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春日》》 001 称得上宽敞舒适的空间里充斥着麻将与桌面產生的碰撞声,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雪茄味,暗红色滚着金边的帘子因抽风系统而细微晃动。 林净低着头思索手中握有的牌组,听见上家程谚丢出一张二万,立刻出声喊道:「吃。」而后反手丢了张安全的字牌出去。 这一吃牌很快就引来民怨,方佳安那双水润的大眼在林净和程谚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你们别打情章,小心我赖皮不付帐。」 程谚面不改色,从容地摸牌,随后偏头一问:「要什么?我餵你。」 听见熟悉的问话,林净抬眸,乾净清澈的眼专注地凝视着他,见他也极为认真地看着自己,她下意识抿了下唇,接着笑答,说了那句当初没说出口的话:「要你。」 十八岁那年的无数课堂中,林净总是单手支着头,出神的看着窗外此时正绿意盎然的台湾欒树,无心理会讲台上正滔滔不绝解释考题的老师,她确信那些方法都解答不了她的问题。 不管她怎么左思右想,都始终想不透自己为什么喜欢程谚。 许是那日阳光正巧灿烂,又许是他看着她眼底盈满笑,才使得她往后岁月难寧。 ─ 「林净!林净!」方佳安大步朝正蹲在置物柜前整理参考书的林净走近,嗓音虽大但在人声鼎沸的教室里毫无作用。 「嗯,怎么了?」那双熟悉的黑色帆布鞋伴随着浅蓝色制服裙襬映入眼帘,林净便知道来人是谁,她抬头困惑地看着方佳安。 「班导问你同意书收齐了吗?今天是收回的最后一天。」身为班长的方佳安每日被喊去导师办公室处理班级事务已经是常态,最近林净也同样身负重任,负责向班上同学一一讨要辅导同意书。 「……还没,还有程谚。」林净摇了摇头,想起自己从五天前就像讨债集团般不断的提醒着要带同意书来,脑门开始隐隐作痛。在方佳安破口大骂之前,她赶紧补充:「我昨晚有传短讯提醒他了,他说今天会来学校也会记得交。」 她并不怎么喜欢和别人互相加聊天软体,但为了和程谚联络,她别无他法,便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提醒。 「难怪你和我要程谚的手机号。」方佳安恍然大悟,但仍是忍不下怒气,「都快十点了那傢伙连个影子都还没出现,我觉得他今天也不会来学校了,你就帮他签一张吧。」 不等林净回应,她随即又提出另一个意见:「要不我们去问问程挚?他们俩是堂兄弟,关係那么亲密,多少应该知道程谚的消息。」 林净再次摇头,整齐的马尾随着动作在空中来回摆盪,她一边整理着手中厚重的讲义一边说:「再等等吧。」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她仍是受方佳安的影响,对于程谚会来上课的念头產生动摇。 见状,方佳安也不再多说,「走吧,上体育课。」将林净怀里的书一股脑的重新塞回柜子里,拉起她的手就要往教室外走。 林净呆愣了几秒鐘,随后说道:「水杯没拿呢,还有,你不换下裙子吗?」她指向方佳安那显眼的制服裙,只见对方毫不顾忌的向上掀开裙襬露出里头的安全裤。 下楼时,林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环顾四周没有教官的身影,便放心的拿出了手机点开和程谚的视窗。她双手飞快的在屏幕上跳跃,很快的就送出一封讯息给程谚。 「你不是答应我要来吗?」 短信一传送,程谚的回覆也随之而来。 「路上。」 对于一週只到校两天,甚至有些时候中午就翘课回家的程谚来说,林净觉得「路上」这两字不过是在敷衍了事罢了。 下楼后她分神听着方佳安谈论班上模拟考的状况,和她转往走向操场的石子路,同时手里也并未间着,短短几秒鐘的时间,她再度编辑好一条消息寄出,语气有些气恼。 「往床上的路上吗?」 「你对面的路上。」 林净愣然,抬起了头看向前方,金灿灿的阳光洒落,与她相隔着跑道的程谚拎着包轻松随意的站在司令台旁,嘴角漾着笑。 方佳安自顾自的走了几步,发现身边的林净并未跟上,回头一看,才发现林净直愣愣的看着前方。她掉头走了回去,伸出右手在她面前挥了又挥,「林净,怎么了?」 林净回过神来,下意识的隐去手机,而后将注意力转移到方佳安身上,勾唇一笑,「没事,太阳有点大,不怎么想过去。」越过方佳安,林净的视线再次追随着程谚,他见自己发现他后,两手插在裤兜里,朝陆续从体育室出来的同学走近。 方佳安挽着林净的手,带着心神不寧的她往司令台集合。 挣脱了借完器材的程挚揽着自己左肩的手后,程谚语调上扬,「我有带同意书。」 不待林净做任何反应,方佳安抢先一步开口:「你要是再没带,净净心里那把火都要烧起来了。」语毕,她推了下不在状况内的林净。 方佳安这一推着实将林净从方才的思绪里拉回,像是被定格了般,程谚那一抹笑不断在她脑海中回盪着。她随意应付了声:「嗯。」 似是感到愧疚,程谚那对茶褐色的眼眸盈满诚意的与她对视。林净在女生中谈不上矮,然而程谚很高,和她相视时甚至压低了身子,林净清楚闻到他身上那乾净清爽的皂香味,带有一点柑橘香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开口问程谚是不是喷了香水,但理智在程谚说话的那刻回归。 「你收齐后,我陪你去辅导室交回条,就当作是赔罪。」 林净没来得及回话,便在体育老师的催促下排到队伍末端。 五十分鐘的课程里,林净没怎么动,她一向对运动不感兴趣,总是安静的待在场边。倒是方佳安穿着制服裙仍是活蹦乱跳,那身装扮压根儿不妨碍她在排球场上尽情活跃。 b市三月阳光似盛夏的艷阳,吝嗇给予一丝一毫入春的氛围,若非围绕操场的树木和花草以盎然向荣的姿态再三提醒,才使人意识到春季的来临。 下课鐘声一响,眾人不约而同,像是深植脑袋的反射动作般,相继往贩卖部移动。方佳安和林净也在其中,她亲暱的勾着林净,随班上大队人马移动。 在和前方的人落上一段距离后,她突然说道:「程挚、程谚他们挺不错的,你觉得呢?」 林净一愣,不明所以。 「你忘记了?」见她仍是一副云里雾里,继续解释:「分班前你不是一直觉得他们吊儿啷噹,压根不认为自己会和他们往来?」 听见方佳安这么说,林净才想起似乎有这么一回事。 一中和其他学校不同,在准备迎接高三下学期的寒假,校方会依照组别再进行一次能力分班,原属班级的前几名自然而然的被匯集成一班。 林净对他们这对兄弟的印象只有家里有矿,玩够了便回去继承家產,也因此看见班级名单里程谚、程挚两个并排的名字,她没少讶异,随后便为往后同班生活下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结论。 最初的看法在今日有所动摇,那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脸庞又再次浮现。 「嗯,程谚是还不错。」说话的同时,林净点了下头,加强了语句的肯定,那安静垂落在身后的发随着她的动作在身后摇晃,宛若动摇的心。 方佳安没注意到林净话中含有深意,在看见期盼已久的贩卖部出现在眼前,便像荒漠里的旅人觅得绿洲般,松开了她的手臂,馀下她一人,独自朝里头奔去。 002 不知道是不是和心情有关,林净连带觉得照座号排序回条也是件美妙的事。在看见程谚缴回来的单子时,她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程谚」两个大字凌乱却又不失美感的被写在姓名栏,右下角家长签章那一栏的字跡则是显得彆扭、刻意。 她没忍住,噗哧一笑。那明显是偽造文书。 换了乾净上衣回来的程谚看见林净呆呆的站在座位前,好奇朝她走进,出声问道:「在看什么?」 感受到属于他的柑橘味在旁,林净虽然心里一惊,面上仍是从容不迫的指着那一栏签名说道:「看你仿签的技术不怎么样。」 程谚瞄了一眼,轻笑出声:「是嘛,这么明显?」 林净点点头。 「要不,以后你都帮我签吧。」他抽出林净那张,仔细观摩她的字跡,豪放有力,下笔俐落,很难和性子温柔的她联想到一块。 她想答应,却害怕因为这样被程谚发现异样的情感,选择口是心非:「才不要。」 麻溜的替她完成剩下的部分,程谚挥了挥一沓资料,「我帮你跑腿就好,你待在教室休息。」 听闻,林净摇头。她想更瞭解他,因此私心希望能够多一些相处的时间。从抽屉抽出班级週志,她道:「还有这个得亲自交到辅导室,一起去吧。」 程谚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她捧着沉重本子,因为出力儿泛白的指节上,立刻伸手将那叠簿子接了过来,「好。」 一班教室在五楼,辅导室则在别栋二楼,距离称不上远,但来回也足够聊上一小段时间,她刻意放慢步伐,与程谚并肩走着。 她侧头,关心道:「很沉吧,我帮你拿一半。」语毕,她踮起脚尖便要拿过。 程谚到底是没让她拿成功,「不沉。你下楼梯小心。」语气活脱脱一名父亲。 见状,林净倒也没再继续坚持。 程谚朝身侧的人看去,只见春日的暖阳微微映照在她精緻的侧脸,扎得整齐的马尾随着移动像隻蝴蝶般左右拍动翅膀, 她也是春日的一部份。 他忍不住伸出手碰了下参了褐色发尾,一股酥麻微痒的感觉从手背上蔓延至心中。 察觉程谚奇怪的举动,林净露出困惑的目光。 「有棉絮。」 「谢谢。」林净不疑有他,手臂向后顺了顺长发。 「你不喜欢运动吗?」想起她方才独自坐在排球场,他主动开啟话题。 林净摇了摇头,「没有不喜欢,只是对球类没什么兴趣,提不起劲。」他在排球场上耀眼的模样再次浮现。 「那你喜欢什么运动?」程谚好奇问道,仔细回想同班这几个月来,他确实很少看见林净在球场上。 「慢跑应该称得上喜欢。」林净左思右想,勉强挤出了个答案。 林净会养成慢跑的习惯得归功于方佳安。 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方佳安拉着她嚷着要早起运动,打着养成健康的生活习惯,好应付高压的学习环境的名号,结果坚持不到三天便放弃,好在她还有自觉,週末晚上会在一旁散步,陪着夜跑的林净。 再次将话题带回到排球上,她说道:「你跟程挚球技很厉害。」怕他误会自己都在看他,林净补充道:「那些学妹都在旁边说你们好帅。」 在程谚一连接了好几球扣杀以及和程挚的默契配合后,旁边和她一样不下场打球的学妹们开始交头接耳,呶呶不休,宛若电线杆上扰人的麻雀。对话离不开对他们俩的崇拜和感情状况。 「没有,是因为以前练过一段时间的排球,我的能力在队上根本不算什么。」他谦虚的笑答,「那你呢?你有这么觉得吗?」 听见他的问句,林净瞪大双眼,不明所以。 知晓自己这样问吓到她,程谚接续解释道:「我就是好奇同龄人是怎么看我的。」 林净静默了好些会儿,在心中挣扎着是否该如实吐露。程谚见她难为的模样,觉得一阵好笑,「这么难回答?」 「嗯,我在思考要怎么说才不会伤到你。」 「……」 准备推开办公室木门的一剎,林净收回手。她驀然转过身,而后仰头与身后的程谚对视,白皙透亮的脸蛋掛着笑,踮起脚尖将週志和资料抱回怀里,「勉勉强强吧。」 一定是因为阳光太耀眼,她才会觉得在排球场上的他在发光。 程谚没有回应,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他身子微微向前倾,手臂越过她身侧,替她推开木门,「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林净面上微热,害怕再待下去会被程谚看出端倪,她火急火燎的离开。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仅仅因为他的一个动作就面红耳赤,堪称无用。 六月初的高考在即,辅导处的老师各个不绷紧神经关心每一位高三生,唯恐因为学习压力发生憾事。 林净在里头待了好段时间,好不容易摆脱老师拷问,她一边伸懒腰,一边踏出处室,出门便看见程谚倚着柱子,正低头滑弄手机。她并未出声唤他的名,但他却在听见关门声的当下抬起头来。 将插在裤兜里的手抽出,他站直了身,说道:「忙完了?」 林净怕他等久了不耐烦,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表情,万幸的是,他没有露出任何不悦。 「我们回去吧。」 因为早已上课多时,回程两人没敢和来时一样放声聊天。程谚压低嗓音,询问她在里头的状况。 林净一字不漏的将方才老师交代的事情说出。 他撇嘴,下了评论:「真麻烦。」 在离开教学区,准备踏上通往别栋的阶梯时,林净关心道:「你这么晚回教室没关係吗?」 程谚并未回答,而是反问:「你呢?」 她也不执着于他回应,「国文老师知道我上堂下课都会去辅导室一趟。」她补充:「我担心你学习落下。」 闻言,程谚唇边漾开一抹笑意,「不会。」在踏上通往五楼最后一阶时,他又道:「真落下了你得对我负责。」 三月的春风掠过,林净面颊旁的一缕发丝随风拂动,心头像是有把小刷子挠着。 她扯扯唇,故意慢下几步,呢喃声未来得及传入程谚耳里,便在风中散去。 「好。」 003 高三的日子过得飞快,黑板上的倒数天数一日日减少,时间很快就来到准备迎接春假的四月。 「好烦。」方佳安坐在林净身侧的空位,她侧着头趴在桌面上,看着正拿着重点笔在讲义上画记的林净。 听见她这么说,林净停下手上的动作,向她的方向看去,问道:「怎么了?」 只见方佳安浮夸的仰天长叹,「突然觉得我不配拥有这个连假,看看我上次三模的文综成绩,一落千丈,照这样下去c大会离我远去。」 「可以先分析是哪科错最多,再逐一调整念书方式。」林净仔细想了想,方佳安似乎是对地理科不拿手。思及此,她低头,伸手在抽屉里翻找,最后找到了一本精緻的笔记本。 「这是地理科的笔记,你可以看看。」她递向方佳安。 方佳安接过后,演技点满,她食指做出拭泪的动作,语带哽咽:「净净,我爱你!我们明天去公证吧!」她曾经说过对地理科摸不着头绪,但没想到林净会记得,甚至将自己的笔记给了她。 从贩卖部回来的程挚碰巧撞见这一幕,他将方佳安嚷着要吃的洋芋片丢给她,「少祸害林净了。」 方佳安伸手准确的接住他的投掷,「要你管。」语毕,她朝程挚吐舌做鬼脸,换来程挚一声幼稚鬼作为评论。 程挚和方佳安在班导一次无预警的换座位下,变成前后座关係,两人都是闹腾的性子,时不时就互懟对方,然而感情有增无减。 林净习以为常,没理会嘴上不留情面,但手里却分食着饼乾的两人,她低下头又继续看起书来。 直至程挚一声呼唤打破她片刻的安逸,「程谚,你这时候才来是要吃午饭吗?」 程谚推门而入,看见他们三人聚集在一块。他先是挑眉,后又想到这个月来几人的相处,似乎也不需要感到意外。他用略带低沉的嗓音回应:「嗯,早安。」 听见关键字的林净像是惊鸿,扭头朝身后看去,只见一身校服的他睡眼惺忪,那副圆框的金属眼镜架在鼻梁上,瀏海乖巧的垂落在额前,后背包则是随性掛在肩头。 「再不来班导就要杀去你家找你了。」方佳安咬着洋芋片,口齿不清的说道,身为班长的她自然是知道导师的所有情报。她用乾净的小指戳了戳蹲在身边的程挚,在他耳畔小声说道:「你们不是住一起吗?你睡醒就喊一下程谚唄!否则我要每天回报出缺席给班导,很是头痛。」 程挚伸手挥了挥,示意她向后退,离他远点,「程谚有起床气,我还不想死。再说,我也不是每天都住那儿。」 程挚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清楚的传到林净耳里。 她忽然想看看发脾气的程谚是什么模样。 「林净。」就在她这么想时,程谚突然出声喊她。林净心一颤,该不会程谚有读心术,发现自己齷齪的念头了? 她故作镇静,回头望向他。 「可以借我这三天的笔记吗?」他问道。 松了口气的林净应许道:「好。」 ─ 深夜,失眠的林净泡了杯热牛奶后,捧着温热的马克杯来到书房,她摊开未订正完的数学卷子,打算和数字继续搏斗,指不定这样能迎来睡意。 咬着笔桿,她凝神思考解答上令她想不透的观念运用,萤幕朝下的手机却在这时传来震动声,她身子激灵,想起方才忘了调成勿扰模式。 伸手拿过手机,只见萤幕上跳出一条通知。 「谚已通过手机号将您加为好友。」 意识到是程谚的好友邀请,顿时,手机如同烫手山芋。林净来不及细想他是怎么拿到自己的联络方式,她快速的解锁点入讯息,按下加为好友的选项。一系列动作完成后,才懊恼自己这样会不会显得过于积极。 熄灭了的手机再次亮起,是来自程谚的讯息,「是我吵醒你了吗?」 林净点了进去,在屏幕上敲敲打打,编辑了一条讯息送出:「不是,我还没睡。」 讯息刚传出去没多久,程谚的对话框又再次浮现,而这次接连好几个。 「那就好。」 「我向程挚要了你的联络资料。」 「笔记上有些地方看不懂。」 「你有空吗?」 程谚间隔了有段时间,又补上一句:「我不着急,你有空再回我就好。」 林净想起今天放学时,方佳安拉了一个有程挚也有她的三人群组,群组命名为「今天程谚小祖宗起床了没?」 程挚因而有她的联系方式,也因此对于程谚的解释,她不疑有他。 「有空。」林净一句话删删减减,来回编辑了许多次,最后仍是选择以简洁的方式回覆。 程谚传来了她笔记中的其中一页,在手机里稍加编辑后,把有疑问的地方圈了出来,「这个部分不大懂。」 林净将卷子搁到一旁,起身来到身后的书柜,从中抽出歷史讲义,向她说明老师上课提及的重点如何与讲义的观念结合,也将自己整理的脉络一并告诉他。 她花费了不短的时间,才将所有重点编辑成一条讯息送出,过程中程谚没有催促,虽然他并未出声,但她没来由的相信他在。 果不其然,讯息一送出程谚立即捎来回信,「谢谢,我看一下。」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又一条通知跳出,「怎么还没睡?」 「突然睡不着,就起床念书了。」 「你呢?」她反问。 林净重新咬起笔桿,思忖自己这样问是否妥当。 对面很快就传来新一则讯息,好似注意力没有离开过手机萤幕般,「我都这个时间念书。」 难怪他早上总起不来。 想起群组名,林净噗哧一笑,没忍住便将消息透露出去,「方佳安拉了一个群,有我和程挚,你要进来吗?」 讯息发送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酿了大错,怎么会问程谚这种问题,他拒绝了得有多尷尬。 她尝试长按收回,却收到动作无效的指示,紧接而来的是程谚的答覆。 「好。」 林净一边默默的在心里向方佳安道歉,一边将程谚拉入群里,两条浅色却不容忽视的通知并排在群组页面。 「林净已邀请谚加入群组。」 「谚已加入群组。」 趁着程谚消化的空档,林净点进去他的朋友圈,他没有设置头贴,也不常发文,最近一则是上个月发的,一条「路上」的文字配图,图中是一隻在人行道上蜷着身,在阳光下打瞌睡的软胖橘猫。 让她想起那天,望向她的程谚身上有光,阳光因他而灿烂不已。 退出后,林净鬼使神差的点入备註栏,将他的名字改为「有光」。 004 「早点睡。」 见他这么说,林净确实也来了睡意,将一旁的牛奶喝完,洗漱后回了房。 睡前她又再次点开和程谚的聊天页面,鼓起勇气后,编辑了一条讯息送出,「晚安,学校见。」 明知道他到校的机率不高,但她还是怀抱着希望传了这封讯息。 一早,林净在震耳欲聋的铃声中清醒,她伸长手臂,将床头柜的手机捞了过来,关掉扰人的闹鐘。她抬起一隻手臂,挡住从窗帘缝溜进来的晨光,她今天起晚了,却仍是惯性在床上又多赖了几分鐘。 手机屏幕上多了几条讯息,林净解锁后一条一条点开来看。 最上一则是方佳安十分鐘前在私聊崩溃问着,怎么她一觉醒来,程谚就在群组里头。 她缓慢的打字回覆,解释来龙去脉,顺带安抚方佳安。 第二则讯息是程谚在半小时前传送到群组的,「起了。」 伴随在讯息之后的是一串程挚刷了满排「不敢相信自己的小耳朵」表情包,短暂的刷屏在方佳安一句「吵死了」下落幕。 最后沉在底部的是四个小时前的讯息──「晚安。早上见。」 林净惊的手滑,手机啪的一声摔落在脸上,她疼得眼角冒出泪花,不自觉呻吟道:「好痛……。」重新将手机举回面前,她再三确认不是自己眼花。 一番整理后,林净站在衣柜前,苦恼着该穿些什么,准备朝校服伸手时她心血来潮,转了弯方向,从一旁拿出杏色短版上衣和黑色牛仔裤。 一中的校风开放,穿便服早已是件校方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的事,但一中身为b市最好的中学,多数人会选择穿上具象徵性的校服。 林净踏入教室时,正巧看见方佳安和程挚围着程谚低低咕咕,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在经过他们时,她出声道早安。 方佳安见她今天破格晚到,好奇问道:「净净,你今天没去晨跑?」 将后背包掛在椅背上后,林净摇了摇头,「我今天起晚了。」 一旁悠哉的拿着三明治的程挚,将嘴里的鸡腿排吞下后,慢悠悠说着:「今天会下红雨吧,林净晚起,程谚早起。」像是想起什么,他对着后方的程谚继续说道:「程谚在那个群组就好办事了,以后你不打算来就提前一天在群组说声,这样我们的班长大人才好做事。」 若不是他面露揶揄,方佳安都要以为他这是在替自己着想了。送他一击肘击作为回礼,她没好气的说道:「真是谢谢你呢。」 「暴力女,难怪没人要!」程挚不甘示弱。 在吵闹声中,程谚从书堆里抬起头来,将昨日林净借给他的笔记整齐的从抽屉里拿出,眼看程挚两人将战场移至后走廊,他低声呼唤她的名:「林净。」 听见程谚的声音,林净的心没来由的又是一颤,她扭头看向他,低应了声。 「谢谢。」他伸长手臂,将笔记还给她,林净侧身,抬手接过,一节细白的小蛮腰随着动作露出。 「那样解释你看得懂吗?」林净问道。 程谚收回视线,茶褐色的眼眸一扫而过她的唇瓣,她今天擦了唇膏,南瓜色的口红更显温柔,「大致上没有问题。」 见状,林净没有选择延续话题,而是转回身子,专心唸起自己的书来。她担心程谚觉得自己过于热切。 高掛在黑板上头的鐘的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个上午在国文、英文、数学的轰炸下度过,午休的铃声一响,林净疲惫的伸了懒腰,露出白晃晃的腰际。 感受到今天专注力大不如前,许是缺少了习惯的晨跑,林净暗自在心里盘算,她晚上得去夜跑,好补回今早睡迟了的部分。 身为下课雷达的程挚,在鐘声敲响的那刻便从睡梦中甦醒,他睡眼惺忪的拿出手机看讯息,发现其中一个群组响了又响,这才想起今天午餐有约。 他三步併两步来到程谚的位子旁,说道:「程谚,今天那一群有约出去吃午饭,你记得吧?」 摘下眼镜,正拧着鼻樑骨的程谚頷首。 前头张大耳朵,凝神偷听的林净听见他们的对话,立刻将程挚口中的「那一群」和学生会那群紈裤子弟联想在一块。 所以他今天本来就有约,才会早来学校吗? 思及此,林净自嘲一笑,她早上居然还自作多情,觉得程谚是因为她的话而来。 「有劳我亲爱的堂弟载我一乘了。」程挚笑得很是灿烂。他和程谚仅相差两个月生,但名义上他仍是占了哥哥这个名号的便宜,然而实际状况并非如此。 程谚连抬眼看他一眼都懒。 被无视的程挚习以为常,他一边迈着奇特的步伐离开,一边乐天的说着:「那我去找那群小宝贝们载我!」 程谚将桌面收拾乾净,带上钱包和手机便打算从前门离开。在经过林净身边时,他瞄了一眼趴在桌面上,正在白纸上画圆的她。 他突然停下脚步,冷着声,没头没尾的问道:「你没带外套吗?」 林净仰头望向在自己正上方的他,不明所以,只好愣愣的回答:「没、没有,怎么了吗?」 他默不吭声,将目光收回后,逕自离开教室,留下摸不着头绪的林净在原地。 恰巧方佳安此时正端着饭盒来到她身边,她没将程谚奇怪的反应放在心上,转而和方佳安聊起天来。 程谚再一次回来时,林净正巧拿回自己订的饭盒,准备回位子上。 只见程谚微微喘着气,面颊上带了一点红晕,他拦住准备进门的林净,将掛在手臂上的黑色外套递向她,彆扭的说道:「给你。午休空调很强,你会感冒。」 不待林净有所反应,他直接将外套塞入她的怀中,转身快速的离开。 这一刻,林净浮现他这是落荒而逃的错觉,但又在想起他和别人有约时,立即将这个念头甩远,向来气定神间的他肯定是赶时间才会如此慌张。 抱着他的外套和饭盒,她看着他的背影在走廊的尽头消失,指腹摩娑还留有一点温度的袖口,唇边浅浅的笑洩露了好心情。 方佳安见她去时空空如也,回来除了午饭又多了一件外套,不禁感到好奇,「净净,你这外套哪里来的呀?」 她心虚的看了眼怀中充斥程谚身上香气的衬衫外套,顾左右而言他,愣是把方佳安给绕晕了,没再追问下去。 005 程谚从外头回来时已经是午休结束的预备时间,教室里多数人仍是在睡梦中,不放过这短短的十来分鐘。他刻意绕了一圈从后门走入,下意识将目光放在斜右方的位子,只见林净趴在桌面上,呼吸匀称,肩头披着他的外套, 他唇角勾起一抹细小、不易察觉的弧度。 程挚又在外头廝混了一段时间,在预备铃响时,掐准了点进来,他慢悠悠的晃到程谚身边。方准备抱怨程谚又提早离开,见他人正低着头认真刷题目,便住了口,决定不出声打扰,倒是眼角馀光发现仍是趴着的林净身上熟悉的衣物。 「唉,程谚,林净那件外套怎么有点熟悉?」语毕,他定眼一看,仔细又瞧了会,轻声问道:「是不是跟你的很像?」 程谚听闻,仰头看他,不冷不热的回答道:「你连脑袋也吃撑了?」 他乖巧的闭上嘴,听见「吃撑」两个字仍是心有馀悸,方才在烧烤店他没忍住,大开杀戒,吃掉的牛肉都可以重组回一隻牛,以至于走出店里时一度反胃想吐。 程谚又睨了他一眼,「谁让你像饿死鬼投胎,进店里就没歇过。」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间店的消费多高,也就他们那群王八蛋可以这样肆无忌惮消费,我总得把两天的伙食费吃回本。」想到乾涸的钱包,程挚心疼的说着。他和程挚的父母都秉持着民主教育,然而并未放纵,作为学生一个月基础花费该是多少就给多少。 程谚没回话,而背对着前方的程挚见头顶上一排排的日光灯亮了,便知道老师来了,他快速的压下身子,降低存在感,轻巧的溜回座位。 林净在刺眼的灯光和讲台上老师的河东狮吼下醒来,起身的幅度过大,使外套从肩头滑落,皮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她忍不住颤抖,意识尚未回笼之际将它穿上,动作一气呵成,却在感受到自己被清新的气味包围后,才想起衣物的主人是谁。 一堂课下来,贪恋的嗅着那股好闻的柑橘味的林净静不下心来,那些鏗鏘有力的讲解被她阻挡,所有知识点被完美防御在外,看着桌上摊开的题本,每个字她都能精准解读,合在一块却像无字天书。 她焦躁的转着笔,迫切希望自己此刻聚精会神,却徒劳无功。 方佳安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朝林净身边空荡荡的座位走去,这个位子的原主前两个月开始请了长假自主学习,而她自然成了这位子的常客。 见旁人无精打采,她立刻问道:「你刚刚没有趁机补眠?」下午第一堂若是排到吴老的政治课,那是烧了好香,该谢天谢地的一件事,虽然吴老音量宏亮,但从不理会高三学生上课睡觉这回事。只要境界高深,自动屏蔽噪音,便能换来一顿好眠。 她和程挚正是如此。 林净摇头,解释着:「我不睏,只是读不进去。」她并不打算把对程谚有好感这件事和方佳安说,想将此事就此埋藏在心中。 「休息一天吧。」方佳安眨了眨眼。林净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长时间位居文组第一的她自然是大家追逐、追捧的对象,而她也因此承担了不小的压力。 她小声应了声,而后问道上午便想提的事情:「晚上要不要去夜跑?我想把今天的份补回来。」 方佳安想也没想便答应,她今晚不需要上补习班,在不放心林净一人以及自己也需要运动的情况下,自然爽快应下。 放学时,林净将外套整齐摺好,趁着身边的大家都忙着收拾位子时,悄悄的转身来到程谚身边,她长吁了口气,做足了准备后,先是开口唤他的名:「程谚。」 在和抬眸的他对视后,林净一瞬间像是快窒息般,心房充斥着紧张的情绪,「这、这个还你,谢谢。」 程谚摁灭手机屏幕,伸手接过,他的指头有那么一剎和她的相碰触。 林净像静电般,快速的收回手,指尖悄悄在身后的衣襬摩娑,接着前言不着后语:「我没有弄脏。」 将衣服收回包里的动作一顿,他低应了声:「嗯,我知道。」 林净面上一热。他这么说就好像一直看着她一样。她转回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后,告诫自己该静下心来整理桌面。 晚上九点,林净从二楼循着楼梯走下,准备换上运动鞋出门夜跑。她扭头朝正在客厅看八卦节目的母亲说道:「妈,我和佳安去夜跑,晚点就回来了。」 蜷缩在沙发上的林母没有回头,仅朝她声音传来的方向摆了摆手,「你们注意安全,别太晚回来。」 林净慢悠悠的朝学校的方向走去。夜晚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她拢紧 身上的外套,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又震,拿出手机后她停下脚步来。 一则则讯息自那名为「今天程谚小祖宗起床了没?」的群组跳出。 「净净,我晚点到,我弟那臭小子吵着要跟,嚷着要跟你玩,我处理他一下。」语毕,方佳安传了个小猫生气的表情包。 紧跟在方佳安讯息后的是程挚的疑问:「你们偷偷约去哪?都不说!」 「不小心传到这里了……」立刻,方佳安便发现自己传错地方。她忍不住骂了声脏话,字句中看得出满是无奈。 「所以你们要去哪里?我跟程谚正无聊得发慌。」他随手标记了程谚,发送的同时倒也没指望在房间的他发一条讯息冒泡。 「嗯。」程谚的讯息在程挚的下方浮现。 似是拿他们没辙,方佳安标了她,说道:「我和林净约了要去学校夜跑,你们一起?」 「好。」不是程挚,而是程谚先一步回应。 他也喜欢跑步吗? 林净低头,盯着那个看不出情绪的「好」字发愣,愁着待会该如何做出自然的反应。 「我快到了,在司令台等你们。」她收回那些像藤蔓般,在脑袋四处攀藤蔓延的念头,丢了一封讯息出去后,便将手机重新塞回口袋里。 除了没看见程挚在群组传了「开心到起飞」的表情外,也错过程谚透过私讯传给她的那句路上小心。 006 林净刚抵达司令台没多久,大老远便听见程挚拉开嗓门呼唤着她的名:「林净!我们来陪你了!」 他穿着简便的短裤和排汗衫,整个人散发运动少年的气息,而程谚则是和她一样都穿了条常见的黑色运动长裤,上身配了件简单的白色上衣,几缕发丝胡乱的贴在额前,彷彿是在匆忙间出门般。 下一秒,程挚的话应证了她的猜想,「就不知道程谚在赶哪班火车,让我换身衣服都不愿。」语毕,他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表示自己能这身装扮出门实属不易。 「你……」 程谚面露无奈,他刚要阻止程挚这个口无遮拦的傢伙继续说下去。 碰巧听见程挚抱怨的方佳安从司令台另一侧冒出,抢先一步大声说道:「肯定是你拖拖拉拉,才惹得人家三催四请。」 程挚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看是谁最晚到。」话音一落,他附赠自认为凶狠的眼神给方佳安。 理所当然的换来她的无视。 林净无奈的看着他俩这对欢喜冤家,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 在方佳安的催促下,四人各自做了一会暖身。 提前结束的林净,在等待他们的同时,抬手将散落在肩侧的发束成一圈,高高扎在脑后。 「净净待会加油!」方佳安总习惯在跑前和她说声加油,而后慢悠悠的往最外道走去。 「你好好走。」想到方佳安上回走个三圈便在旁偷懒,林净不由得提醒道。 程挚对此感到困惑,他跟上她的步伐:「你不跑?」 「我体力差。」方佳安坦然。 「……」程挚无奈,两手一摊,说得煞有其事:「碰巧我体力也很差,勉为其难陪你走吧。」 见两人嬉笑的身影逐渐远去,林净抬头,恰巧与低下头来凝视她的程谚对上眼,「程挚体力不差吧?」 「嗯,他是担心方佳安落单。」程谚頷首。 「那你呢?」林净眨眼,问题脱口而出。 「陪你。」月光洒落在他的侧顏,她被包裹在他的影子之中,身边是属于他的气息。 他没有回答任何一项,而是以「陪你」两个字代替,彷彿她现在说不跑了、不走了,想做其他事情也奉陪般。 「慢跑。」林净睫毛微颤,压抑着怦然的心。 林净原本就习惯一个人慢跑,现在多了这么一个人在身旁,更何况是程谚。几圈下来,她更加彆扭也不自在,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和他聊天,同时又担心他不喜被打扰。 似乎是察觉到她欲言又止,程谚慢下步伐,侧头问道:「累了?」 林净摇了摇头,调整过呼吸后说道:「没有。」觉得这句回应不够说服力,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他,她又补上:「只是怕我速度太慢。」 从起步到现在,都是程谚在配合着她的步调。 「不用担心。」