点亲。 尽管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可因为程阙当初在程家多受照拂,便跟这位关系好了些。 沈沂在这里还算有点特权。 “那染发多少钱?”赵南星说:“我转给你。” 沈沂微怔,车子汇入车流之中,在宽广的马路中变成小白点,但车内气氛却沉下来。 良久,正当赵南星打算再问一遍的时候,沈沂淡淡地出声:“要算这么仔细?” “要……的吧。”赵南星拿着手机,一副随时准备转账的架势:“还是转给你。” “九十九。”沈沂说。 赵南星闻言皱眉:“怎么可能?” 既是漂又是染,而且寻常染完之后肯定头发会毛躁,可她完全没有这种困扰,头发依旧顺滑,味道也很好闻,应该用的是很昂贵的漂发剂和染发剂。 沈沂说这个数简直是在愚弄她。 “你认真点。”赵南星说。 沈沂一本正经:“我很认真。” 赵南星:“……” 赵南星给他转了五千过去,把脸侧过去不理他。 沈沂这才悠悠开口:“我财产有你一半,我从那儿扣了。” 赵南星:“?” “离婚了。”赵南星提醒他:“你的钱是你的钱。” “以前的有你一半,我还没给。”沈沂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周遭安静下来,显得他声音愈发沉着冷静:“更何况,追女孩,应该得表点诚意吧?” 赵南星:“……” “那你要九十九做什么?”赵南星闷声问。 沈沂微顿,风轻云淡地回答:“晚上买菜,给你做饭。” 沈沂拿着手机下车,发现亮着的屏幕上有程阙发来的消息:【小武说你去染了个雾霾蓝,什么情况?】 小武就是那位发型师。 见沈沂没回,程阙又发:【忙什么?不回我。】 沈沂随手回了句:【忙着开屏。】 程阙:【???】 而沈沂把手机揣兜里,走到副驾,刚好赵南星已经打开了车门。 沈沂望向她,“能走?” 赵南星点头:“能。” 怕他又抱自己,刻意离他远了些。 车门关上以后,赵南星没了支撑,腿软了一下,沈沂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腕,侧眸看向她,似是在说——这就是你说的能走? 赵南星跺了跺脚,没有理会,但当她正要走的时候,沈沂忽地把她抱了起来。 “你干嘛?”赵南星胳膊肘杵他胸口。 沈沂脸色不变,风轻云淡地说:“别硬撑。” 分明疼到额头浸薄汗,却还要硬撑。 赵南星一时哑然,只听沈沂在上电梯时说:“那九十九里还包含我的劳务费。” 赵南星:“……” 她嘟囔了句:“你这么廉价呢?” 沈沂目视前方,低声回答:“嗯。” 第52章 赵南星万没想到还能听到沈沂的回答。 不过在今天所有事叠加的冲击之下, 这回答也算不得什么。 回到熟悉的空间,这才让她有了更多的安全感。 腹部再次隐隐作痛的伤口让她没有精力去和沈沂聊今天的事儿,匆匆回到房间休息, 也没管沈沂要不要走。 看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赵南星便没开口, 窝在房间里睡觉。 而坐在客厅的沈沂收到了程阙的回复:【你这是求偶?】 沈沂:【……是。】 程阙那边儿很快发来了语音, 仍旧是吊儿郎当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和揶揄:“请问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转变了心意?又请问你现在除了染发还做了哪些骚包的事儿?” 沈沂:【赵南星生病, 一个人住院, 自己签自己的手术风险同意书。】 程阙:【……】 那天沈沂就觉得,横竖不过如此。 那他的坚持又有什么必要? 诚如他像赵南星坦白的那句,如果赵南星或他出现意外,却连一句喜欢都没说过,多遗憾。 他以往逃避着的, 即便他那么努力那么小心翼翼地逃避,也还是会遇见。 那不如就直面。 活在当下,远比活在未来更重要。 在赵南星住院那段时间, 他想了好多好多,皆无法与他人言说。 而程阙看了他的回复后, 语气也认真严肃起来:“如果她再发生三年前的事儿呢?” 沈沂不假思索地回答:【所以我会钓鱼。】 以前是觉得没必要,只要他离赵南星远些,他的那些破事就会离赵南星远远的。 可现在发现, 赵南星向来习惯不依靠任何人, 但他在, 好歹能为她造个避风港, 所以他认真了。 这世上只要是人做的, 必然会留下痕迹。 除非他真的是天煞孤星, 会克死所有喜欢的人与物。 但后者的可能微乎其微。 沈沂常用后者的答案来平复自己的内心罢了。 偏偏是你 第120节 因为不愿意承认, 害他的人可能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哪怕不喜欢,哪怕从未培养过感情,可毕竟一母同胞,他从未与他争过什么。 他甚至很少回去。 程阙问他:【具体?需要我帮忙不?】 沈沂:【暂且用不上,所有的事儿我得等赵南星养好身体再说。】 程阙:【……行。】 程阙语调懒散起来:“我也重感冒,高烧到三十八度五,也没见人关心我一下。” 语音里也带着几分哑。 沈沂:【帮你给商未晚打个电话?】 程阙:【……可别,她忙工作呢。】 沈沂:【你倒贴心。】 程阙:【困了,睡去。】 提及商未晚,程阙并不愿多聊,找了个借口便开溜。 沈沂也没有闲心再跟他聊下去,起身出门去超市买菜。 — 说来也巧,沈沂下楼后正好迎面撞上周淑。 周淑见到他后还有些不敢认,是沈沂率先跟她打招呼:“妈。” 周淑愣怔,下意识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沈沂:“……” 周淑甚至没应他那声称呼, 沈沂知道赵南星不想让周淑跟着担心,所以没告诉她做手术的事情,毕竟前段时间刚流产完,没过多长时间就又做手术,实在会让周淑跟着操心,沈沂便随便扯了个借口:“有事情跟南星聊,但她正要休息。” 周淑也没问是什么事,只讷讷地点头,问他:“她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沈沂说。 “最近她一直没回家,我有点担心,就想着过来看一看。”周淑不自觉跟着沈沂往外走,“她没事我就放心了。” 等走到小区门口,周淑才回过神来,“你现在打算去做什么?” “去超市。”沈沂说:“家里什么菜都没了,我去买点。” 周淑盯着他那张俊朗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沈沂便试探问她:“您有话要对我说?” 周淑先是摇头,尔后又点头,在冷风中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开口,兀自往前走:“先去超市吧。” 沈沂以前偶尔也会陪周淑逛超市。 细数起来,他从未陪舒静逛过,却在和赵南星结婚后,偶尔陪周淑逛街,买菜。 赵南星的厨艺是需要远离厨房的地步,在家里周淑也从不让她碰这些。 但沈沂会做饭,跟周淑去超市,陪她买很多东西,回时拎着,充当劳动力。 两人之间也有一些无言的默契。 超市里人多,尤其是蔬菜区和肉类。 沈沂轻车熟路地拿了几样赵南星喜欢吃的菜,又去买了一块瘦肉,打算给赵南星补补蛋白。 周淑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等沈沂买了结完账出来,拎着东西走在回程的路上,途径一间咖啡厅,周淑才缓缓开口:“你要是不忙的话,咱们去坐坐吧。” 所有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 沈沂跟她进去点了杯热饮,神色平静。 看得出来,周淑在沈沂面前仍有些拘谨,似是不知该如何询问。 “您想和我说什么?”沈沂率先给递了台阶。 周淑敛下眼,“我知道你和南星离婚的事了。” “嗯。”沈沂并不意外。 “南星这些年变化很大。”周淑说:“可能对你来说她不算是个体贴的妻子,但对我来说,她是最好的女儿。我还是想问一下,你们离婚是什么原因?” 周淑声音沉重,“性格不合还是……你另有新欢?可以实话实说,我只是了解一下。” 对他们这段突如其来的婚姻,周淑当初也没说过什么,只跟赵南星说开心就好。 后来对沈沂一直很好,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总是座上宾的待遇。 但现在,他们离婚了,周淑确实好几个晚上愁得睡不着觉。 如今遇见了沈沂,忍不住就想问问,到底是为什么? “都不是。”沈沂微顿,随后低声道:“南星提的。” “她提你就同意?”周淑下意识地回,回完以后又觉得自己这话略显无理,讪讪低头,“不好意思,沈沂。” “没事。”沈沂虚心接受批评:“是我没考虑周到。” “那段时间南星爸爸的事闹得太大,网上全是这些事,就连你妈妈都打电话给南星。”周淑语气充满愧疚:“南星从小就很优秀,你也跟她一起长大,自是知道她把自尊看得极重。赵德昌那些烂事,千不该万不该把她卷进来,她分明已经活得很辛苦了,还要因为这些事情自卑。” 周淑现在也对赵德昌失望透顶。 却真有些无可奈何。 遇上烂人,本就是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倒是有心思去跟赵德昌好好掰扯一下那些年里,他是如何忘恩负义、薄情寡性的,但所有事闹到网上,最后受伤害的只有赵南星罢了。 周淑最近总是失眠,频繁梦到那几年。 她温和的跟沈沂说:“作为她的丈夫,遇上这些事情,你该多体谅她一些。不过事已至此,也就这样吧。” “您说,我妈给南星打过电话?”沈沂皱眉,语气不善 。 周淑点头:“我听南星说了一下,你妈妈问她用不用帮赵德昌。南星多想跟他断绝关系我们知道,但你妈妈不知道,你妈妈也是好心。千错万错,都是赵德昌的错。” 周淑说完之后起身,“早点回去吧,我回家了。” “您不上去看看南星?”沈沂先收敛了所有心思,礼貌地问她。 周淑拎起包,“不了,你们有事先聊。虽然你们不是夫妻了,还是希望你们别闹得太僵。” “嗯。”沈沂应下,送她出门打车。 等回去后,赵南星仍在睡。 他利落地处理食材,做饭,将做好的饭放在餐桌上。 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 赵南星醒来时已是晚上,月影绰绰洒落在窗,平添几分寂寥。 家里一如既往地安静,她这几日也习惯了这种安静。 睡了一觉,腹部的疼痛减弱许多,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穿鞋推开卧室门。 客厅里空荡荡的,几乎看不出有人来过。 赵南星的心底闪过一丝失落。 也不知是在失落什么。 最终往厨房走,往书房走,确认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沈沂倒是很有分寸感,并没留宿。 除了给她做了一餐饭外。 饭应该放了有段时间,不再温热。 赵南星端到微波炉里叮了两分钟,潦草吃了几口。 其实孤独并不难熬,难熬的是从热闹归于孤独的那段时间。 这段时间她在医院里很热闹,病房里三不五时就有护士过来查房,也都是熟面孔,席晴还是个话痨,跟她天南海北地聊,更遑论还有一个不上班的沈沂。 尽管他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只要他在那儿,就无法降低。 赵南星吃完饭后看手机,发现沈沂今天把她发的五千块退了回来。 她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点开转账——99。 又附送了一条消息:【劳务费。】 可沈沂很久没回复,赵南星略有些怄气地把手机塞进了沙发抱枕底下。 — 沈沂看见她转账的消息时已经晚上九点半。 刚跟舒静结束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因为舒静给赵南星打电话的事。 舒静解释自己是好心。 沈沂却绷着一张脸道:“是不是好心,你自己知道。” 舒静脸色顿时变了。 舒静身体原本就不大好,这些年全靠高昂的进口药吊着,被他一气,咳嗽声不断。 沈沂只冷声说:“我当初说过,什么事你都可以来问我。” 而不是越过他去找赵南星。 舒静等咳完了才说:“她流产那么大的事,你也瞒着不说,我问你有用么?” 偏偏是你 第121节 “有没有孩子是我们的事。” 沈沂说:“流产这事是意外,她比谁都难受。你非要用这种方式去欺负她么?” 舒静被他话里的欺负二字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沈沂只清清冷冷地说:“况且连我都没在意过,那么在意一个没出生的孩子做什么?”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可沈沂却风轻云淡地往楼上走。 “你做什么?”舒静盯着他的背影问。 “回来住。”沈沂平静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我离婚了。” 他站在楼梯上,颀长身形极具压迫感,那双眼睛冷漠到像是结了冰,嘴角压下去,带着肆意的嘲讽:“开心么?” 说完后径直上楼回卧室。 当初结婚时,沈崇明他们就对他的婚姻多有不满。 其实并非因为门第之差,毕竟他家已经有沈清溪选择了联姻,而他在这个家里一向不重要。 他们不喜欢赵南星,因为赵南星是单亲。 不过他们向来管不住沈沂。 沈沂平日里看似温和,却从未有人能干涉他的决定。 他回卧室以后从最下边的抽屉里拿出一罐啤酒,随意喝了口,等心情平复的差不多才翻手机。 就看见了赵南星发来的转账。 他手指一戳,点了接收。 随后回复:【吃饭了没?】 赵南星:【嗯嗯。】 沈沂:【伤口还疼么?】 赵南星:【不。】 一问一答,倒也顺畅。 沈沂不知不觉喝完了一罐啤酒,捏扁了易拉罐扔进垃圾桶。 手指不小心划过屏幕,点了语音通话。 正当他要点挂断时,电话已经被接通,传来了赵南星清浅的呼吸声。 “赵南星。”沈沂喊她,声音格外缱绻。 “嗯?” “你想看谁的演唱会?”沈沂温声问。 赵南星也察觉到他声音的不对劲:“你喝酒了?” “嗯。”沈沂说:“一点儿。” “在程阙那儿?”赵南星问。 沈沂说:“回我家。” 赵南星没再问,只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不知道看谁的,只是有个愿望。” 她从来不追星,耳机里放的歌也都是随机歌单。 所以不知道看谁的。 但大学时,她们宿舍一起去看了演唱会,唯独她缺席。 大家没有喊她,她也不知情。 是大家看完回来以后在宿舍兴致勃勃地讨论,她才知道她们一起去看了演唱会。 而她从未去过演唱会现场。 沈沂搜了一下最近在云京举办的演唱会,尝试问她:“言忱的可不可以?” 赵南星诧异:“这谁?” 沈沂给她分享了一首歌过去,是《愿望》。 听到熟悉的声线,赵南星想起了这个歌手,有段时间她单曲循环过好多次这首歌。 “好。”赵南星答应。 沈沂买了两张三月十四的票。 赵南星闻言,“都快到你生日了哎。” “是。” 沈沂正要说什么,门忽然被敲响,他一边起身一边叮嘱赵南星:“你多休息,我这边还有事,挂了。” 赵南星应了声嗯,便干脆地挂了电话。 还是赵南星的风格。 而打开门,门口站着的并不是来为老婆“出气”的沈崇明,是沈诗怡。 她抱着一本故事书,仰起头问:“叔叔,你回家住啦?” 沈沂半蹲下,“是。怎么了?” “我睡不着,想让你给我讲故事。”沈诗怡把书递过去,“可以吗?” 今天的沈诗怡倒是格外乖巧。 沈沂侧过身,接了她的故事书,“进来吧。” 沈诗怡直接爬上了他的床,粉白色的公主裙铺散在灰色的床单上,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沈沂一条长腿搭在床上,随意地翻开故事书。 沈诗怡说:“这是爸爸小时候的故事书,放在书房里,一直都舍不得让我看,但我想以后要是有了小弟弟就轮不到我看了,所以我就偷悄悄拿过来了。” 沈沂皱眉:“你偷东西?” “我拿爸爸的书怎么是偷?”沈诗怡瞪眼:“我只是想听故事而已。” 沈沂随意地翻了下这本书,就是市面上很普通的童话书,随处可见。 “你想要再买一本就可以。”沈沂教育她:“但不能偷拿东西。” 沈诗怡扁着嘴轻哼一声,“你不给我讲算了……” 说着就要夺那本书,但沈沂随手翻到倒数几页,手忽地顿住,冷声道:“你坐下。” 沈诗怡还没见过这么严肃的沈沂,心有不甘也只能戚戚然坐下。 沈沂翻开那一页,只见右下角用瘦金体写了一句:「本是同根生」。 沈清溪自幼便练的是瘦金体。 第53章 沈清溪与沈沂不同, 自幼就是被当做家族继承人来培养的,马术、钢琴、高尔夫、社交礼仪,都会学。 就连字体也练的是标准瘦金体, 不过后来还练了楷书和行书。 这一句看似随意地写在某一页, 但这个故事刚好是《灰姑娘》。 恰是《灰姑娘》的开端, 两个继姐欺负灰姑娘的那段。 沈诗怡低低出声:“叔叔……” “没事。”沈沂把书合上,神色恢复往常, “你想听哪个故事?” “《皇帝的新装》好不好?”沈诗怡说:“我也想穿漂亮衣服。” 说完以后还悄悄地看向沈沂:“叔叔, 你的新发型好好看。” 沈沂微怔,随后笑了下,没跟她讨论自己的新发色。 从他顶着这一头蓝发进家的时候,所有的帮佣都盯着他看。 就连舒静也问他:“你这样怎么上法庭?” 沈沂风轻云淡地回:“最近休假。” 舒静更被气得不行,只是不太敢说, 怕说得多了吵起来。 但最后还是没免得了一顿争吵。 抛开这些复杂思绪,沈沂翻开了那一页,声音温润宛若初春清晨的露水, 带着不可抵抗的磁性,沈诗怡便靠在他身边安静地听。 毕竟是小孩子, 平日里嚣张跋扈,但到了晚上听故事的时候格外认真。 沈沂漫不经心地读,读到皇帝派第二个大臣去看新衣服的时候, 她忽然低声地说:“对不起, 叔叔。” 沈沂一顿:“什么?” “上次我不是故意的。”沈诗怡说:“我不是想气婶婶。” 她只是单纯地不开心, 想气她爸妈。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沈沂问。 沈诗怡先耷拉着脸不说, 隔了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爸爸妈妈有弟弟以后就不会疼我了, 我不想要弟弟。” “那妹妹呢?”沈沂又问。 “也不要。”沈诗怡委屈地说:“我不想跟别人分享我的爸爸妈妈。” 沈沂闻言冷了脸, 一时无言。 “你生气了吗?叔叔。”沈诗怡扯了扯他的衬衫袖子。 沈沂随手翻着故事书, 也没了讲下去的耐心:“谈不上。” 原本不想管这种闲事,但念及沈诗怡还小,沈沂思考后还是道:“诗怡,你在幼儿园吃过别的小朋友递来的糖果吗?” “吃过。”沈诗怡说:“我同桌还会给我放其他的小零食。” 偏偏是你 第122节 “那你该知道,分享是一种美德。”沈沂说:“况且家里人不会因为多一个人就不喜欢你,他们会平等地……” 话说到这儿,沈沂忽然劝不下去。 屁。 爱不可能等分。 无论是他,还是赵南星,都没得到过平分的爱。 沈诗怡也在沉默中低声说:“可是爸爸妈妈和零食不一样。” 沈沂不会教育,就此放弃。 但他并没因为沈诗怡是小孩子就轻易原谅,而是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你跟我道歉没有用,你得向当事人道歉。” “向婶婶?”沈诗怡试探问。 沈沂点头:“诚恳地道歉,然后她会决定要不要原谅你。” 沈诗怡:“……” 沈诗怡从小被娇惯坏了,从三四岁开始就是肆无忌惮搞破坏的小魔王。 这会儿让她道歉,很困难。 就连沈沂听见她道歉的时候都震惊了一下,还在想是谁教的她。 果不其然,沈诗怡陷入了纠结。 不过片刻后她还是摁下了对话键,奶乎乎的声音通过听筒传递过去:“婶婶,对不起,上次在家里我不是故意气你的。我只是想把小弟弟送走,你别生气。” 还挺有条理。 说完以后如释重负,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沈沂:“叔叔,好了吗?” “得看你婶婶原不原谅。”沈沂说着把手机放在一边,佯装随意地问:“你为什么突然想通了?” “啊?”沈诗怡疑惑。 “道歉。”沈沂言简意赅。 沈诗怡扁嘴,“妈妈教育过我了。” “所以想通了?要接受你的弟弟或妹妹?”沈沂问。 沈诗怡微顿,仰起头单纯又烂漫地问:“叔叔,我能做你的女儿吗?” 沈沂:“?” 怪不得沈诗怡跑来跟他套近乎,但他并没搞懂沈诗怡的脑回路。 沈诗怡便掰着手指头说:“每个孩子都只有一个爸爸妈妈,那为什么爸爸妈妈就要有好多个孩子?这不公平。我就想要我的爸爸妈妈只有我,所以我想换个爸爸妈妈。” 沈沂:“……” 也不知该说是童言无忌,还是该说脑回路清奇。 这说法倒也有点歪理在,沈沂也没反驳,只是和她说:“叔叔和婶婶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不能做你的爸爸妈妈。” 沈诗怡:“……哎。” 沈沂跟这个侄女不算太亲近。 她出生的时候,他已经上大学了,每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每次见都有新变化。 再加上他跟沈清溪关系很僵,见面都不会说话的那种,对沈诗怡更谈不上爱屋及乌,厌屋及乌还差不多。 不过沈沂这次住回来目的也不单纯,尤其对一个小朋友,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叔叔。”沈诗怡愁得脸都皱巴到了一起,说话也有气无力,从他床上爬下来,伸手问他要童话书:“我要去睡觉了。” 大抵是知道自己没戏做他的女儿,连态度都没之前好。 沈沂把书还给她,“走吧,我送你出去。” 沈诗怡走在前边,沈沂揣兜走在她后边。 小女孩腿短,走得慢,小小一只,很随意就能抱在怀里。 不知为何,沈沂看得竟然有点儿心酸。 如果他的小孩儿也能顺利出生,应该会比她可爱更多? 可惜没什么如果。 沈诗怡踮起脚尖拉门,动作还有些滑稽,沈沂刚想伸手帮忙,沈诗怡已经打开。 门刚拉开就看见了一道伟岸的身影,一身笔挺的西装,大背头,脸型轮廓跟沈沂五分像,却比沈沂严肃许多,看上去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派头。 沈诗怡看见他以后,抿着唇不打招呼。 “沈诗怡,过来。”沈清溪冷声喊她。 沈诗怡竟然往后退了小半步,背靠在沈沂的腿上,怀里还抱着那本童话书。 沈清溪看到童话书的目光一变:“你从哪儿拿的?” “你书房。”沈诗怡理直气壮。 “你去我书房做什么?”沈清溪质问。 沈诗怡一点儿都不怕,仰起头回答:“看书啊,还能做什么?” “那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沈清溪眉头皱成了一座小山,不太友善地看向沈沂:“还有你,为什么突然回来?” “妈没说?”沈沂淡然地挑眉,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挑衅意味:“离婚了,无处可去。” 随后勾唇笑了下,似是讥讽。 沈清溪听他说话,心里不舒服,表情依旧严峻:“为什么离婚?还有你这个头发,像什么样子。” “不是正合你们的意吗?”沈沂说:“离婚了就能回来联姻。至于我的头发,这也归你管?” 语气不驯又桀骜。 “混蛋。”沈清溪斥道。 沈沂的腿轻轻踢了下沈诗怡:“你女儿还在呢,说话注意点。” “沈诗怡,过来。”沈清溪更严肃地喊她。 沈诗怡虽不情愿,也慢吞吞地起身走过去。 而沈沂抬手准备关门,沈清溪却推了一把,拦住他的动作。 沈沂眉眼清冷,随意瞟过去:“还有事?” “你看了书?”沈清溪瞟向沈诗怡怀里的童话书。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他看沈沂的目光略带躲闪。 沈沂语气散漫:“就翻了几页,给她讲了一点儿。” 说着勾唇轻笑:“怎么?里边有什么我不能看的吗?” 那双眼平日里很温和,但谁都知道,不过是假象。 此刻随意地望过来,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漫不经心,可是将门往前推了几分,连带着将沈清溪都往外推了几分。 原本伪装的平和被撕碎,气氛一瞬剑拔弩张起来。 沈清溪往后退半步,冷声道:“一本童话书而已,小时候看腻了的东西。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没童话书看。”沈沂说:“也能长大。不必了。” — 沈沂关上房门以后便上了锁,房间的隔音非常好,外边的动静什么都听不见。 在这种寂静里,他走到窗边推开窗,点了支烟。 火星子在指间明明灭灭,烟雾越过他的脸飘向远方。 放在床上的手机微震,屏幕亮起。 他等抽完烟又闻了闻手指,残留着烟味,先去洗了个手,这才回到床上。 跟沈清溪的对峙向来如此。 谁都不会走到爆发那步,往往都是软刀子刺来刺去。 也有很久,他跟沈清溪没有这么剑拔弩张过,还是跟他经常不回来有关。 现在他住回来,这种事情应该会成为常态。 消息是赵南星发来的,一个简单的问号。 沈沂打字:【沈诗怡刚过来,为上次的事情道歉。】 赵南星:【她还在么?】 沈沂:【走了。】 赵南星:【那我不原谅。】 沈沂:【好。】 之后便没再发消息。 直到凌晨,沈沂给赵南星发了一家纹身店的地址。 赵南星秒回:【做什么?】 沈沂懒得打字,便发语音回:“程阙说这家挺好的,你什么时候想去,我带你。” 赵南星:【我可以导航。】 沈沂又要发语音,却在说了半句后直接取消,给她打了个视频电话。 赵南星的铃声非常质朴,就是一长串的叮铃,听得人还有点烦躁。 快要挂断时,赵南星才接起来,语气紧绷:“干嘛?” “给你打电话。”沈沂起身走到窗前,继续吹风。 冷冽的风刮过他的耳骨,他单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捏着一支烟,尾部的烟丝被他捏得掉出来几根。 偏偏是你 第123节 修长白皙的手指没多久泛了红,他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一样。 气氛也随着他那句话寂静下来。 赵南星清浅的呼吸声能随着听筒传到他耳朵里,许久,他问:“就不能跟我一起去么?” 赵南星那头沉默。 两个人都是很有耐心的人,此刻耐心格外多。 沈沂点了支烟,终是先绷不住:“赵南星。” “嗯?” “我也没纹过身。” 赵南星微顿:“你们对这个没要求吗?” “什么?”沈沂问。 赵南星低声说:“蛮多职业不能纹身的。” 沈沂吐出一口烟雾,心松弛了些,低哑的声音里呷着笑:“你这是在担心我?” “没。”赵南星匆忙否认:“只是好奇。” 沈沂低低地笑了声。 而电话那端的赵南星感觉手机发烫,耳朵略有些痒,她伸手捏了捏耳垂,又红又烫。 连呼吸都被打乱了节奏。 分明沈沂不在这个家里,她却觉得心像烧起来了一样。 尤其是他的笑,光是听着就感觉他的喉结紧贴在她的颈间,在无边的亲密里微微颤动。 把她整个人都带得颤动。 赵南星将两条纤长的腿盘在沙发上,不敢再脑补下去。 “我们这行没硬性要求。”沈沂说:“况且,我纹在隐秘的地方不就行了?” 赵南星顺着他的话问:“哪里?” 沈沂顿了下,反问赵南星:“你希望是哪里?” 赵南星:“……” 她哪里知道? 分明还挺正经的一个问题,但赵南星总觉得话题偏了方向。 她低声说:“我不知道。” 沈沂的手指不小心被烟蒂烫了下,发出“嘶”的一声,却很快恢复正常,笑着问:“腰上?” 不过是很正常的笑,但落在赵南星耳朵里,总觉得他带着几分轻佻。 赵南星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他劲瘦的腰,还有腹肌。 “夏天穿白衬衫,会通过衬衫映出来。”赵南星理智地说。 “那再往下点?”沈沂声音更诱惑。 赵南星:“……” “你想在哪里就哪里吧。”赵南星把手机开了公放,放在一边,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沈沂呷着笑道:“我说腿上,你想哪去了?” “我没想歪。”赵南星嘴硬:“只是我猜不出你的意思。” “谁又说你想歪了?”沈沂问。 赵南星:“……” 沈沂就是故意的! 赵南星闷着不说话,沈沂问她:“生气了?” “没。”赵南星说。 沈沂喊她:“赵南星。” “嗯?” “多说几个字。”沈沂忽然提出无厘头的要求。 “为什么?”赵南星不懂。 “我想听。”沈沂说:“你说一下试试。”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赵南星闷声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你……”沈沂微顿,而后似是把唇压在听筒上说的,声音低沉又轻佻,和平日里在床上时声音极像:“想要了。” 说的是肯定句。 赵南星:“……” 艹。 赵南星感觉自己身体要烧起来,她万没想到沈沂会说这种话,还是隔着手机的。 就算是两人生活和谐的那段时间,沈沂也是极偶尔才会露出这样的一面。 或是单纯地折磨她,故意不给,然后凑到她耳边去问,再做的时候赵南星便会狠狠地咬他肩膀。 到了第二天沈沂穿衣服的时候,会坐在床边专门让赵南星欣赏她的牙印。 不过即便如此,他下了床也会判若两人。 但现在他们并没有任何前戏,沈沂忽然直白地说出来,有种无地自容的难堪。 赵南星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沈沂发语音来,一连好几条,每条都不算长。 赵南星把手机拿远,点开第一条,之后的便自动播放。 “害羞了?” “快到你生理期了吧。” “别吃凉的,也别碰冷水。” “你声音告诉我的,仅此而已。况且,我也有感觉了。” “赵南星,一起直面自己的欲望吧。不丢人。” “就算你现在想让我过去,我也去不了。你那身子,能做什么?” “明早想吃什么?我到那边上班的时候给你带过去,早点睡。” 赵南星:“……” 赵南星随手拿了个抱枕把手机埋了,就像是把沈沂也一起埋进去了一样。 仗着对生理知识和对她的了解就放肆是吧? 过分。 不过……赵南星把自己埋进沙发里,还是好丢人啊。 — 因为沈沂晚上那几句话,赵南星连夜改了家门密码。 导致第二天早上她还在睡的时候,门铃就响了起来。 她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看,已经早上八点五十。 ……熬夜果然害人。 她起床随意把头发扎起来,只找到一只拖鞋,随便穿上便往门口走。 门铃声并不急促,反倒带着一股悠闲和从容的调,但对被门铃声吵醒的人来说,这声音格外讨厌。 赵南星没什么好脸地打开门,就看见沈沂正站在门口,“早啊。” 赵南星:“……” 因着要去上班,他换上了西装和白衬衫,搭了件浅灰色的及膝棉服,手里还拎着早饭。 赵南星侧过身,还没完全清醒:“做什么?” “送饭。”沈沂说。 赵南星伸手要拿,结果沈沂直接进门,“我也还没吃。” 赵南星:“……” 赵南星昨晚被他的话困扰到很晚才睡,现在看见他人模狗样地站在门口,还大言不惭地要一起吃饭,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赵南星心里说不上来的堵。 沈沂脱了棉服,站在餐桌前井井有条地将食物放出来,而后看向她:“去洗手吃饭。” 赵南星:“?” “你这……”赵南星抱臂看向他:“反客为主了吧?” 沈沂微顿,随后坐下,慢条斯理地说:“抱歉,离婚的时间短,还没反应过来。” 嘴上说着抱歉,但行为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尤其是那头蓝发,过了一夜愈发耀眼,此刻太阳折射过窗户落在他的头发上,把他整个人的气质都衬得桀骜起来。 莫名有少年感。 如果穿件卫衣和工装裤,再搭配运动鞋的话。 但穿在沈沂这个衣架子身上,即便是西装革履也别有一番风味。 赵南星看怔片刻,直到沈沂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这发色好看?” 赵南星这才回过神,几乎是逃一样低下头,转身往盥洗室走,用冷淡来掩饰自己的心绪:“不丑。” 沈沂淡淡地说:“那下次换银色。” 偏偏是你 第124节 泊泊水流划过赵南星的手指,看似低垂眉眼在认真洗手,实则竖着耳朵在听沈沂的话。 不一会儿,他说:“小武说我染银色应该更好看。” 颇有一种为了吸引她注意而花枝招展的感觉。 但…… 赵南星走出来以后,冷着脸说:“染这么多奇异发色,你们律所不会开除你么?” 沈沂给她递了双筷子,云淡风轻地说:“要辞职了。” 赵南星:“?” 这消息倒是出乎赵南星的意料,“为什么?” “不想做了。”沈沂说:“可能要回家里的公司。” 赵南星面色凝重,但看沈沂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也让自己尽量放松,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是打算跟你哥去争家产?” 沈沂的筷子戳在盘子里,语气散漫:“如果我说是呢?” 赵南星:“……” 在赵南星的认知里,沈沂并不是对钱多看重的人。 可能因为从来就不缺钱,他也从未流露出自己想进公司的意思,反倒是对刑事律师这个职业很崇敬。 毕竟是很早就定下来的目标。 所以现在听见沈沂这种回答,赵南星也诧异,但她很快收敛了表情,温声道:“那,祝你顺利。” 沈沂给她夹了个蒸饺,语气轻松道:“开个玩笑,就是换个地方工作。” “哦。”赵南星咬下一口,依旧平静。 沈沂在医院照顾她的这段时间,两个人之间也形成了一些无言的默契。 赵南星时常在抗拒和接受沈沂对她的照顾之间摇摆不定,但沈沂从未越界。 他只是很平常地去照顾你,不会和你谈更多的情感。 但昨天他说了那么多,赵南星想忘也不可能。 于是在吃完饭后,赵南星还是硬下心,冷声对沈沂说:“以后你不用来了,这些日子谢谢你的照顾,但我们不合适,你值得更好的。” 这话就像是套模板一样,网上一抓一大把。 赵南星也是平时无意间刷情感博刷多了,说这种话时连脑子都不用过,也无须重新组织语言,随口一说就编了出来。 这话一出,宁静的气氛冷了几分。 不过沈沂很淡定,坐在她对面,像是谈判一样,“就这些?” “嗯。”赵南星说:“就这些。” 当初离婚是她提的,原以为沈沂不喜欢她。 她也不想拖累沈沂,就像赵德昌那个鬼样子,她这辈子可能都会在不经意间活在他的阴影里。 所以跟沈沂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现在知道沈沂原来是喜欢她的,舒静那天说的话仍在耳畔回响,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她——赵南星是个拖累。 赵南星这二十多年来,只成为了周淑一个人的拖累。 这已经让她足够愧疚,不想再成为第二个人的。 她是很喜欢沈沂,可她连爱自己都还没学会,又怎么会对沈沂好呢? 就像沈沂对她告白的时候,一般喜欢他的女孩儿都会感动到无以复加,心甘情愿地跑到他身边,和他在一起。 可赵南星第一反应是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点表现出来?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如此破败不堪的我? 甚至怀疑那是沈沂的谎言。 是的啊,没有安全感的人就是这样,当别人对你好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感谢,而是逃避。 赵南星不敢把这样的自己展露在沈沂面前,可是她破败不堪的每一面总会在沈沂面前出现。 她不敢跟沈沂恋爱,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勇气去跟沈沂说:麻烦你接受破败不堪的我吧,把我破碎了的灵魂一片片捡回来,然后发现原来我是那样一个别扭的、不值得喜欢的人。 就连表达喜欢都是半推半就的拒绝。 不如从一开始就割断,不给沈沂,更不给自己希望。 哪怕她决定做出改变,她的人生计划里也是没有沈沂的。 她所有的愿望都围绕着自己展开,因为不想从赵德昌他们的期待里走出来以后再陷入另一个让人战战兢兢的期待里。 从成为一个好女儿到成为一个好妻子。 她这一生未免太过悲哀。 赵南星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最终想明白的就是这些。 她不知道要成为“周悦齐”那样的小太阳要用多久,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改变。 但她不想让现在这种别扭的自己去伤害别人,尤其是伤害自己喜欢的人。 最终,还是决定拒绝沈沂的告白。 这话说出来时其实并没什么负担,赵南星说得格外真切。 不过沈沂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沈沂会很生气,但沈沂没有。 他从始至终都保持平和,坐在她对面,手指微曲轻轻敲击桌面,“我知道了。” 而后起身,收拾桌上的残局。 赵南星搞不清他的意思,“你……” 沈沂将碗碟放进洗碗机,回头朝她笑了下:“我不同意。” 赵南星:“……?” 沈沂逆光站在厨房里,声音淡淡地:“赵南星,你喜欢我。” 依旧是肯定句。 “没。”赵南星立刻否认。 “你小时候撒谎就喜欢扯手指。”沈沂瞟向她的手,赵南星的动作立刻顿住:“现在还是。” 赵南星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学生,松开了手,“你看错了。” “耳朵也红了。”沈沂说。 赵南星:“……” 赵南星不想再继续说下去,这样只会暴露得更多,她站起身总结道:“反正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我们不可能,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如果你觉得这房子是你的,所以你能出入这里,那我这几天会搬……” 赵南星的话被沈沂的动作打断,他从后边扯住了赵南星的手腕。 泛着凉意的手指落在赵南星温热的肌肤上,轻轻摩挲了下。 赵南星试图抽离:“你做什么?” 沈沂和她的距离一瞬拉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看你……撒谎的时候会不会还和小时候一样,心跳飞快。” 赵南星用力抽自己的手臂,但沈沂力气更大些,她根本抽不出来,便用上了拙劣的借口:“你弄疼我了。” 沈沂的手微松。 赵南星寻了机会,立刻往厨房外走,路却被沈沂挡住。 高大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而她低敛着眉眼,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沈沂胸口以下的位置。 “你喜不喜欢我?”沈沂问。 赵南星闷声回答:“不。” “你看着我。”沈沂说:“再回答。” 赵南星深呼吸一口气,知道他不得到答案不会罢休,便仰起头看向他,目光冷冷。 但对上的却是沈沂那双深邃又温情的眸子,那双眼睛里全是她一个人。 “沈沂。”赵南星冷声道:“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以为可以冷着声音把这句话说完。 但面对这样的沈沂,她还是哽着声音卡壳了下。 沈沂问:“是么?” 赵南星点头:“是。” 两人的距离近到再往前小半步就能接吻。 沈沂又一次问她:“你确定?” 赵南星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着自己的掌心,也感受不到痛觉,心脏现在像是被敲打着一样,又酸又涩,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继续否认:“我确定,我从来没喜欢过你。” “那你,”沈沂指腹落在她眼睑下方,声音带着几分心疼:“怎么在哭呢?” 赵南星别过脸,让他的手落了空。 却没有再说。 沈沂认真道:“昨晚我说,直面自己的欲望不丢人。” “所以赵南星。”沈沂说:“承认喜欢我很难吗?” “如果不难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说过?”赵南星看向他,眼睛已然泛了红,“你非要把我逼到这种地步吗?” 这种退无可退,把赤/裸的自己摆在他面前的地步。 逃无可逃。 “那你别说不喜欢我。”沈沂凑近她几分,说话的气息吐露在她耳廓,“这样你多委屈。” 赵南星嘴倔:“我委屈什么?” “喜欢一个人却不敢说的滋味。”沈沂说:“我体会过,所以知道多委屈。” “你别因为我受委屈。” 偏偏是你 第125节 赵南星一滴泪忽然掉下,落在了沈沂的肩膀上。 沈沂认真地看向她:“别哭。” 赵南星只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里水雾朦胧。 沈沂的手落在她脸上,她脸本来就小,这段时间住院更是消瘦,他一只手就能包住她半张脸。 赵南星哽着声音说:“你……干嘛?” 她最近哭的频率跟小时候可以媲美。 遇到屁大点儿事都要哭。 这么多年练就的控制情绪大法,在沈沂这个熟悉的人面前,几乎快要崩到完全不剩。 她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可是只吸了一口气进去,沈沂便猛地凑了过来。 那双手沿着她的脸往后,指间插入她发梢,霸道又专横,声音被吻囫囵吞咽:“亲、你。” 第54章 赵南星从未见过如此失控的沈沂。 她的呼吸被悉数掠夺, 盯着他那张俊逸的脸一时间大脑空白。 厨房里的温度逐渐升高,暧/昧到极致。 赵南星纤薄的背脊落在他手里,红发随意地垂落在他手背上, 和他的五指交缠。 这个拥抱格外紧, 她的身体像是要被嵌进沈沂的身体里一样。 她往后退, 沈沂随之往后退。 尔后,退无可退。 她的背隔着沈沂的手紧贴在冰凉的墙壁上, 惹得她打了个寒颤, 沈沂的指腹轻轻掠过她的眼尾。 她闭上眼,随着沈沂的节奏,陷于情谷欠。 不知吻了多久,赵南星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 沈沂这才松开,偏过头, 下巴落在她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就连气息都比平时的热几分。 赵南星的心跳格外快。 “赵南星。”沈沂喊她的名字,尽管没做, 但带着一种事后的性感。 “嗯?”赵南星的手落在他腰间,抱得极紧。 沈沂问她:“喜欢我吗?” 赵南星:“……” 赵南星侧过脸, 滚烫的脸贴在冰凉的墙壁上降温。 迟迟没等来回答的沈沂忽然凑近她耳边,轻轻舌忝了下她的耳垂。 猝不及防的动作惹得赵南星忽然颤栗,伸手推了他一把。 沈沂的气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单臂就搂住了她的细腰, 说话吐出的热气环绕着她的耳廓漫游一圈, 赵南星感觉浑身都发烫。 这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大抵就是比第一次跟沈沂do还要刺激。 