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知县》 小知县 第1节 《小知县》 作者:桃花白茶 文案 纪炀一觉醒来,穿到偏远之地的七品芝麻官小知县身上。 脑子清醒后才知道,自己这个小官也是原身捐官捐来的,京城一堆狐朋狗友人等着他出糗灰溜溜回京城。 可纪炀看看手里的官印,再看看外面击鼓鸣冤的穷苦百姓。 其实这官也不是不能当。 救百姓,扶贫弱,再把本地的道路修缮一下。 等等,他好像要升官了? 再等一等,皇上为什么要见他?还要托孤? -- ps:全程1v1,娶的是古代女子 基建种田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爽文 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搞基建它不快乐吗! 立意:努力生活,一定会有好运 第1章 纪炀睁开眼时候,只觉得眼前的灰青色帘子摇摇晃晃,耳边还传来一句颇为激动的声音:“到了!终于到了!” 到哪了? 纪炀迷迷糊糊,他睡之前刚投完简历,怎么睁开眼到了这? 等会,终于到了? 纪炀这才稍稍清醒,这是哪里啊。 脑袋一阵刺痛过后,纪炀傻眼,他这是穿越了?还穿越到一个不知名朝代? 自己附身这位舟车劳顿,加上心力交瘁,所以死在路上,换了他过来。 而原身的身世也较为复杂,他母亲早亡,父亲偏疼侧室以及侧室的儿子,也就是他庶弟。 如果放在一般的人家也就罢了,五个手指头还不是一般长短呢,偏心很正常。 偏偏原身家里是有爵位的,他的伯爵老爹觉得原身不成器,不如已经考上举人的庶弟,那庶弟的生母更是视纪炀为眼中钉肉中刺。 也该原身蠢,瞧着庶弟考上举人心里不爽快,又被汴京城那些狐朋狗友们挑唆,直接说了句:“考上举人有什么了不起,能当官吗?” “我就要比他先当官。” 可原身是个不学无术的,他秀才都考不上,更别说举人进士。 但这也没关系,那群好友们直接怂恿他捐官,捐官也是官啊。 反正原身就被唆使着买了个官做,买官可不是正途,甚至可以说是终身的污点,那些清流官员自然不屑与他这种人为伍。 这官是有了,但以后的前途也没了。 原身是蠢的,身边的人也是丧良心得很。 之后的事自不用说,买官的事传到原身老爹耳朵里,几乎要跟他断绝关系,原本的伯爵嫡子,也变成伯爵弃子。 而且买官的事已经定下,户部吏部都记了原身的名字,又在陛下那过了明路。 原身便稀里糊涂上了任职当知县的马车。 只是之前四周环绕的奴仆们一下子散了个干净,只有个平安的小子愿意跟着,这小子去世的爹娘受过原身母亲的恩惠,愿意跟着报答恩情。 其他人不愿意跟着的原因也简单,以后这位伯爵弃子的前途定然是无了。 捐官是个污点,伯爵又不喜,跟着他只会老死在那穷乡僻壤里。 就在原身气恼之时,他的一个“好友”自告奋勇,说一路艰辛,作为好友当然要送他过去。 原身是被这个叫麻奋的好友感动得不行。 实际在纪炀看来,这所谓的好友,只是他爹侧室派来监视他的而已,确保他真的去地方任职。 没听到这会语气都有些嘲讽。 “纪炀啊,你也是锦衣玉食惯了的,如今这地方,你能忍得了?”麻奋语气透着点幸灾乐祸。 他没想到这一趟会如此艰难,他们四月二十出发,路上一刻也没耽搁,如今已经是五月二十。 路上艰辛自不用说,可要不是这个废物,他用得着受这种罪吗? 不过想到背后之人给的银两前途,似乎也还值得? 但这不妨碍他看纪炀的笑话。 伯爵府嫡长子又如何,还不是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以后这位贵公子的日子可就精彩了。 自己只是过来看看情况,以后纪炀可要长久住在这的,以这位的脾气,肯定会有好戏看。 就算拿到汴京说一说,估计也会找来不少人一同笑话。 纪炀睁开眼,看着被麻奋掀起车帘外面的世界。 斑驳的城墙,看起来几乎一推就倒,黄土道路还算结实,但一到下雨定然难行。 也就门口的两个守卫还算正派。 可马车一靠近,便能看到他们早就破烂的盔甲。 好惨的城墙,好惨的道路,好惨的盔甲。 以及好惨的百姓。 纪炀自然没忽略进出城墙的百姓,从汴京一路往西走,可以说是从繁华到荒凉的一路。 到了目的地扶江县,更是荒凉得厉害。 这些百姓们的衣服更是破旧不堪,可眼神却有些凶狠。 纪炀脑海里立刻闪现文书中对扶江县百姓的形容,书里说此处民勇而好义,许多人户都是兵士后代,自有几分胆气。 这会瞧着好像确实如此。 到了县城门口,自然要把纪炀跟他“好友”的身份通牒拿出来。 那门口守卫看到纪炀的名字,眼神立刻变得不同:“您,您就是新知县?” 不等纪炀点头,城门里面已经急匆匆出来个穿着深青色官服的老大人,他看到纪炀时几乎老泪纵横,直接握住纪炀的手:“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了!终于有接任的官员了!” 这话说得纪炀一阵迷惑。 这老大人身后还有两个浅绿色官府的三十多岁官员,他们皆是一脸艳羡。 真好啊,知县大人终于离任了,那他们要等到何时啊。 纪炀好友麻奋则暗暗发笑,纪炀不明白,但他知道啊。 扶江县穷得厉害,稍微有点消息的官员都不愿意过来,毕竟这里百姓不好管,地方又穷,还没有政绩可捞,若是再没点家世背景,就会跟现在的知县一样,在这足足待了二十五年。 直到有个捐官的傻蛋过来,才能把他换下去。 就这样知县已经心满意足。 终于可以逃离苦海了! 纪炀也只是一时疑惑,看着扶江县现在知县,县丞,县尉的表情,再看看麻奋幸灾乐祸的模样,他就知道了大概。 不过扶江县若不是烫手山芋,又怎么会分给他? 这么说也不对,扶江县根本算不上烫手山芋,甚至只能说是早就熄灭的冷灶,被丢到这里之后,就会无人问津,无人提携,像现在的知县一样在这蹉跎二十五年。 纪炀心中冷笑,麻奋背后之人的想法,就是要他跟这位老知县一样? 也是,伯爵府嫡长子没了,那爵位该是谁的?自然不言而喻。 后面的人实在狠辣,怪不得原主看不出来。 不过如今不同,如今站在这的人是他了。 他这人最不缺的,就是把日子过好的勇气。 第2章 纪炀一行被老大人带着去了县衙。 提起县衙,老大人倒是有很多话要说,直接给纪炀介绍起来:“扶江县的衙门建得时间短,七十多年前才整合成一个县,刚开始是安置退下来的兵士。之后兵士们陆陆续续去世,葬在扶江县后面的墨子山下,但尚武之气却保存下来。” “所以,所以有时候会互相切磋。” 这话说得让纪炀想笑,老大人说得也太委婉了。 不过还是继续听介绍要紧。 “咱们县西边山地多,东边有湖水多,但土地贫瘠,也就堪堪养活了一千五百人左右,还有大片荒地没有开耕,只是土地没什么营养,种庄稼不合算。” “至于咱们的县衙,里面设知县一人,县丞兼主簿一人,县尉一人,捕快两人,兵士两人。” 说到这,老大人轻咳:“对比其他县里的差役人数,咱们这人是少,但多了养不起不说,也用不着的。” “扶江县人少,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也很少真的起争端。” 等老大人讲完,纪炀心里给扶江县总结了一句话。 小知县 第2节 人少,事就少,管事的也少。 属于一个贫穷尚武但不生事的地方。 尚武确实容易有意气之争,但之前也说了,扶江县百姓民勇而好义。 这两者结合,就有了如此特殊的扶江县。 纪炀听着,对扶江县升起不少好感。 土地贫瘠是不好办,吃不饱也不好办。 但这块土地上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话说完,纪炀等人也就到了县衙门口,这衙门上面的匾额上写着六个大字“天理国法民情”。 匾额看着有些年头,想着扶江县建立至今也就七十多载,想必也是当年的那块匾额。 纪炀认真听老大人的话,旁边“好友”麻奋同样在听,只觉得越听越不屑。 一个只有七个人的衙门,这地方还叫衙门啊。 大些的县,单说捕快都不止七八个。 看到县衙之后,麻奋更觉得纪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这衙门,前面办公,后面供官员住宿,院子还是前知县特意给纪炀腾的主院,这主院能住人? 纪炀看了看麻奋,倒是没说别的,好像收敛脾气一般。 麻奋见他这样,背着人的时候故意挑拨道:“你就在这住下了?这地方你家下人都不住的。” 说是主院,其实也就是三间破瓦房,等到下雨天漏不漏雨都不清楚。 谁让扶江县穷到给县衙七个人发月钱就能用光所有经费,哪还有功夫管这些。 可麻奋这话说的,好像纪炀不发火都不行。 纪炀知道这位想看他什么反应,故意叹气道:“能怎么办,认命吧。” 话音落下,纪炀又假装提起精神:“要不然我给汴京那些好友们写信,再不行给我未婚妻家写信,说不定能把我弄出去。” 这让麻奋赶紧道:“那些好友都不愿意送你来扶江县,你还信他们啊?” “还有你那未婚妻一家,向来看不上你,难道你要上赶着吗?” 麻奋唯恐纪炀真的去找其他关系,毕竟那群公子哥若真的为了纪炀去求父辈,说不定还真把他捞回汴京。 而纪炀肯低声下气去他未来老丈人家里,回汴京更是必然,那位的当家人可在朝中做大学士! 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可麻奋知道自己的目的,那就是让纪炀安安生生在偏远之地待着。 这也是他送行的原因。 眼看已经把人送到,总不能再让他回去,否则那些好处可都拿不到了。 纪炀只是稍稍试探,已经看出这人的真面目,心里给他记上一笔。 原身的死麻奋虽未直接行凶,却也是刽子手之一。 原身拿他当好友,他却拿原身当赚钱的买卖。 这种人最是不耻。 参观完小巧的衙门,饭厅的接风宴也已经准备妥当。 落座的时候大家也很随意,没有当值的捕快跟两个兵士也在其中,只是他们坐得看似随意,眼神却紧紧盯着桌上的硬菜烧鸡。 纪炀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才瞧见这宴席四个凉菜,八个热菜,有鸡有鱼有肘子,看起来已经十分丰盛。 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承平国有无羊不成席的说法,这席面确实不算好。 不仅如此,按照其他地方来说兵士跟捕快也不会跟有品级的官员一起用饭,可扶江县就这么几个人,显然早就习惯了。 纪炀自然不是那么矫情的人,他瞧着这接风宴已经是扶江县等人尽力做出来的,当然不会驳面子。 至于什么有品级没品级,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人家捕快还是九品呢,麻奋无官无职,才更应该从席面上滚下去。 纪炀看了看麻奋,他虽一言不发,瞧那模样,估计要把这顿“寒酸”的席面当笑话说给汴京那群子弟们听了。 纪炀也不恼。 爱说什么说什么,他这会是真饿了,还是赶紧吃东西吧! 有纪炀这个正主动筷,其他人自然也跟着夹菜。 有老大人的眼神示意,年纪小些的捕快兵士们这才恋恋不舍放下鸡腿,眼神却暴露一切。 其实不光他们四个馋得很,三十多岁的县丞县尉也馋。 说起来已经许多没吃到荤腥了,肚里没油,饿啊。 瞧着他们的模样,麻奋简直要笑出声。 这次纪炀出来,身上是没带多少银子的,一想到过三四个月,纪炀也是这样的馋鬼样,就觉得好笑得很。 他不是仗着家世好,仗着长相英俊吗? 有什么用!还不是蠢货一个! 这顿接风宴在大家强咽口水中终于结束,不过纪炀也没碰那俩鸡腿,看了看似乎年纪不大的兵士捕快们,开口道:“你们吃吧,跟我不用客气。” 有了新知县的话,他们四人眼睛发亮,立刻四人分吃两个鸡腿,看的老大人万般无奈。 不过老大人对纪炀的态度更温和了些。 他在扶江县二十五年,虽说一直想离开,可也对手下的人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见新知县是个宽厚的,他也就放心了。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也就散去,衙门等人也算正式见过新知县,等老大人跟纪炀交接结束,才是新知县正式上任的日子,以后时间还长。 老大人现在住在本地县丞家中,等他们离开,纪炀看了看还在兴奋当中的麻奋,又叹气道:“要不然还是回京吧,这里吃个鸡腿都要抢的。” 回京?! 怎么又提到回京? 麻奋刚还在心里嘲笑纪炀以后的处境,又想到利用纪炀拿到的赏钱,正偷着乐呢,听到纪炀的回京两个字,仿若晴天霹雳一般。 这位祖宗怎么回事,怎么一会一个样? “别回京啊,这里不是挺好的,有什么不好的点吗?你说出来,咱们是好友,我绝对帮你。”麻奋拍着胸脯,显得十分有意气一般。 纪炀摸摸下巴,认真思考道:“我觉得你白日时候说的很对,我那院子太破了,不好住人。” “你也知道,我这人天生择床,不是墨玉的床睡不踏实,还有那房屋,没有雕梁画栋不习惯。” ??? 这穷乡僻壤的,还想要墨石床?还要雕梁画栋? 纪炀最后叹气:“没有这两样,我肯定会想家的。” 这能让纪炀想家吗? 肯定不行? 等纪炀带着忠心小厮回五斗院睡觉的时候,那麻奋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到后半夜,这才拍着大腿咬牙道:“实在不行,就给他买处好宅子。” “说什么也要把他留在扶江县。” 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可语气的坚定不容置疑。 如果让纪炀知道了,只会挑挑眉,随便一句话,就能有处宅子,不错不错。 这种情况下若不得寸进尺,岂不等于吃大亏? 第3章 承平国潞州扶江县,五月二十日清晨。 纪炀算是好好睡了一觉,只是刚睡下时梦里闪过的人影让他微微皱眉。 在他的梦境里,出现跟他一模一样的人,只是那人的眼神更加阴郁,更多了许多愤愤不平,最后还哭着说,为什么他爹不喜欢他,为什么默许他到这种地方。 现在死在路上。 纪炀原本还担心原主有什么动作,没想到他只是哭诉一阵,并未做出任何伤害人的举动,他的愤恨也并未让他做什么不理智的动作。 等原主哭泣结束,他猛地看向纪炀,开口道:“既然你替我活了下来,那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让你父亲知道,你并不是一无是处,对吗?” 纪炀微微叹息,原主这种情况的子女,终其一生都想得到长辈的认可。 但他不知道,人心原本就是偏的,不管原主做得再怎么样,该不爱还是不爱。 看着原主渐渐消散时还在点头:“帮我,帮我让他们都后悔。” 那会纪炀醒了片刻,虽说他不能保证,但会尽量完成原主的遗念。 接着,又是倒头就睡。 没办法,这身体赶了一个月的路,早就疲惫不堪,这会就算有天大的事他也要睡觉! 下半夜的睡眠一夜无话,等纪炀醒来的时候,小厮平安已经在旁边伺候。 这小厮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做事还算稳妥。 其他奴仆知道纪炀彻底成为伯爵府弃子,被伯爵默许送到偏远之地,心中就知道这个嫡子已经有名无实,故而都不愿意跟着。 唯独爹娘受过原主母亲恩惠的不起眼小厮愿意跟着。 如此,便是个可信的。 纪炀洗把脸后,衙门食堂做好的饭菜已经端了上来,一碗米麦粥,熬得稀烂,看起来就不错。 再有杂面饼子跟几个小菜,虽说一看就知道食材一般,可明显用心的,纪炀自然不会嫌弃。 小知县 第3节 知道小厮已经用过早饭,也就不客气。 纪炀想了想住在隔壁院子的“好友”麻奋,开口询问:“麻奋还没起?” 小厮答道:“小的原本也送了早饭过去,他那边的下人说麻奋少爷累得很,所以要再睡一阵。” 纪炀挑眉。 这也正常,虽说麻奋家世不如原主,但在汴京也是娇生惯养的,这么远的路为了折腾原主,把原主累死了,他更没好到哪去。 纪炀顺便道:“那就不要喊他,随他去睡。” 正好有些事也要背着他做。 这边吃过早饭,纪炀直接去了衙门前堂侧厅,也就是知县办公的厅堂。 纪炀进去,就见前知县在收拾文书,不过瞧着桌面整洁程度,约莫早就整理过无数次了。 老大人见着纪炀,眼前一亮,赶紧招呼:“正好正好,你要是得闲,咱们就把这事交接交接吧?” 可以看得出来,老大人明显在克制自己的激动,那种终于可以走了的激动! 见纪炀看出一些,老大人轻咳:“我一双女儿已经帮我安顿好晚年,这次从扶江县离任,回乡去老家做个官学的闲差,约莫再过一两年,就可以退休了。” 从接到任派到离开扶江县,整整二十五年的时间,若不是有个不知情况的过来,说不定就要在这位置上退休。 纪炀瞧着,仿佛已经看到汴京那些人给他安排的道路。 那就是老死在这个偏远县城里。 纪炀笑了笑,跟着老大人熟悉这里的事情。 等接手的时候才发现,老大人说县衙很闲,这话一点也没错。 顶多谁家鸡鸭丢了,转头还能找回来。 再有就是每年八月前,十一月前,收本年的田税。 这两次田税一部分交到潞州城,剩下的则是扶江县一年的花销。 什么?不是还有每月的商税吗? 老大人尴尬一笑,指了指道:“咱们县城就一间杂货店,还有一间酒楼,他们也没什么银子。” 好惨的地方。 要知道各地财政基本就靠税收,这地方土地贫瘠人口少,交的田税就少。 店面更是只有两家,更没什么银子。 看起来县衙能养起如今的七个人,也是紧紧巴巴的。 老大人见纪炀神色如常,也就稍稍放下心,随口继续交代其他事情,但说了一刻钟,也就差不多。 等收拾到最后,纪炀看到老大人手中的几本册子,上面写着扶江县游记,瞧着厚厚一本。 老大人看到纪炀目光,笑道:“这是无聊之作,平日县衙事情少,我也就爱在附近逛逛,二十五年算是把扶江县,乃至整个潞州,还有隔壁的凉西州,全都逛了遍的。” 然后写下好几本游记,其中关于扶江县的尤为详细。 纪炀看了看道:“若大人不嫌弃在下,可否借下官一观。” 没想到老大人竟然有些惊喜。 在扶江县里,就他识字多一些,下面的县丞,县尉,许多字都是他教的,平时能用就不错了,何论看游记。 这还是许多年里,头一次有人主动要看他写的东西。 虽说当年考进士的时候成绩不佳,又因身后没有根基,这才被分到扶江县。 但老大人怎么也是正经科举出身,自然有些文采,没人看他的文章,倒是有些落寞的。 老大人爽快同意,只是他后日要离开,需要纪炀快些看完。 纪炀拱手称是,拿着凉西州,潞州所有游记回到五斗院。 老大人不愧科举出身,里面记录的内容十分详实,纪炀单单看着就觉得身临其境。 特别是越往后写,下笔越流畅。 其中扶江县的种种细节,在二十五年的补充下,已经给纪炀勾勒出整个县城的风貌。 纪炀记忆力极好,认真看过一遍,许多东西已经记在心中。 这书看到黄昏时分,小厮才又来报了句:“少爷,麻奋少爷睡到中午离开衙门,先去酒楼吃了酒菜,然后又回去睡了一觉,他的人则在外面寻摸合适的大宅子。” “麻奋少爷,不会要长住在扶江县吧?” 寻摸合适的大宅子? 纪炀立刻坐直身子,笑道:“他才不会长住在此,明明是让我长住才对。” 昨日纪炀假装抱怨,说没有墨石床,没有大宅子住不下去。 这下不就有人操心了? 不过纪炀也好奇,背后的人到底许了多少好处,能让麻奋如今尽心尽力? 管他呢,反正平白得个大宅子,不要白不要。 只是这位容忍的极限在哪? 他还想再试试。 只听着五斗院门口来了不少人,纪炀让小厮把游记先放到房间,就见麻奋风风火火过来激动道:“纪炀纪炀,纪家大公子。” “我给你买了处六进的大宅子,包管让你满意!让你在扶江县住得舒舒服服,怎么样?我够朋友吧?” 六进的大宅子? 纪炀挑眉,随口道:“那我说的墨石床,雕梁画栋可有?” 麻奋一时语塞,立刻看向后面的下人。 那人赶紧道:“如今没有,但少爷您可以添置啊,那么大的宅子好好修缮一番,必然是最合您心意的。” 不等麻奋接话,纪炀就道:“麻奋兄还愿意帮我修缮宅子?那可太好了,你可真是我最好的兄弟啊!” “走!咱们去瞧瞧宅子什么模样!有什么地方需要修缮的!” 走出县衙,只见一条不算宽阔的主街,一眼就能看到县城唯二的两间店铺,除开这两边的房屋之外,后面则是连绵不绝的田地。 如今五月底,麦子该收获已经收获了,只是他们这行人走在主街上,看起来格外乍眼。 好在县城极小,麻奋要送给纪炀的宅子也在这主街旁边。 路上麻奋不时剜一眼方才多嘴的小厮。 什么叫老子帮他修缮? 这在破地方买个宅子要不了多少钱,但修缮房子完全不同啊! 以纪炀的眼界,那能修得凑合? 纪炀知道后面的暗潮涌动,但丝毫不介意。 至于麻奋为什么这么容易上当,现在也没发现他故意的? 自然因为原主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丝毫没发现异常。 到了大宅子门口,那宅子原主人已经在等候,瞧着是个中年汉子,带了四五个小孩在旁边怯生生地瞧。 这宅子果然跟麻奋说的一样,六进的院子,进门便是残破的影壁,往左进正堂,往右进后堂,连还有几个小花园,可想而知宅子刚修建的时候有多漂亮。 只是家里日渐落败,后面子孙只得把房子典卖了。 大宅子里有两个院子还在使用,其中一个院子还满是药味,主人见此忙道:“只要你们买下了,我们立刻就搬走。” 这家大哥大嫂没了,汉子的媳妇也生病,也就他带着哥嫂的孩子,自家的孩子,又要给妻子看病,所以不得已典卖祖产。 这些故事麻奋并不感兴趣,只是纪炀稍稍顿了下。 麻奋这会还在心痛他的银子,就听纪炀道:“好,五十两银子买下了。” “五十两?!”主人惊呼道。 他们这穷乡僻壤的,能卖这么贵的价格? 麻奋也惊了,这人原本的报价是五两而已,甚至还能讲讲价到三两。 纪炀没问题吧?一口气给到五十两银子?! 要知道这种地方的大宅子,有价无市,谁会买啊。 别看地方大,那也没用啊。 房屋主人跟麻奋都知道,这房子材料都不止五两。 但这种地方,能有人掏钱就不错了。 就跟典当东西一样,着急用钱的时候,根本不会用原本的价格买卖。 “人家说了,报价五两。你看你,买东西不看价格的毛病又犯了吧?”麻奋苦口婆心打道,“你也不问问价?” 纪炀挑眉:“什么价?你不会连五十两都不愿意给爷出吧?” “这不是一回事啊!” “怎么不是一回事,快快掏钱,还有你看着房子破的,修缮好再给我,这种礼物你也拿得出手。,岂不是让人笑话。”纪炀说的随意,但讲的每一个字都是让麻奋出钱。 麻奋一口气差点没憋住,就听纪炀叹气:“再怎么修缮,也不如我在汴京城郊那处宅院,真想回去啊。” 回去? 这怎么行! “好,给你修缮,只是我也不能常常在这,不如给你银子,你来修?”麻奋咬牙,这位不是个会接人钱财的,必然拒绝。 谁料纪炀皱眉,想了想道:“要不然这样,你回汴京的时候,应该能路过潞州城,从那帮我请些工匠过来,如何?” “至于修缮用的东西,也一并帮我从潞州城寻摸买了。” “我跟平安就两个人,买起来太麻烦。” 纪炀说完,已经自顾自看起宅院,他不仅要钱还要人要东西。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小知县 第4节 麻奋张了几次嘴,最后硬生生压下去。 忍一忍,忍一忍,等自己离开,看他还嚣张到几时。 不过宅院的价格麻奋还是没舍得给五十两,最后在纪炀诧异的眼神中拿出二十两银子出来。 纪炀还在一旁故意道:“从不知道,你竟是个这么小气的人。” 小气? 原本五两就能买的宅院,二十两买下,这叫小气? 宅子的主人则是千恩万谢,说他们家明日就能搬走,二十两,足够给妻子看病吃药,也能让孩子们吃饱饭了。 除了要另寻住处之外,其他都很好。 