程谚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照你习惯的方式来。」 闻言,她点头,便未再多言。 程谚体力很好,一连二十圈下来气息仍是平稳。见时间差不多,林净渐渐慢下脚步,感受到她的变化,他也跟着缓下来,和她并肩绕着操场走圈。 在经过司令台时,林净想起两个月她看见程谚的那一幕。 从那天开始,她总会不自觉的追逐着她的身影,每天到教室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朝他的位子望去,纵使早晨的时间点是看不见他身影的。 见她气息平缓许多,没有察觉她走神的程谚出声问道:「你平常都这个时间点自己出来跑?」 林净并未多想他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毫不犹疑的回话:「没有,我平常都晨跑,今天是……睡太晚。」想起夜半的聊天,她愣了愣,话突然说也说不好。 「我可以……」程谚话说到一半,便被后来居上的程挚打断。 程挚声音宏亮,走了数圈操场压根儿没消耗到他半点体力,倒是他身边的方佳安早已气喘吁吁。 「林净体力真好。哪像某人,还好平常打排球的时间不长,不然晕倒了没人敢扛。」语毕,他朝方佳安的方向投递一记眼神。 累得不想浪费所剩不多的体力在程挚身上的方佳安,选择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 林净被程挚的声音吸引过去,没来得及听完程谚想说些什么。她笑着摇头回应程挚的话,又连忙关心方佳安的状况。 直到程挚又开始捉弄起体力回復许多的方佳安,她才想起刚才话说到一半的程谚,她仰头注视他,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程谚抿唇,看着那双漾着笑的眼眸,他垂眸,双手紧握成拳,忍住抚摸她眼角的衝动。 林净并未探究。 先将住得离学校近的方佳安送回家后,程挚接到来自学生会那群酒肉朋友的电话:「你说你们在哪里?」 从手机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程挚皱眉,将手机拿远些后,他继续问道:「说话。」 在一声「好」后,程挚收了线,将手机塞回裤兜里,无奈的对程谚说道:「他们又在酒吧喝醉了,要人送回家。」 程谚似是在听到音乐声时就预想到这个状况,对程挚的话不感意外,他低声说道:「你先去吧,我送林净回家。」 听见他这么说,林净赶紧摆手,「不用了,剩一小段路,我自己回去就好。」 不待程谚开口,平时吊儿啷噹的程挚难得成熟稳重一回,「不行,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跟程谚可赔不起。」 「我送你回家后再去也不迟。」 感受到程谚灼热的目光,林净长吁了口气,答应道:「好。」 和程挚道别后,林净垂落在身侧手无意识的勾弄起衣襬,与程谚此刻并肩走在一块的画面,几个月前的她是绝对预想不到。 正当她踌躇着该不该开口搭话,避免气氛尷尬之际,程谚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 他站定,看着察觉到他动作,同样停下脚步,小幅度侧着身的林净。 「林净,你是不是很害怕我?」 007 林净愣然,不解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而答。 程谚耐着性子,望着她的侧脸,再一次问道:「我让你感到害怕了吗?」语毕,他朝她走进一步。 她下意识向后挪动脚步,说出口的话也因此没了说服力,「没有。」 见她这个反应,程谚长吁了口气,表情流露出些许无可奈何,他无奈道:「那为什么和我相处时,你总是小心翼翼的?」 早已转正面对他的林净背过手臂,手指悄悄的在身后绕着衣角,她抿唇,对于回答他的问题感到手足无措,「我……」 他不着痕跡的叹了口气,也并不打算逼迫她回答。再一次朝她迈开脚步,他垂头,「走吧,送你回家。」 林净跟着他的步伐,他迈一步,她便跟着,乖巧温顺。 路灯的暖黄灯光映在并肩的两人身上,人行道上的枝叶被晚风吹得颯颯作响,耳边是马路上呼啸而过的机车引擎声,并非静謐的环境,但林净仍是感到此刻的岁月静好。 低下头,几缕发丝落在她颈肩,看着地面上随着晃动的身影,趁程谚不注意时,她悄悄的抬高了手,影子的她和他的手相叠。 不过短短几秒,林净的唇角不自觉上扬。 程谚没有发现她的小确幸,他正懊恼着自己方才未经思考便问出唐突问题,要是林净因为这样被吓跑了这么办? 快到家门口时,林净总算是鼓起勇气,先是停下脚步,而后唤了声他的名:「程谚。」 早在她刻意慢下步调时,程谚便察觉到她的异样,他转身,轻应了声:「嗯,我在。」 「我没有害怕你。」林净眼中闪着细碎的光,眼中有他。 不待他做出任何反应,她像是攒紧了所有勇气,一股脑继续说道:「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 担心那些无处安放的喜欢被他发现。 程谚在这之前,想过千万种林净排斥他的理由,却怎么也没想过是这么简单却又如此真实的答案。 她后来将马尾辫扎成丸子头,碎发搭在脸颊旁,程谚莫名觉得此刻的她,模样可爱,像隻有着圆滚滚大眼的兔子。 他没忍住,轻笑出声,伸长手臂想揉她的发,却在途中想起这个举动并不和宜,随即收手作罢。 「你怎么和方佳安相处的,就怎么和我相处。」他停顿了会,改口:「你想怎么跟我相处都可以,以你自在放松的模样。」 林净注意到他的动作,视线落在他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好些会儿。 她抬眸,点头的同时也展露笑顏,「好。」 「我家到了。」指向前方紧闭的深色铁门,「路上小心。」她没忘记程谚还得赶去和程挚他们会合。 「明天见?」她看着双手插在兜里的程谚语气不确定的说着。 「明天见。」他朝她挥手,给了承诺。在林净转身准备刷磁扣时,程谚又喊住她:「林净。」 她回眸,「嗯?」 「以后想夜跑可以找我。」他将刚才被程挚打断的话说完。 林净本想拒绝,但思及前一刻才答应他的事情,她嫣然一笑,「好。」 「晚安。」第二次抬起手,她向他道别。 「晚安,明天见。」程谚同样朝她挥别,认真的说道。 林净赶紧刷了磁扣推开铁门,她嗅出自己离情依依的成分隐身在情绪中,总觉得再这么下去会捨不得进家门。 准备往小区里走时,她忍不住回头往程谚站的方向看去,见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她才收起眷恋,缓缓朝家中走去。 输入指纹,林净推开家门,对着仍传来节目声的客厅喊道:「妈,我回来了。」 林母仍是维持她出门前的姿势,唯一改变的是节目换了一档。 「爸还没回来吗?」扫了眼鞋柜里仍是空荡荡的位子,她禁不住好奇,开口问道。 「晚个几天。说是遇上棘手的案件,得多出差个几天。」林母回应,语气不冷也不淡,使她无法从母亲的语气里观察出任何情绪。 林净「哦」了一声,将运动鞋摆回柜上后,便打算上楼洗漱,「我先上楼了,晚安。」 「早点睡。别空等你爸了。」林母道。 刚踩上一阶楼梯,林净脚步迟疑了会,有股谈不上的怪异在心中蔓延,见母亲又和往日相同,她便将这股异样感向脑后拋去。 进浴室前,林净又看了眼手机,通知中心独独浮现方佳安五分鐘前传来的讯息。 她回了个表情贴,表示自己已经平安到家。退出了聊天室后,她犹疑了几秒鐘,最后点开和程谚的聊天室。 「我回家了,谢谢。」发出第一则讯息后,林净总觉得过于拘谨,再一次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她又送出第二则。 「你呢?还顺利吗?」 她没等程谚的回覆,找出换洗的睡衣后,便将手机放回桌上,进了浴室。 待她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正巧看见桌面上的手机闪烁着光,想到有可能是程谚的讯息,她快步,迫不及待的拿起手机查看。 和预料中的相同,是几分鐘前来自程谚的讯息。 林净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梨涡在脸颊边悄悄浮现,她雀跃的点开讯息。 「嗯,顺利送他们回家了。」 「我和程挚也到家了。」 「要睡了吗?」 林净放下浴巾,一条一条认真阅读,而后专注回覆他的讯息,「还没,刚洗完澡。」 「过一会再睡。」运动过后她其实睏了,眼皮早已在和瞌睡虫打架,但又想多和程谚聊几句,不捨得就这么睡去。 她第一则讯息刚送出没几秒,程谚的对话框便在下方冒出,和她的同时在面中出现,「我也是。」 将一头长发吹到半乾后,林净捧着手机上床,整个人在被窝舒适的包裹下,思忖该继续和他说些什么。 她胡乱扯了个话题,「他们刚刚状况还好吗?感觉特别混乱。」 许是她隔了一段时间才回覆,程谚这次也隔了一段时间才回传讯息过来:「还能应付,喝醉但没闹事。」 「他们很常跑酒吧?」她又问道。但比起那些人,她更想知道他会不会和他们一样。 「可能。」程谚补上:「我不怎么和他们去,不太清楚。」 得到想要的答案,像是偷了蜜般,林净心满意足。 008 今天是为期四天连假的前夕。林净正听着身旁的方佳安絮絮叨叨班务个没完。 班上空了好几个座位,略显空当。很多同学已经趁早请了假,打算多休一天是一天,但也有少部分人自知放假自制力不足,想趁最后一天加紧衝刺。 「净净,你这个连假有什么安排吗?」方佳安好不容易才停下抱怨大家请假手续办得一蹋糊涂一事,她将话题带回林净身上,打算中止不悦的情绪。 正咬着三明治的林净露出困惑的眼神,不解方佳安为何这么问,「就上图书馆或是在家唸书吧,收假回来没几天不是得面对四模嘛。」 方佳安心虚的摸摸鼻头,她差点忘记模拟考这回事,「都怪我爸妈提议要春游一天,让我產生自己不是考生的错觉。」 叼着巧克力棒当早餐的程挚路过,他特地从嘴里拿下饼乾,睨了方佳安一眼后说道,「分明是你想玩,还怪给爸妈咧!小心不要把明年春假给玩完囉。」 方佳安气急,随手拿了桌上的重点笔往他身上砸,却被程挚灵活的接下,毫无伤害性可言。 「你在诅咒我明年重考吗?」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从后方走来的程挚往她嘴巴塞了条巧克棒,笑瞇了眼,「我这是关心好同学,提醒她莫忘寸金难买寸光阴。」语毕,他也拿了一根给一旁看戏的林净。 被堵上食物的方佳安闭上了嘴,像炸毛后被安抚的小猫般,「哼」了个两声后便安静吃起饼乾来。 林净也没拒绝程挚的好意,道了句谢谢后,伸手接过。 三两下就解决完的方佳安朝林净左后方的位子看去,是空荡荡的桌面和椅背,程谚的人连见都没见着。 「程谚今天又不打算来了?」方佳安抬头,对站着的程挚丢了问题。 「不知道,我早上敲他房门,看他没动静,我就出门了。」程挚摊手,无奈的说道。对程谚 三天两头不来学校的态度已是习以为常,要是哪天他突然发愤向上,想要挽救岌岌可危的到课率,那才叫反常。 「塑料兄弟。」方佳安忍不住吐槽。 林净听见程挚的话后,睫毛颤了颤。她和程谚昨晚聊了许久,从酒吧的事情聊到彼此日常, 一直到她禁不住睡意的来袭,捧着手机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时,便看见程谚在她许久没有回覆后,又传来的讯息。 「晚安,学校见。」 她没回覆,而是抱着期待的心情来到学校。 程挚吐舌,对她幼稚的做了个鬼脸后说道:「好歹我叫了,要不你去群组标註他问问?」 他话音一落,方佳安都还没来得及拿出手机来,林净便出声阻止:「他会来的。」 她的话使方佳安和程挚愣在原地,平时不对盘的两人这次默契满满,同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林净訥訥,她总不能说是程谚昨晚跟她说的吧。 馀光正好瞄见两人背对的长廊上出现熟悉的身影,她定下心来,朝前廊一指,「因为他好像来了?」 两人回头,果真见到程谚的身影出现,便真以为林净是因为看见了才说那句话。 程谚今天没有从后门进来,而是显得有些慌忙的从前门踏入。他下意识朝熟悉的方向看去,在看见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林净后,他嘴角有了细微的变化。 「早上敲泥门还以为泥不来了。」程挚不知又从哪里掏出一包零食来,他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的说道。 方佳安见不用再多跑一趟导师办公室处理请假的事情,打从心底松了口气,否则她得开始怀疑自己今天一整天是不是都待在导办比较省事。 林净在与他对视的片刻便默默将目光收回,她安静的咬了口早餐,但耳朵仍不忘听他和程挚他们的对话。 「手机没电,闹鐘没响。」程谚将书包放下后解释道。 林净听闻,顿时感到一阵心虚,甚至被入口的玉米粒呛到,她拍了拍胸口,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 发现林净不对净,方佳安赶紧探过身子询问:「净净,你怎么了?」 「我没事,不小心被呛到。」她没有转身,而是直接伸手在身后的包里摸寻水瓶,在连续灌了水后才觉得好多了。 她今天穿了校服,一头长发扎了随性、慵懒的马尾辫,在她胸口剧烈起伏时,乾净的白色衬衫下透着光映出身形来,若隐若现。 后方的程谚见着,避开了眼,本来想将自己刚买来的矿泉水递给她的念头也一併打消。 除了那意外的一幕外,他同时也担心这样殷切的行为会造成林净的不适。 早自习结束的鐘敲响,让方佳安和程挚两个话匣子,纵使有再多话想说,也不情不愿的回到了位子上。原先有些闹腾的教室在鐘声响起的瞬间安静了下来,各自将期待放假的心思收回。 林净放在抽屉里的手机一震,趁台上滔滔不绝,训诫他们连假也得保持自律的语文老师不注意,她低下头,滑开讯息通知。 是程谚在他们离开后发给她的,「还好吗?」 「没事了。」林净如实回答。 见他没有再回传,她将手机塞回抽屉里,凝神听起课来。 撑过在假期前格外难熬的上午四堂课,方佳安一下课,立刻拖着程挚来到林净和程谚身边,兴奋的问道:「午餐要不要出去吃?」 听见她声音,从书堆里抬头的林净,思及自己今天正好没和班上订外食,便頷首回答道: 「好。」 「程谚你呢?」方佳安热情邀约。于她而言,人多热闹,吃饭也就开心,一扫每日埋头苦干的鬱闷心情。 程谚没出声,仅以点头回应。 被一路拖着走来的程挚愤恨不平,一掌拍掉捉着他手臂的手,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意见?」 方佳安看也不看他一眼,反问:「你不去?」话音一落,她又一针见血的补上一句:「一说到吃,你什么时候说不好过。」 程挚自知理亏,索性对她闭上了嘴,转而向程谚讨论起最近新买的游戏片。 009 校门对面的小吃街比往常热闹许多,到处可看见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许是接近假期,大家面上显得格外放松,尤其是正处在自在玩乐的高一和高二生。 方佳安亲暱的勾着林净的手臂,拉着她往小吃街的方向走,问道:「净净,你有没有想吃什么?」 林净摇了摇头,她向来都和同学订其他处的外食,鲜少出来小吃街吃午饭,对这里有些什么丝毫没有概念,因此打定全权交给他们提议的主意。 「你们呢?」问过林净后,方佳安回首,问到后方两人。 双手插在兜里,显得有些痞气的程谚没应话,似是篤定程挚会开口般。 程挚对吃食十分有研究,小吃街哪间店好吃、哪儿卫生都有瞭解,他信手拈来:「麵食、炒饭、小餛飩……看你们想吃什么。」 「小餛飩!」 「小餛飩吧。」 方佳安和程谚一口同声,程挚一愣,反应过来后本想夸讚两人的默契,却听方佳安挑眉,这么说道:「你和林净这么刚好都想吃小餛飩。」 林净耳朵微微一热,她前几天确实和方佳安说过想吃小餛飩。 程谚目光落在前头的林净身上,轻轻的应了声:「突然想吃。」 程挚不觉有异,和领班似,带着他们三人到店里。四人左拐诱拐,来到一条学生和外街相比少了很多烟火气的巷弄里。 途中,方佳安快了几步,来到前头带路的程挚身旁,忍不住问道:「程挚,你确定没记错位置?」 程挚摆了摆手,半开玩笑的说道:「没,我可不是你。」惹来方佳安一顿好打。 林净的身边空了下来,原先垫后的程谚补上前,他退出游戏,将手机收进口袋中,随意的和 林净搭起话来:「放假有想好做些什么吗?」 林净听闻,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她摇头,马尾辫晃过他的手臂,同时也有些什么在他心尖处挠着。 「念书吧。」她苦笑,除了念书,她还真不知道放假还能怎么安排。 对她的回答,他不感意外,顺着问道:「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林净脚步有些慢,程谚一双大长腿也慢下来配合她,前头的程挚和方佳安顾着打闹,步伐也加快了许多,没发现后方的两人落上好一段距离。 「嗯?」她眨了眨眼,讶异于他的提议。 「还有程挚。我们本来就打算连假窝在图书馆。」他语气平稳,毫无波澜,连带着把程挚也带上了。 「怎么不在家里念?」林净好奇问道,他看起来并不像会受环境影响的人。 「程挚太闹腾。」程谚面露无奈。 见状,她了然的点了点头,想起程挚欢腾的模样,忍不住漾开笑容。止住了笑后,她随即说道:「我能问佳安要不要一起吗?」 得到程谚的頷首,林净补上一句:「我再和你说结果。」并非她不愿意和程谚他们兄弟俩出门,而是想着四人最近总一块行动,也该问上方佳安。 怕程谚多想,她本想再多做解释,但前方恰好准备拐进胡同里的程挚,馀光发现他们的身影,担心他们没跟上迷了路,便开口大喊:「程谚、林净,你们快点!」 林净汗顏,朝四周的住户看了看,唯恐程挚的河东狮吼惊扰了这里的一方寧静。 「走吧。」话音一落,程谚拉着林净手腕,动作自然,带着她朝他们小跑过去。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好一阵才回神。在方佳安他们面前站定后,她低头,目光落在他那覆在她手腕处的大掌上。 似乎是她的注视过于灼热,程谚也低头看了眼,随即收回了手,而后神色自若的和程挚说起话来。 和程挚说的并无出入,餐馆确实隐身在巷弄中,虽然位置隐密,但到访的人数却不比外街少。 踏入餐馆前,方佳安拉着林净咬耳朵,她问道:「你刚才和程谚都聊些什么呀?」 比起反应迟钝的程挚,她很早便发现林净和程谚说说笑笑,气氛和谐,耐了好一阵好奇心,她才趁他们两人此刻进去询问空位时问出。 「也没聊些什么。」林净如实相告,想起程谚方才的邀约,她问道:「放假要一起上图书馆吗?程谚他们有约。」 听见他们俩方才就聊这么点内容,方佳安自觉无趣,把林净和程谚可能萌生情愫的念头给打消。 「好。但我可能没办法四天都去。」她得抽出一天陪家里的小鬼头上山春游。 林净点头,思忖着待会和程谚说这件事。 餐馆虽然客满,但好在翻桌率高,服务人员手脚也快。他们没等多久,便顺利入座。 程谚将顺手从柜檯拿来的菜单,放在坐在同一侧的她和方佳安面前,林净道了声谢后接过。 琳瑯满目的品项她看得眼花撩乱,光是小餛飩就分了许多种汤头、馅料,犹豫了好些会儿,仍是做不出决定。 程挚见她们俩翻了又翻、看了又看,对点餐没有任何头绪,身为常客的他开始介绍起来,「小餛飩可以选鲜虾馅……。」 等待上餐的时候,程挚随意的开啟话题:「是说,你们两个打算考哪?」 先回答的是方佳安,她没有底气的说道:「我想去c大。」她想填的科系属c大最好,除了为在a市市中心,业界也有不少c大毕业的校友,能够得到的资源与帮助是其他学校望尘莫及的。 「……」程挚沉默了片刻,「该死,我也是想去c大。」 林净没忍住,她噗哧一笑。程挚和方佳安的成绩都很稳定,高考照常发挥的话,这对欢喜冤家肯定会在c大见面。 方佳安听闻,同样叹了口气,开玩笑的说道:「看来我去祈福的时候,得故意忘记你的份了。」 程挚「哼」了声,并没把方佳安的玩笑话放在心上,他篤信她不会忘。 「林净你呢?好像都没听你说过想填哪所学校。」他继续关心道。 林净回答前下意识看了眼程谚,不过几秒就收回了视线。她笑答:「我还不确定,可能填离家近的。」她确实还没有想好要填哪间大学,就连科系没有明确的选择方向。 程挚听闻,张大了嘴,吃惊的看着她,「你的成绩足以上a大耶!」 方佳安在旁连连点头,她很早便问过林净这些问题,但每每得到的回应都是一样的。 现阶段林净只管努力,「等考完成绩出来后再决定。」 010 听见林净的回答,程挚也不再多问,倒是方佳安好奇起程谚的志愿。 「程谚,你呢?」她不是会忍住好奇心的人,即刻便问道。 「a大。」正低头替大家擦拭餐具的程谚听见话题带到他身上,他动作一顿,平淡的回应着。 程挚没忍住吐槽:「但你最近分数总不稳定。」程谚的成绩时好时坏,起伏很大,状况好时a大确实能填上。 「人家还需要你说嘛!」方佳安抬手给对面的程挚一顿爆栗。 程挚装模作样的摀着头喊疼,毫不意外,将她惹得频频白眼。 林净从抽屉里抽了纸巾后,也跟着他擦起剩于的餐具。她声如细丝:「加油。」 程谚抬眸,从他的角度只看得清林净低垂得眉眼,常常的睫毛掩盖住她眼里的光。他唇边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同样用只有两人才听得清得音量说道:「你也是。」 餐点恰好在这时上桌,林净替程谚将擦乾净的餐具分给方佳安他们,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程挚推荐的这家店的确很好吃。小餛飩滑爽的外皮,里头裹着鲜嫩多汁的肉馅,馅里混着新鲜的虾仁,配上熬煮多时的高汤。 林净终于吃上馋了多日的小餛飩,面上不自觉流露出满足的表情。 清甜的热汤入喉,方佳安讚叹道:「真的好好吃。」 程挚笑得很是灿烂,脸上写满骄傲,好似他是老闆般,「我推荐的准没错。」 除了主餐外,程挚还帮他们点了两种口味的烙饼,他将其中一份推到她们两人面前,说道:「这是程谚最喜欢吃的。」 听见自己的名字,安静吃着午饭的程谚抬头,看了眼竹编的碗里装的烙饼,点头应了声。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公筷,从中夹了一块到林净面前的小碟子中。 林净怔然,不解他此刻的行为,那颗早已因他而怦然的心更是加速跳动。 夹完她的份后,程谚将公筷递给程挚,解释道:「位子不方便,你帮忙吧。」 方佳安的碟子放在最内侧,从程谚的位子确实不好帮忙,程挚也没多说什么,难得绅士了一回。 一顿饭下来,林净悄悄瞄了对座的程谚好几回,程挚他们聊些什么她没听清,只记得程谚一双握着汤筷的手修长又好看。 一行人回到教室时上课预备铃早已敲响,林净和程谚绕到后门,方佳安、程挚悄摸摸的从前门溜进。 林净趁着空档,和程谚说道:「佳安说可以。」 程谚低头看向她,「好。」 ─ 春假的第一天,林净难得没有早起,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看见洁白的天花板发愣。 程谚昨晚在群组约了下午在图书馆前碰面,几个人都没什么意见,惟程挚问了句要不要一块吃午餐。 「我明天就不一块读了,我们家春游安排在明天,晚上才会回来。」方佳安的讯息接在程挚后头。 「林净呢,有其他安排吗?」程挚问道。 林净当时正坐在客厅,面前的电视萤幕播放着母亲最爱的娱乐节目,此刻正准备收尾进入广告。 林母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走出,放到她面前后,她在另一端的沙发坐下,似是嫌弃政论节目过于吵杂,她拿过遥控器关上电视,随后一如既往的关心问道:「最近学校生活如何?」 林净摇头,「没发生什么特别的。」她没有当即回覆程挚,摁灭手机后,叉了块苹果递给母亲。 「考试准备得怎么样,有没有遇上什么问题?」林母接过,随后继续问道。 「还算顺利。」她如实回答,接着提及关于春假的事情:「妈,这几天有什么规划吗?」依照往年惯例,父亲总会在春假带着他们回a市老家,探望爷爷、奶奶。但今年父亲迟迟未归,林净独自拿捏不定,索性直接问出。 「没有。」林母咬着水果的动作一顿,说道:「你爸爸今年工作忙,再加上你也要高考了,每天对你来说都很关键,所以今年我们就不回去了。」 林净頷首,对她的话不疑有他,「那我明天打电话和爷爷他们说声。」 林母并未对此应答,反而是催促起她上楼:「水果一块端上去,一边看书一边吃。进度念完就早点休息。」 林净依言,拿着盘子转身准备上楼的那刻,听见母亲突然说道:「你爷爷他们最近在操心你姑姑他们一口子的事,电话暂时缓缓吧。」 她知道姑姑那一家这一年来惹了不少事,确实让爷爷他们心烦。对于母亲的提议,她思索片刻后,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答应了。 回到房里,林净倚着长桌,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群组至程挚那条讯息后,便没有任何动静。 她在输入框中敲入回覆,「可以一起吃午餐。」 传送的打勾符号刚显示过没多久,程谚的讯息浮现。 「好。」 她刚困惑怎么是程谚先一步回覆时,而非视吃如命的程挚时,他的私讯在顶端冒出,像是和她拥有心电感应般,程谚仔细的向她解释事情的始末。 「程挚明天突然有事。」程谚先是简短的说明,过了几分鐘后,他解释来龙去脉的讯息传来:「刚刚突然接到电话,叔叔让他明天陪淑母回家一趟。」 他提到的「淑母」指的是程挚的母亲。程挚的父亲长年在海外经商,多数时候没办法陪着他们过节,陪伴母亲的责任自然落在程挚身上。虽说他和程谚合租在外,但三不五时仍会跑回家中,唯恐母亲一个人在偌大的家中感到孤单。 林净还来不及回覆,程谚的讯息再一次跳出,「你想要一起吃午餐吗?」 他又再一次慎重的询问了她的意愿,林净產生了他是不是害怕自己不愿意的想法,以及如若她拒绝了,程谚会感到受伤的荒诞念头。然而她所想的种种一切,却又彷彿是在合理化自己答应他的邀约般。 「好。」 决定顺从自己想见他的欲望,她用简单的字句隐藏自己的内心真正的情绪。讯息送出后,她不敢和方才一样,随意猜想程谚看见回覆后的心思,便将手机放到远远的一端。 011 想到待会要和程谚单独见面,虽然有过单独相处的经验,林净仍有那么一丝紧张。 她了无睡意,却又不想早早离开床舖,侧过身,她开始想像待会和程谚相处会发生些什么。 他们昨晚讨论了许久午饭要约在哪儿,却没有一个定案,最后程谚提了到街上逛逛再决定的主意。 拿起胡乱丢在枕头旁的手机,滑开萤幕后,除了社群推播外,只见群组分外热闹,因为程挚的起头,讯息一则则跳出,她点开来看。 「我不确定下午赶不赶的回去。」 方佳安道:「路上大塞车,我才刚到山上。」 程挚跟着咒骂了句后,同样附和道:「我也是。」 方佳安对程挚后来的动向并不知情,为他的话赶到困惑不解:「你在说啥呢?」 这么一问,程挚便开始解释他无法赴约的苦衷,其中不乏加入天花乱坠的浮夸字词。林净大略看了几眼,见他传来的和程谚昨晚说的并无出入,便离开了聊天室。 拉开深色窗帘,晨光迫不及待涌入一室。林净倚着窗框,看着在院子里浇花的母亲,一袭鹅黄色长裙在娇艳的花丛中格外显眼。溜狗路过的邻居和母亲问好,她亲切的回以笑容,互相寒暄。 母亲总是能完美得扮演好每一个角色。 林净维持这个姿势看了好一会儿,直至脸颊被暖阳晒得暖烘烘的,染上点点红晕,她才离开窗边。 换上宽松的上衣和紧身牛仔裤,林净循着楼梯下楼。脚步刚离开最后一层阶梯,便见母亲推开大门,脱下沾了泥的鞋后,从玄关朝她走来。 在她面前站定,林母问道:「要吃点什么吗?」 林净摇了摇头,目光停留在她手里抱着的一束鲜花,「待会要去图书馆唸书,路上和朋友一块吃。」她刻意转移话题,预防母亲询问她和谁出门,「要帮忙吗?」 林母露出一抹笑,揶揄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会插花了?」 林净心虚,走上前,无比亲暱的挽住母亲的手臂,「有你教我,我肯定很快就会了!」 林母无奈,拿撒娇的林净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带着她到客厅,手把手教她怎么做花艺。 林净摆弄着折枝的花朵,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在为玫瑰打刺的母亲,她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妈,你最近心情不好?」 林母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只见林净的表情像是在话家常般,看不出有任何异样,「没有,哪能有什么心情不好的事。」语毕,她从她手里接过花材。 「你好好考试、身体健康,我就开心了。」见林净对回覆并不满意,她再次笑言。 林净頷首,选择不去戳破母亲的谎言。母亲因为父亲迟迟未归而受影响的情绪她能感受到,虽然她们母女间鲜少会提及彼此心事,多数时候是谈论她的课业、未来规划,但林净仍旧轻而易举的能察觉到母亲隐藏的情绪。 抬头看了眼墙上高掛的壁鐘,林母温柔的提醒道:「快去准备吧,再不出门该迟到了。」 林净这才想起自己和程谚有约,火急火燎的跑上楼,拿起装满考题和笔记的包。经过客厅时,她向仍仔细、轻巧的处理着花材的母亲道别。 「晚餐回来吃吗?」林母朝她的方向看去,问道。 林净犹豫了会,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便道:「不一定。下午我再打电话和你说。」 一踏出家门,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滑开程谚不久前传来的讯息,「我去接你?」 林净回了个问号。 程谚的讯息来得很快,「搭公车要转车不方便。」 「那我们要怎么去?」林净仍旧摸不着头绪。 「我骑机车载你。」他道。像是预备好般,程谚的讯息在她问出口的瞬间便出现。 对于程谚的提议,她没有拒绝的能力,除了矫情的理由外,找不到任何更好的说法推拒。因此,仅犹豫短短几秒鐘的时间,她便在对话框里打上「好」这么一个字。 站在小区的管理室前,林净躲着随着时间逐渐炙热的阳,等着程谚的身影出现。 听见机车的引擎声接近,她怀着雀跃的心走出阴凉处查看。见停好车的人正是程谚,便快步走上前。 在这之前,她想好了许多开场白,但真正见着了他的人,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反倒是程谚先开口。 「等很久了吗?」摘下安全帽后,他一边打开车箱,一边关心道。 林净摇了摇头,「不久。」 将准备好的安全帽递给她后,他又从底下拿出另一件物品。林净认出那是之前他借给她的外套,她愣然的接过,不解问道:「怎么了?」 「给你的。」程谚简短扼要的解释道:「遮阳。」 林净瞇着眼看向天空中高掛的艳阳,纵使在白云的半掩下,也挡不住今日的阳光确实比往日更加晒人。她出门赶,没来得及带上外套,却没想到程谚如此贴心。 她将安全帽戴上后,接过程谚手中的外套,小声道谢。 程谚跨上机车后,替她踢出飞旋踏板,车身朝她的方向倾斜了些,好方便她上车。 一连串动作自然又熟练,不免让林净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对其他女生也做过许多次。 「怎么了吗?」见她迟迟未有动作,程谚问道。 林净訥然,「没有,就是感觉你很熟练。」 程谚听见她的描述,觉得一阵好笑,拉上面罩,露出那双深邃的眼眸,与她相视,难得开了一回玩笑:「为了载你练了许多次。」 林净面上一热,不是被天气给热坏,而是被他这么调侃。她顾不得其他,搭着他宽厚的肩,爬上了机车后座。看着他的背影,她催促道:「赶紧出发。」 知晓她这是被急到了,程谚应了声好后,「那你扶好。」 林净低头,小手轻轻握住他的衣角。 回想起方才她的反应,程谚忍不住轻笑出声。身后被他逗弄后,格外敏感的林净用食指戳了戳他一颤一颤的背,问道:「程谚,你这是在笑我吗?」 她的声音被风吹散,程谚听不清,在停下来等红绿灯时,他再一次拉开面罩,扭头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近距离看着他的顏,林净像是丧失语言能力般,想说的话全都和周遭的那些景象一块向后飞逝,「……没有。」 012 手里紧抓的是他的衣角,身上围绕着他的香气,林净有那么一瞬,错以为自己拥有了程谚的全部。 他骑车的速度并不快,让侧过头的林净,看清一旁有些熟悉却又陌生的景象。在经过商圈时,程谚在前头问道:「想在这里吃还是在图书馆附近?」 商业大楼环绕这片区域,考量到待会遇上用餐尖峰时刻,林净选择人数相对较少的后者。 程谚载着她来到图书馆的地下停车场,接过她脱下的安全帽后,说道:「先放书。」语毕,他从车箱里拿出自己的后背包来,林净仔细打量,是他平时常用的那款,但看起来比往常更加沉重。 