主要是身体更敏感。 结婚四年多, 沈沂在这方面也算是个合格的学生, 熟知她的每一个敏感点。 所以此时不需要在床上, 也能调动赵南星每一个敏感的神经。 “我喜欢你。”沈沂说。 — 沈沂一大早就来把赵南星思考了一整晚的心理防线给击溃。 也没给赵南星更多的缓冲时间, 在结束热吻之后继续人模狗样的离开去上班。 只剩下赵南星一个人在家里发怔。 一上午,赵南星都没思考明白早上的事儿是怎么发生的。 为什么她就半推半就地跟沈沂接吻了? 但不得不说,体感很好。 比以往的每一次接吻都刺激。 尤其是,在接吻之后还没上床,更刺激。 再结合他们现在的关系,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更更刺激。 思考到最后,赵南星窝进沙发里,给脑袋上捂了个抱枕,有种想活埋自己的冲动。 活了二十多年,马上三十岁的人,却还会因为一个吻心动到心脏乱跳。 最关键是,她还没想明白。 临近中午,赵南星感觉饿了,但一个人没什么食欲,也不想点外卖。 于是去戳了商未晚的小窗:【商商,饿不饿?】 商未晚:【要一起吃?】 商未晚向来直接了当。 赵南星:【嗯,不知道吃什么。】 关键是不想一个人待着,容易胡思乱想。 赵南星一边发消息还一边捏自己的耳垂,希望耳朵赶紧退烧。 商未晚:【那你来找我?在我们公司附近吃吧,我下午还有个ddl要赶。】 赵南星:【好,现在过去?】 商未晚:【ok。】 赵南星去盥洗间洗漱,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嘴角有道红痕,她用力擦了一下没擦掉,却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破了。 还是被咬的。 至于被谁咬的,不言而喻。 赵南星站在洗脸池前久久回不了神。 早上的画面再一次在她脑海里浮现,并且有了无限的延伸,她的指腹落在伤口上,用力地摁压了下。 …… 果真是快生理期了。 欲望比平时更强烈些。 赵南星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把脑子里的黄色废料一并冲走,勉强清醒。 她在医院这些天,一直都素面朝天,今天要跟闺蜜约饭,坐在那儿化了个淡妆,涂口红的时候刻意避开了伤口。 一边涂还在心里骂沈沂是狗。 接吻就接吻,怎么还带咬人的。 赵南星的腹诽太多,甚至想给沈沂发消息痛骂他几句,但在打开聊天窗口后输了几个字又赶紧删除退出。 以他们这样的关系,发这种消息未免太暧/昧。 赵南星平生最讨厌拉扯不清的关系。 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感是她一直在追求的事情,对什么事都要有恰到好处的分寸。 这也是她想跟沈沂断开的原因。 没办法交付给对方更好的自己,那就早点断掉。 但沈沂把她所有想法都扼杀掉,还将她带进了最害怕的那种人际关系里。 沈沂这个人,似是有什么魔力。 总能把人带到他的“陷阱”里。 小时候是这样,到现在还是这样。 小时候赵南星性格活泼,在学校还是有不少朋友,但后来有了沈沂,慢慢就变成了以沈沂为中心。 沈沂也从没说过不许她跟其他小朋友玩的话,只是他这个人太有意思,赵南星便一直跟他玩。 他会很多稀奇古怪的技艺,还会做很复杂的题。 可能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好看,学习还好。 年幼的赵南星很纯粹地被这两点打动。 赵南星的思绪属于剪不断理还乱的那种,干脆强迫自己不再想,出门赴约。 打车到高瞻大楼很快,赵南星一下车就给商未晚发消息,结果消息刚发就听见商未晚喊她:“星星。” 赵南星抬起头,拿着手机朝她挥手,疾走几步。 身体尚未恢复,昨晚又熬了夜,这会儿感觉伤口抽得疼。 她立刻慢了下来。 商未晚踩着三厘米的低跟鞋,走到她身边,先夸她新染的头发:“真好看啊,把你显得好白。” “我原来一直以为我不适合。”赵南星说:“没想到染完还挺好看的,也不突兀。” 偏偏是你 第126节 “是啊,现在染个这种颜色也不算特立独行。”商未晚笑:“还以为是咱们上高中那会儿呢?” 赵南星:“……” 但这已经是赵南星能想到的比较特立独行的,尚未来得及去做的事了。 不过赵南星想到刚打车时,那个司机大叔试图搭话,问的第一句就是:“小姑娘是网红吗?” 一句话说得赵南星又尴尬又开心。 她被陌生人搭话就是会感到尴尬,但大叔非常实诚。 既夸她年纪小,又夸她发色特别,人又好看。 于是她礼貌回答:“不是。” 这个发色确实带给赵南星很大的快乐,让她不再抗拒改变。 其实只是当下的一小步,只需要抽出一下午的时间去做这个改变,却能有很久的快乐。 高瞻大楼附近美食少,但商未晚说最近新开了一家烤肉店还不错,便带着她一起去。 两人边走边聊。 此刻正是午休时间,从cbd里出来的人络绎不绝,皆是精致的小资。 女人们高跟鞋包臀裙,外边搭一件及膝羽绒服来抵御还没回暖的天气,就连口红色号都各不相同,颇有种花园里争奇斗艳的感觉。 男人们一身西装革履,也都很精神。 赵南星随意地观察着路人,低声跟商未晚说:“感觉在这工作的人有种天生的自信。” “都是国内top高校毕业,你觉得呢?”商未晚扭头看了眼这栋设计别出心裁的高楼,“这里的hr眼神堪比孙悟空,一个比一个锐利,要是自己都没自信,hr根本不会用。所以就算是装都得装出来自信。” 赵南星似懂非懂地点头。 快走到店里时,商未晚这才切入正题:“话说,那天的视频怎么回事儿?” 赵南星一怔:“什么?” 两人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落座,赵南星将白色羽绒服递给服务员,只剩下了一件修身的高领米白色毛衣,衬得身材玲珑有致。 “沈沂啊。”商未晚一边说一边点菜,非常漫不经心地提出问题,不会给赵南星任何压迫感。 可是沈沂这个名字一出来,对赵南星来说就自带压迫感。 “怎么了?”赵南星反问。 商未晚:“……?” 平日里赵南星回答问题特别干脆利落,大抵是理科生比较讲逻辑思维,而赵南星是死板到恨不得连日常回答问题都要给你罗列个123点出来的人。 所以听赵南星的答案,一向都能很快找到中心。 但今天的赵南星不对劲。 商未晚点完菜之后,胳膊搭在桌子上,身体往前倾,那双格外勾人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赵南星看,幽幽道:“你不对劲。” “哪有啊?”赵南星拿起水杯抿了口水。 商未晚勾唇:“你跟沈沂重新好了?” 赵南星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她拿了张纸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冷静道:“没有。” “那染什么情侣发色?”商未晚语气调侃:“今天沈律的出现,在我们一栋楼里都炸了。” 赵南星:“?” 赵南星并不知晓。 只听商未晚笑道:“是生物意义上的炸,就连我们公司这种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做事氛围,今天上午的讨论焦点都是沈律。” “据不完全统计,他今天上午收到了最起码十张名片。”商未晚说:“有没有交换我就不知道了。” 赵南星:“……” “为什么?”赵南星不解。 “帅啊。”商未晚说:“那个发色真的很……” 她顿了顿才到:“欲。” 就是高山之雪在一瞬融化的那种欲,恨不得将其拉下神坛的那种欲。 赵南星是最先见到的,虽然也有一瞬的惊艳,但没有这么明确的体会。 “所以你们到底什么情况?”商未晚又问。 赵南星思考片刻,又喝了口水才道:“不清不楚的情况。” 商未晚:“……” “暧.昧?”商未晚总结。 “也不算吧。”赵南星摇头:“就是他忽然说喜欢我,但我们刚离婚,你懂我的感受吗?就我最近觉得世界好像天旋地转一样,他在推翻我以前所有的认知,还要逼着我接受,我有时候都怀疑这是不是他给我编的一场梦……”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赵南星都有些咳嗽,偏过头轻咳了两声,这才继续说:“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 赵南星略有些丧气。 这些事情超出了她的认知,以往也从没遇到过。 也不是没人跟她表白,只是她都会非常果断的拒绝。 以前大学时有个男生追她,非常坚持不懈,几乎每天给她带早饭,还要在图书馆制造偶遇,但赵南星每天都要比他气得早,在图书馆一遇见他就走。 那个男生坚持了三个月,在快要一百天的时候,垂头丧气又气急败坏,两种感觉融合到极致,站在赵南星面前说:“我真的没遇见过你这么难追的人!就跟一块铁板一样,踢到我脚都痛。” 而赵南星在端详过他之后,只冷淡地说:“让让,我要去实验室。” …… 总之,赵南星不太会处理这种棘手的事。 还不如把她扔去手术室里去救人。 商未晚盯着她看,尔后笑出声:“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赵南星:“……?” 赵南星回头,发现身后没别人 ,就她俩,所以商未晚是在夸她? 可爱? 她跟这词的偏旁部首都搭不上一点关系,更何况这词。 “就是说你。”商未晚说:“你自己看不出来,我们能欣赏得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赵南星试探地问。 商未晚点头:“可能也算。” 话题重新被拉回正轨,商未晚一边烤肉一边说:“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不答应?” “没想好。”赵南星说:“想不明白,一团乱麻。” “为什么喜欢都要这么纠结啊?”商未晚问。 “我不知道。”赵南星坦然承认:“我就是个纠结的人。” 商未晚顿了下,“我也是。” “你对沈沂什么感觉?”商未晚又问。 “不知道。”赵南星说。 “想跟他在一起么?” “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商未晚的耐心都即将告罄,赵南星盯着烤肉盘:“肉糊了。” — 赵南星这种迷茫的感觉准确无误地给商未晚传递出来,而且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 店是新开的,味道也不错,店里不断有客人来。 有好几桌都在讨论今天高瞻大楼里那个蓝头发的男人。 赵南星跟商未晚后续也没聊天,纯干饭。 就着大家的八卦下饭。 原来是黑发还不显眼,现在变成了一头蓝发,直接吸引了众人的关注,连带履历都被人聊了出来。 人多的地方想来不缺谈资。 什么地方毕业的,有过什么成就,目前担任什么职位。 当大家知道这位是宜海那起无罪辩护案的代理律师时,一时间引起了聊天的小高潮。 整个饭店窸窸窣窣传来的都是关于蓝头发男人的讨论。 听得赵南星心情复杂,脸都沉了下来。 商未晚噙着笑,用手做话筒伸到赵南星唇边:“请问赵小姐,听到前夫出现在这么多女人的嘴里,什么感受?” 赵南星缓慢地看向她,很认真地说:“心里堵。” 就是那种闷闷的感觉。 如她所愿,亦如她所料。 沈沂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眼里的焦点,都能自带话题度。 就像当初周悦齐说,当初在学校他收到过的情书都不下几百封。 可她呢? 赵南星很严肃地问商未晚:“商商,自卑的人能喜欢人吗?” “为什么不能?”商未晚反问。 “总觉得差太多了。”赵南星说:“以前我觉得是沈沂不喜欢我,所以在离婚的时候很容易就做了决定。哪怕在今早以前,我还是觉得跟沈沂分开比较好,我没有多余的爱和精力去分给另一个人。” “今早呢?”商未晚准确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重点:“发生了什么?” 偏偏是你 第127节 早上那一幕重新回到赵南星脑海里,但她只是言简意赅地回答:“在面对沈沂的时候,我没办法撒谎说不喜欢他。” 因为太爱了,所以会想让他拥有更好的。 可因为太爱了,也舍不得就这样算了。 赵南星感慨:“人怎么能这么自私,还这么复杂呢?” 是的,她又在批判自我。 商未晚发现了她略有些消沉的情绪,低声道:“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啊,不止你一个。” “像周周,季杏她们就不会。”赵南星说:“是我如此。” “她们只是点不一样。”商未晚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自私点,你让周周把她哥让出来,把徐主任让出来试试?不愿意不是自私,是因为喜欢。我本来喜欢这个人,我为什么要让啊?人为什么第一要考虑别人呢?我们连自己的想法都没办法顾及到,就去顾及别人,我们是菩萨吗?” 赵南星:“……”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你好像一直很能欣赏别人。”商未晚说:“但欣赏不了自己。” 赵南星猛地抬头,和商未晚那双闪闪发亮又充满希冀的眼睛对上。 商未晚说:“可是赵南星,你一直都很厉害。” 进入国内top级别的大学,学习被公认为很难的学科,在最复杂的科室里工作,破格被提拔为副主任医师。 这些履历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能被称之为普通。 可赵南星就是对自己苛刻啊。 她甚至可以觉得周悦齐的本科师范非常优秀,但就是没办法接纳国内top级别高校出来的她。 “商商。”赵南星沉声开口:“你好像变了。” “嗯。”商未晚笑:“我在努力地改变,所以希望你也是。” “在变什么?”赵南星问。 “变得更爱自己,更能接纳自己。”商未晚说:“不自卑,不自傲,不跟别人比。” 这也是赵南星需要做的。 急切地把自己从别人的目光里拽出来。 人的性格从来都不是在一瞬间发生改变的,往往都是说要改变,在下一次遇见事情的时候,还是惯性做出选择。 赵南星练就果断的性格用了近一年,那一年里伴随着周淑每一日的以泪洗面。 而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要用多久。 “赵南星。”商未晚说:“尝试爱吧,你配得上沈沂。” “为什么?”赵南星的指腹摩挲过手中玻璃杯的杯壁,语气怀疑。 “因为他爱你。”商未晚轻笑:“被偏爱的就可以有恃无恐,哪怕你一无是处,你在他眼里也是最好的。” “就像你在我们眼里一样。”商未晚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一下,跟个知心姐姐一样:“你不知道我遇见你的时候,我都自卑的不敢跟你说话。” “啊?” “因为你那时候穿了一身名牌。”商未晚说:“但那会儿的我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加起来不超过两百块。” 人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自卑。 “后来我发现你这么优秀,却还是自卑。所以我觉得比较是没有尽头的,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优秀的人,甚至是沈沂,他也有缺点。结婚一年就出差,婚后跟你的联络很少,这难道不算感情淡漠吗?离婚了才说喜欢你,这算不算情感迟钝?或许他有苦衷,或许没有,可这些在当下都不会成为你们感情的决定因素。” 赵南星微怔,“那决定因素是什么?” “你到底爱不爱他。”商未晚笃定地说:“有多爱。” “为自己想。”商未晚给她出主意:“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毫无心理负担的抛下,做一个——渣女。” — 而店外,一头蓝发的男人正跟另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站在一起。 目光正好落在商未晚身上。 “真不进去?”程阙一说话就灌了一肚子冷风,伸手把大衣裹紧。 沈沂摇头:“换一家吃。” “她们聊什么呢?”程阙又问。 他只能看见商未晚在说话,噙着笑,流露出明艳的自信。 跟他在一起时完全不一样。 沈沂站得笔直,哪怕路过的人都不自觉看他,他也丝毫不动。 程阙的鼻子冻得通红,忍不住碰了他一下:“走不走?这儿又看不见赵南星。” 沈沂抿唇,随后意味深长地说:“你女朋友正在教我老婆怎么做一个渣女。” 程阙:“?” “你说什么?”程阙语调都上扬:“谁女朋友?” “不是你的?”沈沂挑眉问。 “最近没联系。”程阙说。 沈沂顿了下:“她把你甩了?” 程阙:“……屁。” 程阙大言不惭:“是小爷玩腻了。” “哦?”沈沂啧了声:“也不知道是谁昨天半夜打电话过来,差点还哭了。” 程阙:“……靠,不是我。” “行。”沈沂插兜往另一家店走,“17234567777这个号不是你的,我以后拉黑。” 程阙:“?” 程阙疾走几步追上去,然后回头瞟了眼,却正好隔着玻璃跟商未晚眼神对上。 那一刻,商未晚的眸色暗了暗,飞速地转过头,继续和赵南星聊天。 程阙:“……?”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这没良心的。 沈沂回头喊他:“还吃不吃?” “来了。”程阙疾走几步跟过去,沉声道:“赵南星已经不是你老婆了。” 沈沂眉头微皱:“什么?” 程阙往前走,严肃道:“是前妻。” 沈沂抬手想揍人,发现人已经很有自知之明的跑远。 两人进了店里,沈沂这才跟他算账,幽幽道:“自己被甩也得给我心上扎一刀,可以啊你。” 程阙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都说了,是我先玩腻了。” “行。”沈沂说:“那你刚回头干嘛?” “我看看她离开我以后有多狼狈,行不行?”程阙继续嘴硬。 沈沂:“……” 良久,沈沂很认真地和他说:“有些东西是得放下,继续往前走的。” “那你呢?放下了吗?”程阙问。 沈沂摇头:“正在努力。” 程阙轻笑:“看出来了,你现在很开心。” “以前我觉得好多事情都应该藏起来。”沈沂说:“包括感情。人一旦有了感情,就意味着有了软肋,而我应该是最怕有软肋的人。” 因为一直有人在暗处蛰伏,盯着他。 似乎知道是他在意的,喜爱的,那就必须毁掉。 在不毁掉他这个人的同时,摧毁他所有的一切,令他痛苦。 所以他好害怕产生羁绊啊。 喜欢都不敢明目张胆,藏起来,藏很久,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可现在他说出来,感情如倾泄的洪水一般,奔腾汹涌。 亦有其快乐。 “软肋有时候也会是铠甲。”沈沂说:“所以我现在,决定反击。” 不就是藏在暗处吗?不就是做事从来不留下线索吗? 那他以身当饵呗。 再狡猾的猎人也会有轻敌和冲动的时刻。 “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就说。”程阙真心实意地替他感到高兴,“做你最坚实的后盾。” “不至于。”沈沂轻笑:“他不会让我死,这是底线。” 那天他看见的是曹植的《七步诗》。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赵南星跟商未晚约完饭之后豁然开朗许多,商未晚确实是个很好的“导师”。 可能是因为她俩身上有太多相似点,所以商未晚总能准确地把控住她的想法,把她从糟糕的情绪里拉回来。 在她回家以后,商未晚还给她发消息:【肆意爱吧,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呢。】 偏偏是你 第128节 赵南星:【……该说你晦气吗?】 商未晚:【随意。】 赵南星收了手机又去补觉,一觉醒来已经很晚,远处天空晚霞弥漫,橘黄色的日落给这座冰冷的城市带来了一丝温度。 是很漂亮的日落。 尤其是高瞻大楼那个方向,夕阳仿佛就落在那栋楼的楼顶,每一面玻璃都折射出橘黄色的浪漫。 她正犹豫要不要拍,手机忽然震动。 是沈沂发来的消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是很漂亮的夕阳。 隔着大大的落地窗看过去,仿佛触手可及。 赵南星默默保存,却没回话。 没多久,沈沂的消息再次发来:【虽然夕阳很漂亮,但我还是更喜欢晚上。】 赵南星:【……为什么?】 还是没忍住回了他的消息。 沈沂:【你觉得呢?】 赵南星:【我不喜欢晚上,我不知道。】 盯着这回答,赵南星脑海里闪过当初那个男生说她的话,就像是踢到了一块铁板。 她这回答确实冷冰冰。 于是纠结着撤回,又发了条:【不知道。】 略温和一点。 但也没好多少。 于是再次撤回,修正道:【晚上安静吧。】 这次终于好了很多。 沈沂那边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然后就见他发了一条十秒的语音过来。 应当是刚结束了工作,他声音还有点哑,低低的,带着一点儿磁性的性感,“因为晚上有星星,还能做一些爱做的事儿。” 赵南星:“……” 赵南星的脸一瞬爆红。 她输入了一个:无耻。 对话框上面就跳出一个“流氓”的表情包,她顺手就点的发出去。 沈沂那头呷着笑,声音慵懒又惬意,听得出来很开心。 但落在赵南星耳朵里就是调侃和揶揄。 因为他说:“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爱做的事是看星星。” 赵南星:“……” 赵南星刚好之前存过周悦齐一张表情包,是《还珠格格》里紫薇的台词。 于是把那个“你都没和我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表情包甩出去。 沈沂回:“行啊。今晚就可以跟你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他的断句带着点儿暧/昧的奇怪。 赵南星没办法再跟他聊下去,发了个“债见”的表情。 — 沈沂当然是开玩笑,他下班以后去赵南星那儿送了个温暖,把饭放在厨房,跟赵南星随意聊了几句便走了。 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譬如关璟案二审即将开庭。 还有纹身店里比较热门的图案,发给赵南星让她选。 没多久他便离开。 赵南星窝在沙发上看纹身的图案,又查了查关璟案在网上的讯息。 寥寥无几。 赵南星周六跟周悦齐她们约了美容和逛街,她的精力都不足以支撑她把街逛完。 最后还是坦白自己刚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是沈沂照顾的,于是收获了周公主关怀的责骂和热切的八卦。 赵南星给出的回答是:【不知道,顺其自然。】 比之前摇摆不定的态度好多了。 她也不知道会和沈沂发展成什么样,但决定听商未晚的——尽力。 凡事只要尽力便不留遗憾。 在商场的休息区聊天时,赵南星还看到了关琳。 她正跟一个男人走在一起,男人大概一米七五,有一点点地中海,但颜值绝不算丑,只能说中规中矩,两人进了一家珠宝店。 见赵南星看,周悦齐也跟着望过去。 看见关琳以后脸色微变,赵南星问:“怎么了?” “关琳也挺可怜的。”周悦齐说:“她弟不是因为那件事上热搜了吗?她家股票大跌,而且之前她家跟光信集团签了对赌,现在眼看着股票一降再降,关总坚持不足,把她推出来联姻了,找了个三十多的。” 赵南星一怔:“这么……无情吗?她也同意?” “不同意怎么办啊?”周悦齐无奈摇头:“她爸前段时间都icu走一遭了,她要是不联姻,别说公司保不住,他们家都得家破人亡。” 赵南星:“……” “不过她那联姻对象还行,我听我妈说还挺老实的,也不跟人出去鬼混。”周悦齐顿了下:“就是有个两岁的女儿。” 商未晚也忍不住插嘴:“你们豪门联姻都这么狠的吗?” 二十多岁毕业女大学生直接无痛当妈? “如果是家族还行的话,不会这样。”周悦齐说:“就像我,我哥说就是跟我家门当户对的这些青年才俊我都可以随便挑。不过我一个也没看上,这帮人里吧,长得巨帅的也就沈沂,还可以的是徐嘉树,不过有点老,他也不是什么青年才俊了,剩下的就程二,帅是帅,但就是不太受宠,而且吊儿郎当的,又爱玩,我可hold不住。选项排完了,我可能以后得搞姐弟恋。” 赵南星商未晚:“……” 周公主这算盘扒拉得她们在云京郊区都能听见。 不过她在说完自己以后,话题又回到关琳身上,“但像关琳这样的,就是我们常说的落魄千金。圈子里现在谁都知道,关总在卖女儿了。不过这圈子起起伏伏的,谁能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落魄千金呢?” 她倒是看得透彻。 虽然和关琳不认识,但赵南星依旧有些唏嘘。 分明是弟弟搞出来的事情,可最后的苦果却要她承担。 她把这想法说出来,周悦齐只风轻云淡地说:“你们看过古装剧么?大家族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现在比不得以前,可是做生意的,各家关系错综复杂,都是盘根错节的关系,虽然利益是最可靠的,但好多利益要靠联姻来稳固。” “对了。”周悦齐漫不经心地扔下两个重磅炸/弹,“我听我哥说,沈家那边已经把沈沂离婚的消息放出来了,目前属意的联姻有两家,做奢侈品的钟家还有做娱乐产业的白家,知道最近最火的那部剧《夜晚》吗?里边的女一就是白家次女,二十三,白家应该会推她出来。” 赵南星:“……” 确实有些急切了。 “还有程二,他们家应该是想让他跟祝家联姻。”周悦齐说着都笑了,“就是非常离谱的消息,老程总想让他跟祝诗意结婚,祝家那边还不知道会不会同意,但祝家那儿遇到了危机,现在也需要程家的帮助,大概率能成。” 商未晚表情淡淡,甚至都没好奇。 而赵南星则问:“为什么离谱?” “还记得我说过程阙哥哥的事儿吗?祝诗意就是程家大哥的青梅,也是从小订了亲的人。”周悦齐说。 这消息属实把赵南星震撼到,越听越觉得她们这圈子乱。 周悦齐看似对圈子里的事儿漠不关心,实则心里门儿清。 最后聊到徐嘉树,她一怔:“哦对,为什么这妖孽还没被收了?他在他家没人敢惹,徐叔现在处于一种只要他肯结婚,别管男的女的都行的地步。” 赵南星:“?” 还得是徐主任。 赵南星满腹心事地回了家,而在回去之前,商未晚拉住周悦齐问了句:“程二如果拒绝联姻的话会怎样?” 周悦齐想了下,那年程阙跪在雪地里的场景回到她脑海,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太悲凉。 周悦齐叹气道:“跟老程总断绝关系吧,也可能被打断两条腿。” 商未晚皱眉:“这么严重?” “老程总特别暴躁。”周悦齐说:“尤其是程家大哥去世以后。” 周悦齐还悄悄给商未晚透露,这一次老程总让程二联姻,就是为了惩罚程二,让程二这辈子都要记住程家大哥。 商未晚开车回去,开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时换了方向,去了[愿]。 — 赵南星约的纹身时间是下午两点。 上午先去医院复查了伤口,即便她这么造作,伤口恢复得还是不错。 下午她如约到纹身店,沈沂早在那儿等她。 赵南星跟他每天都会见至少一面,但并不是每天都要聊几句。 那天周悦齐说的话依旧哽在她心里,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她便又一个人生闷气。 跟沈沂见面以后,在外人面前倒是很正经,两人都只问纹身师问题。 譬如洗纹身疼不疼,能不能纹在脚腕上。 纹身师一一回答。 偏偏是你 第129节 图案也是赵南星提前选好的,纹身师先给她敷了麻药,让她在一旁等待。 而沈沂神神秘秘地把纹身师拉到一边商量着,还拿图案让对方临摹,一副他才是专业的样子。 纹身依旧是两个人分开。 这个过程并不算疼,也可能是因为敷了麻药,纹身师的水平不错,动作非常利索,不到一个小时,赵南星便结束。 一只蝴蝶在她的脚腕上栩栩如生。 白皙的脚腕上突兀地出现这样一只蝴蝶,好像随时都能自由地飞走。 赵南星很喜欢。 刚刺好还有些泛红,赵南星只是看着,拍照发到了小群里。 再一次得到了一致好评。 在她正回复小群消息的时候,沈沂也刺完出来。 四目相对,赵南星收了手机。 沈沂坐过去,赵南星往后缩了下,沈沂伸手握住她的小腿,仔细端详那个纹身,尔后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说:“很漂亮。” 赵南星感觉整条腿都发麻,为了避免尴尬,她问:“你纹在了哪里?” 沈沂声音淡淡地:“一般看不见的地方。” 赵南星:“……” 她甚至有些不敢接话,但不接话会陷入难捱的沉默。 她便低声问了句:“你纹的什么?” 沈沂看向她,忽然一拽她的小腿,两人距离瞬间拉近。 他说:“你最近在躲我,为什么?” “没有啊。”赵南星别开脸没看他。 沈沂在她耳廓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说:“想知道我纹了什么,自己看。” 说着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肚脐的位置。 一路往下。 第55章 赵南星飞速缩回了手, 耳根又红又热。 门外脚步声随之响起,刚刚出去的纹身师折返回来拿东西。 看到两人挨得这么近,转头拿起东西就走。 只是看过来的那眼显得格外暧/昧。 旖旎的气氛被打破, 赵南星离沈沂远了些, 怕他又做出什么让人始料不及的事情。 不过沈沂之后也没做什么, 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似是要看穿她所有躲避的小心思。 目光深邃, 声音却淡淡的, “有事可以和我说。” “没什么事。”赵南星低敛下眉眼,将两条纤细的腿垂在床边。 “最好如此。”沈沂说。 赵南星:“……”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沈沂这话里带着几分威胁。 她眉头微蹙,“你威胁我?” “哪敢?”沈沂轻笑:“只是你什么事儿都喜欢藏着掖着,总得问问。” 说这话时带着漫不经心的散漫, 不经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更有磁性。 赵南星熄了气焰,却还是不服输:“你不也是吗?” 两个人从重逢以后就像在比谁更能藏一样。 不对,小时候的沈沂就很能藏。 这样才吸引了赵南星的注意。 沈沂面对她的不满, 只轻飘飘地说:“所以现在我不藏了。” “你不藏是你的事。”赵南星踮脚下地,“我喜欢藏是我的事。” “所以你承认自己有事瞒着我?” “……” 沈沂不经意就给她下了套, 且用很温和的声音问:“是什么事?我能解决么?” 赵南星:“……” 赵南星很想问你是不是要联姻? 但问不出口。 “什么是你能解决的?什么是你不能解决的?”赵南星迂回地问。 沈沂思考片刻:“你的事我应该都能解决。” “……那你生个孩子?” “……” 良久,沈沂伸手在她腰上揽了一把,看似很亲昵, 实则是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腰, 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所以你在想给我生孩子?” 赵南星:“……” — 回程路上一路安静, 赵南星没说她的心事, 沈沂也没说他的纹身到底纹在了哪里, 纹了什么图案。 但纹身师说, 沈沂的图案设计得别出心裁。 让赵南星的好奇又浓了几分, 却不敢再问。 纹身也只是个开始,在麻药劲儿过了以后,赵南星的脚腕还疼了一天。 不过最令她欣喜的是第二天一早,她刚拉开窗帘,阳光穿过玻璃折射在她的脚腕上,那只蝴蝶像是要振翅高飞一样。 赵南星惊喜地拍照留存,还发了小红书。 依旧是那个全数字的空白账号第一个给她点赞。 赵南星翻了翻他首页,发现ip也在云京。 很神秘。 她的这条内容被推送上了热门,不到12小时有了上万点赞。 评论里好多人问她:“脚腕哪儿买?” 赵南星:“……” — 染发和纹身这两件事做完之后,赵南星得到的几乎都是夸赞。 当她把自己红发的背影照片发在朋友圈里时,一遛点赞,都在夸好美,包括其他的网络平台。 不过赵南星并没有当网红的打算,她的小红书认证还是:急诊科医生。 夸奖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愉悦。 所以这段时间赵南星的心情都很好,伤口也复合得很快。 时间打马而过,赵南星在家里休息了近一个月,打电话询问主任她什么时候适合回岗时,得到的答案是随时。 但她任性地把假期又延长了几天,等着去看14号的演唱会。 因为要去看言忱的演唱会,赵南星这几天在家里没事做就在放言忱的歌。 这个女歌手一直以特立独行著称,也被业内称为“音乐鬼才”。 出道第一首歌《愿望》横扫当年所有音乐榜单,热度居高不下。 后来出的每一首歌都有其独特的风格,每一首赵南星都很喜欢。 人遇到和自己灵魂同频共振的音乐作品,就会有种灵魂被洗涤的感觉。 言忱的歌对赵南星来说就是这样,所以一直单曲循环,记住她所有词,会唱她所有歌。 十四号是平平无奇的星期三,演唱会在晚上七点半开始,十点结束,在云京最大的体育馆举办。 有不少知名歌手都在云京的万人体育馆举办过演唱会,赵南星上大学的时候,每年都办好几场,还会在云京各大高校招志愿者。 赵南星从未参与过这些热闹。 未曾想,毕业之后会在某天来参与其中。 等她到体育馆门口时,粉丝们大多已进场完毕,门口全是卖言忱横幅和应援周边的摊位,她买了两根应援棒。 沈沂因为会见委托人姗姗来迟,卡在七点二十才到。 赵南星给他递了一根应援棒,正要进去时有人喊她:“小姐姐,买白芨周边吗?批发价。” 赵南星:“?” 这个名字让赵南星顿住脚步,“白芨?” 这位不是个演员吗? 就是周悦齐之前说的那位白家次女,很早就进入娱乐圈,凭借强大的背景和精湛演技混成了一线的女演员。 赵南星前几天查过她的资料,长得确实很漂亮,青春又清纯,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很甜美,被网友封为“氧气女神”。 大数据特别过分,就因为赵南星搜过一次,后来就一次次给她推白芨演戏的片段。 即便是她这个不懂演技的,也觉得白芨演戏很有灵气。 偏偏是你 第130节 不过后来她不想看,就屏蔽了和她有关的所有讯息。 “就是她。”那个人神秘兮兮地和赵南星说:“内部消息,今晚言忱的演唱会惊喜嘉宾就是白芨,刚我都看见她车来了。” 赵南星:“……” 倒很巧。 沈沂正在后边接电话,赵南星瞟了他一眼,他匆忙地说了几句,电话挂断追过来。 那个人见赵南星犹豫,觉得有戏,“买点儿?” 赵南星立刻道:“我只喜欢言忱,他是白芨忠实粉丝,你卖给他。”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沈沂正追过来,结果被那人拦住,为了快点儿进去,沈沂花钱把她手上那几张签名照都买了。 一千三。 大大小小的周边塞了满手,那人还贴心地给他拿了个袋,装在一起。 就跟赶集似的。 赵南星艰难地在体育馆里找到他们的位置,还是前排。 沈沂很快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了句:“抱歉。” 说的是他今天迟到的事情。 “没事。”赵南星神色淡淡:“还没开。” 话音刚落,调试设备的声音蓦地暂停,舞台灯光全部熄灭,上万人的体育馆里顿时变得安静。 大约过了五秒,一道空灵的声音响起: [雾霭穿过云层,晦暗不明 夕阳落在蝴蝶的翅膀] 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这声音依旧可以击穿人的耳膜,直冲灵魂深处。 现场音响设备众多,几乎是360度环绕,歌手的话筒也是定制的,声音清澈又空灵,带着浓浓的叙事感。 让人直接随着她的歌声步入新的美好世界。 一首歌结束,有几秒的缓冲时间。 整个体育馆里异常安静。 在这种上万人的场合里,让人们躁动不算厉害,能让人全部安静下来才是本事。 而此刻,台上的人做到了。 据说每一个听这首《愿望》的人,都会被勾起心底最深的记忆。 赵南星第一次听的时候,想起了和沈沂的初见。 她正坐在小溪边拿了一张网打算捕鱼,两条白皙的小腿在空中晃来晃去,脚丫子放在凉爽的溪水之中,轻轻划出细波。 一辆白色的轿车从她旁边疾驰而过,车窗开了一半,那个安静的小男孩就坐在车里,低垂着脸,看着难过又悲伤。 细想起来,这大抵是她和沈沂的初见。 但沈沂应当没注意到。 此刻再在现场听这首歌,赵南星蓦然想起沈沂离开沙棠村的那天。 她一个人坐在房间的窗边,一边哭一边数星星,最后数出了三百多颗星星。 在舞台灯光亮起的一瞬,赵南星侧过脸看向沈沂,几乎是同时,沈沂也转过脸,四目相对。 赵南星的眼睛里有水雾,看沈沂的脸都不太真切。 孰料沈沂伸手在她头上rua了一把,跟撸猫一样。 赵南星立刻转过头看向舞台。 而沈沂离她更近,两人的肩膀已经会时不时发生碰撞。 赵南星往他那边儿看了眼,发现有人在挤她。 演唱会现场就是这样,人挤人。 赵南星也没什么话说,而她忽然被挤了一下,直接让她朝沈沂这边儿撞过来,沈沂伸手揽住她的腰,单臂轻巧地一抱,赵南星感觉自己有一瞬悬空,等再落地时,人已经落进了沈沂的怀里。 而他修长又紧实的小臂从她的后腰绕到了身前,随意抱住。 赵南星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比演唱会现场的气氛还要热。 在她还出神的时候,现场忽然响起了整齐又热烈的喊声:“言忱!言忱!” 声音快要将舞台淹没。 而舞台上的女孩儿站在中间,一头张扬的紫发,烟嗓低沉:“大家好,欢迎来到言忱的演唱会。” 台下又一次掀起热浪。 全场演唱会言忱几乎就没歇过,她出道以后的原创作品不少,唱起来轻车熟路。 中途有嘉宾出场,也是业内很知名的歌手。 在演唱会进行到后期时,还有乐队上台,几乎燃爆全场。 密集的鼓点在馆内响起,似乎不是在敲鼓,而是在敲每个人的心。 连一向安静的赵南星都忍不住随着节奏晃动身体。 体育馆里连空气都是燥热的。 很快,演唱会到了尾声,言忱一首安静的抒情歌再次将热烈的气氛变得柔和。 在还剩十五分钟的时候,言忱摘下耳麦:“我们今天还有一位惊喜嘉宾。” 赵南星下意识回头看沈沂,而沈沂也低头看她。 “怎么了?”沈沂弯腰凑过来。 “没事。”赵南星说着转过头,台下已经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狂热,尖叫声快要震破赵南星的耳膜。 一袭白色礼服的白芨走出来,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赵南星听见沈沂低低地说了声:“她也来了。” 听上去很熟,心里颇不是滋味。 可能沈沂已经去见过联姻对象了? 也可能很早就认识。 赵南星看舞台的兴趣也没那么浓厚。 “大家好,我是白芨。”白芨是甜甜的少女音,声音和长相完美适配,“因为太喜欢我们阿忱,所以特别厚脸皮地来蹭她舞台。毕竟台下看票已经满足不了我。” 白芨说话进退有度,跟言忱站在一起,几乎是两个风格,但并不割裂。 很快,两人合作了言忱的新歌,而听旁边粉丝讨论,言忱新歌就是白芨新电影的主题曲,自然也就明白了白芨到这里的用意——宣传。 果不其然,在歌曲结束之后,白芨和言忱纷纷为这部电影宣传。 而演唱会也在这种气氛里落下帷幕。 舞台黑暗下来,看台的灯亮起。 歌迷们意犹未尽地从安全通道离开,赵南星和沈沂都被挤得出不去。 沈沂手机微震。 他拿出来看了眼,并没避着赵南星。 只见备注是[白芨]的人给他发了条微信:【后台见?】 沈沂回复:【不见。】 赵南星别过脸没再看。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时已经快十点半,赵南星和沈沂才随着人潮走出体育馆。 冷风一吹,直接吹散了体育馆内所有的燥热。 赵南星这才发现她的后背有些湿,许是刚才和沈沂挨得太近,体育馆内温度太高导致她出了汗。 风吹过来,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一件浅灰色西装猝不及防地搭在她肩膀上,赵南星侧过脸,刚好看见他褪成浅色的蓝发在风中飞扬,白衬衫最上边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了一大片肌肤,还泛着不正常的红。 显得有些放荡不羁。 “你不冷?”赵南星问。 “还好。”沈沂回答,跟她稍保持了距离。 赵南星只当他是因为和联姻对象搭上话,所以要跟自己保持距离。 她把西装裹得紧了些,在冷风里吸了吸鼻子:“那我先走了。” 今天他们各自开车来,赵南星不用他送。 “等等。”沈沂喊住她:“你要言忱的签名专辑吗?或者你要不要见见她?” 赵南星一怔:“什么意思?”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她。”沈沂说:“所以跟朋友说了一声,让她拿一张签名专辑,你要是想见她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去后台见她。” 赵南星:“……你那个朋友是白芨?”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冷静,但问话时仍旧带着 不易察觉的锋利。 “是。”沈沂收了手机,“走吧,她让人来接我们。” “不去了。”赵南星说。 “你是不是听周悦齐说了什么?”沈沂去拉她的手,赵南星避开。 “嗯。”赵南星怕他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所以急忙撇开关系:“我们之间不是恋爱的关系,有些行为是需要避开的。当然,你联姻与否也与我无关,我们可以不要再见面,我不会干涉你往后的人生。” 说完之后就要把外套拿下来还他。 偏偏是你 第131节 结果沈沂似是预料到了一般,直接伸手摁住她肩膀,重新把西装披在她身上。 “赵南星。”沈沂喊她名字时颇有些咬牙切齿。 “嗯?” “你是懂气人的。”沈沂说。 “?” 正当沈沂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有个戴着帽子和眼镜的男生走过来,“是沈先生么?白小姐让我来接您。” 沈沂近乎强硬地拉着赵南星的手腕一起走。 “这位是?”男生问。 沈沂冷声道:“我老婆。” — 赵南星因为生闷气,在去后台的路上低声跟沈沂嘟囔纠正:“是前妻。” “哦。”沈沂漫不经心地应。 后台依旧热闹,演唱会结束后对工作人员来说才是新的开始,连夜拆除搭建了好多天的舞台,所有的设备都要转移走。 言忱和经纪人正在对明天的行程,白芨拿着手机坐在镜子前玩。 他们这两个陌生人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小白,人带来了。”