毕竟宅子卖得着急,这家男主人还没来得及准备。 纪炀听他要搬出去,随口道:“不着急,反正房子不修缮好,我也不住,你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 ??? 这话又让麻奋跟男主人有不同的情绪。 麻奋发现,纪炀比以前更烦人了! 而男主人眼睛更亮,充满感激之情。 买好宅子回衙门的时候,纪炀随手拍拍麻奋肩膀:“记得还有墨石床,潞州城肯定有得卖,多谢好兄弟了。” 多谢好兄弟。 麻奋在背后眼睛都要冒火。 好好好。 就给你买,毕竟是你要住一辈子的地方。 让你住到老,住到死! 扶江县那个老官在这待了二十五年,你纪炀肯定只多不少! 坑了“好友”一大笔钱,纪炀自然心情舒畅。 回去之后,纪炀争分夺秒继续看老大人写的游记,以至于第二天一早,眼下黑眼圈已经挂上。 不等纪炀再开口,麻奋便黑着脸道:“知道了,没有好宅子住不下去,给你买还不行!” 行行行,自然可以。 不过麻奋经过一夜也想通了,反正回汴京的时候确实要路过潞州城,到时候置办齐全了,自己直接回汴京。 让纪炀抱着工匠哭去吧。 虽然心里安慰了自己,但这事总是越想越气,看着纪炀就烦。 没了麻奋在身边,纪炀已经把老大人写的游记尽数翻完。 看完这几书,纪炀对扶江县的情况更加清楚。 知己知彼,才能更好在扶江县待下去。 日子过得极快。 纪炀等人五月二十到扶江县,如今五月二十四,也是老大人离开的日子。 跟老大人一起离开的,还有麻奋主仆。 两者都有些迫不及待,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看向纪炀的时候,眼神又带了不同程度的怜悯。 麻奋怜悯中还带了些幸灾乐祸。 一到这种时候,纪炀就要张嘴了,那麻奋隐隐感觉到不对劲,可纪炀已经开口:“对了麻奋,你到汴京之后,把那葫芦秀才给我弄过来,我有几个新鲜念头,跟他一起做几盏精致的酒樽,肯定极有乐趣。” ??? 这个时候,你还在想怎么玩乐? 麻奋只觉得纪炀已经没救,人人都知道他到了扶江县,这辈子的前程几乎要断送了。 可他一会想着大宅子享乐,一会还要找爱玩闹的葫芦秀才过来做些玩乐用的器具。 怪不得伯爵府要把他赶出来。 他们口中的葫芦秀才,那在汴京也是有名的人物,考了三十多年也只是个秀才,索性放开了爱好天天研究葫芦酒樽,做出来的物件足够他在秦楼楚馆喝酒喝到死。 这样的人名声不算好,可物件却极尽精巧,但凡哪个风流公子携妓出游,要带几件他做的器具才够风雅。 纪炀要这样的人过来,只会让人觉得他还是汴京那个纨绔子弟罢了。 眼前的麻奋不就是这么想的。 至于那葫芦秀才愿不愿意过来? 那就不是纪炀要考虑的了,就算单单为了继续败坏他的名声,有人也会把葫芦秀才绑过来的。 “葫芦?”一旁的老大人忽然开口。 纪炀朝他稍稍摇头,老大人心领神会,但随即震惊。 扶江县有个种葫芦厉害的江姓人家,他家种出的葫芦质好而轻,这已经是可以雕刻的上乘葫芦,而且这其中还有不少单肚无腰柄的葫芦,更适合做成各种饮食器具。 只是他们地方山遥路远,很少有人知道这偏僻地方还有个种葫芦极好的人户。 也就是老大人在扶江县多年,这才知道的,还写在游记当中。 不过纪炀摇头就是不让他提的意思。 老大人下意识又看了看他,虽说他不知道那葫芦秀才是谁,但明显感觉到新来的扶江县知县,在因地制宜,在想办法让扶江县更好? 老大人连忙想翻出游记。 他总觉得这东西在纪炀手中,会有更大效果。 谁料纪炀看出他的想法,提前拦着道:“已经记住了。” 果然! 新知县看到游记里的东西,已经想到发展扶江县的方法? 老大人一阵激动,可他也瞧出旁边新知县好友的性格,只能委婉道:“扶江县有你,或许是幸事。” 纪炀笑笑,目送老大人跟麻奋离开,最后忍不住喊了句:“麻奋,记得我的工匠跟材料!” 麻奋狠狠拉上车帘。 那是工匠跟材料吗?! 那分明是他口袋的银子! 作者有话说: 宅子是伏笔 第4章 送走前知县跟“好友”,纪炀下意识回头。 只见身后跟着县丞玉敬泉,县尉凌俊鹏。 还有两个捕快卫峰卫蓝,两个兵士江历帆江海城。 他们六个,再加上自己,正好七个人。 这就是扶江县县衙所有人了。 好惨的衙门的。 这几日相处里,纪炀也跟他们有些熟悉,知道他们七个全都是扶江县本地人。 其中县丞还兼职主簿,平日里帮忙处理公务,整理账本。 县尉凌俊鹏则管兵士,但整个县城也就两个兵士,只是在农闲的时候,要组织百姓修建工事。 其他时间倒也没什么事。 他们两个识字不算多,都是跟着前知县学的,在整个扶江县已经算不错的了,今年三十多岁,早就有家室。 捕快卫峰卫蓝是兄弟,今年一个十八,一个十七,亲事已经说定,估计年前一起成亲。 兵士江历帆江海城年纪更小点,家中无父无母,这才被招来当兵士,都不过是十六的年纪。 他们两个平日也不在城门口守着,也就是等新知县的时候才在。 谁让扶江县就这么多人,也罕有人至,若来了生人,不出半天时间,整个县城都会知道,所以也不用守。 纪炀跟他们再认识一遍,让平安去取些银子,今日请衙门诸位再吃一顿。 上次是接风宴,这次算是破冰宴? 以后大家相处时间还长,一个官员任期至少三年,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在这待三年,肯定要跟大家处好关系。 一听到吃一顿,众人眼睛自然发光。 连着开两顿荤! 这就是过年的日子吧! 但刚表现的兴奋,众人又不好意思,他们知道新知县是汴京来的,肯定看不上他们的样子。 知县那个朋友还笑话过他们,连个鸡腿都要抢。 纪炀看出他们的想法,笑道:“谁不爱口腹之欲,吃饱吃好,不就是我们的想法吗?” 对! 是他们的想法! 年纪小的江历帆江海城忍不住道:“小的做梦都想天天吃到肉,那一定是神仙日子。” “对!天天吃肉!吃猪肉!” 纪炀笑得和善,丝毫没有笑话的意思,这让众人悬着的心都落下。 小知县 第5节 他们的新知县人真好! 等到做饭的时候纪炀发现,他们县衙人少,连做饭都是轮流帮忙,有时候县丞县尉娘子会过来帮忙。 今日买了两只鸡,又买了鱼肉,所以又是这两位娘子来县衙食堂做饭。 纪炀瞧着,吩咐平安,等饭菜做好,让他们两家都装一些回去给孩子们吃。 纪炀也看出来了,扶江县百姓各家少见荤腥,打包点肉回去,应该算好饭菜。 果然,话刚传过去,两位娘子就到纪炀办公的厅堂感谢,明显是有些惊喜的。 连县城当小官的家里都这样贫苦,可见老大人游记里写的各家贫困之像都不是作伪。 纪炀花了不到三钱银子,没想到竟然收拾出一大桌子饭菜。 加上小厮一起用饭,也绰绰有余。 按照原身的记忆,他在外面喝壶酒都不止这个价。 县丞玉敬泉见此,开口道:“咱们县东西都便宜,平日里也没人舍得吃肉,都是留在逢年过节再用,而且自己养的都便宜。” 肉就不说了,其他菜更是便宜得厉害,随随便便都能买许多。 纪炀感叹万分,招呼大家坐下一起用饭,连小厮平安也让他坐下,不过今日没让喝酒,毕竟还没到休沐的时间。 等众人全都落座,纪炀看了一圈,以后这就是他的同事们了,也就举起茶水道:“今日也算我头一天上任,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话说的有点江湖气,但在扶江县这种尚武之地来说,反而很合适。 众人见知县对他们好,心里自然挂念。 他们这里穷是穷的,但人情味足啊,以后知县大人就是他们自己人了! 知县大人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但看起来沉稳干练,他们都尊敬得很! 等众人吃过茶水,这顿饭也就正式开始了。 一时间席面上只剩快速吃东西的声音,就连纪炀也跟着多吃了碗饭。 不过吃着吃着,纪炀总觉得有人在往饭厅里看,等他一回头,目光正好跟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碰上。 这小男孩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手里拉着个子更矮的小姑娘,两人衣服破破烂烂,头大身子瘦小,显然常常挨饿,所以才会这样。 玉县丞顺着知县大人的目光看了眼,下意识道:“你们怎么来了?” 听这话的意思,他们两个应该经常来此? 要知道这是县衙的食堂,一般不让外人进入,不过纪炀想到扶江县的风土人情,估计也不严格。 玉县丞连忙解释道:“知县大人,这是城西的两个小孩,他们爹娘不在,有时候县衙会接济一顿半顿。” 主要县衙也不怎么富裕,有时候他们都要吃榨菜喝稀粥度日,也分不出一些东西出来。 估计两个小孩闻到食堂的香味,以为今日会给他们留一点,却不成想这是知县大人办的宴席。 纪炀听此,笑道:“这有什么,平安,带他们洗干净手,拿了碗筷一起用饭。” 县衙食堂的桌椅都挺宽敞,多两个瘦小孩子根本不是事。 小孩听见纪炀的话,只觉得这个好看的哥哥说的话也好听,不过那小男孩还是一脸警惕。 直到让他们坐下,两人才狼吞虎咽开始吃饭。 兵士见此,只好把藏着的鸡腿分给他们俩,早知道应该学那捕快的,提前把鸡腿啃了! 纪炀瞧着他们,心里倒是有些暖意。 这个衙门虽小,但也挺有意思的,还有抢着吃饭的两个小孩,这让纪炀想到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他在那个时空同样生在农家,爸妈去世,奶奶种田抚养长大。 他那时候是苦的,却也没扶江县这样的苦。 家里一老一幼,村上扶贫的干部便时常登门,又因为他成绩好,连平时的文具都会买齐送来,逢年过节也有送的鸡鸭鱼肉。 可以说,若没有国家帮忙,他肯定不能顺利上完初中高中,最后考上理想的大学。 最后奶奶去世,他长大成人,又有下一批被帮扶的孩子顺利进入学校。 如果生在新时代,像卫峰卫蓝,江历帆江海城这种年轻人,必然不会大字不识,只要愿意学,肯定比现在强。 同样都是农家子弟,命运确实不同的。 虽说纪炀来了这个时空,但对比起来,也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而且面对同样是农家人的扶江县百姓来说,多了不少亲切,也多了些想帮助的心。 想到这,纪炀摇摇头,有多大能力做多大的事,慢慢来吧。 纪炀忽然想到什么,对旁边的县尉道:“下午若得空,带我取些扶江县的泥土过来,最好东南西北,多取几处。” 取泥土? 这是做什么? 连带着来蹭饭的小孤儿也看过来。 纪炀并未回答,之前听到扶江县土地贫瘠的时候,纪炀就有些想法。 要知道土地这东西也是要养的,养得好不好,既看农人的本事,也看肥料好不好。 他正好知道几种土化肥的做法! 接下来要试试能不能成! 第5章 纪炀要做肥料,还让县尉同他一起去取了扶江县不少泥土过来,直接堆在县衙后面闲置的偏僻小院里。 谁让肥料的味道太难闻,提前避开比较好。 要说土肥的制作方法,其实扶江县也有,但以纪炀观察看来,都是比较低级的肥料,比如直接用动物或者人的排泄物沤肥,或者一季过后直接火烧一边,利用草木灰来肥沃土地。 可这样一来今年就要换一块耕地,也就是俗称的轮耕,火耕。 而且火耕的方法对土地的危害不小,也就是如今地广人稀,才能有如此奢侈的方法。 纪炀要做的肥料其实也不难,用牛粪,黄豆粉,熟石膏按照比例混合放到阴冷的屋子里发酵,十到十五天就能用。 这样做出来的土化其中大部分营养元素是氨,氨肥对农作物的作用非常重要,可以促进植物茎叶生长,还加深叶子的颜色,让其更加健康,可以说多数农作物都可以用这个肥料。 还有一种沤肥法,那就是收集所有植物的落叶,杆子,全都堆到阴暗潮湿的角落,十天半个月过去,那味道一定很感人。 其中有着微生物等等作用,作为底肥来说最好。 至于收集粪便也是有讲究的,人的虽然有营养,但最臭。 牛羊粪最佳,猪的也行。 唯独禽类要避开,禽类粪便不能直接使用,必须发酵过后才能当做肥料,也就是不能用新鲜的,不然会让庄稼根部坏死。 按照上面的两种制土肥的方法,纪炀一连堆了两个屋子。 因为他那个时空做土化肥的技艺太过成熟,他也见过奶奶做了许多遍,在翻肥的时候自然也参与过。 所以这个时空制肥料的时候,众人只觉得他技艺娴熟。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原本以为他闹着玩的县丞县尉两人,倒是看出点门道。 纪炀做这些的时候并未明说,只是一会让人收集泥土,一会让人收集粪便。 搞得半个扶江县都知道,他们新来的知县刚来就疯了? 不对,刚来就做这种奇怪的事? 扶江县换知县的事,其实在他们这并未有太大影响。 因为县衙对他们的影响很小,换不换人,其他关系不大,也就是换了个人收田租而已。 可以前的知县喜欢游山玩水,这点大家还能理解。 现在的知县收集泥土粪便? 那就奇怪了啊! 也有懂行的道:“这是在衙门里种东西吧,泥土跟肥料啊。” 这人倒是猜对一半。 不过纪炀想的还不是种东西,而是做肥料。 同样的肥料也有优劣之分,他这种融合千年智慧的土化肥,效果肯定比单一的肥料要好用得多。 纪炀来扶江县头一件选的就是做土化肥,也是因为这事不算难,他更是熟悉。 要是让汴京那群子弟瞧见纪炀如今挽着袖子指挥堆肥的模样,估计要笑掉大牙。 以前的原身或许会羞愧,但纪炀可不会,纪炀顶多翻个白眼。 臭怎么了,臭说明肥力足。 你们谁吃的庄稼不要肥料啊? 臭就对了! 而且这才哪到哪。 他只是粗粗地做了两种肥料而已,也就是手里的东西不多,其中黄豆粉,熟石膏都是好不容易弄来的。 要是真有个什么熟石膏的矿,明天就搞出复合肥出来。 扯远了,现在前期工作已经结束,剩下便是每隔两天翻一翻肥料,十天后就能用。 纪炀算着时间,他从五月二十到扶江县,二十四正式上任。 现在六月初,竟然也来此十多天了。 不过来这里十多天不是关键,关键是麻奋已经离开七八日,那寻来的工匠总要到了吧? 倒不是一定要“好友”出血,纪炀也想借这件事看看,他背后之人想把自己留下的决心到底有多大。 小知县 第6节 如果连工匠跟材料都要不过来,那汴京葫芦秀才岂不是更不行? 从纪炀看过老大人的游记之后,心里便有几个想法,其中想要善葫芦工艺的葫芦秀才过来只是其中一条,但却是他最期待的一条。 毕竟葫芦这东西好伺候,能做成的器具也多,实在是个让扶江县日子过好的东西。 不过他也没把宝都压在这上面,如今的化肥制作,还有以后的土地改良都要陆陆续续进行。 可若不成,他心中还是有些可惜的。 只是不知道他在汴京到底跟谁是真的好友,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帮忙催催? 纪炀念头闪过,外面小厮已经回来,平安看着十分诧异不说,身后还领了两个穿着布衣,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中年人。 等平安解释后才知道,这两人就是纪炀心心念念的工匠!他们还带来头一批修缮房屋需要用的材料。 想什么来什么,这不就是麻奋承诺过的帮忙修缮房屋? 工匠也没想到,如今六月大热天的,竟然突然接了这样加急加快的活计,工匠道:“之前姓麻的少爷已经付了三百两定金,还说修什么样都听您的。” “还有您要的墨石床也运到了,就在门外等着呢。” “麻少爷还说,他晚了几天就是为了寻这张床,让您不要生气。” 纪炀这会只会轻笑,哪里会生气。 好得很。 不过麻奋还真把原主当傻子一般,如此殷勤献媚,实在是司马昭之心了。 但东西都到手了,哪有推出去的道理。 再说,他让麻奋一定找工匠过来,自然有他的用处。 这事也跟肥料有关,那就是赶紧在县城郊区挖两个化粪池,他想过沤肥会很臭,但也没想到这样臭啊!原本还想忍忍的,这现在天气越来越热,真的忍不了了! 即使那院子在县衙后堂角落里,更是天天在附近消毒去味,可睡觉的时候,还是能隐隐闻到味道。 不然他干嘛天天问工匠们什么时候过来! 赶紧挖化粪池,正好这批化肥已经制成,他实验也算成功了,以后就不用在县衙里堆肥了! 化肥制成,纪炀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怎么实验这肥料的效果? 要不然他自己开个荒?也种块地? 第6章 六月初六一大早。 对纪炀来说是一大早,但对田地里做活的百姓来说,他们已经忙过一阵,这会正好歇歇。 反正没事,自然就来看看奇怪的知县又在做什么。 从新知县到扶江县,虽然对他们没什么影响,其实已经引起一阵讨论,主要是他们这就这么大,一个新鲜事都能聊好久。 像新知县的事,自然聊了许多次。 从他过来的时候脚步虚浮,再到第二日请衙门众人吃饭,后面几日还跟着改善伙食。 全都说得啧啧称奇。 至于收集泥土,收集粪便这种事都懒得说了,大家天天都在讨论。 可最让人想聊的是,新知县的好友非常有钱! 那好友怕知县老爷住得不舒服,更是把王家那处老宅给买下了,还花了大价钱买的! 至于多少银子,王家汉子不说,知县那边也没讲。 不过奇怪的是,宅子卖了,但知县老爷还是让王家人继续住,丝毫没有赶人的意思。 现在从潞州来的工匠都到了,王家人都以为自己要搬出去,没想到那工匠只是被领着去南郊挖坑? 这会知县则让人敲锣打鼓,召集没事的百姓在衙门前集合? 反正早上的活已经做完,众人干脆过来看看热闹。 看看新知县又想做什么! 纪炀瞧着,这虽然是县城,但大多数百姓还是以种田为生,他选的时间也是日头刚要起来,大家早上忙完要回家的时间。 一般在夏季的时候,很多农人会选择天蒙蒙亮就起来做活,那天没有日头,还有点光亮。 等到早上八九点之后日头渐渐毒辣,这个时候回家休息。 这是千百年来农人们的智慧,也能筛选出来谁是真正勤快之人。 只有很勤快的农人才会早早出发,晚晚回来。 所以纪炀就选在这个时间召集众人道:“或许大家还不认识我,我就是咱们扶江县的新知县。” 纪炀虽然只有十六七的年纪,但身量比一般人都要高,这会站在衙门门口的台阶上,更显得突兀,他也没多废话,直接道:“我从家乡带来一种新的肥料,希望找有经验的农人实验。” “这化肥可以肥沃土地,使植物的根茎扎得更牢,只是咱们扶江县似乎从未有过,所以需要找人试试,看看这肥料能不能用。” 什么东西?! 肥料?! 他家乡带来的新肥料? 其实肥料的用处大多数农人都略知一二,只是没有经过系统学习,难免云里雾里,全是凭借千百年经验做事。 如今猛然听到新的肥料,下意识便是拒绝。 在旁边当“托”的捕快卫峰立刻道:“这可是知县大人从汴京带来的,那里的农家人都用这种肥料。” “咱们知县大人最近一段时间,就是在制作这个东西,臭是臭的,可汴京那边都在用。” 汴京! 就算没有出过潞州,更没去过汴京,那他们也知道,汴京是他们的国都,是天下间最繁华的地方。 如果那地方都用,会不会靠谱? 可大家还是很犹豫。 别说庄稼了,就算用在菜地上他们都不舍得。 万一这肥料把他们辛辛苦苦种的菜弄死了怎么办。 岂不是好久没有菜吃。 用在庄稼上?没人会傻到毁自己庄稼地吧? 就算是知县老爷都不行! 不过人群中有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开口道:“敢问知县老爷,您这肥料是怎么做成,不用说做法,总要告诉我们是什么东西?” 他们这些伺候庄稼的人,对肥料虽然一知半解,但也不是一窍不通,问问总是好的。 其实他有些跃跃欲试,他家的田地用过些鸡粪,可奇怪得很,有时候用鸡粪,那菜地明显长势不错,可有时候却会让庄稼直接死了。 他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不妨碍他对肥料还是十分感兴趣。 纪炀道:“其实说了也无妨,我做了两种肥料,一种是粪肥,用的牛粪当主材料。” “另一种是植物肥,用了各种落叶秸秆等等。” 这都是常见的东西,牛粪他们也试过的,可效果一般啊。 至于落叶秸秆,这又是什么?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方才开口的汉子直接道:“我家试试,只能用菜地试,可以吗?” 纪炀看向他,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农人立刻道:“草民叫马同峰!” 说话的时候,他娘子还在旁边戳他。 这什么都不知道,还用在菜地里,要是菜地里的菜坏了怎么办,那岂不是欲哭无泪。 纪炀其实胸有成竹,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这会说明显有自卖自夸的嫌疑,还是做出成绩来,那可比他说什么都有用。 眼前这个叫马同峰的汉子也有些胆气,敢尝试未知事物,已经让人钦佩。 “好,那就你家来试,我保管你不会后悔。” 别的不讲,反正这个气势是拿足了的。 纪炀自然是有底气的,谁让他站在巨人肩膀上。 等马同峰一家进县衙领肥料,周围百姓也还没散开。 大家心里都想看看知县老爷做的肥料是什么样的,说不定真的能让庄稼长得更好? 如果这样过的话,那他们不去领,岂不是很吃亏? 所有人几乎都在犹豫。 去领吧,害怕肥料坏田地。 不领吧,怎么觉得吃亏了? 在大家犹豫的时候,又有两家人前去领肥料,打眼一看,竟然是捕快卫家,还有县丞玉敬泉家。 这下又带动两三个人。 但对比在场围观的人来讲,其实非常少。 更多人还是并不信任。 纪炀早就料到这种场景,表情并未有太多变化,倒是身边的下属们悄声安慰。 “您不必丧气,大家一时不信任很正常。” “是啊,等大家知道肥料的好处,肯定抢着用。” “就是,等着他们抢着用的一天。” 纪炀好笑道:“没事,这样很正常。” 小知县 第7节 其实说话间,县衙门口已经围得水泄不通,谁让这事是跟种庄稼有关。 他们扶江县不管东边种水稻的,还是西边种麦子的,都是伺候庄稼的,肯定对这种事最为关心。 大家这会还没散,就是等着看汴京来的肥到底什么样。 马同峰头一个进去挑肥料,也是头一个出来的,扁担两头一边是粪肥,一边是植物肥,上面都盖着盖子。 有熟悉的刚打开盖子,臭味直通天灵盖,差点没晕倒在地。 “这这这,这也太臭了!” “就是啊,好臭好臭,比茅房都臭。” “这东西能用啊?” “原本以为汴京的东西都要比我们这地方要香不少,怎么也这样臭。” 纪炀听得哭笑不得,汴京也不是什么东西都香啊! 马同峰则在牢牢墨记知县老爷说的话,一斤肥兑三斤水,然后细细地浇地,用来做底肥最好,追肥也行。 底肥也叫基肥,就是庄稼还没种之前施的肥。 追肥则是生长的时候施肥。 两者的作用,一个是创造好的土壤环境,另一个算是给植物补充营养。 在精耕细作的观念里,这两者缺一不可,还能改善土壤条件,只是很多人还没这个概念,这才会出现土地种一茬,觉得肥力不够,就换块耕地,让之前的耕地休息休息。 如果能把精耕细作贯彻好,这种轮耕的做法就可以淘汰了。 不过现在对他们说来还有点远,现在先学会合理使用化肥吧! 马同峰小心翼翼挑着肥料往家的方向走,他挑的这是臭烘烘的肥料吗?不,分明是对庄稼硕果累累的希望! 第7章 知县老爷做了新肥料让大家试试的事,很快传遍扶江县所有地方,就连距离县城比较远的两个村子都听说了。 没办法,这是知县老爷许多年里做得头一件事。 什么? 是换知县了? 怪不得。 新官上任三把火,说不定就是做做样子。 说这种话的人并不少。 但绝对不包括县城西郊马家湾的马同峰,他是挑肥料回家的人当中,最认真对待的,还特意选了片小菜地,从施底肥开始。 那小菜地被他耕种的泥土细腻,下实上松,再细细的浇上粪肥。 