「你都带了些什么书?」林净好奇关心道。 领着她往电梯走,程谚想了会,说道:「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他出门前什么也没看,书桌上有啥他就一股脑扫进包里。 「……」林净静默,没想过程谚会是这样回答。 「你呢?」按下电梯按钮后,他问。 「数学题本和笔记。」林净对数理科并不感兴趣,逃过理综得魔掌仍旧得面对数学的纠缠。再加上她对数字也不敏感,需要依靠不间断的刷题,来维持对题型的熟悉感。 程谚頷首。等待电梯下行时,他看向她的包,问道:「沉吗?」言之意下是,他可以帮她揹。 林净没多想,摇头拒绝,「还好。」 电梯发出清脆的声响,「叮」一声后,门自动开啟。 他让她先一步进去,在按下关门后,程谚询问起她的意见:「你想去几楼?」 他们来的图书馆是市总馆,是以清水模为主的环形建筑,馆内除了馆藏数量惊人外,楼层数更是高达十层,最顶层是极具现代感的空中花园。 林净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但总喜欢往九楼跑,每当进度告一个段落,她便会上十楼的花园,在那儿俯瞰夜晚的b市,释放一整晚的压力。 「九楼。」 他依照她所言,按下按钮。 电梯上行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他们便来到九楼。春假仍来唸书的人不多,认真的人多数目的和他们一样,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备战。林净和程谚放轻步伐,选了靠窗、并排的两个位子。 将包包放下后,林净拿着手机和钱包,对准备好的程谚传递唇语:「走吧。」 直到踏出安静的总馆,林净才松了口气,在那静謐的空间里头,她深怕喘气声都会影响绷紧神经的唸书的人。 程谚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觉得可爱得紧,打趣道:「戒慎恐惧。」 明白自己这又是被逗弄了一番,林净这回没有理会。 两人并肩朝小吃街走去,她暗自看了会程谚。从见面开始,她总產生今日的他比平时更加亲切的感觉,不那么有距离感,他们的距离好像又近了些。 「你觉得他们赶得回来吗?」林净随意的开起话题。 「赶不上。」哪怕赶回来了,他相信舟车劳顿的他们也没体力过来唸书。 林净了然的点点头,同他开起一问一答的对话模式。 「你不用陪家人吗?」 「不用。」 想起出门前母亲的话,她问道:「那你晚餐回家吃吗?」问话的同时,她悄摸摸的瞅了他一眼,观察他的表情。 「你能留下来的话,我和你一起。」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他的选择权都给了她。 她极力压下呼之欲出的喜悦,轻声应道:「好。」 程谚带着林净将附近的街道逛了好几回。她说不清是天气热导致她没有胃口,还是她藏有私心,想和他这样在街上走着。 红砖道上是日光与建筑物交织產生的光影。林净突然想起一首喜欢的诗。 「程谚,你有听过〈夏天的太阳〉这首诗吗?」 程谚闻言,思忖过后,摇头表示没有。他垂眸,视线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安静的等待她说话。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她唸了前半句给程谚,而后解释道:「突然觉得很适合现在的氛围。」 「嗯,很适合。」他回答的简单扼要。 林净睨了他一眼,无力的吐槽道:「男生都不懂诗的浪漫。」 程谚没有辩驳,任由她说着,唯独唇畔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洩漏了他此时的情绪。 眼看用餐时间所剩不多,许久未吃炸鸡的林净索性拉着程谚来到速食店。 再一次回到市总馆,手里抱着程谚的外套,林净低头嗅了嗅身上沾染的油炸味,脸上漾起笑来,说道:「我们这样进去是不是在勾引人犯罪?」 「确实。」他看着林净的动作,莞尔。 电梯抵达九楼后,他们一前一后回到座位上。 程谚将书从包里拿出,林净好奇的趴在一旁看他动作。他将书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拿出来的讲义以文综三科居多。 寧静的午后,林净转着笔桿,趴在桌上沉思着题目,显得有些挫败,久久才有一次动静,白纸上留有被反覆擦拭过的痕跡。 程谚用馀光看向她,原本想出声问她需不需要帮助,但见她的模样,猜想她此刻可能更需要独自思考。于是,他重新拿起重点笔,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讲义上头。 林净想通了问题的癥结点后,之后的计算过程十分顺利,一连好几道题都没有遇上太大的困难,和之前练习的题型相连结后,很快便算出正确答案。 在改完一本题本后,她并不着急着订正,而是放下手中的红笔,侧过头,在不打扰程谚下,悄声无息的陪他看起书来。 他看书的速度很快,一下子便能找到讲义所想表示的重点并圈出。林净观察了好一会儿,程谚光歷史科讲义便带了三套不同版本,在他画记完一单元后,她忍不住出声关心。 「你不擅长文综?」虽然每回段考成绩都公开在佈告栏上头,但她从未想过要仔细看程谚的成绩分布,自然对他的学习状况不甚熟悉。 他很早便察觉林净的目光落在他的书上,但他也并未受影响,专注于自己的节奏上。在读到一个段落后,他稍作停顿,猜想林净有话想说。 013 「嗯。」程谚沉声应道。 林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害怕影响到图书馆里的其他人,却没注意到这一区早在不久前只剩他们两人。 她小心翼翼的环顾了四周,才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我觉得你好像唸太快了,有点囫圇吞枣。」她随手指了个讲义上的重点,向他解释道:「像这个知识点,它可以延伸出其他四个歷史事件……」 林净仔细的和他分享自己的唸书方式,也给了他不少建议:「离高考只剩两个月,你可以多做模拟本,从题目去抓考点,再从里头去找不熟悉该复习的点。」语毕,她抬头想和他对视,确认刚才的那些方法他都有听懂。 两人的距离在刚刚讲解的过程中慢慢拉进,从后头看,林净就像是被圈在程谚怀中。 她愣愣的看着他,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脸颊上,又酥又麻。鼻息间充斥着他身上的香水味,。 看着林净慌乱无助的眼,有些不具名的情感随着她的注视闯进他心头。 先行反应过来的是林净,她向后退,迅速拉开两人的距离,面上故作镇静,唯那红了的耳尖将情绪表露无遗,「这、这样你有听懂吗?」 「有。」他将她的反应收入眼中,说道。 林净拾起红笔,语气有些高昂,却嗑嗑巴巴:「你有问题再、再问我。」话音一落,她将身子摆正,挺直腰桿,没给程谚眼神和说话的机会,埋头专心改起题目来。 程谚仍是给予回应:「好。」 看着繁琐的计算过程,林净很快就将这意外的插曲拋到脑后。直到夕阳西下,夜幕逐渐来临,周围响起檯灯开关的声响,她才从题目里回过神。 她别过脸,程谚不知何时趴在桌面上熟睡,他枕在左手手臂上,右手似是为了遮蔽光源,掩去了大半张脸。 林净就这么看了他好些会儿,她没有唤醒他,而是慢慢的从包里拿出手机,传了封讯息给母亲,顺带回覆了在群组里因为赶不回来而道歉的程挚和分享春景的方佳安两人。 要将手机置于桌上时,她顿了会,一个极具诱惑的念头自心底浮现。她仅犹豫片刻,便滑开手机相机,趁四下无人,悄悄将程谚的模样拍了下来。 像是吃了糖饜足的孩子,林净将手机放入程谚的外套兜里,宝贝般藏着掖着。 程谚醒来时,林净已经将一天的进度唸完,她正在复习一天下来不熟悉的部分。见程谚悠悠转醒,她将注意力从公式移开,转而放到他身上。 「你要回家了吗?」他半瞇着眼,试图适应刺眼的灯光,嗓音略带沙哑。 林净不着痕跡的挪动身子,替他挡住她身后的光,而后回应道:「我不急着回去。」 程谚揉着眉心,低应了声后,从包里摸出眼镜盒将长桌的圆框眼镜收入盒中。 林净见状,压低声音,好奇问道:「你有近视?」 他頷首,「度数不深,不影响生活,但唸书时戴着会比较舒服。」他将被压得温热的讲义闔上。 她了然。 「待会还回来吗?」程谚侧过头,问起她的意愿来。 林净没有给予肯定的回覆,而是反问他道:「你还想唸吗?」她不清楚程谚是几时睡下,但她想,他今天的目标一定是尚未达成。 看了一下午的歷史事件,程谚太阳穴隐隐作痛,要修正自己读书的习惯费了他不少心力,以至于不到足以停下的点,他就开始休息。 「不了。你呢?」这次,程谚直接侧过身子,与她对视。 林净没有躲开他的视线,眨了眨眼眸,睫毛像春日里挥动多彩翅膀的蝴蝶。 「不想。」但她仍想多和他相处一些。 跟着他一块收拾桌面,林净难得提议道:「我们待会去商圈吃晚餐,好不好?」话中带有一丝丝她无法抑制的期盼。 程谚听出了她的期待,于是兴起了捉弄她的心思,「如果我拒绝呢?」 「那我就回家。」林净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直愣愣的回答。 他露出一抹饱含无奈的笑。岂料林净的回答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他以为她会和上午一样,露出平时鲜少看见模样。 「怎么不打算用其他方式……」他低声喃喃道。 林净没有听清,方要开口问他都说些什么时,程谚又开口说道:「整理好我们就走吧。」 他起身时,顺手替她关上桌面的檯灯,连着她的包也一块替她拎在肩上。 林净站起身后,伸手想把包从他那儿拿回来,却被他以身高优势阻挡了好几回,见他态度坚决,她只好作罢。两手空空的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等电梯。 在准备按下下行的按钮时,林净突然停下动作,回头问道:「程谚,你去过顶楼的花园吗?」 「没有。」他走上前,手臂越过她的身子,替她按了上行,「现在去过了。」 林净先一步出了电梯,吸到外头的新鲜空气,她忍不住放松了起来。程谚跟在她后头,看见 她放松的姿态,在心里庆幸着自己方才的果决。 她带着他来到角落的休息区,周围被花朵和植物围绕,两手托着腮,她向程谚说道:「我每次要回家前都会上来这里一趟。」 他坐在她身旁,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在远处最高的大楼上,安静的在一旁陪伴她,听着她说话。 「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看见几颗星星。」林净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天空,和她说的一样,除了一弯明月外,依稀可见几颗亮星在天空中闪烁。 她指着某一处,说道:「那里是一中,那里是我家小区。」 他学着她,「那里是我家。」 林净听闻,眉眼盈盈,「你怎么那么确定?」 程谚淡笑不语。 她也没非得要他回答,他不说话,她便也静静的在一旁待着。唯那双在空中晃动的双腿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主人的好心情。 「林净。」程谚低低的换着她的名。 「嗯?」他低沉的嗓音鑽进她耳里,一阵酥麻。她侧眸,眼底有他。 「要不要一起去a大?」 014 热闹的商圈街道,比起中午时仅上班族午休用餐,夜晚人潮更是川流不息,商圈除了充斥下班的白领阶级外,放假的学生通通在此匯聚。 林净在拥挤的人群里险些和程谚走散,她不得不拉着他的衣角,跟在他后头往人少的地方步行。 程谚领着她往人少的巷弄走,终于得到喘息机会的她长吁了口气,说道:「也太多人。」 他将她拉入街道内侧,问道:「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林净摇了摇头,她淹没在人群中,跟着眾人的脚步前进,无暇张望旁边的店家,语句中带有些许无奈的回应道:「没有。」 见识过她在吃食上毫无主见的模样,程谚迅速的提出可行的办法:「我问问程挚这附近有什么推荐的美食?」 听见程挚的名字,林净霎时对晚餐充满了希望。她的反应显得过于迫不及待,「当然好呀!」 程谚见状,轻笑出声:「这么信任他?」 她实话实说:「他确实很懂得吃。」 程谚拨通电话给程挚,却迟迟等不到电话的另一端接通。在接连打了两通,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后,心想程挚许是在忙,他改以发送讯息。 在等待程挚回覆讯息的时候,林净对一旁的游戏城感到好奇。 她仰头,看向高了她许多的程谚,问道:「程谚,我们能进去看看吗?」那模样大有他拒绝了,她便会无声落下眼泪的架式。 程谚拿她没辙,在即便知晓游戏城环境混乱的状况下,仍旧答应了她。 「进去以后不能乱跑。」他提醒道。 她点头应好,像个十足听话的乖孩子。 在准备踏上门口处的台阶时,程谚脚步一顿,拉着林净纤细的手腕,转了个方向,往斜对角的便利店走近。 「程谚,怎、怎么了?」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轻,林净紧张的问道。 他抿着唇,没说话,模样严肃。 从便利店走出后,林净脸上多了个口罩,她在程谚的强烈要求下戴上,口罩遮住了她的顏,仅剩一双明亮、漾着光的眼在外头。 从袋子里拿出第二副口罩,她说道:「那你也戴上。」话音一落,她踮起脚尖,二话不说,替程谚戴上。 指腹和他的耳尖相触,林净快速收回了手,一股炙热从指头传递至胸口。她暗自庆幸口罩遮住了她的脸颊,否则那不可抑制的通红便会被他发现。 「走吧。」她显得格外手足无措。 仍在讶异她突然的举动的程谚回过神,眼眸和弯月一样,呈现两抹悦人的弧度。他頷首,跟在她身旁回到游戏城。 游戏城里满是菸味,林净方踏入心中即涌入阵阵后悔,她忍不住皱起眉头来,顿时明白在她提出要求时,程谚为何面有难色。 震耳欲聋的电子乐、人群的吵杂声和筹码叠加的碰撞声,无一不加速林净想离开的念头,尤其是看见出没在这儿的人龙蛇混杂,而他们两人就像误入狼群的绵羊般。 林净悄悄拽了下程谚的衣角,说道:「程谚,我们出去吧,别再往里头走。」许是两人的穿着打扮格格不入,纷纷接收到那些人的注视。她侧过身子,躲在程谚身后。 「好。」程谚松了口气,护着她往门口移动。 林净像脚底抹了油,火速离游戏城远远的,直至闪着霓虹的招牌变成一点光亮,她长吁了口气,说:「我不知道里面是那个样子。」 程谚摘下口罩,笑言:「现在知道了。以后不要随便进去。」 她小声嘟囔:「知道了。」 程谚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程挚仍是没有回覆,他低头问道:「饿吗?」 林净摇摇头。 他索性带着她随意的在巷弄中放松的走着,见她也摘下了口罩,他好奇问道:「怎么想进去里头?」 清楚他在问些什么,林净脑中浮现方才的画面,她撇了撇嘴,「想抓娃娃。」 愣是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缘由,程谚感到一阵好笑,但到底是忍住没笑出声。 「还想抓吗?」他问道。 听见他这么问,林净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瞬间恢復了光芒,「想!」 在看见满满一排的机子后,林净顾不得其他,两眼放光,止不住心中满溢的喜悦,在装潢乾净舒适,灯光明亮的店内四处张望。 程谚选了室内以石英粉为主题色的店家,机子里头的物品欧是经过精心挑选,各个小巧可爱,很快便吸引林净目光。 在换了零钱后,她贴在里头摆满娃娃的机台前,思忖着该从哪一隻下手。 程谚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往里头张望了许久,仍是没有决定好要夹哪一隻,便出声给了建议:「洞口靠右那隻比较容易。」 林净頷首,没有问他为什么,投入硬币后,依言,将爪子挪到布偶上方,来回对准后,按下按钮,目中充满了期待。 可惜爪子只是轻轻的勾住头部,并未将维尼的身子给勾上来,林净失望的看了看丝毫未移动的玩偶,再次投入一枚硬币,下定决心,她今天非得带维尼熊回家。 过程中林净没有出声说话,专心的操控机台,程谚则倚着旁边的机器,看着她的动作,偶尔出声给予帮助。 「好难。」在歷经数次失败后,她忍不住垂头丧气,失落的说道。 程谚看了看她手中仅剩不多的硬币,说道:「我帮你试试?」 她应诺,把铜板都给了他,并将位子让了出来,安静的在他身后看着他操控左右方向。 程谚不像她只会傻呼呼的直上直下。他先是精准移动到目标的位置,左右来回晃动爪子,在爪子甩到一定高度后,按下下抓的按键。虽然并没有成功将布偶送入洞口中,但这么一甩,确实让它离洞口更近了许多。 林净眨了眨眼,看着他熟练的技巧,困惑道:「程谚你怎么这么厉害?」 他一边投入第二枚硬币,一边回答她:「之前程挚他们很常出来玩,在旁边看着也学会了一些。」 程谚又尝试了第二次,这次娃娃熊顺利被夹起,在晃至左边最高处时,爪子适时一松,娃娃顺着力度和方向,掉入了洞中。他先是弯腰替她拿出,而后递给了她,道:「夹到了。」 林净漾着笑接过,面上展露的笑和怀里笑着吃蜜的维尼熊一样甜。 015 林净回到家时,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身上沾染了一身烤串味,她将娃娃藏在程谚的外套下,揹着包躡手躡脚的经过客厅。 准备踏上台阶的那刻,林母探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有些古怪,不禁问道:「净净,这么急着上楼?」 林净一愣,佯装镇静,转头和母亲对视,「我晚餐和朋友吃了串烧,你不是不喜欢太重的食物气吗?我才想着赶紧上楼。」 听见她这么解释,林母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摆了摆手便放她上楼。 顺利回到房里,她将布偶熊放在床头边,找了衣架将程谚的外套掛了起来。放在桌上的手机传来一阵震动声,林净走上前查看,是方佳安的来电。 「怎么了?」她没有犹豫,立刻接起。 「你今天和程谚单独相处怎么样?」方佳安此刻正躺在床上,先是对在一旁玩机器人的弟弟喊了声安静,才向林净问道。 林净静默了好一会儿,选择隐瞒和程谚的互动,回答道:「和平常一样。」 方佳安听见她的回应,无奈的说着:「程谚对你和对其他人格外不同。」 一手举着手机,她一边整理起包来。思索了会,她说:「因为和其他人不熟吧。他对你也很好。」 方佳安无法辩驳,除了程挚以外,程谚平日里确实和班上其他人鲜有互动。 「好吧。」她妥协,不再对这个问题鑽牛角尖,转而开起新的话题,和林净絮絮叨叨这一整日发生了些什么。 方佳安开了话匣子,一聊便是许久,直至掛鐘上的指针指向十一的位置,年幼的弟弟在旁喊睏,她逼不得已只好掛上电话,带他回房睡觉。 收了线后,林净呆坐在桌前,仔细回想今天一整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她和程谚之间,自从夜跑那晚后,好像一条跨过了隐形的界线,关係更加亲近了些。她不再和以往相同,总是担心喜欢在不经意间流露,逐渐趋于自在的和他相处。 一连几日,他们四人准时出现在市总馆。 方佳安停下机车,嫌弃的看向身后俐落下车的程挚,说道:「什么时候才要去考机车驾照?」 前两日皆是程谚载程挚,而方佳安先绕到林净家接她,再和他们在往图书馆的路上碰头。 今天一早程挚传讯息到群组,标记了方佳安:「唉,程谚有事先出门了,他回程载林净比较顺路。」 请求都还没说出,便被方佳安给拒绝:「不好。」 程挚正打着「你来接我好不好」的手停了下来,气急败坏的删除后,改传送出这么一句:「我自己搭计程车过去!」 说归说,方佳安仍是认命的照程挚的定位去接了他,而林净则是在小区门口等着程谚。 程谚来的时候林净正出神的踢着街道上的小石子,他脱下安全帽后,喊了声她的名:「林净。」 她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抬头,朝他小跑过去。 林净从后背包里拿出他的外套,说道:「洗过的。」那天衣服沾染食物气,她不好直接还他,便留在身上带了回来。 「晚上再还我就好。」他一边说着,一边递给她安全帽,和那天的不同,是带有復古感的豆沙色安全帽。 林净没有多问,戴上后,她跨上他的机车后座,和那天相同,小心翼翼的抓紧他的衣角。 他们下了停车场,远远便看见方佳安和程挚在电梯前两人小吵小闹。 「我就不考,你能拿我怎么办。」程挚幼稚的说道。 「到时候没人会载你。」方佳安无情吐槽:「程谚迟早会交女朋友,才不会理你。」 往他们走近的林净恰好听见这句话,她脚步一顿,心情霎时摔落至谷底。「程谚迟早会交女朋友」这句话不断的在她心中回盪。 程谚慢了她一步,见她停在原地,忍不住关心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林净强顏欢笑,掩藏受到波动的情绪。 和方佳安他们会合后,四人熟门熟路的来到九楼,找了一张长桌后,分别佔领了一角。林净无精打采的选了靠窗的位置,程谚则是选了她对面的座位。 在算了几个小时的数学题后,林净气馁的趴在桌面上,在计算纸上随意画起涂鸦来,脑海中仍被方佳安说的那句话给佔据。 在这之前她全然没有想过她得面对这件事情,沉浸在暗恋的情绪里毫不自知。 许是她的叹气声过于频繁,程谚抬眸,小声问道:「身体不舒服?」 林净摇头,小情绪表露无疑,撇了撇嘴,「这道题做不出来。」笔尖在题目上大力的戳着,彷彿在发洩那些不快般。 他闔上面前的题本,接过她的讲义,认真的帮她解起题目来。 她侧着脸,就着这个姿势看了他好一阵子,终究是没压住那些在心中像气泡,不断浮现的疑问:「程谚,你打算什么时候交女朋友?」然而问出口后,她马上就后悔了,巴不得挖个洞将自己给埋了。 程谚愣然,因为她突如其来的问题而感到措手不及。他将视线从方程式移到她脸上,说道:「暂时还没想过。」 林净开始为自己反常的行为做解释,说得是煞有其事,连她自己都差点相信了,「我就是昨天看了一篇文章,在调查成年男性普遍愿意谈恋爱的时间点……。」 程谚不疑有他,低头又继续帮她解起题目来。 又看了他好一阵子,林净转头看向大片落地窗外的景色,蔚蓝的天飘着几片云朵,不远处是绿意盎然的公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草皮上奔跑的人影。 听见程谚的回答,知晓他现阶段不会有女朋友,她一扫心中的鬱闷,方才无心欣赏的景象,此刻美如一幅风景画。 四天假期于考生而言过得说不上漫长,却也谈不上飞快。收假后几天,迎面而来的是总范围的模拟考,这次测验是最贴近高考,也是能直击自己弱处的的一次模拟,每个人无不战战兢兢的慎重面对。 紧张的气氛在属于高三的楼层漫溢。哪怕提早完成试卷也没有人敢提前缴交,非得把答案重头检查好几回才善罢甘休,唯恐画记上出了差错或是没发现题目陷阱。 016 收卷的铃声敲响,程挚在监考老师离开的剎那立刻放声大喊:「耶!总算考完这该死的模拟考了。」 坐在他身后的方佳安不留情面的吐槽:「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这是考完高考了呢。」 「你不也在笑嘛!」程挚扭头反击。 「我这是在笑你蠢。」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方佳安实属气死人不偿命的类型。 他「哼」了声,不打算跟她继续进行幼稚的争吵,而是起身往后排林净和程谚所在的地方走去,只见两人各自桌上又摊着不同科目的书籍。他一个箭步,同时将书都闔上,并提议:「自习室今天不开放,晚上要不要打麻将?来个久违的放松。」 不等他们开口,他又继续说道:「林净你会打麻将吗?」 林净看了眼被他闔上的题本,思忖近几日的进度,她頷首,「会。」 「你呢?方佳安。」他望向自动寻了林净身边的空位坐下的来人。 「会,林净去我就去。」 闻声,程挚一双眼顿时明亮了起来,眼底星光闪烁,方佳安不禁在心中默默感慨,他真的是个很容易被满足的活宝,「林净、林净,来啦、来啦,来啦!」那副哀求的模样和讨糖的孩子没有两样。 林净并未理会,反倒是回头问了从刚刚就沉默不语的程谚:「你打麻将吗?」 程谚老早就将自己的讲义从程挚手里救出,此刻正埋头检讨方才模拟考的考点,听见林净悦耳的问话,他才停下笔来,抬眸看向她,不确定方才林净的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是不是期盼,「开得成我就打。」 林净叹气,这倒好,眼下大家都把决定权交给她。 「好。」她说。 「耶呼!」程挚又忍不住欢呼出声,惹来一教室的人的目光。 临近放学,方佳安提议四人一块去吃火锅,对于吃林净和程谚两人没什么意见,程挚则是在一旁抱怨大热天的吃什么锅,不过在方佳安的暴力威吓下很快就妥协。 在等待锅底和火锅料上桌前,程挚主动聊起方才的模拟考,报上在画卡并未出错的情况下得到的分数。 和面对考试时的忐忑心情相同,未知的状况也使人不安。放学时,教务处便广播高三各班班长到教务处集合,眾人皆心知肚明这是什么意思。果不其然,方佳安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大叠厚重的答案本。 大家也不着急回去,便安静的留下来对答案。红笔在题本上的画过的唰唰声在静謐的空间里反覆回盪。有些人面色忧愁,而有些人的喜悦一览无疑。 方佳安和林净各自报了自己的分数,和平时的表现相比并无差异,反倒是一直沉默着的程谚一开口便投掷了颗震撼弹。 程挚吃惊的张大了嘴,「什么?你从来没考过这个分数吧?」 程谚摇头,坐在外侧的他顺手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餐点,接着平静的回覆道:「第一次。」 「维持这个成绩,a大稳上的。」方佳安同样感慨道。 林净知道程谚很聪明,一点就通,但没想到他能在短短数日进步得如此快速,她笑了笑,说道:「恭喜,离目标又更进一步了。」 「多亏了你帮忙。」他低声回应道。 「我们待会要去哪里打麻将?」将一排蛋饺丢入锅中,方佳安结束上一个话题。她用馀光瞅了眼方才嘴上说着不吃,此刻吃得一脸欢脱的程挚。 他三两下便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肉片解决,喝了口正冒着气泡的冰凉汽水后回应道:「我和程谚租了房在学校附近,原本有个储物间,整理后就拿来打麻将用了。」 她知道两人住一块,对于他们弄出了个麻将间而感到的讶异,她到底是没说出来,埋头又乾起饭来。 对面的林净頷首表示知道了,她早已习惯程挚总是云淡风轻,将常人无法想像的事情掛在嘴边,对此已是见怪不怪。 「多吃点。」将涮得恰到好处的牛肉片夹到林净的碗里,程谚接续说道。 看着片片如雪花般落入陶瓷碗中的肉片,以及他那带有关心意味的语气,无一不让林净开始怀疑程谚是不是把自己当成孩子在对待。 她试图从程谚的表情看出些端倪,却只见他神色如常。 程挚和方佳安对于程谚的举动也未有所怀疑,他俩平日感情就好,程谚对林净本就照顾有加。尤其是在方才听见程谚这次模拟考成绩突飞猛进,仅以几分之差输给林净,他们莫名确信程谚这是在感谢林净提供的笔记及唸书方式,将这些举动归类于学霸间的惺惺相惜。 林净客气的说道:「谢谢。」唯恐多说个几句被发现心中压抑许久的雀跃。 饱餐一顿后,方佳安摸了摸吃撑的肚子,为了消食,再次提议徒步去两兄弟家中,这次程挚没再故意抬槓。 窄小的房间里,一张方桌四把椅将空间布置得满满当当,麻将清脆的碰撞声响起,空气里瀰漫着一股甜腻的味儿,林净皱眉,伸手推开一旁的窗户,一旁的窗帘随着晚风轻轻的左右摆动。 程挚手中夹着电子菸,看见林净的动作不免莞尔一笑,进了一张牌后说道:「百香果味的烟弹也不喜欢?」 林净摇头,「太腻人了,比拟为人就像一天二十四小时黏在一块也不饜足的爱人。」她伸长手臂朝程谚面前的牌堆摸去,程谚见林净稍显吃力,暗自将牌堆朝前一挪。 仅林净发现他心的举动,她不禁在心里告诫自己别多想,他那不过是牌桌上的礼貌罢了。 方佳安听见她的形容后立刻噗哧一笑,惯性吐槽程挚:「他就爱耍帅又没那个胆,净抽些什么电子菸装……」话音还未落,就被林净突如其来的一声给打断。 「自摸。」林净将那张摸到的五筒放在牌桌上,随后将手牌推倒,「连三。」 「……」方佳安将话吞回腹中,忍痛从抽屉里拿出红艳艳的百元钞票来。 程挚也从原先歪斜不正的坐姿改为正襟危坐,无奈的放下手中的菸,看了眼林净的牌后算起台数,接着同样心痛的给出了钞票,「净,你今天都捞多少了,是不是该手下留情。」 程挚用手肘推了推从刚才就默不作声的程谚,「最后一局我们连手要不?一把赢回来。」 程谚笑而不语,细白修长的指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面上敲着,程挚见他这副模样也懒得搭理,再看到方佳安用着鄙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更是哑口无言,「不过就开开玩笑,你们不至于当真吧。」 「要什么?我餵你。」程谚抬头,漫不经心的看向在理牌的对家林净。 林净听闻,愣是没反应过来,浮现在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差点脱口而出,她将「要你」二字埋藏在心底,半开玩笑的回答:「全部都要。」 「只要是你的都想要。」包括你。 没有人想到林净是多么认真的在说着这些话,全都一个劲儿的抨击问话的程谚。 夜晚的风从窗口吹入,带了一点夏季将至的热气,吹散了满室的沉闷,她却从中嗅到思思春意。 017 「程谚你要点脸,这么明目张胆的打情章!」程挚气的都笑了。 方佳安不禁吐槽:「谁要跟你这种脑袋不在线的人打情章,理所当然找林净。」 程谚没有理会两人的斗嘴,在老旧的电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伴奏下,打出他觉得林净会需要的牌,看着林净唇边漾着笑,喊着碰牌。 一将麻将打下来,方佳安和程挚两人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一是钱不是被林净给赢走就是被程谚,他们两人永远只有放枪、对自摸望眼欲穿的份,二是已经连续玩了近两小时,体力值早已耗尽达到最底部。 「收了吧。」林净见他们不约而同像虚脱了般后背倚着椅背,双眼无精打采,提议道。 听见收桌,程挚满血復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出盒子开始收起麻将来,「收,快收,赶紧收,下次我再大展神威,让你们一个个血本无归。」他的话惹得方佳安频频白眼。 散场后,程挚陪着喊饿的方佳安去街口的超商觅食,程谚则送想早点回家的林净离开。 并肩走在熟悉的路上,林净看了眼身边的他,乾净的白色上衣和黑色休间裤,那双修长、笔直的腿被包裹在里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轮廓。 发现她的异样,程谚开口问道:「怎么了?」 听见他的声音,她赶紧收回看得入神的眼,并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这么晚回家没关係吗?」见她不愿意说,程谚开始猜想各种可能,关心道。 「我和我妈说过了。」林净回应道:「但没说是玩麻将。」她传短讯同母亲说要去方佳安家中唸书,母亲想也没想便答应了,甚至让她注意安全,时间太晚便招计程车回家。 「我妈虽然管得严,但只要和课业有关,总格外纵容。」也因此,知晓这一死穴的她能够这么轻易晚归。 程谚没忍住,抬手揉乱了她的发,语气中带有藏不住的笑意,「机灵鬼。」 林净拍掉他在她头顶作乱的手,抚平了发后,对他產生好奇,问道:「你呢?」语毕,似是察觉自己这样问过于没头没尾,她又补充问道:「你爸妈是怎么样的人?」 程谚沉思了很久,才给了她回覆:「他们人都很好,很温和也很好相处。」 见她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凝视着她道:「以后有机会见到,你就会知道了。」 林净总觉得程谚在敷衍自己,同时也想反驳他,怎么会有机会和他爸妈见到面,奈何已经来到家所在的小区门前,她不得不将想说的话嚥回去。 在他面前站定后,她仰头望向他,轻声道了句晚安。 「晚安。」程谚用着含笑的眼回以注视,大掌在空中左右挥动,他温柔说道:「到家传讯息给我。」 