这男生摘了帽子和眼镜,低声埋怨:“怕被粉丝看见我都要把自己捂死了。” 白芨一看见沈沂立马站起来,笑眯眯地说:“哎呀,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沈二少吗?” 沈沂眉头皱紧,听她阴阳怪气:“好久不见哦~还记得我吗?” “忘了。”沈沂冷淡回。 “没意思。”白芨也不跟他闹,转头看向赵南星,伸手友好打招呼:“你好,我是白芨。沈沂的……” 想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的介绍,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给沈沂:“你说下,咱们是什么关系?” “表亲。”沈沂总结。 赵南星:“?” “该怎么说呢?”白芨低咳一声:“我外婆跟他外婆是表姐妹,然后他外公和我爷爷是表兄弟,我奶奶跟他爸是表姐弟。” 赵南星:“……” 这是什么复杂的亲戚关系? 表着表着还能差了辈? “这是个秘密。”白芨说:“我们一般因为太复杂,所以不跟人介绍。” 赵南星:“……” 确实够复杂。 赵南星还在心里捋了一下,他俩到底是平辈,还是差一辈。 “别算了。”沈沂说:“我们按年纪排。” 赵南星:“……哦。” 白芨私底下和镜头前的性格差别也不算大,只是本人更开朗一些,给赵南星介绍言忱的时候也十分热络。 言忱虽然一晚上都没歇,此刻依旧很精神,当着她的面送了她好几张签名专辑,还拍了合照,送了一本签名的新杂志。 赵南星不做追星党,也感觉很开心。 这要是放在言忱的真粉丝身上,怕不是晚上得抱着这堆签名周边睡觉? 等赵南星结束以后,白芨便向沈沂伸出手:“谢礼呢?” 沈沂把之前在门口买的那一袋放到她手上,“一千三。” 白芨皱眉,好奇打开,然后就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你竟然!拿一千三买一堆假货!” 沈沂:“……门口卖的,说是便宜。” 白芨:“……” — 从体育馆后台出来,沈沂要送赵南星,赵南星晃了晃车钥匙:“我开车了。” 沈沂一把夺过她的车钥匙,“我给你喊了代驾。” 赵南星:“?” 赵南星最终还是坐了他的副驾驶,只是驶出一段路后,他把车靠在了路边。 车内静谧无声。 主驾的车窗被摁下来,沈沂从兜里摸出烟,但没点。 赵南星捏不准他的意思,便迟迟没开口。 “我下车抽根烟。”沈沂说完拉开车门下去。 赵南星望着他颀长的背影出神。 她一个人在车上,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最终还是觉得不能就这样。 她也跟着下了车,将沈沂的西装外套放在了车上,就一件白色高领毛衣,红发安静地垂在纤薄的背上。 沈沂回头,烟雾在他眼前散开,他伸手挥了挥,又往远走了些,不想让赵南星吸二手烟。 “你下来做什么?”沈沂皱着眉说:“衣服也不穿,冷。” “你都不嫌冷。”赵南星瞟了眼他仍旧开着领口的白衬衫,风把衬衫都吹得贴在他胸口,肌肉线都若隐若现。 “不一样。”沈沂说。 “哪不一样?”赵南星长发有几缕被吹到脸前,她伸手拨开:“你到底有什么事跟我说?” 沈沂猛吸了一口烟,把烟掐灭,声音低沉:“我没去联姻。” 赵南星微怔。 这是在向她解释? “你以后有事儿来问我行不行?”沈沂单手叉着腰,衬衫袖子被他卷起小半截,细白的腕骨在月光照耀下还泛着光,整个人都带着痞帅的劲儿,又气又无奈:“怕自己难受就先给我一刀,你这习惯能不能慢慢改一下?” 赵南星:“……” 她知道沈沂是在说刚才的事儿。 “要是你往我心上扎一刀,你自己不难受,也行。”沈沂轻吐出一口气:“问题是你自己也在疼啊。” 赵南星:“……” 做律师的,善于察言观色,能言善辩。 不得不说,在这一刻,赵南星在他面前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她的所有行为,沈沂都了解。 即便如此,沈沂也只是说,你能不能慢慢改一下? 用商量的语气,甚至显露出一点点卑微。 “这就是你不穿衣服的原因?”赵南星转移话题。 沈沂轻呼出一口气:“不是。” “那你……”赵南星抿唇,“刚才出来的时候,接到白芨消息就离我很远……” 她话还没说完,沈沂忽然凑近,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那烟草味里还带着一点儿橙子香,不算难闻。 赵南星下意识后退,沈沂却抱住了她的腰,两人顿时贴紧。 这条路十分萧索,一晚上都没什么人路过,此刻一辆车疾驰而过,而沈沂低头含了下她的耳垂。 赵南星的耳根顿时红了,只是什么话都没说。 “你在我身上扭了一晚上。”沈沂声音带着动情的诱惑和磁性:“我又不能原地办了你。” 赵南星:“……” 好歹也是结婚几年的人,赵南星秒懂。 她吞咽了下口水,在这寂静的风里,听得格外真切,“你……” 话刚起了个头,所有的话在一瞬都被沈沂吞没。 沈沂的吻带着冷风的淡薄,却热烈到像是要将她拆骨入腹一般。 赵南星招架不住,步步后退,仰起颈回应他时宛若一只天鹅。 沈沂的手沿着她毛衣下摆伸入,游离在她的腰间。 肌肤细腻到犹如珍珠,光滑又莹润。 沈沂的吻一路向下,唇顶开她的高领毛衣,在她颈间轻轻厮咬,像是困顿已久的野兽。 左侧,右侧,在她的血管处,像个吸血鬼一样用牙齿慢慢磨,却也只磨动着那一小片的肌肤。 赵南星浑身都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整个人都跟着颤栗。 良久。 沈沂把手拿出来,抚平她的毛衣,手落在她背脊。 赵南星的脑袋埋在他肩膀,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平复呼吸。 两人平日里都是端方自持的形象,尤其赵南星。 结婚四年,在外边牵手都很少,更何况拥抱和接吻。 而赵南星也从未感受过如此热切的吻,像是沈沂把对她所有的无奈都泄于其中,带着点儿泄愤的意思。 偏偏是你 第132节 赵南星感觉颈间又麻又热,腿软到站不住。 沈沂在她耳边哑着声音说:“赵南星,别气我了。” 带着一点点示弱的感觉。 赵南星的心一瞬软得一塌糊涂。 — 赵南星回去的时候,在车上闭眼假寐,根本不敢看沈沂。 而沈沂送她到楼下以后也跟着上电梯,说是把她送到家门口。 赵南星特别想问,他们这样是不是在谈恋爱? 之前是结过婚,但并没恋爱过。 现在都是单身状态,又是拥抱又是接吻,这关系未免太不明不白。 赵南星最不喜欢的就是不明不白的关系。 她犹豫了一路,问出来又觉得像上赶着要跟他谈恋爱,有种在逼婚的感觉。 走到门口时,赵南星终于忍不住,“沈沂。” “嗯?”沈沂应。 “我们……”赵南星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什么?” “那个……咱俩是在……” 谈恋爱这三个字就和烫嘴一样,她怎么也说不出口,沈沂再一次询问:“你想说什么?” 赵南星深呼了一口气,打算一鼓作气地问出来,结果还没等她开口,沈沂的电话响了。 “你等下。”沈沂拿出手机看了眼,给她看:“是妈打来的。” 周淑的电话打到了沈沂这儿来,沈沂试探问赵南星:“我接一下?” 赵南星点头,趁沈沂接电话的空隙,赵南星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来,只见有三十多条未接来电,都来自于周淑。 而沈沂也开了免提,周淑悲伤又焦急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小沈,南星跟你在一起吗?” “在。”沈沂说。 “你们不忙的话,来趟我这里吧。”周淑哽着声音说:“老太太一路从养老院走到我这儿来了,快……不行了。” “喊医生了吗?”沈沂皱眉。 “就是在我家附近的这个医院。”周淑说:“医生说,最迟能撑到明早,老太太一直在喊南星的名字,就来见最后一面吧。” 沈沂也没直接应下,“我问一下她。” 挂断电话以后,沈沂才看向赵南星:“你去么?” 赵南星神游的思绪才回来,刚一瞬大脑空白,此刻逐渐被填满,她径直往电梯口走,“看一眼。” 声音虽然淡漠,可她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电梯缓慢下降,赵南星的心绪倒是平复下来。 她坐在沈沂车上,去看老太太的途中,声音很轻地说了句:“小时候她是最疼我的,是吧?” 沈沂点头:“是。” “我去见她最后一面,但是不原谅她,可以吧?”赵南星问。 沈沂点头:“可以。” 赵南星头搭在车窗上,声音很低很低,“还是有一点点的难过。” 但是,只有一点点。 第56章 去医院的路上, 沈沂开得又稳又快。 赵南星早已过了最初的慌乱,变得冷静又淡漠。 等她们抵达病房之时,周淑两只眼睛都哭红了, 她从小就没母亲, 后来嫁给了赵德昌, 老太太从来没因为她娘家条件不好苛责过,反倒一直叮嘱赵德昌对她好些, 有什么稀罕吃的和玩的, 都先紧着她来。 周淑当时是真的把她当亲妈来对待的,大家都说整个沙棠村没见过这么和谐的婆媳关系。 别看老太太平日彪悍,对上温柔的周淑时,连说话声音都会小几分。 只是,后来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赵德昌出轨, 老太太早就知道,但因为周淑一直没生儿子,也不打算再生, 便瞒着周淑。 这个家的支离破碎,老太太虽不是始作俑者, 但她也是帮凶。 所以漫长的年月里,赵南星跟她从未和解,一句话都没说过。 可她毕竟是老太太从小看大的。 病房里散发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 似是要掩盖掉某些难闻的味道一样。 老太太头发花白躺在病床上, 皮肤皱巴巴的, 眼皮子耷拉下来, 看着有出气没进气。 赵南星见过不少人死亡, 对于急诊科来说, 病人去世简直是家常便饭。 有时她们刚把病人从救护车上抬下来, 拉到急救室里做三分钟除颤,病人的心电图就变成了一条笔直的直线,而后白布一盖,送往太平间。 所以赵南星对病人在死亡前的状态再了解不过。 老太太的模样就是大限将至。 周淑见她来了以后起身擦掉眼泪,“去她床边坐坐吧,不用做什么事。” 不用守在床头尽孝,也不用陪她聊天,就只需要让她看一眼。 毕竟老太太念叨了一晚上。 “通知赵德昌了吗?”赵南星问。 “他喝多了,在街上耍酒疯呢。”周淑提到他,满眼的厌恶,“我还给赵祈霖打了电话,说是一会过来。你小姑正在飞机上呢,跟你姑父明天早上六点半到。” “哦。”赵南星把包放在一边,坐在老太太床边,一言不发。 周淑嫌病房里太压抑,离开了病房。 沈沂走到赵南星身后,低声问:“需要我陪你么?” “不用。”赵南星脊背挺得笔直,“你先出去吧。” “好。”沈沂应了声后看向病床上的老太太,老太太一直微阖的眼睛忽地睁开,眼珠子浑浊得很,看着沈沂却笑了下:“小沈。” 听着很和蔼。 沈沂点头应,“奶奶,你打起精神来。” “好。”老太太回答得有气无力。 沈沂又望了她片刻,这才转身离开病房。 老太太浑浊的眼珠子转过来,这才看见赵南星,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 “星星。”老太太颤巍巍地喊,还试探着要起身,只是身上没有劲儿。 赵南星伸手把她扶起来,冷冷出声应答:“是我。” 老太太看上去精神好了些,还问她:“你怎么来的?” “沈沂开车送我。”赵南星回答。 “小时候的愿望实现了,开心吗?”老太太问。 赵南星的心思百转千回,看着老太太的模样不自觉皱紧眉,却还是先应答:“嗯。” “虽然你不常来看我,但我知道你是忙呢。”老太太说话都更有劲儿了,“你在大医院里当医生,真出息。” “但是有时候也别太累了,一个女人呐,活得太要强了不好。奶奶吃了这个苦,知道里边的委屈。”老太太说着忽然伸手在枕头下摸了摸,拿出一本红色的存折来,“但你也得有本事傍身,多存点钱。” 老太太患了将近七年的阿尔兹海默症,从一开始简单的遗忘到后来不认识儿子女儿,通过吃药勉强维持着。 现在终于是强弩之末。 但回光返照时竟然什么都记得清楚。 赵南星一直安静地听,任由她把存折放进自己手里。 老太太的手干枯如树皮,“星星,沈沂是个好孩子,你嫁对人了。” “连我亲生的儿子都做不到隔段时间来看我一次,但他经常来。”老太太笑着:“这孩子从小就聪明,长得好看但专一,不像你爸。你好好的,我就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最后这一句说到赵南星泪目。 只要自己好好的,她就了无牵挂了是吗? 她的儿子和女儿都比不过自己吗? 可当初为什么,她要纵容赵德昌做出那种事情? 为什么把那个家拆得支离破碎? 又是为什么,总在自己面前说,如果是个男孩就好了? 那为什么在临终前,她要见的人不是赵祈霖,而是自己? 赵南星有满腹的疑问和委屈,很想大声质问她。 可是老太太躺在病床上,满脸不舍又慈爱地看着她:“星星啊,好好的。” 老太太眼看着就又没了精神气儿,刚才也全凭一口气儿吊着,在这关头,赵南星终于忍不住爆发:“你既然这么疼我,为什么当初要纵容你儿子出轨?为什么把我的家弄得四分五裂?” 她冷静地质问,只是问到最后声音不自觉拔高。 老太太听到她说话,又找回点精神,苦笑道:“我也不想,我当初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不听。况且咱们那儿,没有儿子就是没有后啊。” “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老太太说:“从小属你最讨人喜欢了。” 偏偏是你 第133节 “邻居家那小子一直喜欢你。”老太太摩挲着她的手背,忽然唱起了歌,历经岁月磨砺的嗓子带着强烈的故事感:“一闪一闪亮晶晶,明天都是小星……” 只是还没唱完最后一个字,手便垂下来,永远闭上了眼睛。 病房里响起了熟悉的心脏跳停的声音。 赵南星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颤着手按了床边的铃。 周淑和沈沂同时进入病房,气氛沉重。 — 老太太的存折上有三十万,应当是她半生的积蓄。 在去医院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赵南星的情绪还算稳定。 她冷冷地看着医生们要将她的脸蒙上,在最后一刻时,伸手拉住了医生的手腕:“等明早吧,患者的女儿还在赶来的路上,让她再见最后一面吧。” 医生的手放下,说了声:“节哀。” 赵南星站在老太太床前近半小时,没再掉一滴泪。 周淑哭声不断,当真是比亲女儿哭得还痛心。 赵南星知道,这些年来,周淑跟老太太一直还有联系。 当初她们母女二人来云京,也是老太太给了周淑一大笔钱。 可赵南星就是没办法原谅她。 只是老太太的后事,她应当会帮忙操办。 也没想到,老太太忙碌一生,临终前竟然是前儿媳和许久未见的孙女守在床前。 半小时后,赵南星转身离开病房。 周淑追出来问:“你去哪儿?” 赵南星头也不回:“亲妈都死了,当儿子的也死了吗?” 周淑一怔,“你别去惹赵德昌那个混球,他现在六亲不认。” “是吗?”赵南星勾唇冷笑,“我倒要看看,他多不要脸。” 赵南星下电梯时,刚好碰上赵祈霖。 “奶奶呢?”赵祈霖率先搭话。 赵南星冷声:“死了。” 赵祈霖怔了片刻:“那你去哪儿?” “找赵德昌。”赵南星要摁电梯下楼,但赵祈霖堵在电梯口,赵南星不耐烦地问:“你上还是下?” 赵祈霖犹豫一秒,跟着她进了电梯。 沈沂和赵祈霖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倒像是跟了两个保镖。 赵南星却没回头看,一下电梯就把赵德昌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拨过去。 没多久接通。 赵德昌声音囫囵不清:“谁啊?” 赵南星问:“你在哪儿?” “赵南星?”赵德昌疑惑道:“你给我打电话干嘛?我,我还能干嘛?喝酒呗。” “老太太去世了。”赵南星说:“你来不来见她最后一面?” “啊?”赵德昌在电话那头沉默几秒:“你小姑呢?” “明早到。”赵南星说。 “等她来了我再去吧。”赵德昌那头声音嘈杂,碰杯声嬉笑声不绝于耳。 还有人招呼他继续喝,他嬉笑着应了声:“来了来了。” 说着就要挂电话。 赵南星听到他那句嬉笑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着声问道:“你到底在哪儿?” “跟你有什么关系。”赵德昌不耐烦地嗤了声,直接挂断电话。 冷风并没吹熄赵南星的怒火,反而愈发旺盛。 站在她身后的赵祈霖忽地出声:“我知道他在哪。” — 赵德昌所在的饭店是一家百年老店,他和朋友常来,尤其在他公司倒闭以后,这里更是成了他撒欢的好地方。 赵祈霖有好几次放学回家,都能看见他站在路边抱着树吐个不停。 赵南星她们过去时,赵德昌正喝得欢,一杯白酒眼也不眨地喝进去,还坐在那儿大吹特吹。 “当年,我创业那会儿,兜里就几百块钱,不也照样在云京立足脚跟买房么?现在就算破产了,再开个公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一旁的狐朋狗友们还附和着:“是是是。” 赵德昌气焰越发嚣张。 有一个赵南星面熟的叔叔低声跟他说:“德昌,今天先喝到这吧,你家老太太情况好像不太好。” “嗨呀。”赵德昌摸了把头发:“都死了。” 语气冷淡到像死得不是他母亲一样。 桌上的人纷纷震惊,赵祈霖听着觉得丢脸,侧过脸没再看。 赵南星深呼吸一口气,径直走上前去,一桌的人都看过来。 “这谁啊?”有人问了句。 赵德昌顿了下,又是一小盅酒喝进去:“我女儿。” “走。”赵南星冷声喊他。 “去哪儿?” “医院。” “不去。” 气氛僵持不下,有人劝赵德昌道:“你就去吧,去守孝。” “她人都死了,我还去干嘛?”赵德昌急赤白脸的,“我去了她能活过来还是怎么?” 赵南星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捏得极紧。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去不去?”赵南星声音冷得快要结冰。 “你听听。”赵德昌一甩筷子:“这是对老子说话的态度吗?” 赵南星冷冷地瞪着他,随后转身要走。 有个叔叔说:“南星,你别生气。你爸就是喝多了。” 离得近了,赵南星才认出来,这个叔叔跟她们是同乡。 赵南星勾唇讥笑:“是吗?” “他公司倒闭了,心里难受。”叔叔说:“我们帮着劝劝。” 赵南星只淡漠地应了声哦,然后转身往外走。 她刚走,桌上就有人说:“德昌,你这女儿凶得狠呐。” 赵德昌冷笑:“别人养孩子,我特么是给家里供了俩祖宗。” 话音刚落,一盆冷水兜头而下,给他浇了个透心凉。 全饭店的人都看过来,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静谧无声。 赵南星把盆随手扔在桌上,桌上的菜溅了人一身。 赵德昌愣怔许久才抹了一把脸,站起来看向赵南星:“你发什么疯?” “让你清醒清醒。”赵南星厉着一张脸:“免得你连是谁生的都忘了。” “你……”赵德昌气得要甩巴掌,一只手从一旁伸出来紧紧钳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你还有脸来教训我?”赵德昌大喊道:“有你这种闺女么?” “啪——” 赵南星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打完以后甩甩手,“这一巴掌是替我奶和我妈打的,你这个没有用的懦夫。” 说完以后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这些年来,你尽到为人父的责任了吗?混蛋就是混蛋,跟是不是我爸没关系。” 两巴掌下来,她掌心都发麻。 随后她道:“医院你可以不去,葬礼你可以不去,墓园和墓碑不用你选。我婚礼没喊你,你的葬礼我也不会去,这辈子咱们没有关系。还是那句话,你需要我养老,你就把我告上法庭,法院怎么判,我怎么给。” 赵南星说完以后,终于把憋了这么多年的气,在这一天撒了出去。 尔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赵德昌这才反应过来,骂道:“赵南星,你这样是会遭天谴的!” “那就让我下地狱好了。”赵南星轻飘飘地说。 赵德昌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泄了所有力气。 — 赵南星一整夜没睡,都在医院长廊里坐着,沈沂便陪着。 之后陈涧书还来看了看,把赵祈霖带走。 凌晨六点,天还蒙蒙亮,赵南星和沈沂去机场接小姑。 这些年来,小姑对她和周淑也都很好,逢年过节还会寄礼物和衣服过来。 赵南星考上云京大学时,小姑和小姑父回国,请她吃饭,给她买新衣服,临回去时还给她书桌下放了一笔教育资金。 偏偏是你 第134节 赵南星拿来买了电脑。 两人都熬了一晚,赵南星便让沈沂歇着,她来开车。 沈沂却盯着她,在她头上摸了把:“别撑着。” “这话说你才对。”赵南星说。 “行。”沈沂抱了她一下,很快松开,在灰蒙蒙的天里低声跟她说:“还有我在。” 赵南星崩了一夜的情绪,在此刻悉数展露。 她抱住沈沂,脑袋埋在他心口,放声大哭。 似乎回到了好多年前,在沙棠村的夏天,她被狗吓到也会这样躲在他怀里大哭。 好多好多次,沈沂的白t恤,白棉服上都沾着她的眼泪。 分明小时候最受不得委屈,还喜欢哭。 但后来重逢,沈沂却没怎么见过她哭。 如今眼泪穿透衣服,心口也变得灼热。 沈沂的手轻抚她的背脊,低声喊她的小名:“星星,别难过。” — 老太太的葬礼一切从简,一天之内就把章程定了下来。 几乎都是赵南星弄的。 她对这种事情驾轻就熟,从医院里拉走以后的流程,她全知道。 于是一整天马不停蹄地办,先把老太太送去殡仪馆,又定了火化的日期,定下墓园,定制了墓碑。 这些事忙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小姑和小姑父去了周淑那里暂住,赵南星便和沈沂一同回了家。 回去后,赵南星直接瘫在沙发上,动都不想动。 平日里在医院值夜班,连轴转好几天也不觉得乏累,葬礼的事情不过用了一天,她已经身心俱疲。 不知过了多久,她朦胧睁开眼。 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但有声音传来。 她起身朝着声源处走去,只见沈沂站在阳台上抽烟,声音冷淡,烟雾随着风的方向飘远。 有种别样的性感。 刚睡醒时的孤独和惊慌在此刻消散不见,赵南星从未觉得家里有另一个人在是如此美好的事情。 她看了眼手机,3月15日23:58。 就在她看手机的这一瞬,又过了一分钟。 赵南星隔得远,听不见沈沂在说什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句。 最后应当是说了句:“晚安。” 这才挂断电话,一回头和赵南星的目光对上。 四目相对,沈沂灭了烟走回屋里,身上带着冷气和淡淡的烟草味。 “你也不嫌冷。”赵南星刚睡醒,声音还有些哑,低声嘟囔了句。 沈沂抬手将手放在她颈间,“冷不冷?” “还好。”赵南星没有拿开他的手,而是仰起头看他,“沈沂。” “嗯?” 赵南星温声道:“生日快乐。” 第57章 沈沂的生日在春天, 万物复苏的季节。 跟他展露在人前的性格很像,所以人们常说与他交谈如沐春风。 赵南星倒是对此没什么体会。 往年沈沂的生日,她只是简单地发条信息便算结束。 礼物也是周淑提点, 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念叨, 她会在休息时买条领带或是买袖扣寄过去, 都是些浮于表面的礼物。 今年倒是没准备。 赵南星是个不太喜欢过生日的人,更不喜欢与人交换礼物。 挑选礼物是件麻烦事, 而她向来怕麻烦。 沈沂身上的冷气被室内的温度消解, 单手插兜,漫不经心地问:“今年是什么礼物?” 赵南星:“……” “没准备?”沈沂又问。 赵南星也没撒谎:“是。” 说完也觉得不好意思,这两天沈沂陪着她忙前忙后,好多事情都是沈沂帮忙敲定的。 出于愧疚,赵南星问:“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行?”沈沂一点都没客气。 赵南星微顿:“力所能及之内。” 沈沂站在那儿沉思片刻, 随后忽地凑近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你今晚睡个好觉。”沈沂说:“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 时间太晚,沈沂留宿在了客房。 赵南星匆忙洗漱了一把, 回到卧室里才有空整理自己的情绪。 老太太过世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对于这件事她早有预料, 谈不上悲伤和难过。 只是心脏有种钝痛感。 尤其是看见那样的赵德昌时,就连小姑都说赵德昌像是变了个人。 可只有赵南星清楚,赵德昌从未变过, 不过是以前遮掩得好罢了。 她把老太太生前给她留的存折拿出来, 铺展放在枕头边。 悄无声息地哭了一场, 算是真正与老太太告别。 此后, 再无怨无恨。 也是从这天, 她真的明白他们不值得。 赵德昌不值得, 老太太也不值得, 他们的肯定和期许并不值得赵南星努力和拼命。 赵南星当下最该做的,是让自己欣喜,让自己愉快。 — 睡前哭过,翌日一早醒来眼睛都有些肿。 不过赵南星起来后在家里走了一圈,发现沈沂已经离开,除了餐桌上还微热的早饭外,其余各处都看不出他存在过的痕迹。 赵南星整理好心情,继续去忙老太太葬礼的相关事宜。 一天忙碌之后,她终于有了闲暇,便给沈沂发消息:【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沈沂生日,她总归是要有个表示。 况且,她也想把话说开了。 如果没出老太太这件事,她跟沈沂应当已经是说开的状态。 赵南星讨厌钓着人,也讨厌别人钓着她。 沈沂那天说,因为害怕自己受伤,所以反手就将刀刃对准别人。 这就是赵南星。 他概括的字字珠玑。 赵南星那天坐在老太太床前,老太太一边说,她的脑子很乱。 沈沂的话和老太太的话叠在一起都进了她脑袋里。 沈沂常去看望老太太,所以老太太记得他。 他好像知道她的每一个弱点。 赵南星不想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可没想到,沈沂回复:【晚上要在家里吃。】 这倒是在赵南星意料之外。 往年他生日都不回来云京,自然谈不上跟谁过,还记得他们第一年结婚没多久是沈沂的生日,似乎只有他母亲还记得他的生日,其余人连问候都没多一句。 离个婚倒是把他的亲情修复好了? 赵南星虽有疑问,但也没说什么,只回:【好。】 又觉得回复太单薄:【那明天再吃。】 孰料她消息刚发出来,沈沂的消息就又弹出来一条:【九点多那会儿应该可以一起散步。】 赵南星:【?】 沈沂:【那时候应该跟他们吵完了。】 偏偏是你 第135节 赵南星:【……?】 赵南星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吵?是她理解的那个吵架吗? 为什么知道要吵还回去?还是挑自己生日这天? 沈沂却没回复她的问号,只发了个很萌的表情[等我.jpg]。 赵南星阖上手机,原本想说服自己给对方空间。 毕竟现在还什么都不是。 但越想越觉得难受,隔了会儿又打开手机给他发:【不要挑在生日这天吵。】 沈沂:【嗯?】 赵南星:【你会难受。】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虽然沈沂面上从来不在意,一回他家就是剑拔弩张,氛围紧张,但赵南星见过那个成天望着云京方向的沈沂,也见过那个在生日当天没等来父母祝福的沈沂。 赵南星从不相信他不在意。 沈沂那端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许久,似乎是写了删,删了写。 最后发来五个字:【你在关心我?】 赵南星下意识打出来的是:【没有。】 但这两个字在对话框里存在了一秒又被她删掉,换成了:【是。】 赵南星决定让自己愉快的第一个改变就是——说实话。 将自己的弱点露出来也没关系,哪怕再受一次伤也没关系。 她只做她认为好的,一切以她的快乐为出发点。 做出改变是很令人心惊胆战的一件事,所以赵南星在发完这个字的时候,无名指和中指悬在屏幕上还有些颤。 沈沂那边发来的是条十秒的语音。 赵南星待在外边,还有点儿吵,只是她擅长自动给耳朵降噪。 此刻先放了一边沈沂的语音消息,听不太清。 于是她拿到耳边重新播放。 沈沂似是刚睡醒,说话时带着几分哑,显得慵懒又有磁性,“有你这句话我今天就不会难受。” 只是今天。 以往的每一次吵架,他都很难受。 赵南星揉了揉耳朵,有些热。 而他的语音还在持续播放:“关心得很好,下次继续。” 言辞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赵南星。” “好想你啊。”沈沂的尾音往下沉,将眷恋和沉溺都囊括其中。 赵南星捏捏耳垂,随后拿着手机摁下录音键:“那晚上见。” — “有什么好消息?”程阙把小鱼缸放在桌上,“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沈沂摁灭手机,随意瞟了他一眼:“有这么夸张?” “要不要给你拍下来看看?”程阙将两条腿搭在茶几上,“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就没笑得这么开心过。” “错觉。”沈沂说。 沈沂看向桌上的鱼,长得很好看,“做什么的?” “生日礼物。”程阙说:“今早去逛花鸟市场买的,新鲜鱼。” “……” 沈沂眉头微皱:“你这礼物倒是越来越敷衍。” “别看个头不大。”程阙辩驳:“一条好几百呢。” “又不能吃。”沈沂轻嗤。 程阙:“?” “你怎么一点儿浪漫细胞都没有?”程阙说:“我这是宠物,不是食物。” “行吧。”沈沂拎起小鱼缸,里边四条鱼活蹦乱跳的,很有活力,“我努力养活。” “这鱼寿命很长,而且特别好养,你要是把这都养死……”程阙看向他,意味深长地说:“那你也不用活了。” 沈沂:“这可不由我控制。” 时间不早,沈沂收了手机,从桌上捞起车钥匙,“还有其他事没?没有我走了。” “晚上不一起吃饭啊?”程阙说:“好多哥们儿今晚都来我这给你攒局过生日,你走了干嘛?” “回家过。”沈沂说。 程阙:“哪个家?跟前妻那个?” 沈沂:“……” 可真会聊天。 沈沂轻飘飘地说:“也可能是明天的女朋友。你呢?还单着?” 程阙:“……” 您可闭嘴吧! 沈沂一句话扎到了程阙的心窝子里,他点了支烟,又递给沈沂一支,沈沂摆手没要。 程阙:“……戒了?” “最近没什么烦心事。”沈沂说:“不是很想抽。” 程阙微顿:“你这爱情的力量也太强大了吧?” “你难道跟商未晚在一块,给她抽二手烟?”沈沂挑眉。 程阙一怔:“我没跟她……靠。我哪儿敢啊。” 否认到一半,程阙也否认不下去,无奈叹口气:“这女人心真狠。” “你不给她吸二手烟,给我吸?”沈沂啧了声:“人心不古。” 程阙:“?” 程阙一个抱枕扔过去,沈沂完美避开。 倒是找回了点上学时候互怼的乐趣,而程阙烦躁地摸了把头发:“你走吧。” 沈沂勾唇,似是嘲讽:“祝你顺利。” 程阙:“……” 妈的,知道你爱情顺利了! 不过沈沂在临出门前提醒了句:“商未晚可是从小地方,孤身一人杀到现在位置的。如果她心不狠,能力不高,她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程阙皱眉:“什么意思?” “如果当初她跟你身边那些女孩一样的话,你还会看上她吗?”沈沂问。 程阙深思,“所以呢?” “既然你选的是那个心狠的人,后果就自己受着。”沈沂说:“过来人的经验。” 程阙感觉心口又被插了一刀,“问题是难受啊。” 沈沂轻笑着说了四个字:“甘之如饴。” 程阙:“……” 靠!这个恋爱脑! 但他说得好像也对。 — 沈沂拎着小鱼缸回家的时候,舒静正在厨房里做晚饭,沈崇明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家里的帮佣大多也聚在厨房里给舒静打下手。 见他回来,沈崇明瞟了眼,看见他的发色后一怔,评价了句:“不三不四。” 他前几天去国外出差,还没跟沈沂碰过面。 沈沂没反应,而是将小鱼缸放到柜子上,喂了几口鱼食。 沈崇明见他没回,便又说了句:“玩物丧志。” 沈沂这才望过去,跟他目光对上,声音淡淡道:“要是不想让我玩物丧志的话也很简单。” 沈崇明皱着眉,“什么?” 沈沂:“我想进公司。” 沈清溪刚好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口顿住脚步。 沈崇明没想到沈沂会提出这种要求,反问道:“你要什么职位?” “跟我专业贴合的就法务。”沈沂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或者总经理。看你心情。” 楼梯口的沈清溪闻言绷紧了脸,掌心狠狠地捏紧栏杆,手背上青筋爆起。 只听沈沂说:“当律师有点累了,想回来继承家业。” 第58章 偏偏是你 第136节 继承家业这四个字一出口, 就显得极有针对性。 饶是沈崇明再淡然,闻言也皱紧了眉头,“什么意思?” 沈沂和他对视, 目光略显锐利,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良久,沈沂轻笑:“难道你那么大个公司连个职位都不能给我留?” 语气散漫, 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讽。 “呵。”沈崇明斥道:“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是不是就让你回公司上班?你自己不上。” 沈沂淡淡道:“那会儿还想读书。” “你那律所干得怎么样?”沈崇明问:“破产清算了?” 沈沂:“……” “再怎么说也是业内一流的律所。”沈沂说:“哪有那么容易倒?” “那你怎么突然要回公司?”沈崇明问:“是你能力不足被开除了?” 沈沂挑眉, 将程阙那吊儿郎当的劲儿学了个十成十,“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沈崇明沉默。 沈沂预料到沈崇明不会轻易松口让他进公司,但他这种反应也在沈沂预料之外。 还没等沈崇明有结论,舒静从厨房出来,看见沈沂后一怔, 却也先走过来说了声:“儿子,生日快乐。” 从那天两人吵过架后,除了昨晚的电话外, 就再没说过话。 哪怕沈沂搬回家里,低头不见抬头见。 舒静心里也憋着一口气, 却没想到沈沂的脾气和沈崇明一脉相承。 最后也还是她先给沈沂拨了电话,祝他生日快乐。 “谢谢妈。”沈沂礼貌地回,带着疏离。 舒静听后表情微变, 也没说什么。 沈清溪从楼上走下来, 舒静问他:“琦琦和诗怡呢?你喊她们下来吃饭。” “马上来。”沈清溪说:“琦琦要洗把脸。” 琦琦就是沈清溪的妻子, 在家里跟舒静的关系相处得不错。 沈清溪神色如常, “今晚您下厨做了什么菜?” “有你喜欢的糖醋小排。” 舒静低声说:“还有诗怡点名要的松鼠桂鱼。” “很丰盛。”沈清溪说:“您肯定累了吧?” “还好。你们一会儿不要嫌难吃才好。” “怎么会?您的厨艺就连嘴最挑的爸都夸呢。” 母子二人说说笑笑, 倒是和乐。 说话的声音不大, 却刚好能递到沈沂耳朵里, 一字不漏。 分明昨晚打电话跟他说,让他晚上一定回家来,专程给他庆祝生日。 但做的菜却是沈清溪和沈诗怡爱吃的。 沈沂早已习惯,他淡然地看向沈崇明:“怎么样?想好没?” “你律所的工作交接完了?”沈崇明问。 沈沂点头:“完了,随时能走。” “公司法和刑法……”沈崇明皱眉:“还是有所不同。” “据我所知,公司最近在跟kmn集团谈合作。”沈沂的目标很明确:“我应该可以帮上忙。” “你知道不少啊。”沈崇明默不作声地打量他,似是要看出他的意图。 而沈沂大大方方任他看,那张俊朗的脸上挂着浅淡笑意,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良久,沈崇明做了决定:“kmn那个项目是你哥负责的,你先跟着他做。拿下kmn的合作之后,你就到法务部的国际组任职。” 沈崇明前两年就着手在开拓国际市场,kmn是国际知名公司,能拿下这个合作,足以说明沈清溪的能力和远牧集团的国际影响力。 而为了跟上国际市场,远牧集团也在法务部设立了国际组。 为拉拢人才,设立之初便开出了百万年薪,当时远在宜海的沈沂几乎天天都在听这些消息,他原来所在律所的同事便跳槽到了这里。 沈崇明这么多年在浮沉商海屹立不倒,一来是敏锐的判断力,二来是用人时从不吝惜钱财。 远牧集团的员工待遇远高于业内平均水平,所以不少人都挤破了脑袋想进。 沈沂当初说不进公司时,沈崇明还嗤他:“你知不知道你拒绝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沈沂自是知道,不过他志不在此。 更何况,一山不容二虎。 当沈崇明说出让他进入kmn项目时,沈清溪的眼神都变得锋利,似带着利刃卷风而来。 “行。”沈沂却望过去,丝毫不怯,甚至带着几分挑衅。 “阿沂要进公司?”舒静问道。 沈沂点头:“嗯,不想在律所做了。” “也好。”舒静说:“在自家公司,有你哥照拂着,肯定比在外边轻松。” 舒静看向沈清溪:“你做大哥的,多带带阿沂。” 沈清溪皱着眉没应答。 没多久,大嫂拉着沈诗怡下来,一家人落座。 佣人将晚饭端上桌,沈清溪这才缓缓向沈崇明道:“kmn的合作已经敲定了,下周kelly和他女儿venus到云京,晚上吃顿饭,第二天就能签合同了。” “然后呢?”沈崇明问。 “这其中。”沈清溪顿了下:“应该没有用得上阿沂的地方。” 沈崇明夹菜的动作顿住,微一思索:“那就让他陪你去饭局走走。” 这就相当于做了决定。 沈清溪低头应了声:“好。” 只是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 沈沂却气定神闲地吃饭。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甚至都没大吵一架。 沈崇明这次对他好得似乎有些过分。 — 家里吃饭不似外边热闹,一桌人围坐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说,就连小小年纪的沈诗怡也被教了“食不言寝不语”这个道理,且贯彻得很彻底。 沈沂倒是很享受这样静谧的气氛。 只是这气氛很快被破坏。 沈崇明吃完饭后并未离桌,而是看向沈沂:“听说你离婚了?” 沈沂也吃了五分饱,正在喝水,闻言挑眉:“听说?” “刚知道。”沈崇明说:“既然你打算进公司,我也有个要求。” “什么?”沈沂提高警惕。 他就知道沈崇明不会这么轻易松口。 “钟柏的小女儿今年二十五岁,下周挑个时间见一面。”沈崇明说:“试着处一处。” 最先有反应的是舒静,她皱眉道:“这也太急了些。” “钟柏先开了口。”沈崇明冷淡道:“总得给个面子。” 沈沂轻呼出一口气,低笑:“看来好多事情并非空穴来风。” 之前程阙就跟他说,圈内已经有了他要跟钟家联姻的消息。 但是程阙问过来的时候,沈沂自己都不知道。 结果今晚沈崇明就和他说了,且以此来作为他进公司的条件。 看似还非去不过。 不过沈沂尚未明白沈崇明这么做的原因。 毋庸置疑,他进公司就是对沈清溪的潜在威胁,如果再给他安排一个还不错的联姻对象,那就是对沈清溪明晃晃的威胁。 可沈沂也清晰记得,早在很多年以前,沈崇明就明确地跟他说:“家业往后是沈清溪的。” 他不知道为何同样是儿子,他却自动被剥除了继承权。 只是他并不在意,他并不是贪图物欲的人,对于这圈子里的一切也并不贪恋,安分地做一个律师是他可以接受的事。 不过任谁受到这样的偏待,心里都会不舒服。 沈沂自认还未做到毫不在意的地步。 所以也曾悄悄做过亲子鉴定,报告显示他们就是父子。 一时不知是否更伤人了些。 这么多年,他也早已接受现实,如今提出进公司也不是真的想跟沈清溪争。 但如果沈清溪还和以前一样,那他并不介意真的去争一争。 沈沂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半分不显,只淡然回绝:“不见。” “那你就先别进公司了。”沈崇明亦道。 仿佛开始了一场博弈。 沈沂闻言轻嘲:“上个月刚离婚,这个月就跟人约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婚内出轨。” 沈崇明皱紧眉,眼神略带威胁。 偏偏是你 第137节 沈沂则继续道:“你倒是一点儿不怕往我身上抹黑。” “我还能害你不成?”沈崇明冷声道。 “我就是想换个工作单位。”沈沂说:“你要是不愿意,我就不去了。” 沈沂以退为进:“宜海那边儿还有份offer,待遇也还行。” “你在威胁我?”沈崇明表情严肃。 沈沂却似笑非笑地低声道:“哪儿敢?” 地道的京味儿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几分放荡不羁的感觉。 他站起身,“良禽择木而栖,我刚离婚,也想换份工作换换心情,还当您能给我提供个避风港呢。” “结果没等来避风港,而是一阵狂风。”沈沂轻笑,那双深邃的眉眼此刻舒展开,说话也吊儿郎当的:“您拿我当棋子儿呢还是拿我当儿子呢?” 分明是很冒犯的话,却丝毫听不出冒犯之意。 沈崇明定定地看着他,尔后余光瞟向沈清溪。 意图渐明。 “还是您怕大哥多心?”沈沂愈发肆无忌惮,“但您不是说过了么?这偌大的家业,跟我屁关系都没有。我可从来没惦记过。一个闲职都怕我起歪心思?我有那么厉害?” 话音刚落,沈崇明一拍桌子:“你在说什么胡话?!” “您不就这意思么?”沈沂单手插兜,看上去像个混不吝的二世祖。 他淡淡地瞟向沈清溪,“既然如此,那我就出……” “阿沂,别冲动。”舒静及时出口打断了他的话,而后看向沈崇明,甚至是带着几分请求地说:“给他安排个职务而已,非要闹得鸡飞狗跳么?” 沈崇明看向沈沂的目光变得凌厉,而沈沂自始至终带着清浅笑意,毫不畏惧地迎上去。 良久,沈崇明冷声道:“行,进。” “我不见那人。”沈沂提前声明。 “行。”沈崇明离开饭桌:“我去跟钟总打个招呼。” 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在此刻短暂结束。 — 吃过饭后,舒静还给沈沂准备了蛋糕,一整套陌生又熟悉的流程走完,没用五分钟。 就连许愿,沈沂都很敷衍。 他晚上回家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在佣人们收拾餐桌残局之时,他径直往外走。 “去哪儿啊?”舒静问。 沈沂怔了下:“去程阙那儿。” “你生日也不陪陪你妈。”沈崇明说:“光是知道提要求,不知道感恩。” “什么?”沈沂没懂。 “你的生日,你妈的受难日。”沈崇明冷笑:“你倒是呼朋唤友给你庆祝,一点儿都没想着感谢你妈。” 