他施肥的时候知县还去看了眼,让他把菜地一分为二,一边用粪肥,一边用植物肥,到时候对比一下,看哪个更好。 马同峰听此,心里就认定知县老爷不是个空口说白话的。 再说了,能下决心沤这么臭的肥,已经毅力惊人了。 这菜地施了底肥,后面撒蔬菜种子的时候就不用再用种肥,就是播种时下的肥料。 接着再浇浇水,这水是马同峰一担子一担子挑过来的,可见身处扶江县西边村民们平时种地的辛苦。 纪炀倒不知去马同峰家中,扶江县附近几个村子,共有六家挑了土化肥回去,他没事就骑马在附近逛逛。 说起来这马儿是原主在汴京时买的,那会也只是寻乐的时候骑一骑,反而是到乡下了,显出宝马的耐力,让他一天内能逛遍周围三个村子,还有两个村落较远,纪炀暂时还没接触。 那六家人越跟知县聊天,越发现他们的知县老爷似乎跟之前那种书生秀才举人不同,他竟然对种田还有些心得? 其他人还好,可纪炀身边的小厮平安最为震惊。 平安忍不住道:“少爷,您怎么知道这么多?您也没种过田啊。” 纪炀摸摸头,他没种过,他上辈子的奶奶种过啊。 他奶奶种田可是一把好手,村里许多男人都比不上,当地农业科学站的老师们有时候都会拿着病变的叶子来找奶奶询问,奶奶看一眼就能知道是什么病虫害。 如果不是受限于年纪跟时代,奶奶要跟他一样从小长在新社会,说不定还能成为农业科学家。 纪炀耳濡目染,自然知道不少。 甚至在浏览很多信息的时候,都会在怎么种田这个页面停留下来。 不对,应该很多华国人都会在种田的页面停留下来。 这可是他们的种族天赋! 如今他要把天赋带到这个有同样文化氛围的承平国了。 面对大家的疑惑,纪炀只能道:“书上学的。” 简简单单四个字,完美搪塞过去。 读书人就是厉害! 是不是书上学得不要紧,要紧的是管用就行! 纪炀其实心分两种,一边是南郊在挖化粪池,另一边则是六家人在试验土化肥。 若后者能成,那前者立刻可以投入使用。 后者不成,挖的化粪池就要延后再用。 所以化粪池这边有县尉凌俊鹏带着兵士们帮忙监督,纪炀时不时查问就好,土化肥这边则要每天看看。 一时间,扶江县衙门的人忽然发现,他们好像也没那么闲了? 玉县丞带着捕快跟知县忙化肥的事。 凌县尉则是另一桩差事。 不过大家只觉得新奇,平时每天闲着也很无聊的。 最重要的是,身为扶江县本地人,家里也是种田的,自然明白化肥能成,对扶江县的帮助有多大。 不知不觉中,他们竟然真的像衙门里的差役了?而不是像之前那般无所事事。 纪炀倒没想那么多,马同峰家种子种下第六天,纪炀又转到他家,只见马同峰一脸兴奋,见到纪炀第一句便是。 “知县大人!您快看看!你快看看这青菜的根扎得有多深,有多好!” 要说农作物养育,地区也好,气候也好,施肥的方法也好,可能根据不同的情况会有不同的处理方法。 但根扎得好,基本都是成功的一半。 有些根部浅浅一层,风一吹就东倒西歪,等再往上窜一窜,可能植物本身的重量就会压到。 而且根扎得太浅,不管是营养还是水分都会很缺。 都这样了,那种出来的东西产量能高,能好吃吗? 马同峰种田厉害,种菜也不错,他家老爹也是伺候庄稼的好手。 其实在他把肥料挑回家的时候,马老爹都暗暗夸了一句,他种几十年的田了,也算有些门道,就是吃亏没有系统学习过,想法模模糊糊的,要他说也说不清,可见到东西,一眼就能辨出好坏。 两人合力伺候这两块菜地,从种子发芽开始,明显发现跟以往种的有些区别。 出来的叶子明显更绿,而且随便拔出来一个秧苗看看根部,也能看到健康的根部。 所以这会纪炀刚到他家菜地附近,马同峰就兴奋极了。 纪炀听此自然高兴,直接把衣服绑起就往菜地里查看情况。 一时间所有路过此地的乡亲们全都觉得好笑,怎么知县大人挽起袖子也在菜地里干活? 而且那荠菜刚刚发芽,小得厉害,这也要一个个查看吗?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怪异。 不过也让路过的人下意识拉近跟知县大人的距离。 等纪炀从菜地出来,这心情别提多舒畅。 他就说!他站在巨人肩膀上造出来的土化肥怎么可能没用! 不过还不能高兴太早。 土化肥效果如何,还是要看最后的收获。 走之前纪炀还交代道:“不要着急,最后成不成还是要看收获出来的东西。” “你们种的芥菜要近两个月才能收获,这段时间里还是要精心栽培的。” 纪炀当然知道马同峰一家,还有其他五家不用他提醒,都会全力以赴照顾住下的农作物。 这会提一嘴就是压压大家浮躁的心。 种田嘛,要慢慢来的。 马同峰一家人目送知县大人回衙门的时候,眼神全都充满热切。 他们隐隐感觉,知县大人随手做出来的东西,可能真的会让他们的粮食产量更高。 若真是这样?那他们家就有好日子过了! 但他们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知县大人才来扶江县几天,就带来这样的好东西? 不能再想了,要学知县大人一样沉得住气! 不过他们大人小小年纪,竟然这样沉稳啊。 要知道扶江县知县亲自制作化肥的事,如今整个县都知道了,也就是他们县消息闭塞,不怎么跟外面来往,否则隔壁县都要听说此事。 当初送土化肥时,更是在衙门门口大张旗鼓招人来试。 如此的大场面,在扶江县那就是最热闹最稀罕的事。 再说了,这还是新知县来扶江县办得头一件差事,办得不好,那扶江县百姓难免对他失望,以后知县再有什么新奇想法,也没人会去尝试。 小知县 第8节 所以对纪炀来说,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这么要紧的情况,知县还是不着急,仿佛胸有成竹一般。 不得不说,知县大人这样的态度,确实让周围人自然而然产生信任。 只有领头的不慌不忙,下面人才能安心做事。 纪炀深知这个道理,看起来自然是不着急的。 等着吧! 土化肥好不好,试了就知道。 说起化肥这东西,在现代农业里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化肥用好了用对了,产量翻倍根本不成问题,甚至还能有效防治很多病害,这都是后世经过千百次试验得出来的结果。 想要让粮食产量提高,肥料乃重中之重。 这次让六家人挑肥料去试验,那也只是个开始。 凡事做一步想六步,这样才能长长久久。 纪炀这里记录各家的不同情况,只见捕快卫峰急匆匆赶来,语气带着几分焦急,但又带了几分想笑不敢笑:“知县大人,大事不好了。” “有三家因为抢肥料打起来了!” “打的,打的一身粪肥!我们拉都不好拉!” ??? 什么东西? 一身粪肥?粪肥??? 那确实不好把人拉开! 纪炀想笑又觉得笑了太过分,瞧见卫峰也是忍笑,只能摆手:“那,带我去看看?” 不行,这有什么好看的! 看三家人一身粪肥吗! 纪炀想想那场面已经在扶额了。 可不去又不行,都有人因为他做出来的东西打架了,说什么都要到场!他才不是想看热闹才去的! 第8章 纪炀到的时候,下意识后退几步。 眼前的六七个人,身上沾满粪肥,在农历六月的天气里味道格外感人。 周围乡亲更是想拉不敢拉,连看热闹的都要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砸一勺子粪肥过去。 这会纪炀到了,才有人大喊:“知县老爷来了,别打了!” “别打了!有什么事跟知县老爷说啊!” 纪炀看了看旁边的竹子,让人砍几根细竹子,远远提醒他们,别打了,这是真的别打了! 好在知县一到,大家的三户人家心里都有畏惧,等停手之后,下意识反胃。 他们刚刚就是这么打架的? 纪炀见他们满身泥污,也怕滋生病菌,开口道:“带他们先去洗洗,去买几块胰子,监督他们务必把所有脏东西都洗了,再找人把这地面收拾干净。” “然后去我院里取一瓶烈酒来,稀释清水把这里清扫几遍。” 夏日本就容易滋生各种病害,粪肥里的脏东西更多,一不小心还容易有疫病,他制土化肥的时候还选的没人偏院,每次去也是严阵以待,就是怕做事的人生病。 纪炀严肃起来,众人自然噤声。 不等他们开口,纪炀就道:“有什么事收拾干净了再来说,一会谁家脏污,就不要来回话。” 一番折腾过后,这三家人终于从里到外都洗得格外干净,这才到了衙门门口。 可进衙门矮三分,寻常人家谁不怕衙门? 这会反而怕了起来。 门口的捕快卫峰卫蓝早就在等着,见他们这些人要跑,又给捉了回来。 倒是没把他们带到公堂之上,而是去了侧厅院子。 此处还是衙门,能让他们有些畏惧,但又不至于是公堂,没那样严苛。 见他们过来,纪炀放下手中的笔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在他们三家各自分说之前,纪炀已经知道前因后果。 确实跟他制作的肥料有关,这三家其中一家,是报名来试肥料的一户,他家跟马同峰家一样,已经知道肥料的好处,心里自然高兴得不行。 虽说现在只是长出拇指长短,可有经验的农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同,看这茬菜绿油油的,瞧着就漂亮。 他家能看出来,邻居家自然也能看出,不仅看出来了,还眼红得厉害。 农历六月,正是种芥菜的时候,大家一起种的菜,凭什么你家的长得那样好? 而且这家已经不用粪肥种菜了,而是作为追肥,开始去给田地里的麦子施肥! 菜也就算了,那可是粮食? 这家还天天在他们面前炫耀,说自己种庄稼的本事多厉害,走路都是仰着头的。 一想到他家的粮食产量会更高,两边的邻居都坐不住了,于是偷偷摸摸去人家屋后偷肥料。 没想到两个邻居面面相觑不说,还让从地里回来的正主看到了。 如果换做前段时间,那这家人肯定不在意一点肥料,可最近几天看到菜地里的菜,还有地里的庄稼。 浇了粪肥的庄稼明显窜高了,而且叶子更绿,可太漂亮了,远远瞧着就知道这片庄稼好。 这么宝贝的东西,若不是知县老爷说不能放屋里,免得人生病,他们都想藏到堂屋! 什么?臭? 臭重要,还是收获的时候粮食丰收重要? 这种情况下看到有人来偷东西,自然一言不合打起来。 粪肥那样少,他们家自己都不够用呢! 你们两家还合起伙来偷! 之后便是纪炀看到的场景了,打着打着,竟然互相丢粪肥,这也太可怕了。 这会就听他们道:“知县大人,那肥料可是小的从您这领的,他们却偷了不少。” “反正你也是免费领的,我们拿一点怎么了,不能让你一家的庄稼长得好啊。” “就是,又不是你买的东西,你强占着干嘛?” “怎么不是我的了,你们这群小偷,是贼!我家庄稼就是好,嫉妒也没用!” 眼看着三家人又要打起来,纪炀给捕快使眼色。 捕快卫峰呵斥道:“在大人面前还敢造次?你们好大的胆子。” 三家这才安生,不过表情明显不服。 不过这事也简单,就是一家得了好处,其他人眼馋的事。 这也说明扶江县百姓已经逐渐意识到肥料的好处,否则也不会为此大打出手。 三户人家本就是邻居,先是打了一架,又被拉去洗澡,这会再到衙门,其实心里已经冷静许多。 等他们冷静下来,纪炀这才道:“本就是衙门的东西,当初说好了,谁报名谁挑走肥料试验,你们两家既不报名,还不问自取,这是邻居街坊的态度?” 眼看正主那家暗暗得意,纪炀又道:“若有什么事,应该尽快报官,私下打架斗殴成什么样子?若不是看在你家试验有功的份上,这次要带着你家一起责罚。” 那家人立刻低头。 确实,最近因为肥料的事,他们家确实十分得意。 但得意是人之常情啊,他们祖祖辈辈都在土地上讨生活,对土地越是熟悉,越知道肥料带来的变化有多大。 平日里为了让谷物更饱满一些,他们都能天不亮挑水,没日没夜的锄地,为的就是让粮食产量高一点。 如今施肥就能解决许多问题,只要照顾得当,收获的时候产量肯定增加许多。 这能让他们不得意吗? 他们已经很克制自己了,没有到处宣扬。 纪炀听得哭笑不得,眼看着这家的邻居又开始眼红嫉妒,心知若不是真的在乎,那他们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起伏。 说到底,就是想让自家的粮食多一些,让家人吃饱饭,让家里人日子过得好些。 纪炀笑着摇头,又调停几句,这三户算是互相道歉。 只是意图偷肥料这两家需要去打扫卫生,把方才弄脏地方都给清洗干净,然后再去帮有肥料那家挑两天的厨房用水,这才算完。 这处罚不算严厉,但若做不好,那就要真的开堂审理。 被偷粪肥那家一听,犹豫道:“开堂就不用了,都是邻居,也没想让他们坐牢子。” 两家邻居看看他家,同时道:“我也不该偷你家的东西。” 说到底都是邻居,没什么深仇大恨的话,隔天也就好了。 纪炀见此,就知道此事已经解决。 不过被偷的那家大着胆子道:“知县大人,您看我家那粪肥也没了,能不能再去领一些?还有植物肥也没了。” 那可是粪肥! 他家那绿油油的庄稼,可全靠粪肥!只是手里粪肥太少,不能全都用一遍。 纪炀好笑道:“原本就是让你们试试的,六家已经全都分完,衙门已经打扫干净,不再做肥料了。” 不再做肥料? 这下别说被偷这家目瞪口呆,邻居两家也同样如此,一时间着急起来。 小知县 第9节 他们以为以后还能再领呢,怎么这就没了? 难道知县大人不知道肥料的好处? 他不知道,我们知道啊! 以后不能没有肥料!还要多多制作肥料才行! 不行的话他们还可以买啊!他们花钱都行!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纪炀的眼神带着恳求,就连旁边的捕快也是如此。 捕快家里也种田啊,捕快家里也要想很多化肥! 纪炀见此,嘴角挑了挑:“衙门是不做了,但你们可以做。” “我命工匠在南郊荒地西边建了两个化粪池,等到试验的六家菜地收获,那会化粪池大概也能建造好。” “到时候就在南郊教导大家如何制作肥料,绝对家家都能用到。” 听到知县的话,众人又是换了副表情,这次是完全傻眼了。 以后家家都能用到,家家都会制作。 岂不是只要勤奋点,他们家所有田地都能增加产量? 想到这个可能性,所有农家人屏住呼吸,总感觉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已经在发生了! 再也不想打架的三家人晕晕乎乎地出了衙门。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受到什么责骂。 可随即而来的是他们狂喜地握住彼此的手,要知道他们方才还在打架呢!这会怎么亲如一家了? “真好,太好了。” “你们见我家那菜地了吗?那个长势我都没见过。” “岂止是菜地,我知道你把庄稼地浇了小半亩,那小半亩地明显长得更好。” “对啊,路过你家地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以后我家的地要都是这样?” “那肯定会大丰收的!” “对!大丰收啊!” 原本在衙门门口等着接他们的众人一时蒙圈。 他们在说什么啊。 怎么那样兴奋? 而且进了一趟衙门,这就和好了?刚刚还打得跟斗鸡眼一样。 等大家走近,只听道:“以后家家户户都会有土化肥,我们再也不用挨饿了吧?” 家家户户都会有土化肥? 他们没听错?! 这怎么可能! 第9章 新知县上任到现在也就一个多月,扶江县百姓明显发现他们这里有所变化。 虽说如今肥料的作用只在小范围内传播,可但凡了解过的,无不感叹肥料的神奇。 那六家的菜地天天都会有人围观,越看大家越觉得,怎么他们六家的菜地长得都特别好? 尤其是认真种植的马同峰家的两块菜地,种下去不过半个月时间,如今那叶子长得十分肥美,里面的颜色极深,若是长出来,那必然浑圆饱满,吃起来口感绝佳。 他们都是种了许多年地的人,这点要是看不出来,那岂不是白种了? 也有些觉得他们夸大其词,真有那么好的东西? 他们怎么不知道? 什么东西能让庄稼产量翻倍啊,那是不可能的,肯定是什么投机取巧的方法,勤劳的人才不会用这种方法。 这两种争论争执不下,但前者直接一句:“那好啊,到时候化粪池修好了,你们可千万别去学怎么做肥料。” “要是在那看到你们啊,肯定狠狠笑话你们。” 此话一出,后者也就闭嘴了。 他们是不信,但也要去瞧瞧啊,如果真的不错,那他们立刻反口也来得及。 不过随即而来的就是。 知县真有那么好心?这教导是免费的吗? 还没等他们问衙门,肥料忠诚拥护者们就认真道:“就算不是免费的,那我家也要买,这东西真的非常好。” 剩下的话也不用多说。 反正六月初六种下的芥菜,按照正常的生长速度,五六十天的时候就可以收获。 咱们等到八月的时候再看呗! 得到肥料的六户人家自然精心栽培各家的菜地。 剩下知道肥料好处却得不到的人家,只好没事往南郊荒地北边跑。 为什么去哪? 因为那边在挖做肥料的东西! 有些年轻人见只有两个工匠在挖,干脆也跳下来,跟着他们一起做事。 只是这两个工匠手里有铁锨,他们也只能靠木头锨来挖,效率慢些,可多个人就是多份力。 早早挖好,那就早早能做肥料。 可是挖着挖着大家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坑,这些工匠还是按照图纸来挖的。 而且不是挖完就能用,这个坑挖成之后,下面要给铲平,再盖上厚厚的石板,坑的四周同样要镶嵌光滑的石板,到时候就算倒水进到里面,都能保存很久。 这两个化粪池相隔的距离还很远,似乎留出一部分空地,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反正瞧着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如果问那工匠,工匠只道:“我们都是按照知县大人的吩咐做事,其实我们也是头一次修这个。” 若不是之前那个少爷给的钱不少,他们才不会留在这挖坑。 要知道他们可是潞州城最好的工匠,多少大宅子等他们修缮,却来挖这个坑? 虽然渐渐发现扶江县知县要求的坑并不简单,可怎么说都是挖坑啊! 还要把那么珍贵的材料铺到坑里,实在不明白这个小知县怎么想的。 纪炀懒得解释,反正让他们照做就行。 至于这些材料? 自然是那位“好友”送来的,原本用来修缮买来的六进大宅子,但纪炀选了合适的材料送到南郊荒地,用来当做化粪池的底部跟四周。 很多懂行的人这会已经猜出,这个化粪池并非单纯的池子,已经提前留了地方可以随时转换成沼气池。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现在还不是发展沼气池的时候,只不过预留出空间,等以后再慢慢来。 单纯挖个池子,自然不用潞州城的工匠,做沼气池那就需要了。 不过麻奋若知道他精挑细选,为了让纪炀留下才买的上好石板,全都用来当化粪池的铺垫,恐怕都能气吐血。 至于其他木材石料,全都被纪炀搬到那处买来的宅子里。 还住在宅子的王家人见材料进过来,以为自己这次真的要搬家了,没想到纪炀只是道:“我一时半刻也不修房子,只是石料木材没地方放。” “要不然这样,你帮我看管这些材料,就当你们一家人的房租。” 这么多材料放到宅子里,其实也没人敢偷,毕竟东西的主人是知县老爷,偷当官的东西,不要命了? 纪炀以此为借口,也是让这家人安心住下。 这家女主人生病,靠着男主带哥嫂还有自家的孩子,如此有情有义的好汉子,纪炀自然会稍稍照拂。 那王家汉子听此,眼睛一热,立刻点头答应。 他肯定会看护好这些材料的! 但没过多久,最后一批材料又从潞州城运过来,看着堆满屋子的材料,纪炀只轻笑了声:“还真是下了血本。” 看来那些人是真的不想让他回去。 纪炀面上如常,只是还按以前的顺序放到宅子里,王家汉子则郑重地锁上放材料的屋子大门,跟纪炀承诺道:“知县大人,小的一定帮您看管好这些东西。” 他若是带着一家出去住,花费肯定不小,也不如经年累月住惯的房子方便。 这样的恩情,他永生难忘。 纪炀摆摆手笑道:“小事。” “对您是小事,但对小的一家实在是大事。”王家汉子瞧着便是个犟脾气的,但也是这样才能撑起一家病弱的生活吧。 材料放好,纪炀刚要离开,就见送材料的牛车车夫往他这边探头探脑的。 小厮平安见此,立刻上前问话,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竟然拿着一份信件。 而这信件让向来沉默的平安脸上都带着诧异。 纪炀低头一看,怪不得小厮这幅表情。 这信封上赫然写着林家的名讳。 要问林家是谁? 自然是原身的未婚妻家啊! 纪炀早知道原身是有娃娃亲的,可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这会看到信件,只觉得如同烫手山芋一般。 小知县 第10节 等会,这林家不会是来退亲的吧? 要是这样的,似乎也不错? 纪炀并未在外面就拆开信件,而是回了住处之后这才拆开信封。 只见里面的字迹自带风骨,内容却跟下笔一样利落。 看完之后,纪炀才是真的略略慌张。 不会吧? 林家,林家嫡长子,也就是他的“大舅兄”不日要来扶江县?! 具体什么时候也没说,只讲他身上差事办完,回汴京的途中正好路过潞州,顺便来扶江县看看他? 虽然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跟林家三姑娘成亲,但这种场合怎么想怎么尴尬。 放下信件后,纪炀无奈,要不然趁此机会,同林家说清楚。 反正以他的名声,林家应该也不舍得把女儿嫁过来,他十一月份满十七,那位林家三姑娘好像也快十六,按理说都是要婚嫁的年纪。 不如早早说清楚,也好了了这桩心事。 纪炀下定决心,反而不愁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去看看那六家种下的芥菜长得怎么样。 前几日去看的时候,只觉得芥菜看起来绿的鲜亮,这种颜色一看就是营养极好,再过一阵,也就能摘下食用。 他来扶江县办的第一件差事,一定要做的漂亮才是。 第10章 虽然说着要把林家的事抛到脑后,但纪炀还是让在南边荒地修池子的县尉等人注意一下,若是有马车或者陌生人骑马从南边官道过来,一定要派人来报。 县尉凌俊鹏好奇道:“是谁要过来?还没见过知县大人您这么郑重其事。” 他们跟知县大人接触一两个月时间,也算稍稍了解些纪炀的脾性,平时惯是好说话的,但心思拿得稳,明明只有十六七岁,可做事沉稳得很。 做出来化肥这种厉害东西之后,大家更是敬佩。 还从未见过知县大人如此表情。 纪炀无奈笑道:“都是以前的事。” 准确说是原身的事。 林家其实从林家曾祖父一辈才发迹,一家四代三进士。 曾祖父是探花郎,祖父是状元,父辈为当朝进士,如今的下一辈也在用功读书,登榜指日可待。 这样的门户在汴京算不得特别有底蕴,可如今林家祖父在朝中做大学士,那就很不同了。 一个是当朝权势鼎盛大学士的嫡孙女,另一个则是伯爵府的弃子,更是买官来做。 跟正统出身的清流人家自然差得远。 不过定亲之时,那会原身生母还在,作为侯爷的祖父也在世,反而是林家祖父未当什么大官。 所以这桩娃娃亲定下之时,还有人说林家三姑娘是高嫁。 毕竟那会原身还是侯府嫡长孙,身份自然不同。 可如今光阴莫测,原身祖父没了,爵位并不世袭,家中父辈又无甚功绩,侯府变成了伯爵府。 要说伯爵府嫡长子跟大学士孙女,其实也还行。 两者比起来,一时说不清哪家更好些。 势利眼一点的,肯定觉得爵位实在,脑子清楚的,更看重林家这种清流又有实权的人家。林家老爹虽一般,但林家五姑娘的嫡亲大哥,却人人夸赞,所以前面说他登榜不是空话。 可抛开乱七八糟的不谈,只说纪炀本身,在林家眼里,绝对不是良配。 他的名声自不用说,又那么容易被骗到穷乡僻壤毫无出路的地方当知县,眼瞅着能力不够,脑子也不够。 