她点头,催促着他赶紧回家。 目送程谚离开后,林净转身进入小区。回到家中时,客厅一片漆黑,林母早已睡下,她悄悄的换了拖鞋,上了楼,在经过母亲房间时,躡手躡脚,轻巧的不发出一丝声响。 关上房门后,林净背抵着门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传了讯息给程谚,并提醒他回家小心,便拿上换洗衣物进浴室。 出来后,一边将湿透的发擦乾,她一边点开程谚发来的讯息。 「我也到家了。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她单手编辑讯息,唇边漾着笑,回覆道。 次日一早,林净神清气爽,顶着一颗乱中有序的丸子头,从后门踏入教室,看见最靠近门边的座位上趴着的人,熟悉的圆框眼镜被放置在桌面一角,头顶上翘起的一撮头发随着浅浅的呼吸幅度而晃动。 她放轻动作,躡手躡脚的来到自己的位子,经过他身旁时小心翼翼的不让书撞到他的桌椅。转身从背包里拿出题本时,林净佯装在找东西,实则用馀光看向斜后方,低楼层教室里传来的吵闹声丝毫不影响这一隅寧静,不由得贪恋的多看了几眼,恨不得能将这一幕好好保存又或是时间能就此停止前进。 象徵早读的鐘声在这时响起,程谚在恼人的声响下醒过来,他睡眼惺忪的揉着右眼,发现右前方的位子坐了人,两人视线交集,他先一步出声说道:「林净,早安。」 「早安。」她应,而后问及:「你今天吃错药?」 平常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的程谚今天居然早早就出现在学校,反倒是程挚和方佳安两人的座位此刻仍空着,不见两人身影。林净挑了挑眉,为此感到不可置信。 程谚推了下刚带上的眼镜,一边从包里翻找昨日读到一半的讲义,「觉得该跟你们一样认真上进了。」 话音刚落,林净立即开口吐槽:「应该没多少个认真的考生会跟我们一样,大晚上的相约打麻将。」 「课后消遣。」他笑言。 「少来。」看昨日程谚那架势和老练的模样,说不常打势必是骗谎话,况且程挚也是个爱玩的主,一定没少约那群狐群狗党。 程谚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解释,换作是平常他绝不会多言,但此刻他并不想让她误以为自己是那样的人,「平常都是程挚自己约齐三个牌咖。」 听见他的话,林净微微一顿,愣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认真解释。 「不信等他来了,你亲自问他。」在翻开书之前,程谚补上那么一句。 林净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几秒,小声嘟囔:「我又没说不信你。」 他轻笑出声,像是想要逗弄她一般,「那你相信吗?」 「当然相信了,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相信。」林净下意识将内心的想法脱口而出,在意识到自己犯下愚蠢无比的错误后,她恨不得挖个洞躲起来。 她毫无底气的解释道:「谁让你是我朋友。」话音一落,她便想转身,逃避程谚的注视。 然而他的话却使她身子一颤,「你也是,你说的话我都愿意相信。」他口中的坚定,让她不由得萌生了哪怕自己将毒药递向他,他也甘之如飴的想法。 她佯装镇定,却没有勇气再一次回头和他对视,「不相信你就完蛋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仍旧清楚的传递到他耳中。想到有机会可以看见张牙舞爪的她,他唇畔轻轻勾起。 018 日子一晃眼就来到高考前几日,为了使自己睡眠更充足,林净在半个月前改掉晨跑的习惯,以夜跑代替。 程谚确实履行了承诺,每天陪着她出门夜跑。 抬手重新整理了在动作时凌乱的发,林净侧过头,看向程谚,问道:「你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程谚回答得简明扼要,同样也关心起林净来:「你呢?」 「都复习得差不多了。」她这几天停下了刷题的习惯,改翻出尘封已久的讲义,一个章节、一个章节仔细翻阅,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也让熟悉的知识点更为熟悉。 「你考虑好了吗?」他没头没尾的问着。 林净却立刻听懂了他在问些什么。程谚在向她讨要那日在花园的答案。 「要不要一起去a大?」他问着这句话的模样,以及不敢轻易给予承诺,也不解他背后目的,在他的凝视下无所遁形,慌张、无助展露无遗的她,一併在脑海里清晰浮现。 当时她不知所措的给了「我再想想」做为答覆,却没想程谚听了进去,甚至再次提及。 此刻,他頎长的身影佇立在街灯下,正安静的等待她的回覆,专注凝视她的同时,也在观察她的表情,哪怕是细微、一闪而过的情绪,他也不想放过。 林净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终究是将心中困惑很久,却迟迟没有开口的问题问了出来:「为什么要一起?」 像是预备好答案多时,程谚不假思索,「这样我们才会在同个城市。」 林净这才想起准备报考c大的方佳安和程挚。她了然的点点头,同时也对他这么看重四人情谊感到讶异。 「好。」她说道。 「真的吗?」程谚以为说服她还需要点时间,打定好在填志愿前要好好说服林净的计画,却在此时轻而易举的得到她的应许,他感到半信半疑,担忧她不过是在搪塞罢了。 林净见他这副模样,笑了笑,无奈道:「真的。我们一起去a大。」 陪着她一路走回家的路上,程谚突然像是个小孩子,一改之前的模样,再三和她确认方才的话。林净觉得好气又好笑,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反覆重申。 枝叶被夏日的风吹拂着,沙沙作响。那些烦躁与闷热在此时消失殆尽,漫溢在心头的是属于年少的喜欢。 管理室前,林净仰头,虽然不捨短暂的独处要结束,但仍旧温柔的和他道别。 程谚没有如往常吩咐她赶快进屋里,而是开口说道:「林净,我们拉勾。」话音一落,他伸手,拇指和无名指朝着林净。 她没忍住,噗哧一笑,思索片刻后,问道:「程谚,你是不是偷偷喝酒了?」像是在开惊喜包一般,她今日不断的接收到他反常的行为。 程谚低下头,几缕过长的瀏海遮住了眼眸里的光芒,朝她伸出的手晃了晃,似在催促着她赶快答应般。 林净抬手,以同样的手势和他拉勾。 「我们一起去a大。」 ─ 备考的几个月一晃眼就过去,高考的两日过得更是快速。在最后一门科目的收卷鐘声响起,所有考生同时露出解脱的表情。 林净和程谚分配到同个考场,待考官示意可以离开,林净拿着早已收拾好的笔袋,逆着人流,往身后程谚的方向走去。 他们在考场多待了会,等人群散去后才往休息室走去。走廊上人声鼎沸,有些人在哀号今年文综考题偏难,但更多人雀跃着即将到来的假期,暂且将分数拋之脑后。 「待会想做些什么?」程谚拔高音量,好让林净在吵杂的环境中能听见她说些什么。 林净轻笑出声,说出期盼许久的事情,「回家睡觉。」她总算能在没有压力的状态下好好睡上一觉了。 程谚頷首,听见她同样关心起自己,回答道:「回家一趟。」语毕,见林净困惑的表情,他补充道:「回家聚会,程挚和他爸妈会一块参加。」美其名是让他们两个好好放松,实际上则是询问成绩落点和未来规划。 他和程挚是百般不愿,奈何想起强势的祖父,不愿意也得愿意。 方佳安和程挚分散在其他考场,两人各自在拥挤的人群中先一步回到休息室,林净回来时他们正收拾着散落在桌上的重点和水杯。 发现林净回来了,方佳安停下手中的动作,面露喜悦,欢快的说道:「净净,刚刚地理题我会的都有好好把握,不会的好像都猜对了!」她问了程挚几道自己犹豫的题,发现猜的答案都和程挚相同,代表答对率极高。 「太好了。」林净笑言。 她欢脱的勾着她的手臂前后摇晃,「都多亏了你的笔记!」 考场和林净家有段距离,林母考量道她考试辛苦,不愿让她搭公交车,舟车劳顿,便主动提议要载她往返。 看见母亲的车停在外头,林净转身和身后的三人挥了挥手,「明天见。」 程谚伸出插在口袋里的手,朝她摆手。方佳安和程挚则是停下逗嘴,有默契的和她说了再见。 上了车后,林净放松的瘫软在后座。脑袋自动将这一段时间来所佔用的记忆体给清空,她愜意的和驾驶座的母亲聊起天来。 「妈,你准备晚餐了吗?」她问道。 林母一边注意路上车况,一边透过后照镜看她,语带宠溺,「还没,想着问你想吃什么,全任凭你点菜。」 林净左思右想,最后提出了这段日子以来最想吃的食物:「我想吃你煮的菜,你煮的都好。」 在衝刺的最后一个月,她放学的行程不再是回家,而是往自习室去。方佳安不必上补习班的日子也会跟着。程挚则是三天捕鱼两天晒网,不在的频率比出现的频率高。倒是程谚总会陪着她,自习结束后,两人再一块到操场夜跑。 她的晚餐也因此变成在外头草草解决,许久没有好好品尝母亲的手艺。 「好。」见林净难得露出撒娇的模样,林母很是受用,自然是笑着答应。 019 高考结束的后几天,高三生也没有因此间下来,得面对接踵而来的毕业典礼以及放榜和志愿选填。 听着讲台上的导师絮絮叨叨,郑重的再三强调在放榜前的这段时间该做些什么准备,程挚在打了个哈欠,悄声的问了问斜前方的方佳安:「真的有人脑子没在用,忘记填志愿吗?」他挠了挠耳朵,面上满是无奈。 方佳安侧过头,睨了他一眼,用他听得到得音量说着:「你示范不就有了吗?」 程挚气急败坏,倘若不是导师给了他一记眼神杀,否则他不会甘愿闭上嘴。 所有课程早已结束进度,导师便大发慈悲,让他们考后能够选择座位。林净和程谚因为觉得麻烦而兴致缺缺,倒是他们两人显得无比兴奋,一宣布可以自由移动,立刻带着所有家当来到他们身边的空位。 待老师结束一连串耳提面命,程挚伸手戳了戳前方的林净,关心道:「林净,你想好要填哪所学校了吗?」 近几日班导师也不断找同学进办公室协助生涯规划,身为班上的重要干部,方佳安和林净自然是最早被点名的人。程挚今早才逃离导师的魔掌,迫不及待想问问其他人的结果。 「想好了。」林净放下手中的间书,侧坐,回覆道。 「净净,你要去哪里?」方佳安见状,同样好奇的抬头看向她。直到高考前她都没有再关心林净状况,除了自顾不暇外,她也怕林净因为她问多了而感到厌烦。 「a大。」她笑答,和抬眸的程谚相视,不过短短数秒便又移开视线。 程挚露出欣慰的表情,方佳安看不下去,起身,恶狠狠的巴了他后脑一掌,说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接下她突如其来的攻击,程挚好脾气的回答道:「我这是开心林净选了属于她的地方!」 「而且程谚这次高考超常发挥,a大于他而言势在必得。」他吐舌。想起考试结束那日,家族聚餐上,程谚所报出的分数足足高了原先预估的分数二十五分,每科都比预期得高,其中属最弱势的文综进步最多。 他最后替眾人下了结论:「我们a市继续延续孽缘。」a大和c大位于同一个生活圈,若是有心,日日见面着实不成问题。 不必再花费心思在课业上头,也无须操心放榜,他们四人相较其他人显得一派轻松,在方佳安的提议、程挚的附议下,他们开始规划起毕业后的旅游。 见程谚总是静默在旁,林净趁着午休,只剩他们的空档问了他:「程谚,你没有想去什么地方玩吗?」 如同她所预想,程谚摇头,似是对旅行不感兴趣般。「你们安排就好。」他无所谓的说道。 林净思索,换了个方式问道:「那有没有不想去的地方?」 程谚翻找笔袋的动作一顿,欲言又止,最后仍是作罢,没有说出口。 见他好不容易有意见,她穷追不捨。然而直到方佳安他们回来前,他闭口不提。哪怕她说出各式劝诱、威吓,他也坚决不说。 林净只能放弃,但在和他们规划行程时,每提到一个旅游点,她总会下意识观察程谚的表情。 规划好为期三天的旅游行程,也正好迎来毕业典礼的举行。许是知晓这一次分别真的是各奔东西,又许是在这几个月抱持着同样信念努力下,四周可见抱着彼此相互哭泣的人。 林净和班上同学情感维系虽然不深,但因为人缘好,来找她合照的人称不上少。而方佳安在同届认识的人比她多上许多,找她拍照的人源源不绝,一个离开便又接上一个。 林净在旁忍不住打趣道:「你这热度勘比明星了,只差没给亲笔签名。」 方佳安笑得很是灿烂,从口袋里掏出金色的签字笔,「谁说我没给亲笔签名了,大家的纪念册上可都是有我『方佳安』三个大字。」 将笔重新收回口袋里,她指了指舞台前的一隅,撇嘴,「要说是明星,学生会那一群才是吧,看看他们身边围绕的无知学妹们。」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舞台侧边确实围了好大一群人。林净一眼就看见佇立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的程谚,他身边站了许多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学妹,学妹一个个怀里捧着手机,少数几名学妹甚至拿着花束和礼物。 方佳安在她耳畔旁继续说道,「除了能得到合照的机会外,她们还能假借传照片、要照片的名义和那群傢伙有联系,指不定能一进步约出去指不定能进一步约出去。」 林净对她莫名產生的怒气感到好笑,禁不住好奇问道:「你喜欢程挚?不然怎么这么生气?」 程挚也在备受注目的人群中,一旁除了学妹外,同时围了不少同届的女生。 她听见她这么问,气得跺脚,「才不是,是因为我国中也做过同样的行为。那些学长热络的程度全然是看长相。」 将话题从自己惨痛的经歷带开,方佳安八卦道:「你看见站在程谚旁边那个女生了吗?一样别着胸花那个。」 林净一边依着她给的特徵看去,一边听她说着:「她是五班的韩芷茵,一直有传闻她和程谚互相喜欢。净净,你觉得这样看下来他们的关係是如何?」 方佳安的话像是一把火,点燃了她的嫉心,使她觉得此刻他们站在一块的画面刺眼不已。 虽说心里头是这么想,林净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彷彿情绪毫无波澜般。她一如既往,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显得意兴阑珊,但为了回应方佳安依旧下了句点评:「程谚不像是喜欢她的样子。」 「我也这么觉得。平时压根儿没听过程谚提起韩芷茵,多半是她在操控舆论风向。」看多了校园小说和电视剧,方佳安自顾自在脑中想像一齣精采大戏。 许是林净看着他的目光过于炙热,原先百般无奈的拒绝着各样礼物的程谚抬眸,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在与她对视时悄悄露出一抹笑容。 林净见自己的窥探被发现,尤其是见着他的笑,她更加心虚,立刻挪开了目光。 020 因为待会班上相约聚餐,藉以举办谢师宴,林净和方佳安往人少的地方移动,寻了个空位坐下,等待程挚和程谚回来。 「待会吃饭又得辛苦我们俩了。」将头抵在椅背上,方佳安闭着眼,想到一会儿吃饭的场面,耳边是同学因为分离的难过哭泣声,她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她们一直是老师关注的重点对象,林净高考不出意料能拿下文组榜首,更加受到学校的注目,聚会上的座位由不得她们选择,绝对会被拉去主桌,和一票老师瞎扯理想、抱负。一顿饭下来肯定食不下嚥、味同嚼蜡,光想到那个场景,她的早餐已经囤积在胃里无法消化。 林净明白她在烦恼些什么,同样无能为力,只好安抚她的情绪,「这是最后一次了。」 方佳安不禁感叹道:「好羡慕程挚他们,分明成绩差不多,却不是老师们关注的对象。」 林净听见她的话,轻笑出声,提醒她:「你忘了他们是教官室的常客?」 那群男生虽然不至于做出些荒唐事,但总会因幼稚惹出麻烦事,导师们却又拿他们没辙,谁让他们一个个都是学生领头,实属是市一中出了名的头痛对象们。 而程挚高一、高二没少因为一块参与而进处室和导办,程谚则总因为在旁并未阻止,连带着被训话,直至高三,他们才因为课业和学生会离远了些。 手臂上掛着满满的提袋和捧着快遮住他大半张脸的花束,程挚克难的来到她们身边,反观一旁的程谚手上仅握着一部手机,不见任何礼物的踪影。 方佳安从花束中随意的抽出一张卡片,在程挚的点头准许下打开,「给程挚学长,从国中就很喜欢你在排球场上发光发热的模样,希望之后有机会上同一所大学,祝你毕业快乐。」她没忍住,噗哧一笑,这学妹最后还附上了自己的社群帐号,意图明显。 她摊开在程挚面前晃了晃,说道:「看来人家从国中就是你的追随者了,有没有打算关注她的社群?」 程挚将卡片拿回,塞回进对应的位置,从其中一盒包装精緻的礼盒中拿出巧克力,准确的塞入方佳安嘴里,「快把嘴巴堵上,省得闹心。」 「林净,要不要吃?」他将装饰精美,一看便是费许多心思的手工巧克力递向林净。 许是知道林净在顾虑些什么,他补充道:「我们吃不了那么多,浪费更不好。」 好不容易能说话的方佳安含糊不清的问着:「程谚你怎么没拿到礼物?」 准备伸手挑选巧克力的林净手一顿,但很快又恢復动作,专注的听着程谚的回应,深怕漏掉任何一个字。 不待程谚开口,程挚和平常相同,习惯性的抢在他面前先一步替他回话:「他才不是没收到,送的人比我还多呢,只是他不愿意收。」 随手指了放在座椅上的几袋礼物,他又道:「所以大家都塞给我,要我代收。」他们是堂兄弟的事情本就不是秘密,知晓了这一层关係,更多人想透过程挚认识程谚。 「那盒巧克力我想想……就是韩芷茵送给程谚的。」 听见他这么说,林净陡然觉得入口的巧克力过于苦涩,一点也不好吃。 聚会订在市中心的一家价位平易近人,菜色却广受好评的餐厅,然而它唯一的缺点是位处巷弄,搭乘大眾运输工具并不便捷。 程谚和程挚先回了趟租屋处,林净则被方佳安载着,停在附近的商圈随意蹓躂。 牵着林净的手,方佳安好奇问道,一双灵动的眼在她身上看了又看:「程谚刚刚给了你什么?」方才离开会场,她本想转头和落在后头的林净说话,碰巧看见程谚从口袋里拿了什么给林净。 憋了一路,她才总算逮到时机好好拷问林净,「该不会是情书吧?」她的话换来林净的白眼。 林净如实交代,从湛蓝色的制服裙口袋掏出一块奶糖,「就这样。」 方佳安愣然,追问:「他干嘛突然给你糖?」 将奶糖放回口袋里,林净回答道:「巧克力太苦。」散场后她无意识的喃喃自语被身边的程谚给听见。 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了块糖递给她。 林净伸手接下,刚想要问他怎么随身携带糖,便被人群推挤到更前方,连道谢都来不及说出口。 方佳安听完她的解释,脸上是表露无遗的失望,「好吧,我还以为你们有戏。」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是程谚的来电。 「怎么了?」林净按下接通,问道。 「我们商圈附近了,你们在哪里?」程谚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富有磁性的嗓音依旧不减。 她环视四周,报了一个明显的地标给他。 不多时,仍是穿着校服的他们便出现在对街上,看见程挚卖力的朝着她们挥手,为的就是吸引她们注意力,林净轻笑出声,有些羡慕他总是如此精力充沛。 林净将目光转而移向一旁的程谚,他单手插在裤兜里,在阳光的照耀下,发丝略显褐色,视线正巧和自己在空中相撞,就如在典礼上头,不过这次她没有选择闪避,而是看着他,漾着笑。 程谚是循着阳光而生的人,不必在意身后留下的阴影。而她追逐着他,落入他无心的桎梏中。 号志灯变换,他们两人快步前来,程挚和方佳安熟悉的拌嘴声唤回出神的林净。 「离约定的点还有些时间,你们有没有想去哪里?」程挚问道,这块商圈早在他高一时便已摸透,对于热门的店家更是熟门熟路,早已成为常客。 「好像你是这里的地主一样。」方佳安见他胸有成足的模样,吐槽道。 「熟悉是必须的,想当年我和他们都翘课跑来这里玩。」不必他多做解释,方佳安和林净自然明白他口中的「他们」是谁。 听见方佳安抱怨着待会聚餐上的局面,程挚伸出手,每说出一个店家就扳下一根手指,说道:「……这些都是我很喜欢的游戏店,保证能让你们拥有愉快的心情。」 在旁一直安静并未出声的程谚突然开口提议道:「要不,去吃甜点吧?」 021 听见程谚的话,方佳安双眼一亮,举双手赞成,比起游戏店,林净确实更喜欢甜点店,因此也点头同意。 许久没打游戏机的程挚只好打消念头,他扭头和程谚低咕了好一会,便带着她们踏入一间尚未营业,但外观气派,从玻璃窗探进,装潢十分华丽的甜品店。 推开厚重的木门,程挚放肆的朝里头大喊:「姑姑,我们来了!」 一名年轻的女性从柜檯探头,看见来人,立刻站起身,吆喝道:「呦,什么风把我们家两个帅哥吹来了?」在看见跟在他身后的林净和方佳安,她露出了然的表情,「还各自带了女朋友来?」 「姑姑,自己做的甜点吃多了,却忘记吃鱼油护眼了是吧。」程挚笑瞇了眼,招呼林净她们在吧檯随意坐下。 屋里的设计似于酒吧,除了圆桌外,在展示柜旁是一排做工细緻的高脚椅。 林净和方佳安落座后,程谚和程挚才各自在她们身边坐下。 程挚将她们介绍给自家姑姑认识,而后说道:「她是我和程谚的姑姑,名副其实的冻龄美魔女,也是这家甜点店的主人。」 被他这么介绍的女子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模样和程挚有些相像,她说道:「你们一样喊我姑姑就好,不过喊姊姊我会更开心。」 将盛满了水的水杯各自放在他们面前,方佳安和林净应对如流,「谢谢姊姊。」 「芝橙姊呢?」程谚见店里空荡荡,关心道。 拉开冰柜,替他们摆盘精緻小巧的甜点后,她耸了耸肩,无奈道:「那死ㄚ头留了讯息要我帮忙顾店,做完甜点就溜了,一点老闆的样子都没有。」 方佳安忙着替一颗颗蓝莓层层堆叠,如座小山的蓝莓塔,以及淋上巧克力酱、撒上坚果颗粒的戚风蛋糕摆拍,林净则侧头听起他们聊起天来。 程挚从小吃多了姑妈和表姊送来的甜品,和程谚仅点了杯咖啡,他单手抵着下巴,说道:「看来姊姊仍是只喜欢做甜点,对经营一点兴趣也没有。」 花了好些时间,他们才依依不捨的踏出店外。方佳安舔了一圈唇,深感可惜的说道:「如果不是时间不够,我会把里头的蛋糕吃上一轮。」想起烤得恰到好处的酥脆塔皮,她懊恼着没能吃上第二份。 「再吃下去你会胖到没人认得出来。」朝着停车场走去的路上,程挚和往日相同,毫不留情的开啟言语上火药攻击。 和他们拉远了些距离,程谚看向并肩同行的林净,问道:「蛋糕苦吗?」 在选择糕点时,林净垂在身侧的手抬起,轻轻拉了下他衣服一角,悄声问了他:「你觉得哪个最好吃?」 程谚下意识指了柜中摆在第一位的黑巧克力戚风蛋糕,却在动作后想起她似乎不吃过于苦涩的巧克力,方想要改推荐另一款,她已经先一步出声和姑姑点餐。 林净摇摇头,回答道:「不苦。」 听见她回答的程谚微微一愣,「那就好。」他记得表姊选用的巧克力比韩芷茵送的还要苦上许多。 来到指定的餐厅,林净还来不及和其他同学问好,便被导师拉到身边,她出力压下她肩膀,迫使她坐下。 看见因为和经理处里用餐费用而晚进来的方佳安,也是以同样方式招呼她入座。 毫无选择权的两人有默契的对视,以眼神交换彼此的心情。 程谚他们两人蹲在店面外头打了会电玩才进来,见她们两人和预料中的相同,正在主桌交际应酬,程挚撞了下程谚的手臂,说道:「离开前再闹一回老师们?」 程谚面露无奈,即便知晓他想动些什么歪脑筋,仍是頷首答应。 和在甜品店相同,他们各自拉开林净与方佳安两侧的位子。 程挚坐下后,笑容灿烂又无辜,灵活运用自己的优势,「一想到毕业离开市一中,能见到您们的次数是少之又少,这能够同桌吃饭的机会肯定得好好把握。」一席话说得很是得体,任谁也挑不出丝毫毛病。 见饭桌上仅剩的两个空位被程谚他们给坐走,班导师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她本打算安排给班上其他得力助手,好更加关心他们升学状况。 用餐期间,有几位老师对林净的未来规划感到好奇。对未来抱持着走一步算一步,毫无明确规划的她,一边说着空乏的话,一边朝程挚他们丢出求救讯号。 方佳安微微的晃了晃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另一头,接收到她眼神的程挚立刻开口插话:「老师,你们是不是都偏心林净,总关心她不关心我和程谚?」语气活脱脱争宠的小孩子。 方佳安极力克制想笑出声的念头。林净和程谚唇角微微勾起,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一顿饭下来,全靠程挚掌控所有局面,但凡有人想将话题引到她们两人身上,都会被他机智但又不失礼貌的挡下来。 程谚则是从头至尾摆着一张冷淡的脸,问话虽会回答,但总是简明扼要,来来回回几次老师们也不打算再自讨无趣。 趁着大家往外移动,准备拍合照的空档,方佳安大笑出声,心头一阵舒爽,头一回没嫌弃程挚,反倒是称讚起他来:「你们有没有看见老师方才吃瘪的表情,太解气了!」 林净也对程挚给予讚赏,但她更多心思放在身侧的程谚上头,因为方才的他总能适时发现自己需要些什么,精准无误的递来给她。 拍完大合照后,老师各自离开,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见时间还早,有人在一旁嚷着要不要去唱歌,处理完所有事物的方佳安正巧听见,兴奋极了,立刻大声附和:「去!」 回答完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身后的人,她转头看向他们三人,哀求道:「你们都会陪我去吧?」 程挚本就喜欢热闹,二话不说便和方佳安勾肩搭背,组起团来。林净不喜欢娱乐所的环境,但不想因为自己浇熄大家的兴致,仍是点头答应。本就得负责程挚交通的程谚见他们都去了,也不好推託。 022 参加的人不在少数,人数足以开一间大包厢。 包厢内以两张大方桌分隔成两个区块,林净他们随意选了一处坐下,一碰到柔软的沙发,方佳安立刻瘫软如泥,翻开恰好放在她身侧的歌本,一首接着一首点起能够带起气氛的歌来。 程挚则负责替大家点起饮料,他侧过头,问了问身旁的司机程谚:「我能喝酒吗?」 「别喝太超过。」他頷首同意。 得到准许的程挚笑得开怀,越过程谚询问起低头捣鼓手机的林净:「林净,你喝酒吗?」 正打算发讯息和母亲报备的林净停下动作,抬头和他对视,笑着摇摇头,回应道:「不喝。」 程挚也不勉强她,一个个询问点酒的意愿后,抓了大概的数量,另外也点了些无酒精的饮品。 随着灯光暗下,宽大的屏幕开始播起歌来,方佳安和其他人在舞台中间劲歌热舞,铃鼓声和吆喝声混杂,震耳欲聋。 程挚等着酒来的同时,不知从哪儿变出两副扑克牌来,玩心大开,和那群紈裤子弟相处时的模样展露无遗,在这一区块开啟了喝酒游戏。 许是当惯了乖孩子,有机会接触平时无法碰触的领域,被程挚这一系列举动吸引的人并不少,他详细的介绍着游戏规则,示范每一种会出现的可能。 「每一小局输的组得喝下下注的杯数,最后结算喝下的杯数,杯数最少的人今天不用付入场费,由最输的人承担。」 参加的人多为两两一组,一人猜牌,一人则负责喝酒。程挚解说完规则及惩罚、奖赏后,自知拉程谚一块玩,那是一点游戏体验也无,他便直接问起林净来:「林净,要不要和我一组?你帮我压注或是选范围,不必有压力,我们就图个开心。」 他解说时林净在旁也专心听着,她对游戏有些兴趣,却苦于没法喝酒,见他这么说,没多想变答应了。 她和程谚换了位子,和程挚并排坐在一块。程谚则熟门熟路的拉出桌底的矮凳坐下,自动成为荷官。 他利索的拆开两副牌,将派不上用场的鬼牌抽出后,一双节骨分明的手麻溜的洗牌、切牌。 程挚见林净看得目不转睛,以为她是在佩服程谚的技巧,于是啟唇为她解释道:「以前我们一块出去玩的时候,程谚总是负责荷官的角色。」 林净看着程谚的侧脸,在昏暗的空间里隐隐约约能看见他坚毅的轮廓,迪斯科球的霓虹灯光照耀在他脸上时,她清楚看见他饱满的唇,有些诱人。 「为什么?」她反问道。 程挚心虚的摸摸鼻头,小声的说道:「其他人家里都有派司机接送,所以不用担心回家的问题,唯独我们不同。」程谚还未成年就已经学会骑机车,他们并不在乎无照驾驶会触法,但深知酒驾是不能碰触的点。因此每每参加这种聚会,程谚他都得滴酒不沾,确保安全和程挚回家。 等酒水上来后,游戏便开始。林净收回注意力,专注看着前几组的表现。许是刚开始进行,大家下注分外小心,唯恐成为受罚的组别。 轮到林净他们时,檯面上翻开一张黑桃五和方块十三,她在心里算着第三张牌落在这范围的机率。在喊出赌注的前,她看了眼搭档程挚,对方耸肩,以眼神示意她不需要担心。 「十杯。」她说道。 会撞牌或是牌卡落在那个范围内的机率的确不高,但听见林净一口气喊了整整十杯,眾人纷纷倒抽了口气,接连问她是不是喊错了。 早已料到她会大胆下注的程谚勾起笑,公平公正的为她翻开第三张牌。 牌卡翻开的一瞬间,是方块六。林净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在听见大家的惊呼声,她也有些后悔,为了拿下分数她确实操之过急。 程挚笑呵呵,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这把我们稳赢了。」他们的下家除非压超过十杯,这局的分数才有可能被拿走。 可惜下家运气不好,一开始翻开的两张牌便相同,一下就赔了三杯酒。林净和程挚成功拿下第一回合的积分。 接下来几回合,她运气依旧,甚至有一把出现黑桃一和黑梅十三的组合,不论花色,只要点数不和这两张牌相同,那积分势在必得。 「你们运气真好。」他们的上家忍不住感叹。 程挚摊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做,「全靠林净,我就是个废人。」 林净看着他们,笑着摇头,口渴的她右手往桌上的橙汁探去,她喝得急,入口才发现自己喝了程挚倒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机会喝上的啤酒。 浓烈的啤酒花味儿充斥整个口腔,她赶紧放下酒杯,刚要伸手拿水,一瓶开好的水出现在她面前。 林净暂时顾不得其他,接过后立刻饮下,洗去嘴里令她难受的气味。等她缓过劲来,顺着方才水瓶出现的方向看去,才发现递水的人是程谚。 她面上泰然自若,然而握着水瓶的手却是一紧。 趁着其他人下注时,程谚一边洗着另一副牌,一边看向林净,在看见她往酒杯伸手时,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已经大口喝下,他赶紧从抽屉里拿出矿泉水,朝她递去,见她没事了,他才继续发起牌来。 游戏进行的激烈,另一头唱歌的大家也将气氛炒热到最高点。方佳安又唱又跳,体力消耗得也快,她筋疲力尽的坐到林净身边,休息的片刻也看起他们玩游戏。 林净发现她看得津津有味,问道:「要玩吗?」 方佳安一口应下,林净藉着其他组的状况和她解释游戏规则,也带着她玩了好几回,见她熟悉了,便把程挚身侧的位子让给她,转而坐在程谚身旁的沙发椅。 程挚在前几把安心的去了趟洗手间,留林净一人在场上杀遍四方,回来恰巧遇上林净下场,方佳安顶替,立刻说道:「你别把林净赢的积分都给输光了。」 方佳安气急,瞪圆了眼,「我才不会!」 023 虽然方佳安话是那么说,但接连几回开出来的牌都不尽理想,哪怕是范围极大的组合也能落在范围外,偏偏她又是个下注大胆的人,程挚一连喝了好几杯啤酒。 在游戏结束前,程挚忍不住吐槽道:「林净在的时候我苦着喝不了一点酒,你一上场我就喝到胀气。」抱怨归抱怨,但他并没有阻止方佳安随心玩下去。 方佳安「哼」了声,仍是不服气的回应:「看好了,最后一把我一定翻盘,让你刮目相看。」 最后,她终究没有那个运让局势翻盘,反倒又让程挚受罚喝了上五杯。好在林净前面赢得多,积分相扣之下,他们仍是赢了。 踏出娱乐所,大家各自解散。玩得十分尽兴的方佳安心满意足的缠着林净的手臂,笑着和她分享刚刚谁唱歌走了好大的音。 程挚在程谚的搀扶下,缓慢的在后头走着,他忍不住感叹道:「一年没喝酒量就退步成这样,看来之后得常跟他们去喝回来。」 程谚把从娱乐所带出来的水给他,无奈道:「别老想着让我当你的司机。」 因为程挚醉了,程谚车速比往常慢上许多,而方佳安也有些过意不去,虽然有好几次她确实存心让程挚受罚,但更多时候是因时运不济,但总归来说,程挚喝多了都是她导致的。 她载着林净,缓慢的跟车,除了关注路况,也时刻关心程挚状况,就怕他一个不稳从后座摔下车。 把林净平安送回住所后,方佳安脱下安全帽,懊恼的抓了抓头,一头长发被她弄得凌乱,她说道:「净净,你说我怎么那么衰。」 听见她的烦恼,林净轻笑出声,开玩笑的回答道:「可能全都用在高考上头了。」 她右手握拳,拍向左手掌心,「一定是这样!」 和方佳安挥别后,林净踩着雀跃的步伐往家中走去,除了因为一整日累积的快乐,也受程谚所带来的悸动影响。 刚压下指纹推开大门,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林净心中一紧,慌乱的进门要关心母亲状况,然而动作却在听见一阵怒吼声后停下。 