沈沂:“……” “按您这意思,我得先给我妈买束花?”沈沂挑眉。 话里带着嘲讽。 谁都知道沈沂出生那年差点被送走。 连沈沂都知道。 此刻用这种语气说话,任谁听了都不舒服。 沈崇明更是生气,随手拿了个物件朝沈沂扔过来,一串珠子崩断落在地上,噼里啪啦,跟听交响乐似的。 沈沂后退了半步,看着地上四散的佛珠,轻嗤了声:“您这脾气,成天拈珠拜佛也没见个好。” 说着就被舒静推出了家,避免了一顿争吵。 两人站在门口,舒静温声跟他说:“你生日,别闹这些不开心。” “习惯了。”沈沂拢了拢衣领,“你进去吧。” “好。”舒静又叮嘱:“跟朋友们玩得开心点。” “知道了。”沈沂懒洋洋地回。 沈沂刚一出门开车,迎面撞上了沈清溪。 他目光沉沉,仿若暗夜里的一头狼,冷冷开口:“你想做什么?” “你忽然出现在这,该是我问你想做什么吧?”沈沂轻巧地回答。 “忽然进公司有什么企图?”沈清溪开门见山。 “想换份工作。”沈沂挑眉:“看来你对我进公司意见很大?” “我没什么意见。”沈清溪双手插兜,站得笔直,说着违心话时表情很冷:“你别给我添麻烦就行。等kmn项目尘埃落定,爸让你去哪儿就去哪儿,别来碍我的眼,怎样都随你。” 沈沂轻笑:“成。” 他这么好说话也出乎沈清溪的预料,只听他下一句道:“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阴阳怪气。 沈清溪冷着脸看他。 沈沂说:“没事儿我还有约。让个道儿。” 沈清溪企图从他玩世不恭的脸上看出什么来,结果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随意地勾唇,似笑非笑,那双眼睛看着满是笑意,实则深邃难懂。 沈清溪似乎从来没看懂过他。 这也是令沈清溪最讨厌的一点。 而沈沂拉开车门,“您早点儿睡,别被愁坏了。” 愈发阴阳怪气。 正当沈清溪要开口时,那辆奔驰大g车灯亮起,油门轰鸣,绝尘而去。 只给他留了一腔尾气。 — 沈沂开车到小区外,这才给赵南星发消息:【我到了。】 赵南星正在看书,手机微震后瞟了眼,立马起身。 家里一如既往的空荡,她站在全身镜前补了个口红,偏橘调的复古红,下午出街新买的,跟她这一头红发格外相匹。 一件高领橘色毛衣,一条白色毛呢裤,细白的脚腕被白色高筒袜包裹住,搭了一双高帮马丁靴,显得她愈发高挑纤瘦,出门时从玄关抽屉里拿出礼品袋,随手塞进包里,又拿了一件浅桃色风衣随意搭在身上。 这套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新买的。 不过是挑着晚饭时的闲暇,她把忙着加班的商未晚从公司薅去商场,本来只打算给沈沂挑选生日礼物。 孰料礼物太快选定,要离开时商未晚带着她去买了一身新衣。 这一套也全是商未晚帮忙搭配的。 毕竟她衣柜里还是黑白灰三色居多,活得太冷淡。 用商未晚的话说,约会就要有约会的样子。 赵南星先下意识反驳:“不是约会。” 商未晚:“那是什么?” 赵南星:“……”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替代,赵南星弱弱道:“也可能是叭。” 甚至商未晚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凑到她耳边问:“要不要送你成套内衣?” 赵南星红着耳朵把她推远,一本正经回答:“我有。” 商未晚尽心尽力地陪她逛街,简单地吃过晚饭后,又回到公司加班。 赵南星回家看书,倒是一直没注意时间。 一边下楼一边摁开手机看了眼,已经是晚上九点。 赵南星下楼后没看到他的车,便发消息问:【你在哪儿?】 沈沂:【小区外。】 赵南星收了手机要往外走,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沈沂正朝她走过来。 不过出神的功夫,沈沂已经走到她身前。 赵南星尚且发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吃晚饭没?”沈沂主动问。 他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整个人都显露出一种冷淡。 并不是对她的,是对所有人如此。 赵南星先还能走在他身侧,之后步伐跟不上他,便成了落在他身后,低声回答:“吃了。” 沈沂闻言脚步微顿,等她重新和自己并肩后刻意放缓了脚步,才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会等我一起吃。” “你没吃?”赵南星诧异询问。 沈沂轻描淡写地回:“吃了,但不多。” 赵南星也学他的样子,两只手都塞进了大衣口袋,嘟囔道:“你自己都吃了为什么还要我等你?” 沈沂侧眸,随意散漫的目光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干嘛?”赵南星不太自然问:“我说错了?” 偏偏是你 第138节 “没有。”沈沂说:“所以我打算带你吃夜宵。” 吃过晚饭了也不重要。 可以吃夜宵。 赵南星点头:“也行,要去吃什么?” “到了就知道。”沈沂说:“去热闹的地方。” 赵南星正在思考热闹的地方是哪里,只听沈沂忽然凑到她耳边跟她咬耳朵,“另外,你今天真好看。” 刻意放缓了的语速加上他磁性低沉的嗓音,说话的热气悉数吐露在她耳廓,弄得她整张脸都烧起来。 赵南星伸手推了他一下,结果手被飞速抓住。 沈沂喃喃道:“手怎么这么冰。” 他的掌心温热,刚好覆在赵南星的手背上,源源不断的热度从他的掌心传来。 一阵萧索的风吹来,分明已经进入春天,刺骨的风依旧未减其威力。 赵南星别过脸,“冷。” 话音刚落,沈沂紧抓着她的手放进了自己大衣口袋里。 他口袋很暖。 赵南星的口袋则有些冰。 “你口袋为什么是热的?”赵南星问。 “刚才一直在暖。”沈沂说。 两人说着走到车前,赵南星还打算往前走,沈沂却一把拽住她,赵南星差点没站稳,整个人都撞进他怀里。 “去哪?”沈沂问。 赵南星说:“你没开车?” 沈沂伸手给她揉了揉撞到的地方,动作十分自然,而后才从兜里拿出钥匙,一摁,身侧的大g车灯亮起。 车型好看,也足够大,停在路边看上去格外豪横。 赵南星问:“你换车了?” 沈沂已经给她打开副驾的门,把赵南星扶着坐上去,他还从一侧拉出安全带,弯腰侧身给赵南星系上。 一边系一边解释:“机车还没买到,就从车库里挑了辆大g。” 赵南星:“……” 沈沂二话说得颇有浪荡公子二世祖的豪横意味。 他关上车门,从车前走过,身形挺拔,倒也符合他刚才的语气。 印象里沈沂还是初次这么豪横,尽管家里有钱,可他似乎从未认为那是他的。 所以他以前的车从未超百万。 但这辆车,怎么说也在百万以上。 程阙似乎就开的这种车。 在他开车时,赵南星便调侃, “你是不是开了程阙的?” “程阙那辆是去年出的。”沈沂看了眼车的内饰:“这车是新款,限量版。” “很贵?”赵南星问。 沈沂微顿:“加上改装五百多?应该。” 他也不是很确定。 反正差不多是这个价。 五百多后边的单位是万。 赵南星可能工作一辈子都挣不到这500w。 但她知道,这车对于沈沂来说,也不算贵。 赵南星暗自咋舌,目光却似有若无地瞟过他的手腕。 冷白的腕骨在车内昏暗光线下格外有线条美,修长手指紧握住方向盘,车内静谧到能听见外边车流的声音。 不约而同的沉默让气氛略显尴尬。 赵南星看着车载内屏,伸手点了每日推歌,随机播放。 这座城市的光线交叠入车里,美得像是幻影。 音乐声在车内响起,带着一点儿迷幻的电子音。 [夜色多美 别浪费 邀你一起晚风里沉醉] 倒是很应景。 — 沈沂带赵南星来的地方是云京一家有名的涮羊肉店,正是店里热闹的时候。 浓郁的羊肉香气袅袅飘散,每桌的铜锅都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服务员们忙得脚不沾地,时不时传来几声哄笑。 当真是好一番烟火人间。 即便如此,依旧有人热情地招待他们,将他们安排到了角落里的双人位。 赵南星和沈沂面对面坐,沈沂朝赵南星伸手。 “做什么?”赵南星不知其意图,犹豫两秒把自己的手伸出去放在他手上。 沈沂趁机捏了一把,低声道:“还是很冷。” 尔后又说:“你包。” “啊?” “我给你挂起来。” 赵南星忽地讪讪,为自己刚才将手伸出去的行为感到惭愧。 她把包递过去时还有些犹豫,因为里边装着她买的生日礼物。 经常不送礼,连送礼的合适时机都把握不住。 见她犹豫,沈沂调侃:“包里放了什么秘密?” 赵南星不大情愿地递了过去。 沈沂掂了掂,“还挺沉。” 白色链条包被挂在一旁,就像是商场里的展览品。 赵南星时不时地瞟一眼,看的次数多了,沈沂便问:“该不会真放了什么贵重物品吧?” “嗯。”赵南星不大会撒谎,点头承认。 几乎花完了她所有积蓄。 那个东西太漂亮,是赵南星一眼就看中的,她便买了下来。 “给你放过去?”沈沂问。 赵南星又摇头:“算了,就挂在那儿,等吃完饭再说。” 偌大的店里,三不五时有人来,三不五时有人走。 两人安安静静地喝着苦荞茶,等待羊肉上桌。 不管是寒冷的冬天还是刚开春,吃顿涮羊肉能把整个身子都暖起来。 况且这家店的味道很赞,也是一家百年老店,才能做到客似云来的地步。 很快,羊肉上桌。 赵南星正要负责下,沈沂却抢过,“你吃。” 在外经常是充当照顾人角色的赵南星被剥夺了照顾人的权利,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吃就行。 他们结婚第一年就来过这家店,当时似乎是云京下了初雪。 纷纷扬扬的飞雪覆盖了整座城市,天气骤然降到零下十几度,沈沂在下班后接她来这里。 恰好还碰上一场求婚。 沈沂当时说:“在涮羊肉店求婚,也是够别致的。” 赵南星只看向那两人,特煞风景地说:“肉老了。” 这事儿不算特别,但重新来这家店,这些记忆便又被重新勾出来。 赵南星没吃多少就放下筷子,沈沂问她:“吃饱了。” “嗯。”赵南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很饱。” “你根本没吃多少。”沈沂说。 赵南星微顿:“晚上和商商吃了麦当劳。” 沈沂:“……” 只有他一个人没吃饱。 虽然是在家里,满桌的菜,但没几道是他喜欢的。 更何况心事重重,满腹算计,哪有心情吃? 这会儿他才放开了吃。 赵南星震惊于他的食量,还给他数着,数下来是六盘肉。 “你晚上在家干嘛?”赵南星吐槽。 沈沂耸肩,半开玩笑地回答:“玩宫心计。” 偏偏是你 第139节 赵南星:“……” 沈沂的事儿对她来说一直都是谜,他隐藏得很好,即便是带她回家,让她看到那破裂的关系,却从未出声解释过。 此刻她有心问,也不知从何问,却没想到沈沂主动开口:“我想进公司,他们以让我联姻为条件。” 赵南星眉心紧锁,问时还有些紧张:“然后呢?” “拒绝了后者。”沈沂自信地笑:“拿到了前者。” “那你律所呢?”赵南星问。 “先不去了。”沈沂说:“当下有更要紧的事儿做。” 赵南星轻呼出一口气,也不知是因何放松。 在如此具有烟火气的场所聊天,两人之间的气氛都好很多。 就像朋友一样,有来有往。 吃涮羊肉就是要配酒才有氛围,吃饭时没点,这会儿闲下来聊天,沈沂倒是动了心思。 服务员问他是要白的还是啤的。 赵南星立刻道:“啤的。” “你也要喝?”沈沂挑眉。 “是。”赵南星说:“一会儿叫代驾吧。” 赵南星喝了几杯酒,脸开始发热,伸手贴自己的脸去感受凉意。 而沈沂从始至终都很悠闲。 “一会儿准备去哪儿?”沈沂问。 “没打算。”赵南星说:“就散步。” “要不要去江边走走?” “可以。” 她格外好说话,但却心不在焉,一看就知道藏了心事。 “你是不是有事?”沈沂问。 赵南星先是摇头,尔后点头:“老太太的葬礼在后天。” 尽管一切从简,却还是要通知一些亲近的人,办场简单的葬礼。 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话题一下就变得沉重。 沈沂只能低声说:“节哀。” “谢谢你。”赵南星吸了吸鼻子,把所有沉重的情绪都赶走,低声对沈沂说:“在我都没去陪她的那些年,你还记得她,愿意抽时间去陪她聊聊天。” 其实问赵南星后悔吗? 她也不后悔。 只是毕竟有遗憾。 老太太小时候对她确实好,只是后来她太难过,感觉前后都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性格又太刚烈,所以这些年无论老太太变成什么样,她都没去看过。 无论是被送去养老院,还是一次次传来病危的消息,她都冷了心肠不去。 但沈沂帮她做了这些事。 “有什么好谢的。”沈沂说:“夫妻一体,她也是我奶奶。” 赵南星深吸一口气,只听沈沂低声道:“我知道你心软。” “才没有。”赵南星否认:“你的错觉。” 沈沂不反驳,只盯着她温柔的笑。 赵南星对这笑招架不住,便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企图让它降燥降热,可只要面对着沈沂的笑意,她的心便无法平静,干脆喊他:“把我包拿来。” 沈沂起身摘下来递给她,一边递还一边调侃:“到底有多金贵?” 话音刚落,赵南星便从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从桌上推过去。 沈沂的笑凝在脸上,“送我的?” “嗯。”赵南星说:“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赵南星心里也没底,她的眼光向来没那么好。 而且也是第一次送人这么贵的礼物。 沈沂手指握上去时都有些颤,却还是拉过来,在打开前忽然问:“这不会是你求婚的戒指吧?” 语气略有些真诚,一时都让赵南星不知是玩笑话还是真心话。 不过赵南星很诚实的否认:“不是。” 说完后低声嘟囔:“什么关系还不是呢,求什么婚。” 沈沂闻言低头轻笑,说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赵南星听到:“那你想要什么关系?” 赵南星:“啊?” 沈沂打开礼盒,是一只表——积家双翼。 赵南星紧紧盯着沈沂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观察他是否喜欢这只表,但沈沂藏得太好,始终都一个表情。 “喜欢嘛?”赵南星略有些紧张地问。 沈沂看向她,“你买的?” “嗯。”赵南星说:“我看你好像从来不戴这个……” “喜欢。”沈沂从盒子里拿出来,而后递给她,又把胳膊伸过去,理直气壮地提要求:“你给我戴上。” 赵南星:“……” 赵南星把这表拿在手里都感觉沉甸甸,不是这表本身的重量沉,是这表的价格。 她泛着凉意的手指划过沈沂的肌肤,在戴好之后想要撤离,沈沂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这表不便宜啊。”沈沂轻笑:“你是不是把家底都掏空了?” 赵南星:“……” “也不算吧。”赵南星低咳一声:“还留了一点。” 沈沂的手随意捏着她的手指,在这热闹喧嚣的气氛里,朝她勾勾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过去。 赵南星狐疑地看向他,却还是俯身过去。 沈沂喝了点儿酒,眼神温柔地快要溺出水来,凑在她耳边哑声问:“赵南星。” “嗯?”赵南星感觉耳朵痒。 沈沂轻吐出一口气,把她整个人的魂都要勾走。 “要不要,做我女朋友?”沈沂问。 第59章 仿佛电影被摁下消音键, 周遭的嘈杂喧嚣全部暂停。 服务员仍旧忙碌不停,像永不停歇的陀螺,其他桌的客人仍旧笑闹着聊天, 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 肢体语言特别丰富。 只是赵南星却听不见。 她能听见的是她胸腔里快爆炸的心跳声——砰、砰、砰。 以及不停在耳边回响的那句——要不要, 做我女朋友。 磁性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停顿,热气悉数钻入她耳朵, 让她整个人都跟着酥酥麻麻的痒。 赵南星也不是没见过世面, 平日里跟她搭讪的,上学时跟她告白的人也很多。 但今天不同。 今天是沈沂在说。 结婚四年,做过了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事,却没跟对方说过一句我爱你。 就以一种身体负接触,心灵遥不可及的距离过了这么久。 反倒是离婚以后才慢慢再靠近。 以前在医院时, 季杏比较八卦,还悄悄地问她谈过恋爱没? 赵南星思考后摇头,答案是没有。 所以后来季杏知道她已经结婚的消息十分震惊。 对赵南星来说, 那是婚姻,不是恋爱。 因为没有谁的恋爱是平静如水, 波澜不惊的。 但婚姻可以。 赵南星当初就是这么说服自己,和沈沂度过了如此平和的四年婚姻生活。 沈沂温热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掌心,见她许久没反应, 在她掌心里轻轻掐了一下。 赵南星这才回过神来, 一侧脸, 刚好亲在沈沂脸上。 …… 赵南星立刻往后缩, 下意识地舔了下唇。 在店里昏黄的灯光之下, 变得莹粉又有光泽, 让人很有亲的冲动。 沈沂只是随意地摩挲着她的手, 喉结微动,而后佯装不经意地问:“考虑好了么?” 偏偏是你 第140节 赵南星那天也想跟他说这个事的,毕竟抱也抱了,亲也亲了。 甚至沈沂也告白了。 只是她没答应而已。 也仅限于口头。 但此刻沈沂直白地问出来,赵南星略有些发懵:“为什么?” 沈沂听见她的问句也一怔,心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最简单不过一个字:爱。 但沈沂只风轻云淡地说:“你把全副身家都给我买礼物了,总要回馈你点儿什么。” 沈沂拉着她的手就没放过,给她捂得热乎乎的,说话时呷着笑:“想了想,我也没什么值钱的。” 赵南星诧异:“啊?” 豪宅、名车、令人艳羡的工作,这叫没什么值钱的? “最值钱的应该是我自己。”沈沂说:“毕竟我这个人,还挺厉害的。” 他说自己厉害,并不带任何自大的成分。 而是慵懒散漫的语调,尾音随意往上扬,即便如此,赵南星也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赵南星心跳快到无法仔细思考。 她试着抽回手,却被沈沂紧紧握住。 “还没想好?”沈沂再一次问。 赵南星:“……你先松开我。” “怕你走了。”沈沂坦荡地说:“也怕你不答应。” “我要是不答应,你就算一直握着,我也不会答应。”赵南星辩驳。 沈沂轻笑:“可是怎么办,我觉得你会答应。” 赵南星:“……这么自信?” 沈沂的手指落在她脉搏上,“星星,你心跳好快。” 在他这句不带任何暧/昧的亲密昵称里,赵南星的心跳愈发快了。 “你喜欢我,是吧?”沈沂问。 赵南星抿着唇,似是要压下所有悸动心跳跟他对峙,“你呢?” “喜欢啊。”说过一次之后,再说就没那么艰难,沈沂看着她,眼神温柔却认真:“很久以前就喜欢。” 赵南星忽地掐了一下他的手,沈沂却并未露出半分疼意。 “你能喜欢我多久?”赵南星问。 若是别人来问沈沂这类型的问题,譬如我们能合作多久,你的诚意有几分,沈沂从来不会正面回答。 像沈沂这种,从来都知道酒喝三分,话最多说七分。 一般都会以反问或是踢皮球的方式周旋回去。 做律师的,对这种问题最擅长不过。 但他盯着赵南星,轻笑:“能活多久,就喜欢多久。” 沈沂这次把话说到十分满:“准确来说,是爱。” 赵南星于他而言,是谁都不能碰的软肋。 沈沂说:“如果有天我背叛你,你随意处置。” “男人在恋爱的时候永远是花言巧语的,但不爱的时候一点心都没有。”赵南星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吧?比起你联姻的对象们,我可能是条件最差的,甚至性格别扭,说话不讨喜,做人也不讨喜。我不喜欢别人为我去改变什么,我也不想让别人来走近我。因为走近以后他们会觉得,比起表面的光鲜亮丽,我的人生更像是一团抹布,我自己都找不到值得被人喜欢的点。” 赵南星说这些话时都有些难过,但这样跟沈沂摊牌是她很早前就想做的。 她并不是无坚不摧的赵南星,也不是光鲜亮丽的赵南星,她的生活一团糟,她这个人也一团糟。 哪怕是这样的她,他也愿意吗? 沈沂安静地听她说。 而赵南星在顿了顿之后才道:“当你决定背叛我的时候,我会被算计得体无完肤,而我完全没有处置你的能力。所以沈沂,你现在承诺的只是句空话。” 在最初的悸动心跳之后,赵南星终于恢复理智,依旧是用最“赵南星”的方式戳破他那美好承诺的幻影。 “我知道。”沈沂说:“所以你可以对我毫无保留,我也可以。” 沈沂单手拿起手机,几分钟后,赵南星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是银行发来的短信。 她的银行卡上多出几百万。 “这是我目前所有的现金。”沈沂说:“人们常说利益关系是最牢固的,所以我把钱都交给你,公司股份,程阙那儿的股份,都能给你。” “这样当我选择离开你的时候,我会一无所有。” 赵南星皱眉。 她本意并非如此。 只是她确实没想到更能证明一个人真心的办法。 真心这玩意儿很奇怪,所有人都在说,可随着时间流逝就是会变。 无论你怎么担忧,都会发生变化。 可它当下,就是最诚挚的。 如果用金钱去衡量真心,又会显得俗。 赵南星将想法如实以告,沈沂轻笑:“大千世界,谁又不是俗人?” 赵南星:“……” 确实,谁都无法免俗。 沈沂捏她的手:“你还在担心什么?” 赵南星本还在犹疑,闻言摇了摇头,“沈沂,我赌一把。” 她用最虔诚的语气把所有的筹码扔到赌桌上,认真道:“赌赢了,就是一生。” 沈沂截断了她的话,同样认真:“赌输了,我赔你一条命。” — 云京的夜晚很漂亮,尤其是江景。 一条江将这座城市分为两部分,赵南星和沈沂牵手走在江边。 晚风萧索,两人也不觉得冷。 来江边散步的人不止他们。 云京的人口太密,所以无论去哪里人都不少。 不过来江边散步的大多是小情侣,一路摆摊的小贩也不少。 这天儿正是卖冰糖葫芦的好时候,一路走过来遇见了三个。 沈沂见赵南星看,问她吃不吃。 赵南星摇头。 只是又走了一段,赵南星依旧在看。 沈沂忽地福至心灵,趁她看着冰糖葫芦摊出神的时候低声问:“是不是想吃[栗仁]的栗子?” 赵南星转过脸,和他顿时只隔咫尺距离,诧异地盯着他看,一双眼睛都瞪大了。 沈沂笑了。 赵南星问:“你怎么知道?” 这人是会读心术吗? 沈沂笑道:“猜的。” 因为[栗仁]家不送外卖,只能去顺和街排队买。 即便是这个点,也应该是人多的时候。 赵南星看了眼表,“太晚了,算了。” “走吧。”沈沂说:“就当散心,还可以去逛逛那边的夜市。” 于是找了个代驾,开车去顺和街。 代驾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许是第一次接到这种豪车单,上车之后还略显紧张。 但沈沂今天心情好,坐在后排牵着赵南星的手,出声安抚:“这车全险,小剐蹭没关系。” 男孩一惊:“我一定会小心的。” 沈沂说:“别出车祸就行。” 男孩儿:“保证安全!” 事实证明,男孩开得确实很稳,虽然年纪小,但一点不毛躁。 很快抵达顺和街。 顺和街的夜市也是出了名的热闹,沈沂拉着赵南星去[栗仁]排队时,门口人还不算多。 起码比他自己上次来时少很多。 不到十分钟就已经轮到了他们,老板装了栗子后一抬头,看见是沈沂顿时笑了:“你很久没来。” “是有段时间。”沈沂说:“顺带再给我拿点松子。” 赵南星扯他袖子:“我不要。” 老板一愣:“这你老婆?真漂亮啊。” 沈沂抿唇,而后解释:“是前妻。” 偏偏是你 第141节 老板傻眼,“啥?” “也是现在的女朋友。”沈沂又说。 老板:“……?” 老板顿时搞不懂这关系。 因为沈沂之前来买的时候总说是买给妻子的,再加上他颜值高,经常来,就被老板认识了。 这会儿老板发懵,而沈沂要了一包栗子和一包松子,结了账打声招呼便离开。 赵南星低声道:“都说不要松子了。” 她根本懒得剥。 “是不要还是不吃?”沈沂问。 赵南星:“……是懒。” 她坦荡承认。 沈沂说:“我剥。” 赵南星稍仰起头看他,发现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好看的弧度。 “你喝多了?”赵南星问。 沈沂眉心微皱:“什么?” “好像长大以后第一次看你这么开心的笑。”赵南星说。 那种想藏都藏不住的开心。 沈沂看了她一眼,周遭人来人往,街市热闹喧哗。 沈沂忽然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下。 赵南星:“……” 赵南星顿时惊恐地瞪大眼,她并不适应这种在大庭广众下亲密的状态。 沈沂亲完后很快撤离,就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赵南星的错觉。 “做什么?”赵南星紧张兮兮地问。 沈沂说:“高兴。” 赵南星:“……” 顺和街的店铺都各有特色,赵南星几乎是个没有夜晚的人,所以很少来逛。 极偶尔会在周悦齐她们的邀约下过来逛。 跟沈沂一同走在喧嚣的夜市里也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两人几乎不逛两旁的店铺,只径直往前走。 一条长街很快走到尽头,于是再绕回去。 “有要买的吗?”赵南星问。 沈沂摇头,“你呢?” “我也没有。”赵南星说。 沈沂朝她晃了晃手里的栗子:“要不要吃?” 赵南星抿唇,眼里流露出垂涎,但又压制自己的欲望,“算了,回家再吃。” 外边儿都是冷风,灌一肚子风。 沈沂直接拉着她进了一家奶茶店。 店里空闲的位置很多,沈沂直接挑了带窗的,而后把栗子放在桌上,去服务台点了两杯珍珠奶茶。 他做得驾轻就熟,像是做过很多次一样。 可明明两个人一起出门的次数都很少。 更遑论像这样的约会。 赵南星盯着他的身影发呆,沈沂坐在她旁边时出声:“想什么呢?” “你好像很熟。”赵南星指了指这里到服务台的距离,佯装不经意地问:“谈过不少恋爱吧?” 沈沂看她表情有遮掩不住的紧张,便起了逗弄心思,“你呢?没谈过?” 赵南星低咳一声,嘴硬:“当然谈过。高中跟我们学校的,还有大学,大一和学长,大二和同系的,大三跟学弟,大四和云医的住院……唔” 话没说完就被沈沂用栗子捂住嘴。 沈沂语气微酸:“别说了。” “干嘛?”赵南星问:“吃醋啊?” 带着暗戳戳的开心。 沈沂又递了颗栗子到她嘴边,尔后凑近她,又凑到她脸颊处亲了下,一触即分。 赵南星捂脸。 沈沂几乎是咬着牙说:“不吃醋。” “嗯?”赵南星不太信。 沈沂:“但嫉妒。” 赵南星被他逗到,忍不住笑道:“骗你的。” “没谈过恋爱。”赵南星说:“几年前直接结婚了。” 沈沂挑眉:“好巧,我也是。” “但你给人写过情书。”赵南星说。 沈沂微怔:“谁?” 赵南星想起之前在家里发现的那封情书,耸了耸肩道:“你自己写的不记得么?” “你看见了?”沈沂有些尴尬。 赵南星点头:“是啊。” 沈沂许久没说话,只安静地剥松子。 赵南星则道:“不过我很好奇,顾朝夕明明也喜欢你,为什么你们没有在一起?” 沈沂诧异:“你说什么?” “你跟顾朝夕啊。”赵南星说:“你不是以前喜欢她吗?” 沈沂:“?” 沈沂表情都变了,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她?” 赵南星:“……你给她写过情书。” 怕他抵赖,赵南星还说:“情书还在家里放着,那次聚会你也说你给她写过情书。” “我说的是我写过情书。”沈沂说:“没说是给她写的。” “但家里有你给她写的情书。” “那不是我写的。” 赵南星拿出手机,翻了几下相册把手机递过去,“明明就是你的字。” 这下他无从抵赖。 片刻后,沈沂幽幽道:“我说是帮程阙写的,你信么?” 赵南星:“……?” 服务台那儿已经在喊取奶茶,沈沂起身拿过来,顺势给赵南星把吸管插上,继续刚才的话题道:“高中程阙有点喜欢她,毕业那天苦苦哀求我,我才帮他写的。” 赵南星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喧嚣长街上,商未晚正走在前,而后边跟着程阙。 “我没眼花吧?”赵南星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两人挨得更近,程阙的手还揽在商未晚腰上。 沈沂啧了声,“没有。” “所以……”赵南星站起来,起身就往外走,“商商跟他在谈恋爱?” 一副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几个度。 沈沂见她这样儿,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怕程阙那儿城门失火,殃及他这条池鱼,于是立马撇清关系,“我不清楚,但之前听程阙说在追。” “他追什么啊?”赵南星无语:“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连周周都说玩不过程阙,商商怎么可能玩得过?最后被伤害的一定是商商。” 赵南星说着都替商未晚委屈。 她自始至终都觉得商未晚应该能有更好的人生,更疼她的人。 甚至赵南星想过,如果有天商未晚举办婚礼,即便是她这么不善言辞的人,也一定会在婚礼前找那个男人单独谈话。 希望他能善待商未晚,能爱她尊重她,她真的值得,也配得上所有的美好。 过往真的太苦了,可她从未抱怨过。 她对待朋友始终如大海,包容所有的坏情绪。 也会在危险时刻,对朋友义不容辞。 沈沂拉她的手,希望她冷静下来:“星星,她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可以有自己的判断。” “那你告诉程阙。”赵南星眼睛都红了,“不准欺负她。” 沈沂:“……” 沈沂知道商未晚是赵南星难得的朋友,却不知道地位这么高。 毕竟是自己受委屈都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人,却会因为在街头看见这么一幕就浮想联翩,委屈到红了眼。 沈沂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却也只得答应道:“他要是欺负商未晚,我把他押过来任你处置。” 偏偏是你 第142节 而不远处正陪商未晚逛夜市的程阙忽然感觉后背一凉,回头看了眼,街上光影依旧。 商未晚见他回头,漫不经心地问:“又遇上旧情人了?” 程阙:“……” “你这阴阳怪气的调儿什么时候收?”程阙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刚和好就别闹脾气了吧?” “有吗?”商未晚瞟他一眼:“也不是我先找你。” 程阙:“……” “我先找你就没理了呗?”程阙气得冷笑,“你是不是以为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我可没说。”商未晚站在一个摊位前,拿起一串高仿的翡翠手链,莹白的手指摩挲过,低声道:“大名鼎鼎的程二少,怎么会被我拿捏?我可不配。” 程阙心头火直蹿,却也无可奈何。 “上次是我错了。”程阙凑近她,破为咬牙切齿地说:“祖宗,在外边儿消停点行不行?” 商未晚往前一步,要买这串珠子,腰也偏离了他的手臂。 程阙却道:“这一看就是假的,要不去店里,给你买条真的?” 商未晚摇头:“我不要。” 程阙:“……” 最后商未晚花一百三买了这串手链,许是人漂亮,莹白的手腕被这翡翠一衬,显得贵气许多。 程阙走在她身后,“给你买条真的不好么?” “没付出劳动就收你礼物。”商未晚勾唇轻笑:“总觉得怪亏欠的。” 程阙:“……” 程阙知道这是拿话刺他,但他解释:“我真没那意思。商商,我要有那意思还会再来找你么?” “我哪知道?”商未晚抱臂:“毕竟我就一□□的。” 说话愈发离谱。 程阙伸手拽着她往外走,一直走到车边,拉开后排让她上车。 商未晚也丝毫不惧,坐上去后仍旧是抱臂姿势,完全防御状态。 等上车后,程阙才道:“你能不能别把自己说那么难听?” “你给钱。”商未晚轻笑:“我陪你睡。这不是最初就定好的么?” 程阙:“……我他妈可没这么说过。” 一向对什么都游刃有余满不在意的程阙,第一次在商未晚面前如此暴躁,甚至爆了粗口。 商未晚低敛眉眼:“但我们就是这么做的。” “你非得再把我气走是吧?”程阙看向她。 商未晚低头抿唇不语,车内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良久,商未晚说:“抱歉,我逾矩了。” “草。”程阙烦躁地摸了把头发,起身把她压在车座上,单膝跪在车座上,“商未晚,你是不是气死我才行?” “你为什么要气?”商未晚淡定地说:“程阙,你逾矩了。” 几分钟后,程阙气得摔车门下了车。 而商未晚扭过头看向车窗外,眼眶泛红。 — 从顺和街回去后,赵南星吃得极饱。 沈沂那辆奔驰大g停在路边,沈沂下车送赵南星回去,走到楼下时便停了。 赵南星问:“你晚上回哪?” “老宅。”沈沂说:“这两天准备一下公司的资料。” “好。”赵南星说:“那,祝你一切顺利。” “有没有什么表示?”沈沂问。 赵南星微怔,“礼物都已经送了。” 沈沂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轻笑,“不是这种。” 见赵南星实在没什么反应,他自己先凑过去亲了下她的唇。 “你又偷袭。”赵南星说。 沈沂轻笑:“你的礼物我收到了。” 赵南星:“……” 不太正经。 沈沂则跟她说:“我确实写过情书。” “?” “不过……”沈沂正要说,却被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 他拿出手机,发现是程阙。 沈沂犹豫一秒,挂断。 赵南星却紧盯着他,“接。” 沈沂:“……” 沈沂划开接听,赵南星顺势按了免提,程阙那沉闷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有空没?来喝酒。” 沈沂:“……你这借酒浇什么愁?” “要被气死了。”程阙咬牙:“我他妈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难搞的女人。” “不。”程阙愤愤:“不是女人,是我祖宗。妈的。” 听得出来程阙气得不轻。 沈沂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立刻道:“知道了,马上过去。” “行,等你。”程阙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南星则幽幽地看着他,“你们是不是狼狈为奸?” 沈沂立刻摇头:“我真什么都不知道。” 幸好他没问程阙详细过程。 “但……”沈沂顿了下:“你看程阙这样儿,像是商未晚被欺负了吗?” 赵南星:“……” 好像不是。 感觉程阙要被气得厥过去了一样。 赵南星的心才好受一点,“那你去陪他吧,我回家了。” “好。”沈沂站在那儿看她上楼,但在她走到楼门口时忽然喊:“你去翻书房第二层书架第九本书里第1123页。” 赵南星诧异:“什么?” 沈沂直接转身,声音散在风里,却也顺着风准确无误地递到赵南星耳朵里。 “那是我唯一写过的情书。”沈沂说。 第60章 赵南星的记忆力还算不错, 上电梯前怕自己忘了,把沈沂说的那一串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 回到家后换了鞋,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找。 但她并不知道是从左数第九本还是从右数, 干脆将两本都抽了出来。 都是很厚的古籍, 且是繁体字。 赵南星随手翻了其中一本, 刚好翻到了一张纸,就在1123页。 1123, 她的生日。 是一张陈旧泛黄的a4横格纸, 折了三折。 在背面右下角写着沈沂0826。 赵南星猜测可能是他写这封信的日期。 拆前还有些紧张,不由得屏住呼吸。 纸翻开后,最中间只写了五个字:[星星会发光。] 赵南星:“……?” 这是情书? 一时不知是赵南星对情书有误解还是沈沂对情书有误解?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她能写一百句,好吗? 以防万一,赵南星还在另一本里翻了翻, 干净到连张书签都没有。 所以沈沂说的是这一封无疑。 赵南星给他发了一串省略号过去。 沈沂回复:【看到了?】 赵南星:【似是而非,并不算。】 沈沂:【很小的时候写的,也只写过那一次。】 偏偏是你 第143节 赵南星:【有多小?】 沈沂:【秘密。】 两人你来我往, 几乎是对方刚发过去就已经打字发过去。 比以往聊天的频率高了太多。 而赵南星坐在书桌前,盯着他写的那句[星星会发光]思考良久, 而后拉开抽屉拿出一支笔。 笔尖已经落在纸上,却又及时收走。 最终从抽屉里另外拿了一张空白的a4纸,笔尖悬于空中, 认真地在纸中央写—— [上善若水,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 同样在纸背面的右下角写了:赵南星0316。 恰好是沈沂的生日。 她将沈沂的那封放进了原来的位置, 而将她新写的那封夹在了另一本书的316页。 再一次将两本书放回原位, 从左数的第九本和从右数的第九本, 中间也只隔了两本书而已。 — 而另一边, 沈沂抵达[愿]。 进去时程阙正盯着手机, 似是要把手机盯穿。 “做什么?”沈沂进门后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晚上不是还跟她一起逛夜市?你又怎么惹她?” “什么叫又?”程阙烦躁地把手机扔在一旁,并不服气:“我没事儿惹她干嘛?就她说话带刺儿。” 程阙身上那吊儿郎当的劲儿消散得无影无踪,跟青春期荷尔蒙躁动的毛头小子一样。 沈沂挑眉:“具体?” 程阙一时哑然。 他并没跟沈沂多透露过和商未晚的关系。 准确来说,他谁都没说过。 但不知道为什么,关序那小子知道了他和商未晚的事儿,上次趁商未晚不在时嘴欠,结果刚好被商未晚听见。 两人就是因为这个闹了矛盾。 准确来说,是商未晚单方面冷战他。 他这次主动上门求和的,结果呢? 她一句又一句的刺。 左一个陪-睡,又一个劳动。 屁。 程阙光是在脑海里想想就头疼,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沈沂说,干脆把酒推了过去:“算了,喝酒吧。” 沈沂:“……啧。” “不对。”程阙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跟她去了夜市?” “看见了。”沈沂耸耸肩:“而且,不止有我看见。” “还有赵南星?”程阙皱眉。 沈沂点头。 程阙面色更不好。 沈沂却没问,只散漫地喝酒,安静等程阙主动说。 没想到程阙这次格外耐得住性子,一个人喝了许久闷酒。 喝到最后沈沂都有些无聊,淡声道:“要是不说我就走了。” “当时。”程阙猛不丁出声,语气严肃:“她需要一笔钱。” “然后?”沈沂问。 “我给了她。”程阙说:“我还发现她有另外喜欢的人。” “她发小?”沈沂又问。 程阙摇头,却没打算说出商未晚的秘密。 “那天我俩还聊得挺开心的。”程阙说:“然后我喝多了,就……咳……” 程阙低咳一声,后边的话没再说,但通过他的表情,沈沂也懂了。 “她呢?也喝了?”沈沂问。 程阙:“……喝了点儿,但不多。” “具体?” “……” “靠。”程阙一个抱枕砸过去,“我在这跟你说心事儿呢,你给我盘逻辑?不是我说,你以前应该去学侦察,读什么法啊。” 沈沂一本正经:“法律更需要严谨。” 程阙:“……靠。” “她喝了两杯红酒吧。”程阙说:“我还给她掺了雪碧。” “那不算多。”沈沂说:“她的酒量远在此之上。” “但不管怎么说,事儿是做了。”程阙说:“但我知道她喜欢的不是我,我也对她没感觉。” “那你……”沈沂微顿。 程阙一杯酒灌下去:“单久了无聊啊,有个人陪自己玩也挺好的。” 沈沂轻嗤:“你可真行。” “算了算了。”程阙烦躁:“就这样算了吧。” 也懒得再说他那些事,“陪我喝点儿就散。” 沈沂伸手跟他碰杯,程阙眼尖看见了他的表,“我记得你从来不戴表的。” “赵南星送的。”沈沂勾唇轻笑:“生日礼物。” 程阙:“……” 沈沂把表专门露出去,还在程阙心口补刀:“据说是商未晚陪她一起去买的。” 程阙:“……” “怪不得晚上我找商未晚吃饭,她不出来。”程阙愈发郁闷,“她怎么这么难搞。” 沈沂盯着表低笑,没说话,任由他一个人喝多了碎碎念。 程阙看着他的笑晃眼,“你走吧,别嘚瑟了。” 沈沂站起来,“对了。” 程阙微仰头:“嗯?” “赵南星现在是我女朋友。”沈沂说:“祝你早日谈场正儿八经的恋爱。” 程阙:“……” 程阙一个抱枕扔过去,却被沈沂稳稳当当的接住,复又给他扔回去,直接蒙他脑袋上。 沈沂说:“少拿钱去碰商未晚的自尊心。” “我没有。”程阙说:“是……” “谨记。”沈沂严肃地告诫他:“要是你把我也连累了,我先把你扔掉。” 程阙翻了个白眼:“靠,还是兄弟吗?” “那得看你的表现。”沈沂微笑,在程阙看来有些阴险:“好好做人。” 程阙:“……知道了。” 语气略有些不耐烦,也有些闷。 沈沂从[愿]出来,刚上车在等代驾,就见程阙的车被人开回来停在路边。 他摁灭手机看过去,商未晚刚好从车上下来。 沈沂给程阙发消息:【你女朋友来给你还车。】 程阙秒回:【哪儿呢?】 沈沂:【门口。】 程阙:【她肯定会进来的。】 沈沂盯着屏幕,不禁笑程阙的自信,反手就拍了一张商未晚正离开的背影。 程阙立刻发消息过来:【沂哥,给我拦住她!】 沈沂原本想坐视不理,但一想到赵南星的“威胁”,还是降下车窗喊了声:“商未晚。” 商未晚回头,看见是他后忍不住皱眉。 沈沂的代驾刚好过来,沈沂让他往前开了开,他就坐在车上跟商未晚聊,“你等下,程阙马上出来。” “我不是来找他的。”商未晚说。 沈沂瞟了眼程阙的车:“那你开了他的车?” 商未晚:“……” “你们的事我知道一些。”沈沂说:“就当是我逾矩,希望你们好好聊。” 商未晚皱眉:“这……似乎不像是你的风格。” “你是赵南星的朋友。”沈沂温声说:“你跟我朋友恋爱这种事……稍有不慎,说不清。” “没有恋爱。”商未晚整个人的气质都很冷,沉声否认:“就……” 偏偏是你 第144节 “商未晚。”程阙喊她。 而沈沂瞟了眼程阙。 只见他穿了件单衬衫,扣子还开了两三颗,整个人都显得颓唐,站在风里单薄得很,看着就冷。 沈沂没再管,让代驾驱车离开。 — 老太太下葬那天是周日,天气并不好,风呜咽地吹,似是在为谁而哀鸣一般,云京久违地下了一场大雨。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赵南星送别了老太太。 沈沂也参加了葬礼。 被雨水冲刷过的城市连空气里都带着泥土味。 春天来了,仿佛又是一场新生。 对谁都是。 沈沂早已在上周就给律所递了辞呈,同时进行了工作的交接,到了他这个位置,几乎都是个人手头的案源,与律所关系不大。 之前港城的知名案件也交给了池盛。 沈沂周一就会正式进入远牧集团。 而赵南星会在这个周一复职,只是这周的值班表还没出来。 周日晚上,赵南星的小姑请吃饭,并没喊赵德昌和陈涧书一家。 