这样的人,哪家心疼女儿的愿意把他嫁过来? 依照纪炀自己看,他要是有女儿,也不会嫁给这种人啊。 就算不要脸面也要把亲事退了,倒不是说身份地位如何,只是看起来就不靠谱。 所以如果林家大公子此次过来是退亲,他肯定十分利落地把事办了,绝对不拖泥带水。 这样对两家都好。 心里有了决意,纪炀也就平和了,反正就这样了,还能怎么着,他这边还有一大堆事呢。 如果说之前知道肥料厉害的人是少数,随着六家的芥菜慢慢长成,知道的人绝对成了大多数。 谁让他们六家的菜特别突出,同样的菜,就是比别家的高,别家的旺,好像水分都更足些。 其中一家甚至种了片没有用肥料的来对比。 那对比可太惨烈了。 用了肥料的比没用肥料的生生高出小臂那样长,芥菜的叶子也是十分宽阔。 同样一株植物,产量要比其他植物要高,也就意味着家里今年的口粮又多了不少。 这种情况下哪家农人不兴奋? 多一点点食物,就意味着在冬日时日子好过一些。 现在还只是菜地,若用到麦子跟水稻上呢? 想到这,半个扶江县百姓都坐不住。 甚至连最偏远的上集村,凌家湖的村民都过来了,就是为了看一看六家种下的菜地。 他们有生之年,也没见过长势这样好的芥菜啊。 一颗顶别人两颗。 越到收获的时候,扶江县百姓越兴奋,瞧着那块菜地,心里满满都是收获得喜悦。 唯独其中的马同峰有些皱眉。 因为他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这菜好像成熟期提前了,原本要五十天左右才能成熟的菜,因为营养充足,竟然在四十二天左右的时候,就已经进入成熟期。 若是再不摘叶子,那叶子就老了!不能吃了! 等马同峰把这消息连忙告诉纪炀的时候,纪炀并未不慌张,他有想过会缩短成熟时间,所以早早有所准备。 “既然成熟了,那就采摘,等摘出来称一称,看看半亩地能有多少斤产量。” 只等纪炀一开口,农人马同峰已经跃跃欲试了。 现在他每天醒来都是笑醒的,谁让自家的菜长得那样好,看了心里自然美得很。 马老爹还说,他种了一辈子的地,也没见过芥菜能长这么高长这么快。 长得高其中好处自不用说。 长得快又有另一件好处,那就是不占土地,收获之后,甚至可以继续种东西,土地利用率也就提高。 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顶顶好的事情。 有知县点头说收获,六家人齐齐行动起来,各家脸上都是喜笑颜开的。 别看这次收获的只是芥菜,以后收获的就会是麦子水稻。 他们这次成功的意义非常大! 当然,这是知县大人告诉他们的,知县大人还说,他们六家为了试验肥料做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以后有什么好事,定然会先想到他们。 有了这话,六家恨不得现在就去再种一亩地。 既然收获,肯定还要大张旗鼓地来。 纪炀有意推广肥料的使用,就不可能让这事悄无声息进行。 当初在县衙门口召集试验的农户,目的也是打响名气,一路看来,他的选择也确实没错。 现在芥菜还没收获,就已经有不少农户心心念念盼着肥料也到他们家。 于是扶江县县城里,便有捕快敲着锣告诉众人。 施了肥料的芥菜要收获了! 大家快去看啊! 到时候当场称重,对比一下往年的收成! 一听此话,不少乡亲甚至放下手里的活计去围观。 这可不光是看热闹,还是看门道! 只要能让粮食增产,他们做什么都可以的! 再说,这件事在扶江县已经是沸沸扬扬,多少人都等着看最终产出的结果。 这个结果,决定了他们对肥料的态度。 更决定了对知县的信任程度。 纪炀听着平安来报,约莫知道外面的风声,知道气氛渲染的已经差不多,笑道:“走吧,咱们也去看看。” 最近一段时间里,衙门罕见人员这样整齐。 纪炀来之后,大家似乎不自觉开始忙起来,而且忙得都有成效。 县尉那边带着人一起挖池子,已经初现雏形,不日可以完工,最重要的是,他们衙门一分钱都没花! 连材料钱都是知县好友出的,甚至连找人帮忙付些散碎银子,这钱都不用衙门出,也不用知县大人出。 看来大人跟那好友的关系真是没得说。 此生若有这样的好友,那也值得了! 纪炀听到这话只觉得脸色古怪,好像也行? 小知县 第11节 县丞则带着捕快在各家查看种植情况,六户人家里,大多数都选择种芥菜,因为这个时间种这东西刚刚好,而且收获还快。 只是没想到,收获比想象中更快,也算意外之喜。 反正玉县丞按照知县大人的意思,把每个阶段的情况都记下来,以后其他乡亲们用肥料的时候也有个参考。 这事并未瞒着周围乡亲,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新来的知县大人,从来到扶江县的第一天起,就在为他们考虑,就给他们带来了这么好的东西。 纪炀自然带着小厮两头跑,有他这个定海神针在,基本不会出问题。 但大家各自忙事情,极少一起出去办差。 可今日不同,今日种的菜都要收获了! 他们肯定要去! 眼看这晴空万里,纪炀带着衙门一行人热热闹闹前去收获成果,还带了个秤砣,到时候方便称重。 谁料他们走的时候,没事来蹭饭的小姑娘怯生生看着。 纪炀一回头瞧她,今日怎么就她自己,她哥呢? 平安见此低声道:“小姑娘的哥哥没事去帮人摘果子换食物,他出去的时候就把小姑娘放县衙。” 纪炀听此哭笑不得,只觉得那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还真是机灵,知道妹妹放到衙门肯定安全,中午他不回来,妹妹也饿不到。 只是今日他们出去的时间长,把她这个三四岁的孩子留着就不妥了。 纪炀想了想,对平安道:“跟衙门附近的人说一声,小孩回来就告诉他,妹妹我们带着了,让他不要着急。” 再怎么样,他也不能看着这么小的小孩子自己待着,说不定还要饿肚子。 等平安抱着小孩,纪炀还是想笑。 幸好这是个偏僻的村落,否则出去办差还带个小孩,像什么样子。 不过纪炀倒是对她哥哥刮目相看,自从自己过来,一直让他俩跟着吃饭,从未说过什么。 可小孩还是去帮人摘果子换东西,是个有志气的。 他们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殊不知从南边官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这马车看似朴素,但下盘极稳,瞧着轮子就知道平稳得很,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马车的侧边隐隐刻了个林字。 平日县尉等人要是在南郊挖池子,必然会来报一声。 可惜这会他们全家出动,根本不知道这辆马车已经进入城门,往空无一人的衙门驶去。 一双葱白般的手指轻轻拨开车帘,好奇地往外张望,声音活泼灵动:“哥,这就是扶江县啊,怎么城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 “路上也没人。” “衙门也没人?” 第11章 七月十九中午,晴空万里,扶江县城里一大半的人都在马同峰家菜园附近。 所有人都看着绿油油的菜地兴奋。 芥菜大家都种的,但从未见过长势这样好的芥菜。 这样的菜收下来,不管是炒着吃,还是做榨菜,那都是极好的,就马同峰一家种了半亩地左右,估计就够全家吃的。 如此大丰收的场景如何来的,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 那就是为有土化肥! 知县大人亲手制作的化肥! 整个县城的乡亲都以务农为生,看着这样的场景,口水都要流下了。 方才那五家的菜已经收完,每一家的重量都十分惊人,反正比他们平时自己种的产量多了至少快一半。 快一半啊! 这是可以让所有伺候庄稼的人都兴奋的数字。 那五家各有参差,最差的那家应当是前段时间跟打架,不仅浪费了很多粪肥,还把一部分化肥用在庄稼地里。 他家用的化肥少,产量自然低,大家心中有数。 现在就剩最后一家还没称重,也就是伺候菜地最仔细的马同峰家。 马同峰跟马老爹对这块菜地格外重视,远远看着就知道比其他五家产量高。 可到底高多少,还是要称重再说。 扶江县的乡亲们有预感,这会是个他们再次兴奋的数字。 纪炀看看众人,他在这么多人当中也尤为显眼,不仅因为身量高,还因为眉眼生得俊朗,在这里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马同峰跟马老爹走到纪炀跟前,颇有些激动道:“知县大人,那我们就开始收菜称重?” 纪炀点头:“粪肥跟植物肥,还有没有施肥的全都分开采摘,分开称重。” 最后得出来的数据非常重要,甚至会影响到明年大家对庄稼谷物如何施肥,根据这六家不同的耕种方式,到时候得出最优的那个。 六家人隐隐知道知县大人的想法,心里早就有了比较,恨不得自己是最拔尖的那个,到时候知县大人肯定会夸他们的! 被如此厉害的知县大人夸,想想就高兴。 可他们也知道,今年最拔尖的应当是马同峰家里。 但六家人还是忍不住精神紧绷,周围看热闹的乡亲同样没好到哪去。 赶紧看!赶紧学! 学会了自家也能这样种! 收割芥菜的众人动作更加利落,不过还有点紧张,以前干农活都是自己默默做,怎么今天收个菜还要被围观啊。 被这么多人看着,好像手脚都要同步了。 与此同时衙门门口,这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马车在旁边停着。 林家大公子跟县衙旁边开茶摊的婶子攀谈,语气带了些好奇:“菜地收获这种事,知县也要过去?” “这次不同,我们知县老爷是神农转世,他做了一种叫化肥的东西,还免费送给百姓们,用了他做的化肥种出来的菜都格外好吃,产量也高。” “竟是这样。” 旁边坐在矮凳上,边喝茶边听大哥套话的林家姑娘再次摇头。 她哥想套别人的话,那可太简单了。 不到一个上午,已经把纪炀在扶江县这两三个月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进城的时候还在奇怪,为什么扶江县街上都没什么人,田地里也没什么人,合着都去周边村子瞧热闹了。 说话间,有个五六岁左右的小男孩窜了出来,手里捧着两个热乎乎的饼子,一看就刚烙好,过来就问:“婶子,你见我妹妹没有?我从衙门后门进去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话音落下,小孩警惕地看向这几个外乡人。 隔壁婶子答道:“知县老爷说你妹妹一个人在县衙不安全,而且他中午也不回来,办差的时候一起带出来了。还让跟你说一声,中午不用操心她的饭食。” “我那会也不在家,要不然就帮你带着了。” 这话一讲,别说林家大公子了,林家姑娘也觉得好玩。 怎么他们在扶江县听到的纪炀,跟在汴京听到的纪炀,完全不是一个人? 哪有知县出去办差还带着小孩的。 这小孩不会是他的吧? 林家大公子瞪妹妹一眼,若纪炀真的有私生子,纪家早就闹翻天了,这绝不可能。 过来的小孩似乎不意外这个答案,自顾自吃起饼子,还留了一个小心包起来。 茶摊婶子给小孩倒了杯水:“你自己吃吧,妹妹有知县老爷照顾,你还不放心?他可是最心善的。” 小男孩还是摇头,显然要把另一个饼子留下给妹妹。 林家姑娘见此,心里也软了一片,把自己带的小零嘴拿出来:“喏,姐姐给你的,快吃吧。” 说着,林家姑娘自己先拿一个,让小孩知道确实没问题。 谁料小孩还是摇头。 这么有戒备心的小孩知道妹妹被办差的知县顺便带走,竟然还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仿佛很放心一样。 林家姑娘抬头看看自己大哥:“哥,我们还要等吗?要不然让小厮去找他们?” 林家兄妹带了七八个仆役,原本是不用干等着,托人传话也好,让人带路找纪炀也好。 可林家大哥偏偏在县衙门前的茶摊坐着,硬是把纪炀底细摸清楚。 这会底也摸得差不多了,要不然还是找人吧?听茶摊婶子说的,那地方应该离这不远。 林家大公子刚点头,只听一阵电闪雷鸣,方才还晴朗的天空,此时忽然乌云密布起来。 夏日的雨来得就是这样快,眼看瓢泼大雨很快会落下。 纪炀那边,这会正在安排人赶紧把收割好的芥菜送到半里地外的小屋当中。 方才三块地的芥菜眼看就要收割完成,马老爹察觉不对劲,看看天气再看看风向,笃定道:“快,快把东西收起来,马上要下雨了。” 有经验的农人单单看云彩就能约莫估计出来晴雨。 马老爹这样讲,那肯定是要下雨的,平时下也就下了,但这些菜还没称重,若是一淋雨,重量可就不同了。 到时候数据就没了。 要知道马同峰家产量明显最高,他家的数据也格外重要。 这就相当辛辛苦苦做了快两个月的实验,突然告诉你实验要黄,你慌不慌? 纪炀当机立断,让手下骑着马来回运送芥菜。 可县丞等人却道:“要不然还是您先去小屋避雨?您的身体重要。” 纪炀好笑道:“我这么大的人,淋一阵雨算什么,还是先救我们的菜要紧。” 小知县 第12节 这可是三块试验田,不能毁! 淋雨而已啊。 见知县坚持如此,众人只好快快捆好收割下的芥菜,人力马力一起上,反正尽快运到半里地外的小屋里才行。 旁边围观的乡亲们不知道从哪寻摸出来件破旧的蓑衣跟斗笠,说什么都要让知县老爷带上。 纪炀刚想拒绝,看了看一直乖乖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这才把蓑衣斗笠接过来,三四岁的小孩可不能淋雨。 他们这边急忙忙收东西,人也在陆陆续续往回撤。 眼看雨真的要落下,纪炀想把小姑娘递过去坐马回小屋,但小姑娘一见马儿就吓得不行,死死抱住纪炀大腿,谁拉都不松手。 见此纪炀无奈,只得让马匹继续运收好的芥菜。 真是没想到,有一天芥菜大丰收也是痛苦啊,运了两三趟了,竟然还有没运完的。 马同峰父子则加急把最后一点赶紧收割好捆绑起来。 不过再抬头,总觉得时间来不及,方才那匹马刚刚出发。 难道最后这些要不计数? 那他们肯定不是第一啊。 纪炀抱着孩子安慰马家父子:“没事,就算没了这些重量,大家也都知道你们种出来的产量最高。” 虽说缺了实验数据确实很难受,不过世事无常,哪有事事顺利的。 “咱们回吧,不急这一时半刻。” 纪炀刚说完,只听背后传来马车响动声。 “用我们的车拉菜吧,包管淋不到!”林家姑娘好奇地看向菜地。 到底是什么菜啊,让他们那样稀罕? 纪炀则跟马车上另一个人对上目光。 完蛋。 林家人来了。 纪炀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好奇的林家小姑娘。 这不会是他未婚妻吧?年龄看起来也太小了? 他不行,他不可。 作者有话说: 以后的纪炀:真,真香? 第12章 看到纪炀的眼神,林家大公子下意识把妹妹塞回马车,开口道:“这是舍妹,家中排行老五,从小体弱养在扬州老家,这次出门办差便是把她接回汴京。” 林家大公子一句话,就把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 原来是这样,跟他有婚约的是林家三姑娘,并非林家五姑娘。 纪炀歉意笑笑,拱手道:“见过林家大公子,这情形不好多叙,还是赶紧装菜吧,然后把这些荠菜运到那边的小屋当中。” 纪炀不客气,林家大公子也不拖拉,点头道:“快搬,省得被雨淋到了。” 这话一说,纪炀下意识看向他。 普通的菜被雨水淋到自然没什么,他这个要称重,所以不能沾水。 这位林家大公子刚到就看出端倪,不愧是汴京人人夸赞的林家嫡长子,也是林家最看重的子弟。 纪炀笑,让战战兢兢的马家父子尽管把菜放到车上,这会还是实验数据要紧! 至于这些泥土? 总能洗干净的。 也幸好林家马车来了,剩下的荠菜刚装上,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大家也松口气,捕快兵马骑着马回来,见菜已经装上马车,自然松口气。 他们都知道为了这些菜大家付出多少心血,没道理在最后称重的时候功亏一篑。 林家的马车不算小,只是装了收获的荠菜之后,留的空间就格外小,只有林家五姑娘跟纪炀手里的小孩做得下。 剩下的人只能走到半里外的小屋里。 见马车离开,纪炀稍稍抬头,请林家大公子先行,剩下的人则在后面跟着,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 估计都没想到此次见面是这个场景,这会自然各怀心思。 林家大公子更是心里复杂。 他来这一趟确实为三妹退亲的事,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在汴京胡作非为的纪炀却让他刮目相看。 行走间,林家大公子已经帮纪炀找到答案。 想纪家的复杂情况,父亲不疼爱,还有虎视眈眈的庶弟,他不成器都能被丢过来,若成器,性命估计都保不住,还不如将计就计,来个汴京那边看不到的地方,另寻一条出路。 纪炀只是笑,见林家大公子神色复杂,开口道:“还请林兄保守这个秘密,以后,以后必当酬谢。” 林家大公子摇头:“你我祖辈私交甚好,不用你讲,我也不会乱说。” 两个都是聪明人,稍稍一照面,就知道对方的想法。 反正帮忙瞒着对林家大公子来说不是难事,不如卖个人情,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处。 从菜地走到装菜的小屋,在场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终于要知道马同峰家的芥菜有多少斤了! 这个数字可以改变他们整个扶江县种农作物的习惯! 只要重量足够,以后他们整个扶江县所有田地都要用上化肥! 在场的扶江县乡亲更多是兴奋紧张,林家人则是看热闹。 最后的纪炀带着的衙门差役在安排称重。 小屋里都有些站不下去,但扶江县的人就算在外面淋雨,也要看到最后的重量。 首先是没用化肥的半亩地,称出来共一百八十斤,其实一部分还未完全长成,可为了对比同一时间的重量,还是提前采摘了,误差不算大。 关键的还是后面的重量。 植物肥的重量为三百九十斤。 粪肥重量是四百斤。 四百斤斤?! 半亩地就有四百斤?! 几乎是没用化肥的两倍了! 而且三者对比,明显用化肥的菜叶更加饱满,干黄的地方非常少,一看就是上等蔬菜,吃起来口感也会更好。 扶江县百姓们对这个结果早就有所准备,可实际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深吸口气。 化肥真的有用,非常有用! 这个重量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啊。 可别忘了,这化肥还让芥菜可以提前收获。 如果这样的化肥用在庄稼上? 只听周围百姓全都在热烈讨论化肥这东西,最后全都目光闪闪地看向纪炀。 “知县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做化肥。” “这东西好做吗?贵不贵?我们都能做?” “要是能用到庄稼上,那明年的收成就好了。” “一亩地多产个十斤都是好的。” “五斤就行了!” 纪炀看着大家笑:“会有的,都会有的。” 通过合理运用化肥,再有选用良种,别说十斤了,一亩地多产二十斤都是可以的。 像现代运用技术得当,半亩地芥菜能在六百斤往上,特别优秀的甚至能到八百斤。 别人或许会为这个数字震惊,但他想的却是,这个数字还能提升的空间!他们还能继续增产! 可在场只有纪炀还能如此淡定。 林家大公子也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芥菜。 他原本以为的增产,也就是几十斤而已,可现在呢? 没用纪炀化肥的菜半亩地一百八十斤,用了的四百斤。 这种对比实在太过强烈,连他都震惊万分。 这里热热闹闹一直到讨论到雨停,似乎还是有说不尽的话,全都拉着纪炀不肯离开。 纪炀自然知无不答。 这本就是他的目的,利用这次试验化肥种植荠菜,从而让扶江县大部分百姓都知道化肥的好处,从而在接下来的种植当中学会用化肥! 到时候田地粮食自然能增产。 也不会再有那种饿到吃不起饭的情况。 整个扶江县也不会这样穷。 雨过天晴,马同峰一家也被捧得要上天一般,其他五家也差不多。 就他们用过化肥,自然要问问他们这化肥的妙处。 整个扶江县因为化肥都活过来一般。 小知县 第13节 讨论到最后,自然还是夸他们知县的人。 知县大人不过来这两个月时间,就能带来这么好的东西,带来汴京的化肥! 汴京的化肥? 其他人或许不知,但林家大公子却默念两句,他从未在汴京见过这种东西,看来这也是纪炀的说辞。 越看下去,林家大公子心里对纪炀的好感就越多。 看来他之前在汴京的时候确实在藏锋,如此人才,却因为家里内斗而远离他乡,实在是可怜,让他们承平国也平白失去一个人才。 想到当年林家还问过纪家,要不要让纪炀去他家私塾读书,他家私塾在汴京都是有名的。 可纪家以纪炀不听话不想上学为由给拒了,现在想想里面肯定也有猫腻。 在林家大公子还在脑补纪炀多可怜的时候,纪炀笑道:“还请林兄挪步去县衙吧,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等纪炀带着林家人离开,扶江县的人这才议论两句。 那公子跟小姐看起来如此贵气,难道是知县大人在汴京的好友? 看看他知县大人就是厉害,来他们这种穷乡僻壤了,还有朋友主动找过来。 唯独平时沉默的平安有些焦急。 他是从汴京就跟着纪炀的,自然知道林家跟少爷有婚约的事。 别人或许不知,但他却隐隐着急,难道林家来是要跟少爷退婚? 若退婚了,那少爷肯定会被汴京那边再次笑话的。 以前也就罢了,可平安自从跟着少爷到扶江县之后,自然知道少爷的本事,林家这样跟对少爷,也太不公平了。 可平安不知,等纪炀带着林家人在衙门后堂安置好,趁着只有他跟林家大公子在时,主动开口:“林兄此次前来,可是为退婚一事?” 不等林家大公子开口,纪炀立刻道:“当年的婚约也只是我母亲跟你家母亲随后提及,这么多年也做不得数。” “如今我在远离汴京的千里之外,不知什么年岁才能回京,总不好蹉跎令妹时光。” “倒也不好耽误林家姑娘,若是退婚,我绝无怨言。” 林家大公子微微皱眉,他原本以为纪炀如此聪明,必然会抓紧林家这棵大树不放。 不是他自夸,他祖父在朝中还是大学士,只要纪炀跟林家结亲,再有他的才干,那回京只是时间问题。 这种情况下,纪炀竟然主动同意退婚,一点怨言也没有? 这样不仅聪明,还有些常人不能有的品格。 若是三妹在他临行前苦苦哀求,只怕他还真认纪炀当妹夫,看来京中那些传言大半都是不可信的。 林家大公子语气带了些歉意,认真道:“此事是我林家有所亏欠,以后你若有事,只要递上你的名帖,我林家必然全力相报。” 说到这,当年两家的婚约也就作罢了。 两人皆是松口气。 林家大公子是因为总算了了三妹的心结。 纪炀松口气自不用说,他拒绝盲婚哑嫁!没有感情的婚姻就是一盘散沙! 明显不愉快的婚姻要了又如何,还不如要林家的一份亏欠,日后定然能用上。 纪炀笑眯眯的,丝毫不像个被退婚的人。 如此气度,让林家大公子心里多了几分感慨,或许退婚是错的? 两人你来我往,林家五姑娘已经小跑过来:“纪大人,快,你快告诉他,小姑娘是你给我的,不是我偷的。” 纪炀往外看了一眼,平时在衙门蹭饭的小男孩正护着妹妹,显然误会什么,正恶狠狠地盯着林家五姑娘看。 他们这边鸡飞狗跳,衙门里倒是多几分热闹。 