「趁我还好声好气,赶紧签字。」林父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入林净耳里。 林母没有回话,哭泣声在偌大的家中回盪。 林父没有发现呆站在门口的林净,他仍旧说着伤人的话,以往温文儒雅的样子怎么找也找不着,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神情,「是你说不希望离婚的事影响林净考试,我才暂时不提离婚。现在她考完了,没有理由让你拖着不签字。」 「净净也是你女儿,你替着外头那女人的孩子着想,那她呢?她不需要父爱吗?」听见他提起林净,林母站起身来,指着他破口大骂。 「她得到整整十八年的父爱,该知足了。」 「你还是不是人……」摀着胸口,林母对他的话感到不可置信。 母亲的歇斯底里,父亲的气极败坏,他们吵了些什么,林净再也看不下去,也听不进,他们谁也没发现她回来过又离开。 坐在小区的管理室前,林净一个人吹着带有凉意的风,脑中不断重复放映着方才看见的画面,满地的玻璃碎片,一室的争执声,摊开在桌面上的协议书。 时间接近子夜,她却孤坐在外头,不知该找谁求助,一阵委屈混着悲伤自心中涌上。 她压下随时会溃堤的情绪,冷静的发消息给母亲,报备今晚夜宿外头。 准备摁灭手机,不愿给方佳安添麻烦,正想随意找个旅馆窝上一晚时,程谚的讯息从上头跳出。 「到家了吗?」 看见他暱称的出现,林净突然鼻头一酸,像是在一望无际的汪洋里找到浮木般,内心倏地安定下来。 安顿好程挚,洗了澡出来的程谚想起还未关心林净她们状况,擦着湿漉漉的发,走回房里摸出搁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他和之前相同,简单的询问林净安全,却在收到她简短的回应时,直觉她有异的想法自心头浮现,不在乎当下举动和平时行事风格不同,他拨通了电话。 看见来电显示的林净没有犹豫便接通,她试图掩饰情绪,却在他开口的瞬间失去所有自制力。 「林净,你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问道。 她轻轻应了声。 听出她声音里夹带着哭腔,他更加关心道:「你在哪里?」 她如实说出自己的位置,程谚说了句「待在原地别乱跑」后,离开自己房间,开了程挚房门打探他状况,见他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不省人事的模样,便放心的抓了车钥匙出门。 路上他没有掛断电话,林净举着电话,听着他那头传来的风声,还有他被吹散在风中的安抚。 程谚在她面前站定时,那些原先围起的坚强偽装在他的眼神下逐一被攻陷,她眨了眨泛红的眼眶,一滴又一滴豆大的泪珠无声自眼角滑落。 他没有过问她为什么哭,也没有问她大半夜怎么出现在这儿,而是转身,从车箱拿出安全帽和外套。 「一起兜风散心?」他提议道。 得到林净的頷首答应,他蹲下身,轻柔的将外套盖在她肩上,并替她戴上安全帽,温热的大掌牵着她来到机车旁。 林净爬上后座,拉上他为她披上的外套,就和他小心翼翼的呵护相同,此刻正在周身围绕。和以往不同,她不再是为了保持距离,而仅抓住他衣角,这次她不管不顾,肆意妄为,伸长手臂,紧紧环绕住他腰际。 感受到她的动作,程谚一愣,却仍是什么也没说。他透过后视镜想观察她的表情,换来的是她低垂着头,隔着帽子抵着他后背的画面。 他们在深夜的b市漫无目的。夜晚的风打在林净脸颊上,有些刺痛,却比不上心中不停歇的抽痛。她一直生活在父母编织的无懈谎言里,一层层揭开后,过往以为幸福的生活片段无一不在嘲笑她的天真与无知。 她没说话,程谚也安静着,带着她一圈又一圈的绕着b市。 024 「程谚。」在停下来等待红绿灯时,林净开口喊了他。 「嗯?」他侧过头,和将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的她对视。 「能不能送我去附近的旅馆,我今天没办法回家。」她这么请求道,依旧没将家中发生的事和他说明。 程谚不放心这么晚让她隻身住在旅馆,沉默了好些会儿,在号志灯准备变换时,说道:「我房间让你休息一晚吧,我去和程挚睡。」 在他坚决的语气下,林净没能坚持,终是妥协。 程谚载着她回到学校附近的租屋处,在踏上昏暗的楼梯间时,他突然开口:「林净,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和我说,别总憋在心里。」 走在他前头的林净停下脚步,她没有回头,而是留给他单薄的背影。头顶上的照明灯一闪一闪,忽明忽暗,他笼罩在她的影子下。 「程谚,谢谢你。」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最后全都化为一句道谢。 领着林净穿过客厅,来到自己的房间,他说道:「你好好休息,当作自己家。」他带上房门,留给她一方私人的空间独处。 他走后,林净打量起房间配设。洁白的系统家具配上深蓝色的床铺,整体明亮、乾净,书架上陈列的书有条不紊,参考书分门别类,几本课外书被置于最外侧。正当林净想伸手抽出其中一本书背上没有标示名字的作品时,房门被敲响,她收回手,转而开了门。 程谚出了房门后,在浴室的柜子里翻找了好一阵子,替她找了盥洗备品。将东西都放下后,他打开衣柜,一边在摺叠好的衣物中左右翻找,一边解释衣服的来歷。 林净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处,看着他忙进忙出。 「厕所和淋浴间都在外头。」 「谢谢。」她訥訥接过。 在娱乐所待的时间长,校服上头沾染了那儿的气息,林净依着他的话找到洗澡间。一身烟火气洗净后,她穿上程谚替她寻来的衣服,乾净的白衣和深色的抽绳长裤,她先是将碰地的裤管往上摺,又将落在腰前过长的棉绳打了结,才走出浴室。 程谚端着热牛奶从厨房走出时,注意到走回房里的林净散在肩头的发仅擦至半乾,她用宽大的毛巾搭在肩头,阻隔水珠和衣服深入接触。 将杯子搁在料理檯上,他推门进睡姿毫无变换,仍是熟睡的程挚房里,拿出被随意丢置在桌面的吹风机。 站在半掩的房门前,他轻声朝里头问道:「林净,我能进去吗?」 他说话时,林净正坐在床上,双手环住膝,出神的看着被单上的皱褶,她伸手抚平,然而痕跡依旧清晰可见。 得到她的准许,程谚一手端着玻璃杯,一手拿着吹风机,用肩头推门而入。将温度正好的牛奶放在离她近些的床头柜上,他说道:「把头发吹乾,才不会头痛。」 林净没有抗拒,接上电后,乖巧的把带着湿气的发给吹了。在她动作的时候,程谚没有离开,而是拉开书桌前的木椅,面朝她。 她知道程谚的担忧,因此,她扯开一抹笑,同他说:「我没事了。」 看着她强顏欢笑也不愿和他说碰上了些什么难事的模样,程谚无声叹息,在心中漫溢的除了无奈外,更多的是对她的心疼。 「程谚,我能提一个无理的要求吗?」强忍那涌上鼻头的酸处,林净声音略微沙哑,她看着他深邃的眼,陡然问道。 程谚不问她想提些什么,便一口答应,彷彿自己的要求不管多么荒谬,他都全盘接受。 「我能不能抱抱你?」 见程谚静默着,她以为他觉得自己带有非分之想,于是解释道:「不带任何感情,我只是需要一些安慰。」 听出她话里夹杂着委屈,程谚长吁了口气,没法轻易脱口而出的顾虑使他无法做解释。他起身,从床舖的另一侧走向她,在单膝着地后,他敞开手臂,将她纳入怀中。 「好。」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物传递到林净背上,林净分不出是他的体温还是自己的高些。感受着规律、轻柔的拍抚,她将整张脸埋在他肩上,止不住的眼泪浸湿他的衣领。 从她记事以来,对父亲的印象除了和蔼、性格温顺外,便是十分宠爱她和体贴母亲,今日的画面却狠狠的打碎她过往的记忆。原来在父亲眼中,满足她对父爱的需要,不过是项具时效性的任务,时间一到,他就能够无情离开。 然而此时此刻,程谚给足了她温暖,用另一种方式填满了她所缺失的部分。 林净低声抽抽搭搭了多久,程谚就伸手揽着她多久。一直到紧抓着他腰侧衣服的手滑落,他才小声的唤着她的名:「林净?」侧过头,回应她的是紧闭的眼和匀称、平稳的呼吸声。 将哭累了的她平放在床上后,程谚替她拉上被子,留了盏床头的夜灯,他拿起一旁的空杯,悄声的从房间退离开来。 嫌弃程挚浑身酒气,他没有和程挚挤同间房,而是重新拿了一床被,在客厅的沙发睡下。 次日,林净在鸟鸣声之中渐渐甦醒,意识逐渐回笼,关于夜半的片段清晰无比的浮现。将棉被拉至头顶,整个人埋在其中,懊恼和悔恨席捲而来,她肯定是疯魔了才对程谚提出厚顏无耻的要求。 冷静过后,林净的指腹忍不住摩娑盖在身上温暖的布料,鼻息间充斥着属于他的气味,不可思议的感觉取而代之,她就这么猝不及防、毫无预警的闯入他的私人领域。 她摸过在旁出现电量预警的手机,在看见时间时惊坐起身子。她这么一睡,便睡到了中午时候。林净赶紧解锁屏幕,滑开讯息,一条一条快速阅览。 除了方佳安在群组感慨着欢聚过后的空虚外,还有母亲在后半夜传来的消息,她让自己小心安全。 最新一封讯息是程谚留给她的,她点开来。 「程挚有事回他家一趟。他不知道你在这里,醒了可以安心出来。」不必她明说,他总能心领神会她在担心些什么。 林净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出力。她对他又更加喜欢得紧了。 她起身,将床铺恢復原样后,拉开他为熟睡的她拉上的厚重窗帘,让阳光如江水倾泻流入,一室明亮。 025 离开房间,林净探头往外看去,外头一片静謐。程谚枕着抱枕在沙发上熟睡,她小心翼翼的朝他接近,看着面上无法掩盖的疲倦,内疚感油然而生。若不是她,他就不会大半夜陪着她绕了一圈又一圈的市区。 听见厨房传来的动静,程谚睡眼惺忪,他坐起身子,顶着一头凌乱的发往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林净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在闻到焦味的当下,他立刻掀开被子,大步朝她的方向走去。印入眼帘是一颗煎焦了的荷包蛋,程谚没忍住想笑的念头,轻笑出声。 正意外着他的出现的林净听到他的笑声,瞪圆了眼,气急败坏,「你笑什么!」话音一落,她举着锅铲作势要打他。 「笑你煎蛋技术真好。」说话前他看了眼林净,见她眼睛消肿了不少,心情也平復许多,他放心的揶揄道。 「你自己来。」她鼓起腮帮子,话说是这么说,手上动作却没停,她将焦掉的蛋倒入垃圾桶中,决定重振旗鼓,再一次挑战。 程谚没阻止她,倚着冰箱看她开火后朝锅里打蛋,「煎蛋得开小火。」 林净依着他的步骤做,最后果真煎出一颗漂亮的荷包蛋来。她喜出望外,顾不得其他,勾着程谚的手让他上前来看成果。 他眼里是满溢的笑意,接过她手中的器具,问道:「饿了?」 林净没反抗,任由他拿走。听见他的问话后,她摇了摇头,「没有。」 他从上方的柜子里翻找出仅存的麵条,又从冰箱里拿出青菜,看着身旁呆站的她接续问道:「那怎么突然捣鼓起这些来?」 林净抿唇,沉默了好一阵,才彆扭的说着:「想谢谢你。」说话的同时,她能感受到自己面颊正在发烫。 程谚没再继续说话,却始终保持着唇角上扬的弧度。他接了一锅水后,在等水煮沸时,熟练的备着菜。林净帮不上忙,便全程在旁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亦乐乎,他喊她回客厅待着也不愿。 在捞起麵条和青菜,准备端上桌前,他又煎了一颗蛋,手法俐落,动作行云流水。 他们租的房并不大,客厅连着採开放式的小厨房,吃饭得在客厅解决 程谚将那颗形状完整,完美得令林净挑不出一丝瑕疵,仍冒着热气的煎蛋夹入她的碗中,自己则是吃起她亲手做的那份,而后说道:「你的谢礼我收到了。」 林净轻应了声后,垂下头,专心咬起麵条,掩饰那呼之欲出的雀喜。馀光瞄见整齐叠放在一旁的被单,她吞下口中满满当当的食物后,问道:「你昨晚睡沙发?」 程谚頷首,解释道:「程挚没洗澡就睡下了。」 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她更感抱歉,方要开口和他道歉,他抢先一步在她之前啟唇:「林净,我确实觉得你很麻烦。但我希望你能多更麻烦我一点。」 她愕然,瞪大眼看着对面的程谚,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端倪,然而除了「真挚」二字外,她找不出其他字词形容程谚此刻带给她的感受。 「谢谢。」在错综复杂的心情和程谚炙热的目光之下,她訥訥道。 吃过午饭后,林净自告奋勇,进了厨房将锅碗瓢盆洗了一轮。接过程谚适时递来的纸巾,她一边擦乾滴着水珠的手,一边听着他的问话。 「送你回家?」观察了好一会林净的状态,他才开口说道。 林净点头,她早先也想着事情都处理好就和程谚提回家的事情,躲在这儿逃避并不是办法。 程谚从鞋柜深处拿出为她藏起的鞋,林净蹲下身穿上,在起身离开前,忍不住又环顾了眼小公寓。她陡然想起了出远门的程挚,语气里充满好奇,她问道:「你是怎么跟程挚解释睡在客厅的?」 正推开门准备向外走去的程谚一顿,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如实回答:「睡在客厅才能清楚听到他动静。」 林净了然,不由得感叹程谚的应变能力。 在熟悉的位置停下,接过下车的林净递来的安全帽,他说:「心情不好可以打电话给我。」 她笑着摇头,倒不是拒绝,「不会不开心了。」经过一晚的调适,她有勇气面对家中状况。 和程谚挥别后,她在门口站了会,直至他的身影逐渐模糊、消失,才转身踏入小区。一路上,林净握紧掌心里,那颗他方才塞给她的奶糖,一股源源不绝的踏实感涌入胸口处。 地板上的玻璃碎片已经被打扫乾净,环顾家里一圈,若不是昨晚她亲眼见着那凌乱的画面,此刻丝毫看不出昨夜歷经一场争吵。 母亲蜷着腿坐在沙发上,面前播放着她喜爱的娱乐节目,似是没发现林净回来的声响。 林净在经过母亲身后时,柔声说道:「妈,我回来了。」 林母身子一颤,慌乱的从沙发上坐直身子,但仍是没有转头看向林净,她故作镇定的回话:「你回来了,吃过中餐没?」 林净没有回话,也没有和平常一样逕自上楼,她快步来到另一端的沙发坐下,和来不及遮掩伤口及收拾散落在桌上的文件的母亲对视。 看着母亲红肿的双眼和明显瘀紫的嘴角,不用她多解释,林净自然能想到自己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心疼的说道:「妈,你离婚吧。」 听见她的话,林母愣然,苍白无血色的唇啟啟合合,终究没把话问出口。 「我昨天回来过。」林净简明扼要的解释道,而后拾起上头仅签上一方的离婚协议书,「就算强留爸他在身边,不管是他还是我们都不会幸福。」 「我不希望你在缺了父爱的环境中成长。」林母哽咽,因为她懂事的模样更是难过不已。 林净起身,来到母亲身侧,揽住此刻弱不禁风的她的臂膀,「我已经长大了,往后没有他的存在也不要紧,我还有你。」将头倚在她肩上,暖心说道。 林净这一番话给足了林母勇气,她相继在三份资料上头签名,接着拨通电话,「协议书和验伤单我会请律师送过去你办公室,赡养费和监护权以及赔偿的谈判全权由他代为处理。」不待电话的另一头回应,她即刻按下结束通话。 林净见状,漾开了笑,身子软若无骨,瘫在林母怀里撒娇说着:「妈,我希望你永远快乐。」 林母替她拨开几缕遮住眼眸的碎发,说道:「我也这么希望我的宝贝。」 026 时间一晃眼就过去,成绩在毕业半个月后的今日公告。摆弄着长桌上那两隻她用奶糖包装纸摺成的纸鹤,林净一边看着不停跳出消息通知的手机。 方佳安兴奋的送出视讯的要求,迫切想和他们分享喜讯,林净按下接受,而程挚紧接着也加入其中。 程挚把摄像头放远,让画面容纳他和程谚的身影。程谚正低着头摆弄手机,手机飞快的在萤幕上操作,林净拖着腮,猜想他正在打电玩。 方佳安见人都到齐了,将手机镜头对准正开着成绩页面的笔电,喜出望外的说道:「我的分数躺着都能上c大!」 林净定眼一看,方佳安的分数确实能填上理想志愿,她笑着恭喜她。 分享完自己的喜事后,方佳安开始关心起他们,程挚先是报出自己的分数,而后说道:「比预想的少了几分,但没什么影响。」他仍是高出歷年入取的分数许多。 林净的分数不必她说,班导师早已在第一时间在班群里恭喜她拿下b市文组榜首。但方佳安仍是好奇问道:「净净,你决定好填什么科系了吗?」林净和程谚两人先前只说了要去a大,不像她和程挚早早就规划好要走设计和财务科系。 「法律系。」林静思索片刻后说道。 程谚听见他的选择后,手上动作一顿,退离了游戏。摁灭手机的同时,方佳安正巧问起他的事来。 「心理。」他说。 他的分数和预期的相同,名次大幅提升,一口气跃升年级前五。虽说如此,但对于选择的科系而言,这样的分数有些危险。 关于成绩和志愿的话题他们聊得并不久,程挚很快又将话题带到旅行上。三天两夜的旅程早已规划好,唯独时间始终没定下来。 身为点子王的他提议安排在线上登记志愿的时候,「我们可以在第二天晚上一起登记,接着喝酒庆祝!」 方佳安难得没有驳斥他的话,在旁连连说好。林净则是翻开行事历,见自己那三天并未安排其他事情,也相继答应。 程挚向后仰,大声问着进厨房的程谚,得到一声「好」后,他欢快的开始着手预约住宿。 ─ 相约出游的那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原先还担心颱风侵袭的方佳安,看着透进出租车里的日光笑弯了眼,忍不住打趣道:「肯定是知道我们要出游,它才拐了个弯离开。」 「估计是被你的怨念驱赶走。」程挚吐槽道。 同样坐在后座,夹在他们中间的林净,拿总是小打小闹的两人没辙,百般无奈的看着他们发射的隐形砲火飞越而过。 虽然天气赏脸,但因为路上堵车,他们晚了半小时才抵达车站。方佳安负责至售票口排队买车票,回来时她一脸沮丧,说道:「我们太晚买票了,虽然还有四个空位,但得分开来坐。」 号码是两两一组,程挚看了眼后,提出用抽籤的方式,「这样才有趣嘛!不然一定会是你和林净,我和程谚的分法。」他说这话时语气有些嫌弃,彷彿厌烦了和程谚这块木头绑在一处般。 方佳安吐槽他像闹腾着吃糖的孩子,但在林净和程谚觉得无所谓的情况下仍是答应了。她将车票背面朝上,打乱顺序后,随意的发给其他三人。 程挚一拿到车票,便探头打探其他三人的结果,在看见自己和方佳安的车票是连号后,失望的说道:「孽缘。」随即换来对方的一顿暴栗。 林净见状,看向手上的票,又瞅了眼程谚手中的。果不其然,他们被分到一起。 发现时间离发车时间不远,方佳安揪着程挚的手臂,像极了带娃的妈,说道:「我们该去核票了。」 隔壁市的游乐园设在大巴终点站,行经的途中会经过多个着名景点,因此排队的人龙比预期中多上许多。他们等了有些会儿才顺利上车。 车内窄小的走廊被尚未来得及放上层架的行李袋给佔据。林净小心翼翼的避开,但仍是被提袋给绊住脚,腰腹撞上一旁的扶手。 「有没有受伤?」程谚跟在林净身后,自然没错过她受伤的那一幕。在她身旁坐下后,他关心道。 林净悄悄收回正摸着隐隐作痛的腰际的手,摇头表示没有。 发车后,林净倚着窗,看着外头的景色发愣,她昨晚睡得早,此刻了无睡意。她侧过头,看起身旁的程谚在做些什么,戴着耳机的他低垂着头,专注的看着屏幕。 林净好奇的凑上前,发现他手机里播着电影,恰巧也是自己想看的一部。怕打扰在睡梦中的乘客,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同他说道:「好看吗?我很想看这部,但一直忘记买权限。」 程谚按下暂停,扭头和她对视,问道,「一起看?」 林净看了眼进度条,见他才刚看开始看没多久,她犹豫片刻,终是没忍住诱惑,点头应好。 程谚将左边的无线耳机递给她,林净摊开掌心接下时,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则研究,说情话时要对着左耳说,因为左耳由掌管着感性的右脑所控制。 她想对他的左耳说情话,毋庸置疑。 确认她戴上耳机后,程谚将进度拉回起点,重头开始放映。他单手举着手机,手肘抵在两人中间的扶手。担忧她看不清萤幕,悄悄将手机的屏幕向她那倾斜了点。 电影结束放映时,车子正好准备进入山路。林净揉着泛酸的眼,感到有些睏倦。她小幅度的打哈欠,而后和程谚说道:「我想睡了。」 程谚轻应了声,退出程式后,转而点开音乐,挑选温和的歌单播放。 轻柔的旋律下温柔的女声自左耳传入林净脑中,她缩起身子,倚向窗框,闔上眼眸后,在歌曲的催眠下很快便进入梦乡。 昏昏沉沉之际,她隐约感受到在一次车体摇晃后,原先倚着的冰冷物体转而变得温热,她想睁开眼,奈何沉重的眼皮却是怎么也张不开来。 027 林净在程谚的呼唤下醒来,她瞇着眼,一边适应光线,一边听着身旁的他说道:「快到了。」 发现她的不适,程谚身子朝林净的方向倾斜,除了替她拉上帘子,也替她将耳机摘下。 「好。」她的声音里仍带有睡意。纤细的手抵在鼻梁上方,只留下挺俏的鼻和嫣红的唇瓣。 程谚从包里拿出水瓶,拆封后才递给她,「要不要喝水?」 林净伸手接过。她说不上自己是在何时习惯起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等她发现时,早已贪得无厌,希望他的呵护能一直存在。 总算适应后,林净将水放进包里,见他精神依旧,忍不住开口:「你刚刚有休息吗?」 程谚頷首,终究是没将她睡姿不好的事情说出来。他撇过头,故意不去看她的眼,回答道:「有瞇一下。」 「那就好。」想起等会要进游乐园,林净有些兴奋,她喜欢刺激的游乐设施,奈何不管是随父母亲来或是以往参加毕业旅行,她总是因为没有人陪着一块坐而作罢。 她向程谚细数起想要玩的设施,接着问道:「程谚,你有想玩什么吗?」 他沉默了好一阵,才说:「都行。」 下车后,刚从梦境被拉回现实的程挚伸着懒腰,睡眼惺忪的说着:「我们先去放行李。」 游乐园占地广大,除了眾多的游乐器材外,里头还盖有以主题人物为发想的饭店,打着一天绝对无法逛遍整座乐园,以及五星级的豪华服务下,饭店的热门程度不输乐园。 他们抵达时已经接近中午,炽热的阳光在蔚蓝的天中央热情的打着招呼,林净打着阳伞,拖着小巧的行李箱跟着前头的程挚移动。 途中,方佳安几次慢下脚步,她好几次偷偷拉了林净的手臂,每当看见林净困惑的脸,愣是又说不出话来。 林净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她是大姨妈来访,在她耳边悄声问道:「你亲戚来?」 方佳安听到她这么问,更是恨铁不成钢,深知现下不是个适合谈心的好时机,她将想说的话全数咽了回去。她躲入伞底,道:「没,天气热,有点昏头。」 程挚订了两间双人房,他们的房离的并不远,拐个弯便能找到。 将行李随意扔到一处后,方佳安不管不顾,逕自跳上自己的床上。林净脱了鞋,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整理起包来,将没用到的东西拿出,好方便待会活动。 她见躺在松软舒适的大床上的方佳安昏昏欲睡,出声提醒道:「别睡着了,赶紧收拾。」 方佳安这才百般不情愿地爬起身,拿起随身的小包将派得上用场的物品一股脑塞入。 程挚和程谚早早便在她们房外等待。程挚见方佳安特地换上精緻的小裙子,兴起捉弄她的心,说道:「穿上同款裙子你也不会变公主。」 方佳安对他是一顿拳打脚踢,气急败坏,「要你管!」 林净在一旁笑着,她和方佳安不同,穿着方便活动的裤装,但头上却戴了顶露出一对熊耳朵的遮阳帽,在她的笑声下耳朵一晃一晃的。程谚低头瞧了好些会儿,才忍住伸手揪住毛茸茸的熊耳的欲望。 离开饭店后,程挚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导览图,上头除了不少圈记外,也有文字註解,他详细的解释道:「我们可以先去玩这些,如果留到明天的话,假日人潮会更多,排队得花上更多时间,然后晚上可以在广场上看灯光秀。」 做为一名称职的导游,程挚连吃食都妥善的安排好了。点的菜色彻底满足了方佳安和林净两人潜藏的少女心。 见着满桌小巧可爱的精緻午餐,方佳安呼声连连,手里的单眼相机不断发出「喀擦」声。林净则饶有兴致的戳了戳滑不溜丢的布偶熊果冻,它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在她的动作下左右来回晃动。 她选了以动画人物为型的咖哩饭,但在吃之前却是将胡萝卜全部挑入程谚的丼饭里,直到咖哩酱里看不见那红通通的身影,她才放心的舀了一口吃起来。 程谚在旁安静的看着她一连串挑食的行为,没有阻止,任由她替自己加菜。 饱餐一顿后,程挚戴着他们先玩了不那么刺激的设施。在行经一幢散发阴森诡譎氛围的房屋前,他兴高采烈的说道:「我们去玩鬼屋!」 正咬着在路上买的水果软糖的方佳安听见他的话,被口中的糖给噎着,她急促的拍拍胸口,缓过劲来后,她顾不得其他,有些激动的拒绝:「排队的人那么多,我们先去下一个。」 林净朝队伍的方向看去,人数明显比方才排的几个设施少上许多。见她如此反常的反应,立刻便联想到她抗拒的原因,而机灵的程挚自然也发现到这点。 他看着满脸通红的方佳安,调侃:「你是不是在害怕?」 「才没有!」她气虚的回应着。 平时鲜少说话的程谚突然开口:「既然这样就别去玩了吧。」 本还想逗弄方佳安的程挚听见他的话,脑袋突然浮现孩提时期模糊的记忆,他拍了下脑门,道:「程谚,你是不是也害怕进鬼屋,我记得你小时候鬼哭神嚎的模样!」 年幼的他们曾一起去过其他游乐园,当时的程谚恐怖的设施不敢玩,刺激的器材不敢坐。他记得大人们劝诱程谚许久,他才愿意陪一块进鬼屋,在不怎么惊悚的体验舱里,他哭得唏哩哗啦,泪如雨下。 他将程谚当年的模样如实转述,程谚撇过头,佯装没听见他说些什么。方佳安和林净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林净抬头,见着了他隐隐约约泛红的耳尖,将他在大巴上沉默的模样和此刻相连结。他最不想来的恐怕正是游乐园。 有了同样害怕的程谚,方佳安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反而鼓起勇气嚷着非得要去鬼屋一趟。双手插在裤兜里,程谚抿唇,纵使心中百般不愿意,为了维护顏面,仍旧应下了。 在准备入场时,林净看了眼在前头有程挚陪伴的方佳安。她侧过头,和面上有些紧张的程谚对视,接着朝他伸出小指,让他在害怕时能够伸手握住,「不要怕,我陪你。」 一路上,程谚像攒紧了浑身的力气,牵着她指头的力道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嵌入体内。 028 鬼屋比预想上要来得平易近人些,觉得会出现惊悚吓人的场面时,林净会低声对身旁的程谚做提醒,好让他有心理准备。 走在前头的方佳安不断带着程挚奔跑,程挚全程顾不上找寻故事线索。倚着出口处的栏杆,他揉了揉因为方佳安高分贝的尖叫声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而后指向在服务台兑换奖品的林净说道:「林净压根儿不害怕,你怎么不跟她同组。」 缓过气来的方佳安一边拧开水瓶,一边说道:「林净从来没说过她不怕,反倒是你一开始就吹嘘。」 程挚哑口无言。 各自提着奖品回来的林净和程谚来到他们身侧,方佳安好奇开口:「净净,礼物是什么?」 林净从袋子里拿出一隻抱着胡萝卜,佯装成幽灵的兔娃娃吊饰,因为看见那讨人厌的蔬菜而有些唾弃道:「这个。」 程谚抽中的兔子则是手拿番茄,装扮成吸血鬼的模样,不过那尖锐的獠牙长在软绵的布偶上,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恐怖的气息。 程挚探头看了眼,点评:「你们可以互相交换,他最讨厌番茄了。」 接下来几项刺激的游乐设施,程谚那是抵死拒绝,态度强硬。林净软硬兼施,求了许多回。 「程谚,一起玩嘛。」她拉着他的手臂,不自量力,打算将他拖进队伍里。 程谚闻风不动,抬起垂落在一旁的左手,将她的遮阳帽向下一压,说道:「林净,别闹。」 突如其来的黑暗使她愣了会,她不得不松开他的手,将帽子重新戴好。听见他的话后,她像极了因为得不到糖,而闹脾气的孩子,「讨厌鬼。」 程谚无奈,哄了她好几回,她仍是气鼓鼓,死活不肯和他说话。 因为在鬼屋消耗过多体力,方佳安拉着同样饿肚子的程挚到附近商店买点心,回来时便看见程谚和林净两人互相离得远远的,中间彷彿隔了道楚河汉界般。 吃着冰棒的程挚见状,笑着打趣道:「你们画了条隐形的不可越界线吗?」 林净本就在和程谚耍小性子,不曾因此生气,在程谚从口袋掏出奶糖递给她的攻击下,她很快便溃不成军。 将背包递给准备待在原处留守的他,林净正要跟上排队的人龙,却被身侧的他一把抓住手腕。他的体温藉由皮肤清楚传递,林净吓得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握着,无法挣脱。 「再给我些时间。」他说。 深知他是在说搭乘设施的事情,但看着他极为认真的表情,林净忽然萌生了他意有所指的念头。 传达完想说的话后,程谚便松开了手,放她回到队伍中。 林净没有回应,她快步来到方佳安身后。倚着栏杆,在程谚看不见的地方,她悄悄抬起右手,抚上方才被他紧握在掌心里的肌肤,感受那还残留在上头的温度。 「净净……」方佳安转身和她面对面,欲言又止。 林净见着她来回摩娑的手指头,问道:「你害怕不想坐了吗?」 听见关键词的程挚跟着回头,不放过捉弄方佳安的任何机会,他挑起右眉,说话时正巧碰上设施至最高点下坠,在尖叫声的配乐下,他说道:「方佳安你这个胆小鬼。」 「你才胆小鬼。」方佳安不在乎自己穿着裙装,抬脚,大力往程挚腿上踹,力道大得让他疼得不停喊叫。 被程挚这么一打断,她仍是没能将堵在心中一整天的话和林净说清楚。 在结束今天最后一个环节后,他们在表演散场的人流推挤下回到饭店。方佳安瘫软在床上,看着林净蹲下身整理行囊的背影。 「净净,问你个事情。」她坐起身子,神情严肃。 林净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以为方佳安和往常相同,以正经八百的口吻说些无厘头的事情,因此她随意的回应了声。 察觉林净的态度,方佳安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来到正对林净面前的沙发坐下,她开口:「你和程谚真的没有偷偷谈恋爱吗?」想起今天看见的那一幕,她越想越觉得他们两人有些内幕,但想起之前林净早已否认过,她更觉雾里看花。 林净准备伸手拿盥洗衣物的手一顿,抬眸,与她对视,「没有。怎么又这么问了?」她左思右想,总想不透哪儿让方佳安產生这天大的误会。即便她也希望那是真实。 方佳安将早晨看到的画面如实向她描述:「我本来想问你要不要吃洋芋片,走到前头的时候看见你倚在程谚肩上。」 她没有出声打扰他们,而是悄悄抱着满怀的零食回到座位上,但满腹的疑问却困扰了她一路。今天一整天下来,她无时无刻观察着两人的互动。在用餐时,她从程谚细微的表情里窥探出一丝对林净的宠溺,才因此认为两人背地里正在交往。 听完她的叙述后,林净愣然,对于她说的情境压根儿没有印象。想起方佳安今日反常的模样,她恍然大悟,哭笑不得的说道:「真没有这么一回事。估计是角度的关係让你误会了。」 纵使林净如此解释,方佳安仍然紧咬着她不放,她转而问起其他问题来:「那你对程谚真的没有萌生任何情愫吗?」 林净脾气好,性子温顺。她们同班三年,她不曾见过林净与谁交恶。在和异性相处上,她总不冷不热,谈不上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方佳安确实也没见过她和哪个男同学特别要好,撇除跟谁都能处好的程挚,程谚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林净视线落在化妆包上,那隻她和程谚交换来的吊饰正安稳的被掛在上头。将坦承的想法压下,她口是心非:「没有,只是很好的朋友。」 方佳安自认自己第六感一向准确,她瞅了眼撇过头,明显躲避话题的林净,终究是没逼迫她诚实招出。她语重心长,说:「净净,不管怎样,我只希望你不后悔所做的选择。」 林净頷首,她应:「我会的。」 029 洗漱过后,林净和方佳安换上舒适的衣物,朝程谚、程挚的房间走去。他们相约一块喝酒谈天,在收到程挚传至群组的讯息后,方佳安迫不及待的拉着林净出门。 在走廊的拐角处,方佳安突然停下脚步,伸手大力拍向自己脑瓜子,说:「我忘记提那袋零食!」她准备了许多饼乾要充当下酒菜,急着出来却忘了带上它们。 林净转身,想和她一道回去拿。方佳安摆了摆手,阻止她,「我速速回来,你先过去。」话音一落,她便朝回去的路上奔走。 循着房号,林净来到程谚他们房前。房门半掩,一室温暖的光流泻而出。她抬手,正准备敲响门板时,听见他们的对话,和方才的她们相同,他们也讨论起感情问题。 「程谚,你喜欢谁?」