只有周淑、赵南星、沈沂三人和他们夫妻二人。 小姑常年定居国外,回国之后对赵德昌的改变也大为震惊,只是这些日子沉浸在丧母之痛里,并没说什么。 等晚上吃饭时才跟周淑说:“当年离婚的决定是对的。” 临别时,小姑还叮嘱沈沂,一定要好好对赵南星。 而留给赵南星的,是一笔钱。 赵南星没要。 这天晚上,赵南星跟周淑一同回了家。 母女二人坐在沙发上相顾无言。 良久,周淑低声说了句:“星星,放下吧。” 赵南星说:“我放下了。” 周淑错愕地看向她,只见赵南星弯起唇轻笑:“我恋爱了。” “……什么?” “跟沈沂。”赵南星说:“现在很开心。” 这消息让周淑不解。 而赵南星只温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周淑许久没反应过来,在赵南星要起身洗漱时她才道:“这样才是对的。” 周淑望着她的背影说:“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赵南星问。 周淑说:“开心一点。” 赵南星点头:“以后会的。” 她往后都只会做让自己开心的事。 无论恋爱,无论失恋。 不为别人而活的赵南星怎么样都会很快乐。 — 沈沂回家时很晚,将近十点。 他一如既往地进门,上楼,推开卧室的门,开灯。 舒静习惯早睡,这个点儿应该已经睡了。 家里却透着不太寻常的安静,沈沂却早已习惯。 他回到卧室后先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 手机微震,是赵南星发来的消息:【到家没?】 沈沂:【刚到。】 刚发完消息便忍不住给她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铃声持续三秒,赵南星接起,“什么事?” “有点累。”沈沂说:“不想打字。” 赵南星:“……辛苦了。” 沈沂坐到床上,轻笑道:“还好。” 赵南星并不知道怎么开启话题,安静的时候就听沈沂清浅的呼吸,还蛮有节奏感。 不过等了会儿她说:“我的排班表出来了。” “这周几个夜班?”沈沂问。 “两个。”赵南星说:“明晚,还有周四。” “终于。”沈沂松了口气:“我以为你还要一周上四个夜班呢。” 赵南星:“……也还蛮正常的吧?” “太累了。”沈沂说:“而且你成天日夜颠倒,对身体不好。” 赵南星:“也习惯了。” 忙起来会让她放弃思考,不会觉得时间难熬。 而且她还蛮享受在急诊科的日子,永远会绷紧神经。 “有没有想过换科室?”沈沂问:“急诊科还是有些忙。” “没有。现在急诊科已经好多了,听季杏说抽调了好多人进来。”赵南星说:“以后的日子应该会轻松一些。” 沈沂想起已经好几天没喂鱼,起身往窗边走。 赵南星的声音仍旧从听筒里传来:“跟死神抢人这件事,还蛮有成就感的。” 两人也就聊工作时会有说不完的话。 而沈沂却安静下来。 鱼缸里的四条鱼全部翻了肚皮,鱼缸里的水也开始发浑。 ……死了。 沈沂还不死心地敲了敲鱼缸,完全没有反应。 这是程阙刚送他的那一缸鱼,前两天他拿回来时还活蹦乱跳,且在楼下客厅放了一整日,他一回家在站在鱼缸前逗弄着玩。 舒静还说他从小就喜欢这些活物,猫猫狗狗这一类也格外喜欢。 沈沂当时什么都没说,只问:“这些鱼可爱吧?” 舒静笑道:“可爱的。” 可没想到,在他家里只放了两天。 死了。 一如他之前养过的所有宠物。 沈沂曲起手指又敲了敲鱼缸,鱼儿们依旧没有反应。 赵南星好奇:“你在干嘛?” “没事。”沈沂声音有些沉,“房间里有点闷,我开个窗。” 话音刚落,“叩叩”的敲门声响起。 沈沂和赵南星打了声招呼便挂断电话,慢悠悠地去开门。 是家里的帮佣,用托盘端着牛奶。 “夫人让我给您端来的。”帮佣说:“您喝了以后早点睡觉,夫人祝您工作顺利。” 沈沂瞟了眼身后的鱼缸,低声问:“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帮佣眉心紧锁,而后摇头:“没有。” “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沈沂问:“有没有人靠近我的房间?” “也没有。”帮佣说:“知道您有洁癖,在没有您的吩咐下,我们不敢进去打扫。” 沈沂端着牛奶沉思,一袭西装的沈清溪忽然走上楼来,刚好路过,喊道:“王姐,给我也热一杯牛奶。” “好的,小沈总。”帮佣应了声后走远。 沈沂锐利的目光落在沈清溪身上。 沈清溪毫不客气地迎上,冷厉吩咐:“明天先去人事部交接资料,直接入职法务部国际组。明天下午和我去机场接kmn集团的负责人和女儿,晚上一起吃饭。” “你进过我房间吗?”沈沂冷声问。 沈清溪皱眉:“你怀疑我什么?” 沈沂啧了声:“要是你没做亏心事,会觉得我怀疑你?” “你的眼神说明一切。”沈清溪寸步不让:“所以,你发生了什么事?” 沈沂紧紧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线索。 只听沈清溪冷冷道:“不会是你带回来的鱼死了吧?” 偏偏是你 第145节 沈沂眼神瞬间凌厉:“承认了吧,是你做的。” “呵。”沈清溪冷笑:“沈沂,你自己是什么体质还不清楚吗?” “从小到大,但凡和你走近,都会变得不幸。”沈清溪的语气带着嘲弄:“就连你最好的朋友程阙,也是因为靠近你才不幸的,不是吗?” 沈沂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捏成拳。 “这些年来你养过多少宠物,几乎都是这种下场。”沈清溪看向他:“这也能赖我身上?” 沈沂冷声:“你没进过我房间,那你怎么知道我的鱼死了?” “因为你是个灾星啊。”沈清溪无情地嘲弄,轻嗤:“不用进你房间也猜的出来。” 沈沂差点被激怒,但在几秒后忽地勾唇笑了:“不巧。” 他看向沈清溪:“我的鱼还没死。” 沈清溪眉头紧皱,“怎么……” 话一出口便顿住,再不说话。 沈沂却反问:“怎么可能?为什么不可能?你亲手毒害的?” 沈清溪蔑视地看向他:“少往我身上泼脏水。” 沈沂说:“那就是可能。” “对了。”沈沂看向他,语气慵懒散漫,带着几分挑衅:“针对你刚才的发言,我认为只是单纯的唯心主义,而我作为党员,是坚定的唯物论者,也不相信你所说的灾星体质。” 他看向沈清溪的目光很随意,却让人看不透。 似笑非笑地说:“毕竟如果我是灾星,那……怎么还没把离我最近的你克死?” 沈清溪顿时变了脸色,“你!” “怎么?”沈沂勾唇轻笑:“是你命硬还是我不够灾?” “既然如此,你这么怕我回来做什么?”沈沂有理有据地说:“毕竟我又不会把你克死。” 沈清溪:“……无稽之谈!” 说完转身便走,沈沂语气轻飘飘的喊他,颇有些空灵:“沈清溪。” 沈清溪顿住脚步。 沈沂打了个响指,倚在门上,自带几分风流。 他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什么意思?”沈清溪反问。 沈沂说:“用你们迷信人的话说,夜路走多了……” 他刻意地停顿,给人一种惊悚感:“总会遇见鬼的。” 第61章 沈沂把这一缸死鱼拍照发给程阙看。 估计程阙忙着哄人, 没时间看也没时间回。 不过好歹是程阙送的,他这么做也算是给人一个交代。 正当他思考要如何处理这些鱼的尸体时,手机微震。 赵南星问:【要睡觉了吗?】 沈沂手指悬在屏幕上, 片刻后回:【还早。】 赵南星:【不困?】 沈沂:【不是。】 沈沂从鱼缸外找了个角度拍照发过去, 【昨天程阙送的鱼, 刚发现都死了。】 赵南星:【花鸟市场卖了病鱼?】 沈沂:【不是。昨天活蹦乱跳的。】 赵南星:【……那现在要怎么办?】 沈沂:【你先睡,我去给它们办个葬礼。】 赵南星:【……】 赵南星心力交瘁一整天, 也确实累, 匆匆给他发了句晚安便没消息。 沈沂从房间里找了黑色的塑料袋,又戴上手套把这些鱼捞进塑料袋里,拿了一个喝完水的瓶子灌了小半瓶水。 弄完这些以后,他房间里都漫散着一股死鱼的腥臭味。 他打开窗晾着,眉头微皱。 最终还是忍不住, 逃也似地出了房间。 家里依旧悄无声息,跟随着夜晚变得安静。 沈沂独自一人打开门去了后花园。 这里有一块他的秘密基地,埋葬了不少生灵。 舒静喜欢花, 家里也不缺钱,沈崇明经常让人从国外空运新鲜的花回来, 栽到后花园里。 一年四季都是绚丽多彩,看上去跟春天似的。 而这一片是从来不种花的。 从沈沂回来以后便如此。 那年他刚回来不久,在后花园坐着发呆, 结果被一条蛇咬到脚腕, 幸好那条蛇没毒。 不然他此刻应该已经投胎了。 后来也没查出来那条蛇是从哪里来的。 分明在沈沂回来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生物。 那条蛇便被沈沂亲手埋在了这里, 那时他脸色苍白, 却扬着讨好地笑:“再怎么样也是条生命, 把它埋了吧。” 也是这样, 他戴着手套安静地埋了那条蛇。 他猜测, 可能是他埋蛇的表情太过阴翳,以致于后来有很长时间连沈崇明都没有对他大声说过一句话。 虽然现在依旧是那个脾性。 从那之后,舒静便把这一块给他辟出来,不让人踏足,也不种花栽草。 这里还埋过沈沂捡来的流浪猫,别人送的兔子,收到最喜欢却碎掉的生日礼物…… 逐渐地,成为了“墓地”。 埋葬的不仅仅是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还有沈沂一直以来被禁锢的灵魂。 兔子死的时候他让舒静去做过尸检,最终确定是意外死亡。 沈沂这次还和以前一样,从灌木丛里找到小铁锹,在夜黑风高时挖坑,尘灰被风卷起来飘向远方。 与此同时,楼上。 沈清溪正端着一杯牛奶站在窗边往下望,表情阴翳。 帮佣敲门,沈清溪喊了声:“进。” “小沈总。”帮佣进来后低声说:“您放心,都处理干净了的。” 沈清溪点头:“做得好。” 帮佣又问:“二少的房间里有一份企划书……您看需要给您复印一份吗?” “不用。”沈清溪皱眉:“吩咐你做,你再做,不要擅自出手。” “好的。”帮佣蹑手蹑脚地出门。 而站在窗边的沈清溪把牛奶放在窗台上,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 青灰色的烟雾袅袅飘于空中,他的眼神里充斥着复杂。 那种复杂包含着不甘、讨厌、无奈,以及一丝悲凉。 良久,后花园里的人停下挥舞铁锹的动作,他拉上窗帘,把烟蒂扔进牛奶里,转身离开。 而此刻,沈沂目光倾斜往上四十五度,刚好看到这间亮着微弱光亮的房间,鄙夷地勾起唇角。 还说不是他。 沈沂把装鱼的塑料袋放在一旁,把刚才从花丛里摘的一支百合扔了进去。 又一次把土盖上,假装埋了。 隔了会儿,他确定自己没再感受到那道灼烈的注视目光后才把黑色塑料袋全部揣兜,和特工接头一样,佯装无所谓地往外走。 一路走到车库,这次直接开了自己的车。 一上车他就把外套全部脱下来扔进后备箱里,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衫。 他喝了酒不能开车,喊司机把他送到[愿]。 连家里的司机一上车都闻到了一股鱼腥味,忍不住皱眉问:“二少,您是下海了么?” 沈沂轻笑:“昨天买的鱼死了,刚去埋了。” 司机一怔,顿觉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 “没事儿。”沈沂摁下车窗通风,看似随意道:“早就习惯了,毕竟在这个家里我一直这样。” “二少,您别多想。”司机安慰他:“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命数……” “李叔,我没事。”沈沂说:“这件事你别告诉我爸,不然他又要多想了。” 李叔也是家里的老司机,前些年一直为沈崇明开车,是沈崇明很信任的人。 哪怕他现在腿有些毛病,在家里休养,却也颇让沈崇明器重,属于是没事儿还会找他下下棋的程度。 偏偏是你 第146节 李叔便道:“沈总知道了心疼您还来不及,怎么会多想?而且能多想什么啊,不过是几条鱼死了。” “我克星呗。”沈沂笑,听着都有些悲伤:“跟我挨得近的,都没什么好下场。今晚我哥都这么说,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但我不想让爸多想,他本来就不喜欢我。” 沈沂这番“茶言茶语”让老李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叹了三声气,最后也没顾着答应沈沂,而是道:“小沈总怎么能这么说呢?” “没事的。”沈沂继续自由发挥:“习惯了。” “这种事可习惯不得。”老李说:“您要是受了委屈,也得跟沈总说。他虽然对您严厉,但打心眼里疼你。” 沈沂:“……” 沈沂都想回问他一句,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此刻他还是那个受了无数委屈却不敢说的小可怜。 他把这人设维持了半小时。 直到老李离开[愿]。 老李离开前还在安慰他:“您往后养那种耐养的,仙人掌也挺好。” 沈沂:“……” 沈沂在他没看见的地方抽了下嘴角,“好。” 司机老李是个很朴实的人,沈沂也正是看中了他这点。 一直以来,他都有暗中照料沈沂。 之前沈沂还不小心听到他跟沈崇明说:“二少可聪明了,您也得多分些心思在他身上。都是同样的儿子,太厚此薄彼了不好。况且二少长得那么好看,人又讨喜,您真是好福气。” 沈崇明在那天后对他的态度好了一段时间。 不过好景不长,后来沈清溪去参加奥数比赛得了少年组金牌,全家的焦点就又到他身上去了。 沈沂没想过利用老李,他当时只想随便找个人人把他送过来就行。 结果刚好碰到了睡不着散步的老李,还要热心地送他。 只能说这一切上天都在为他铺路。 沈沂一直很相信一个不太正规的定理——运气守恒。 就是好运气不会在你身上太长时间,坏运气也不会在你身上太长时间。 人的前半生如果太过顺利,后半生可能就会有很多坏运气。 沈清溪那顺利登上金字塔顶的人生不知挥霍了多少好运气,也该到头了吧? 这个定理在沈沂这儿是宛若能量守恒定律一样的存在。 沈沂拎着外套进了[愿],如他所料,程阙并不在。 [愿]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各个包厢都还在肆无忌惮地过夜生活。 沈沂刚进包厢没几分钟,约的人就如约而至。 做刑律这么多年,人脉还是积攒了一些。 他把死掉的鱼和那瓶水悉数交给对方,并初步说了自己的判断,希望对方能找一下鱼的真正死因,同时化验一下那些水的成分,看有没有致死物质。 对方利落地应答,陪他喝了一杯后又离开。 而沈沂就以这样的状态在包厢里坐了一晚。 分明仗才开始打,他就有种筋疲力竭的感觉。 真的太讨厌算计人了。 尤其是要算计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和恶心。 凌晨六点多,朝阳缓缓升起,将这座城市照得温暖起来。 而[愿]的热闹暂缓。 程阙给沈沂回了消息过来:【恭喜啊,钓到鱼了。】 沈沂:【嗯。】 而他瘫坐在沙发上,像是昨晚再一次把灵魂埋葬了一部分一样,毫无生气。 就像很多年里无数个独处的夜里一样的状态。 金黄色的光打在他身上,晃得他眯了眯眼,甚至没力气抬手遮一下。 正当他思绪神游的时候,手机微震。 赵南星:【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那些神游的思绪在一瞬聚拢,沈沂戳着屏幕:【去哪?】 赵南星:【你想吃什么?】 沈沂:【不知道。你呢?】 赵南星:【没想到……但你不是要上班吗?去你公司楼下吃?】 沈沂:【要跟我哥一起去,还是不让你倒胃口了。】 赵南星:【……】 “赵南星拍了拍你。” 屏幕上忽然跳出这么一句话,沈沂怔了片刻,尔后道:【要不要吃灌汤包?】 赵南星:【好啊,我直接过去?】 沈沂:【我去接你。】 赵南星:【早高峰,你上班要迟到。】 沈沂:【那也要接。】 赵南星:【……行。】 几秒后,赵南星:【开车小心。】 沈沂发了个ok的表情包。 阳光越来越炙热,昨天的倾盆大雨似乎全部停留在昨天。 这一周似乎都会是好天气。 沈沂几乎满血复活地蹦起来,直接从程阙衣柜里挑了件最新款,一身休闲装,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出门。 跟从来没约过会的青春期少年一样。 连去的路上,车载音乐都在放—— [甜甜蜜蜜的暧昧 在热恋的季节] — 沈沂和赵南星一同吃了早餐,沈沂又把赵南星送回去,这才回家。 回家时大家正在吃早饭,沈崇明和沈清溪都是西装革履,只有他穿着一身休闲装,跟个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一样。 沈崇明看着不由皱眉:“你又跑去哪儿鬼混一晚上?还穿成这样,你确定今天要去公司报到?怎么?是要跟刚毕业的学生一样做实习岗?” 句句带刺。 沈沂声音淡淡的,“房间一股鱼腥味,睡不了人。” “哪来的鱼腥味?”沈崇明问。 “刚买的鱼死了。”沈沂说。 “你从小就这样。”沈崇明冷声道:“养什么死什么。” 沈沂:“哦。” 说完以后就上楼换衣服。 而楼下舒静拍了下沈崇明的胳膊:“你说那些做什么?” 沈崇明皱眉:“你就是太惯着他,慈母多败儿。你看他对我的态度。” “那还不是……”舒静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他心里有怨,你多让着他。” “我对他已经够让着了。”沈崇明说完后看向沈清溪,表情严肃:“kmn的项目你做的很好,但别骄傲。新计划书我看了,有失水准。” 饭桌上的气氛一瞬冷下来,沈崇明擦了擦嘴起身。 沈清溪谦卑道:“知道了,爸。” “清溪。”沈崇明斜睨了他一眼:“路还长着呢,目光要放长远。依照你现在的能力,我什么时候才能放心把远牧交给你?” 一句话说得沈清溪脸色微妙,却也只低敛着眉眼道:“爸,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别这么严苛。”舒静在一旁打圆场,“咱们清溪已经很棒了,年纪轻轻就能拿下kmn的项目,你非得让他做到什么地步才满意啊?” 沈崇明的气焰顿时被削弱一半,“替小的说完替大的说,不知道还以为我把他俩怎么了。” 舒静叹气:“你就是自己太优秀,把两个孩子逼得太厉害。” “他们能做到。”沈崇明说:“沈清溪以后要担这么大的公司,他得有能力,能负责。” 舒静还想说什么,沈清溪在桌下捏了下她的手腕,出声道:“谢谢爸的教诲,我会更努力的。” “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沈崇明无奈:“我都听腻了。” 此刻沈沂刚好从楼上换完衣服下来,银灰色西装穿在他身上十分凸显气质,淡淡地喊了声:“走不走?” 不带任何主语,却也知道是在喊谁。 沈清溪起身:“来了。” — 沈清溪和沈沂在车上相顾无言。 偏偏是你 第147节 沈清溪忙着看股市浮沉,沈沂则刷一些无聊的app,那些放在平常他根本不会点开的app。 沈清溪偶然瞟到他屏幕,低声说了句:“既然要进公司,就好好做,别辜负爸的栽培。” “你确定让我好好做?”沈沂关掉手机,指腹摩挲着手机屏幕,似笑非笑:“要多好?” 沈清溪皱眉:“进公司是你自己提的,别丢人。” “要是我好好做的话。”沈沂忽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怕远牧没你的位置。” 沈清溪啪地一挥手,把他推开,面容冷厉。 “沈沂,你未免太自信了些。”沈清溪说。 沈沂勾唇:“没办法,我从小就很聪明。” “我并不比你差。”沈清溪说。 “所以这才是你针对我的理由。”沈沂紧靠着另一边车门,手机一角轻轻落在腿上,似是做个局外人审判他。 沈清溪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不舒服,冷声哼道:“我有什么好针对你的。” 他说:“各凭本事。” “那我就不客气了。”沈沂说。 沈清溪:“随意。” 之后车内陷入了更加冷淡的沉默。 — 进入公司后,沈沂独自去人力资源部报到。 hr看到他的资料后,恭敬地把公司的规章制度递过来,亲自送他到法务部门口。 沈沂对此见怪不怪,不过还是礼貌道谢。 hr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而沈沂还给她备了一份薄礼。 就是超市里59.9买的小糖果礼盒,即便如此,也很有心。 hr对他赞不绝口,跟法务部的人碰面时仍旧在夸。 而法务部部长只扫了他一眼便道:“久仰大名。” hr一副“你真上道”的表情看向对方,结果只听对方说:“你之前的法庭视频我看了很多遍,确实很适合法庭。” 言外之意不懂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而hr见两人谈起了工作,自觉离开。 沈沂则轻描淡写地回答:“没谁规定人只能有一重身份吧。” “但我听闻你从君诚辞职了。”对方道:“很可惜。” “许学长,看来我家公司亏待你了是吧?”沈沂呷着笑道。 许察摇头:“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恭喜升职。”沈沂朝他伸手,尔后两人碰肩,“学长,好久不见。” 许察是沈沂大一时就认识的学长,当时许察已经研三。 两人虽年龄相差较大,但还挺有共同语言,一来二去,就那么认识。 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沈沂才知道许察在远牧上班。 前不久,还升任了法务部国际组的组长,算是年少有为。 许察轻笑:“确实想不到,新来的空降兵竟然是你。” “没办法。”沈沂说:“你们是不是已经打算排挤职场新人了?” “沈沂?!”不远处传来一道震惊的声音。 沈沂望过去,一道粗壮的身影径直朝他飞奔而来,惹得这栋楼都在颤。 “真的是你啊!”张观高兴地绕着他转了一圈:“你怎么会来这里?以后要来这里上班了么?咱们还能继续当同事?太好了吧。我当时离开宜海,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 沈沂:“……” 沈沂见到了老朋友,心情甚好。 一上午在公司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优待。 组里也有女同事,皆成熟优雅,见到他后还惊呼:“早就听说有位律师,不仅长得帅,官司打得还好,今天竟然见到了。” “不仅如此,还是富二代。”有人揶揄。 沈沂插嘴:“准确来说是三代。” 从他爷爷那代,他家就挺富的。 之后又在他爸这个“建筑天才”“商业奇才”的手里,商业版图扩大了几倍。 中午沈沂请大家吃饭,席间聊得格外热闹。 而沈清溪刚好出外务,回来时见他被众人围坐在中间,说说笑笑。 助理低声向他报告:“二少去了以后和大家相处的很融洽,其中有一位还是二少在宜海的同事,以后应该会很顺利。” 沈清溪手中的咖啡晃了晃,低声道:“不用管。” 助理问:“需不需要提供一些……” 后边的话没说出口。 沈清溪冷声:“你也觉得我不如他?” “没有。”助理立刻道:“二少跟您本来就是不同领域。” “那还管他做什么?”沈清溪疾步往回走,没再看沈沂那儿,“做好自己的事。” 助理低头应是。 就在他离开之后,沈沂目光投落过来,顺势喝了口水。 “看什么呢?”许察问他。 沈沂这才收回目光,摇头:“没什么。” 许察:“你刚才的眼神像狐狸。” “不是。”张观在低头扒饭的空隙补充:“是像猎人。” 许察总结:“二者皆有,反正不怀好意。” 沈沂挑眉:“有那么明显?” 许察摇头:“不过熟悉你的人还是能看出来。” “那我尽量收敛点儿。”沈沂开玩笑地说。 沈沂的职场生活一直很愉快,大抵与他从很久前就学会了伪装自己融入集体有关。 他的性格在职场里很讨喜,无论前辈后辈都愿意跟他做朋友。 但于他而言,都是泛泛之交。 他也会把每一个泛泛之交照顾好。 只是比较累罢了。 不过来这儿以后沈沂并没刻意去搞人际关系,随遇而安倒也有点乐子在。 一下午桌上零食就没断过,张观时不时就给他扔点儿,还有办公室其他的同事。 并没有因为他是这家公司老板的儿子而对他优待,是因为他以前的成就。 还有人找他给朋友要了签名。 沈沂都诧异:“我签名有什么用?” “我朋友特崇拜你。”对方说:“他刚毕业,还在律所实习,最大梦想就是进君诚,结果你跑了。” 沈沂:“……” 他哑然,“我倒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 也是从大家席间七嘴八舌的闲聊中,他才知道原来那场无罪辩护案的传播力度那么广。 而沈沂的名字也成为了一个标志。 还有人问他:“你真不回去当律师了?” 言辞间都是惋惜。 沈沂听得都一怔,最后莞尔,“再说。” 敷衍着回答这个问题。 他并没有要争公司的打算,来这里一切都有目的。 往后应当还是会回到法庭,做自己热爱的事。 入职之后,他的时间几乎没空下来过,倒也缓解了无聊。 下午四点,沈清溪的助理过来喊他,他陪同沈清溪一起去机场接kmn集团的老总和他女儿。 沈沂在这中间并不需要费神,充当背景板就行。 kmn的总裁kelly是出了名的宠妻宠女,她女儿venus今年二十岁,出落得亭亭玉立,能力也很强,目前已经创办了一家彩妆公司,产品风靡欧美圈,畅销海内外,以小投资获得了大回报。 沈清溪和对方全英文交流毫无压力,在介绍到沈沂时说了他的职业,并未介绍他的来意。 沈沂也不知道自己跟来干嘛的,反正能气沈清溪就行。 吃饭地点选在了云京最豪奢的饭店,沈清溪席间和kelly聊得十分投机。 沈沂就坐在那儿玩手机,还给赵南星发消息:【吃晚饭没?】 赵南星:【刚吃,你呢?】 沈沂:【还没。】 赵南星:【很晚了。】 偏偏是你 第148节 沈沂:【菜在桌上,我不能动筷。】 赵南星:【why?】 沈沂:【一些酒桌陋习。】 赵南星:【……】 沈沂又问:【今晚值夜班开车还是打车?】 赵南星:【想开,但又觉得累。】 沈沂:【那你打车吧。】 赵南星:【?】 沈沂:【明早我去接你。】 赵南星:【……】 沈沂飞快戳屏幕:【还想跟你一起吃早饭。】 他在这边开小差,话刚发出去就听见有人用英文问了句:“do you have a girlfriend?” 沈沂侧过脸,只见金发碧眼的venus正直勾勾盯着他看,他微怔片刻。 而venus还当他是听不懂英文,于是用蹩脚的中文说:“我喜欢你。” 沈沂:“……?” “你要做我男朋友吗?”venus问。 沈沂想都没想,用正宗的英文回答:“no,i love my girlfriend。” venus脸一红,“your voice sounds good。” 沈沂:“……” 沈清溪则在一旁道:“我弟弟前段时间刚离婚,目前应该是单身。” 沈沂:“……?” 沈沂也不知道这位小公主看上了自己什么,总之后半程的饭局kelly有点针对他,一直要和他碰杯。 沈沂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但因为kmn项目确实属于远牧集团这几年来最重大的项目之一,他也不好拂了kelly的面,便一杯接一杯地喝。 kelly的酒量很好,沈沂平常也喝酒,但向来有度。 跟kelly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更何况晚上点的酒度数都很高。 在他微醉时,venus还凑过来问:“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做我男朋友?我看上你了。” 沈沂不解:“你看上我哪点?” “长得好。”venus说:“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帅的华人。” 沈沂:“……” 改天去整个容算了。 沈沂婉拒:“多谢抬爱。” kelly对于他这个行为很满意,但又不满意,所以拒绝热络地跟他喝。 两瓶洋酒喝下去,沈沂实在受不住,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kelly却拉着他,“小沈总,我们投缘,来再喝一杯就让你走。” 沈沂:“……” 沈沂盯着那快要冒出来的酒,端起来一皱眉喝完。 他的胃已经隐隐作痛,匆匆离席。 去了趟卫生间,沈沂的胃痛并未缓解,酒喝得太多,整个人也晕乎乎的,但不可能放纵自己醉倒在这里,于是先给程阙打电话报了地址,让他尽快过来。 他又在手机上设置了半小时后的闹钟定时。 这会儿要是回去,依旧免不了被一顿灌。 沈沂干脆站在窗前醒酒,点了一支烟。 孰料刚抽一口,胃就像是痉挛了一般,疼得厉害。 他掐灭了烟,整个人都靠在墙壁上借力,那剧烈的疼痛就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在敲他的五脏六腑一样,即便靠着墙也疼痛难忍,他正要给程阙打电话,号码摁了一半便晕倒在地,还听见有人喊:“先生,先生。” …… 赵南星重新回到医院,今晚和她一起值班的不止有规培生,还有被分来急诊的徐嘉树。 复职后的办公室桌上摆了两束花,都是徐嘉树放的。 “一束是周悦齐送的。”徐嘉树说:“一束是你的学生们送的。” “谢谢大家。”赵南星换上白大褂,“走吧。” 回到急诊科就像是又回到了她的战场一样。 休息了一个月的她此刻也算满血复活。 不过今晚并不算忙。 赵南星带着人去查房。 刚查完房出来,就有人喊她:“赵医生,从悦华盛筵送来的病人,救护车还有三分钟抵达医院,初步判定是饮酒过量,还可能伴随着急性胃病。” 赵南星匆忙赶过去,在赶过去时还在想,沈沂今晚也在悦华盛筵。 不过应该不是他。 没等一会儿,救护车便抵达医院。 赵南星严阵以待,下一秒却看到了奔跑而来的沈清溪,她的目光立刻落在推车上——沈沂。 沈沂脸色发白,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眉头紧锁,但并没失去意识。 他半睁开眼,伸手虚弱地握住赵南星的手,做口型道:“别、担、心。” 赵南星一时失神,直到有人喊她:“赵医生。” 她这才回过神,感觉眼前水雾蒙蒙,抬手擦了下,竟然是眼泪。 而徐嘉树绕过她径直跟着进了病房,“我来吧。” 赵南星颤着声音说:“没事。”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去忙你的,我来吧。” 很多年前,她曾说,要是有天我当医生,肯定不会让你疼的。 却没想到,童年戏言会在某一天成真。 赵南星看着他,努力调整心绪,冷声道:“沈沂,好好睡一觉。” 沈沂忍着疼,尾音都带颤:“嗯?” “睡一觉醒来就好了。”赵南星说。 “行。”沈沂闻言安静地闭上眼,嘴角微扬。 赵南星转过身,伸手捶了两下自己的心口,然后换上新的手套,声音一如往常,“安排洗胃。” …… 徐嘉树站在门口看了几分钟,忽然觉得以往还是小看了赵南星。 这个女人拥有一颗极其强大的心脏。 第62章 夜晚的急诊科永远不会留有给人喘/息的时间。 没一会儿, 有人喊道:“景业物流园起火,三人皮肤大面积灼伤,一人呼吸道感染, 右小腿被重物压伤, 生命垂危, 救护车还有三分钟抵达医院。” 徐嘉树戴上口罩,疾步走过去, 沉着冷静吩咐道:“打电话联系皮肤科说明情况, 预约手术室。” …… 急诊科宛若海浪,病患一波接一波。 内科的常医生来了以后,赵南星准备去接手下一组病人。 常医生问:“病人的既往病史呢?” “他……”赵南星微顿,正要说他身体很健康,没有既往病史, 只听沈沂虚弱地出声打断:“急性阑尾炎和胃炎。” 常医生又问:“阑尾切除了吗?” “嗯。”沈沂回答。 赵南星惊诧,只见沈沂脸上仍旧挂着清浅的笑意。 而常医生说:“先做个胃镜,怀疑急性胃炎加胃出血, 还可能因为饮酒过量导致脾脏破裂出血。” 赵南星的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迟迟走不出这个病房。 沈沂已经在做胃镜, 常医生见她还没走,不由得问:“赵医生还有什么事吗?” 赵南星深呼吸一口气,哽着声音低声道:“常医生, 拜托了。” 常医生点头:“好的, 我会尽力。” 赵南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正当她要走时, 常医生吩咐实习生:“联系到他的家属了吗?胃镜结果出来后可能要做手术, 先去签署手术同意书。” 实习生点头, 赵南星却道:“给我吧。”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她说:“我来签。” — 物流园起火,火势蔓延极快,有不少人被烧伤。 偏偏是你 第149节 急诊科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 等到闲下来已经是后半夜,赵南星筋疲力竭,却还是去了内科诊室。 她去的时间还挺巧,沈沂刚从手术室被推出来,酒精中毒伴随着胃出血。不过运气挺好,脾脏并未破裂。 手术不算难,常医生也是内科出了名的巧手。 沈沂做了麻醉,此刻正躺在手术床上沉睡。 赵南星看过他后便跟常医生交流他的病情,刚开了个头,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他……还好么?” 两人的目光齐齐看过去,只见沈清溪站在那儿,眉心微皱,表情深沉。 见两个人发怔,沈清溪又问了一遍:“他怎么样了?” “请问你是?”常医生问。 沈清溪说:“我是他的哥哥。” 常医生点了下头,并未在意,转头看向赵南星:“病人常抽烟吗?” “偶尔。”赵南星说:“没有烟瘾。” “他的呼吸道和肺部情况并不允许他抽烟。”常医生说:“我个人建议他戒烟。” “会有生命危害吗?”赵南星问。 常医生摇头:“他的身体状况比较特殊,应该是一直保持着运动习惯,但身体基础不好,常年作息和饮食不规律导致身体机能各方面都有所损伤,所以还是小心为上。还有就是饮食,一个月内戒烟戒酒戒辛辣戒油腻。” “好。”赵南星应下:“知道了,麻烦您。” 常医生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哪儿的话。” 说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离开。 赵南星这才缓缓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酒精中毒…… 赵南星怎么也没想过这种病会发生在沈沂身上,他本身就是个不怎么喝酒的人。 沈沂这个人好像本身就是度量尺一样的存在,做什么都讲究度。 但进公司的第一天,就喝酒喝到酒精中毒。 赵南星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站在一旁的沈清溪也准备转身离开,但刚迈了一步,赵南星便喊道:“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沈清溪脚步顿住,回头看她,语气略有些不屑:“解释?你?” 赵南星站起来,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上边还沾着刚才送进急诊科病房病人的血,看着有些触目惊心,眼神很冷,“是。” “他为什么要喝酒喝到酒精中毒,胃出血?”赵南星问:“你不觉得需要解释一下吗?” “跟你?”沈清溪勾唇笑得轻蔑:“你们不是离婚了么?我需要向你解释什么?” “但我们正在重新交往。”赵南星毫不遮掩地摊明:“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们公司还有这种酒局文化吗?”赵南星步步紧逼,分毫不让:“我需要将这种公司告上法庭吗?” 沈清溪气笑了:“那你告啊。刚好,他就做这个的。” 赵南星点头:“行,我打电话给你父母。” 沈清溪一听,脸色顿时变了,“你疯了吗?” 赵南星已经拿出手机拨了舒静的号,她一边拨一边道:“他做手术为什么父母都不来?而你在他做手术的时候又去了哪里?” “你是疯子吗?”沈清溪皱眉,不耐烦道:“不,你是疯狗。” 赵南星岿然不动,一直给舒静打电话。 舒静却没接。 沈清溪说:“他做手术,我就算在外面守着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医生。” “你这个医生都没在。”沈清溪语气严肃:“你这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谁呢?” “对我来说,他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赵南星说:“但你从他进急诊,再转到内科,一直没有露面,手术做完才出现。” 赵南星知道沈沂晚上是跟沈清溪一起去饭局。 以沈沂的身份,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那是谁欺负了他? 赵南星脑海里就盘旋着这一个问题。 答案很明显,沈清溪在的地方,如果他不同意,没人能欺负得了沈沂。 所以赵南星现在很恼火,对沈清溪敌意很大。 “你不惭愧吗?”赵南星问。 沈清溪皱眉:“我需要惭愧什么?” “呵。”赵南星嗤笑:“那就无须。” 她坚持不懈地给舒静打电话,依旧打不通。 她便转变思路给沈崇明打,但她并没有沈崇明的号。 把手机往兜里放的时候刚好摸到了沈沂的手机,她拿出来解锁找到通讯录。 沈崇明在沈沂的手机里备注是“沈”。 连全名都没有。 好歹也是共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人,赵南星对他的这些还算了解。 电话拨出去,一声又一声的嘟音不断消耗着人的耐心。 也在把某些人的精神逼到极致。 终于,沈清溪没忍住喊了句:“别打了。” 赵南星冷冷地看过去:“心虚了吗?” “我心虚什么?”沈清溪说:“是他拒绝venus才会被灌酒,他自己没拒绝。” “所以,你们家还需要卖儿子?”赵南星冷声道。 沈清溪:“……” “他自己长了一张好脸招蜂引蝶。”沈清溪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他就有拒绝的权利。”赵南星在电话被挂断后又拨了一遍。 “我让你别打了。”沈清溪说:“他们两个睡觉的时候手机静音,不会……” “喂。”赵南星却开口道:“我是赵南星。沈沂酒精中毒,胃出血住院,刚刚做完手术,目前仍在昏迷。” 电话那头刚还在痛骂沈沂的沈崇明忽地陷入了沉默,随后道:“清溪在么?” “刚到。”赵南星如实说:“把沈沂送来医院后就消失了,手术完成后才到。” “知道了。”沈崇明说:“辛苦你,南星。” “好的。”赵南星挂了电话。 赵南星去沈家的次数很少,见到沈崇明和沈清溪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从她和沈沂结婚又离婚,她跟沈清溪说过的话都没今天一天多。 在赵南星挂断电话后,沈清溪表情愈发冷厉。 赵南星却丝毫不畏,径直往前走,在途径沈清溪之时,沈清溪冷声道:“你还真像条疯狗。” 赵南星侧眸,那张漂亮脸蛋上带着和她美丽一点儿不搭的锋利,却并不违和。 她咬牙道:“就算是兔子,被欺负狠了也会咬人。” 赵南星轻呼出一口气:“更何况是疯狗。” 她并没否认沈清溪给的这个称号,只是轻嗤道:“所以,不要惹我。” “我也不知道我疯起来会咬谁。”赵南星压低了声音,“咬哪里,咬多狠。” 说完后直接离开。 她的表情很冷,尤其是眼神,在看向沈清溪时,沈清溪竟莫名觉得受到了胁迫,后背不自觉发汗。 饶是他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场也算身经百战,却还是被赵南星的这个眼神吓到。 良久,沈清溪冷声骂道:“疯子。” 都是疯子。 沈沂是,连他老婆都是。 — 赵南星值班时间到早上八点,七点多的时候急诊科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平和状态。 一夜没睡,白天还要留在医院陪护,赵南星担心自己没精神,正打算去休息区买瓶咖啡,结果刚起身就听徐嘉树喊了声:“接着。” 她一回头,只见一罐咖啡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雅的抛物线。 赵南星及时伸手,稳稳把咖啡接在手里。 而徐嘉树也走了过来,声音略显疲惫:“又熬过一夜。” 赵南星轻笑:“这就觉得累了?” “我也在急诊好多天了。”徐嘉树说:“这不算什么。” 赵南星晃了晃手里的咖啡,甩了甩手腕又开盖,这才道:“谢了。” “没事。”徐嘉树顿了下:“他父母还没来?” 赵南星一怔,苦笑:“幸好他还没醒。” 徐嘉树看向她,揶揄道:“心疼他啊?” 赵南星:“……” 是有一点。 她昨天半夜那么执拗地想要联系到沈沂父母,就是想让他醒来的时候能看见好多人在关心他。 偏偏是你 第150节 但并没有。 即便沈崇明已经知道,也还是没来。 沈清溪在医院待了没半小时也离开。 沈沂一个人安静地躺在病房里睡觉。 所以,幸好他还没醒。 赵南星忽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具体?”徐嘉树反问。 “沈沂和他父母的关系。”赵南星说:“他们好像很僵。” 徐嘉树看向她,“你问我?” 赵南星:“……不然呢?” “赵医生。”徐嘉树轻笑:“跟沈沂结婚的人是你,你都不知道的事儿我怎么会知道?” “你们认识很久。”赵南星说。 徐嘉树轻巧地避开问题:“你们认识也很久。” 赵南星:“……” 赵南星知道他是不想说,便没再问。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徐嘉树说:“我要到国外交换学习一段时间,以后你急诊的夜班我是不太能替你值了。” 赵南星皱眉,“还出国?” “我导师在做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徐嘉树说:“能观摩学习,参与其中的话,应该会是医学史上的重大进步。” 赵南星秒懂:“那还是要去的。” 这种机会对他们每个学医的人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 只是,赵南星问:“周周知道了吗?” “还没说。”徐嘉树说:“她这段时间很忙。” 是挺忙的。 周悦齐自从当了班主任后像个陀螺,不停被推着走。 以前还会在群里疯狂抱怨为什么要做这个班主任,现在就变成临睡前吐槽两句:“今天好累。” 徐嘉树跟赵南星喝完那罐咖啡后,起身准备下班。 赵南星仍低头看脚尖,思考沈沂和他家人的关系。 徐嘉树提醒:“如果想知道就去问沈沂。” “如果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呢?”赵南星说:“有些时候,大人的讨厌总莫名其妙的。” 就像那年,沈沂被送到外婆家。 就像长大后,那么优秀的沈沂一回家气氛就剑拔弩张。 赵南星也曾思考过,得出的答案是可能沈沂一直没放在身边养,所以不太亲近。 但幼时呢? 仅仅是因为沈沂身体不好吗? 徐嘉树微顿,随后道:“沈清溪的女儿跟他小时候一样,很霸道。” 赵南星挑眉:“什么意思?” 徐嘉树却摇头:“我知道的很有限。” 