纪炀看他们都跟看孩子一般,无奈道:“都听话,今日收获了芥菜,一会给大家做芥菜肉包吃。” 芥菜肉包,这是什么? 林家五姑娘也看了过来,一双杏儿大而有神,像小鹿般灵动。 纪炀刚解决“婚姻大事”,此时笑起来格外温和:“就是好吃的,我吩咐人去做。” 说着又对小孩们招招手:“你们两个快去换衣服,省得风寒。” 林家大公子跟林家五姑娘对视一眼。 谁说纪炀是个纨绔来这,还说他整日斗鸡走狗不着调,连在老家养身体的林家五姑娘都听说些。 今日一见,跟传闻简直大不相同。 看来这传言,一点也不可信! 第13章 自从七月十九过后,扶江县衙门门口经常有百姓“路过”,然后“顺便”问一下,什么时候开始教大家做化肥? 部门的捕快卫峰卫蓝无奈,指了指天:“最近一直在下雨,等雨停了再说。” “咱们知县大人正在准备,大家缓缓啊。” 从昨天大雨之后,扶江县的天就没晴过,一下就是半天,不管南郊修池子,还是林家离开,都给耽误了。 林家大公子这次出门办差,一个是把从小养在老家的五妹接回京都,她今年十四,快到说亲的年纪,二是来扶江县退婚。 其实后者写信也可以的,但林家想着旧情,就让家中嫡长子过来,也算给了体面。 不过林家大公子没想到来扶江县一趟,竟然还有意外收获,而且退亲的事也比想象中顺利很多倍。 原本想着退完亲就离开,没想到最近的雨却下个不停。 乡间的路难走,扶江县到潞州的官道又泥泞不堪,自然不能这会出发。 纪炀还笑:“雨天留客天,且再等等。” 林家留下来住在后堂的小院里,纪炀却还在继续衙门忙碌,按照他原本的想法,能来县城学制作化肥的,那就拉过来学习。 不能来的,那就是把制作化肥的方法写上去。 前者没问题,后者想法刚出,纪炀就知道不对,扶江县除了自己跟小厮之外,也就玉县丞,凌县尉识字。 写出来也没用。 既然写出来不行,那就用画的。 纪炀也算冥思苦想,把制作化肥的步骤简略再简略,画成大家都能看懂的连环画,还压缩到一张纸上,就算不认识字,也能看明白其中的意思。 纪炀画出第一张,其他人自然帮忙跟着画,他们扶江县五个村子,每个村子发十张,都要画五十份。 好在林家兄妹过来,两人书香世家,对画画自然略知一二,有他们二人帮忙,纪炀干脆道:“要不然一个村子准备二十张,咱们画个一百份?” 白来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林家五姑娘睁大眼睛:“你是看我们兄妹俩帮忙,这临时加数量的吧。” 纪炀轻咳:“也不是,扶江县虽然人少,但也有一千五百多人,咱们画一百份绝对不算多。” 林家大公子较他们年长些,笑着摇头。 以他的聪明,刚看到这画就明白什么意思,也明白这就是让扶江县百姓交口称赞的化肥。 更让他惊讶的,纪炀还能找出这样的方法,力图让所有百姓们都看懂。 这种方法不仅实用,还考虑到百姓们的情况,就算他祖父来了,也会夸赞一句。 可惜,这样的才能确实以买官为起点,以后不管他再努力,功绩再如何,都会被人提上一嘴,升迁更比旁人难上数倍。 这几天下来,林家大公子对纪炀已经有深交之意。 两人脾性不差,皆为心思通透之人,聊起来也格外有话题。 纪炀也不得不感慨,不愧是林家看中的嫡长子,其见识学问皆顶尖,人也是端方君子。 这也让纪炀更加放心,他这里的一切不会被告诉汴京的人。 在收到林家的信件之后,纪炀立刻想到原主记忆里关于林家的事。 林家的家风严谨,林大学士更是褒善贬恶的好官,当初原身生母去世,林家还用亲家的身份庇护过原身一阵,甚至还想让原身去林家私塾读书。 林家私塾的夫子是林大学士的好友,当年三甲有名的,教出过不少进士学子。 如果原身能在那里读书,怎么也比现在强。 但那会原身受人挑拨,以为林家故意羞辱他,说什么都不去,反而让庶弟开口,说要替原身去林家念书。 谁料这事传到林家那边,再也不提这事,明显拒绝原身庶弟。 如此亲疏分明,原身但凡懂点事,就能看出怎么回事。 可原身当年也不过十二三,身边又多是些只会捧杀他的人,白白错过这次亲近的机会。 现在林家来退婚也不算落井下石。 以林家在官场上的清誉,怎么也不可能与买官的人为伍,可以说在原身花银子给自己买官位的时候,这段姻缘也就没了。 而且他今年十六七,至少要在扶江县待上三年,那林三姑娘如今也十六,也拖不了那样久。 于情于理,婚事必不能成。 纪炀身为局外人看得清楚,心中自然坦然。 可在林家大公子林启看来,纪炀的性格品行都是佼佼者,所以不免为他买官的事感叹。 这会给纪炀帮起忙来,更是竭尽全力。 一百张制土化肥流程图在三天时间里画完,实在让人开心。 衙门众人忍不住欢呼出声。 画完了! 只要等到天晴,他们就开始正式着手教扶江县百姓制作化肥了! 与此同时,纪炀也在吩咐捕快兵士随时出发,去扶江县最远的两个村子,上集村跟凌家湖。 小知县 第14节 去通知当地里长,让他们带几个种田厉害的人过来,等他们学会了,回村子教导乡亲们,到时候多带些制土化肥流程图回去,自己还会派马同峰一家去他们村子教学。 包管在一个月内,整个扶江县百姓都学会使用化肥! 纪炀吩咐事情的时候,并未避着林家兄妹,林五姑娘林婉芸小声道:“哥,你们汴京怎么乱说话,三姐写信也说这是个不学无术的,这也不像啊。” 林启瞪她一眼:“你三姐为何在信中说人闲话,若传出去,对你们名声有益?” 见妹妹还在往纪炀那边看,林启拍拍她脑袋:“现在这样就算了,回汴京可不许如此,母亲已经给你请了教养嬷嬷,一应规矩虽说没用,但汴京人多口杂,难免会被人说嘴。” 林家五姑娘在汴京老家日子过得松快,规矩也没那样严苛,家中叔叔婶婶对她也好,这会一听学规矩,眉毛都要耷拉到地上,瞧着愁眉苦脸的。 纪炀回头见林家五姑娘表情,好笑道:“是这里无聊了吗?雨马上就停了,要不然让人带你去湖边逛逛,那边荷花开得好,再让水边的人帮忙捉两条鱼来,做些鱼肉丸子吃。” 荷花! 吃鱼肉丸子! 林婉芸立刻看向大哥。 林启拿她没办法,只好应下,只是要带着家丁前去。 纪炀见此,就让隔壁婶子带林家五姑娘过去,又掏出些散碎银子给旁边昏昏欲睡的小男孩,小孩最知道哪里好玩,买鱼的钱也一并给了。 小男孩见到银子立刻来了精神,一手握钱,一手拉着妹妹。 林婉芸见此,就知道纪炀是把她当这两个小孩一样对待,倒也不生气,摆摆手就要离开。 这几日里林家兄妹也知道,这两个小孩平时也没什么名字,只知道是扶江县的大姓,都姓江,平日大家都喊男孩江小子,女孩江乖乖。 平日大家日子过得艰难,只能保证两人饿不死。 倒是纪炀来了之后天天管饭,还拿了布料让玉县丞娘子帮他们俩做了整齐衣裳。 怪不得江小子对纪炀那样信赖。 小孩们出去玩闹,纪炀等人还在准备最后的事。 可没过一会,衙门门口又来了四五个面黄肌瘦的人,他们小心翼翼往门口张望,明显想进去又不敢敲门。 他们活了三四十年,从未来过衙门,难免胆怯。 直到玉县丞办差回来,认出其中一人,惊讶道:“你们是上集村的?怎么在衙门门口,可有什么事?” 玉县丞是扶江县本地人,自然能认出他们。 扶江县五个村子,上集村跟凌家湖距离最远,平日他们很少会来县城,更别说来衙门了。 像上集村,只有葫芦收获的季节会做些简单的饮食器具过来,平日里很少来此。 这会也没见他们拿着葫芦过来啊。 上集村的人面面相觑,瞧见是熟悉的人,这才小声道:“大人,我们听说衙门有种可以让粮食增产的神物,是真的吗?” “那我们上集村的,也能学吗?” 看着大家期盼的目光,玉县丞心里一震。 他在扶江县这么多年,也做了好几年的县丞,却第一次有这种真正成为父母官的感觉。 玉县丞认真道:“当然可以学,知县大人已经备好人手,准备去上集村通知你们,没想到你们已经有人来了。” 要知道上集村到县城至少要走一天时间。 一天前还是大雨滂沱,他们听到可以让粮食增产的消息,虽不知真假,也要冒着雨来问一问。 如此勤劳的乡亲们,他们值得拥有化肥,值得拥有丰收!这是他们本来就应该拥有的! 第14章 上集村的人意外到来,并未影响纪炀的计划,对他而来更像意外之喜。 也更能看出来百姓们对粮食的渴求。 那上集村的人过去,只因为有户人家的女儿嫁到县城附近的村子,自然知道化肥的事。 马同峰家里芥菜产量刚出来,女儿立刻让自己丈夫去上集村送信,让他们也知道这个好消息,更让他们知道可以来县城学怎么制化肥。 上集村的人知道这事后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平日种一亩地的芥菜,也就能产个三百多斤。 现在告诉他们,半亩地能产四百斤? 当他们都没种过田? 可那家女婿说得认真,让他们不得不信,就算是假的他们也认了。 为了这个可能是假的消息,这四五个上集村村民冒雨前来,自然因为想到粮食能多一些,大家心里忍不住激动。 在现代社会很多人感受不到,可在食物贫瘠的古代,多一捧粮食都能多活一个人。 纪炀听到玉县丞报消息过来,立刻让他们进门,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开口道:“原本就是要去上集村同你们讲的,一会捕快就骑马去通知你们里长。不过既然来了,那就等到三日后一起学吧。” 明日一起学! 上集村五个人不敢置信。 这是真的! 是真的! 纪炀见他们衣服皱皱巴巴,就知道一路赶来都没休息,立刻让人去烧水,让他们先洗漱。 五人连连摆手,他们可以去投靠亲朋,不用麻烦知县的,再说他们一进衙门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纪炀听得好笑,不过随即想到,等上集村跟凌家湖的人赶来,估计也要安排住处,干脆道:“能投靠亲戚也行,没地方安身的,可以去北街王家,让他们安排处院子,至少有房间可以住。” 那处六进大宅子,共有四个院子,每个院子至少六个房间。 现在王家人住了一处,还有个院子装满石料木料,剩下两个院子倒是能当做临时安置人的地方。 虽说破破烂烂的,但对来过的百姓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纪炀让小厮带着他们去王家宅子住下,又付了些银子给王家,让他们安排上集村几人的饭食。 上集村五个人怎么也想不到。 他们贸然前来,不仅有地方住,还有饭吃,等出了衙门还是不敢信。 但这会在看衙门,似乎门槛也没那样高了,也没那么吓人。 至于王家这边,那王家有卖宅子的钱给王家媳妇儿吃药,现下已经能走动了,听到知县老爷付钱让他们帮忙安置乡亲,哪有不应的道理。 王家夫妇两个带着孩子迅速收拾出院子,饭食自不用说,肯定安排妥当。 等上集村跟凌家湖再来人,他们也能安排。 说到凌家湖,其实凌家湖的人比上集村人更早知道化肥的事,只是他们里长并未着急前去,天天在家等着知县派人传话。 他们知道化肥的原因,自然因为凌俊鹏凌县尉。 凌县尉早早就娘子回乡一趟,让他爹也就是里长知道这件事。 那凌家湖的反应自不用说,村里的人没事就在村口等着,那捕快卫蓝身影刚刚出来,村民就一阵欢呼。 这让卫蓝有些摸不清头脑,大家也太热情了吧? 较远的上集村,凌家湖都这样热情。 其他三个村子自不用说,早就跃跃欲试。 每个村子都是里长带着五个种田好手,他们学会之后,必须交给同村的人,若藏私的话,同村人可以找里长理论,再不行还有分发的制作花费流程图。 林启看着,只觉得纪炀把事情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办事比许多汴京官吏都有章法。 等到七月二十五,从下面村落来的人基本已经到齐。 也就到正式教导扶江县百姓制作化肥的时候。 从清晨卯时开始,已经有不少乡亲在衙门门口等着,不少人发现,这还是他们出生以来,头一次赶在衙门门口等人。 辰时,也就是早上七点,衙门大门打开,纪炀走在前面,后面跟着衙门小吏,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带着,去南郊荒地!开始做土化肥! 这东西的步骤说起来并不复杂,大致分为粪肥跟植物肥。 可粪跟粪之间也有不同,植物跟植物之间其实也有细分。 但现在刚开始教,自然只把重点说出来,以后的细分细教,还要慢慢来,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比如厩肥跟堆肥的区别,而厩肥还分猪圈肥,马厩肥,牛栏,羊圈。 每个季节要堆的时间不同,要求也不同。 不止如此,还有炕土,鱼塘泥巴,河里的泥巴,炉灰草木灰等等等等。 选择合适的东西,在合适的时候用很重要。 不过毕竟刚开始教学,纪炀耗费大量精力,把内容简化再简化,出了份类似新手教程的东西,力求让所有人都能明白。 不明白的也不要紧,照葫芦画瓢就行。 纪炀再次感叹,幸好他上过许多年学,还算知道怎么划重点! 教学更是门学问! 等大部分百姓了解初级肥料的使用,在明年春天农闲的时候,还有教学等着大家。 三日的教学过后,纪炀最后说的就是这个消息。 在场的乡亲们听到,眼睛都亮了。 他们都愿意学! 很愿意! 乡亲们并不识字,听教学其实也是死记硬背,不过大家都是伺候庄稼的好手,别的事或许不行,但种地这事简直一点就通,不少人已经亲手开始实践。 三日过后,纪炀并没有让他们走,而是让他们一起把两个化粪池填满,倒不是白嫖他们劳动力,而是让他们自己做一下,加深记忆。 纪炀则在附近解答疑问,那马同峰一家则在讲这些肥料要怎么用。 实在不会也没关系,半个月后,纪炀会到各个村里查看各家制肥情况,如果有错的地方,基本都能改正。 小知县 第15节 听到此处,五个村子的村民们瞬间安心,特别是上集村跟凌家湖人。 其他三个村子离县城很近,可以随时询问,他们那样远很不方便。 现在好了,知县大人会亲自去的! 七月二十五开始教学,等到八月初三后,各个村子的人才陆陆续续离开,各村里长手里还拿着纪炀分发下去的流程图,又附加了一个如何使用的纸张。 这些图画得很大,就连村里眼神不好的老汉老娘都能看清。 可以说完全适合大字不识的乡亲们用。 送乡亲们离开,林家兄妹若有所思。 过了许久,林家大公子林启才道:“都说知县也好,知州也罢。其中一项职责便是宣布教化,劝民恤抚。” “这便是了吧。” 林婉芸认真点头,再次看了看衣摆皆是泥土的纪炀。 这人好怪,又很好。 若天下间都是这样的官吏,那承平国一定很厉害,那她祖父大概也不会愁了吧。 土化肥制作结束,林家兄妹也要离开。 其实雨停过后就该走了,但林启却决定留下,他跟着父亲祖父,办过不少差事,可从未见过纪炀这样的行事方法。 纪炀倒也不介意,林家兄妹想看就看,他还是当朋友一般招待。 特别是有林启在,很多事情轻松不少,比如附加的如何使用土化肥,同样有他们兄妹俩的帮忙。 只是如今他们要走,有些事必须要提。 见林家五姑娘找江小子江乖乖道别,纪炀自然看向林启。 谁料林启直接道:“你在扶江县的事我不会说出去,更不会让纪家人知道。” 现在的林启已经认定,纪炀是提防纪家,还被纪家陷害,这才到了这种地方,汴京的名声更是纪炀故意为之,为了保全性命罢了。 纪炀若无立身根本时,绝对不能让纪家发现,否则定然斩草除根。 其实后面这句话也是真的,纪炀也觉得他那庶弟母子知道此事,肯定会不留后手,到时候他性命堪忧。 纪炀拱手:“要说,就讲我流落穷乡僻壤,早已没了心气,每日喝酒耍乐,郁郁难平。” “退亲的事可尽数推到我身上,不妨事。” 林启听此倒是无奈。 纪炀哪有郁郁难平的样子,明明斗志满满,看向百姓时带了些他都不知道的关切。 如此的人,怎么会没心气。 此处天高地阔,明明是他施展拳脚的地方。 不过林启自然知道原因,心里感叹纪家内斗可怖,把这么好的人逼走。 连退亲这种事都能说得如此坦然,全然为他人着想。 其实纪炀只觉得,别说这年头了,就算放到后世,男子名声好立,女子则苛刻。 哪日他功成名就,那些过往根本不会有人提起,提了也只当是夸他,对女子那边则不然。 对他来说只是顺手的事,原主那名声已经是虱子多了不怕痒。 此事说定,林启自然认识又欠纪炀一个人情,同时也认定纪炀这个好友。 “以后若有事,尽可给我来信,林家的事我还算能做主。” “那我就不客气了。”纪炀笑道。 刚说完,纪炀又道:“还真有件事。” “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提醒一下我那好友麻奋,让他赶紧把会做精巧玩意儿的葫芦秀才给我弄过来。” 扶江县上集村的葫芦都能摘了!摘了就能做成各种精巧的饮食器具,葫芦秀才不来,他们都不会做啊。 纪炀还指望这个发家致富呢! 林启虽不明所以,但直接应下,只当是纪炀为了“毁”名声,报平安的另一个障眼法。 送走乡亲们,再送走林家兄妹,衙门一时间冷清不少。 不过想到葫芦秀才不日会到,约莫又要热闹了? 纪炀送林家兄妹到县城门口,见林家五姑娘颇有不舍,这段时间她跟江小子江乖乖一群小孩玩疯了。 不是去钓鱼,就是去摘野花,每日要家丁去寻才回来,也是有些好笑。 这会江乖乖拉住纪炀衣角,努力朝林婉芸挥手,同样不舍得。 纪炀干脆把她抱起来,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说不定以后还能再见呢。” 等林家马车消失在视线范围,同样拉住纪炀衣角的江小子忽然道:“知县大人,你要是把林姐姐娶回来,是不是就能天天见了?” ??? 怎么? 我为了你小子,还要娶个媳妇儿回来? 纪炀拎起江小子:“回家了,对了,你们也没个正式的名字,咱们回去看看,你们叫什么名字好。” 第15章 “这就是林姐姐给我们起的名字,起了好多,说可以让知县大人参考。” 纪炀他们一行从城门口回到县衙,江小子才不好意思把林家五姑娘给他们兄妹起的名字拿出来。 江乖乖接话道:“姐姐说不按上面起也行,全听知县大人的意思。” 纪炀哭笑不得,没想到他们三个每日一起疯玩,还做了这件事。 之前他就觉得要给俩孩子改改名字,不过前些日子事情多,现在才得空。 纪炀接过写了七八个两人名字的纸张,林家五姑娘写字娟秀,一笔一划十分认真,名字也不是敷衍起的。 想到他们三人关系如此之后,纪炀干脆在上面选两个出来。 江小子就叫江云中,江乖乖叫江白鹤。 合起来便是云中白鹤的意思,这是形容人品格高尚的词,也算寄含纪炀跟林家五姑娘的夸赞。 “那我叫江云中了?” “我叫江白鹤,白鹤好好看的!” 纪炀笑,让他们各自去玩,两人快算衙门编外人员了。 不过他们年纪虽小,却不需要人照顾,甚至还能帮忙传个话,苦命的孩子早当家。 纪炀睁一眼闭一眼,更不会赶他们走,两口饭食,衙门还是供应得起。 不对,应该说,他供应得起。 现在衙门食堂做饭,基本从他私产里出。 毕竟按照原来衙门的钱财,带上平安一共八个人,再带俩小的,估计天天要吃糠咽菜。 虽说现在马同峰家里送来不少芥菜,但也不能天天吃这个啊。 现在化肥的事算是暂时了了。 可种田这事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的。 连种个芥菜,都要近两个月才能收获,更不用说小麦跟稻子,至少到十月,十一月收获的时候,才能看出成效。 或者明年今日再有效果也不一定。 纪炀有这个耐心,乡亲们也有这个耐心,没看现在都在风风火火制化肥。 纪炀还让凌县尉不时查看,千万不能因为制化肥,抢原料起争执,谁要是起争执,下次教导做化肥就不带他们。 其他事就算了,做化肥不带他们? 这可不行。 所以现在扶江县还算很太平的,除了猪牛羊鸡鸭鹅不太平。 原因也简单,每家每户的主人,都在盼望他们快快那啥,然后他们拿来做肥料! 听得纪炀哭笑不得,只能说压力都来到家畜身上了! 听闻凌家湖那边倒是有了新方法,他们后面就是姜家山,那山林里鸟类极多,鸟粪也成年累月地多,不少人户都跑去铲鸟粪。 铲鸟粪之前,还让人过来问知县大人,这东西能行吗? 行是肯定行的,而且是极好的东西。 纪炀这么一说,那铲鸟粪的更多了,估计凌家湖那边能做出不少好肥料。 扶江县五个村子都在加紧做化肥,但最忙的一定是上集村其中一家,他家种的葫芦成熟,到了售卖的时节。 葫芦江家每次都靠这个东西挣些散碎铜板,一般是八月上旬收获,八月十五前后来县城兜售。 这年扶江县百姓们也习惯了,还会赶在这个时间补充各家需要的东西。 葫芦能做成瓢,还能做成碗,有些人户自家酿的酒也能装,一个铜板能买两个新鲜葫芦哦,晒干的葫芦则是一文一个。 粗糙器具各有不同,但不会超过三文钱。 就算是这样,买东西的各家也是挑了又挑,谁让大家口袋没钱。 知道葫芦江家来县城卖东西,纪炀挑眉,他肯定要去看看的。 纪炀一去,周围百姓立刻给他打招呼,现在他们看到知县大人那可太亲切了。 葫芦江见知县过来,心里还有点忐忑,纪炀笑:“不用紧张,我就是问问。” “你家葫芦全都摘了?” “还有一些,但不多了。”葫芦江忙道。 小知县 第16节 纪炀点头,指了指那些还没做成器具的:“这种,有多少算多少,我全要了。” 全要?! 葫芦江诧异中带了不知所措:“我家有上百个完好无损的,您要这么多干嘛啊。” 他家每年做的器具也好,葫芦也好,多是卖不完的。 如果算上往年的,差不多有两三百个,扔掉的更是不知多少。 这么多葫芦,做什么啊? 纪炀只是笑,现在说出来只怕会吓着他们。 现在这新鲜葫芦卖一文钱两个,晒干的葫芦一文钱一个实在太过便宜。 等那葫芦秀才一来,这些东西的价格,至少翻个一千倍。 当然他也不是要与民争利,提前把葫芦买下来低买高卖,而是寄存在他这,回头再还给这葫芦江家。 如果不买回来,只怕这些东西再给糟蹋了。 “反正尽数送来就好,若谁家有种的,都可以送到衙门。”纪炀直接道。 换了旁的官老爷,百姓们可能害怕东西被私吞。 但若是纪炀,乡亲们恨不得免费贴补,所以这消息一出,县里但凡种葫芦的人家都来了。 有些更是直接把葫芦往门口一扔,钱也是不要的。 原因自不用说,化肥的事已经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知县老爷有多好。 纪炀只能让玉县丞一一记下,谁家葫芦多少个,是有腰葫芦,还是无腰葫芦,是大的还是小的,全都要登记。 一时间县衙再次忙碌起来。 只是识字的也就玉县丞跟凌县尉,再有就是纪炀跟平安,这些事也只能他们做。 纪炀看着干脆一天抽出点时间,教两个捕快,两个兵士,还有江小子兄妹一起认字。 纪炀没空的时候,就县丞县尉来教。 说到底,还是他们这小县城里别说官学了,连个私塾都没有,否则文盲率也不至于这样高。 等他们县城有钱了,说什么都要把官学办起来。 这边风风火火收葫芦,那边的葫芦秀才却还没有音信,倒是个难题。 没记错的“好友”麻奋五月二十四离开,约莫六月底到汴京。 那现在已经八月初,说什么都应该到了吧? 还没出发也没事,自己再等等,林家大公子肯定会帮忙的。 这位的人品跟行动力,肯定比麻奋强。 但纪炀不知道,不是麻奋不努力,是葫芦秀才真的不想来! 不过对这些纨绔子弟来说,想不想也不重要,反正他确实出发了!只是在路上磨磨唧唧走得太慢! 事情自从还要从“好友”麻奋六月底到汴京说起。 麻奋一回去,自然不少人围着。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听纪炀的笑话! 麻奋自然把来回吃的苦全都加油添醋说一遍,更把纪炀是傻子写在脸上。 说这些不要紧,要紧的葫芦秀才也听到了啊,那场面,至今还是汴京城的笑柄! 第16章 “你们是不知道,那个扶江县叫一个破,路上都是土,我那马从扶江县出来,吐口水都是泥巴。”