程挚先起了个头,而后接续问道:「你喜欢林净吗?」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有那么一瞬,林净因为紧张的情绪忘了如何呼吸。她屏气凝神,专注的听着里头的一举一动,深怕漏掉了程谚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也正因为如此,当程谚的回答一字不漏的传到她耳里时,所造成的伤害是更加剧烈。 「我不喜欢林净,我喜欢韩芷茵。」他说。 脑袋嗡嗡作响,一道裂痕出现在心上,完整的心一块块沿着裂缝逐渐剥落。林净来不及收拾情绪,她迈开拖着沉重的脚步,快速往房里走回。 他不喜欢她。亲耳听见他说出这句话,胸口的痛是更加剧烈。至始至终,分明是件无法遮掩的事实,但她却一直逃避,选择像个鸵鸟,掘地将自己埋入。 收到程挚讯息,让她下楼添购冰块和果汁的方佳安提着两大袋塑料袋,一边后悔没有让林净跟着,一边加快步伐。在拐弯处时,她和失魂落魄的林净险些撞上。 方佳安吓得花容失色,她惊呼出声。见着来人是林净,她长吁了口气,开口:「林净,你怎么在这里?」 林净回过神来,故作镇定,她回答道:「你这么久没回来,我担心你发生什么事。」语毕,她扬起笑,笑容绚烂如盛夏的花火般,令人无法看出她此刻的心思。 她伸手接过方佳安身侧的提袋,继续说道:「走吧,他们该等久了。」她没有哭,哪怕是眼眶泛红也无,理智强压下放纵悲伤涌现的念头。 掛有亮晃晃门牌号的房门仍是虚掩着,方佳安推门而入的瞬间伴随着欢愉的语调,她说:「我们来了!」 林净沉默的跟在她后头,不变的是面上那抹笑。她没错过程挚看见她的身影后,对着程谚挤眉弄眼的画面,她的内心更加荒凉。 他们早已将房间清理乾净,使空间最大化。四人席地而坐,方佳安显得比往常还要兴奋,她一股脑的将零食往四人围成的圈里倒,一包一包饼乾从袋中滑出,瞬间堆叠成一座小山。 程挚静默了会,问道:「你养猪?」这个分量,哪怕明天续摊也吃不完。 「反正不会坏。」方佳安回答得理直气壮。 程挚从早早准备好的保冰袋里拿出五手啤酒,又从行李箱里那折得整齐的衣物下,挖出一瓶酒,他献宝似的说道:「这瓶威士忌可是我偷偷从家里偷渡出来的。风味一流,据说这个首席调酒师明年要退休了。」说话的同时,他的指尖指向玻璃瓶的一角,上头有个龙飞凤舞的签字。 程谚在旁无奈的说:「叔叔知道了会追着你打的。」说归说,他仍是拿出准备好的威杯,用顶替调酒棒的汤匙藉着方佳安买来的卫生冰冰镇杯子。 准备打开陈年威士忌的程挚问道:「你们想喝这个还是啤酒?」 林净没有表态,她并不怎么接触酒类,不知道自己酒量极限的情况下,她不敢多喝。 威士忌杯的杯壁雕工精细,復古的花纹在冰杯过后出现水珠。即便心头分外在意方才所发生的事情,林净仍是不改几个月来的习惯,目光下意识追逐着程谚,观察起他的动作。处理完两个杯子后,他抬起头来,似在找寻些什么。 林净心领神会,抬手将置于身后圆桌上的面纸盒递给他。 「谢谢。」程谚很快便反应过来,他顺着纤细的手臂向上看了她一眼,说着。 来时已经询问过方佳安她们对啤酒的取向,知晓她们都不喜欢啤酒花的味道,对各式酒类皆略有研究的程挚贴心的选了一款花果香气浓烈的啤酒。他将啤酒推到毫无主意的她们面前,解释道:「先喝酒精浓度低的再喝高的。」 没有闻香杯的他们则是用起搁置在旁的空杯进行纯饮,品尝酒水在舌尖上產生的独特风味。 看着他俩熟练的动作,方佳安拉开易开罐的同时,说:「你们活像个酒鬼。」然而自己却是在浅嚐手中的精酿啤酒后,迷恋里头带有的甜甜果香,开始大口豪饮。 夜半,外头一片静謐。 房里凌乱不堪,程谚瘫倒在沙发上,手里抓着一滴也不剩的酒瓶,嘴里嘟囔:「再、再来一杯……」 林净抱着双膝,背部抵着床,白皙的面颊染上点点红晕。酒过三巡后,糟心的事物早已被拋向脑后,她抵不住对程谚杯里的烈酒风味感到好奇,微醺的状态下,她缠着程谚,撒娇着讨要一口。 程谚无可奈何,将手里的杯子递向她,和她说道:「不要太多也不要喝太快。」 林净意识有些模糊,她明白程谚说些什么,却压根儿没听进。一口将杯里所剩的威士忌饮下,灼烈的酒精滑过咽喉,烟燻感像是气泡般,接续不断的涌现,她没有喝出像他们所评价的顺口和温润,只有烈这个字足以形容。 难受的感觉扑面而来,她的眼角泛着泪花,发不出声。程谚发现了,拿下她手中的玻璃杯,赶紧倒了开水给她。 啤酒和威士忌在胃里融洽相处,相混和的它们很快就使得林净头晕目眩,她能感觉到自己口腔里漫溢的酒味。她有些嫌弃,便抱着水瓶不停灌水,好让味道淡去。 厕所里传来阵阵呕吐声,方佳安醉得觉得世界天旋地转,她在里头又哭又笑,跌坐在地后,她抱着马桶,将晚餐和零食吐得一乾二净,那阵势彷彿要将胃液一併吐完般。 030 程谚是在场唯一的倖存者。他将程挚垂落在沙发外侧的双腿抬上,拿过他手中的玻璃瓶。见停下灌水动作的林净安安静静的屈膝待着,他放心的拿了几瓶水进卫生间。 按下冲水钮,污秽物消失殆尽后,他将水和早有先见之明,提前备好的胃药放在方佳安身边,道:「舒服点后把药吃了。」 林净睁开眼来,她四处张望,却怎么也找不着程谚的人影。她站起身,扶着墙向前行。纵使胃里的不适让她產生多走一步都会上吐下泻的感觉,她仍是摇摇晃晃的往声音的源头走去。 听见东西倒地的碰撞声,程谚赶紧走出浴室,察看外头状况。只见撑着沙发扶手林净像是在枝头上摇摇欲坠的花朵,在她险些倒向程挚身上前,程谚三步併两步,将她一把拉入自己怀中。 他的左手虚扶她盈盈一握若无骨的腰际,问道:「你做什么?」 林净只感觉到她跌入一个温暖的地方,将下巴抵在他的胸膛,她用着一对湿漉漉,似迷了路的小鹿的眼看着他,说:「找你呢。」 她娇软可人的模样就这么直直闯入他心头最深处。鐫刻上她的名的情愫似攀藤植物,肆意妄为的向上生长,努力舒展只为汲取日光。此刻,他的阳光正在怀里,那些情感驀然拥有理由依循着光找寻归依,不须再受理性所遏止。 程谚任由着她伸手环抱,拿她没辙的叹了口气,说道:「净净,你上床休息好吗?」 因为醉酒,她反应迟缓了许多,隔了好几秒才听懂他在说些什么。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瓣,林净没忍住欲望,做了想做很久的事情。她抬手,用指腹摩娑着他的唇。 劝诱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他因为林净的动作而呆愣在原地,面上露出少有的激动情绪。眼里的世界自动屏蔽了所有物件,仅剩他和林净在里头。耳边充斥着他和她的呼吸声,淡淡的酒气围绕在两人身侧,她的拇指仍停留在他的下唇中央。 程谚清楚听见脑中绷紧的弦逐一断裂的声响,他停不住自己的所作所为,伸舌舔了下她的手指,气氛更加曖昧。两人的体温在酒后逐渐升高,早已分不清是她的高了点抑或是此刻打从心底感到燥热的他。 林净感觉到一丝痒意,她快速的收回手,嗓音细若蚊蚋:「程谚,不要闹。」 并不打算和酒醉的她理论是谁先起头,他低声应了声「好」后,弯腰抱起她,想让她在床上睡得舒服些。 感受到自己腾空,林净大吵大闹,吵着程谚放她下来,对他的背脊是又搥又打。程谚无奈之下只好重新将她放下,看着脚一碰地,便又像麦芽糖一样,黏呼呼的缠上来的她,不禁失笑。 林净抱着他,额紧贴着他有些烫人的胸口,闷着声说:「我们出去散步好不好?」 儘管她的状况并不适合在深夜出门,但程谚耐不住她一再的无理取闹,终是牵着她的手拿上房卡离开。 在搭乘电梯下行时,程谚垂眸,看着两人十指紧扣的手。他出门前是抓着她的手腕,林净娇气的喊疼,柔软的小手主动牵上他温暖宽厚的大手。 她像极了无尾熊,浑身软绵,掛在他的左手臂膀上。但程谚却觉得他更像菟丝花,哪怕日后她一点一点的渗透,掏空他的全部,他也甘之如飴。 经过大厅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时,林净晃了下他的手,开口:「我们去吃冰棒。」 接过他替她拆开来的雪糕,林净咬了口,甜腻的巧克力味充斥口腔,仍有些火辣辣的咽喉得以解救。程谚没有吃,而是买了瓶水,安静的看着像隻饜足的猫的林净。 将冰棒融化后的黏黏包装和吃净的冰棒棍塞给身旁的程谚,她撒娇道:「想洗手。」 程谚应诺,将垃圾丢进桶中,带着她来到化妆室外的洗手台。他站在她身后,扭开水龙头,牵着她的两隻手帮她仔细清洗。 先是看着镜中脸上一片緋红的自己,林净接着看向后头俯身的他,他身上仍留有柑橘味,即便混着些些酒气也不难闻。额前的碎发遮住他眸子里的光,她想看见那些繁星点点,于是唤了他的名:「程谚。」 在镜中与他对视,他的瞳孔里有她,她成为完整了他的部分。林净为此感到雀喜,眉眼弯弯。醉后的她彷彿吃了熊心豹胆般,开始说起曖昧不明的话:「程谚,我想留下关于你的全部。」 「奶糖纸、冰棒棍还有这些泡沫,都是我想收藏的。」语毕,她用着手上残留的肥皂沫吹出颗颗在月光折射下,呈现七彩的泡泡。 「好。」替她洗净后,他缓缓回答。 和林净回去的路上,她反覆说着自己没醉,非得踩着红砖道要走直线证明,笑声似一串银铃响响。分明是幼稚无比的动作,因为是她,在程谚看来都觉得甚是讨喜。 广场中央,建造精緻的城堡前,林净耍起小脾气,停在原地不肯再向前移动,「我腿好痠,不想走路了。」 在她用尽全力甩开他扣得密实的手的当下,他便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向她。见她像买不到心仪玩具的孩子,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感到一阵好气又好笑。 喝醉的林净更是讨他喜欢得紧。 程谚在她面前蹲低身子,手臂向后伸,温柔的沉声说道:「上来,我揹你。」 揽着他的脖子,林净安心的将头抵在他的肩上,柔软的发丝散在他胸口处,她开口:「程谚你最好了。」 揹着她往饭店的方向走回,程谚低低的应了声:「嗯。」 「那你以后有了女朋友,还会对我这么好吗?」手里紧握他的衣领,她问。 「会。」他说。 林净悬在他身上的腿轻轻的在旁晃动,她在他耳边小声说,吸吐间的热气全数喷洒在他耳尖上,「那你能不能一直不要有女朋友?」 「不能。」他简明扼要的回答道。 听见他的话,林净开始胡搅蛮缠,「为什么不能?你不给我合理的理由,我是不会同意的!」 「怕你等久了。」 031 昨晚尽收眼底的烟花在程谚说话后,又再一次在林净脑海里绽放。被酒精佔据的迟缓的脑袋转了又转,她仍是不可置信,趴在他肩上,訥訥道:「你说什么?」 「林净。」他笑着喊着她的名。 林净耳尖一颤,揉着又酥又麻的耳朵,小声应答。 「你醉着吗?」答案显而易见,但他仍是问着。然而,不等林净回答,他又继续说道:「我待会说的话,你醒来不可以忘记。」 一早三人的闹鐘同时响起,林净是在床上醒来的。虽然和她的房间格局相同,但在看见侧躺在沙发上的程挚和卧躺在地板上的方佳安,有些醉后的片段逐渐回笼。 她想起自己晕头转向时,喝了程谚杯里的酒,再后来的所有事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掀开棉被,她起身,拾起散落在地的手机,一个个将闹铃给关上。依序喊醒睡得不省人事的两人,林净四处找寻程谚的人。 在她萌生程谚是不是醉酒滚进床底的疑问,正准备弯腰掀起床单下襬时,房门响起解锁声,程谚提着从餐厅打包来的早餐回来。 见林净以奇特的姿势跪趴在地,他以为她还醉着。将冒着热气的餐点放在一旁的方桌上,他快步来到她身边,将她扶起。 一连串的动作快得她来不及做出反应,愣愣的被他扶上床后,林净眨了眨眼,感到莫名其妙,她问道:「怎么了?」 察觉她似乎清醒了,程谚松了口气,说道:「以为你喝醉摔下床。」 林净摇头表示并不,她提问时有些心虚:「我喝醉后有捣乱吗?」 见她这副模样,他无奈的笑了,并没有全盘托出实情,「没有,你自己爬上床,倒头就睡。」 林净松了口气,还好她没做出失态、出格的事情来。 闻到食物的香气,程挚和方佳安这才悠悠转醒,两人同时顶着一头乱发,瞇着眼看向门边显眼的程谚。 方佳安揉着泛疼的太阳穴,问道:「天亮了吗?」 程挚自己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却仍是有气无力的吐槽她:「若是夜半外面能这么吵吗?」 林净缠扶着方佳安回房里盥洗,倚着她单薄的身子,方佳安单手抚着胃部,说道:「我能感受到血管里奔腾的酒精。」 林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房卡,一边回应她:「谁让你把啤酒当水在喝。」 彻底打理好,也吃上一顿称得上丰盛的早饭后,四人顶着总算踏出饭店。一离开冷气房,外头的热气扑面而来,方佳安看着发烫的地面,长吁了口气,开口:「还好昨天就把刺激的设施都结束掉了,否则我会吐晕在上头。」 炎热的天气下,林净也不好受,耳边是和昨日差不多分贝的尖叫声,但此刻却是更加震耳欲聋。 她没忘记程谚和程挚的对话,只要见着他的脸,他的坦承就会在脑海中自动播放。于是,她刻意回避他的视线,躲避和他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方佳安见林净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和程谚整日下来讲不上几句话,感到十分困惑。回房休息后,她整理着被纪念品塞得满当的行李箱的同时,向林净问道:「你今天怎么格外安静?和程谚都没什么互动。」 在长桌前倒着饮用水的林净一顿,平静的回答:「避嫌。」 方佳安瞅了她好几眼,见她极为认真,便同样严肃的开口解释:「不需要因为我而改变你们的相处模式。」 林净沉默不语,终究没和她表明心里话。 来到程挚他们已经整理乾净的房里,方佳安手上拿着温热的牛奶暖着腹部,仰躺在宽敞的沙发上,她感觉自己劫后重生。 林净坐在沙发的末端,单手抵着扶手,支着腮帮子,看着面前一隅发呆。 程挚打点好一切后,席地而坐,说道:「来填志愿吧。」 他先是伸出食指指向自己,接着依序说道:「c大、a大、c大、a大。」 林净在他指向自己,并说出「a大」时,陡然蹙起眉头,但转瞬两眉之间的皱褶又被抚平。她勾起一抹笑,泰然自若的点点头。 在手机页面里输入个人资料后,林净抬头看了眼斜前方的程谚好一会,直到程挚选填完后,将跳出的确认通知展示在大家面前,她才将目光转移到自己逐渐暗下的屏幕上。 「我快填完了,等我。」方佳安才刚按下c大的选项,科系都还没来得及选,见程挚已经填妥,她说道。 林净是最后一个填完的,她没将画面展示给他们看,简洁道:「送出了。」 在旁的程谚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分外不踏实。他说不上那种感觉是因她今日反常的表现而生,抑或是因为自己存在着落榜的可能。 程挚咬着昨日馀下的薯片,兴高采烈,「太好了,我们a市见。不对,我们甚至可以一块搬宿。」 他们开始讨论起住不住校,林净有一搭没一搭的参与话题。散场时,程谚凑近,关心起林净的状况。 「还不舒服吗?」他问。 林净頷首,以宿醉头痛为由。 程谚不疑有他。 临近深夜,另一张床的方佳安早已呼呼大睡,正在为第三天的行程备足体力。另一边的林净辗转反侧,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再次点开志愿排序的系统,画面上的志愿表是一片空白。 她说谎骗了大家,实际上,她并未送出表单。 程谚的对话框在上头挑出,林净替他改上的暱称此刻分外刺眼。她点开他传来的讯息。 「睡了吗?」 下一则接续跳出,「没睡的话,我在你房间外,买了维他命。」 林净看着最后一条讯息许久,最终仍是来到房外。她小心翼翼打开房门,不去惊扰熟睡的方佳安。 门外,程谚贴着墙,手上拿着一罐小药罐。听见她房里传来的动静,他站直了身,来到门前。 林净穿着宽大的睡裙,一头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发旋有些凌乱的碎发。她接过程谚递来的药罐,听完他的叮嘱后,小声说道:「谢谢。」 在他要转身离开之际,林净叫住了他:「程谚。」 他回首。 「你真的填了a大,对吧?」她问。 他旋身,一双眼极为专注的看着她。林净从他清澈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身影,那是遍体鳞伤、向死而生的她。 「对。」 032 申请结果在两週后快速公布。公布的那天,林净起了个大早,她收拾着散乱资料的桌面。丢置在床铺上的手机不断传来震动声,林净置之不理。 市一中公告的榜单上没有她。 林母在楼梯口唤着她的名,说道:「净净,学校老师想和你说说话。」 林净这才离开位子,依言下楼。她接过手机,冷静的和电话一端,格外激动的班主任对话。 这一通电话持续了许久,林净好一番解释,才总算安抚好另一头的人。收线后,面前掐准了点出现一份冒着热气的早点,林净舒缓聚拢的眉头,长吁了口气。 林母替她端上一杯热美式,温柔问道:「昨晚熬夜了?」 她咬着沾上枫糖酱却不腻人的松饼,頷首。口中的食物完全吞嚥后,才说:「剩一些细节要修改,晚点就能寄出。」 用完餐后,林母前去花园修剪花木。林净则回到房里,打开发烫的手机,通知栏显示十几通未接来电,都是来自程谚。她并未回拨,决定视而不见。 她翻阅其他讯息,除了几个平常有些交情的同学发现榜单上没有她,特地私下传讯息关心她的状况外,绝大多数讯息是来自他们四人的群组。 林净点开来,从第一则仔仔细细看到最新一则。 方佳安和程挚如愿上了各自心中的第一志愿,包括分数落在尷尬地带的程谚也是,榜单上他的名高掛在前排,后头接着显眼的「a大心理学系」六个大字。 然而在方佳安发现上头没有自己名字后,群组大炸锅。程挚标记了她,后头带着好几个问号。 许是她一直没有回讯息,让方佳安感到格外不安,她的电话在这时拨入。林净没有犹豫,当即接通。 「发生什么事了?」方佳安单刀直入,直接进入正题。 林净平静的回答道:「我没有填大学。」 那晚,程谚离开后,得到他肯定的答覆的她,选择放弃申请资格。 电话另一端一片寂静,消息过于震撼,方佳安握着电话的手轻微颤抖着,她的唇瓣反覆开合,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看着桌面上一沓又一沓的文件,林净没将自己的计划说出,而是说道:「我没事。」 见她都这么说了,方佳安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再三吩咐她有任何事都可以找自己帮忙后,才掛上电话。 林净猜想程挚或许是透过方佳安得知她的状况,才消停在群组反覆寄出表情包的动作。 她退出群组画面,点入程谚的个人页面,将为他备註的名字给删除。 他身上依然有光,但她不愿再循光而生。 接下来一个月里,林净哪儿也没去,就连方佳安的邀约她也推拒,她待在家专心陪伴母亲。一直到收到从大洋彼岸寄来的信件,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看着手中压上钢印的入学通知,她笑得灿烂。 四人的旅行结束后,她用着所剩无几的时间,赶在申请国外学校的期限里,备妥所有资料,提出冬季学期的入学申请。 林净录取慕城大学法律系的消息在消息灵通的同学转发下,成为同届都知晓的事件。大家相继在班群里恭喜她。林净一一回以讯息表示感谢。 许久没有动静的群组再次亮起,讯息最上则停留在程挚先前刷屏关心她时,而这一次是他传来祝贺的讯息。 程挚在看见班群里的消息后,顾不得其他,拿着手机衝进程谚房里,道:「程谚,我知道林净为什么没填志愿了!」 「她录取国外的名牌大学。」 正烦躁打着游戏的程谚在听见他的话后动作一顿,久久没回过神来。直到他冷静过后,看着屏慕上显示的游戏结束,说道:「她很优秀,值得去更好的地方。」 程谚的心情自从得知林净放弃申请后,一直持续低迷着。就连程挚这个二愣子都能察觉的出来。 他訥訥的安慰程谚:「现在搭飞机这么方便,我们可以一起去慕城找林净。」 程谚没说话,重新开啟一把游戏。 和母亲准备离开的那日,来到机场送行林净的只有方佳安一人。 林净细数着天数,她已经和程谚断了联系一个月。这段期间,她拒接他所有电话,他每日变着花样传来的每则讯息她一律删除。 信不过程挚的嘴,因此她只和方佳安透露起程的时间。 在机场大厅时,方佳安趁着林母去洗手间时,拉着林净的手臂,模样小心又谨慎的问道:「净净,你老实和我说,不要有任何隐瞒。你跟程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在林净交代她不可以把时间和其他人说,包括程挚和程谚时,这个念头是愈加强烈。 看着她担心的样子,林净仍是没忍住,将实情全盘托出:「我喜欢程谚,但他并不。」 她得逃得远远的。这是她认为唯一能够断了对程谚的念想的办法。 方佳安叹了口气,她能感觉出林净对程谚的心思,听见她的自白她并不意外。但在听见她转述程谚所说的话后,对于他的想法那叫百般不解。方佳安试图为他做解释,「也许他是在开玩笑?」 林净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想结束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方佳安见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她倾身,给足林净温暖的拥抱,哽咽着说:「在国外要好好生活,保持联络。」 「好。」林净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低声应道。 看着窗外逐渐缩小的b市面貌,林净想起在市总馆的顶楼花园,一块看夜景的她和程谚。 她想和程谚说,她现在也能清楚指认出他家的位置,甚至能够精准说出市一中离他家要走上多少个步伐。他伴她回家的路上,会经过多少盏明亮的路灯。 她有许多并不足掛齿的小事情想和他说,却再也没有机会。 林母见她看着外头出神,以为她是不捨离开,便安慰道:「放假我们再回来。」 林净侧过头,面上一笑,却是没有应诺。 033 慕城的冬季降下白雪,林净拉起身上厚重的大衣,将一张被冻红的脸埋入温热的围巾里头。行走在红砖瓦道上,身边是五顏六色的楼房,她依循着手里纸条上的地址,按着门牌号一个个寻找。 藉着门环敲响门板,林净站直了身等待。来人是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子,她热情的用德语招呼她,让林净赶紧进来温暖的屋子里。 这是她来到慕城的第三个年头。 林母在她适应环境的半年后回国,林净孤身留在这儿专研起法哲学,克服了语言不通的障碍,她在这里的生活是逐渐愜意。 屋里聚集了来自各方的学生,大家在简短的聊天介绍后,开始进行对今日议题的讨论。 林净的外语正是这么练成的,除了花费时间学习外,每週她会参加对不同领域有兴趣的人开啟的讨论活动。 聚会结束后,林净端着一盘会后甜点,正打算找个空位坐下,肩头被人拍了拍。她困惑的回过头,只见一名红发女子眨着眼,向她笑着。 林净回以一笑,以德语礼貌的和她打招呼。 「你会讲中文对吧!」看着林净在眾多人中突出的东方面孔,她欣喜的说道。 两人找了张沙发坐下,简单了解彼此后,伊莉雅解释着自己小时候在华语国家长大,成年了才回到德国念大学。 在伊莉雅的好奇之下,林净和她分享家乡b市的景色和趣闻,她听得津津有味。在话题告一个段落时,她忍不住问道:「你回去过那儿吗?」 林净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回去的路上,林净特地下了地铁站买上两份麵包,好撑过学校食堂没有开的週末。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她摘下手套,接通从国内打来的电话,「妈,你怎么突然打来了?」 林母回国后,用着积蓄在市中心开了一家花艺店。每天在花花草草中忙碌,心情相较一开始,好上许多。刚教学完一组富太太们插花的技艺,她想起远在德国的林净,在心里减去时差,换算时间,见林净那儿正值午时,她忍不住便拨通了电话。 「想女儿了。」林母说道。 她对国外的环境迟迟无法适应,水土不服多时。不愿让忙碌课业的林净还得分神照顾自己,她在安顿好林净后,便回了熟悉的b市生活。 林净轻笑出声,撒娇道:「我也很想你。」 「我方才接了一组客人,她们的儿子也是市一中的,和你同个年纪。」林母一边整理桌上凌乱的器具和用剩的花材,一边和她分享日常。 林净穿越人行道,离开热闹的商店街,往静謐的小巷子走去。 「感觉你们聊得很开心。」 林母习惯性頷首,动作完才想起现在是在通话,林净是看不见她,「是啊,她们还说等你回国想介绍儿子和你认识。」 林净在电话另一端无奈道:「妈,你别随意把我卖出去。」 「知道、知道。」林母应。 林净回到租屋处后又和母亲间话家常了会。掛上电话后,她一边整理着散落调味罐和料理包的餐桌,一边看着查找来的文件资料。 她喜欢这里的人文风情,也喜欢这儿的生活步调。因此,在能够提早毕业的状况下,她想利用充裕的时间推甄研究所,继续留下来。 时间眨眼飞逝,很快的秋季学期便过了,林净和往年相同,并未回国过农历年。结束了与母亲的通话后,林净起身进厨房,打算煮碗麵来填饱肚子。 她住的地方离唐人街很近,安静的房里隐隐约约传来外头的鞭炮声。搁置在沙发上的手机响起内置的铃声,林净关上瓦斯,拿起一旁的布擦起手,往客厅走去。 见萤幕显示是方佳安的来电,她接起。歪着头一边讲起电话,她一边继续方才的动作。锅里的水冒泡沸腾着,林净适时丢入麵条。 话筒另一边的方佳安问道:「净净,你这次有回b市吗?」 「没有。」从冰箱里拿出蛋来,她同时回答道。 方佳安沉默了好一阵,才再次开口:「你有和阿姨联络吗?」林净知晓她口中的阿姨是在说母亲,听见她这么问,一阵不好的预感如潮水涌上。 「一直都有,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显得格外着急。 「我前几天去医院探病,似乎看见阿姨的身影。后来我去了趟花艺店,隔壁的大婶说,阿姨已经好几个月没营业。」 锅里传来一阵烧焦味,令人难受的味儿将她的意识唤回,林净关上火炉,草草和方佳安道谢后便掛上电话。她颤抖着手,再一次拨打给母亲。 电话那端很快就接起,母亲温柔的嗓音传来:「怎么又打来了?」 林净顾不上回答,她急切问道:「妈,你人怎么了?你别骗我。」 听着她的语气,林母深知无法再隐瞒下去,她长吁了口气,而后看着头顶上方那温暖的光源,目光有些混浊,她说:「我生病了。」 在得知母亲病况后,林净数次想飞回国,然而母亲再三阻挡,林净因而没能回国。一待春季学期结束,领上毕业证书,她放弃系所教授给予的研所机会,拖着行李来到机场,回到那始终想逃离,却不得不再次面对的城市。 推开熟悉的家门,林净立刻扔下包,走上前和母亲相拥,眼眶湿润的她说道:「我回来了。」 林母因为经常做粗活而伤痕累累的手抚上她的背脊,轻轻的拍抚她。 母亲罹患阿兹海默症是林净始料未及的事情。想起往后的她有可能因为这样忘记自己是谁,林净抱着她的手加重了力度。 林净原先打算归国后在b市找份工作,就近照顾母亲。整理完行李后,她下楼和母亲谈天,同时也提到对未来的规划。 林母端起冒着烟气的茶,向她说道:「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屈就。你已经因为我放弃国外的机会了,别再委屈了自己。」 「妈,我不觉得委屈。」林净看着态度坚决的母亲,无奈道。 034 林父那头早已断给赡养费许久,林净曾经拨过越洋电话,试图与之联系,想和他讨论母亲的病情,希望他能和母亲像老朋友,坐下来好好聊聊,然而电话却是怎么拨也拨不进。林净想,她的号许是被拉黑了。 耐不住林母的坚决,林净无可奈何,只能继续申请攻读研究所。看上国内s大每年提供的高额奖学金,以及往返家中方便,她在从事务所退下来教课,以刑事诉讼和法哲学为专业的季教授底下做研究。 研究室里仅林净对法理学进行学术研究,也是季教授这届唯一收下的学生。不论是教授本人,或是其他研究生,对身为老么的她都很是照顾,一连把好几堂大学部的助教凉缺给了她,有什么专案计画也总会提拔她一块参加。 上一堂监考刑总小考的林净怀中抱着一沓准备送去办公室的试卷,趁着十分鐘的空档急急忙忙的向八楼的研究室赶去。一心想着得赶上下一堂研所课程的她在通往电梯的拐角处并没注意到来人,硬生生与对方撞个满怀。 试卷如雪花从中散落一地,林净吃痛的抽了口气,额上隐隐作痛,不知是因撞击的力道太大或是看见满地雪白的纸张而引起。她抬头,满是歉意的道歉:「抱歉,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待面前的人站稳后,程谚在撞击的当下虚扶在她腰侧的双手立即放下,却不想面前的人是多年未见的林净,他愣然,好一阵才找回组织语言的能力,「我没事……」 在程谚的面孔映入眼帘的那一剎那,林净陡然丧失了所有感知能力,脑袋嗡嗡作响。她嫣红的唇瓣微微张着,侷促不安的看着刻意逃避多时,此刻却不期而遇的人。 程谚先一刻回过神,他神色自若的说道:「好久不见。」话音一落,他蹲下身捡起林净落在地上的卷子,收拾妥当后递向仍是呆愣在原地的林净。 林净眨了眨眼,垂落在身侧的右手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她迫切想确认这一切是真是假。 疼,很疼。 心跳声清晰无比,熟悉的香气围绕在身边,出现在无数次梦境中,令她朝思慕念的他,此时正西装笔挺的站在面前。 「谢谢。」林净小心翼翼的接过,故意不去回应他那句好久不见,「我赶时间,先走了。」她尽最大的力气使自己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临阵脱逃,迫于希望程谚不会发现她语句中的颤抖。 程谚早她一步替她按下上行的电梯,使她没办法藉口走楼梯,「晚点有空吗?老朋友叙个旧。」 他低下头,等待她的回应。 林净沉默了许久,他们当年并未不欢而散,是她单方面人间蒸发,因此她寻不着拒绝的理由。在电梯发出脆耳的声响后她才松口:「好,但我待会有课,六点才结束。」 「我在附近的咖啡厅等你,手机号没变。」得到她的答覆,他浅笑。 直到电梯门缓缓闔上,林净才松了口气,他的那抹笑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该死……。」 专题课上林净心神不寧,连同组的伙伴都察觉到向来认真的她心烦意乱。在林净第十一次无意识的拿起手机看时间时,他关心道:「林净,你还好吗?有什么急事你先走吧,我们会帮你cover。」 「谢谢,我没事,只是觉得今天时间过得有点慢。」林净赶紧将注意力拉回课堂上,礼貌的回覆道。 然而,待墙上的鐘时针与分针成一直线,她立刻将桌面上凌乱的文献和判例收入包里,似一道风,来匆匆去匆匆。 s大附近只有一间咖啡厅,林净熟门熟路的来到咖啡厅门口,一路上她自己都没发现心情因程谚而起了变化,脚步也跟着雀跃起来,正如高三那年每一次赴约,都是满心喜悦却不自知。 门上的铃随着她的动作铃铃作响,她一眼便发现坐在窗边的程谚。原先低着头翻阅文件的程谚像是有所感应般,抬起头来与她对视,唇边仍是掛着那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许是这一日过于忙碌,她才会拥有十八岁穿着校服的程谚站在面前的错觉。 「要喝些什么?」程谚一边收拾着面前的资料,一边询问入座的林净。 她尚未来得及多想,脱口而出:「馥列白。」 他頷首,抬手招来服务生,要了两杯同样的咖啡。 两人相看无言,林净在等,她害怕自己先开口就暴露了隐藏多年的情感。程谚这五年来一点也没变,稚气在岁月的流逝中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的成熟、稳重,他望着她的样子也和毕业那年如出一辙。意识到这点,林净原先闪烁着光的眼眸黯淡了几分,她垂下头,试图遮掩落寞之色。 程谚转动着刚送上来正泛着热气的咖啡杯,而后说道:「你怎么也还是这个,不腻?」 林净摇头,「不腻。」因为是他爱喝的。她记得高考前的每天早晨,他都会捧着馥列白进教室,这个习惯连带也影响了她。 「在国外过得如何?如果不是听程挚和方佳安说你在那儿得风生水起,我都想帮你报失踪人口了。」他少有的打趣道。 「我过得很好。」她说。 人生地不熟的她起初并未有时间去难过任何有关他的事,时间一被拉长,那些青春的痛与现实相较显得微不足道,久而久之也就学会忽视。 为何不联系、为何失约程谚并未细问,选择就这么揭过这段空白。他絮絮叨叨的谈起了日常,似是要替林净补上她未参与的那些部分。一双深若汪洋的眼眸自始自终专心的望向林净。 看着面前触手可及的他,林净张了张嘴,没敢去问为什么他要同她说这些。她最终仍是选择作罢,转而凝神听他说着在a大念书发生了些什么。 门板上掛着的铃,因客人频繁的进进出出而规律晃动,时不时发出清脆的铃铃声。然而,她并不觉恼人,在程谚的嗓音搭配下她甚至觉得有些悦耳。 