赵南星眼巴巴地看着他,期望能从他口中得到更多信息。 徐嘉树思考后道:“有些人的出生本来就是意外,而这意外往往带来一系列伤害,自然会被讨厌。” 徐嘉树跟打哑谜一样,赵南星听得似懂非懂。 但徐嘉树怎么也不肯再说。 赵南星也不好意思一直问,对他说了谢谢,并祝他出国学习顺利。 徐嘉树稍顿,“那周悦齐还麻烦你多照顾。” “肯定。”赵南星轻笑:“毕竟是我们团宠周周小公主。” — 赵南星换掉白大褂后,从急诊科去往内科病房。 怕沈沂休息不好,赵南星给他升级了vip,只有他一个人。 麻醉的效果还没过,他仍旧在睡。 赵南星拉了把椅子安静地坐在床边。 刚做完手术的人脸上还没什么血色,尤其是唇上,阳光折射进房间里,把他的脸照得更白。 不过他脸上毛孔细腻,皮肤看着令人羡慕。 睫毛不算长,但此刻闭上眼,睫毛也落在了眼睑下方,显得很温和。 赵南星不自觉单臂撑着脸,伸出手去碰他的鼻尖,而后又点到他的唇珠上。 这个男人确实很好看。 从小时候就好看。 赵南星戳他的脸侧,戳一下,脸颊陷回去,没一会儿又恢复原状。 这是难得静谧的时刻。 赵南星喃喃:“什么时候得的阑尾炎和胃炎啊?我都不知道。” 她确实错过了沈沂很多事,对他甚至都不算了解。 最后指腹轻轻垂在他的唇峰上,就着温暖的阳光,赵南星昏昏欲睡。 忽地,她感觉沈沂的下唇碰到了她的指腹,柔软的触感传来,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沈沂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些无力,低声道:“是要亲我吗?” 赵南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正好和沈沂的目光对上。 …… 她触电般地收回手,立刻否认:“没有。” 沈沂看着她笑,“是吗?” 赵南星:“……” 赵南星点头:“是。” 沈沂没再逗她,而是问:“沈清溪呢?” “走了。”赵南星顺手给他调节吊瓶的速度,“看你从手术室出来后就走了。” “是他的风格。”沈沂说。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赵南星问:“麻醉的劲儿正在慢慢消失,所以你会感觉到腹部轻微疼痛,属于正常现象。其他地方呢?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沂摇头,解释:“昨天那是意外。” “急性胃炎和阑尾炎也是意外吗?”赵南星反问。 沈沂一怔,“阑尾炎都是高中的事儿了,而且就是个小手术。” 赵南星自然知道那是小手术,但—— “急性阑尾炎可能引起并发症,导致肠穿孔。”赵南星说:“所有的病只要救治时间拖长,救治不当,都有可能引起严重的并发症。” 而且,严重的阑尾炎确实也会有要命的时候。 沈沂没反驳,只盯着她看。 “看我干嘛?”赵南星气:“我说错了?” “没有。”沈沂说:“你是医生,当然比我要清楚。” 赵南星:“……” 刚做完手术还没恢复的沈沂说话声音很低,也显得有气无力,听上去像是个逆来顺受的小朋友。 有点像……小时候刚到沙棠村时的样子。 文静,柔弱。 赵南星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再责怪什么,况且疼的人是他。 沈沂却问:“你很担心我?” 赵南星:“……没有。” “你有。”沈沂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我没事的,别担心。” “谁担心你了?”赵南星嘴硬:“我只是跟你说明情况。” “那你眼睛怎么红了?”沈沂说。 “我值夜班……”赵南星说到这忽然顿住,扭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赵南星俯身轻轻抱住他,哽着声音说:“昨晚吓死我了。” 昨晚看见他从救护车上下来以后,她的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 还是捶了几下心口才勉强镇定下来。 大抵是幼时见了太多次他进病房的场景,总觉得很害怕。 别人进急诊,赵南星会拼尽全力去救治,因为知道有很大可能活着出去。 但沈沂躺在那儿,她便有种天然的害怕。 沈沂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但反应过来后伸手回抱他,温柔地说:“辛苦了,赵南星。” “赵医生,有家属……”护士的话忽地顿住,站在门口有些尴尬。 偏偏是你 第151节 赵南星闻声也立刻站了起来,面对着沈沂抬手擦了自己的泪,深呼吸了一下后才回头。 只见护士身后站着三人:沈崇明、舒静、沈清溪。 想到刚才的场景,赵南星还有些尴尬,她低咳一声:“呃……” “是病人的家属吧?”护士选择性转移话题:“病人刚做完手术,最多允许探视三十分钟。” 说完后便离开。 沈崇明的表情很严肃,不像是来探病,更像是来探监。 赵南星不由得皱眉。 只有舒静上前,跟她打了个招呼,这才问沈沂:“你感觉怎么样?怎么会突然做手术?” 沈沂低声说:“没事。” 他永远都是那副没关系的模样。 自己表现的风轻云淡,所以没人会在意他的感受。 “他是酒精中毒。”赵南星在一旁道:“还有胃出血。” 舒静皱着眉,“现在怎么样了?” “手术很顺利。”赵南星说着看向沈崇明,“不过得休养很久。” “别说了。”沈沂低声道:“你昨晚不是值夜班了么?回家睡一觉。” 赵南星抿唇,扭头看了他一眼,颇带着点儿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而沈沂勾唇,笑得很温和。 …… 赵南星更生气了。 “你们路上堵车了吗?”赵南星决定问最后一个问题。 沈崇明对她轻傲的态度已有些不满,紧紧地盯着她看。 而舒静则道:“什么意思?” 赵南星说:“我凌晨就给你们打了电话,但你们现在才来,云京的早高峰确实很堵哈。” 舒静:“抱歉。” “是应该抱歉。”赵南星说:“他需要家属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你们都不在,确实有够失职的。” “他人不是没事?”沈崇明冷不丁开口,直接把病房的气氛冷下来,“赵南星,你过分了。” “有吗?”赵南星说:“如果他手术没成功大出血需要输血呢?” “万一刚好血库没血呢?”赵南星质问:“你们怎么可以一个人都不来?是他命大,不是你们做得好。” 沈崇明皱眉:“你现在以什么身份跟我这样说话?” 赵南星忽地一怔。 “你和沈沂已经离婚了。”沈崇明说:“难道是医生?你是他的主刀医生吗?” “爸。”沈沂出声维护,“够了。” 沈崇明却看向他:“这不是挺生龙活虎的么?” 沈沂轻嗤一声,没理他。 沈沂从后扯赵南星的手,似是劝哄:“回家吧。” 赵南星轻呼一口气,也不打算继续待下去,但也没打算回家,而是道:“我去值班室洗漱一下,然后去吃饭,你们聊。” 说完之后径直往外走,只听沈崇明转头问沈清溪:“为什么他会喝这么多酒?kelly喜欢酒,不是让你另外带人去了么?” 沈清溪解释:“昨晚venus对他一见钟情,但他拒绝,kelly才会一直点名和他喝。” “那他做手术的时候你在哪儿?”沈崇明又问。 沈清溪微顿:“和kelly见……” “啪——” 面字还没说出口,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而赵南星正站在病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打开门。 没让这巴掌声传出去。 沈清溪也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崇明,“你……” 沈崇明冷声:“你太让我失望了。” 沈清溪皱眉:“kmn项目有多重要,您不清楚吗?昨晚如果他没来,我可以很顺利地解决。但是因为他的到来,最终把饭局延长,他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去收拾烂摊子,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是我让您失望?” 沈崇明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你有哥哥的担当了。” 沈清溪的唇抿成一条线,气得不轻。 “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沈崇明说:“他是你弟弟,你护着他不应该吗?” “不、应、该。”沈清溪正面对峙,“我早说过,他都不应该出生。” 沈崇明抬手又要打,却被沈清溪挡回去。 沈清溪冷声道:“kmn的项目是我拿下来的,他最后关头跑出来捣乱。他不是也没变过么?我讨厌他,你们不是一直知道么?我为什么讨厌他,你们不也知道吗?为什么非要让我带他?他就不该进公司来。” 说完后,他甩掉沈崇明的手,转身便往外走。 赵南星却站在门口,正错愕地盯着他看。 而沈清溪走了几步后顿住,回头看向沈沂:“你要是识趣,就不该搬回家来住。” 沈沂声音很沉,“但那也是我的家。” 沈清溪轻哼一声。 沈沂反问:“不是吗?” 沈清溪无话可说,越过赵南星摔门离开。 赵南星被门声吓得打了个激灵。 沈沂则看着她的方向紧皱眉,心道:沈清溪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臭。 第63章 病房内的气氛随着沈清溪的离开降到冰点, 赵南星下意识看向沈沂。 只见沈沂表情淡淡,似乎刚才那场争执的核心不是他一样。 赵南星猜想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话聊,便拉开门往外走。 不知过了多久, 似是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沂刚做完手术的身体昏昏欲睡, 舒静才低声道:“他说混话, 你别放在心上。” “嗯。”沈沂没什么精神劲儿地应了声。 舒静给他把被子往上掖了掖,低敛着眉眼, 语气愧疚:“你说得对, 那是你的家。” 所以随时有回来的权利。 沈崇明则是走过去瞟了他一眼,“看你这点能耐。” 听上去像嘲讽。 沈沂并未生气,轻声应:“是。” 沈崇明:“……” 沈崇明一拳打在棉花上,其余冷嘲热讽的话倒被一起噎了回去,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家三口实在没什么好聊的, 沈沂早已闭着眼假寐,对他们偶尔抛来的问题就随意应一声。 他面容苍白,看着也病恹恹。 舒静陪了一会儿才道:“你和南星……” “怎么了?”提到赵南星, 沈沂才睁开眼。 “现在还是朋友?”舒静委婉地问。 “没有。”沈沂说:“复合了。” 舒静的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但看沈沂躺在病床上, 也不好多说什么,“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离?” “还得是您做的好事。”沈沂复又闭上眼, 语气淡淡。 舒静:“……” “我不问了。”舒静做出让步, “你好好休息。” 说完之后起身, 而沈沂只淡声道:“慢走。” 一点儿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舒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无奈叹气, “我请护工来照顾你吧。” “不用。”沈沂说:“我没多大事儿。” 倦怠又散漫, 但听在舒静耳里倒像是埋怨。 “阿沂……”舒静温声喊他, 沈沂的呼吸却变得沉起来,似是睡着。 舒静抿唇,满腹的歉疚之言全都吞进去。 沈崇明走过去扶了她一把,揽着她往外走,但走了几步后又道:“既然想进公司跟他争,那就自己把握。” 病房内安静到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沈崇明沉声道:“我给你机会。kmn的总裁对你很感兴趣,等病好了可以去跟他聊聊。” “非得靠女人么?”沈沂闭着双眼,平静道。 “你什么都没有,拿什么争?”沈崇明说:“董事会的裁决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偏偏是你 第152节 “即便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也不会给我。”沈沂说。 沈崇明背对着他,脊背挺得僵直,微微颤抖。 说不上来是被气的还是被说中了之后的恼羞成怒。 “你到底想要什么?”沈崇明冷着声音道:“大费周章,大费周折到此刻,你想要争什么?” “我要是说……”沈沂声音轻漫,刻意放缓,带着几分讥笑:“说要爸爸妈妈,是不是会很可笑?” 舒静错愕地转过头,但病床上的沈沂被阳光照着,始终没睁开眼睛。 那张脸病恹恹的,却始终如一地温和,嘴角往上扬起轻微的弧度。 “开玩笑的。”沈沂轻笑:“我不想争。” 舒静皱眉:“那你……” 沈沂说:“什么都不想争,单纯上班。” 没等他们再说什么,沈沂便开始下逐客令“困了,好累。” “那我们先走。”舒静说:“你休息吧。” “对了。”沈沂忽地喊住她:“你见了赵南星别再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舒静顿了下:“你误会……” “不管是不是误会。”沈沂声音虽低,气场却并不弱:“我从来不认为我会有什么好的家庭氛围,也不认为能有什么好的婆媳关系,所以不用费心思,也别去拿她的弱点攻击她。毕竟……” 沈沂忽地睁开眼,眼神真挚:“曾经在外婆那儿帮我捡回一条命的人是她。” “可能她这个行为对你们来说很讨厌吧。”沈沂说:“但现在我还活着,所以我感谢她。她嫁给我本身就是很委屈的事情了,所以你们要是有一点人性的话,别再欺负她,行么?” 虽是在询问,却不过是把话说尽说绝。 平日里沈沂都会避着小时候的话题,不给自己添堵,也不给这个家里的所有人添堵。 但此刻把所有事都拿出来说,为了赵南星把这个家,把她们所有人都痛斥一顿,似是只要她去找赵南星,哪怕说一句不得体的话,也是无情无义,没有人性的人。 这话舒静听得并不舒服。 但看向沈沂的眼睛时会下意识避开。 一种温和的锐利,似是一把软刀直刺心口。 好似多年以前,他站在房间门口,手紧紧地抓着门框,明明很勉强却还是扯出笑来低声哀求:“妈妈,我不想走。” 即便如此,还是把他送到了乡下。 他的哀求并未生效。 而多年以后,沈沂早已成为大人。 哪怕因伤躺在床上,说的话也能成为利刃。 良久,舒静哽着声音道:“知道了。” 说完后疾步离开病房。 “早知道还不如不把你接回来。”沈崇明冷声道。 “其实。”沈沂说:“早知道你们不生下我,最好了。” 沈崇明回头瞥了他一眼,匆匆离开。 病房里再度陷入了安静,沈沂转头看向阳光照射进来的地方。 早春时节,北方天气尚未完全回暖,树上却有了新冒的绿芽,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隔了好久好久,似是这口气憋不出,沈沂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差点会因为一口气而窒息。 原来平静的对峙是这种感觉。 确实不太舒服。 有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的感觉。 所以原来懒得做,不愿意把自己架上去,现在却是避无可避。 — 赵南星差点就没控制住自己听了墙角,出门以后站在门口,脚像灌了铅。 之后还是忍住,去食堂打了一份早饭,不过并没吃几口。 出食堂时刚好遇见季杏和陈渝,两人正说着悄悄话,见到她以后立刻跑来打招呼。 “赵医生。”季杏喊她,随后眼珠子滴溜溜转。 “你问吧。”赵南星知道她肯定听到了八卦,纵容地说。 季杏一撇嘴:“前姐夫是不是住院了?我早上刚来就听内科的人说你昨晚差点哭死。” 赵南星:“……” 这什么谣言? “没哭。”赵南星说:“造谣。” “我就觉得。”季杏跟着点头:“你最多就偷偷抹眼泪嘛,怎么可能让他们看见?” 赵南星:“……” 赵南星抬手敲了她额头一下:“你也在造谣?” “没有。”季杏捂着被敲的脑袋:“还是祝你工作愉快啊赵主任~” 喊她职称的时候刻意拉长语调,还调侃:“可以和外科那位高岭之花徐主任并列当魔鬼的女人~” 赵南星:“……什么时候又给我起外号了?” “刚才。”季杏笑道:“不过是尊称,不是外号。” “那也不许。”赵南星说:“小心惹祸上身。” “你都不和我计较。”季杏说:“我怎么会惹祸呢?况且我最最最知道你人美心善。” 赵南星:“……你的错觉。” 季杏上前挽着她胳膊:“才不是。” 颇有种放肆之感。 以往季杏也放肆,但并不是这种。 赵南星问她:“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季杏摇头:“没有,就是好久没见你。” 赵南星觉得疑惑,而陈渝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还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有事……”临别前,赵南星鼓起勇气,“可以跟我说。” 季杏笑得一如既往灿烂:“能有什么事啊?” 赵南星:“希望如此。” 等找到走远几步,才听到季杏喊她:“南星姐。” 赵南星回头:“嗯?” “等你下次下班,一起喝杯奶茶啊。”季杏在远处朝她挥手。 赵南星很郑重地点头答应。 等到再回病房时,她的脚步都变得轻快。 而沈沂很快睁开眼,“有什么好事?” 赵南星耸了耸肩:“没有啊。你跟你爸妈聊得怎么样?” “就那样。”沈沂无所谓地说:“一直都那样。” 不好不坏,得过且过。 赵南星坐在病床前,看他的各项指标。 沈沂还是好奇:“刚去吃饭发生了什么事儿?” “你还记得季杏吗?”赵南星反问。 “记得。” “她刚喊我一起喝奶茶。” “很开心吧?”沈沂看向她:“赵医生。” 赵南星:“……” 赵南星本想否认,但随后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被人喜欢的感觉很好吧?”沈沂看向她:“尤其在职场被接纳。” 赵南星点头:“很好。” 以前不敢产生羁绊,也因为太忙,一直埋头往前冲,从未关注过身边有哪些人。 有种分明走了一条康庄大道,沿路处处好风景,而她却闭上眼往前走,一点儿风景都没看的感觉。 很遗憾。 “当年。”沈沂说:“我在沙棠村就是这样的感觉。”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沙棠村。”沈沂闭上眼似是回忆:“虽然那里山清水秀,但去村子的那条路上,车一走过就会扬起漫天灰,那里的鱼都很小,水也很冰,尤其是冬天,外婆家暖气不好,蜷缩在小房间里冷得什么都做不了。” 赵南星听得直皱眉,“那你……” “为什么还坚持下来了是吗?”沈沂笑了下:“因为没其他地方去。” “我被送走,就意味着被抛弃了。”沈沂说:“所以当年我很羡慕你。” 赵南星:“……” 赵南星伸手在他肩膀处拍了拍,无声安慰。 偏偏是你 第153节 沈沂侧过脸,“但在那里,有人接纳我,所以我又重新喜欢上了那里。” 喜欢一个地方,通常并不是因为景。 而是因为人。 其实当时他别无选择。 他很明白他的爸爸妈妈讨厌他,因为他的哥哥讨厌他。 他的出生本来就是意外,谁都没做好准备接受他的到来,又因为他,他的母亲差点去世,之后虽然还活着,却造成了三年不能走路的局面。 而他的哥哥,因为他的突然到来,成绩一落千丈,成天在家里吵闹,大声吵,无声吵,蛮横又固执,愤怒又倔强。 从他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三岁多能记事起,家里一直充斥着的就是吵闹声,等到想缩起来找个安静地方待着,却会因为找到的地方足够隐蔽,会听到躲起来说闲话的佣人的交谈,也围绕着这个家里因他而出生带来的一切改变。 他时常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有一天晚上他不想听这些吵闹声,便把自己塞进柜子里,用又厚又密的衣服遮住自己。 就这样在衣柜里睡了好几晚。 后来还是不行,他甚至拉开床的抽屉,躲进床下睡觉,却被沈清溪发现。 年少的沈清溪指着睡在抽屉里的他说:“这就是个怪物,他会毁了我的家。” 那时他常从沈清溪嘴里听到要把他送去哪个亲戚家,也是从那时他就知道他家有那么多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 后来被送去沙棠村,他常常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赵南星先来挑衅他,又先认输,还要把他收作小跟班。 “所以,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赵南星忽地问。 沈沂从那些复杂的回忆中抽出身来:“什么?” “你那封情书什么时候写的?”赵南星换了个问题。 沈沂佯装思考,“离开之前。” 那时舒静身体逐渐好转,沈清溪高考结束,可能会留学,也可能会选择离家远的大学。 在外婆的极力游说之下,沈沂知道自己可能会回去,很久很久都睡不着,于是坐在窗边写:“星星会发光。” 写了很多遍。 赵南星笑:“那你果然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 “比那个还早。”沈沂说。 赵南星皱眉:“……那也太早了吧?” 沈沂温声问她:“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赵南星说:“那时你穿一身白,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小孩儿。” “不是。”沈沂否认:“那不是第一次见。” 赵南星:“……在那之前还见过吗?” “你可以再想想。”沈沂说。 赵南星想不起来。 “你告诉我。”赵南星说。 沈沂侧眸,声音呷着笑:“或许,你现在是在撒娇吗?” 赵南星:“……?” 她脸瞬间变热,嘴硬道:“没有。怎么会?” “那你撒个娇?”沈沂说:“我就告诉你。” 赵南星:“……” 几秒后,赵南星戳着他修长的脖颈,恶狠狠道:“那你,就守着这个秘密到死吧。” 沈沂:“……” 沈沂缩了下脖子,倒吸一口冷气道:“赵南星,疼。” 赵南星立刻讪讪地缩回手,低声道:“对不起……” 沈沂却勾唇笑起来,阳光落在他脸上,“赵南星多会撒娇啊。” 赵南星:“……” 不可理喻。 — 虽然赵南星在沈沂家人面前刻意说得严重,但沈沂的手术并不是很严重, 不过是为了引起他们的重视罢了。 然而除了第一天一家人轮番来过以后,之后便没再来过。 倒是程阙跑得很勤快。 从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几乎每天都往医院跑。 要么带花要么带吃的,每次还都很大方,一带一大堆,送科室的医生护士们毫不手软。 送的时候还不以病人家属名义送,因为大家都不会收,反而是以赵南星的名义送。 这段时间赵南星在医院的人气居高不下,再一次成为医院的“网红医生”。 有时赵南星没班就在病房里待着,程阙一来她就让开位置,站在不远处观察。 仿佛要把程阙的背影盯穿一个洞,却一直忍着没问他和商未晚的关系。 几天过去,程阙终于忍不住,在探望完沈沂之后,私下把她喊到一边儿,仿佛认输一般:“您问,我有问必答行吗?” “不问。”赵南星说:“我尊重商商的一切决定。” 程阙笑起来,那双狐狸眼平添几分风流:“你们倒是如出一辙。” 赵南星皱眉:“商商和你聊过我?” “没有。”程阙说:“她什么都不爱和我说。” “你爱她吗?”赵南星还是忍不住说:“你不要看她特别高冷,但她是个很单纯的人。她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酒吧,没事儿做就喜欢窝在家里睡觉看书刷剧,或许你很有钱。但是程阙,这并不是能糟蹋一个人心意的理由。” 程阙闻言收敛笑意:“沂哥跟你说过我们的事儿?” 赵南星摇头:“他也从不和我说你们的事。” 赵南星说:“我猜的。” 商未晚暗恋周朗七年,不可能这么快移情别恋,所以跟程阙在一起会有其他理由。 除了钱,赵南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她不想去问商未晚这些,也不想跟程阙谈论这些。 可是既然知道了,就想多为朋友说几句。 趁她还能说得上话的时候。 “程阙。”赵南星说:“我们认识不久,也不够了解,但我了解沈沂,他不会和坏人做朋友。但再好的人,他也有可能是某个人人生剧本里的坏人。” 程阙被说到在原地站直,很安静地聆听。 “商商曾经跟我说过,美貌在穷人身上不一定是件好事。”赵南星说:“她也不是会为了钱出卖灵魂的人,所以如果她选择和你在一起,应该是对你有好感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你也别糟蹋她对你的喜欢。” “如果你喜欢她,那我祝你们幸福。如果不喜欢,就和商商说清楚,好聚好散。希望你们可以尊重彼此,以及彼此的感情。” 说到最后,赵南星声音都有些哑。 可能讲自己的感情都没这么委屈。 在她语重心长的一番劝诫之后,赵南星认真地看向程阙:“算我逾矩,但希望你能珍惜。” 而程阙显然处于神游状态,赵南星已经捏紧了拳头,“程阙。” 程阙这才回过神,“嗯?” 赵南星:“……” 白说了。 程阙试探着问:“所以你说,商未晚跟我在一起,就是喜欢我?” 赵南星:“……” 她有那么说吗? “行。”程阙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儿:“嫂子的金玉良言我记下了。” 赵南星却顿了下:“你不是还要联姻么?” 程阙的笑容僵在脸上。 赵南星的手背在身后,掐了下自己的手指,“其实我最想说的是,早断早好。” 程阙:“……” “联姻那事儿没影。”程阙打太极,“我总还是可以谈恋爱的吧?” 赵南星:“……” 赵南星只能言尽于此,却还是朝他鞠了一躬:“谢谢你愿意听我说。” “可别。”程阙往她身后看了眼:“我再待下去得被沂哥打了。” 说完立刻开溜。 赵南星往后一看,沈沂正站在病房门口,虚倚着门框,见她望过来,勾唇笑了下。 走廊里人来人往,赵南星朝他走过来。 沈沂也慢悠悠地朝她走,赵南星问:“怎么出来了?” “我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一周。”沈沂说:“再躺下去可能要发霉。” 赵南星给他借了一把力,“那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偏偏是你 第154节 “好啊。”沈沂说:“我看外面天气很好。” 沈沂住院这段时间格外安分,来探病的人很少,几乎只有程阙一个。 他在病房里前三天不能进食,之后是喝粥,稍吃点就没胃口,然后就开始看书。 偶尔会在赵南星来了以后,两人一起看个电影。 确实很久没晒太阳,也没呼吸外边的新鲜空气。 沈沂就一身简单的病号服,走了几步之后,赵南星折返回去,“等下,我去拿件外套。” “天气很好。”沈沂说:“用不上吧。” “那也不行。”赵南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一会儿小跑着回来,“好了,走吧。” 沈沂轻笑:“那我先拿着,去外边再穿。” “好。”赵南星跟他一起去电梯口。 等电梯的人很多,赵南星今天就是常服,白色低领针织衫,高腰牛仔裤,红色长发有一点褪色,变成了桃粉,依旧是很显眼。 两人站在人群中就是很显眼的一对。 忽地有人拍了下赵南星的肩膀,低声问:“请问,您是赵南星医生吗?” 赵南星错愕:“啊?我是。” 问话的是个穿着皮夹克的大叔,留着络腮胡,体格很壮,戴一顶黑色帽子。 “请问有什么……”赵南星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个男人眼神变得狠厉,从兜里掏出一把刀,阴沉着声音说:“庸医!你去死吧!” 那把开了刃的刀折射出晃眼的光,赵南星甚至来不及反应,身子被往后一拽,有一把手挡在她身前,紧紧地握住了那把刀 赵南星被拽得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血沿着沈沂的掌心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一瞬间映红了赵南星的眼。 第64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人吓得不轻, 原本乌泱泱站在电梯口的人都下意识避远,中间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赵南星怔了两秒,而后起身准备朝那个男人撞过去, 但还没等她起来, 沈沂的肩膀狠狠撞向男人, 同时松开手,掌心吃痛到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但趁热打铁, 在那个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抬脚朝他膝盖踢过去,男人顿时跪在地上。 沈沂动作快到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几分钟,他已经单膝跪在男人的背上,将他的刀扔在了一边, 把他整个人狠狠钳制住。 男人的脸紧贴着地面,大喊:“这家医院的赵南星是个杀人犯!” “杀人犯赵南星不配当医生!” “赵南星是杀人犯!” “……” 沈沂的膝盖在他背上狠狠顶了一下,但男人依旧在叫嚣着。 周围的病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盯着赵南星看。 赵南星却只能看见沈沂不断滴着血的手。 她疾跑到护士台拿了止血绷带再折返回来。 不一会儿, 医院的保安匆忙赶到,沈沂终于抽出身来。 “记得保存证据。”沈沂说着用没受伤的手捡起刀子, 声音极冷:“我会保留我诉讼的权利。” 赵南星无暇顾及其他,用绷带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找人要了个密封袋把刀子装起来, 拉着他要去外科。 “徐嘉树今天值班。”赵南星说:“他应该还能……缝好你……你的伤。” 赵南星尽量装得冷静, 但一说话就忍不住磕绊。 “别慌。”沈沂跟着她走, 鲜血流了满地。 “我没慌。”赵南星嘴硬。 沈沂没受伤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掌心, 两双冰凉的手在瞬间相握。 沈沂捏了捏她的手指, 低声安慰道:“那你别抖。” — 赵南星确实不擅长伪装情绪, 一路上她尽力装没事, 但整个人抑制不住的抖。 思想总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脱缰。 她根本不敢去看沈沂的手。 一路顶着异样的目光来到徐嘉树的办公室。 第一次赵南星没敲门闯进别人办公室,而徐嘉树刚换上白大褂,下摆还叠在一起,一脸懵:“怎么了?” “沈沂……的……”赵南星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挤压着,无法正常地发出声音。 “刚遇到个疯子。”沈沂站在她身前,“我的手受伤了。” 徐嘉树皱眉,疾走几步走到他面前,那一层临时止血的绷带几乎被渗透,变得艳红。 徐嘉树捏住他的手看了眼,“刀伤?” “是。”沈沂说。 “先止血。”徐嘉树皱眉:“看样子伤得不轻,需要手术缝合。” 沈沂眼都不眨:“好。” 徐嘉树喊人去安排手术室,等吩咐完以后回头看向赵南星:“你要来做助手吗?” “她不……”沈沂替她拒绝。 孰料赵南星打断他的话,“我做。” 沈沂皱眉:“你现在状态……” “我能调整过来。”赵南星深呼吸一口气:“做助手而已。” 她想进手术室。 若是放在平时,她可能还会开个小玩笑,毕竟观摩徐嘉树的手术在医院是难求之事。 好多实习生来医院后都会争着跟徐嘉树进手术室。 “具体情况还得先照个ct。”徐嘉树说:“看着像手部神经断裂。” “问题大么?”沈沂问。 徐嘉树耸肩:“能接上。” “那就行。”沈沂说。 两人都像是没事人一样,之后各司其职。 沈沂再一次躺在病床上,做了手部麻醉之后被送进手术室,而在进手术室之前,赵南星先检查了他腹部的伤口,确认没有因为之前的大幅度动作而崩开伤口。 徐嘉树和赵南星去做术前准备。 徐嘉树先进去,跟他确认了信息,沈沂微闭着眼回答:“都对。” “你的伤口太深。”徐嘉树说:“一会儿把断掉的神经接上就行,之后会进行缝合,应该不影响正常使用。” “知道了。”沈沂说:“刚你说过。” 徐嘉树看他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儿,忍不住问:“麻药已经起作用了?” “有一点。”沈沂回答。 “那你不疼?”徐嘉树皱眉:“尤其刚才。” 沈沂:“……” “你觉得呢?”沈沂反问。 徐嘉树:“……装。” “我没疼她都那样了,我要是比她还慌。”沈沂淡淡道:“她不得哭死啊。” 徐嘉树:“……” “刚才你就不应该喊她做助手。”沈沂说。 徐嘉树却摇摇头:“你太小看她了。” 两人说着话,赵南星已经进来。 徐嘉树道:“好了,闭上眼睡一觉,睡醒来手术就结束了。” 说着,沈沂的脸被遮住,只留下一双手露在外面。 徐嘉树转头看了眼赵南星,温声询问:“我开始了?” “好。”赵南星深呼吸一口气。 “手术刀。”徐嘉树伸手。 赵南星立刻递过去。 …… 一场手术,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手术很顺利地结束,徐嘉树却在缝合时问赵南星:“你来收尾?” 赵南星思考两秒,点头和徐嘉树换位置。 一直躺着的沈沂忽地出声:“哎,徐哥你来吧。” 都已经松口喊徐哥,结果只听徐嘉树冷漠道:“手术室里不要称兄道弟。” 沈沂:“……” 偏偏是你 第155节 “赵南星。”沈沂又喊。 赵南星戴着口罩,声音很闷:“嗯?” “你……”沈沂想问你行吗,怕她心态崩掉,话在出口之时又变成了:“你别紧张。” 赵南星深呼吸,声音坚定又自信:“我大学实操课几乎都是第一。” “你放心。”赵南星说:“睡醒来就好了。” 沈沂微顿,尔后低声说:“我的意思是……” 手术室里安静到连根针掉下的声音都能听见,赵南星的手平稳地悬在他的伤口上方,随时准备缝合。 只听沈沂温声道:“你别难过。” — 赵南星实习时来的第一个科室就是外科,也跟了上百台手术,缝合这种事不在话下。 可依旧是抱着十二分的认真和虔诚来做。 站在手术台前,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 甚至没有去想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谁。 等到缝合结束,赵南星才松了一口气。 而沈沂在她缝合的过程中没耐住麻醉的药效,闭眼睡着,被安静地推出手术室。 手术做完,赵南星刚出手术室,就有警察迎面而来,“请问您是赵南星女士吗?” 赵南星点头:“是刚才那件事吗?” “是的。”警察说:“需要您跟我们去做一下笔录。” “那个人呢?”赵南星问。 “在警局。”警察说:“精神方面似乎有点问题。” 赵南星:“……” “我去换件衣服。”赵南星说:“伤者还没醒,我可以要求在医院做笔录吗?” “可以。”警察点头:“我们也需要在伤者醒来之后继续做笔录了解情况。” 双方达成一致。 等赵南星换好衣服,两位警察也在桌前坐得笔挺,正在看之前在走廊里的监控。 赵南星给两人倒了杯水,坐到对面,“抱歉,久等。” “没事。” …… 交谈进行得很顺利,赵南星如实地交代了自己和伤者的关系,也表明自己并不认识那个持刀伤人者。 而经过警察的提醒,她才知道原来那个人是一个多月前一位去世患者的儿子。 那天刚好是赵南星值夜班,凌晨两点接到电话,说有一位七旬老人晕倒在浴室,生命体征微弱。 送到医院之后进行了急救措施,但最后还是没救回来。 第二天是那位患者的女儿来医院将他带回去的,全程没见过他儿子。 不过听那位患者的女儿说还有个哥哥,但好赌成性,一整夜都在跟朋友打牌,老人一直都跟儿子一起住。 赵南星的救治全程没有任何不恰当的地方。 如此看来,就是一例很典型的医闹事件。 但有个棘手的问题是,那个人在几年前就被诊断出精神分裂,也是在这家医院开具的精神诊疗证明。 赵南星听闻之后只摇摇头:“具体的等伤者醒来后再议。” 沈沂知道怎么做。 目前就算她说要起诉,也还是会通过沈沂的名义起诉。 毕竟沈沂是真正意义上的被害人。 而等待沈沂醒来的过程比较漫长难熬,期间程阙又来看了一次,说是网上出了新闻,还冲上了热搜前几,不过没多长时间就被撤了下来,应该是医院公关。 程阙询问这事情的缘由,赵南星如实回答。 说完之后程阙却用怪异的眼神看向躺在病床上的沈沂。 赵南星觉得奇怪:“怎么了?” “没事。”程阙立刻摇头,“没事。” 隔了会儿又才神秘兮兮地说:“只是觉得沂哥料事如神。” 赵南星再问,他却什么都不说了。 当赵南星威胁他时,程阙只道:“你等沂哥醒来问他。我还得去办点事儿,走了。” 程阙离开后,赵南星便坐在病床边发呆。 和之前沈沂第一次做手术时的感受不同,那天只是担心。 现在还有满心酸胀。 不知道这算什么。 她好像又欠了沈沂一次。 如果不是跟在她身边,沈沂也不会受伤。 她好像就是个危险人物。 正当赵南星胡思乱想时,病房门再一次被推开。 来人是沈清溪。 赵南星看到他时,不自觉皱了皱眉。 沈清溪则是一如往常的冰山脸,“还没醒?” “刚又做了个手术。”赵南星说:“他有点累。” “哦。”沈清溪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赵南星不动声色地回望,冷声道:“你找我有事?” “没有。”沈清溪淡淡问:“今天的事上热搜了,你知道么?” 赵南星点头:“刚听说。” “什么感想?”沈清溪问。 赵南星在他面前倒是很淡定,可能是因为沈沂跟他关系不好,尤其在看到那天在病房里的场景之后,她对这个人的印象更差。 “能有什么感想?”赵南星淡然地呛回去:“你希望我有什么感想?” “羞愧?”沈清溪语气更严厉,“你好像很喜欢出名。” 沈清溪随意揣测:“为什么当初不进娱乐圈?凭沈家的名气,应该能把你捧得很高。” 赵南星皱眉:“所以呢?” “一个建议。”沈清溪说:“当初因为撤你的热搜,沈沂可花了不少钱。” 他提到沈沂,赵南星抿唇不语。 “如果你很想出名。”沈清溪愈发咄咄逼人:“那沈沂的钱花得有点冤枉。” “也不是你的钱。”两道声音同时在病房内响起。 随后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赵南星转头看向沈沂,只见沈沂脸色苍白,眼睛微睁,看着像没睡醒。 而沈清溪看向沈沂,语气淡淡:“醒了?” “你这么吵,我要是不醒都对不起你。”沈沂说。 沈清溪:“……” “还有。”沈沂看着他皱眉:“你到我病房来就欺负我女朋友?” 沈清溪轻笑:“还是一如既往地护着她。” “不然呢?”沈沂反问:“任你欺负?” “沈沂。”沈清溪冷声喊他的名字,隐含着几分威胁。 沈沂毫不畏惧地应答:“做什么?” “我只是给她提个建议,这也算欺负?”沈清溪说。 沈沂笃定回答:“花我的钱,也没花你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的钱是从哪来?”沈清溪勾唇轻笑:“不会真以为你做律师的那些钱能填了热搜那么多窟窿吧?” “怎么?动你的蛋糕了吗?”沈沂反问。 兄弟二人之间你来我往,气氛不算浓烈,但赵南星隐隐嗅到了火药味。 聊天气氛已经在朝着剑拔弩张的方向前进了。 当沈沂问出这句话时,沈清溪的脸色微变。 “沈清溪。”沈沂直接喊了他名字:“你以为你是谁?” 沈清溪皱眉,冷冷地盯着他看。 “别人的人生为什么需要你来建议?”沈沂说:“管好你自己。” 沈清溪:“……” “还不是怕有些人不知好歹。”沈清溪指桑骂槐地说。 赵南星在一旁已经捏紧了拳头。 只听沈沂缓缓道:“谁需要知好歹?我们俩的事儿,你不要不知好歹凑过来问行吗?” 偏偏是你 第156节 “还有。”沈沂说:“我是睡着了,不是死了。” 沈清溪厉声:“你这是什么话?” “我让你别这么不要脸。”沈沂轻嗤,四两拨千斤地回他:“你有种在我棺材跟前骂我老婆的感觉。” 沈清溪:“……放屁。” 沈沂不屑地笑:“你再这样,我棺材板可能都按不住。” 沈清溪顿时觉得阴森森的,忙把话题拽到正轨,“你说得是些什么不正经的话。我来就是看你伤得重不重,你却在这里胡言乱语。” “那你先跟赵南星道歉。”沈沂冷声说。 沈清溪皱眉:“你说什么?” “我让你和赵南星道歉。”沈沂重复一遍,愈发坚定。 沈清溪猛地站起来,椅子划过地面,发出难听又刺耳的刺啦声。 “做梦!”沈清溪说,“你一个人慢慢发疯吧。” 说完就要走,而沈沂却在他走到门口时轻笑一声:“大哥,这步棋你想到了吗?” 沈清溪错愕地转过头,“什么意思?” 沈沂举了举自己那只刚做完手术的手,几乎是一字一顿道:“相、煎、何、太、急。” 沈清溪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毁掉了亲弟弟的手。”沈沂轻笑:“难道不开心吗?” 沈沂说:“徐嘉树已经说了,断了的神经接不回去,我这只手这辈子可能没办法正常使用。” 而站在一旁的赵南星表情惊讶,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沈清溪的表情却越来越难看。 “你做到了。”沈沂笑得很温和,但在这一刻的病房里却显得诡异:“下一步如果我再往前走,你要取的是不是我的心脏 ?” 沈清溪勃然大怒:“你闭嘴!” 沈沂却收敛所有笑意,毫不畏惧地和他对峙,冷淡的薄唇缓慢吐露出两个字:“道歉。” 第65章 沈清溪狠狠地剜了赵南星一眼, 怒气冲冲离开病房。 像个失控的疯子。 在他走后,病房陷入了沉寂。 良久,赵南星才缓缓出声:“这件事和他有关?” 虽是疑问语气, 但已经有了几分肯定。 沈沂轻呼出一口气, 声音不复刚才的强势, 变得温和:“应该。” “你家的关系很奇怪。”赵南星坐到他床边,测了一下他的体温, 又抬眼看了下点滴, 一瓶快要滴完,便站起来在一旁等着换新的,“沈清溪这个人也很奇怪。” “矛盾吧。”沈沂说:“他本身就是很矛盾的人。” 赵南星摇摇头,“他有点刻薄。” 沈沂:“……” 沈沂的沉吟声让赵南星以为自己用错了形容词,“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没有。”沈沂评价:“很精准。” 沈沂轻笑:“现在没劲儿, 等哪天再给你讲吧。” “没有要听的意思。”赵南星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不知道。” “但你眼里全是好奇。”