麻奋边喝酒边道,“还有那个衙门里两个小官,竟然还抢鸡腿吃,那样子像是一辈子都没吃过肉。” “还有街上那些人的衣服,谁身上没有五个以上的补丁,那算我输。” “怎么夸张了?你们要不然也去看看?纪炀可是吐了一路,如果想要逛个铺子,知道要走多远吗?” “坐马车,三天两夜,才能到最近的潞州城。” “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叫一个穷山恶水。” 麻奋身边围着的公子哥们听到目瞪口呆,有一个道:“那纪炀呆得下去?他那可是锦衣玉食惯了的。” 不管怎么样,毕竟是伯爵府嫡长子,又有母亲陪嫁,别说吃穿不愁,甚至在汴京都是能数得上。 麻奋假装叹气:“那能怎么办,反正都在那了,只是他可别像其他人一样,连鸡腿都要抢。没记错的话,他走的时候他爹都没让他带太多银子。估计等钱花完,就要饿肚子喽。” 他们这些人哪听过饿肚子这话,下意识嘲笑起来。 倒是有个衙内道:“平日纪炀对我们都算不错,要不然我们想想办法,把他弄回来。没有他带着玩,还挺不对劲。” 这话说完,不止麻奋皱眉,还有几个表情相同。 可也有跟那衙门附和的:“要不然找找我爹,就算当知县,也去个好地方啊。” 听这话,麻奋立刻道:“别别别,你要这么做,就不怕纪炀生气?他可说了,他要凭自己的本事回汴京,你们忘了?” 眼前这人家里老爹是吏部的,真说通了,还确实有可能。 麻奋自然要阻止。 反正不管这些人说什么,麻奋都给推了,最后咬牙道:“你们还帮他说话呢?他可现在当官了,能瞧得上咱们?我可是顾及大家面子才不愿意讲的。” “那纪炀路上可说了,他比你们都有本事,他以后可是能继承爵位的,就你们?跟屁虫罢了!” “什么?他真这么说?” “竟然这样?枉我还想找我爹帮忙。” “就是,我也想找舅舅帮忙来这,既如此,就让他在那当一辈子的小知县。” “实在是可气,麻奋怎么没揍他一顿?” “我敢揍吗?临走的时候还给他买了处六进的大宅子,可这位爷嫌破,一定要我给他修缮,还要买墨石床。”麻奋叹气,“我把他千里迢迢送到,买宅子,又回潞州城给他请工匠,连窗户的木条我都给买了,那可是一句谢都没捞到。” 听到这话,其他人算是沉默,随即大骂起来。 纪炀也太不知好歹。 还帮他?做梦呢! 正巧葫芦秀才喝酒路过,麻奋一瞧他,立刻道:“还有葫芦秀才,纪炀说他在那边无聊,一定要让我把葫芦秀才弄过去,给他做酒樽!” 葫芦秀才方才也听了两嘴,谁让纪炀的名声太过响亮,不听心里痒痒。 可怎么就跟他有关系了,还要把他弄过去,弄到哪? 葫芦秀才酒被惊醒,下意识摆手,他不去,哪都不去。 这位诨名叫葫芦秀才的人,原名滕显,汴京人士,原本家中还有薄产,但他读书几十年也只是秀才,基本也就散尽。 某天突然开窍,说什么都不考,要过快活日子。 说自己终日读书也没个结果,连妻子都没娶,家中自然也没子嗣,那考个什么劲。 他说的快活日子,一个是逛花楼吃花酒,还有就是把爱好捡起来。 旁人的爱好可能是琴棋书画。 他的爱好不同,他就爱葫芦,各种各样的葫芦都喜爱。 更喜欢在葫芦上尽情雕刻,做得极为精美。 当初还在读书的时候,就有人问他买个几个,不过那时候没当真。 现下放弃读书,专心倒腾这东西,有次半个月都没出现,滕显几个好友去家中找他,只见桌上有一对极为漂亮的葫芦酒樽,瞧着只是普通的葫芦,但拿起一看,葫芦外面光洁平整,内里不知用什么方法刷了生漆,外面还有精巧的刻纹,远远看着竟然有几分仙气。 另一个葫芦酒樽生漆已经没了味道,被滕显灌了美酒。 等众人一瞧,他这酒樽盖子不仅能盖上,就算反着拿,里面的酒也一滴不漏。 好神奇的东西! 看着是葫芦,可却格外精巧,真如画中神仙老真人的酒壶? 要知道普通葫芦,内壁多苦涩,并不能放食物,要么直接两半锯开可以涂漆,却又失了美观。 又或者仔细在里面灌了漆,却散不尽味道等等。 就算以上全都成了,也没有这种反之滴水不漏的漂亮酒樽。 至于滕显? 他还在床榻上呼呼大睡,等他睡醒之后,葫芦秀才的名声已经传开。 可他不止会做葫芦酒樽,其他人慢慢发现,只要给他的葫芦,不管是精巧的摆件,还是漂亮的器具,他都能给走出来,他家中所有器饮食器具,基本都是葫芦制成。 这种轻巧方便,又别具古香的东西,可是最受达官贵人追捧的。 时人都爱竹,他们爱葫芦,也是别具一格。 滕显没想到,自己想靠科举衣食丰足,到头来一场空。 想着快快乐乐寻开心,现如今却被人追捧。 一时间自然也高兴得很,其中把他“捧”红的,就有纪炀这个有名的纨绔子弟。 纪炀什么时兴不跟,还花了重金买了几个葫芦摆件,那真是极尽奢华,上面还镶着金线。 但就算这样,滕显也不想用下半辈子来还啊! 让他去找潞州下的什么什么县找纪炀? 做梦吧! 潞州在汴京人眼里看起来就够穷了,潞州下的县城?他疯了?好好的汴京不待着? 可他既然都被麻奋看到,自然跑不了。 这群公子哥们也想知道纪炀到底要做什么,自然帮着捉人。 听说最后“捉到”滕显的时候,他正喝得烂醉,等他醒来时已经被扔到马车上,连他的家仆也在车上哭。 小知县 第17节 看着远去的汴京,滕显知道自己抵抗也是没用的。 该死的纪炀! 去了那么老远的地方还不肯老实! 不过说到底,滕显最放不下的,倒不是什么花酒什么花楼,而是觉得离开他院子里的葫芦藤不太好,他是真喜欢葫芦的! 谁料家仆道:“衙门们说了,他们已经派人伺候那葫芦藤了,让您安心过去,等纪炀少爷什么时候好心放您回来,他们必然出门迎接。” 纪炀,又是纪炀! 生气! 滕显主仆正式上路,只是没想到在潞州城的时候,正好碰到回汴京的林家兄妹。 原本一向对他们这种烟花柳巷之辈不屑一顾的林家大公子瞧见他,竟然说了句:“既然你已经来了,那我也算完成纪知县的嘱托?” 什么东西? 纪炀还嘱托林家大公子把他捉到扶江县? 滕显已经快哭了,纪炀啊纪炀,你真是害人不浅。 不过有林家大公子在,那他也别想跑了,否则还是要被弄回来。 纪炀,扶江县。 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去吧! 第17章 滕显到扶江县的时候,只觉得跟麻奋说的一模一样,怎么会有这么穷的地方? 就这纪炀还待得下去? 怀着满肚子的疑惑,滕显直接被领到衙门,看着穿了官服的纪炀,纪炀像变了个人? 一时间竟然让他有些畏惧。 这里远离汴京,纪炀也懒得伪装,反而直接道:“来此一趟辛苦了。” 说着让人上茶,接着道:“请先生过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跟着茶一起上来的,还有平安手里的无腰葫芦,这无腰葫芦通身金黄,肚子浑圆,约莫像鹅蛋的形状,又比鹅蛋大上三四倍。 葫芦秀才滕显一看到这无腰葫芦,一扫赶路的疲惫,语气带着不敢置信的激动:“无腰葫芦?!还是品相这样好的无腰葫芦?” “我的天,我做葫芦器具这样久,还从未见过如此漂亮浑圆的无腰葫芦,这葫芦藤必然长了许久吧?” 葫芦自然分很多种。 平常见的有腰葫芦,就是电视剧里常常用来喝酒那种,这种葫芦形状特殊,但多用于雕刻,装饰,或者做成酒壶。 滕显擅长的就是做这种。 但最让他心心念念的,还要数无腰葫芦,这种葫芦通体浑圆,看着圆嘟嘟的,十分憨态可掬。 这种葫芦的用处可就广了,听说宫里有一无腰葫芦做成的器具,轻巧灵便,通身贴了金箔,捧在手里小小巧巧,放着皇后娘娘最爱的熏香。 可惜这无腰葫芦并不多见,滕显费尽心思也没买到。 一个因为葫芦并不算风靡,第二个原因则是纪炀猜测,以古代的输运力,很难真正遍寻天下好物,冷门的东西不流通也常有。 如今滕显最想得到的无腰葫芦出现在面前,让他激动得有些坐不住,恨不得现在就上手雕刻。 可无腰葫芦的纪炀的,他不能直接动手。 滕显下意识道:“原本以为你让我来扶江县,是要捉弄我,没想到竟因为这个。” 滕显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想给他无腰葫芦,让麻奋带回汴京就是,干嘛还要让他过来? 纪炀看起来笑眯眯的,自从在老大人游记里偶然看到关于无腰葫芦的记载,纪炀就知道这东西能带来多大利润。 先不说葫芦秀才在汴京已经带起一阵葫芦风潮,以皇后娘娘香盒这件事,都能让这里的无腰葫芦卖上好价。 纪炀继续道:“没错,我想求先生做的事便跟无腰葫芦有关。” “只要您答应,这样的葫芦要多少有多少。” 纪炀越笑,滕显心里越是发毛,没有直接答应,忍不住吐槽:“你到乡下一趟,怎么变得不一样了。” 滕显今年四十多岁,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可要数尊贵,纪炀绝对排得上号,故而之前都是捧着这位,可也没有害怕的感觉。 也不是害怕,而是那种完全被人看穿,似乎一切都在对面掌握之中。 这个念头刚出,滕显心里立刻反驳,怎么可能,这可是纪炀,出名的纨绔,他要真那么厉害,会被赶出汴京? 可从进到扶江县,见到现在的纪炀,仿佛真的像变了个人一样? 难道他被赶出汴京,真的想明白了? 不管什么原因,他是绝对不会放弃无腰葫芦的,以他对葫芦特性的了解,这种无腰葫芦,绝对能让他葫芦秀才的名声再上一层楼! 而且他是真的喜爱这东西啊,藤蔓上长出来的漂亮果实,不仅漂亮还实用,连土地都不会占用多少。 如此的好物,谁会不喜欢! 滕显看着自己心爱的无腰葫芦,开口道:“你让我做什么事?先说说看。” 纪炀见鱼已上钩,这才慢悠悠道:“想让你教我治下百姓,做这葫芦器具。” “重点在饮食器具,不仅要精巧,还要实用,更要便宜。” ??? 什么东西。 精巧,实用,便宜? 你要求也太高了吧? 他葫芦秀才做出来的葫芦器具,什么时候便宜过? 纪炀仿佛看出他的想法,直接道:“葫芦轻便,本身价格也低廉,最适合做寻常百姓家日常所需的饮食器具。” “若说日常所需,定然是瓷器陶器金银器最好,但价格方面自不用说。” “最便宜的陶器也会损坏的可能,我们的葫芦就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不是恶意损毁,用个十年八年都不是问题。” “只要能做得巧妙,绝对有许多百姓愿意购买。” 这也是纪炀那个时空,宋明清曾有段时间盛行葫芦器具的原因,只是这作为最寻常百姓的饮食工具,却很少记载。 而这东西,才是底层百姓最需要的物件。 价格便宜,很难损坏,又轻便可用。 纪炀曾听奶奶提起过她小时候如何用葫芦做成碗碟,这才知道这段过往。 所以再三思量,上集村的葫芦江家,是被他头一个注意到的。 只是之前滕显没来,也就把化肥先提上日程。 滕显此刻却被纪炀的话砸晕。 等会,他真的不是让自己来做精巧摆件的? 是让他来教百姓做手工?然后让百姓来卖钱? 不行,他要缓一缓才行,滕显再次问道:“你真是纪炀?不是换了个人吧?” 以前的纪炀哪懂这些东西。 纪炀并不回答,只是故作神秘道:“就问你,你教还是不教。教的话,无腰葫芦要多少有多少。” “不教?” 纪炀上下打量他:“那我也没办法。” 滕显被说的一口气没提起来。 这位没办法? 他能没办法吗? 教!他教还不行! 滕显终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只是做平日所用的饮食器具,你多寻几个工匠不就行了,总能做出来。何必要把我喊来?” 纪炀见此事谈妥,站起来伸伸懒腰,挑眉道:“他们?他们有你汴京葫芦秀才的名头?” 他当然可以找手头好的工匠自己设计,心里对葫芦如何制作也有些把握。 但做葫芦的名气,还是要看他汴京葫芦秀才。 凡事加上汴京两字,那就好卖不少。 有他在。 自己不仅能卖低端的饮食起居,高端的精品摆件照样销路畅通。 这世上什么地方都能种葫芦,都可以做葫芦器具,但葫芦秀才的名声独此一份。 纪炀再次打量滕显,跟看大元宝没什么区别。 他扶江县百姓接下来的好日子,可全靠滕显了啊。 已经晕晕乎乎的滕显被送到王家宅子休息。 如今的王家宅子简直是客舍一般,四个院子,一个王家人住,一个还堆放材料。 另外两个分出一个院子给滕显主仆,自然还有他梦寐以求的葫芦们。 把滕显跟葫芦放一起,都不用他说,滕显巴不得立刻动手去做。 只是如何把无腰葫芦做成便捷又好看的饮食器具,还需要给滕显一段时间,等他设计出一整套碗碟杯的之后,这件事才能正式启动。 等滕显住进王家宅子,纪炀则翻出压箱底的两个物件,这两个东西可是原身花重金问滕显买的,也是让滕显名声大噪的原因之一。 这是一对葫芦酒樽,葫芦本身选得极好,身子瘦长,但肚子浑圆,瞧着就漂亮。 上面隐隐雕刻着唐名家的一幅画作,画上美人伏膝,瞧着天上的圆月,眼神慵懒微红,另一个葫芦则刻着月台仙境,桂树用金线一点点隐入,看着便知是神仙府邸。 小知县 第18节 如果把两个葫芦酒樽放到一起,便连成一幅美人醉酒仰望仙境的画卷。 这也是滕显的绝妙之处,他落下的字画还算不错,可比起这雕刻工艺,还是雕刻要更活灵活现些。 如此精美到极致的葫芦酒樽刚问世,就让众人皆惊。 最后则是纪炀重金买下。 这对葫芦酒樽也算滕显的成名作之一。 原身对这东西宝贝的厉害,来当知县也要带上,纪炀就无所谓了,再精巧的东西能让扶江县衙富起来吗? 要知道现在衙门里的伙食还是从他荷包出的。 不赚钱不知柴米贵,他带来的那点银子谁知道能养几时。 还是让扶江县富裕起来,才能一劳永逸解决吃饭问题,不仅解决衙门吃饭问题,更要解决百姓们的吃饭问题。 现在看着扶江县似乎井井有条,也没什么事。 但在纪炀看来,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不说别的,就那黄土路,就那一碰就要倒的城墙。 就当这些全看不到,那官学呢?没官学也要有个私塾吧。 应该有的慈幼院呢?冬日的抚恤孤寡老人呢? 什么都没有! 凑凑合合也能过,可过得怎么样? 那些听到粮食也许能增产就冒雨跑来县城的百姓,还有对化肥一无所知,可愿意潜心学习的乡亲。 再有照顾妹妹,四五岁就会主动帮忙做事的江小子。 凑合的话,对得起努力生活的他们吗。 纪炀自认不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但他明白在其位谋其政。 他努努力,治下的百姓生活就会不同。 换做是任何一个有能力的华国人,应当都会这么做吧。 两个漂亮的葫芦酒樽被纪炀安排小厮平安跟县丞玉敬泉送出,他们两人骑着快马往潞州城方向走。 今日是八月初九,赶在中秋之前送到潞州知州府上。 汴京葫芦秀才做得酒樽,放在潞州绝对是最新奇的物件。 他这是送酒樽吗? 不,分明是告诉潞州城的人,汴京有名的葫芦秀才在他扶江县! 想要买东西? 那就来吧! 扶江县百姓还沉浸在化肥的快乐当中,殊不知他们的小知县已经在筹划另一件赚钱的买卖。 而且很快就会见到成效! 第18章 时间一晃便到八月十五。 这天从早上开始,同样住在衙门的玉家娘子,凌家娘子就在忙碌,准备晚上的小宴。 按照知县大人的说法。 衙门最近忙了许久,又是做肥料,又是召集百姓学习。 之后又让平安跟玉县丞去潞州城送礼,两人刚回来正在各种院里休息。 送出去的那礼让知州格外喜欢。 按照玉县丞转达的话便是:“知州大人说,他们虽远在潞州这种偏远地方,可心里也喜欢汴京的新鲜玩意,更知道葫芦秀才的名声,可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得到他做的物件。” 玉县丞继续道,“知州大人还说了,等知县大人您得空,请您去府上说话呢。” 其实玉县丞心里奇怪,总觉得知州大人对他们知县十分客气? 平安自然知道客气的原因,但也奇怪为何知州并不透露少爷的身份。 等纪炀得知,只私下说道:“还能有什么原因,自然是那边的问题。” 不管伯爵府弃子的名声如何,他到底还姓纪,汴京那边看不起也就罢了,偏远之地的官员们虽用不着巴结,但也不会落井下石。 官场浮沉,谁知道以后有什么变故。 能当官多年的人,心里都有数,既不刻意优待他,那就不会招惹汴京那边的人,更不得罪他,给以后留条后路。 纪炀知道他们的想法,自然不会生气,有多大的本事,就有多大的面子。 他如今这情况,已经算可以了。 他们两个忙着一通自然是有成效的,想必此时的潞州城已经知道汴京葫芦秀才来了的消息。 过了中秋,只怕会有人登门买葫芦。 纪炀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了。 那是银子吗?那分明是扶江县的即将要修的路! 不止他们两个,县尉捕快兵士,最近哪个不是忙得脚不沾地。 凌县尉还开玩笑说,他把前些年没干的活全都补上了。 玩笑归玩笑,可手头的事一点都没拉下。 他们都是扶江县本地人,最是知道知县大人让做的事,对扶江县真的很好。 不过再忙也要有个休假时间。 现下过节,纪炀就说让大家都休息休息,以后总有忙的时候,过节当天还是轻松些吧。 中秋正是个好时候,所以今晚的小宴,还让衙门众人携家人一起热闹。 说是宴会,其实就是吃顿好的,改善改善伙食。 所以一大早,县衙厨房就飘着香味。 旁边还有纪炀吩咐平安从潞州买来的果脯点心,全都是中秋小宴上来用。 纪炀更是分出不少出来,今日凡是来衙门口的小孩,都能来讨几颗糖吃吃,也算与民同乐。 虽说在其他地方,这些零嘴不算什么,放在扶江县算是稀罕物,不管哪家的小孩过来,都能领两颗麦芽糖甜甜嘴。 小宴过后,再去看看当地的民俗游火龙,水边赏月。 这个中秋也算热闹。 难得放松一天,纪炀也放下手里的差事,顺便再把沉浸在做葫芦的滕显拉出来,好让他知道晚上要去改善伙食。 谁料滕显随便摆摆手,眼里只有漂亮的葫芦们,身边的奴仆显然已经习惯了。 纪炀看了看滕显做出来的两个杯子,刚上手,就被滕显抢走。 看什么看!还没做好呢! 纪炀也不计较,笑眯眯出门。 不错,认真干活就好。 等滕显设计出现,他们便能正式售卖葫芦器具。 纪炀随后反应过来,说好的休息,怎么又想到这些事了! 想他节后两件大事,一个是下乡看看各村制作化肥的情况,这也是之前答应过乡亲们的。 二是监督滕显设计出合适的饮食器具。 只要把这两件事办成,他也能松口气。 纪炀对节后的事已经规划好,只是回去看到平安的时候,见赶路回来的平安并未去休息,反而一个人愁眉苦脸的。 这会看到他,竟然更加沮丧。 等纪炀开口询问,一向沉默的平安忍不住道:“少爷,您这次出来,本就没带多少银子。衙门饭食您包了,多了两个孩子都不算什么。” “可来回送礼的钱,还有买糖过节的钱,如果以后都是您出,再多的银子也会花光的。” 换做之前,平安绝对不敢说这话,也不会说这话。 在汴京时,别说只给孩子们买些糖了,就算给整个扶江县一千五百多百姓人人买糖过节,那也是可以的。 今时不同往日,平安确实在担心自己少爷。 纪炀心知他的担心,也看出平安的好意,认真解释:“放心,很快便用不到我的银子。” “扶江县很快就会收入的。” 纪炀声音不算洪亮,但说起来却十分有力度,平安认真点头。 纪炀瞧着,给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把糖:“快去休息吧,等着晚上吃席面。” 等平安刚走,纪炀便对上另外两个亮晶晶的眼睛。 江小子江乖乖目不转睛地盯着方糖,两人只吃过一次糖,还是一点点糖屑,这会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连一向“定力足”的江小子都如此。 纪炀好笑地看着他们:“来,帮我一个忙,帮了就有糖吃。” 肯定帮! 他们想吃糖! 纪炀把衙门大门打开,就在对面茶摊坐着,让来往的小孩过来领糖吃,江小子江乖乖负责给糖。 不多时县衙门口便聚了不少孩子,更有过节的气氛了。 晚上宴席自不用说,各家携家带口,纪炀这也不冷清,有平安跟江小子江乖乖陪着。 小知县 第19节 只要江小子不要冷不丁提一嘴林家五姑娘就行。 比如:“林家姐姐要是在就好了。” “她还会做兔子灯。” “上次她还说想看游火龙。” “知县大人,要不您真的娶林家姐姐到咱们衙门吧。” 纪炀只好用鸡腿让他物理闭嘴,行了啊。 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娶。 就算娶也不是娶到衙门。 中秋的月亮皎洁明亮,悬在夜空当中,让人忍不住心驰神往。 因是中秋夜,明日也不用做事,宴席上自然有酒,是凌县尉自己酿的米酒,味道甘美,度数不高,正合适现在饮用。 但度数再低,也架不住大家都来敬酒啊。 玉县丞一家六口齐齐过来,凌县尉一家五口。 捕快卫峰卫蓝带着爹娘妹妹,兵士江历帆江海城无父无母,来了几个好友。 连葫芦秀才滕显都来凑热闹。 只是滕显的表情更多带着震惊,晚上宴会开始他才匆匆过来。 本来打算吃了饭就走,没想到这里气氛如此和谐,就是享受美食,喝喝水酒。 最让他震惊的是纪炀。 纪炀竟然如此好脾气? 不对,这衙门的人好像都很尊敬纪炀?不是尊敬他的身份,是尊重他这个人? 这会来敬酒,各个都充满感激,还有口中的土化肥又是什么?他怎么不知道? 大家轮番敬酒,纪炀只能感慨,幸好原身以前喝酒无数,还把酒量锻炼出来,这么多人敬酒也只是微醺,根本没醉。 看的凌县尉搂着纪炀肩膀道:“刚见大人的时候,以为大人什么都不会,没想到连喝酒都这么厉害。” 纪炀哭笑不得,凌家娘子只好拉着相公去旁边醒酒,一时间热闹得很。 至于滕显的疑惑,纪炀懒得解答,慢慢他就知道了。 酒足饭饱,又听到外面有吹打乐器声,便知道是扶江县特有的民俗游火龙。 一般是当地有声望的老者筹办,十分热闹。 百姓们把收获之后麦秆稻子秆捆绑起来,扎成龙的形状,约莫九米长,有六个人手举竹竿撑起龙形。 这六个人便是游火龙队伍的主要成员,前面走着吹打乐器之人,后面则跟着来凑热闹的百姓,还有提着水桶以备不时之需的人。 队伍从城门口出发,沿途一路各家各户都能点燃香火插在龙身上,口中喊着岁岁无忧,喊着五谷丰登。 等县城游过一圈,那龙身上已经是星星点点,如果上面香火多的话,远远看着便像火龙一般,再把火龙放到县城的河水当中,这游火龙便结束了。 中秋游火龙,便是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是天下间百姓最朴实,最诚恳的愿望了。 如此热闹的活动,衙门众人自然也要参加。 这会约莫亥时,正是游火龙的时间,听着乐器声靠近,衙门大门已经打开。 外面的火龙队伍也刚好到。 带着火龙的老者见到纪炀,笑着道:“还请知县大人点上头香,咱们的火龙就能腾飞了。” 这自然是吉祥话,纪炀笑着点起点了香火,郑重插在龙身上,算是点燃今年扶江县春节的头一炷香。 在纪炀看来,这不算封建迷信,更像民俗活动,代表了百姓们的祈愿而已。 毕竟谁也不会觉得游过火龙之后,就可以在家躺着睡大觉,不用管田地,自然陪着热闹。 看到知县大人点燃头香,百姓们下意识欢呼。 他们是真心实意想让知县大人点头香,原因自不用说,不少人户已经渐渐用上头一批制作的化肥。 那好处甚至是肉眼可见的。 虽说刚用上化肥的地,最快也要等十月底才能收获,但不妨碍他们充满惊喜。 更不妨碍对新来的小知县充满期待! 至于为什么叫小知县。 谁让他年纪实在小啊! 当然大家只是私下喊喊,以至于纪炀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外号! 纪炀在众人簇拥下,跟着游遍整个县城,他们县城地方不大,人户不算多,可走到最后,队伍也有好几百人,估计住在县城周边的百姓们也过来凑个热闹。 从汴京来的滕显主仆像是做梦一样。 这是纪炀? 真的是纪炀?! 