压着怦然跳动的心,一阵挫败油然而生。她果然还是喜欢他的,即便逃得再远、时间过得再久,胸口的悸动依然在。 035 送走了来找教授进行访谈的程谚,林净站在店面外,费了一番心力才使快速跳动的脉搏平稳下来。 她伸手从包里掏出手机,和方佳安联系。 「发生什么事让我们大忙人林净打电话来了?」方佳安在林净回国后的日子里一直和她保持联系着,也知晓她留在国内发展的打算。 林净说,话音有些颤抖:「我遇到程谚了。」不论重新回顾今日的遭遇几次,她始终感到不踏实,彷彿一切都是场梦。 方佳安讶异的张开嘴,向电话的一端确认:「你说什么?再说一次,怕是我没听清。」 「我在s大遇到程谚了。」林净重复说道,紧接着一五一十、一字不漏的描述起他们相遇的过程。 方佳安听完后,久久未回过神来,不禁感叹:「缘分的巧妙安排。」话音一落,她抬头,恰巧与在远处朝她挥着手的程挚四目相对。方佳安赶紧抬起空间的左手,比向高举在耳边的手机,表示自己正忙碌。 林净轻轻的应了声。 「我待会和程挚有约,再帮你打听程谚的事情。」方佳安见在停车场等着她的程挚长腿向前一迈,打算穿越人行道来找她,深知这通电话不能让程挚知晓的她慌张的向电话另一头的林净说道。 在得到林净的回覆后,她随即掛断通话,而程挚也在这时来到她面前。 「忙完了?我快饿扁了。」程挚一双大掌搭在平坦的腹上,说道。 方佳安想到待会要套话,难得好声好气的回答他:「专题组长突然有事找,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很快就处理完了。」 「行,去吃饭。」 在人满为患的饭馆里,程挚端着冒热气的食物,凭藉身高优势安全的将两人的餐点护送到座位上。 「光是一张证照就要把我的命给折腾没了。」连着好几个月熬夜备考,让他消瘦许多,眼下的黑青更是加深,他忍不住抱怨:「再继续念硕班我一定吃不消。」 对于他的话方佳安感同身受,她虽然不需要考取专业证照,但策展足以让焦头烂额她,忙得像颗不停打转的陀螺。和程挚吃上一顿饭是近期为数不多的放松机会。 方佳安喝了口开水润喉后,说:「我们都写不出论文毕业的,你别想不开。」 程挚「嘁」了声。突然想起前几日从意外联系上的高中同学那听见的消息,他开口问道:「林净回国了?」 自从林净和他们俩不告而别后,群组便毫无动静。 程挚再怎么不懂眼色也明白林净是狠下心想和程谚断了关係,而自己不过是倒楣受牵连罢了。因此,他也识相的不再往群里丢消息,仅偶尔向方佳安打探她的状况。 「她回来念法研所。」 见他并未有接话的意思,她戳着白瓷盘里的麵条,看似随意的开啟新的话题:「程谚最近过得怎么样?」 程挚正专注咬着手里的披萨,没有细想她突然关心的原因,如实说道:「以他的成绩研究所老早就有着落,年初就能毕业。」 「但他最近都在忙专栏的事情。」 方佳安挑眉,问:「专栏?」 将口中的食物大口吞下,他解释:「嗯,a大有个人文网站,程谚是採访者,每个月得產出一篇人物访谈或科普文章。」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程挚点开他与程谚的聊天纪录翻看,「他这个月准备访谈s大语言所的教授。」 闻言,方佳安静默了会,在心中感叹林净和程谚两人的孽缘。 程挚这才察觉方佳安异状,他停下拿着汤匙准备攻略浓汤的手,瞇起那双细长的眼,啟唇:「不对劲,你怎么会突然问起程谚的事情?」 方佳安惊觉不妙,以为程挚发现了她是替林净询问,才想着找个理由随意搪塞。 哪知程挚这个傻子笑得开怀,「你该不会是喜欢程谚吧?我拿我的前途保证,你绝对没机会的,他到现在还喜欢着林……」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程挚巴不得咬断舌头,暗骂自己多话,不该说的事差点说溜嘴。 可惜对方是不好蒙混的方佳安,她举起手中锐利的叉子,一副程挚不从实招来便要对他行酷刑的模样。 程挚思忖着和方佳安说实情似乎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于是心虚的摸着鼻头,说道:「我以为你看得出来。」 方佳安露出不解的表情。 「程谚高三那年喜欢林净,他本来打算和林净一起上了a大后再告白,哪知道……。」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就算他不说,相信方佳安也心知肚明后来的两人形同陌路。 听见程挚的话,她瞪大双眼,感到不可置信。叉子落在盘中,发出吭啷声响,她急切的抓紧程挚的手臂,问及:「你说程谚喜欢谁?」 「林净呀,他喜欢林净。」程挚一双眼来回扫视她,彷彿问话的她是个傻缺。 松开了手,方佳安眉头聚拢。她分明记得林净说过,程谚亲口承认自己喜欢韩芷茵,莫非程谚是个渣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到底是没把林净的事情和内心的想法向程挚吐露,她仅点头表示了然。 在租处前和程挚道别,方佳安独自等待电梯的同时,一双手也并未间着,她在手机的小键盘上敲敲打打,输入框里的字句删删减减,直到电梯「叮」一声,抵达大厅,她仍是没编辑好一条讯息。 准备进家门时,她深吸了口气,选择用直接了当的方式询问林净,「你还喜欢程谚吗?」 方佳安并不期望林净会有所回应,但她希望林净这回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因此,送出短信后,她便离开了对话。 另一端收到消息的林净看着「程谚」两字发愣。好一段时间后,她将手机压至枕头下,并不打算回覆。 她侧过身子,半张脸埋至松软舒适的枕巾里头。方佳安的疑问无疑再次使她感到心烦意乱,彷彿胸口有块沉重的石子压得她无法喘息。 036 耳机里播着轻快的音乐,一头长发束成马尾高高扎在脑后,随着她步伐的频率左右来回晃动。穿过小径后,她拐了个弯,往最底处的体育馆前进。 程谚踏出文学院,他抬手揉起泛疼的太阳穴,盘算着工作进度的同时,馀光见着和近似于林净的身影逐渐走近。 在距离逐渐缩短,足以确认来人是林净后,他往前挪动脚步,伸手拉住了她。 忽然被一把抓住的林净惊呼出声,好在正值课堂时间,连接各系所的林荫大道上不多人,并未引起太大的惊扰。 她下意识甩开程谚的手,目光不知该落向哪儿,她摸抚着自己的手,有些窘迫,「程谚,你怎么在这里?」 他们又再次不期而遇。 「有份资料想请教授过目,也想再当面和他聊聊。」程谚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他挥了挥手里的文件夹,回答道。 林净记得两週前的他正在撰写一篇关于手语的文章。她頷首,随即想越过他身边离开。 但程谚却像牛皮糖,下定决心要黏着她一般,三两下便追上她的脚步,与她并肩而行,「你要去哪里?」 「体育馆。」林净简明扼要的回答着。 那日和程谚分别后,她花上许多时日才将心中崩落的砖瓦一一拾起,重新补上。但在此刻,那看似巩固的城墙壁垒在见到他的人时,开始晃动不稳。 异样却熟悉的情绪在心中翻腾。林净抿唇,更加想摆脱程谚。 「我和你一块去。」似乎是看穿她的心思,程谚不给她任何离开的机会。 她抬眸,在和他对视后,平静的说:「你穿这样不适合。」 程谚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那一身白净的衬衫和浅色休间裤,然而这点未能够让他打退堂鼓,他仍是坚持陪着林净。 林净拒绝不了,便任由他跟着。 途中,程谚一改以往话少的性子,总是主动向她搭话。林净趁着他分神观察环境时,悄悄的看了他坚毅的侧脸几眼。 在跑道边热身时,林净看向同样舒展着的程谚,仍旧不放心,「你会热坏的,别勉强。」 他并未回话,仅是投以要她放心的眼神。 他们一圈又一圈的绕着操场跑圆,画面正如当年。 空气里漫溢着下雨前的味儿,最后程谚仍是抵不住潮湿又闷热的天气,体力不支的他慢下脚步,在旁蹲低身子。 林净感受到他逐渐沉重的喘息声,在他停下的同时也跟着停下。见着他额间不断滑落的汗珠,她终是于心不忍,用尽全身的力气搀扶他到一旁的长椅上休息。 从随身小包里拿出手机和几枚铜板,她向不远处的贩卖机走去,同时也拨通研究室学长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对方时刻充满活力的嗓音传来:「净静,怎么了?」蒋禹江正巧结束和季教授的会议,整理着方才记录下的重点,置于电脑旁的手机发出震动声,见屏幕上显示林净两个大字,他接起。 「学长,你在研究室吗?」林净的声音里透露着无奈。她弯腰,从贩卖机出口拿出两瓶冰水,重新回到程谚身侧。 「在。」蒋禹江应答。 「能不能麻烦你开车来一趟体育馆,我朋友不大舒服。」她看向前方面色苍白的程谚。 蒋禹江很快便应下。 收线后,林净在程谚面前站定,她将拧开瓶盖,将水瓶递向他,「你还好吗?」 程谚没拒绝,他抬手接过,动作有些软绵无力,「我不该逞强的。」 林净握着水瓶,在他身边坐下,两人离得有些距离,但她依然能感受到程谚身上散发的温度。 「你在这里有可以休息的住所吗?」她问。 程谚如实说道:「没有。本来打算一日来回。」 林净长吁了口气,间隔许久才开口:「待会去我那边休息吧,快下雨了。」 蒋禹江来得很快,他将汽车停在出口处,远远便看见林净的身影。他快步来到他们面前,站定后,发现林净口中的朋友竟然是异性,他立刻露出曖昧不明的表情。 林净选择忽视,对程谚解释:「这是我学长。」 她和蒋禹江一人一边搀扶着程谚,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程谚将身子的重量倚向她这头。 林净的租屋处离s大并不远,短短几分鐘车程便到。独留程谚在大厅休息,她在外头和蒋禹江道谢。 「谢谢学长。」她说。 蒋禹江笑得灿烂,向她挤眉弄眼,「男朋友?」 林净无奈否认:「只是高中朋友。」 蒋禹江了然,他打开后备箱,从里头拿出一纸袋递给她,「是我乾净的备用衣物,你未来男朋友穿起来应该挺合身的。」 林净无法推拒之下只能接过。 和他挥别后,林净回到楼里,停在程谚面前,「走吧,上楼。」 乘着电梯时,程谚透过镜面反射见着林净面无表情,他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林净没回话,一直到电梯抵达七楼,准备解锁房门时,她才开口:「当作毕业那晚的报答。」 他静默着,林净清楚感受到身后的他传来的低气压,程谚在生气,因为她打算划清界线的话语。 这样的想法显得过分可笑,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趁着他进淋浴间冲凉时,林净替自己倒了杯水。她捧着水杯,坐在阳台边的矮凳上,外头乌云密布,天空飘起阵阵细雨。 看来她是没法在这怪天气下对程谚下逐客令。 浴室传来门把转动声,程谚一身黑色上衣和牛仔裤,湿漉漉的发搭在他额前,让他看起来无害也更加年轻。林净看了他一眼后便起身,从厨房里倒了杯水给他。 「还难受吗?」她问。 「好多了。」程谚接过玻璃杯,两人的指尖交叠,林净反应过来立刻抽回了手,佯装无事的走回客厅。 他安分的跟在她身后。途中,脚踝处陡然被毛绒物体蹭着,他低头一看,只见一隻奶油色的橘猫,顶着圆润的身躯在他脚边撒娇着。 发觉后头的脚步声停下,林净回头,恰巧见到程谚准备蹲下身子的画面,在他伸手抚上猫儿蓬松柔软的身子时,她放软嗓音,介绍:「牠叫米宝。」 037 闻言,程谚先是将水杯放下,再次弯下腰,抱起称得上有点分量的猫儿,伸手替怀中的牠顺起背部的毛来。 林净见平时一副生人勿近,此刻却没脸没皮,压根儿不害臊的待在别人怀里的米宝。她撇了撇嘴,小声说道:「罐头白给了。」 程谚正专心逗弄发出呼嚕声的米宝,没听清她的话。他抬眸,将注意力放回林净身上,问及:「你说什么?」 林净没再说话,逕自回到客厅,留给他一道背影。 程谚见状也跟着迈开脚步来到客厅,他在皮製沙发的另一头坐下,和林净隔了些许距离。 窗外下起滂沱大雨,雨声清晰传入室内。林净的指头摩娑着杯壁,犹豫了好些会儿才开口:「天气不好,你休息会再走。」话音一落,她想从程谚面上窥探他的情绪,奈何他低垂着头。 听见林净放软了声音,心软的话语,程谚手上的动作一顿,他迟了片刻才回应道:「好。」 纵然入秋,s市的天气依旧古怪,这场大雨持续至傍晚仍然没有消停的跡象。无法长时间和程谚共处一室的林净早早便循了个理由回房,她托着腮,坐在书桌前发愣。 屋外颳起一阵强风,置于桌面上的鐘在分针指向十二的方位时发出喀擦声,她将视线移至上头,见时间已经来到饭点,她长吁了口气,抬手拧了拧深锁的眉间。 她推门离开卧房回到客厅,听见她动静的程谚抬起头来,将整齐的置于膝上的资料收起,林净在这同时来到他身前,他开口问道:「饿了?」 林净细微的应了声。 他立刻起身,抢在她前头来到厨房,在看见她空空如也的冰箱里头后,他不禁出声询问:「你平常都吃些什么?」 来不及阻止他的林净静默了许久,她的厨艺这些年来始终没有长进,「方便麵。」她打开位在他脚边的橱柜,指着满满一排的纸碗解释。 外头风强雨大,无法出门採买也难以喊外卖的情况下,程谚即便拥有再好的厨技也无以施展,他替两人煮碗麵,简单的加了颗蛋和青菜,勉强凑合着当晚饭。 「年初回家吗?」与林净面对面坐下时,程谚问道。 他的语气彷彿彼此间并未有隔阂,林净顿了顿,手中的汤勺和碗底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来,她的回答参杂在其中,「会回去的。」 林净在回房前也盥洗了一回,那头墨色的长发扎成了颗丸子,松松散散的垂在脑后,耐不住天气的闷热,她选了件婴儿蓝的吊带裙,衬得皮肤更加白皙,修长的手臂和曲线优雅的脖颈裸露在空气中。 在程谚的注视下,林净突然觉得彆扭,她收回搁在桌面上的手臂,不自在的垂下头来。 程谚不知打哪儿变出两张电影票券,问道:「回去后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我记得你喜欢。」他补上这么一句。 林净抬眼,电影是自己喜欢已久的一部,近期重新上映。她有些心动,但在与程谚对视时,立刻将答应的话吞回腹中,她极力掩饰激动的情绪,让语气显得冷淡的说道:「我不确定那日有没有空。」 「不行的话可以改期。」他说。 听见他的回话,林净准备拿起筷子的手一顿,想狠心拒绝,终是没能做到。 饭后,林净先是收拾桌面,而后自动自发的将碗筷洗净,连同程谚那份。她拿起一旁的纸巾擦乾滴着水珠的双手,但专注力却是放在于客厅忙碌的程谚身上。 突然接到专栏伙伴来电的程谚对林净露出歉疚的眼神,接起电话后,他来到客厅,和对方仔细校对今日的访谈内容。 林净听了一阵后,发觉内容全是不熟悉的领域,怎么也听不进,自觉无趣,便躡手躡脚的溜回房里。 在卧室里,她以大字形仰躺在床上,什么事也做不上,专业用书被她丢于被单上头,她读不进上头任何一个字,程谚像块黏皮糖,紧巴着她不放。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数个小时,直至拿过手机,见着上头的时间,她才想起暴雨并未停歇,程谚得留在这过夜。 林净抱着一床乾净的棉被走出,客厅的灯全灭,仅留了盏通往浴室的小灯,风雨剧烈,声音大得足以穿透砖瓦。 程谚双手抱着胸,睡在沙发上头。她小心翼翼摊开被子,替他盖上。 准备离开时,程谚突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小声的唤着她的名:「净净。」 林净身子轻颤,回头,见他双眼依旧紧闭,没有转醒的跡象,暗自松了口气。她抬起右手,想挣脱程谚的桎梏,奈何他抓得紧,她怎么也无法掰开他扣在上方的手指。 无奈之下,她只好在他身边坐下。侧过头,看着他沉静的睡顏,林净驀然觉得有些鼻酸。那些对程谚的悸动只能在这种暗摸摸的时刻得以表现而出。 高三那年,她曾在晚读时和程谚说过喜欢那齣老电影,不管是拍摄手法、演员表现,乃至戏剧张力,当时的她如数家珍。 他依然记得。 林净抬起空着的一手,为他抚平眉间的皱褶。许是动作惊扰了睡梦中的程谚,他嘴里囁嚅着:「别再离开……」 他说得并不大声,甚至快被雨声盖过,但林净却听得清晰。 他说,别再离开。 隔日一早,程谚是在刺眼的阳光下醒来,他抬手挡住面上的光,瞇着双眼等待意识的回笼,许是近几日过于劳累,这一觉他睡得格外沉。 桌面上放着仍冒着热气的早餐,下方压了张纸条,留有林净飘逸的字跡。 「早八有助教课,先走了。早饭记得吃。」他轻柔的将纸张上的摺痕抚平,彷彿是件易碎品般。 离开前,他先是替林净整理家中卫生,又出门至附近的超市替她买齐食材,将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后,他在备忘录里打下食谱,传送给林净。 连着助教课,林净收到讯息时正在法哲学专题的课堂,她从书下摸出手机,点开程谚的讯息。 过往的聊天记录林净早已删除,最新一则是程谚现下所传来的。 「我走了。冰箱里备好了食材,这是食谱,照着食谱不容易出错。」 林净轻笑出声。她是个连煎蛋都得他手把手教的人,程谚显然也没能忘记这事,因此,他把每个步骤都写得详细。 「谢谢。」消息传送后,她思索了会,又附上那么一句:「回去小心。」 038 林净拎着行李进家门前,正好听见花园里传来母亲和保姆赵姨的笑声,她收回准备推开大门的手,转而往声音的方向前进。 赵姨正手把手带着母亲修剪枝枒,林净出声喊道:「妈!」 听见呼喊声,两人停下动作,林母看向她的眼神有些陌生,但随即又转为和蔼,她挪动脚步来到林净面前,那粗糙、布满厚茧的手握紧她的,说道:「净净,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想给你惊喜。」林净没错过那一闪而过的反应,鼻头有些泛酸,但仍然撒娇道。 和赵姨确认了母亲近期的状况,林净便让她休假几日回老家和家人团聚。 回到家中的小半个月,林净自在不少,能够亲自照顾母亲同时也让她感到安心。这段时间她哪儿也没去,推拒了所有邀约,平日里唯一的出门便是带上母亲出外透透气。 她打开冰箱,将阿姨备好的菜放入微波炉里加热,馀光瞄见母亲伸手摸向尚未收起的药盒,她赶紧开口说道:「妈,你吃过药了。」 林净放下正要取出餐盘的手,快步来到她身边,从母亲手中拿过盒子,藏至身后。 林母却固执的说没有,坚持要再吃一回。 无奈之下,她只好诱哄道:「妈,吃完午饭再吃药好吗?」 林母像个讨要不到玩具的孩子,发起脾气来,「坏人,你坏人!」 电视正播映着谈话节目,嘉宾和主持人放声笑着,林净嫌吵,拧了下不自觉皱上的眉头,摁下电源键。 她感到无力,却还是蹲低身子,安抚道:「妈,你听话。」 玄关传来解锁门锁的声音,顾不上哭闹的母亲,林净趿着拖鞋前去查看,只见赵姨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推门而入。 林净赶紧上前接过,问道:「阿姨,你怎么来了?」 「想着你不会做饭,小姑娘一个人还要照顾你妈妈,肯定不方便,我这在老家也待不住,便提早回来了。」她和林净一块将纸袋放上中岛檯,在发现收了声,却仍坐在地板上的林母时,她问道:「太太是怎么了?」 林净长吁了口气,解释事情的始末。 赵姨向她投以放心的眼神。她先是扶起林母,而后说:「太太,待会我们去花园走走好吗?」 林母頷首,总算不再四处张望找寻林净收入柜中的药盒。 饭后,林净哄了林母上楼午睡,在母亲沉沉睡去后,她放低动作,来到饭厅帮忙收拾。 「睡下了?」赵姨问及。 林净点点头,将空的瓷碗相叠的同时,她说道:「平时辛苦您了。」 赵姨脸上掛着笑,林净和她女儿年纪相仿,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的女儿般,「你妈妈她偶尔才会这样,不打紧。」她接过林净手中的碗筷,说:「外头天气好得很,你下午出去晃晃吧,找个朋友一起逛街也好。」 「可是……」 林净的话还未说完,她快一步说道:「有我在,不用担心。」 路上到处充满过年的氛围,街灯旁已经提前掛上喜气洋洋的红灯笼,店家也纷纷贴上春联,好迎接农历年的到来。 林净提着小包,独自在街上间晃,假期的缘故,商圈的人潮比平时多上许多。 从包里摸出手机,林净想着找方佳安一块出来喝下午茶,却不想程谚的电话在这时拨入。 林净本想着置之不理,但意外来得突然,她的肩被身后的人撞了下,手指滑过萤幕,失手接起了通话。 看着上头不断跳动的秒数,手里的物品顿时成了烫手山芋。 林净颤着手,将手机举至耳边,程谚好听如大提琴的嗓音随之传来:「林净?」 她答应:「嗯。」 「你有空吗?」他问。 她轻应了声,声音有些软,许是疲倦,使她对程谚的态度不像以往强硬。 「要不要一起看电影?」静默了好些会儿,程谚这才接续问道。早在拨出电话前他就模拟过成千上万次对话内容,却怎么也没想到林净的反应会是如此。 拐入人流较少的巷子里,林净贴着墙,低声应好。 循着林净报的地标,程谚顺利在巷子口找到她的身影。她眉眼低垂,出神的看着地面。 「林净。」他开口,轻唤了声她的名。 纵然周遭吵闹不已,林净依然在他呼唤的当下有了反应。她侧过头,与他对视,在程谚来到她面前之前,先一步踏出步伐。 藕色的毛呢大衣与他的相叠,林净轻啟红唇,说:「你来了。」 附近便有一间影城,两处距离并不远,两人决定步行前往。时间接近傍晚,人潮比方才更多了些,程谚护在她身后,使她免于磕碰。 坐在沙发区等候,林净伸直了腿,一双眼直勾勾的望向不远处取票的程谚,待程谚捧着零食和饮料回来时,她立刻将视线收回,转而看向其他处。 程谚先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同个位置,接着才将甜味的爆米花递给她。 林净一愣,慢了好几秒才伸手接过,她訥訥道:「谢谢。」 她和程谚从未一起看过电影,在他坐下后,林净主动开啟话题:「你常看电影吗?」 「不怎么看。」 听闻,林净下意识问道:「那怎么会有电影票?」然而,话一问出口,她便后悔了。紧咬下唇,她分外忐忑的看向程谚。 「想着你会有兴趣预定的。」回应的当下,程谚也转过头来,视线与她在同一处交集。 林净隐在另一侧的手紧握成拳,无处安放。 程谚的眼神过于压迫,彷彿逼着她面对藏匿已久的感情,而她节节败退。 广播在这时响起,林净松了口气,视之为汪洋里的浮木,她紧抱不放,顺势赶紧说道:「电影要开演了,我们入场吧。」话音一落,她站起身,不管程谚的反应,快步朝放映厅前进。 留在原地的程谚被她的反应逗弄,手背抵在唇边,轻笑出声。又看了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好些会儿,才起身追上压根不知道电影在哪号影厅的她。 039 电影散场后,两人又在影厅里待了会,等待一窝蜂朝出口涌上的人流散去。製作名单在大萤幕上头滚动,耳边响着的是电影中的经典配乐。 在见着片尾隐藏着明年即将翻拍的彩蛋时,他说:「明年我们再一起来看。」 那低沉的嗓音与乐曲相合,似一瓮陈年老酒,令人沉醉。 林净没应话,脸上的表情隐在黑暗之中。偌大的放映室仅剩他们,在工作人员入场清洁的同时,她强忍住看向他的欲望,先一步起身离开。 程谚早已习惯她与自己划清界线的态度,无奈的勾起唇角,缓缓跟上她的脚步。 她顺着通道准备离开影院,程谚伸手握住了那纤细的手腕,说道:「陪我去个地方。」 不待林净答覆,他不由分说,拉着她向售票口左侧走去。 程谚单手推开游乐店的玻璃门,轻快、节奏明瞭的音乐声瞬间充斥在空间中。 林净挣脱开他的桎梏,收回发热的手,抿着唇佇立在门口,等待他开口。 程谚先是兑了一篮硬币,而后塞入她怀里,指着最拐角处的机子,说道:「帮我夹那隻猫玩偶好吗?」 林净顺着方向看去,米白色的机台中放满各式动物的布娃娃,叠在最上层的正是程谚口中那隻趴着身的橘猫,毛色和型态与米宝很是相似。 她松口答应,越过他来到游戏机前。 程谚倚着身后的墙,身子自然的向她倾斜,店里窄小的空间因为挺拔的他而显拥挤。 「我尽力。」在投入第一枚硬币前,她停顿了会,说道。 过分熟悉的画面,使得林净短暂出神。她想起那隻离开时她没捨得扔,是程谚替她得到的布偶熊。 左右摇晃操纵桿,林净前前后后,来回对照了好几回位置,在秒数即将终止时才按下按键。爪子缓缓下放,虽然精准的抓住猫布偶的头部,却在上升时耐不住玩偶的重量而松爪。 潜意识使她转过头,在触及程谚的目光时,像是被揪住了般,她随即收回表情,唯独那在篮子里拨弄硬币的手暴露了紧张的情绪。 一连试了好几回,林净总是找不着诀窍。无奈之下,她放软姿态,开口向程谚说道:「我抓不来。」 彷彿一直在等着她这句话,程谚变换位置,转而来到她身后,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的。 林净试图逃离他隔出的空间,却因他一句「我教你」,失了反抗。身后是他结实的腹部,周身是他的气息给包围,一吸一吐间带来她熟悉的香水味。她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热气,全打在她脸颊旁。 程谚后来说些什么她听不进,只记得他手把手带着操弄一回摇桿,气氛曖昧。 「林净。」压下按钮的那刻,程谚突然喊起她的名。 「嗯?」她下意识回过头,与他对视。 「因为专栏的缘故,我之后得a市、s市两头跑,能不能借你的客厅住下?」他说。 林净拒绝的话已到嘴边,但在说出口的剎那,程谚垂眸,那对茶色的眸子专注凝视着她,特别勾人。 在那一瞬间被迷了神,她鬼迷心窍的点头答应。 洞口传出物品掉落的碰撞声。程谚蹲低身子,精实的手臂不经意间磨擦过她的小腿,林净微微一颤。 从里头拿出布偶后,他递给仍晕头转向,并未发现自己引狼入室的林净,而她呆愣着接过。 程谚开车送她返家。林净一路上保持着静默。回过神来的她总算意识到方才胡乱答应了些什么,然而话已经说出口,她怎么也没法看着程谚的眼说出反悔的话来。 家中一片漆黑,时间早已过了母亲和阿姨睡下的点,但阿姨特意为她留了楼梯间的灯。暖黄的灯光由上头流洩而下,林净背部紧贴着门板,发热的身子因为透过衣物传来的冰凉触感而颤抖。 低下头,她将脸埋入布偶猫里,在心中骂了一次次禁不起美色诱惑的自己。 ─ 新年假期结束后,林净先是回到租屋处一趟,再从陆葆葆那儿接回寄宿的米宝。身形又圆润了一圈的牠正仰躺在地,林净伸出手指戳了戳那柔软的腹部,说道:「小胖猫,这个月得扣你粮吃。」 她将猫儿抱起,放至沙发上,在看见那隻模样相像的娃娃时,再次想起那天的对话,她气极,说道:「都怪你。」 程谚留宿的次数并不多,然而一待便是十天半个月。但凡他一出现,林净窝在研究室里的时间便会增加。 提着晚餐来到研究室的蒋禹江第一眼便发现趴在桌面上无精打采的林净,他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到她身旁,关心道:「怎么啦?决定论题不顺利?」他歪头想了会,怎么也想不着林净会因为什么而愁眉苦脸。 林净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事。」 蒋禹江打开饭盒,香气在一瞬间飘出,林净肚子不争气的发出咕嚕声,蒋禹江恍然大悟,说:「原来是饿了。」话音一落,他便将冒着热气的饭菜移至林净面前。 林净再次摇头,将晚饭重新推回她面前,「我待会有约。」 他挑眉,想起研究室里与他并列麻烦精的陆葆葆,于是问道:「和葆葆那个爱迟到的傢伙?」 她直起软若无骨的身子,长吁了口气,要不了多久又趴回桌上,「不是,是和其他朋友。」 闻言,蒋禹江很快便猜出林净话里说的是谁,「原来是上次那位朋友。」 许是她刻意的避而不见过于明显,程谚这几日总会邀她一起共进晚餐。能用的理由她早已用尽,无法拒绝下她只能够答应。 「明晚的庆祝派对他如果有空也可以一块参加。」他朝她挤眉弄眼,笑得灿烂。 林净的手机在这时传来震动声,蒋禹江投来探究的目光。她当着他的面滑开萤幕。 是程谚传来的讯息,刚处理完事情的他人在法学院外等她。见状,林净拿起掛在墙上的包,「学长,我先走了。」 蒋禹江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赴约,紧接着说道:「林净,别老拒人于千里之外。」 040 为了庆祝蒋禹江论文终于通过审核,确定毕业资格,八零三研究室的眾人决定举杯替他庆祝,因为蒋禹江的好人缘,连带着隔壁研究室也跟着来庆祝。 一向顾家,坚决不晚归的季教授也留了下来,他看着一票散发青春洋溢的学生,不禁叹了口气:「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老了、老了。」 唯有一旁正在替大家分披萨的林净听见他的自言自语,她放下手中的纸盘,因为热闹的氛围,难得流露好心情,她笑着说道:「教授,您在实务界依旧是扛霸子,哪是我们这些小毛头可以取代的。」 季老笑而不语,想起了今早审阅的文件,直到林净再次回到桌前他才缓缓开口:「我看过你这次写的书状,法条运用妥善,重要事实都有确切提到,第一次写就到这种程度,不错。」 林净还未来得及回应,便听见蒋禹江在门口扯着嗓子:「净净!葆葆!快过来帮我接一下酒水,我这老腰快受不了了!」只见他两手提着装得满满当当的超商购物袋。 陆葆葆见状,三步併两步来到他跟前,无奈道:「学长,你小声点,这么大声等会自修室那批国考战士会上来斩杀我们的。」接过那些一点也不重的啤酒后,她连连翻了好几个白眼,「明天要是有人投诉八零三室,你功不可没。」 林净也伸手接过一袋,抬起下顎示意蒋禹江把门关上。 他感到无奈,总觉得底下两个学妹都比他成熟稳重多了。自从小学妹林净进来后,他能感受到季老对他更是恨铁不成钢,「季老,她们都欺负我呜呜呜……」 「都已经硕三,老大不小了,别跟乳臭未乾的小伙子似的。」 听见季老的话,林净偷偷的弯了弯唇角,她可没忘季老刚刚那一番话。 蒋禹江自讨没趣,摸摸鼻子哼了几声,又兴高采烈的从购物袋里拿出一手又一手的啤酒,「大家尽量喝、尽量吃!今天我作东请客!」见他那副开怀的模样彷彿中了几亿彩票般。 作为八零三和八零二两研究室的老么,林净没少被灌酒,尤其是陆葆葆在季老走后更加肆无忌惮,平时隐藏在干练外表下的玩性被引了出来。酒过三巡后,蒋禹江更是晕得不知天南地北,一个劲的拉着林净说长说短。 「净净我走了你可要好好照顾季老,他一把年纪了还老熬夜看卷宗,多多关心他老人家的身子,呜呜呜……」 林净应付他时手也没间着,将他手中馀下的啤酒抽走,塞了块甜食给他垫胃,「好、好、好。」 深夜一点,法学院外一片寂静,整栋楼仅剩十楼自修室和八楼亮着灯。将喝醉,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大家赶进隔壁乾净的研究室后,林净看着一片混乱的研究室,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酒劲如浪花般涌上。 靠在厚重、结实的门板上,她拿出手机拨通程谚的电话,不等对方开口便说道:「程谚,我喝醉了。」 「还在研究室吗?」程谚富有磁性的嗓音透过手机传来,原先一片空白的脑袋突然绽放一朵朵的烟花,她想留住他的声音、他的模样,他的所有。 「嗯。」她低声回应。 在知道林净研究室要开庆祝会的当下,程谚便有预感她会喝醉,拍了拍窝在他腿上睡觉的猫儿,「米宝,回窝里睡,我去接你妈妈。」 像是听懂了他的话,橘猫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后,乖巧的从他的腿上跳了下来。 程谚到研究室时看到的是一室杯盘狼藉,以及散落在地的空酒瓶。林净倚着柱子独自蜷缩在角落,雪白的收腰洋装套在匀称的她身上显得单薄。他三步併两步赶紧来到她身前,说:「林净,我来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林净这才抬起头,程谚看见她朦胧的眼在看着自己后顿时亮了几分,唇边同时漾开一抹笑。这是别后重逢以来,她在他面前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情绪。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林净亦步亦趋,乖巧的跟在程谚身后,在他突然停下身,想回头看她状况时,她先一步将额头抵在他厚实的背上,贪恋地嗅着衣服上的柑橘调香水味,「揹我。」 他小心翼翼的转身,将林净软绵绵的身子扶正,拿酒醉的她更是没辙。脱下自己的外套绑在她腰间后,他背对蹲下后道:「上来吧。」 林净熟练的跳了上去,两腿紧紧夹住程谚的腰身,一双软若无骨的手臂轻柔地揽着他的脖颈,远远看去就像隻无尾熊般缠掛在他身上, 「程谚。」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林净安心的闭上眼,嗓子因为喝了过多酒水显得格外沙哑,她说:「我们回家好不好?」 程谚过了许久都没有回应,久到林净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好,我们回家。」 