沈沂说。 赵南星:“……有这么明显吗?” 沈沂点头。 赵南星确实是好奇,尤其在询问徐嘉树之后。 徐嘉树说得云里雾里, 所以她想知道沈沂在沈家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她原来只以为沈沂是因为病弱才不受父母喜爱,并且以沈清溪霸道的性格, 不喜欢这个年幼的弟弟也属于正常,但现在看来,不止于此。 沈沂侧过脸, 目光落在窗外, 脸上有几分落寞。 隔了会儿, 他才问:“那个人被送到哪了?” “警察局。”赵南星说:“我做过笔录, 等晚些时候警察应该还会来找你。” “吓到了没?”沈沂问。 赵南星想嘴硬说没有, 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低声叹口气:“差点吓死。” 沈沂闻言轻笑。 几秒后,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对不起啊。” 目光在半空中汇聚,赵南星帮他换上新的点滴瓶,声音沉闷:“谢谢你挡在我身前。” 沈沂专注地盯着她。 赵南星说:“但是下次不要了。” 这样会让她很内疚。 “都说了可能是沈清溪的阴谋。”沈沂说:“不应该是我跟你道歉么?” 赵南星抿唇:“即便如此,如果不是我这里有缝隙,他不会这么钻空子。” “所以你还是习惯于责怪自己?”沈沂平和地问。 赵南星一怔。 “但你又做错了什么呢?”沈沂低声道:“ 分明我才是带来不幸的那个。” “不是。”赵南星否认,“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啊。”沈沂盯着她轻笑出声:“所以两个被害者在这里争论谁对谁错,有必要吗?” 赵南星:“……” 良久,赵南星笑了,“没必要。” 是啊,分明都是被害者。 为什么还要在被害者里分谁对谁错呢? 被害者本身就已经很委屈了啊。 沈沂依旧还没什么精神,躺在那儿跟赵南星聊了会天,还没等听完赵南星的话就已经沉沉睡去。 这些年沈沂的身体调养得很好,即便是连做两场手术,身体也没出现异常,反而恢复得很快。 赵南星在医院呆的时间更长了些,有班的时候去值班,没班的时候就往住院部跑。 程阙也成了医院的常客。 沈沂住院期间,池盛还来探望过一次。 彼时赵南星站在门外,一推门进去就听见池盛说:“你不在君诚,少了很多乐趣。” “没人把我跟你比较,难道不开心么?”沈沂轻飘飘地说。 池盛冷声道:“人活着,总得有点挑战。” “那你的挑战未免有点大。”沈沂说。 而池盛离开病房时,刚好和赵南星擦肩而过。 等走过了,池盛才站在原地道:“其实有时也挺懊恼的。” 沈沂不解:“嗯?” “虽然我很讨厌你。”池盛说:“但你的品味和我真的很相似。” 沈沂薄唇轻启,冷声赶客:“滚。” “呵。”池盛笑道:“我又没说现在还觊觎你老婆。” 等池盛走了,赵南星才问:“他来做什么?” 沈沂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犯/贱。” 赵南星:“……” 其实池盛来找沈沂时说了关璟案,二审开庭在即,池盛来确认沈沂有没有帮对方。 而沈沂的回答是:“你看我这样儿还有闲心余力吗?” 池盛这才放心地离开。 提到关璟案,赵南星又问起了关琳,“你和关琳还见过面吗?” “很久没见。”沈沂立刻澄清:“从上次我知道她喜欢我以后,就再也没见过。” 解释的时候还有些紧张,赵南星被逗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好像要结婚了。”赵南星说:“上次遇到她在挑婚戒。” 沈沂安静地听她说,末了补充道:“我对这事儿不作评价。” “为什么?”赵南星问。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沈沂说。 赵南星便明白他早就知道关琳结婚对象是谁,而这种事也很常见。 赵南星感慨:“真希望关璟被重判。” “应该会的。”沈沂附和。 病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沈沂忽然喊:“赵南星。” 偏偏是你 第157节 “嗯?”赵南星侧过脸。 沈沂指着窗外,“看,开花了。” 有棵桃树在春风拂动下,努力开出了这个春天的第一朵花。 赵南星笑起来:“春天到了。” “嗯。”沈沂若有所思:“好多事都该结束了。” — 云京的春天回暖是从雨天开始的,一场场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连着一周都没晴天。 在这样的天气里,沈沂办理了出院手续。 在他住院期间,除了沈清溪来看过一次且和他大吵一架之外,也就舒静偶尔会来一次。 来了以后也不会待很久,最多半个小时。 母子二人同处一个空间里,也没有什么话好聊,一不小心就会聊到让两个人都不开心的话题。 沈沂出院以后选择回了老宅。 赵南星有点不太放心,却还是把他送了回去。 车停在门口,两人坐在车里,赵南星有些不大情愿地问:“要我陪你进去么?” “不用了。”沈沂说:“你回去的时候开车小心。” 赵南星却有些担心:“你这样……回去不会又吵吧?” “吵一架也没事。”沈沂开玩笑:“养好了伤才回来的,只要不是打架,都没关系。” 赵南星眉头紧锁,脑海里似乎已经浮现出了沈沂和沈清溪打架的画面。 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妥协道:“我还是陪你进去吧。” 沈沂轻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相信我。” 赵南星:“你想去做什么?” “解决一些事。”沈沂说:“或许真的很狼狈,所以不想让你看见。” 赵南星:“……” 沉默几秒后,赵南星沉声道:“我知道了。” “但不管什么时候,身体都是最重要的。”赵南星叮嘱:“别再受伤了。” 沈沂盯着她看,表情复杂。 “你看什么?”赵南星问:“我说的不对么?” “你有没有发现……”沈沂微顿:“现在你很像小时候。” 赵南星:“……?” “唠叨啰嗦。”沈沂总结:“强势。” 赵南星抬手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我小时候就那么不堪吗?” “但我很喜欢。”沈沂握住她的手,手指顺着她的手指滑进去,身体也凑过去贴近,“因为那时候你很开心,我看见你就会很开心。” 赵南星一怔,“所以你喜欢的是小时候的我?” “怎么?还带吃自己醋的?”沈沂反问。 赵南星:“没有。” 尾音都有些沉,听上去不太开心。 其实也无所谓吃醋,只是听见会觉得:果然我想得没错,他只是因为小时候的滤镜才喜欢我,才和我在一起的,所以现在的我还是很破败不堪,不值得喜欢吧。 赵南星并不会把这想法说出来,单纯在心里想想,可是光想想也会觉得难过。 沈沂轻轻捏她的手指,“喜欢小时候的你,但主要是喜欢你快乐。” “如果我一直很丧呢?”赵南星问。 沈沂凑近她,猝不及防在她脸侧亲了下,低声说:“我带你去玩。” “玩什么?” “什么会让你开心就玩什么。” “……” 赵南星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似是在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对视不过几秒,沈沂倾身往前径直吻住她。 赵南星顿时瞪大眼睛,然后就看见沈沂呷着笑。 赵南星想控诉:“你……” 却在只说了一个字的时候被咬住唇瓣,沈沂趁虚而入,夺走了她所有呼吸。 车内的空气都逐渐稀薄,气温升高,沈沂和赵南星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赵南星的脑袋随意搭在沈沂肩上转换呼吸,只听沈沂低声道:“只要是赵南星,我都喜欢。”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 沈沂回去时,家里只有舒静在。 见他回来,舒静立刻迎上去:“出院也不说一声,我派人去接你。” “没必要。”沈沂说:“我恢复好了才会回来。” 他声音冷淡,随意往沙发上一坐,分明只是随便说说,却带着呛人的语气。 舒静愣怔片刻,“你……” “安慰的话就不用说了。”沈沂拿着手机给程阙回了条消息:“我有些累,上去睡一觉。” 舒静立刻道:“好,你休息。” 沈沂站起来,即便伤还没完全愈合也还是站得笔直。 舒静在他面前略显拘谨。 沈沂一向不喜欢她这样,之前的气氛分明好了一些的。 但他也知道原因,所以并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例行公事一样地问:“今晚要一起吃饭吗?” “啊?咱俩?”舒静错愕地问。 “不是。”沈沂说:“我们一家、四口。” 说到四的时候还微顿了下,尔后又补充道:“晚上让大嫂和沈诗怡出去吃吧,我有些话想说。” “为什么要避开她们?”舒静问。 沈沂不自觉嗤笑:“算是给彼此留的最后一点体面。” 舒静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站在客厅望着他背影消失,这才呼出一口气,心底一直在打鼓。 从沈沂进家门那刻开始,她就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尔后沈沂的态度证实了她的直觉。 舒静忐忑了一下午,外头雨越下越大,从淅淅沥沥的小雨转成瓢泼大雨,到了傍晚时分,远处还有划破天际的闪电和震耳欲聋的闪电。 这诡异的天气让舒静愈发心绪不宁,之后干脆上楼去找儿媳妇聊天,也说了沈沂的想法。 沈诗怡却在一旁问:“为什么要走啊?我也想和大家一起吃晚饭。” “应该是有事情要商量。”舒静回答:“宝贝,你今晚和妈妈一起去外婆家住吧,明早我和爹地一起去接你们回家好不好?” 沈诗怡皱眉:“小叔真讨厌,一回家就赶我们走。” 大嫂立刻喝止:“诗怡!不能这么没礼貌。” “可我说的是事实啊。”沈诗怡嘟囔:“每次小叔回家,家里的气氛都很差。” “那你也不能这么说。”大嫂说:“要尊重小叔。” 两人并没有回娘家,而是选择去外边的酒店吃饭。 舒静把两人目送出门,没多久沈崇明和沈清溪便回了家。 佣人们已经准备好了可口的饭菜,舒静此刻有种站在行刑台上等刀落下来的感觉。 沈崇明和沈清溪正在讨论kmn的项目,以及今年国际合作的版图。 却看见舒静欲言又止的表情,沈崇明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舒静深呼了一口气,抱着早点结束早了的心思道:“你们先洗手,我去喊沈沂吃饭。” 听到沈沂这个名字,沈清溪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沈崇明则是淡然地问:“他出院了?” 舒静点头:“下午回来的。” 沈崇明说:“看来恢复得不错。” 舒静叹了口气,“总觉得怪怪的,说是晚上要一起吃饭,有事要说。” “要说什么?”沈崇明问:“又要结婚?” “不清楚。”舒静说。 “估计就是这事。”沈清溪冷声道:“他住院以后不是成天跟赵南星腻在一起么?估计是好事又近。”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舒静一边上楼一边担忧道:“总感觉还有别的事。” 主要是沈沂的状态很不对劲,舒静这才一直提心吊胆。 她一直都摸不准小儿子的心思,不知道小儿子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更不知道小儿子对这个家是什么态度,他一直都像是这个家里的边缘人,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但并不熟。 舒静十月怀胎生下他,却没有倾注更多的心血。 不似怀沈清溪那会儿,每天都抱着开心和期待入睡,而怀上沈沂后,整日都战战兢兢,担心受怕。 因为尊重沈清溪的想法,所以夫妻二人和年幼的沈清溪商量过,并不打算要二胎。 偏偏是你 第158节 而她的身体在生完沈清溪后也确实不太好,但没想到出现了意外,意识到自己怀孕的时候已经四个多月,完全没办法打掉,那时沈清溪便在家里一直闹,要么就晚上默默哭一晚,第二天上学时眼睛都是肿的。 沈清溪在上幼儿园时是出了名的乖巧,但因为她怀上二胎,沈清溪在学校里和同学打架,还因此被叫去学校好几次。 到了沈沂快出生时,舒静一直都是在医院养胎的。 即便如此,还是因为意外早产。 可说到底还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怎么样也还是自己的儿子,也知道他从小都被冷落,对他心怀愧疚,却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人生很多事就像数学题,有一步错了,后边再写多少步都于事无补。 答案必然是错的。 舒静在上楼时想了许多,敲沈沂门时手还在颤。 而沈沂则换了件白衬衫,还系了一条崭新的深蓝色领带,头发重新打理了下,很精明利落的模样。 “你爸和你哥都回来了。”舒静说:“吃饭吧。” “知道了。”沈沂和她一起下楼,感觉她整个人都有些紧绷,便低声安慰:“放心,我不会做过分的事。” 舒静望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其实知不知道沈沂这些年受了委屈? 肯定是知道的。 知不知道他们更偏心沈清溪? 也是知道的。 沈沂从小到大似乎处处都在忍让,即便是少年都会经历的叛逆期也不过只是跟沈崇明叫板几句而已,大多数时候他都像是冬日的海平面。 海面上一层冰,冰之下是翻滚的海浪。 舒静忍不住道:“你偶尔过分也是可以的。” 沈沂轻笑:“被偏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 譬如沈清溪。 舒静一时无言。 因着沈沂刚出院,舒静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好吃的,二十几道菜端放在餐桌上,跟过节一样。 沈沂在沈清溪对面落座,而后看了下手腕上的表,刚好19:30分。 新闻联播结束的时间。 “你有话要说?”沈崇明开门见山地问:“是又要结婚了么?” 还没等沈沂回答就已经默认了自己答案是正确的,温声道:“改天把赵南星带回来见个面,婚礼要是还想办那就办,不想办的话就蜜月旅行,婚房还是那套,嫁妆彩礼什么的你们自己商量……” “不是这件事。”沈沂打断了他独断专行的安排,“我感情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 “那是什么事?”沈崇明说:“如果是要为你住院,我们没去看你的事儿……” “那也只是小事。”沈沂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么多年我早习惯了,为什么还会因为这种事儿专程说?也太幼稚。” 沈崇明则道:“那你……” “先吃饭吧。”沈沂说:“要是说了以后,我怕你们吃不下饭。” 他说得风轻云淡,却让众人顿时绷紧了一根弦。 沈崇明更是轻嗤:“你这么说,我们怎么可能吃得下饭?” “但我饿了。”沈沂说着吃起来:“等吃完才有力气看节目。” 众人:“……” 这顿饭的气氛实在诡异,沈沂让他们三人都提心吊胆着,自己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半小时后,他准时放下筷子,三个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在他身上。 沈沂说着拿出手机,还让佣人把电视打开,“大家都不吃了?那就一起来欣赏我做的vlog。” 沈崇明皱眉:“你在胡闹什么?” “在医院闲着无聊。”沈沂说:“顺带学了下剪辑,现在vlog不是很火吗?我也做了一个,给你们欣赏一下。” 沈沂随意地坐在那儿,把手机投屏到电视。 vlog第一幕是字幕——《相煎何太急》。 这句诗一出来,沈清溪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沈崇明则是好奇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安静地看下去。 而vlog采用了比较诙谐的形式,还有沈沂的声音解说。 内容却实在让人笑不出来。 从那几条鱼的死,再到前段时间的医闹事件。 录音和视频都被剪辑到里面。 养鱼的水里有药品,致使鱼死亡。 而那天他房间的摄像头录下了有人进他房间的画面,是一名在他家做了很久的女佣。 镜头一转就变成了女佣的自白,哆哆嗦嗦地对着镜头交代:“一切都是为了讨好沈清溪。” 包括沈清溪给她的钱,她要这么做的理由,还有以前对沈沂养的宠物做过的罪行,一五一十地交代。 再下一幕就是医院的医闹。 沈沂在当场徒手接白刃,血流一地的场面无缝衔接了男人和沈清溪的交易音频。 视频一共三分半,播放完以后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沈清溪在桌下捏紧拳头,冷声质问:“你想表达什么?”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不敢靠近任何人,不敢养宠物。”沈沂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就因为只要我靠近,对方就会因为我变得不幸。” “我也不相信会有人爱我。”沈沂说:“因为连我的亲生父母,血浓于水的兄长都讨厌我。” 舒静听得皱紧眉:“阿沂,不是这样的。” 沈沂苦笑,“那又是什么样呢?我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很尴尬,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尽量避免回来。” 沈沂说完后目光直直落在沈清溪身上,宛若一把利剑:“但我没想到,幕后造成这一切的人都是你。” 沈沂朝着众人展示他的手,“你找人闹赵南星的医院,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吧?因为你以前都是这样的。” 沈清溪一拳砸在桌上:“你在胡说什么?” “怎么?敢做不敢认?”沈沂说:“我这里还有你助理跟那个男人见面的视频,还要我一起剪进去吗?” 沈清溪脸色顿时煞白。 沈崇明冷冽地看向沈清溪,“沈清溪,你到底做了什么?” “很简单啊。”沈沂笑:“让我痛苦煎熬。如果我再奢求一些不该奢求的,就杀了我。” 沈崇明在暴怒的边缘。 而沈清溪则直勾勾地盯着沈沂看,恨不得下一秒一拳打在沈沂脸上。 沈沂缓缓站起来和他对峙,“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跟你争什么。” 沈沂本以为自己可以很酷地做完这些事,但没想到在说到最后一句时还是红了眼,声音微哽。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讨厌过沈清溪,甚至把沈清溪的讨厌当做一直努力的目标,在回来以后还会小心翼翼地讨好沈清溪,可他越这么做,沈清溪越讨厌他。 沈清溪一言不发,眼底确实遮不住的即将爆发的怒气。 得不到自己一直以来好奇的答案,沈沂也并未追问,他的目的并非是这个。 他简单地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沈崇明身上,“这个视频可以让远牧集团的股价一夜之间跌到谷底,我的要求只有一个,给我13%的股份。” 沈崇明皱眉:“你要做什么?” 沈沂轻笑:“我要的很简单啊。” 他看着沈清溪一字一顿道:“只要我不同意,沈清溪这辈子都坐不上远牧集团总裁的位置。” 沈沂眼神冷漠:“我要一把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让他永远都不敢这么做。” 只要沈清溪稍有不慎,就会痛失掉他最想要的东西。 沈崇明看着两人对峙,忍不住出声道:“我还没死,你们就争成了这样?” “我不争。”沈沂说:“公司的一切我都不要,只要你今天答应了我这个条件,我会重新回到律所,不会有人知道我和您的关系,远牧集团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只有沈清溪。” 沈沂这段话说得人很舒服,但他还有转折:“我现在做的只是保护自己,如果他还有这么做,那我不介意一起鱼死网破。反正我本来就被他搞得什么都没剩下。” 沈清溪忽地冷笑出声,“沈沂,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沈沂挑眉:“什么?” “就是你这幅分明什么都想要,但还要装圣人的样儿。”沈清溪冷声道:“被人欺负,受了委屈还要笑,你他妈是没有自尊吗?不,你只是会装。” 沈沂笑着看他,表情不变。 他越是这样,沈清溪就越生气,“还有现在这样。” 沈清溪嗤笑:“你的存在就让我恶心。” “是么?”沈沂说:“那我可能还会让你继续恶心下去。” 沈清溪的手背青筋暴起,声音也冷得快要结冰:“你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我,原来我蛮横霸道,无理取闹,但你非要像小天使一样。呵,你本来就很厌恶我们,干嘛还要装呢?” “因为这样。”沈沂面无表情地接他的话,“才能讨好你们啊。” 沈沂倒不觉得把自己的伤口揭开是多么伤自尊的事,他一字一顿道:“我的人生,不就是需要从讨好开始么?” 沈清溪可以轻而易举得到的所有爱,于他而言,讨好都得不到。 可他还是要装出这副模样,温和谦逊有礼,这样才是符合世人标准的好人。 他很努力地做个好人,也还是没多少改变。 沈沂冷冷地扫过沈崇明和舒静:“明天下午六点前,我要公证过的股权转让书。” “不然这个视频就会出现在各大平台。”沈沂威胁道。 偏偏是你 第159节 “我直接立遗嘱把你变成继承人就好了。”沈崇明说:“还这么大费周章做什么?” “我不要你的公司。”沈沂轻呼出一口气:“无论你们信不信,我从来没觊觎过你们任何东西。” 隔了会儿,他闭了闭眼,声音放缓,“哦,有一点曾觊觎过。” “什么?”舒静颤着声音问。 沈沂勾着唇苦笑:“你们对沈清溪的爱。” 当初他想,哪怕分他一点点也好啊。 后来发现一点都没有。 人的心脏本来就是偏的,十个指头就是不一样长的。 沈沂如此安慰自己。 沈沂一句诛心,良久,沈崇明叹了口气:“你想要的,明天会放在你房间里。” 第66章 沈沂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起身上楼回房间。 客厅里沉寂许久,沈崇明缓缓站起来,转头问正在擦眼泪的舒静:“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舒静望了眼宛若雕塑的沈清溪, 拉住沈崇明的手出了门。 桌上菜肴几乎没怎么动, 全都冷了。 这一顿饭吃得很精彩。 沈沂几乎是四两拨千斤一般, 把远牧集团的继承权牢牢地捏在手里。 也把沈清溪的后半生捏在手里。 他根本不是达摩克利斯之剑,他是卡在沈清溪喉咙里的刺。 稍有不慎, 万劫不复。 沈清溪强撑着上楼, 回到书房后才靠在门上缓缓滑落在地。 终究……一场空。 其实也说不上来最初做这些事是为什么,只是单纯地讨厌。 为什么要有一个人出现分走他现有的一切,为什么那个人出现要让他家变得愁云惨淡。 所以吵闹着送他走,蛮横又无理。 可没想到他还会被接回来,每次看到他小心翼翼的眼神, 都会让沈清溪想起那些不堪的回忆。 沈沂越纯善,衬得他越不堪。 所以后来就喜欢看他孤零零的,别和谁笑, 也别跟谁走太近。 时间久了,仿佛成了一种习惯。 沈清溪很久都没缓过神来, 直到一声惊雷闷响,闪电像利剑一般划破长空,把凄清冷暗的书房短暂照亮。 沈清溪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了书桌上的书, 他走近打开灯。 桌上的书是全新未拆封的《三国志》。 一看就是沈沂的手笔。 而在这本书之下压着的是他幼时的那本童话书, 之前被沈诗怡拿出去的那本。 沈清溪翻到他写字的那一页, 只见在之前的字之下又加了一句: [豆在釜中泣。] 沈清溪像是被抽离了灵魂一般, 坐在那儿发怔。 — 沈崇明是个很守信的人, 翌日下午就把股权转让书放在了沈沂房间里。 而沈沂与此交换的是一份辞职信。 他正式辞去了远牧集团的工作。 准确来说, 去远牧集团就上了一天班。 其余时间都在医院。 也在这一天, 他收拾东西搬离别墅。 把行李箱往后备箱放的时候,沈清溪站在车旁,和平日的西装革履职场精英做派不同,而是一身休闲服外套了一件黑色长风衣,头发也没有抹发胶,被风吹得稀松凌乱,手指间捏着一支烟。 沈沂合上后备箱,淡淡地问:“有事?” 沈清溪的烟在指间转了几转,而后递给他一支。 沈沂稍犹豫还是接过。 沈清溪偏头打火点了烟,而后将打火机递给沈沂。 沈沂一直没点。 良久,沈清溪才说:“你不怕么?” “怕什么?”沈沂反问。 “我对你做些更过分的。”沈清溪说:“毕竟你那个视频可以毁了我。” “准确来说是毁了我们一家。”沈沂轻笑:“爸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所以这时候解决你是最好的办法。”沈清溪仔细地盯着他看,少年早已成为有棱角的男人,成熟魅力尽显,也早已不是当年刚回来时见到他小心翼翼喊哥哥的小男孩儿,“你为什么自信到敢放出来?” “或许,可能是因为我姓沈吧。”沈沂半开玩笑地说。 说穿了沈清溪从来没想过真的伤害他。 他一直在追求从精神上折磨沈沂。 沈沂这么多年,无论在学校还是在职场,察言观色的识人能力还算一绝。 所以他直接选择摊牌。 “你是怎么拿到那些证据的?”沈清溪问。 沈沂轻笑:“从我把鱼拎回家的那天,我就下了饵。” 沈清溪:“……” 沈清溪一支烟抽完,挥手散了散烟味:“这一局是我输了。” “哥。”沈沂很认真地喊他:“你觉得我赢了吗?” “起码现在你赢了。”沈清溪说。 沈沂温和地笑,声音有些沉:“枪响之后,没有赢家。” 这场局从最开始就注定,两败俱伤,满盘皆输。 沈沂的车开出别墅时,沈崇明和舒静都站在楼上看。 良久,沈崇明拍了拍舒静的肩膀:“从开始就错了。” “是。”舒静点头,“我们好像从来没教育好孩子。” 无论是沈清溪还是沈沂。 如今的局面,几乎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我一直都以为沈沂有怨,却没想到清溪的怨也那么深。”舒静说:“要是我们做得好一点,他们应该会是很亲近的兄弟。” 但当初她确实自顾不暇。 甚至她都在怨沈沂的出生,很长一段时间里完全不想看见他,尤其是当他哭的时候,她只会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心想为什么要生下来呢。 往事不可追,舒静擦了把泪问沈崇明:“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吧?” 沈崇明无奈叹气:“是。”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沈沂在整件事情里是最无辜的。 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小朋友在不受期待的目光里出生,在没有一个人喜欢的环境里成长,又被送到不知名的乡下度过童年,回来后便学着曲意逢迎。 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还是变成了优秀的人。 一场暴雨伴随着的,是一场寂静无声的分离。 — 沈沂开车径直去往[愿],程阙正窝在办公室里看财务报表。 见他来了以后摘掉眼镜,翘着的二郎腿落下来,一边打呵欠一边给他倒水:“解决了?” “是。”沈沂喝了口水:“帮我找个住的地方。” 程阙:“……?” “你这不是为难人么?”程阙说:“一时半会我去哪给你找住的地方?你回你家住去啊。” “那儿赵南星在住。”沈沂说。 “你俩现在不是恋爱中?”程阙摁着太阳穴,给他出主意:“婚前同居。” 沈沂一个抱枕砸过去:“让你办点事怎么这么费劲。” “你为什么不搬回家?”程阙不理解:“都结婚这么多年的人了。” 沈沂沉默。 良久,沈沂才认真地说:“我跟赵南星这么多年,要么太远,要么太近,从来都没有在恰当的距离谈过恋爱。” 程阙:“所以?” “现在应该是很好的时机。”沈沂说:“循序渐进地谈。” 程阙皱眉:“有啥好谈的?恋爱的目的地是婚姻,你们都已经走进去了,现在又走出来,走着玩呢?” 偏偏是你 第160节 沈沂瞥了他一眼:“你这样是怎么跟商未晚谈恋爱的?” 程阙被噎住,“没谈。” 沈沂:“?” 下一秒只听程阙冷声道:“分了。” 说完就从茶几上摸烟盒,结果一盒烟已经空了。 沈沂匆忙去抓他的手,程阙不解:“干嘛?” “不想吸二手烟。”沈沂说:“你烦的话喝点水。” 程阙:“……” 程阙也懒得再去拿烟,继续吊儿郎当地坐在沙发上,“你戒烟了?” “差不多。”沈沂说:“很少抽。” 他本来也不太喜欢这种东西。 是在宜海时心里烦闷才会抽,尤其刚做完手术,戒烟戒酒,他都遵守得很好。 “哦对。”程阙说到这才想起来:“你刚做完手术没多久。” 沈沂翻了个白眼:“难为你还记得。” 程阙讪笑:“这不是看你恢复得太好,还以为你痊愈了么。” 沈沂没理他不着调的话,也没多问他和商未晚的事儿,只是在思考时猛不丁地说:“你和商未晚这都分分合合多少次了?因为你联姻的事儿?” “我联什么姻?”程阙皱眉:“老头子发疯,我还要跟他一起发疯不成?” “那你和商未晚……”沈沂说:“彻底掰了?” “不知道。”程阙说:“每次都是我先找她,这次我绝对不去找了。” 沈沂点头:“你随意,别影响到我就行。” 程阙:“?” 程阙一脸无语:“你自己找房子去吧,想怎么谈就怎么谈。” “生气了?”沈沂问。 程阙把自己埋进沙发里,声音很闷:“没有,就是有点心烦。” “程阙。”沈沂忽然很认真地喊他:“我的事儿解决了,你的事要不要也解决一下?” “什么事?”程阙迷茫。 “当年的误会。”沈沂沉声道:“你不是杀人凶手,当年的事只是意外,你得澄清。” 程阙一时哑然,表情愈发沉闷,就连呼吸都慢了许多。 良久,程阙又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那样,佯装无所谓,“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说就有人信吗?更何况你以为老头子不知道吗?他只不过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最在意最珍视的儿子死了,心里难以接受。 程阙一直挨骂能让他心里好受点,那就挨着。 毕竟是程阙的家事,沈沂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只不过像他之前支持自己那样,温声道:“需要我的话就说一声,我会帮你。” “行。”程阙爽快应下,眸中的那一丝晦暗也很快消失。 两人的话题又回到房子上,最后程阙无奈,给他扔了一把钥匙。 “这是什么?”沈沂问。 程阙:“水榭花岸的房子。” 这房子是程阙买来投资的,装修好以后一直都空着。 沈沂还揶揄过是不是打算拿来做婚房,结果程阙翻个白眼:“我?你跟我一不婚主义者说婚房?” 这地方离他家小区就两公里。 沈沂接过钥匙:“谢了,房租我会准时打到你账户。” 程阙瞟他一眼:“就当我给你随份子了。” 沈沂拿了钥匙就去搬家,他东西很少,两个行李箱就把他所有的东西装好。 新家也足够大,他用了半个小时收拾完,便给赵南星发消息:【hello?】 赵南星秒回:【什么事?】 沈沂原本是打字问,后来又觉得打字不太诚挚,于是发语音问:“你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赵南星:【哪里?!】 沈沂:【我先去接你。】 赵南星:【ok。】 约定好一起吃晚饭,沈沂换掉了千篇一律的白衬衫,而是从衣柜里拎出一件白卫衣。 成熟男人的韵味和少年感齐聚。 不到十分钟,他已经开车到了赵南星楼下。 连着下了一周雨的傍晚空气有些冷,赵南星穿了一件长裙,完美地勾勒出她的腰身,外边还搭了一件浅橘色的及膝大衣,一袭长卷发,明艳感和清冷感齐聚一身,更加吸引人。 赵南星上车以后便问:“你搬出来住了?” 沈沂点头:“另外找了个房子。” 赵南星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无奈道:“好吧。” 沈沂猛然凑近,把安全带拉出来给她系上,“怎么?想和我同居?” 赵南星立刻否认:“没……没有。” 安全带的卡扣扣紧,沈沂的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女朋友,去哪儿?” 赵南星:“……” “你在说什么啊?”赵南星捏了下耳垂。 沈沂侧眸看过去,“女朋友啊,不对么?还是说我需要换个称呼?” 赵南星:“……” 没有谈过恋爱的赵南星在此刻有些手足无措,“不是,你这个称呼有点……肉麻。” 让人心跳怪快的。 “那……星星?”沈沂挑眉。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魅惑感,似是在刻意引诱人一样。 分明商未晚和周悦齐她们也这么喊她,但沈沂喊出来就自带一种令人心跳的感觉。 赵南星怕他再说出什么更吓人的称呼来,正要说就这样,结果就听沈沂那低低沉沉的声音喊:“要不……宝贝?” “宝宝?”沈沂略带轻佻地补充了句。 赵南星:“……” “别。”赵南星感觉自己脸都快烧红了,“就……喊我全名。” “赵南星?”沈沂喊的时候尾音上挑,带着几分不正经。 是以前会在床上喊她名字时的那种不正经。 “算了算了。”赵南星挥手散热:“不要纠结这个,我们先去吃饭。” 沈沂却忽然抓住她的手:“你还没喊我。” 赵南星错愕:“我喊你什么?” “都行。”沈沂说:“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沈沂。”赵南星拍了他胳膊一下:“快开车。” 沈沂皱眉:“这个昵称有点太见外。” 不过说着也发动了车子,与此同时,赵南星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赵南星用手揉了一把发热的脸才拿出手机,是商未晚。 “喂,商商。”赵南星跟商未晚说话时的语气软下来,不自觉地带着撒娇意味。 听得沈沂侧眸瞟了她一眼,那表情写满了——就不能用这样的语气喊我一声吗? 赵南星却一直没看他,刚才听完他那几个肉麻的昵称还没缓过劲来。 电话接通以后,那头迟迟没声音,赵南星满是疑惑地问:“商商,怎么了?” 良久,商未晚颤着声音说:“星星,我……我好像……杀人了。” 语气哽咽:“我……我……” “你别慌。”赵南星被吓到,“你先打120急救,再把定位发给我,我去找你。” 说着在导航输入地址。 沈沂不解,赵南星朝他做口型:去-找-商-商。 “好。”商未晚害怕,“我……我能不挂电话吗?” “可以。”赵南星说:“你别害怕,去他的颈间试一下还有没有脉搏?” 商未晚照做,几秒后,两道尖叫声同时通过听筒传过来。 赵南星一个激灵:“发生了什么事?” 商未晚害怕到快哭出来:“他……还活着。” “没关系。”赵南星安抚她:“我离这里很近,而且我和沈沂在一起,我们马上就过去了,你相信我们。” 商未晚极力忍住,可以听得出来她的克制:“我知道……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他……我……他现在……伤害不了我……我……” 商未晚害怕到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最终还是没忍住,呜咽道:“星星你快来……” 话音刚落,赵南星破门而入。 偏偏是你 第161节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穿着西装大腹便便的男人,腹部被一个刮眉刀刺中,有一滩血迹。 而商未晚蜷缩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墙,手里还拿着一把水果刀,两只手不停地颤抖,手背苍白。 赵南星上前夺下她的刀,拥抱她:“没事的,商商。” 商未晚埋在她肩膀上,闷声痛哭。 只听地上的男人骂了句:“晦气的婊.子。” 沈沂趁机拍了张照,只拍了男人,然后他蹲下问了句:“你说什么?” 男人重复:“妈的,晦气的婊.子。” 沈沂把这句话录音发给了程阙。 程阙:【?】 程阙:【这谁?】 沈沂:【他骂的是商未晚。】 程阙一个电话打过来,“靠!这是在哪儿?这人谁啊?他是不是想死?” 沈沂看了眼这状况:“确实是。” 他又仔细看了看躺在地上这位,尔后道:“这下估计还是得你出手。” “商未晚呢?”程阙着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沈沂说:“这人是万青经贸的总经理,以x骚扰女职员出名。” 程阙忍无可忍骂道:“……这傻b。” 谁的人也敢碰。 第67章 万青经贸是商未晚之前任职的那家公司, 亦是业内蛮知名的金融公司。 沈沂认识这人纯属是意外。 以前沈沂刚进律所实习的时候,代教律师接过他的案件。 因为职场x骚扰被告上法庭,而他要求庭外和解, 对方原本索赔两百万, 被他们这边压到了五十万。 最终对方撤诉。 这人当时到办公室里时格外嚣张, 说什么那些女孩们家里没背景,又穷, 肯定没什么骨气, 上诉也就是吓唬吓唬,为了要几个钱。 他们几个助理听得十分恶心,后来在他请客那天,他还试图欺负办公室里另一个还没毕业的女孩。 席间那女孩儿喝了酒说要去趟卫生间,没多久那个男人也跟了出去。 几分钟后沈沂有些不太放心, 去卫生间门口的走廊里刚好看见他正把女孩儿困在怀里,女孩儿一直推他,结果他就跟堵墙似的。 沈沂过去一拳挥过去, 把女孩儿拉走离席,又送她回了家。 女孩第二天请假没来上班, 沈沂被代教律师喊进办公室训斥,起初沈沂念着自己是刚来实习的,一言没发。 直到律师说:“你得罪大客户, 以后还要怎么在这个行业里立足?还有崔莹, 你连带着把她的名声在业内也带坏了, 她现在还没毕业, 等毕业以后哪个律所敢要她?!” 沈沂忍无可忍, 还是辩驳道:“本身女性的就业环境就已经很艰难, 您作为给她上社会第一课的老师, 教给她的是忍让和卑微,那她以后还怎么进入职场?您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吗?” “是客户。”律师说:“你为什么护着崔莹?你喜欢她?” 沈沂:“……” 沈沂并未多解释,但在律师的胡乱猜测之后,他无奈道:“如果崔莹是您的妻子或女儿呢?您可以选择独善其身,不保护她,但不能说这种行为是对的。” “那客户呢?”律师问:“你作为一个律师,就不为这样的人辩护了吗?” “如果他是我的当事人,我会为他辩护。但当他做出这种行为时,便不会成为我的当事人。”沈沂说。 …… 反正当天沈沂据理力争,和代教律师发生了极大的争执。 那天沈沂递了辞呈,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第一份工作。 据说崔莹后来实习没完成,回到学校后留了一级,选择转专业。 沈沂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对这张脸也印象深刻。 时隔多年,这人更胖,像是吃了酵母,整个人膨胀到几倍大,穿着西装都快要憋破,估计刚才和商未晚争执动作幅度过大,白衬衫的扣子烂了两颗,肚子上的肉摇摇晃晃,像屠宰场里的猪。 沈沂挂断程阙的电话之后,感觉有人扯自己的裤腿,低头一看,躺在地上的男人厉声道:“报警。” 沈沂半蹲,把他的手扯掉,厌恶地看向他:“放心,会报的。” 沈沂站起来拍了几张照,又把他的伤口拍下来,看上去问题不大。 这人到现在也爬不起来是因为喝多了酒,用力过猛。 没多久,救护车赶到,警察也赶了过来。 — 幸运的是,商未晚没受重伤,除了手腕和小腿有擦伤,颈间有淤青的勒痕外。 不过她的精神不太好,目光涣散,眼神呆滞,像是受到了重大刺激。 赵南星帮着处理了她的伤口,又去问了外科的同事,那个男人只是被修眉刀刺中腹部,伤口并不严重,只是刺得有点深,也做了小手术进行简单的缝合。 一晚上折腾下来已经凌晨。 沈沂并没有在商未晚这儿耗着,跟程阙一起连夜要了饭店各个角落的监控。 所幸没有监控死角,每一幕都被监控拍了下来。 包括商未晚和那个男人的争执。 商未晚今天在那个饭店有应酬,喝了一点酒,去卫生间的时候刚好碰上同样在饭店有应酬的前老板。 对于商未晚的离职,对方一直不太满意,同时又觊觎商未晚这个人,便提出了每个月给商未晚钱,让商未晚当他女朋友的建议。 说是女朋友,其实这男人已经结婚多年,还有一个女儿。 商未晚不同意,对方就强行上手,争执之中,商未晚拿出修眉刀威胁对方,但对方并不在意,反而一把将商未晚掀倒在地,擦伤了手腕和小腿。 当他再次逼近时,商未晚用修眉刀刺中他的腹部,与此同时对方陷入昏迷。 商未晚还以为他死了,便害怕地给赵南星打电话。 事情经过很简单,但真要是掰扯起来也不是件小事。 依照那人的性格,应该会找业内知名律师来打这个官司。 沈沂则是将那监控研究了大半夜,心里对这件事也有了底。 而程阙刚去医院时,站在商未晚病房前就没了进去的勇气,转身就往另一边走:“那狗东西在哪个病房?” “手术室。”沈沂说:“正在缝合。” “先割了那玩意儿再缝。”程阙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阴郁,和平日里那吊儿郎当的劲儿完全不同,“妈的。” “你先冷静。”沈沂劝他:“想想走私还是走公。” 程阙想都没想:“私了。” 沈沂看了他一眼:“你为他沾手,不太值得。” “上法庭那套流程你比我熟,但他能被判几年?”程阙皱眉:“商未晚的工作也要没了,以后她留了这种底,谁还敢用?” 搞不好,商未晚还会被反告故意伤害罪。 如果想要赢,很可能就得借助舆论力量,但这种事的舆论对一个女性的职业生涯来说是致命打击。 程阙不可能把商未晚放到那种境地之中。 “更何况我不沾手就能让他怕。”程阙声音冷淡,带着几分邪气:“沂哥,这事儿要是都做不到,我还怎么把[愿]开起来?” 沈沂盯着他,“别惹事。” “知道。”程阙也终于冷静下来,“你什么想法?” “我也不主张上法庭。”沈沂说:“但对方应该会上诉,具体还是要等商未晚好一点再说。” 最重要的还是当事人的意愿。 警察来医院做了笔录,商未晚这边她不太愿意开口,打了镇静剂之后很快睡着。 赵南星和沈沂只是最先到现场,知道的也不多。 警方也拷贝了现场的监控,最终定下第二天再来做笔录。 长夜漫漫,皆无心睡眠。 天空破晓之时,周悦齐来了医院,看见商未晚躺在床上,二话不说先哭了一通,缓缓转醒的商未晚无奈道:“我还没死呢,公主。” 周悦齐上前抱住她,“你吓死我了。” 勒得商未晚差点喘不过气来,拍着她的背说:“轻点儿。” 