不过他们两个还是跟着队伍一起游火龙,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只是周围对纪炀的夸赞,让他们浑身不自在,总不会是纪炀花钱让他们夸的吧? 纪炀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 最后看着火龙放到河水当中,听着周围百姓此起彼伏喊着,五谷丰登,风调雨顺,万事顺遂。 再有天上的圆月相伴,纪炀心里的想法更加坚定,百姓们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一定会! 第19章 中秋节后入秋分,年景无忧迎丰收,这是句农家人耳熟能详的农谚。 意思是中秋过后便进入二十四节气中的秋分,接下来便迎来收获的季节,大部分农作物在这个时节可以开始收获。 东边的水稻,西边的小麦,已经陆陆续续到收割的时间。 接下来这半个月里要抓紧抢收,如果收割时多雨水,不仅对农作物收获不好,后面的晾晒更是容易发霉生虫。 所以要趁着天晴赶紧收割粮食。 粮食的长成殊为不易。 拿麦子来说吧,播种之前提前三四天翻晒种子,这样可以保证播种下的出苗率。 等种下去,担心雨水不够,麦子长成率不高,可雨水过多,种子又会闷在土里沤烂,更是长不成。 好不容易长出来,病虫害又来了,若遇到害虫多的年份,一夜之间就会遍地枯黄。 麦苗长出,还要瞧这些麦苗长得整不整齐,壮不壮。 麦子抽穗,既要防虫,还要防鸟,更要防旱涝,这个时间天气热一点,阳光充足,麦粒就更饱满。当然,不下雨也不行,否则又是旱灾,粮食必然减少。 终于熬到麦子收获,还盼着收获的十天半个月里,一定不能有雨。 谁都知道有雨水凉快,可他们宁愿顶着大太阳收割,把麦子收下来,打谷,晾晒,保证粮食晒得足够透,囤积的粮食水分少,就不容易生虫。 讲起来都如此复杂,更不用说播种之前的耕地,耕牛不足的时候,则有人力来做。 古代的耕地,大部分都是人牛同耕,意思是大部分的耕地,都是人代替牛完成,这也是古代耕牛如此珍贵的原因。 地里厚实的泥土要不断翻耕,其中汗水可想而知。 这么辛苦地劳作之后,麦子终于可以磨成粉,做成饼子,面条,馒头,吃到人的嘴里。 一步一汗水,一步一艰辛。 了解了他们的辛苦,就能明白现在的喜悦。 但即使秋收如此重要,纪炀去各个村子查看化肥情况的时候,各家都抽出种田最厉害的人来跟知县大人一起翻看化肥的情况。 纪炀在中秋过后,安排好衙门里的事,便带着玉县丞,两个捕快,还有小厮平安一起去扶江县五个村子查看情况。 既是看看各村制作化肥的进度,也要了解秋收情况。 县城附近的三个村子,马家湾,玉家湖,三江村的已经去过了。 现在的上集村的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等再去最后的凌家湖,差事也就办完。 几个村子的问题大同小异,纪炀早整理出一本册子,化肥的各种情况都有标注,只可惜村里都没有识字的人,否则把这些册子抄录几份留下来,很多农人不会那样为难。 所以纪炀在的时候,定是知无不言,几趟下来,别说他了,跟着的平安,玉县丞,捕快卫峰卫蓝,也成了解答问题的好手。 了解的情况里,各家从八月初五左右开始动手制作土化肥,如今八月下旬,各家化肥基本都能用了,现在已经用在各家菜地上面,估计不久就能看到成效。 纪炀不是一定要在秋收的时候打扰他们,而是秋收过后,很快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耕作。 提前制作好化肥,接下来的种植便会事半功倍,现在就是要抢时间,各家早点学会合理使用化肥,那接下来的增产必然有他们。 同样的辛苦,却多了回报,谁都愿意的。 所以各个村子只有欢迎的份,秋收累,做肥料累,可想想之后的收获,什么疲惫都没了! 纪炀从上集村出来,不少村民自发过来送,看向纪炀的眼神根本不像看什么官老爷,反而像是看神农转世的神人一般。 毕竟田地施不施肥,真的是两种样子,他们越做化肥,动力就越足。 不过各村里的问题也比较多。 其中最严重的便是制肥材料不够。 人畜粪便也好,各种落叶桔梗也好,这些都是有限的,现在各家门前的落叶都不让别人碰。 可这对土地需要的化肥来说,实在不够,还有很大缺口。 如果是一亩肥力比较足的良田,那一亩地一年使用两千斤化肥,那就差不多了。 但换成贫瘠的土地,肥料的使用至少翻一倍,那便是四千斤。 所以说各家怎么凑,都是缺肥的。 小知县 第20节 缺归缺,现在做多少就做多少吧,总不可能直接补齐。 纪炀一行从西边种麦子的上集村再去东边种稻子的凌家湖,这中间要路过一座矮平的山。 路过的时候纪炀看了看,询问道:“这是墨子山吗?” 玉县丞道:“对,这就是墨子山,当初来扶江县开耕种田的退役兵士们,便葬在这里,也是我们扶江县百姓们的先人。” 说到这话的时候,玉县丞跟卫峰卫蓝显然有些骄傲。 七十多年前,保卫过承平国安危的将士们被安置在这里休养,将士们老去便葬在墨子山下。 那边还有一片将士陵,逢年过节附近村子的人都会前去祭奠。 扶江县前知县老大人也会在冬至的时候带着衙门众人过来。 祭奠先人,这既是去先人尊重,也是感激他们做过的一切。 既然都路过这了,若不去看看倒不合适。 纪炀干脆带着众人顺便去趟墨子山下的陵墓打扫祭拜,算是扶江县的传承。 墨子山的山并不高,但风景秀丽,葬在这里,也算个好去处,一排排将士墓也不显得阴森,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正气跟肃然。 等把这里打扫干净,纪炀带着众人祭拜过后,这才继续启程,去最后一个凌家湖。 凌家湖也是凌县尉的老家,他这会带着兵士留在衙门看守,并未同行。 不过凌县尉觉得,就算去不去都一样,他们知县大人是最公正的人。 可凌县尉的爹,凌家湖凌里长倒不这么想,来接待的时候战战兢兢,以为自己儿子犯错,所以才没带他。 纪炀笑着对凌里长道:“凌县尉做事极好,我们出来一趟,县衙要有人管着,才让他留下的。” 这话安了凌里长的心。 接下来自不用说,都是纪炀等人做熟了的,趁着各家休息的时候抓紧时间去看看肥料制作情况。 如果堆肥的地方距离人居住的房屋太近,还会让他们立即改了。 这东西容易滋生细菌,不好离人屋那样近。 还有一些堆肥出现的问题,全都一一解答。 看到最后,纪炀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倒是凌里长开口道:“知县大人,其实我们凌家湖还有个堆肥的地方,能不能请您去看看?” 这自然没问题。 不过纪炀到的时候,人有点傻。 凌家湖村子靠近后山的地方,临时在阴凉处搭建了一个简易棚子,这棚子还未靠近就闻到肥料的味道。 纪炀看看后面的姜家山,看看这屋子,下意识道:“鸟粪肥,都在这?” 他方才觉得不对劲,就是因为鸟粪的缘故,之前不是说凌家湖后山鸟粪极多,但刚刚看在各家情况的时候,发现他们家里其实没什么鸟粪的。 原来都堆在这了。 凌里长赞叹:“不愧是知县大人,您还未靠近,就已经猜到。” 凌里长接着说起这个简易棚子的由来。 之前里长托人找凌县尉带话,问纪炀鸟粪能不能作为肥料来用,纪炀的回答当然是可以。 甚至在现代,鸟粪的价值都是惊人的,同样是制作优质肥料的重要材料之一。 鸟粪里含有大量的磷,这种营养元素作为底肥最为合适,可以很好地促进植物根部生长。 有了知县大人的肯定,凌家湖村里人全都涌到姜家山,全都在抢鸟粪,为这还起过争执。 其他做化肥的材料还需要花些钱,虽然不多,但大家自然能省就省,去挖这不要钱的鸟粪。 凌家湖以中间的湖水建村,能抢在水源边建村的百姓性格多躁劲,一言不合打起来都是常有。 当年凌里长凭借打遍整个村子,这才坐稳里长位置,就连他儿子也因为遗传他的力气足,还去当了扶江县的县尉,可见他们的村的风气。 深知村人习性的凌里长直接让人把持上山口子,各家不许再抢,省得打起来再结仇。 还吩咐村人一起建造这个临时房屋,再各家派人过来采集鸟粪堆到此处,等到能用的时候各家平分。 纪炀刚听到这话,下意识挑眉。 集体劳动,集体分配。 厉害啊。 作为凌家湖后山里的东西,这样做确实最合适,甚至能照顾到老弱家里,一个村子里还能互相帮忙。 都是同村人,又有凌里长这样的强力协调,大家也不会有意见。 纪炀靠近一看,只见棚子里的肥料多得惊人,至少也有大几千斤。 五千斤的鸟粪,如果做成肥料,约莫能做成一万五千斤底肥,足以用在四五百亩田地上。 已经足够凌家湖一半耕地使用。 要知道这才刚开始做化肥,估计等播种的时候,凌家湖三十三户人家,一千二百多亩田地,都能领到足够的底肥。 别的村子还在缺肥的时候,这里已经足足够了! 眼前的棚子,绝对是纪炀这次出行的惊喜。 纪炀看了看后山,开口道:“这林子的鸟粪还有多少?” 凌里长略略沉吟,答道:“可能会用之不尽?” ??? 用之不尽?! 纪炀震惊,用之不尽的磷肥?! 这是肥料吗?这分明是宝藏! 纪炀被凌里长领着又去了后山林子里查看情况。 这林子外围常有村里人过来采蘑菇抓野兔,再往里面就不敢进了,深山老林,去了可别想出来。 采集鸟粪的地方也在外围,但这边每年都有大量鸟类在聚集繁衍,平日村人同样不怎么过来的,要来也必须像纪炀他们这会一样戴上帽子,否则就不用说了! 谁能想到这里的鸟粪还能起到作用? 纪炀走到这里,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作为现代人,他想象力还是太匮乏了,他脚底踩的厚厚一层并非泥土,都是鸟粪! 不过想想也是,这林子至少存在上百年,甚至上千年。 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鸟粪,对凌家湖的人来说,可不就是取之不尽? 纪炀一边震惊,一边心痛。 出了林子就是贫瘠的土地,林子里面则是这么好的肥料。 要是早点把鸟粪做成化肥来滋养土地,这土地早就变肥沃了啊! 简直越想越心痛! 此时就不得不提土地的事了。 不少人都知道,种田最好的地便是黑土地,但原生的黑土地实在很少,大多数土地大差不差。 但为什么渐渐能分出什么是上等田,中等田,下等田。 很大程度就是人力改造的过程。 除开特殊地理位置,更多土地,都是依靠人的双手从荒芜变得优渥。 打个比方来说,一块平平常常的土地,看着干巴,泛着黄土,还带着沙石,你一看就知道,这土地不好得很。 但一个人过来,土地细细翻开,让干巴的土地变得松弛,土块变小变细,然后浇水施肥,继续翻,翻的同时把里面石子砂砾捡出来。 经过十多遍反复耕作,反复浇水,反复施肥,反复找出石子。 那这块土地会不会成为较为理想的庄稼地? 这便是简易开耕的过程。 种地的过程也是养地,只有经过深耕细作的田地,才更好养活庄稼。 一块地一年不耕种,两年不耕种,也会渐渐变成荒地,重新荒芜,重新聚集砂砾。 明白了这个概念,种地的过程就是养地。 那养地需要翻开土地,需要水,需要肥料。 翻土是为了让土地松弛,给种子呼吸的空间,需要水自不用说,这是生命之源。 那肥料呢?打个比方说,一个人吃五谷杂粮,也就是吃食物来维持生命需要的营养,吃得好皮肤头发都会好。 对土地来说,各种肥料即它的食物,吃得好,吃得营养均衡,那土地就好,土地上的庄稼就好。 现在可以做成磷肥的鸟粪就在贫瘠的土地附近! 等于一个十分饥饿的人旁边就是食物,但他不知道这东西能吃!所以一直饿着! 这种场景让纪炀怎么不心痛! 如果早点发现鸟粪的作用,早点合理使用化肥,那凌家湖的粮食产量肯定能提高很多! 没记错的话,使用化肥的土地能比不使用化肥的土地增产百分之五十到六十! 原本一亩地产水稻二百斤,用过肥料就会产近三百斤! 这绝对不是夸张,而是有数据依据的。 纪炀之前不说,是觉得讲出来也没人信,虽说芥菜的收获让知情人震撼无比,但那毕竟是蔬菜,跟粮食谷物没法比。 最重要的是,经过化肥一年年地滋养,原本贫瘠的土地会变得肥沃,使用化肥的重量也会逐渐减少。 肥料使用减少,等于养育土地的成本降低,种植成本降低。 其中好处自不用说。 纪炀虽心痛,也知道不能怪其他人,毕竟人类对工具对原材料的探索都是一步步来的。 他站在巨人肩膀上这才能超前窥探到肥料的妙用。 小知县 第21节 所以不说了! 凌家湖确实有一座宝藏山。 这么多肥料,别说一个凌家湖了,整个扶江县用此处的鸟粪做磷肥,对凌家湖后山来说也是毛毛雨。 上百年上千年累积出来的财富,后人自然受益无穷。 纪炀心里狠狠震撼,看向凌里长的眼神愈发不同,最后拍拍凌里长肩膀道:“你们凌家湖,要发财了。” 凌里长:??? 发财?怎么发!这东西怎么发财? 还怎么发财! 咱们来做潞州,不对,做承平国第一个土化肥加工厂! 纪炀实在没想到,来巡查一圈,竟然能发现这个意外之喜,其他村子百姓想方设法抢材料制肥的时候,这边已经有了开加工厂的规模! 这里可以直接补足整个扶江县,乃至周边县城的肥料空缺! 纪炀仿佛看到沉甸甸的谷穗朝他招手了! 第20章 凌里长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头脑。 鸟粪赚钱?他现在稍微明白了,应该能做成肥料,但加工厂又是什么? 纪炀轻咳,换了凌里长能听懂的话:“就是开个作坊,专门用来制作化肥。” “化肥这么好的东西,肯定不止我们扶江县需要。” “有些地方做不了那么多化肥,自然会来购买。” 纪炀说完,周围人竟然没有想象中兴奋。 凌里长踌躇片刻道:“买?农家人哪有钱买,各家不是也能做化肥吗,那不就够了。” “咱们还是扶江县东边的,比西边要富裕些,我们这都不舍得买的,反正自己家能做。” 等凌里长说完,纪炀已经明白过来。 之前化肥只是小范围实验,大多数人没看到当时的情景,其实不能想象亩产能增加那么多。 俗话说眼见为实,别人说的再厉害,他们没感受到,这也没用。 为还没看到的东西花钱,哪个贫苦百姓都不愿意的,这种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花的家里,不必要的钱,真的不会出。 别说古代了,现代化肥刚普及的时候,很多人家也是不愿意出钱的。 现在大家对做化肥那么热衷,也因为大多材料基本不要钱。 他们出力可以!出钱不行! 说到底,那就是还没亲眼看到化肥的效果。 所以在纪炀看起来激动的事,凌里长等人则格外淡定。 旁边有个村民嘟囔句:“要真的能赚钱,怎么会扔在那么多年啊。” 凌里长瞪他一眼,纪炀摆摆手,里长不要责怪。 是他想简单了,大家现在对化肥半信半疑也正常。 但纪炀可太知道化肥的作用,更知道以后看出化肥的效果,整个扶江县都会出现抢化肥热潮,为这事打起来也未可知。 毕竟化肥等于粮食增产,谁不想让自己粮食增加? 这可是做梦都想的事。 不管粪肥也好,植物肥也好,施肥下去之后,十到十五天就能看出庄稼的不同。 之前马同峰那六家不就如此,在农作物刚出芽的时候,已经欣喜若狂,肯定是看出了施肥的效果。 那六家都能看出来,没道理其他乡亲看不出来。 现在大家觉得各自做得百斤肥料不少,用着用着,必然不够。 不够之后会出现什么场景? 纪炀觉得马同峰跟他家偷粪肥的邻居已经做了最好的说明。 作为知县,他不能走一步看一步,更不能等全县都在找化肥的时候干瞪眼。 更没道理守着“金矿”哭穷。 纪炀见凌里长等人确实不理解,想了想道:“要不然这样,你们先做,如果到时候卖不出去,全算我的。” 全算知县大人的? 纪炀继续道:“你们信我,以后只有供不应求的时候。到时候恨不得直接卖原料。” 不出意外的话,到时候他们制作化肥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别人购买的速度。 作为承平国第一个化肥厂,绝对有这个待遇。 凌里长听着知县十分确定的语气,又想到儿子凌县尉平日跟他说的话,儿子说他们知县十分可靠大方,而且很有想法。 要不然试试? 可凌里长还是道:“您不是还要在这待上两天,要不然让我想想?跟村里的人,村里老人们都商量商量。” 这自然可以。 纪炀点头:“眼看马上要秋种,你们快些商议好,然后就可以着手准备这个加工厂了。” 如果真正开设鸟粪肥作坊,制作肥料的工序还要再细致点,作坊的员工们还要培训。 现在八月底,算着时间紧赶慢赶,应该能赶上九月的播种豆子跟大白菜。 所以纪炀说要快点商议好。 凌里长点头:“在您回县城之前,我们肯定给个答案。” 凌里长也没想到,知县大人因为他们村里临时搭建的制粪肥棚子,还有了开作坊的想法。 当天晚上里长便召集村里人开个小会。 其实讨论出来无非两个结果,一个是粪肥卖出去了,大家都挣钱,另一个是卖不出去,白费了力气? 可有个老人家道:“这东西反正我们也要用,实在不行留各家慢慢使呗。” 这个老人家也是种田好手,他隐隐已经发现化肥真的像传闻一样,能让庄稼长得更好,只是现在自己没种出来,不好多说。 “也是,无非费点力气,咱们还怕出力?” “如果真能做出来,那还能赚钱呢。” “你们说的轻巧,真做个几万斤,放哪?知县大人可真有意思,开口就是开作坊。咱们这地方能开作坊?” “你不想赚钱?” “试试,试试反正不要钱。” “知县不是说了,卖不出去算他的。” 九月初三早上,纪炀等人已经在凌家湖待了三天,各家的化肥基本看过一遍,该指点都指点了。 按理说现在应该启程回衙门,但纪炀明显在凌里长的消息。 这作坊到底开,还是不开。 纪炀已经做好两手准备,凌家湖愿意开自然好,算靠山吃山。 不愿意开,他可以召集人手,以官府的名义开设作坊。毕竟山林川泽,都是官府的东西,开设官方作坊很正常。 这样的话凌家湖百姓从中分不了太多利润。 纪炀肯定想让他们来做,至少在这事规范之前,让他们挣点钱。 现在开采制作化肥,只用交山泽税。 山泽税的意思是,天下百姓采取山林川泽里面的东西,无论动植物,都要交税。 按照承平国的律法,他们国家的山泽税跟关市税专供皇家内廷花销。 比如现在采下来的鸟粪,按理说也该交税的,但东西少,他们地方又偏远,纪炀并不想为难人,自然不提这茬。 如果大规模制作,定然要交山泽税。 但现在也就是朝廷不知道鸟粪制化肥能挣多少钱,更不知道有多大作用。 等朝堂明白过来,以后像这山上如此大规模的鸟粪层,肯定如同矿产一般严禁私人开采。 说不定跟盐矿一样,需要买盐引才有资格开采。 到时候姜家山虽在凌家湖后面,那也由不得他们随便动,必然有人花重金买开采权,到那会,当地百姓挣不到什么钱。 什么?他就是朝廷的人? 纪炀假装看不出里面的弯弯绕绕,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当然,发展到以后,这些东西也必须由朝廷管控,当地若没强有力的监管,必然会引起械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缺少监管的赚钱,肯定造成混乱。 就连现在凌家湖开设化肥作坊,他都要看牢了,不管定价还是售卖,都要在他眼皮子底下。 当然,开化肥作坊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供应百姓们的需求,改善当地的土质。 让凌家湖赚钱只是顺带的。 所以这作坊必须开,谁开倒不重要。 纪炀这会心思九转十八弯,但外人看来,只觉得他是个年轻气盛的小知县。 平安小声抱怨:“少爷,您干嘛要答应买下制出来的化肥,又是一笔钱。” 纪炀好笑看看平安。 他算发现了,平日平安看着沉默寡言,竟是个财迷。 小知县 第22节 中秋前后还在发愁他身上的银子,这会见他答应包下化肥,更是心疼得厉害。 不过归根到底,应该是觉得他身上快没钱了,不能这么乱花。 “放心,化肥绝对卖得出去。” 凌里长过来的时候,听到的便是这句话,这让他更加确定,他们凌家湖全听知县大人的! 开! 立刻开个化肥作坊! 纪炀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已经明白一切,笑着对凌里长,以及身后忐忑的凌家湖百姓道:“相信我,本官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 还会带你们发家致富! 还要让扶江县的百姓都有化肥用! 凌家湖百姓看着小知县大人的笑,心里忽然不怕了。 不就是出力气制化肥吗! 他们可以! 既然凌家湖的人同意开作坊,纪炀直接把他这几日做好的规划拿出来。 首先林子外面那样的建议棚子要多搭几个,再者制作鸟粪肥的注意事项,使用详情等等,全都要重新一一说明。 五天后,有些晕的凌县尉站在施工动土的林子前面。 这林子他再熟悉不过,小时候经常跟朋友在里面打野兔吃。 就这破林子,知县大人要在前面建作坊?还让他在这监督?而且说做就做,丝毫不耽搁的。 知县大人的行动力实在令人钦佩。 其实到现在,整个凌家湖百姓都是迷茫地被纪炀推着往前走。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手底下要造出的东西,将会改变整个扶江县,甚至整个潞州。 他们不明白没关系,有明白人就够了! 明白人纪炀却十分感激凌家湖百姓的信任,为了这份信任,化肥的事就不能砸。 化肥作坊开始动工,那边有凌县尉监督,纪炀自然回了衙门。 在外面跑了半个多月,这会坐到衙门里面,竟然还有点不自在? 纪炀人还没坐稳,便看到几封从潞州来的信件。 里面内容大同小异,他们想认识葫芦秀才!还请纪知县引荐葫芦秀才滕显,想请滕显去潞州城做客。 做客? 还要滕显去找你们? 做梦吧。 纪炀直接提笔回复,想见葫芦秀才,想买葫芦秀才做的物件,扶江县欢迎你们! 信件全都回复,纪炀再次起身。不说了,他走了半个月,去看看滕显的葫芦饮食器具设计得如何。 希望滕显能给他个惊喜! 第21章 扶江县城,王家宅子。 纪炀进去直奔滕显院子,进门便看到此处院子已经被滕显收拾出来,放了不少桌椅工具,显然连院子都成他做葫芦的样子。 而潞州来的信件他也收了,可显然还没打开,整个人都沉浸在做葫芦的快乐当中。 等纪炀再往旁边看,只见桌子上有个天青色莲花小碟,跟着配套的,还有天青色莲花小碗,再有漂亮的莲花杯。 这什么东西? 说好的葫芦呢? 纪炀微微一顿,并未直接碰这漂亮的小物件,反而开口问道:“腾先生呢。” 说罢,黑着眼圈的滕显扶着门出来,一边出来一边道:“老了老了,竟也不能熬夜了。” 滕显这会看见纪炀,心情十分复杂。 自己刚来扶江县的时候有多生气,现在就有多开心。 那会对纪炀的影响多差,现在就多复杂。 他也是活了四十多年的人了,竟看不透一个十六七的少年,特别是他一下乡就是半个多月。 这半个月里真真切切地去下面五个村落寻访,但凡来县城的百姓无不夸赞,说纪炀有多平易近人,有多好相处。 昨日纪炀回来,县城百姓们还讨论几句,更别说王家宅子的前主人,每次提到纪炀的时候宛若神明。 反正一句话,他从八月初九到扶江县,现在九月初五,不到一个月里,纪炀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完全颠覆。 原本只是个傻兮兮被坑的王公贵族子弟,现在变成心机深沉的小狐狸。 这会纪炀还一口一个腾先生,他听着别扭啊! 从中秋跟着去游火龙之后,滕显陆陆续续知道纪炀在扶江县做的事,心里更是复杂。 中秋过后这位又去办差,滕显也算把纪炀交代的便宜饮食器具给放在心上,总算做出勉强满意的成品。 不过滕显觉得,这东西还有改进的空间。 滕显走了过来,直接给纪炀介绍道:“这一套碗碟,便是葫芦制成,虽看不出葫芦材料,但确实是葫芦制作。” 