喝醉的林净比往常更孩子气,也更加黏人,这点程谚在十八岁那年便领教过。他托了把仍是向下滑落的她,沉声问着:「喝了多少酒?」身后的她整个人散着淡淡的酒气。庆幸的是,方才粗略一看,地上的空瓶仅有啤酒,并没有出现烈酒。 「忘记了。」停顿了好一会,她小声的在他耳畔嘟囔:「好像没有很多。」 程谚轻应了声,知晓她这是在害怕自己的责骂。 揹着她走了会,他问出一直积在心中不敢问出口的问题:「你和那个学长是什么关係?」在听见林净今日是为了帮蒋禹江庆祝时,他有那么一瞬间想开口阻止,转瞬又觉得这样的自己着实好笑,他有什么资格去阻止。 「哪个学长?」林净蹙眉,「你都说是学长了,哪还能是什么关係……程谚,你喝醉了吗?」 「嗯,是我喝醉了。」 夏初的夜晚谈不上闷热,仍带有春末的一丝凉意,月光照映在寧静的湖畔上,蝉鸣和鸟鸣围绕,步道上是两人被拉长的影子。 「程谚、程谚。」林净安稳的趴在他的肩头,语调黏呼呼的唤着他的名。 起初,程谚以为她是有什么事想说,听见她一连喊了十几声却没有下文,便侧过头看了眼肩上的她,才发现她早已闭上眼进入梦乡,他失笑,「我在,睡吧。」 回到家,程谚万分小心地将背上的人放到床铺上,弯下腰帮她脱了鞋,又进浴室替林净拧了条温热的毛巾擦脸和手脚。 米宝早在程谚开门的剎那醒来,他挪动自己圆润的身子越过小客厅,来到床前,晃着尾巴看着程谚和床上不醒人事的林净,那对圆滚滚的大眼目不转睛,来回瞅着两人看。 「妈妈没事,她累了睡着了。」在听到程谚的话后,牠轻巧的喵了声,晃着尾巴在程谚脚边打转。 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后,程谚担心林净的状况,选择打地舖。他招呼仍未睡的猫来到他怀里,温柔的替牠顺毛。 041 酒后的林净睡得格外沉,她梦见十八岁那年的程谚,略带稚气的他在月光下唤着她的名,一声又一声的净净,直至她肯和他拉勾约定一起进同所大学念书。 次日一早,林净是在听见外头的关门声后睁开眼来,她飞快的从床上跳起,猛地拉开房门,和提着一袋餐点的程谚相看。她愣愣的说道:「早安。」 熟门熟路的将钥匙放回原处,程谚接着从袋子里依序拿出刚买回的中餐,「早。先去洗漱,我买好午餐了。」他转头,望向仍出神的呆站在原地的林净。 闻言,林净看了眼电视墙上高掛的鐘,时针早已指向数字二,以及玻璃镜面反射的人影。 见到酒醒的自己此刻一头乱发,蓬头垢面,模样要多糟糕就有多糟糕。她忍下满腹疑惑,大力甩上房门,回到房中,赶紧从衣柜里拿出乾净的换洗衣物。 待林净从浴室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她捲着半乾的发,只见桌上的食物原封不动的摆着,而程谚倚着沙发在柔软的地毯上坐下,奶油色的猫翻肚枕在他伸长的腿上,在他抚摸下闭着眼发出舒服的呼嚕声。 身为主人的林净撇嘴,在心里咒骂米宝这隻臭猫果真是叛徒。 将浴巾丢在一旁,她三步併两步来到程谚面前,弯下腰把米宝抱回怀里。她伸手戳了戳离开热源而喵了声的牠,「请你时刻记得自己是隻公猫。」 程谚见状,笑出声,眼底星光熠熠。他无辜的抬起双手,「我没有色诱他。」 林净轻哼了声,开了猫罐头后便放自家主子自由。 「吃饭吧。」程谚将饭盒往在旁坐下的她的方向推,接着又将面前的玻璃杯递了过来,「蜂蜜水。」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彷彿演练许多次般。 「谢谢。」林净跼促接过,抿了口后,便看见程谚一一打开饭盒,里面是卖相极佳的精緻菜色。 「没有胡萝卜、香菇和青椒……,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细数着她不爱吃的东西,像是诵读考题重点,他倒背如流。 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像潘朵拉的宝盒,在开啟的霎那全数涌现。 温暖的杏色裙襬如朵花,在长椅上独自绽放,林净动了动筷子,将餐盒里的胡萝卜夹到身旁的人的碗里,「程谚,我不想吃这个。」 「也不想吃茄子。」侵略完胡萝卜后,林净熟门熟路的又将烤得微焦的茄子夹了过去。 考场外头的吵杂声一度盖过她的声音,程谚没听清她说些什么,但纵容着她一系列挑食的举动。 待到她终于满意时,碗中仅剩一两样菜色和白饭,而程谚的碗却像座小山,堆满各式各样的蔬菜。他深吸了口气,无奈道:「林净,你就吃这么点,等会会没体力上考场。」 相继从其他考场回来休息室的方佳安恰好听见程谚说的话,「没用的,净净是个不折不扣的挑食怪,你该好好听听她都不喜欢吃些什么,保证让你瞠目结舌。」 被点名的林净抬头,极为认真的说着那些她不爱吃的东西。她开玩笑的接续说道:「作为朋友,程先生有义务记得全部,得像文综考点一样铭记在心。」 「好。」 那句她以为同样是玩笑的答应,原来并不是玩笑。 出神的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在他垂眸和自己对视的那瞬间,林净担心被他发现她那泛红的眼眶,她快速的低下头来,佯装找寻餐具。但一颗心仍像是被掐住了般,一阵一阵的抽痛着。 接过程谚体贴递来筷子,林净始终没有抬头,而是埋头乾扒着饭,宛若被饿上数天。 「慢点吃。」程谚没有发现她的异状,他站起身,替已经饱餐一顿的米宝倒满饮用水,并收拾碗架上乾净溜溜的餐碗。 情绪平稳后,林净才想起程谚吃过没这问题,她赶紧关心道:「你不吃吗?」 「我吃过才回来的。」 看着自己已经半分饱却仍是满桌,像是未动过的食物,她訥訥回应:「太多了。」 回忆起昨夜在自己背上的她一点也不重,甚至过轻了,程谚说道:「你太瘦了,多吃点。」 林净选择沉默,倒是手上的动作没停歇过,足足比平常多吃了一碗饭才停下筷子。 饭后,林净将剩下的饭菜放入保鲜盒里,而程谚在一旁打下手,两人默契十足,很快便将矮桌收拾乾净。 「我昨天是自己回来的吗?」进厨房替自己和程谚倒了杯水后,她踌躇了许久,才问出从醒来那刻便想问的问题,酒后断片使她想不起靠在门板上后她都做了些什么。 程谚听了她的问题,诚实回答:「不是,是我接你回来。」 林净紧咬下唇,在心中痛骂醉后不清醒的自己,心惊胆颤的继续问道:「是我打电话让你来的吗?」 他低沉着应是。 「对不起。」她訥訥道,声音细若蚊蚋。 程谚没说话,他清澈的眼眸极为专注的望向林净。过了许久,他悄悄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说道:「林净,你还记得游乐园那晚我说过的话吗?」 听闻,林净愣然,藏在桌面下相互摩擦的手指头停下动作,她微微瞪大眼,对程谚的话感到不解,「我应该记得些什么吗?」 他抿唇,沉默不语。 深夜的喷泉闪着幽微的光,他将林净从背上放下。左右摇晃着的林净伸手搭了他一把,抱怨的话还来不及说出,程谚手臂一勾,便轻易的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鼻间充斥着她的发香味。不同于前次带有安慰意味的拥抱,这一次他充满私心,并攒紧了力,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猝不及防的林净语气带了点困惑,她喊道:「程谚?」 程谚没有搭理她,而是自顾自己的再次问道:「你会记得我说的话吗?」 她慢了几秒鐘才用着微不可察的音量回应。 「林净,我喜欢你。」他覆在她耳畔,悄声说道。 042 静謐的午后,下午没课的林净独自待在研究室翻阅论文,近几日研究室空荡荡的。 蒋禹江从书审通过后,仅拋下一句进图书大楼借会议室准备口试,便像一道风一般,来无影去无踪。陆葆葆则是在交友软体和认识的中文系小学弟见面后,日日魂不守舍,来研究室的时间连带少了大半。 林净正聚精凝神的看着论文,恶补有关国内的法学知识时,悦耳的铃声伴随震动声响起,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见来电显示写着方佳安,毫不犹豫的滑动接听键,「喂?」 通话的另一端,方佳安瞪了眼对面正悠哉喝着巧克力冰沙,看戏不嫌事大的程挚,而后语带严肃的说道:「凈凈,我问你个事。」 拿出重点笔画阅内容的林凈应了声。 「程谚……,程谚他在s市吗?」她问。 「在。」听见方佳安提起程谚,林凈停下画记的动作,不自觉的转起笔来,不安的情绪如潮水涌上心头。 「凈凈,待会我说的这些话可能会使你难过,你还想听吗?」方佳安在说出口那刻犹豫了,转而决定将选择权交给林凈。 「说吧。」林凈抿唇,嫣红的唇瓣瞬间了无血色。 长吁了口气后,她一股脑将程挚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林凈,「程挚说,韩芷茵也在s市,程谚这几日都和她见过面……。」 听闻于此,林净想起自从一个月前她醉酒后,程谚开始早出晚归,每日回来总面带倦容。她曾出于好奇而关心起他,但他却闪闪躲躲,打起马虎眼来。 想起他的那些反应,林净自嘲一笑。 原来他是去见韩芷茵了。 「林净,你还好吗?」方佳安关心道。 她深思了许久,最终将林净也喜欢程谚的消息透露给程挚。若不是程挚再三保证林净听到这消息会无事,她是坚决不会说出口。 作为多年好友,她清楚的明白程谚对林净来说有多重要,同时对她影响有多大,否则当年不会毅然决然远离这块土地。 「佳安,我没事。」说没事是假话,但林净不愿方佳安担心。 程谚始终是她心中过不去的坎,而这一次她想亲手结束。 掛上电话后,林净望着论文走神,每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都成了「程谚去见韩芷茵」。 不能够重蹈覆辙的念头愈加强烈,她急忙将桌面收拾乾净,决定当即和程谚说明,她不会再逃避抑或躲藏。 推门离开研究室,林净顾不得其他,脑海中只有想见到程谚这个念头。 回到家中,她拉开帘子,使阳光照入漆黑、冷清的家中。四处寻不着程谚的身影。 她拨通了程谚的手机,在对方接起的那刻,急切的问道:「程谚,你去哪里了?」 准备和大学学长见面的程谚看见林净的来电,没有过多的犹豫便接起,他方想开口,她却抢先一步。 「和朋友见面。」他说。 「我有话想和你当面说。」脑中浮现他是和韩芷茵见面的念头,林净感到不安,压下无理的想法,她试图冷静的说着。 见着学长的身影从远处走近,程谚向她说道:「等我回去,很快。」 收线后,林净将手机丢在一旁,揽过抱枕呆坐在沙发上头,看着墙上的鐘转动,等待时间的流逝。天色逐渐暗下,她没有起身摁下电灯开关的念头,一室的黑暗在程谚回来后转为光明。 见林净出神的望着前方,程谚眉头紧锁,他将为她带回的甜点置于桌上,坐到另一侧的沙发上,关心道:「怎么了?灯都不开。」 林净抬眸,与他视线相接,啟唇:「程谚,我有话想和你说。」 「好。」他伸手,替两人倒了水。 「遇见你后,我总会在别人身上找寻你的影子,但他们始终不及你。」林净平静地诉说那说不上长也谈不上短的三年,身在异国唸书,多少个孤身一人的夜晚会浮现在心头的想法。 她刻意不去联系,回避一切有关他的消息,但他的一切总会在她身边出现,像是着了魔般,那些人身上都有着共通点,就是与程谚相似。 程谚握住水杯的手微微一晃,少许液体溅了出来,水珠沿着杯缘向下滑落,乳白色的桌巾湿了一角。他那原先平静无波的双眸,因为她突如其来的话语掀起一阵波澜,「你说什么?」 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林净想借酒装疯的念头再次浮现。她低垂着眼,并未发现程谚面上的慌乱与不可置信,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彷彿身处告解室,「我一直喜欢着你,可是你……。游乐园那晚,你对程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听见关键字,程谚脸色惨淡,他仍旧记得那晚他说了些什么。 ──「我不喜欢林净,我喜欢韩芷茵。」 无数疑问涌现,然而程谚并未来得及问出口,林净又接续说下去:「填志愿时我放弃了a大,只为了忘记你,刻意不和你联络同样也是。我知道如果不这么做,我依然会沉沦在你对我的好。」 沉默在空气里凝结,林净自嘲一笑,结局果然和她预测的相同,一点出入也无。 「我以为你知道。」过了许久,程谚才没头没尾的说道。 「我以为你看得出这几个月专栏採访我刻意找了s大教授的用意。」他站起身,来到林净面前,而后单膝跪下。温暖的大掌抚摸着林净苍白、无血色的面颊,指腹轻柔的来回摩娑,以无比诚恳的语气继续说道:「这样我才有理由来s市。」 「为了找韩芷茵吗?」林净没敢和他对上眼,想躲避他的掌心,力量到底是输给了他。 「什么?」程谚听见她的话,顿时感到好气又好笑,他都说得如此明白,敢情林净的情商都掉水里去了。 「韩芷茵也在s市,她不是你的初恋吗?你们在一起了吧,你是为了追求她才这么频繁来这里的,对吧?」林净被他这要说不说的态度磨得脾气也上来,想起白日里方佳安那一番话,她语调逐渐上扬。但一双杏眼却盈满了泪,眼泪似树梢的梨花摇摇欲坠,彷彿程谚再多说几句错话,那些泪珠就会像断线的珍珠落下。 「那我为什么不去求她同居或是住得离她近些?」他笑着反问。 「我怎么知道!问你自己!程谚你不喜欢……」她气急攻心,但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他打断。 「林净,让我来这座城市的原因只有你。」 043 林净愣然,程谚的话像是张鉅额彩票,那些糟糕透顶的情绪顿时消失无踪,使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好多话想问,但脑袋一团乱,像打了结,纠缠在一块的毛线球。最后她什么也没问出,思绪全都随着积存已久的豆大泪滴,一颗又一颗「啪嗒」落在程谚手背上。 「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过了这么多年也从未改变。」他说。 林净眼泪掉得更加猛烈,她抬手想推远程谚,却被他一手接下。温热的眼泪使程谚心一颤,一改方才冷静的模样,他慌乱的替她拭泪,而后将她拥入怀中,大掌轻柔并规律的拍着她的肩。 「怎么还是哭了?」他的语气更加软了些。 嗅着他身上的香气,林净情绪激动,哭红的鼻子一抽一抽,哑着嗓解释道:「我也不想哭,但太开心了。」 「别哭了,我会心疼。」见晶莹的泪水仍是顺着她的面容滑落,他俯身,在林净那哭红的眼角落下一吻。 「对不起,我来迟了。」似是要补齐他们之间缺失的几年般,程谚环在她腰际的那隻手加重了力道,瞬间拉近彼此距离。 林净猛的摇头。 不迟,只要是他,就永远都不迟。 当晚,林净手脚并用缠着他,蛮横的非得要他哄才肯入睡,深怕他离开。 睡前,她将脸埋在他胸口处,感受到透着衣料传来的温度,她蹭了蹭,贪恋的汲取他身上散发的温暖,问出心中存在已久的疙瘩:「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跟程挚说不喜欢我?」 程谚的手环在她腰上,轻笑出声,「你是不是没有听完?」他伸手将她脸颊旁凌乱的发勾至耳后。 当时他和程挚正在整理行李,程挚嘴里叼着巧克力片,驀然想起那封毕业那日被塞进程谚书包里的信,上头贴了好大一颗红心,深怕别人不知道那是封情书。他忍不住开口问道:「程谚,你拆情书看了吗?」 程谚面上波澜不惊,彷彿收到信的人并不是他,他平静的摇了摇头。 「真好奇是谁那么有勇气。」话音落下,程挚右眉一挑,好奇心再次浮现,他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问话一说出口,程挚随即萌生自己是在奢望些什么的想法,程谚这廝哪可能有所回应。 然而程谚的反应却是令他跌破他眼镜。只见对方頷首,声音有些清冷却又能察觉出话里的柔情:「嗯,有。」 「我就知道你没……,等等!你说什么?」程挚手中的巧克力从手中滑落,和柔软的地毯拥有场亲密接触。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望向站在不远处的程谚。 「程谚,你喜欢谁?」嗅到一丝八卦的味儿,程挚是怎么也得紧巴着不能松手。他仔细回想在程谚身边出现的异性,思来想去,怎么也只有一个人影在脑中浮现。 「你喜欢林净吗?」语毕,他弯下腰捡起落地的巧克力,秉持着三秒鐘主义,朝上头吹了口气后又继续吃了起来。 程谚抬眸,对于他的逼问感到好气又好笑,「我不喜欢林净,我喜欢韩芷茵。」 听见答案的程挚翻起白眼来,待嘴里的巧克力融化后,说:「少来,你要是喜欢韩芷茵,我就跟你姓。」他伸出五根手指头,开始细数起程谚对林净的好,头头是道,好似程谚不喜欢林净是件天理难容的事情。 「除了林净我还能喜欢谁。」在程挚总算消停后,转身拿过衣架,背对着他的程谚缓缓勾起唇角,语句中藏有对林净数不尽的喜欢。 他为她补齐后续的对话后,林净一张小脸埋得更深了,她手里攒紧他身后的衣料。 程谚垂眸看向她发旋,说道:「别憋坏了。」 「程谚。」缓下情绪来的她闷声喊着他的名。 「嗯?」 「对不起。」她向他道歉。要是那时候她多待一会,结果肯定与现在不同。最起码,他们不会因为误会导致这些年来一片空白。 程谚揉了下她的脑袋,一头秀发被他揉得凌乱,他温柔的回应道:「林净,你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 她轻应了声,而后说:「再和我说说你在a大都发生了什么好不好?」重逢那会,他说了什么她没专注听。现在,她想把那些错过得时光都补回来,往后相伴的时间里,她会加倍去喜欢他。 「我也想和你说在国外发生的事。」说话的同时,她仰头,一双眼仍带着泪珠,认真的注视着他。 程谚以指腹替她抹去泪水,温柔应诺:「好。」 像是在说床边故事般,他的大掌在她背上轻柔的拍抚,直至林净睡去他才停下,掛在嘴角的那抹笑则迟迟没有散去。 五年前只肯在他面前露出真实模样的林净再次鲜明了起来,闹彆扭的她、骄纵的她、难过的她……,那些他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的她,此刻正安稳的在他怀里睡着。 一室岁月静好。 「净净,我喜欢的人始终是你。」 ─ 林净无精打采的将签收来的花束置于一旁,她拿起搁在一旁的手机,传了封讯息给远在a市的程谚。 程谚的来电通知显示在萤幕上头,林净毫不犹豫的滑动接通。 「收到花了?」他问。 程谚那端特别寂静,静到林净能清楚听见他的呼吸声,她刻意调整呼吸频率,配合起他。 「收到了,我很喜欢。」程谚给她送了束白色满天星,她将手机夹在肩头,单手从柜中拿出玻璃瓶,朝里头注满了水后将鲜花插入。 「但如果是你亲自送的,会更喜欢。」林净对此有些失落,她忍不住说道。 原先以为说开了的他们能够拥有更多时间相处,却不想程谚研究室里开始忙碌,没法再趁着没课的空档赖在这儿不走。 她小声嘟囔着:「好久没见了。」细数着天数,他们该有一个月没碰上面,每晚视讯早已满足不了林净。 而程谚又何尝不是同样思念,他低声安抚道:「再忍上几日。」 044 然而,事情并不如两人的意。 结束论文准备方向的讨论,林净抱着满怀资料离开季老办公室,她在电梯前站定,克难的以手肘摁下上行的按钮。 回到研究室,总算能歇会的林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本想回覆程谚的讯息,却不想上头显示多则来自赵姨的未接来电。 一股不安油然而生,她颤着手按下回拨,当赵姨的哭泣声从扩音口传来,母亲出事的警铃立即在脑中剧烈响起。 赵姨不断哭着,她上气不接下气,抽抽搭搭的说道:「都、都怪我不好……」她说起事情经过:「太太近几日总嚷着要找小姐父亲,方才趁我准备晚饭时溜了出去,却不想在路上出了车祸。现下正在急救……」 闻言,林净腿下一软,跌坐在地,几次使力想站起身却无果,「我立刻回去。」 回程的路上她神情恍惚,一双手紧握着手机,深怕错过任何来自母亲的消息,同时在心中祈祷着母亲无事。 走廊处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无力坐在长椅上的赵姨听见动静,她抬起头来,只见着风尘僕僕赶回b市,焦急的林净。 她赶紧站起身迎上,泪珠随之滑落 看着面前亮着灯,并写着「手术中」的红色指示牌,林净愣愣的佇于原地。 手术房外的时间流逝得很慢,外头不时传来病床的推移声。她安静的坐在赵姨身旁,眼睛有些乾涩,听见赵姨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以及呢喃声,林净哑着嗓子说道:「阿姨,不是你的错,千万别自责……。」 说话的同时,指示灯灭下,自动门开啟,医师和护理人员从里头走出。 林净赶紧上前关切,她急切地抓住执刀医师的手臂,问道:「我妈她怎么了?」 被圈在中间的医师摇了摇头,「我们尽力了,但很抱歉。」 林净的手随之无力垂落,耳边嗡嗡作响,医师说着的死亡宣告她是听也听不进。 「病人于下午五点二十九分,因急性硬脑膜下腔出血严重,抢救无效,于本院过世……」 关于母亲的葬礼,林净选择从简。她婉拒了所有的好意与关心,孤身一人,捧着百合花束,简单的黑色裙装,双目空洞的佇立在火化场外。 依照天气预报,本该是倾盆大雨的日子,此刻却是艳阳高照,早晨的露珠顺着花瓣落下。 耳边是从里头传来的其他家属的哭喊声,撕心裂肺,一次又一次重复,「火来了,快跑。」 林净睫毛颤了颤,她想起外婆逝世时,母亲也和那些人一样,对着准备送入火化炉的棺木喊着这句话。 母亲说,那是生者担心死者因为世间留有眷恋,当火烧来时,会再次承受苦难。 她囁嚅,终究是没把那句话说出口。 她想,母亲离开前都还惦记着拋下她们远去的父亲,哪怕她说了,她也听不进。 当程谚从a市赶回林净家中时,只见已经换上一身素白长裙林净蜷缩在床上,她倚着床头,目中无光,像隻受伤的小兽,就连他推门而入也毫无反应。 小猫似是感受到主人的悲伤,乖巧的趴在她身侧。 见状,他快步来到她身边,轻柔的将她拥入怀中。 林净回过神来,感受到怀里传来的温度,以及他风尘僕僕留在身上的烟火味,她紧紧揪着他腰侧的衣料,将脸埋进他的胸前,好一会才哑着嗓说道:「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他抬起温热的大掌,一下又一下,规律的落在林净发上。 她不说话,他便也安静的陪伴着。 「我送走她了。」林净说道,他并未回话,而是安静的任由她说着,那年她因为父母失和,忍不住逃离家中的夜晚再次浮现。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仅是陪在她身旁。 「程谚,我只剩你了。」她闷着声说道:「不要离开我。」 程谚拉开两人距离,垂下头,看向她湿漉漉的眼,此刻她的眼中只有他,而他亦是如此,「我不会。」 听见他的答覆,隐藏许久的情绪再也无法克制,顺着眼泪溃堤。 「我没有哭。」她忍不住抽气。 「好,你没有哭。」于是,程谚俯身,将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温柔吻去。 她没有哭。 林净抬手,软绵的掌心捧住他的双颊,止住了他亲吻她眼角的动作。她猛的踮起脚尖,倾身拉近彼此距离,两人唇畔相印。 她的吻乱无章法,急切、猛烈,像此刻内心奔腾、找不着归处的情绪,那些情绪中有之于母亲,也有之于他的。 将他的衬衫衣襬从西装裤里拉出,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她想,此刻唯有这样她才能确认他是真的。 程谚顺从她的意思,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将自己身上多馀的衣物退去,覆在她上方,饱含情意的啄着她唇角。 林净伸手,勾住他脖子,闭上眼,凭藉感觉追寻他的唇瓣,加深了吻。 身体的契合早已不是第一次,但这次却又和之前有些不同。 当所有情绪达到最高点时,林净伸手,与面前的他十指紧扣,一滴晶莹的泪自眼角滑落,浸湿了洁白的枕巾。 程谚低下身子,埋在她颈边,加重力道的同时,他沉声,再一次说道:「净净,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不会让她再经歷被丢下的痛苦。 清晨的光悄悄溜入,林净翻身,习惯性的躲入程谚的怀里,又沉沉睡去。在她动作的当下便醒来的程谚揽住她的力度加重,他垂眸,看起她沉静的睡顏。 林净在外人面前无疑是坚强的,但他比谁都清楚她的脆弱。家庭的破碎、母亲的患病与离世,都对她造成偌大的伤害。 林净醒来时,床铺的另一边已空,她伸手摸了摸,上头还残留着馀温。 她趿着毛茸茸的拖鞋下楼,在餐桌前找到程谚的身影,见他低头摆弄着碗筷没发现自己的动静,林净刻意将鞋脱下,光着脚丫朝他接近。 抬手拥紧他的腰腹,林净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背上,嗅着空气里飘散的百合花香,她软着嗓音说道:「程谚,我找到你了。」 程谚没动,他停下动作,任由林净抱着。 就这么持续数分鐘,谁也没说话。先打破寧静的是饿了一日肚子的米宝,牠绕着相拥的两人打转,嘴里发出喵喵声似在抗议般。 林净松开手,弯腰将牠抱起,撸了把柔顺的毛后,她轻拍米宝的屁股,同时移步到碗架前。猫儿从她的怀里挣脱,欢快的吃起她倒上的食物来。 林净蹲在牠身旁,温柔的说道:「吃慢点,没有人跟你抢。」 从厨房里端出热锅的程谚见着这一幕,在放下锅子后,忍不住用手机拍下这一幕。 用完餐后,林净抢着收拾碗筷,打算承担洗碗的重责大任,但程谚坚决不让,坚持要她到客厅里休息。 林净倚着沙发,怀里抱着颗纯色法兰绒抱枕,电视里播放着母亲喜爱的节目,往日觉得乏味的她,此刻却觉得内容有趣。 压在抱枕下的手机发出震动声,林净摸出后看了眼,是方佳安的来电。她关上电视,对着厨房说道:「程谚,我去花园散步。」 得到他的答应,林净随手披了件外套。 手机的震动早已停止,林净出门后才回拨,等待电话的另一端接通的同时,林净抚摸着有些时日没照顾的花朵,枯萎的花瓣无力的垂掛在上头,即便如此,她仍是不忍心摘了它。 那是母亲留下的所有。 「净净,你好些了吗?」方佳安接通后,第一句话便是关心林净状况。 「我没事。」林净给了让她能够放心的答案。 午后的阳有些刺眼,林净躲至阴凉处,和方佳安有一句、没一句的间聊着。 「好险程谚还在那儿陪着你。」方佳安为此松了口气。 林净挑起眉头,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程谚回来了?」 「程挚那傢伙转发了程谚的朋友圈给我,要我别轻举妄动跑回去你,打扰你们培养感情。」 听闻于此,林净开了扩音,跳出通话页面,转至程谚的朋友圈。 最新一则是一个半小时前发出。 一张黑白的照片,照片里仅出现女人的半张侧脸,低头看着脚边的猫儿,唇边掛着一抹温柔的笑。 而程谚为照片写下二字作为註解── 春日。 045 接续聊了会各自的生活琐事,直至方佳安得继续进行专题讨论,她们才依依不捨的结束通话。 林净又在花园里待了会,阳光照不着长椅这处,使得这儿格外凉爽。她白皙的腿来回摆动,一双手在手机上捣鼓,她点开程式,从封存已久的空间里存取回多张照片。 照片全与程谚有关。 是当时的她没捨得删掉,改锁至空间里的回忆。有毕业典礼上和程谚的合照、游乐园里四人戴着动物发箍的自拍……许多记忆伴随着相片涌现,林净一张张拉回。 选了张程谚睡着的侧顏,她同样发了条朋友圈,为图配上这么句话:「春日的阳。」 她依旧记得拍下这张照片时的心情,像偷食了蜜的熊,因为蜜糖的甜而窃喜。 见时间差不多,林净再次看了眼贴文后,心满意足的收起手机。 她站起身,像隻色彩斑烂的蝶,欢愉的挥动翅膀飞回至程谚身边。 程谚恰巧整理完厨房,以纸巾擦着手,发觉林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快步迎上。 伸手为林净拢上滑落的外衣,他问道:「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林净勾着他的手,一双大眼眨巴眨巴,她央求着:「程谚,我们待会回一中走走好不好?」 程谚应诺后,有些意外:「那么突然?」 林净没接话,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在看见程谚发的那则朋友圈后,回去的念头随之萌生,并且逐渐强烈。 「就想回去。」她揽住他的腰际,将脸埋在他的衣裳里,嗅着属于他的香气。 程谚拿她没辙,对于她提出的要求总是百般纵容。他低头看向她的发旋,说道:「去换身衣服。」林净身上仍穿着胭脂红色的吊带裙,圆润的肩头受外套遮挡着,但里头玲瓏的弧度依然清晰可见。 回到一中时已是下午时分,路程中,林净让程谚在商店街停下,下了车后一溜烟就不见人影,再回来时手中提着两杯草莓奶茶。她替程谚插下吸管,递至他唇边。 「小孩子喝的。」他有些嫌弃,却依然张口喝了。 林净捧着自己那杯喝着,津津有味,草莓味混夹着奶茶的鲜甜,甜滋滋的味儿在嘴里化开,和儿时记忆里,母亲为她买回的相同。 一中的门卫仍然是他们上学时那位,他对林净没什么印象,倒是仍记得程谚和学生会那群紈裤子弟们的丰功伟业。 他絮絮叨叨了好些会儿陈年往事才放行他们。 处在熟悉的环境里,林净笑得明媚,心情不再压抑,碎花裙襬在走动时翩然起舞。 程谚手里提着两杯手摇饮,在她背对着走路时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别摔跤了。」 林净轻应了声,而后小声抱怨道:「我不是小孩子了。」话虽么说,却很是听话,她重新回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走着。 她牵起他垂落在身侧的手,说道:「我最初一点也不想和你认识。」 程谚侧过脸,「嗯?」 「谁让你老和他们混一起。」林净笑言。着实难以想像当时的程谚会是门卫伯伯口中所描述的模样。 程谚有些无奈,他解释道:「是程挚那傢伙总嚷着要参加。」言之意下,他不过是陪行罢了。 林净轻哼了声。 「那你后悔吗?」穿过教学楼,程谚突然问及。 林净微微一愣,在察觉程谚有些忐忑不安的情绪时,她兴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说道:「后悔。」松开了两人十指相握的手,她停下脚步。 程谚随之停下。 林净踮起脚尖,趁着四下无人,在他唇边落下浅浅的一吻,「后悔没有早点认识你。」 程谚勾唇一笑,再一次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在校园里漫步。 在准备经过操场通往图书馆时,林净晃了晃程谚的手臂,说:「我去趟化妆室,你在这等我。」 程谚頷首,留守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逐渐模糊。 从卫生间出来后,林净正洗着手,不远处的花园里传来喧闹声,林净洗净手上的肥皂泡后,向着声音的源头走去。 一群稚气未脱的学生互相砸着水球,湛蓝色的校服裙襬浸湿了水,洁白的制服下映着里头的衣料色彩。 现下属社团时间,走廊上挤满学生,林净独自一人突兀的站在通往花园的楼梯口,正准备旋身离开时,一声惊呼引起她的注意,林净抬头看去。 躲在石柱后的少女瞪大双眼,一双灵动的眼眨呀眨,惊讶的看着面前距离不过几步的人,「赵安緹,你吓着我了。」少女委屈的说着。 见无事,林净将视线收回。想着一中对社团给足了自由,她便好奇的挨着每间教室巡看,全然忘了在原处等待的程谚。 林净迟迟未归,程谚担心起她的安危。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响她的号码。在另一端接起的那刻,他紧张的问道:「你跑哪了?」 被学弟妹的嘻笑声所吸引的林净察觉到包里的铃声,这才想起在操场等着他的程谚。她先是接通,而后沿着原路走回。 在听见程谚慌乱的询问时,林净本想着老实解释,但在见着站在不远处的程谚时,一股似曾相似的感觉涌上,她转而改口说道:「你对面的路上。」 听闻,他抬首往前方看去,只见在石子路上的她缓缓向他走来。他们同时摁灭手机,程谚也迈开步伐,朝她走近。 林净先一步在他面前站定,她细白的小手覆上他的掌心,一双眼因为笑而弯起好看的弧度,像极两道新月。 「你缀着光,我逐光而生。」她说。 十八岁那年的无数课堂里,她总是单手支着头,出神的看着窗外此时正绿意盎然的台湾欒树,无心理会讲台上正滔滔不绝解释考题的老师,她确信那些方法都解答不了她的问题。 不管她怎么左思右想,都始终想不透自己为什么喜欢程谚。 许是那日阳光正巧灿烂,又许是他看着她眼底盈满笑,才使得她将他烙印在半生的春日中,共度往后所有盛夏、深秋与寒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