周悦齐这才松开手,结果站起来一抹眼泪,“那个狗男人呢?我去揍死他。” 商未晚拉住她,“等会儿。” “干嘛?”周悦齐说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不会是怕我有事吧?放心,我带上我哥。” 商未晚:“……” 她环顾病房,这才发现大家都在。 连周朗也在。 商未晚艰难地朝他笑了下,可能笑起来不太好看,但她也尽力了。 病房里陷入了久违的沉寂,赵南星坐在病床旁拍了拍她的手背,商未晚将目光投递过去。 那一瞬,赵南星感觉自己看到了水。 既是波澜不惊的湖,又是波澜壮阔的海。 偏偏是你 第162节 良久,商未晚眼里掉下一滴泪,却很快抬起手背擦掉。 她回握住赵南星的手,目光却投向门口的那几个男人,最终落在了沈沂身上。 “沈律师。”商未晚尽力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请你打官司的话,是不是很贵啊?” 沈沂微怔,先下意识看向赵南星。 只见赵南星直勾勾地盯着商未晚看,一丝余光都没留给他。 “商未晚。”程阙适时出声,“这件事交给我,行么?” 商未晚微笑着看他,而后缓缓摇头。 “你……”程阙想说你别固执也别逞强,但商未晚那双含着水雾的眸子里透露出的是倔强和不服输。 话到嘴边,程阙什么都说不出。 沈沂摁下程阙的手,也把他的话截断:“帮你的话,打折。” “几折?”商未晚问。 沈沂说:“半价。” “那还挺优惠的。”商未晚笑了下,尽量轻松道:“那帮我起诉他吧。” “想好了?”沈沂把其中的利弊一一说明。 商未晚甚至都没听完就做了决定:“嗯,起诉。” 沈沂拿出自己的专业素养来,“那我这边就以职场骚扰、□□未遂、故意伤害罪起诉了。” “嗯,我手里还有些文件。”商未晚说:“是以前在公司的时候他说的一些荤话,到时候发压缩包给你。” “行。”沈沂没想到商未晚有这一手准备,顿时对她更高看几分。 而程阙在病房里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 之后周朗他们离开病房,只剩下了赵南星和周悦齐。 周悦齐坚定地站在商未晚这一边,“我支持你,这种人渣就该去牢里待着。” “他以前在公司就欺负过你?”赵南星则问道。 商未晚点头:“也不算吧,我每次都能巧妙脱身。” “草。”周悦齐叉着腰骂:“都什么年头了,职场上还有这种败类在!” 商未晚反过来安抚她:“消消气。” 赵南星还有几分担忧:“要是这次起诉了,你说不准得换行业,舍得吗?” “无所谓。”商未晚耸了耸肩:“如果一个公司会因为这种事情开除或不录取我,那说明也不值得我待。而且,没有什么必须要挣钱的理由了。” 赵南星闻言顿时感觉不对。 以前商未晚是个很爱钱的人,她留在云京的目的也很简单。 能挣更多的钱。 “没事。”商未晚耸了耸肩:“忽然想开了。” 赵南星却还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商未晚揽着她,靠在她肩膀温声道:“不好意思啊,让你担心了。” “没什么。”赵南星说:“你没事就好。” “真没什么事。”商未晚笑道:“把你男朋友薅来帮我辩护。” 赵南星:“……” 总觉得商未晚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奇怪在什么地方。 因为担心商未晚一夜未眠,如今商未晚醒了,警察也来做了笔录。 赵南星跟沈沂便回家休息。 一路上赵南星都心不在焉,直到快回家时她才领悟到商未晚那句话的意思。 她急忙给商未晚发消息:【是不是你姐姐出了什么事?】 良久,商未晚回复:【是的,她去世了。】 所以商未晚没了软肋,什么都不怕,要将那个人起诉到法庭,哪怕赌上自己的前途也无所谓。 赵南星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商未晚:【一周前。】 赵南星:【节哀。】 商未晚:【没事。】 之后还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包。 赵南星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她给商未晚发语音:“等你出院了,一起喝杯酒啊。” 商未晚爽快回复:【好。】 发完消息后的赵南星表情更忧郁,直到沈沂将车停在路边都没察觉,依旧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良久,沈沂把她的脑袋掰过来,赵南星这才回过神来,“啊?到了。” 沈沂:“……已经到很久了。” 赵南星深呼了口气,“抱歉。” “不原谅。”沈沂的手足够大,把赵南星的脸都包起来,往紧一缩,她的脸就鼓成了一团。 赵南星眉头也跟着皱在一起,伸手拍他:“你干嘛?” 话一出口却是咕哝着的,含糊不清。 沈沂说:“你忽视了我一路。” 赵南星:“……” 沈沂在她脸上掐了一下,这才松开:“商未晚的这件事不难,你不用担心成这样。” 算是宽慰。 “不止这样。”赵南星说:“商商现在很难过。” 沈沂说:“我也很难过。” 赵南星看向他,“你难过什么啊?” “刚从家里搬出来。”沈沂说:“你觉得是随便就搬出来了吗?” 赵南星:“……” 赵南星盯着他的侧脸,无奈叹气,伸手把座椅调低,半仰在副驾上,低声道:“这个世界上对商商最重要的人,在一周前去世了。” 沈沂微怔:“你是指……” “她姐姐。”赵南星说。 沈沂挑眉:“她没父母吗?” “那种吸血鬼父母。”赵南星轻嗤:“还不如没有。” 沈沂沉默。 赵南星忽然说:“你相信吗?这个世界上有磁场,能跟你成为好朋友的人,一般来说都会在某个地方有相似。” “那你们和周悦齐呢?”沈沂问。 相比起来,周悦齐几乎是她们生活的反面。 家庭和睦,生活顺遂,从来都没受过委屈和挫折。 “不知道。”赵南星笑道:“这大概也是人生的奇妙之处。” 她们和周悦齐会成为好友,大概是周悦齐的主动靠近。 不然以她和商未晚的性格,肯定不会主动去和周悦齐那样的人做朋友。 而赵南星想了想,“虽然都是朋友,但我和商商好像更近一点,三个人的友情,一般来说都是这样,肯定会有两个人更亲近,但并不是排挤另一个人。你能懂吗?” 沈沂思考片刻:“就像我们也会和周朗做朋友,但我和程阙是更近的,大概是这样?” “对,并没有刻意去排斥谁。”赵南星说:“自然而然就成这样。” 沈沂点头:“是这样。” 人跟人的关系本身就很奇妙。 “怎么突然说这个?”沈沂问。 “我和商商从某个方面来说是同一种人。”赵南星沉声道:“我经常会从商商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有时她要改变,我就会觉得被激励。” “怎么说?” “我们的前半生都在为别人活着。”赵南星抬起手背挡住眼睛,声音有些哽咽:“所以我好希望她可以幸福。” 只要商未晚幸福,她就会感觉自己也能够幸福。 可命运坎坷,从来不遂人意。 沈沂也把自己的座椅放到和她同样的高度,侧过脸看她,最后伸手将她的胳膊弄开,拿纸把她的眼泪擦掉。 “行。”沈沂说:“我免费给她辩护。” “我不是那个意思。”赵南星说:“我就是跟你聊一下。” “我知道。”沈沂把她揽在怀里,一条胳膊就能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你别哭了。” 赵南星抽噎,“有点难过。” 沈沂下巴搭在她肩膀上,一偏头牙齿在她侧颈轻咬了下,几乎是耳鬓厮磨道:“我也跟着难过了。” — 纵使赵南星再难过,也没有再多过问商未晚姐姐的事。 她和商未晚永远都有这样的“君子”之线。 沈沂成为商未晚的律师,将对方告上法庭。 偏偏是你 第163节 而对方如沈沂所料,找了业内知名律师,以杀人未遂将商未晚告上法庭。 算是非常复杂的关系。 在庭外和解时双方都表示了拒绝和解,对方态度尤其坚决。 春天来临之后,商未晚准备辞掉工作,专心准备官司。 但她的辞职信递上去以后却被领导退回,甚至领导又给她放了年假。 商未晚受宠若惊,却在楼下看见正跟人打电话的程阙恍然大悟。 不过程阙坚称自己并没做什么。 在此期间,关璟案也落下帷幕。 二审判决关璟有期徒刑五年,赔偿被害人医药费、精神损失费等近八十万。 对于关璟来说,这惩罚似乎很重。 但对于被害者来说,这惩罚太轻。 关璟入狱那天,也是关琳结婚那天。 赵南星和周悦齐她们坐在咖啡馆里聊这件事,颇为唏嘘。 而沈沂用这个案子来给商未晚分析对方可能受到的惩罚,商未晚却道:“不走法律途径的话,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来保护自己。” “程阙会帮你……”沈沂说。 商未晚却突兀地打断他的话:“可我不是程阙的附属品。” 沈沂皱眉:“他喜欢你,你怎么会是……” “我不喜欢别人为我做什么。”商未晚说:“欠他的已经很多了,不想让他再冒险。” “要是他愿意呢?”沈沂说。 商未晚却坚定道:“我不愿意。” 沈沂便不再劝商未晚,只是后来跟程阙聊起来时,沈沂评价商未晚说:“这个人很有风骨。” 程阙笑道:“这个词用来形容她,很恰当。” 这个案子对沈沂来说并不是最难的,却是最有负担的。 他对此做足了准备。 在一审开庭前,对方不知为什么,忽然撤诉。 而在一审判决之中,对方因职场x骚扰,强女干未遂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本以为对方会上诉,却没想到对方接受了判决。 从法庭出来以后,赵南星她们都舒了一口气。 商未晚却看向程阙,“你动手脚了吧?” 程阙朝她比了个手势:“一点点。” 也不过就是去小学门口找了那个人的女儿,带着她去吃了个麦当劳,还让她跟那个男人聊了聊天。 又将那人约出来,把他的解聘书扔在他面前。 程阙见她表情严肃,双手插兜轻笑道:“真就一点点。” 沈沂在一旁道:“我作证。” 周朗也道:“如果是以前的程二,他怕是已经废了。” 程阙一胳膊肘杵向周朗胸口:“我有那么凶残么?” “那得去[愿]那儿打听打听,程二也算是声名远扬。”周朗轻笑。 商未晚目光落在周朗身上,也跟着笑:“是么?” 程阙胳膊直接架在商未晚肩膀上,凑过去低声说:“少对他笑。” 商未晚斜睨他一眼。 程阙凑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我会咬人。” 商未晚被他说话的热气痒到,离他稍远。 周朗却耸了耸肩:“恭喜二位啊。” “谢谢朗哥。”程阙轻佻地应答。 远处,赵南星和沈沂站在一旁看着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赵南星眉毛都皱成一团。 沈沂忽地低声问:“怎么?担心你闺蜜劈腿?” 赵南星顿时惊恐地看着他:“你……” 话没说完就咳嗽起来,沈沂才扶着她,给她拍背。 等赵南星咳完了,沈沂才凑近她耳边说:“放心,我嘴很严。” 赵南星:“……” 倒也是真的。 从小到大,沈沂都没把她的秘密告诉过别人。 也可能是因为没有朋友吧。 “那谁知道?”赵南星故意说:“程阙可是你朋友。” “他都那么大人了。”沈沂笑道:“这点儿事都看不出来,也是活该。” “也不是。”赵南星忍不住辩解:“商商藏得很深……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想知道吗?”沈沂问。 赵南星点头。 沈沂把侧脸凑过去:“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赵南星:“……” 赵南星把他脸推开,冷声道:“我不想知道了。” “哎。”沈沂调侃她:“生气了?” “ 没有。”赵南星别过脸不看他,沈沂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赵南星拍开他的手。 “还说没有生气。”沈沂说。 赵南星瞪他:“那你怎么跟小时候一样?” “我和小时候一样?”沈沂挑眉。 赵南星点头:“是啊,你没事儿就总捏我脸。” “那你确定和小时候一样吗?”沈沂若有所思地问她。 赵南星:“……” 恍然想起,小时候是她捏沈沂脸次数比较多。 沈沂在一旁幽幽道:“现在算是明白你那时候的感受了。” “什么感受?”赵南星问。 沈沂趁她不注意又捏了一下:“很有手感。” 赵南星:“……?” 两个人在这里互不相让,那边周朗已经带着周悦齐离开。 商未晚走过来邀请,“走吗?晚上请你们吃饭。” 赵南星刚要答应,沈沂却拒绝道:“你们两个人庆祝就好了。” “干嘛?”赵南星问:“你晚上有事吗?” “一个月前被打断的约会。”沈沂说:“今晚我想续个费。” 赵南星:“……” 商未晚闻言笑道:“行,是我不识时务了,祝你们晚上约会愉快。” 赵南星:“……?” 所以不用跟她商量的吗? — 压在心上一个多月的石头终于放下,赵南星下午先回去冲了个澡又化了妆。 沈沂则是换掉了西装,两人约在傍晚六点钟见面。 五点五十,赵南星提前下楼到小区外等。 春天的傍晚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花香,远处天际昏黄色的夕阳将天空染成橘调,大片大片地漫散开,像是被泼了墨后晕染开的漂亮油画。 赵南星穿着周淑手工做的旗袍,刚好是和夕阳同款色调,说是旗袍,其实很像裙子。 头发也是随手一盘,并没有过多装饰,但她的气质太过出众,往来行人都会在她身上投下目光。 五点五十八分,一辆黑色的机车轰鸣而至,机主戴着黑色的头盔,在路人惊讶的目光中停在赵南星身边。 一双大长腿支在地上,尔后摘下头盔,随手拨了下被压乱的头发,露出那张俊朗的脸。 赵南星讶然:“你……换车了?” 沈沂从后边取出一个新头盔扔给她:“带你兜风。” 赵南星:“……” 机车通身是黑色,但有暗色流光,线条漂亮又流畅。 赵南星并没想到他会骑机车来,把头盔又丢给他:“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件衣服。” 五分钟后,赵南星重新下来,而沈沂正靠着机车玩手机,不知是机车带来的错觉,还是他本身就有,总觉得身上有股痞劲儿。 赵南星换了件橘色紧身针织衫,高腰牛仔裤,中腰黑色靴子,长发披散下来垂在腰间,很适合机车的装扮。 偏偏是你 第164节 “你怎么突然换了车?”赵南星一边戴头盔一边问。 沈沂站在那儿盯着她看,见她找不到卡扣,把她拽到面前来,低头给她系卡扣,“你不是想骑机车兜风么?” 赵南星:“……” 她没想到沈沂还记得。 这些天因为商未晚的事儿,她自己都快忘了。 “车早就回来了。”沈沂说:“但看你也没什么心思,就一直放着。” 赵南星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沈沂眉头微皱:“别这么看我。” “就是感觉……”赵南星说:“你有点好。” “才有点儿?”沈沂反问。 赵南星抿唇,“是还蛮好的。” 沈沂抬手在她头盔上打了下:“不用勉强。” 赵南星:“……” 赵南星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现在这酸酸胀胀的心情,只是觉得有个人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的感觉很奇妙。 所以她一直盯着沈沂看,觉得很感激。 沈沂却道:“说了别这么看我。” “为什么?”赵南星嗔怪地瞪他一眼,怨他破坏了自己心底难得涌出来的爱意,“那我就看呢?” 沈沂把她面前的盖子往下一扣,“你啊你。” “怎么啦?”赵南星的声音通过头盔闷声传出来。 几秒后,面前的盖子再次被打开,沈沂那张脸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赵南星微怔:“做……做什么?” 沈沂猝不及防地亲过来,然后飞速扣下她的头盔盖子,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么看我,会让我很想……睡你。” 赵南星:“……” 啊啊啊! 沈沂疯了! 第68章 沈沂的疯并未停留在那一刻。 他骑上黑色流光的机车, 两条长腿支在一旁,回头喊愣在原地的赵南星:“上车。” 赵南星盯着他宽广的背看,慢吞吞地上了车后座。 沈沂这才戴上头盔, 很帅气地踢起支架, 腰上落了一双手, 不过是抓着他两侧的衣服。 “抓紧了吗?”沈沂问。 赵南星凑过去:“嗯。” “声音太小。”沈沂大声说:“你说什么?” 赵南星再凑近一些:“抓紧了。” “那我要启程了。”沈沂说着往侧边瞟了眼,赵南星的双手正轻飘飘地抓着他的衣摆, 一点儿都不紧张。 赵南星满怀期待地应答:“好……” 话音未落, 油门轰鸣的声音在这暗夜里响起,这辆车宛若一支黑色的箭,“嗖”地一下往前冲去。 街边路灯在一瞬亮起,点亮了这座城市的夜。 前方是辽阔到环抱整座城市的大河,水流在光影下拂动, 露出粼粼波光。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一瞬化为了泡影,唯一剩下的是拂过身侧的风。 风的狂劲儿让赵南星在机车冲出去的那一刻往前俯冲,整个人都贴在了沈沂的后背, 双手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顺势摸到了硬邦邦的腹肌。 起先还觉得紧张和害怕, 毕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赵南星以前觉得,坐在轰鸣的机车上会被很多人围观,成为人群中最闪耀的那种。 但坐在机车上才发现, 所有人都是擦肩而过, 速度快到你根本来不及看见对方的模样, 更遑论别人的表情和议论。 那些对自己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活在别人眼光里是最不重要的事。 到后来赵南星无暇去思考许多, 沈沂在这条路上疾驰, 最后剩下的只有与风共舞的震撼和快乐。 这个过程非常奇妙, 好似在疾驰的旅途中将所有烦恼都沿途抛却, 有种灵魂被洗涤的快感。 不知过了多久,沈沂急刹停住。 赵南星这才摘下头盔,深呼出一口气,“好爽。” 沈沂也摘下头盔放在车把上,“好玩吗?” “嗯嗯。”赵南星的心情仍旧有些澎湃,就像刚才坐在机车上,心脏砰砰砰跳,像是和风赛跑一样,连带着情绪也有些高亢,“我心跳好快。” 沈沂轻笑:“喜欢就好。” 赵南星下了车,望着眼前的景色。 远离城区,稀稀落落有三两行人经过,不远处是微波粼粼的湖面,昏黄色的路灯和皎洁月光相互映衬,路边的灌木丛已经染上微绿的色彩,昭示着美好春天的到来。 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赵南星捂着自己砰砰跳的心,语气还没完全平静下来:“我刚才有种灵魂飞出九霄的自由感。” 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怎么说?”沈沂问。 赵南星不假思索道:“就好像你要带我冲破云往远处飞,感觉自己下一秒睁眼就会在云端。” 沈沂望了眼四周:“那现在看到这种景色,会不会失望?” 赵南星摇头:“怎么会?我好喜欢。” “喜欢景还是喜欢人?”沈沂又问。 赵南星一顿,没反应过来:“啊?” 沈沂靠在机车一侧,看她表情错愕,头发被风微微吹乱,有几缕在空中乱飞,抬手给她压下来放在耳侧,顺势捂住她一只耳朵:“问你喜欢景色还是喜欢我?” 赵南星:“……” “都喜欢。”赵南星眨了下眼,光穿透她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了一层昏黄的影,沈沂不由得看怔。 趁沈沂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赵南星忽然踮起脚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一触即分。 亲完以后就跟做了错事的小学生一样,立刻装模作样别过脸。 隔了会儿,沈沂忽地沉声喊她:“赵南星。” “啊?”赵南星低咳一声:“怎么……” 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一股蛮力拽得转过身,目光刚好和沈沂相触。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一双大手已经落在她腰上,把她整个人都往前带到温热的怀里,而后那张脸越靠越近,唇上也传来温热的触感。 沈沂咕哝道:“闭眼。” 赵南星这才慌乱地闭上眼,但是想说:“这里有……” “人”字还未说出口,就已经被攻城略地,腔内被他的气息强硬地占领。 在这种事上,沈沂愈发强硬。 以往赵南星倒是没有太多切身体会,婚后可能是因为沈沂一直端着。 只有偶尔会露出那种狂热侵略的本质,大多数时候他都很温和,就像他这个人在外边装出来的那样。 可是最近的几次接吻,赵南星总是被步步击溃,一路后退。 沈沂单手落在她腰上,另一只手落在她后颈,拇指还在她脸侧轻轻摩挲。 赵南星逐渐招架不住,身子在他怀中缓缓滑落,却被他牵制着后颈提上来,只是短暂的换气后,再一次吻过来。 …… 良久,赵南星埋在他肩膀里呼吸。 沈沂单臂把她一提,没给夜风留穿过他们身体的缝隙。 赵南星缓过呼吸以后嘟囔了句:“好丢人。” 沈沂:“?” “哪里丢人?”沈沂问。 赵南星哑着声音说:“这街上好多人啊。” 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接受这种事。 沈沂把她的脑袋往一边掰,“哪里有人?” 赵南星:“……?” 街上确实空空荡荡。 “刚才不是还有一点点人吗?”赵南星诧异地问。 沈沂耸了耸肩:“可能他们以为我们是gai溜子,都去别处散步了。” 这种奇怪的口音从沈沂嘴里说出来,却有种一本正经的禁欲感。 沈沂的声音也有几分喑哑,没一会儿松开手。 偏偏是你 第165节 赵南星仰起头看到他紧致的下颌线,忽地玩闹似的掐他下巴,沈沂便低下头:“什么吩咐?” “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的啊?”赵南星问。 沈沂大概有185+,初重逢的时候赵南星就很好奇这个问题。 印象里沈沂还是没她高的小男孩儿,哪怕是沈沂当初离开沙棠村时,也不过刚和她身高持平。 再次重逢,赵南星却比他矮了一大截。 甚至体格也差了很多,他一条胳膊就能把她的腰揽在怀里。 “高中?”沈沂也不太确定:“反正从回来以后就一直在疯长。” “羡慕啊。”赵南星耸了耸肩:“这么高。” “你也不矮吧。”沈沂松松垮垮地站着,勉强可以跟她视线持平,“很漂亮。” 赵南星:“……” 对于沈沂莫名其妙且突如其来的夸奖,赵南星已经有些适应了。 从不太能听到坦然接受,只用了不到一个星期。 赵南星轻笑:“我从小就挺漂亮吧?” 沈沂思索后迟疑道:“有……吗?” “有。”赵南星拍了他肩膀一下:“你外婆夸我是最漂亮的小女孩。” “不合理啊。”沈沂说:“我外婆要夸也是夸我妈,怎么会夸你?” “你忘了吗?那会儿你还在的,外婆就说我最漂亮,比你还漂亮。”赵南星争辩:“就你摔进水里我把你救出来那年。” 那些被荡了灰的记忆仿佛一下被人吹开,一瞬间都变得闪闪发亮起来。 沈沂无奈地笑:“你确定是我摔进水里?” 赵南星哑然。 沈沂在她脸上捏了一下,“那年似乎是你把我推下去,又把我捞上来,哭得跟只小猪一样。” 赵南星:“……?” “怎么可能哭那么丑?”赵南星说:“你简直含血喷人。” “就有。”沈沂说:“不信回家翻相册,我有照片,上次去妈家里拿的。” “……那是我妈。”赵南星愤愤。 “行。”沈沂点头附和,“但照片在我手里。” 赵南星:“……” “那你也要讲道理,我推你进水里是不是因为你嘴欠?”赵南星质问。 沈沂想了下:“好像是因为我夸别班那女孩儿好看。” 赵南星:“……” 赵南星觉得再说下去就要把童年那些“黑历史”都拉出来掰扯一番了,于是紧急换话题:“你看,今天月亮好圆。” “农历十三。”沈沂说:“确实圆。” 赵南星:“时间好快。” 这语气也是略显敷衍。 “喂。”沈沂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下,“赵南星。” 赵南星扭头瞪他,“干嘛掐我?” “腰太细了。”沈沂说:“小时候有点肉感好看。” 赵南星:“!” “对了。”沈沂忽地问:“你还记得隔壁班那女孩儿吗?” “不记得。”赵南星说:“我记性可没你那么好。” “你那时候跟人家打架,差点把人家耳朵咬下来。”沈沂笑着说:“人家哭着去校长室告状,你忘了吗?” 赵南星:“……不记得。” “真忘了?”沈沂逗她。 赵南星脸一热:“记得记得。那是我唯一一次跟女生打架,差点就被饿了两天。” “我给你送零食了。”沈沂说。 赵南星微怔:“你还好意思说?你去送饭的时候动静也不知道小点,还被我妈发现。” “那不是凑巧了吗?没想到妈也去给你送饭。”沈沂说。 “嗯,我妈从小就惯着我。”赵南星说着笑起来,“不过那会儿真的好幼稚,也好勇,什么都敢做。” “所以你那会儿为什么跟人家打架?”沈沂侧过脸,伸手把她被风吹乱的发梢别在耳后,那双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盈满了温柔的月光。 赵南星一时沉默。 夜风温柔地吹过她身侧。 良久,赵南星闷声说:“她跟所有人说,你得了重病快死了,所以你爸妈不要你。” “那你就跟人打架?”沈沂轻声问。 赵南星抿唇不语,一脸悲伤,沈沂却温柔地捏她脸,上前把人拥进怀里,呷着笑凑近她耳边低声说:“打得好。” 赵南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把童年这些事儿跟人分享出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这些记忆会永远地封存在她心底。 因为没什么好值得纪念,也没什么值得怀念,那些被营造出来的美好都是假象。 所以会在跟沈沂婚后,因为聊起幼时,两个人吵到冷战。 但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笑着和沈沂聊起那些过往。 分明还在记忆里闪闪发光。 分明她提起来还会觉得温暖。 “我好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沈沂忽然说。 “啊?”赵南星错愕:“为什么?” “跟小时候很像。”沈沂说:“你在变得快乐。” 赵南星:“……” 赵南星朝他伸出小拇指:“跟我一起快乐吧。” 沈沂盯着她孤零零的小拇指,缓慢地伸出手指,跟她的小拇指勾在一起,“好啊。” 就像很多年前在沙棠村时那样。 赵南星灿笑着朝他伸出手,“你以后就做我的朋友吧。” 而他缓慢地抬起头,害怕却又期待地伸出手:“好。” — 回去时沈沂的车速没那么快,赵南星却还是觉得很愉快。 沈沂送赵南星到楼下,随意聊了几句。 “好了。”沈沂说:“外面风大,回家吧。” “哦。”赵南星还有些恋恋不舍,今晚的气氛太美好,她有些舍不得,说出来时语气自然失落。 沈沂问她:“不开心?” “没有。”赵南星摇头,转身往里走。 “我回去给你打电话。”沈沂说。 赵南星闷闷不乐地:“哦。” 几秒后,赵南星正拉开门要进,身后被人猛地撞了下,而后落进了温热的怀抱之中。 沈沂坚实有力的胳膊箍在她身前,紧到她快要呼吸不过来。 沈沂低头在她耳边温声道:“宝贝,想回家住。” 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赵南星浑身发麻,脸一瞬间胀红,“你说什么?” “想回家住。”沈沂说。 赵南星皱眉:“换个称呼就让你回。” “宝宝?”沈沂语气带着揶揄,听着轻佻得很,“星星?” “都说不要这么……”赵南星耳朵都跟着发痒,却咬牙切齿道:“肉麻……” “那我总不能一直喊你全名吧。”沈沂说:“不太像谈恋爱。” “那像什么?”赵南星反问。 沈沂微顿:“像谈判。” 赵南星:“……” “但你不要那么肉麻地喊我。”赵南星感觉自己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快要跳出来了似的。 她不太习惯跟人这么亲昵,尤其沈沂喊她的时候,她会觉得整个人都溺进了水里一样,并非是那种要命的窒息感,而是一种酥酥麻麻,感觉自己要原地爆炸的甜蜜感。 ……甜蜜感。 赵南星也不知道这个词为什么突然从她脑海里冒出来。 总之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行。”沈沂勉强同意:“那我想上去。” 赵南星低低地应:“……好。” 沈沂上去之后先给自己和赵南星倒了杯水,家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性冷淡风”。 偏偏是你 第166节 黑白灰三种色调显得家里空落落的。 两个人坐在餐桌前,捧着一杯温水喝,心情也算平复下来。 赵南星忽然感慨:“我的list又完成了一项。” “还有两项。”沈沂说。 赵南星点头:“但现在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去实践。” 当时是觉得自己急需要做一些改变,迈出原来的舒适圈,把生活填满。 现在她已经做出了最大的改变,每一天都很忙碌充实。 以往觉得自己像是这个世界的游魂,不知道该做什么。 哪怕每天很忙,也从来不会肯定自己存在的价值。 但现在是知道自己在忙什么,为什么而忙,也终于敢去感受这人间的烟火气。 只有现在,她才觉得自己活着。 活在这俗世人间。 “那就等以后。”沈沂挑眉:“我慢慢教你。” “你都会?”赵南星问。 沈沂笑了:“你忘记那时候你怎么从水里出来的吗?” 赵南星:“……” 赵南星选择结束这个话题。 隔了会儿,赵南星提议:“要不要看电影?” 沈沂自然答应:“好啊。” 赵南星这段时间培养了新爱好——看电影。 这部电影也是随便找的,一部色调很小清新的爱情电影,似乎是讲初恋的,赵南星兴致勃勃地点开,但没想到开局十分钟,男女主就回到房间里激烈的热吻。 沈沂和赵南星同坐在沙发上,忽然感觉房间的温度在骤然上升。 沈沂伸手挡在赵南星眼前。 赵南星低咳一声:“其实……尺度也没那么大吧。” 于是沈沂放下手,电影里已经开始脱衣服。 似乎是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沈沂啧了声:“你平时看的电影都挺野啊。” 赵南星:“……” “我以前也没看过。” 赵南星解释:“这是随便打开……” 话没说完,沈沂忽地凑过来,说话的热气都吐露在她脸上,赵南星被吓得一时间没敢呼吸,而沈沂哑声轻笑:“都这么大人了,就算看点限制级也没关系。” 赵南星:“……不……” “是”字还没说出来,沈沂已经倾身吻了过来,还囫囵地说:“就算是做点,也没关系。” 赵南星:“……” 电影里也还是没敢多拍。 但沈沂已经拿遥控关了电视。 赵南星被吻到眼尾泛红。 沈沂虽然吻得很热烈,到了前期却又很温柔,把赵南星抱到房间里,打开了床头那盏昏黄的灯。 从她的额头沿下亲吻,在她的腰间停驻,片刻后继续往下,赵南星却捏他的肩膀,“别……” 沈沂却没听她的。 …… 这和坐在机车上兜风一样,对赵南星来说都是很新奇的体验。 紧要关头,赵南星推了沈沂一把,哑着声音说:“家里没t。” “没事。”沈沂闷哼一声,赵南星随即脚背都蜷缩起来,声音带着几分呜咽:“要是有了怎么办?” 沈沂咬她耳朵,缱绻又温柔:“那就生下来。” 赵南星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传来。 沈沂凑在她耳边诱哄道:“宝贝,别担心。” 赵南星却想:妈的,不该让他进来。 这么想着,在被欺负得狠了之时,赵南星也这么骂出声。 沈沂却不知餍足地轻笑:“你说的是进哪里?” 赵南星:“……!” 靠! …… 一室旖旎在夜半才将将散尽,赵南星躺在床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又累又困。 最后还是沈沂抱着她去洗的澡。 赵南星脑袋埋进枕头里,沈沂躺在她身侧:“来吹个头发再睡。” “好困。”赵南星动都不想动,被扶起来也只是软趴趴地瘫在沈沂怀里。 沈沂坚持给她吹头发。 等到吹完,赵南星又再次埋进枕头里。 不过隔了一会儿,赵南星忽然像诈尸一样弹坐起来。 “怎么了?”沈沂问:“不睡了?” 赵南星幽幽转过身,“你纹身是什么图案?” 沈沂:“……” 沈沂无奈:“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赵南星半眯着眼:“我刚才看见了。” 沈沂在她刚刚吹好的头发上揉了一把:“先睡觉,明天再看。” 赵南星却不依,径直朝他扑过去,直接把他扑倒在床上。 沈沂:“……你慢点儿。” 赵南星胳膊垂在他身上,“我看一下。” 说着就解开他浴袍。 纹身就在他肚脐往下的位置,平日里穿衬衫会被掖进西装裤里的地方。 但还是需要把内裤往下拉才能看到。 图案最开始是star,r结束时一条线勾画出一颗星星,尔后连接了一条像是波浪线的东西,上边还有字母。 赵南星并不懂这图案的寓意,但当时听纹身师说这是沈沂自己设计的。 “这是什么意思?”赵南星盯着那儿很认真地问。 沈沂:“……” “你都不会害羞嘛?”沈沂躺在那儿,胸前露出来的肌肤开始慢慢泛红。 但赵南星依旧很认真,哪怕她一只手还捏着他内裤的边儿,认真到像是在跟他研究人体构造一样。 赵南星诧异:“为什么要害羞?” 沈沂:“……” 沈沂伸手把她往怀里抱,结果她重心不稳,直直地压下来,疼得他闷哼一声。 “怎么了?”赵南星慌乱地问。 沈沂重重呼出一口气:“你要是力气再重点,后半生□□堪忧。” 赵南星:“……” 赵南星一胳膊肘杵他心口:“好好说话。” 沈沂把她往上拎,让她整个人都躺自己身上,尔后闭上眼低声道:“是赵南星。” 赵南星皱眉:“什么意思?” star是星,尾部的波浪线是大写的zhao,而赵南星看到的那些起伏是心电图。 赵南星就是沈沂的心跳。 赵南星听完以后沉默半晌。 沈沂逗她:“怎么?是不是感动到说不出话来?” 赵南星却沉声道:“要是以后分手,你去洗纹身岂不是很疼?” 沈沂:“……” 沈沂反身就把她压下去,极具压迫感地说:“所以,这辈子不许和我分。” 赵南星赶紧闭上眼:“尽量。” “必须。”沈沂说。 “那我可能会有喜欢上别人的时候啊。”赵南星心虚地说。 沈沂忽然沉默。 赵南星耐不住又去哄,“逗你的,我怎么会喜欢别人……” “你要是喜欢别人了。”沈沂说:“我就去给你追到手。” 偏偏是你 第167节 赵南星错愕:“啊?” “等你把他玩腻了。”沈沂把她往怀里一摁,淡声道:“再回来我身边。” 赵南星:“……?” 是个狠人。 — 春天是个很美好的季节,唯一的遗憾大概是徐嘉树去了国外。 在他离开时又没通知周悦齐,于是晚知道一步的周悦齐在机场哭到妈都不认,扬言要和徐嘉树绝交。 而周公主的联姻计划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不知为何,她选择了一家不算很有竞争力的公司,还是不太受宠的一个。 赵南星和商未晚问及原因,她托着下巴说:“星星选的是不受宠的,你选的也是一个不受宠的,所以我也选一个,是不是会比较般配?” 赵南星商未晚:“……” 两个人都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赵南星犹豫问:“你有跟徐主任联系吗?” “没有。”周悦齐说:“我把他拉黑了。” 赵南星:“?” “他每次都这样。”周悦齐吐槽:“出国留学的时候就不告诉我,回国也不告诉我。我每次都像是在机场等一艘船,永远等不到他。” 赵南星:“……” “那你相亲的事徐主任知道吗?”赵南星问。 周悦齐摇头:“我不知道。” 反正她是没说。 于是当晚,赵南星在书房里犹豫许久,最终还是给徐嘉树拨了一通越洋电话。 凑巧沈沂刚回家,推开书房门时,赵南星正开着公放跟徐嘉树寒暄。 沈沂站在书架前,装模作样地挑书看。 而在寒暄过后,赵南星旁敲侧击徐嘉树的想法,徐嘉树却像铜墙铁壁一样,回答滴水不漏。 最终沈沂从书架上把放自己表白信那本书拉了出来,忍不住道:“你把周悦齐那么多追求者弄跑了,你都不用赔的啊?你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别到时候周悦齐孩子能跑了,你还单着呢。” 书房里一阵沉默。 “可能……”赵南星顿了下:“也没那么严重。” 沈沂继续补刀:“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要是往前走。”徐嘉树冷声道:“以后关系就回不去了。” 沈沂啧了声:“那你就要一直以这种身份待在她身边吗?情种,真情种。” 徐嘉树无奈:“少阴阳怪气。” “问题是你缺她这一个朋友吗?”沈沂挑破了说:“你这么多年恋爱都没谈过,你是缺朋友?” 徐嘉树:“……” “她喜欢的不是我这种类型。”徐嘉树说。 沈沂翻了个白眼:“那就努力变成她喜欢的类型。” “年纪太大……我总不能倒回去长一遍吧?”徐嘉树跟他说话逐渐不客气起来。 赵南星及时劝架,“其实……总要试试。” 徐嘉树闻言犹豫道:“这种事试错成本太高。” “你追她呀。”赵南星都跟着急了,“你认识她多少年了,又不是不知道她多好追。” 徐嘉树:“……” 沈沂直接挂了电话,“让他自己好好想吧。” 赵南星叹气:“看别人谈恋爱比自己谈恋爱还费劲。” 沈沂把书摊平放在桌上,刚好是一张纸。 沈沂拿那张纸上的内容问赵南星:“这是什么意思?” 正好是之前赵南星写下的那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赵南星耸了耸肩:“情书啊。” “所以是什么意思?”沈沂又问。 赵南星很认真地回答:“就是你给我的感觉。” “是什么?”沈沂追问。 赵南星微微思索,“温柔又平和,可以包容万物。” “还有就是你的名字。”赵南星说:“都是水哎。” 沈沂,都是三点水的偏旁。 沈沂闻言挑眉:“是夸奖吗?” 赵南星:“……算。” “那我欣然接受。” “……” — 云京的春天多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难得迎来晴朗天气,又恰好是周末。 赵南星醒来后看到缓缓初升的朝阳,站在窗边发了许久的呆,等沈沂醒来后两人又一起吃了早饭。 之后在家里看了几集电视,电视里风景优美,像是世外桃源。 但赵南星看着总心不在焉。 沈沂问她:“有什么心事?” 赵南星偏过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要不要,一起回沙棠村?” 这些年赵南星一直都没怎么回沙棠村。 除了那次呼朋引伴地跟商未晚她们一起回去,可她当时回去怀着一种很惶恐的心情,没有心思去看路边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小时候很喜欢的那些景色都没敢认真看。 今日天气晴,阳光很和煦。 她莫名想起了沙棠村的景色,此刻田地里应当是郁郁葱葱的绿色,橘红色的夕阳必然会掩映在山间,晚风拂过山岗,将树吹得摇摇晃晃。 沈沂的目光和她对上,笑着点头:“好啊。” 于是,沈沂开车出发去往沙棠村。 他们吃过午饭后出发,赶在落日前抵达。 恰好是刚下过雨的天气,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泥土的清香。 赵南星和沈沂拎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远眺可以看见远处的山。 这是两人幼时最常做的一件事,夏日放学以后就坐在院子里看夕阳,有时赵南星坐不住,看到一半就跑去玩,等沈沂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滚了一身泥回来。 有时玩累了则窝在摇椅里睡觉,沈沂侧过脸就会看见她的睡颜。 外婆出门也是静悄悄的,不敢吵醒她。 沙棠村的落日还和许多年前一样,橘粉色随意漫散,染红大片天空,像是有神仙在天际涂鸦,将天空和山顶连接起来。 赵南星半眯着眼看落日,“我以前好像太过于追逐午后的阳光了。” 所以没注意到落日的美。 “赵南星。”沈沂低声喊她。 “嗯?” “手给我。” 赵南星把手伸过去,沈沂握住她的手,一瞬感觉有个冰凉的东西钻进她指间。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戒指。 “你怎么……”赵南星无奈地笑:“耍赖啊。” 沈沂把戒指抵在她指间,不给她弄下来的机会。 “你小时候耍赖过那么多次。”沈沂轻笑:“现在总归能轮到我一次吧?” “那也不能用在这种事儿上。” “我就想用在这里。” “哪有人这么求婚的?” “我。” “沈沂你好无赖。”赵南星呷着笑轻嗤:“过分。” 沈沂的手指顺着她的指缝滑进去,“跟你学的。” 赵南星捏他的手指,“所以你这是求婚吗?” 沈沂把自己的椅子跟她靠近,猝不及防贴近她耳边:“赵南星。” 赵南星耳朵发痒,懒洋洋地侧过脸看他:“干嘛?” “要和我再结一次婚吗?”沈沂说:“这次什么都听你的。” 赵南星盯着他看,表情严肃。 几分钟后,沈沂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你……不会……” 偏偏是你 第168节 “好啊。”赵南星看他慌乱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就再结一次。” “会重蹈覆辙吗?”赵南星倚在他肩膀问。 沈沂说:“不会。” 赵南星挑眉:“这么自信?” “你看夕阳落下去了。”沈沂指着远方的落日说。 “所以呢?” “明天升起来的一定不会是今天的太阳。”沈沂说:“所以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赵南星顿了下,认真道:“我会好好爱你的。” 沈沂笑起来:“好啊,我会比你爱我更爱你。” “骗人。” “骗你干嘛?” “……” “对了。”赵南星忽然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沈沂拉长了声音:“秘——密。” “告诉我呗。” “不” “……” 落日余晖洒在他们脸上,赵南星窝在摇椅里,靠在沈沂肩膀上缓缓闭上眼睛,发出清浅的呼吸。 而沈沂侧过脸,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他记得,也是很多年前的傍晚,落日残霞将天际染得漂亮。 那个小女孩朝他笑。 他的心就不自觉跳快。 那一年,沈沂五岁,只是跟母亲来外婆家探望,还没转学到沙棠村,也没再所有人面前自我介绍。 那时的赵南星还不认识沈沂。 沈沂已经趁人们不注意时偷偷问外婆,“那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啊?” “赵南星。”外婆说。 于是,沈沂将这个名字记了很久很久。 所有人都觉得太阳最耀眼,但沈沂觉得,赵南星笑起来的时候,星星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