说着,天青色的莲花葫芦碗碟递到纪炀手中。 这就是纪炀方才看到的东西,拿到手里十分轻便不说,颜色还极为好看。 放到手里才知道,确实是葫芦材质,因为只取了葫芦的底部,便自然而然有了个小碗的形状,经过打磨染色,碗沿呈莲花状,放在桌子上仿若漂亮的一件艺术品。 纪炀惊了,仔细看过去,莲花形状完全按照葫芦自然的弧度来做,这并不算难,只是设计成如今的模样,已经完全改变葫芦的样子。 别说远远看着了,拿到手里,都很难分辨出这是葫芦制品! 不过这人染色倒要问问。 纪炀道:“既做成饮食器具,这上面的染色可有毒?若无毒,染料的价格呢?” 这点滕显早就考虑到了。 “上面的染色全都选用植物的颜色,价格低廉,以后你们要是成批制作,自己也能种,到时候成本更低。这东西没有一点毒性,我特意选过的。” “如果想要绝对便宜的价格,不染色也行,只用葫芦本色,反正两个价格可以自己选。” 纪炀挑眉。 这东西已经出乎自己的意料,顺便又问了句:“既然有天青色,是不是还有别的颜色?” 滕显快要吐血,果然!纪炀就是很难缠! 还好他早有准备:“是,市面上瓷器常用颜色,都能调配出来,我可以把调配的方子写下并不算难。” “价格各有高低,黑色最贵,其他颜色不好说,但你想卖给普通百姓使用,估计大家还是实用为主。” 滕显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在葫芦制品上,竟然会往便宜了做。 以前那可是怎么奢华怎么来,全都是各家贵族厅堂上最精美的摆件。 现在猛然做实用的东西,确实很难。 纪炀则看了又看,心中十分满意,直接拍板道:“既如此,那扶江县的第一家餐具作坊,也可以开始了。” 纪炀其实想过做陶器瓷器。 但先不说手头没这种技术,就算他有技术,也不能凭空建起一个陶瓷器的作坊,这东西没那样简单,不适合还处于温饱不足的扶江县。 扶江县适合的,要么是短平快的赚钱方法,要么是化肥那种只要好好做事,就能吃饱饭的东西。 说到底,还是太偏太穷,只能因地制宜。 不说了! 餐具作坊,立刻开始行动! 纪炀是个说做就做的人。 凌家湖那边的化肥作坊还在搭棚子,这边已经吩咐玉县丞开始召集百姓,去王家宅子学做莲花葫芦饮食器具。 一共就三样,碟子,杯子,碗。 全都是百姓家中最基本的物件,更是家家户户都需要的东西。 制作方法也被纪炀跟滕显简单又简单化。 拿一个无论什么形状的葫芦出来,只要下面的部分,用工具切割成莲花形状,打磨边缘跟葫芦内部,使其光滑平整。 如果用原色器皿,这就可以拿去售卖了,一套杯碟碗,也就三文钱。 要是染色的话,下面就拿去专门染色,卖价则是一套八文。 当然也不是一定要成套买,没染色的杯碟碗价格全都是一文一个。 染色的三文一个。 这价格低廉到让滕显险些坐不住。 此刻纪炀,滕显,玉县丞正在一起商量如何安排制作。 其他的还好,只在定价上,滕显差点跟纪炀吵起来,若不是纪炀汴京“余威”还在,估计早就要打架了。 平安见此就要挡身上前,纪炀拦着他,笑着问滕显:“你觉得这东西应该卖多少钱?” “我知道你本就不想定高价,但这也太低了。” “原本颜色的器皿,虽说工艺一般,可收葫芦的时候,一文钱两个,百姓加工五个葫芦也要付一文钱,不算去潞州城售卖的来回路费时间。你算算一个器皿能赚多少钱?” 纪炀自然知道其中利润。 一个葫芦器皿的成本约莫在七分,售卖价一文,也就是只赚三分。 小知县 第23节 按照承平国的货币单位,一文钱约等于十分。 三分钱,在纪炀以往的人生里,可能从未出现这个算法。 家境远远不如他的滕显都没这么算过,他的小厮平安也不会计较这一文钱都不到。 所以在滕显看来,不算来回路费的情况下,一个器皿赚三分,纪炀疯了? 滕显又道:“就算你不在意这仨瓜俩枣,那你提高些价格,也能多付给百家银钱啊。” “现在他们做五个葫芦才一文钱,也太少了。” 纪炀并不说话,反而看看旁边的玉县丞。 作为扶江县本地人,玉县丞觉得自己有必要出来说句话。 玉县丞轻咳:“那个,可能滕先生不清楚扶江县的情况,这会也就是加工葫芦的消息还没传开。” “若传开了,别说一文钱加工五个,就算一文钱加工十个,这种活也有人抢着做。” “还有来回路费跟时间。” 玉县丞有些无奈笑笑:“对我们来说,来回并不需要路费,只要带几个饼子,渴了找溪流,不行求过往客店讨杯水。” “时间更是没什么,别人耽误一天,可能耽误差事又耽误赚钱,对我们来说,却是没什么的。” “说到底,能用时间跟苦力换个几文钱,其实很值得,毕竟是额外挣的钱,都是赚的。” 玉县丞越说,滕显的眉头越是紧皱。 生在汴京,又有些家底的他,确实从未接触过这样的日子。 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竟是真的。 纪炀开口道:“定价高些,自然可以。但葫芦价格本就低廉,卖得高了,他们为何不去买陶器?再高些,怎么不买瓷器?” “用我的名头也不行?”滕显下意识道。 虽说之前他对纪炀用他名头有些不爽,但这会却自己提了出来,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纪炀并未计较:“腾先生,我说句不该说的,您做的东西确实漂亮。在权贵圈子里名声也响亮。” “但对最普通的百姓们来说,应当还不如一块饼。” 不是说百姓们不懂什么是美,什么是好看。 但欣赏好看的前提是顾得住温饱。 同样是汴京葫芦秀才的名声,潞州城那边几次写信邀滕显过去吃宴席。 但人在扶江县的他,却并未受到一丝一毫追捧。 现在扶江县百姓追的是什么?是臭烘烘的肥料! 他葫芦秀才算什么。 滕显猛然看向纪炀,下意识道:“你金尊玉贵长大,为何会了解这些。” 了解民间疾苦,了解最底层的几分钱利润。 甚至也在争取这几分钱的利润。 纪炀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安抚道:“开始而已,开始都是难的。” “总有一天,扶江县不需要再计较这几分钱的利润,百姓们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值钱。” 说到这,纪炀话锋一转:“不过,既然能用你葫芦秀才的名声。那不如帮我个忙。” “潞州那边可是捧着银子找你呢。” “我也不求别的,你高价卖出东西,我们扶江县收个商税,这不过分吧。” ??? 滕显不敢置信,刚刚还一幅为百姓考虑的纪炀,说到高价卖漂亮葫芦的时候,竟然一点也不客气? 纪炀拍拍他肩膀:“拜托了,一定要做个极尽奢华的物件出来,商税百分之二十。你卖出一千两,我收二百两,这不过分吧?” 什么?百姓们做葫芦也要收税? 他不太清楚啊。 走出滕显院子,纪炀算是神清气爽,玉县丞也觉得高兴。 无论赚的多不多,但能赚钱就行!他们真的不挑! 还有知县大人说的税收,听着就诱人!二百两啊,他们衙门一年也没这么多银子。 不说了,葫芦作坊也正式开业! 也不知道这个作坊跟化肥作坊,到底哪个更挣钱! 第22章 纪炀觉得这两个根本无从比较。 一个是农家,另一个则是手工。 对比起来,农业发展能让大家吃饱饭,手工业能让大家享受生活。 现在两个作坊一起前进,对他来说自然好上加好。 虽说都处于起步阶段,但扶江县百姓已经渐渐感受到知县大人带来的活力。 带来了此处几个月,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折腾”,意外的是大家都不反感这个折腾。 毕竟不要他们的钱,还带着他们试着让粮食增产,还带着大家赚钱! 虽然这钱不多,可他们都高兴啊! 这指的自然是葫芦作坊开始起步。 化肥作坊交给凌县尉,葫芦作坊自然交给玉县丞。 纪炀没有让他们比较的心思,但既然都这样了,两人牟足了劲想试试谁厉害? 葫芦这边的事情也简单,玉县丞把消息放出去,只要按照他们的要求加工葫芦,加工五个就给一文钱。 大家觉得自己可以做多少,就领多少葫芦回来,交回来的自然是加工好的。 这种算是家庭式手工,分派给各家活计,计件算钱。 如今的时间,秋收刚过,今年要交的税钱也陆陆续续在往衙门送,送过之后,算是到农闲时间。 这会不刚好有时间做个手工,挣个十几文的,全当零花了。 跟玉县丞说的一样,在滕显口中太过低廉的价格,却引得不少百姓过来领活。 一个上午时间,三百个葫芦全都被领回去,大家都经过简单的教导,这活简单,估计两天都能送过来。 谁让乡亲们都是做惯活的,一定能按照玉县丞跟滕先生的要求圆满完成。 滕显只觉得心里不舒服,就算三百个葫芦全都卖出去,也就挣个九十文。 九十文,还不够他一杯酒钱。 谁料玉县丞像是知道他的想法,笑着道:“知县大人说了,账不能这样算。” 滕显看过去,只听玉县丞原封不动转达纪炀的意思。 “这次忙到最后,看似咱们的利润是九十文。” “但卖出葫芦的上集村江家,已经挣得二百多文。” “百姓们加工三百个葫芦,也挣了五六十文。” “可不能只算落到咱们手里的利润,更要看这事做完,百姓们的荷包有没有充裕。说到底,这事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多些铜板而已。” 滕显被这个理论狠狠震惊。 对啊,纪炀要赚什么钱,他做这种事的目的,到底是为了百姓。 甚至最后利润也不是装他荷包,而是算到衙门的收入里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如果按照后世的话,那就是创造工作岗位。 纪炀的目的确实如此,只有越来越多人有事做,有钱赚,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一滩水活起来,就要有个源头,如今不挣钱的葫芦作坊便是如此。 可别小看这三分利润,它可是一切的开始。 如今便宜的葫芦器皿开始制作,另一边的纪炀拜托滕显做的精致葫芦摆件也开始进行。 这东西就不用纪炀操心了,滕显最擅长如此,现在已经拿着无腰葫芦,开始做首饰匣子了。 按照他的话来说,一定要做个世上最华丽的首饰匣子出来。 做什么都行,纪炀不在乎,他只在乎卖出去之后,衙门能得多少商税。 滕显听到纪炀这话,竟然也有点期待。 虽说纪炀是要赚他的钱,怎么他还这样高兴? 好怪的想法! 但纪炀刚走,滕显忽然想到什么,直接从一堆信件里翻出从汴京而来的信件。 这信是纪炀好友麻奋所写,目的是询问纪炀的情况。 里面言辞恳切,说朋友们是关系纪炀,这才来信。 滕显此刻发觉有些不对。 他来扶江县也一个月了,近距离跟纪炀接触,才知道以前的传言有多假。 他嘴上虽不说,可也觉得纪炀不仅是好人更是好官,人也聪明得厉害。 这样的人,在汴京却是那样的名声? 滕显不由地升起跟林家大公子一样的想法。 纪炀在汴京必然在守拙! 小知县 第24节 守拙的原因,估计也是他家的情况。 经常在汴京接触大家世族的人,都不用纪炀多说,脑子里已经脑补无数家族恩怨爱恨情仇。 其实某种意义上好像也没错? 滕显犹豫片刻,让奴仆直接把信件送到纪炀手中,还说道:“你问问纪知县,这信要怎么回。” 跟着滕显身边的奴仆也早对纪炀改观,他也生在底层,看到纪炀如此对百姓,自然也是佩服的,这会得了令,都不用滕显吩咐,一溜烟便跑了。 滕显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一件事。 好像只要跟纪炀接触过的人,都很喜欢他? 至少很喜欢帮他做事。 自己当初来得那么不情愿,现在还不是高高兴兴帮他赚钱? 这种想法怪异又好笑,甚至还有点自豪。 这怎么回事? 主要纪炀做的事,让人忍不住追随。 他好歹也是寒窗苦读多年,虽然只考了个秀才,但也畅想过以后如何执政,如何管理一方。 自己做不了,帮别人好像也行? 滕显这边还在胡思乱想,纪炀已经接到从汴京给滕显的信件。 他的“好友”麻奋,还是忘不了他啊,真是感动。 现在还不忘给滕显写信,好了解他的近况。 这近况自然要报,但怎么报,那就是另一回事。 他在这苦得很,天天想回汴京,郁郁寡欢不得志,百姓们也都讨厌他,只能天天饮酒作乐,多次想寻死不成。 最后一定要说一下,要是好友们有心,不如多给他寄点银两,他钱快花完了,酒都要买不起了。 滕显看到纪炀让他回复的内容,嘴角直抽抽。 果然! 他在汴京都是伪装! 这人也太会装了! 谁都没看出破绽! 不过滕显自然按照纪炀的说法写回信,甚至又夸张几句,说他看着纪炀面容憔悴,实在可怜等等。 这样好让汴京那边放过纪炀,不要再关注他。 如果纪炀出事,这天下间也就少了个好官。 虽然现在觉得好官这两个字跟纪炀很不搭,但谁见了纪炀做的事,那都不能否认他的厉害。 信件加急送出去,十日便能收到。 扶江县这边两个作坊都在加急赶工,葫芦赶工是百姓们自发的,他们只想快点加工好,快点拿到工钱。 肥料作坊则是纪炀催促,赶在百姓们缺肥料之前,做个十几万斤出来。 肥料这种东西,十几万斤都不算多。 另外还有秋天田税要收,衙门上下忙到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一个人恨不得当两个用。 纪炀暗下决心,等衙门富裕了,绝对要招人! 他们八个人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自己这个领导都觉得对属下太残忍了! 十日后汴京。 葫芦秀才滕显这封信被原封不动送到伯爵府纪家庶子书房当中。 进到这书房,锦绣铺的地面,象牙摆件,连砚台都是当世再也没有的好砚,用一方少一方那种。 送信的麻奋战战兢兢在旁边候着,心道纪家这庶子的书房,比寻常嫡子都要强上几倍,也可以看出纪家二公子生母如何得宠。 可惜,就算再得宠那也是侧室,至少等到明年纪家二公子登科,侧室才有扶正的可能。 按理说寻常侧室自然不能扶正,可这位生母的娘家也很不错,虽说靠着伯爵府发迹,但如今在朝堂也是户部侍郎。 现在的身份,再加上儿子争气,扶正指日可待。 麻奋等纪家二公子看完信,这才回话:“二公子放心,纪炀肯定回不来了,那地方太偏太穷,吃喝玩乐都没有,他又有官职在身,不能随便离开,以他的性子多半也废了。” 纪家二公子冷笑:“他本就是个废物,如今的样子才正常。” 不就是占着嫡长子的名头,还不是被他弄出东京府。 潞州那边也来过信件,说纪炀只在中秋前送了葫芦酒樽过去当礼物,潞州的知州确实喜欢,但也那改变不了什么。 而且以纪炀对葫芦酒樽的喜爱程度,这东西都送出去了,可见身边确实没什么好物件,否则能送出自己心爱之物?也算没死心眼到底,可一对葫芦酒樽而已,有什么用。 那潞州知州可油滑得很,根本不会因为这种事帮他。 纪家二公子仔仔细细欣赏这封信,像是欣赏自己的战果一般。 这样就好,以后他就能高枕无忧,好好备考。 明年科举,必然要考上进士,等他母亲当了正妻,他便是嫡子,纪炀就彻底被他踩到泥里。 这伯爵府的爵位,也是他的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要办,纪家二公子看向麻奋:“我外祖家会帮你谋个差事。后面的事不用我教了吧。” 麻奋立刻喜笑颜开:“懂的懂的,纪炀落魄的消息,必然会传遍整个汴京。” 纪家二公子满意点头,挥手让他离开。 以后纪炀的事,也不用他再烦心。 有麻奋推波助澜,汴京的九月又开始流传纪炀的事,无非他怎么落魄,怎么失意,人已经废了。 事情都从公子哥嘴里,传到后院的姑娘们耳朵里。 其中便有汴京林大学士府中。 家里几个姐妹说话,三个林家亲姑娘,还有个表亲。 表姑娘开口道:“还好三姐跟他的婚约已经没了,否则不知道怎么拖累。” 林家三姑娘听此,立刻瞪她一眼,既都退了,还提这茬干什么?她亲事都快定下,现在提这些事让她难堪吗? 不过想着都是自家人,只跟了句:“当初定娃娃亲的时候,只说定林家姑娘,又没单指我。你虽然个表的,但也姓林,万一是你呢?” 表姑娘笑话道:“他可真是个烫手山芋。” 下面老四是个弟弟,此刻不在这,唯独剩下林家五姑娘,似乎有点走神。 最后的林家六妹不谙世事,根本没听大家说什么。 表姑娘推了推林婉芸,开口道:“你怎么又走神?” 林婉芸只是想到她们口中的无用伯爵府嫡长子。 林婉芸有心想辩白,但想到大哥吩咐的话,纪炀的事只能往惨了说,不能告诉别人实情,这会也只能走神了。 传言还说纪炀没钱了,真的没钱了吗? 林家三姑娘见老五还在走神,皱眉:“五妹,嬷嬷教的规矩你都忘了吗。这不是扬州下面的乡下地方,是汴京城,自己如此也就罢了,到外面指不定别人怎么笑话。以后娘知道了,又要罚你。” 林婉芸下意识摸摸手心,站起来恭恭敬敬道:“是,二姐教训的对。” 林三见五妹规矩没错,这才点头,又嘱托道:“以后出门,千万别给家里丢人。” 一听这种话,林婉芸又下意识走神,这次想的是烟雨江南,她从小生活的地方,确实是扬州下面的一个小县。 其实也不至于如何破落,那地方好玩着呢。 旁边表姑娘想笑不敢想,林家嫡姑娘怎么了,又不是汴京长大的,还不如她规矩学得好。 好不容易等三姐说乏了去休息,林家五姑娘终于找机会溜到大哥书房,正好碰到大哥回来。 林家五姑娘想了又想,塞给大哥一张银票:“哥你帮我寄给纪炀吧,让他给江小子江乖乖买糖吃。” 说罢,林婉芸赶紧离开,留下林家大公子哭笑不得。 那些传言他也听说了,自己跟五妹都知道,其实传言做不得真,以纪炀的能力,只怕是故意为之。 不过妹妹还是忍不住担心,五妹心思纯善,是家中姐妹里最得他喜欢的。 说起来,五妹跟他想到一块去了,不管纪炀那边到底真没钱还是假没钱,还是送去一些,用不用得着都行。 这一来一回,九月下旬,纪炀收到汴京来的信件时颇有些无奈。 林家大公子先说了汴京的情况,又提了纪家为他庶弟遍寻名师备考的事,最后附上银票,这银票还特意换成不分地方的通用银票,去哪都能换钱,还不会被发现从汴京而已。 可以说十分妥帖了。 纪炀收下好意,又仔细看看,里面有二百两还是林家五姑娘给的,说是给江小子江乖乖,可她大哥却点明意思,多半听到传言以为他真的没钱。 纪炀笑着摇头,随便收拾收拾准备见客。 客人从潞州城而来,目的嘛,自不用说,当然是来求葫芦秀才做的葫芦! 现在已经谈的差不多了,不仅买下那尊价值两千三百两的葫芦酒樽,还有一个一千两的葫芦首饰匣子,皇后娘娘同款那种。 最后还答应把扶江县做的五百套便宜器皿带到潞州城,放到他家连锁的杂货铺里。 听说他家杂货铺不仅在汴京有店,总店更是在杭州,里面高中低档物件都有,卖个五百套这么便宜的器皿,根本不是问题。 至于怎么谈的,那也不用细说。 纪炀放在没出面,都是滕显来做,滕显臭着一张脸,一边骂纪炀,一边卖东西。 纪炀这么做的目的滕显自然明白,现在不仅他明白,身边的玉县丞凌县尉似乎也看出一些。 他们知县大人似乎并不想声名远扬。 听到这话,纪炀摇头:“还没到时间,再等等。” 现在能瞒就瞒,瞒不住再说。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时还不是张扬的时候,银子到手才是真的。 小知县 第25节 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其实用不了太久了。 这潞州来的商人低调买完东西,根本没人知道他们在扶江县消费了三千三百两,还有外带的便宜葫芦器皿三两。 入账到官府的账簿里,前者商税六百六十两,后者直接记盈利六百三十文。 算是官府办的作坊,税费的事另说。 对比起来,记账簿的玉县丞人都要郁闷了。 后者也太少了吧。 不对,如果换成之前,他还会觉得衙门平白有六百三十文的进账非常不错,可跟前面腾先生挣得比,差别太远了! 现在玉县丞看到滕显,简直跟供奉财神一般。 衙门多了六百六十两啊!他们什么时候这样富裕过!估计年底潞州知州查看账本,都要大吃一惊。 送走潞州来的商人之后,纪炀看着那些便宜器皿同样上路。 他倒不关注贵重的前者,那种生意哪能长久,花如此贵的价格,也就是冲着汴京的名头,冲着滕显的名头。 卖的虽然贵,百姓们却是没活可做的。 所以把后面便宜器皿生意起来才是真的,好在这东西已经带出去,过段时间他让平安去看看卖得怎么样,若卖得可以,直接跟潞州那杂货铺联系,做个长长久久的生意。 这些人离开,纪炀回去的时候偶尔碰到当地百姓,纷纷跟他打招呼,虽然大家也就挣了十几文,二十几文,可心里高兴啊。 甚至不少百姓已经商量,要不然自家也种点葫芦,上集村那家卖葫芦可挣不少铜板。 如果他们既卖葫芦,又做葫芦的手工,岂不是挣两份钱? 纪炀听此只是挑眉,看看,只要一个源头,很多东西都能活起来。 主要能让日子过得更好,基本不用怎么引导的。 葫芦作坊已经盈利,而且现在情况非常平稳,自然把目光转向另一个地方,化肥作坊。 九月初的时候,纪炀把凌县尉跟两个兵士调过去建棚子,接着按照纪炀的要求,从林子里拉出来的鸟粪被放到棚子里充分发酵,几天翻一次,一直等到肥料干了,分解的差不多了,这才能用。 凌县尉知道这是知县大人在帮凌家湖,自然最为卖力。 其实他现在也不清楚化肥的功效到底如何,可这不耽误他催促村里人都动起来。 以后赚钱了,大家一起分。 按照知县大人的说法,以后肥料的价格,扶江县本地买一文钱一斤,其他地方买三文钱一斤。 平均一亩地至少需要肥料二十斤,这都是尽量往低了算的,各家不够的都要来买,所以现在多做的肥料,就是多赚的钱。 有凌县尉如此支持,凌家湖的人自然在种田之余都过来帮忙,谁家不来帮忙的,到时候分钱别哭就行。 至于那些只有妇孺或者老年人的家里,都做些轻便的活计,也算上工了。 这些有知县大人仔细教过,凌县尉执行的非常不错。 但唯一有一点,越做下去,凌家湖的人越没劲。 现在都九月底了,也没见有人过来买化肥啊。 他们甚至把村里废弃的房子收拾出来放做好的化肥,那里面已经堆了大几万斤,他们用的话,要用到什么时候。 不然让知县大人给全买下来吧? 一提这话,凌县尉直接冷笑,怎么?他离开凌家湖久了,你们都忘了以前怎么挨打的了? 纪炀听到这些的时候,只能感叹一声凌家湖还真的武德充沛啊。 衙门众人见纪炀如此放松,两个捕快忍不住问:“知县的人,您真的对化肥如此有信心?” 纪炀笑着点头:“最近玉县丞带着你们在忙葫芦作坊的事,是不是没有抽空去各家田地看看?” 众人一愣,还真的没去看。 最近实在太忙,田税收上来,还要送到潞州的仓司,再有安排葫芦作坊的事宜,基本都是玉县丞还有卫峰卫蓝来做。 他们别说看百姓们的田地了,就连自家田地都没去过。 纪炀悠闲喝口茶:“一般来说九月中旬种下各类豆子,还有过冬用的大白菜。算下来已经十多天了。” “如果按照我说的提前施底肥,那如今应该能看出效果。” 粪肥出效果的时间,基本在十二天到十五天。 植物肥效果时间在十五到十七。 所以说,只要用了肥料的田地,如今里面庄稼长势肯定能看出端倪。 在不懂行的人看来,那庄稼就是一片绿油油的,看不出什么,但祖祖辈辈都在土地上生活的辛劳乡亲,对庄稼的一点点长势,都了然于胸。 纪炀道:“看着吧,咱们县城制肥最少的人户,肯定已经要哭了。” 当初多懒得制肥料,现在就有多想哭。 别家的庄稼蹭蹭蹭的长,就他家不行,看他哭不哭! 等哭的时候,就是化肥作坊开张的时候。 不过纪炀又道:“玉县丞,麻烦你新腾个账本,如果哪家缺肥料,也没钱买化肥。可以从县衙预支。” “那笔钱就从咱们刚得的六百六十两税收中出。” ??? 知县大人? 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等会,您是真没想过盈利二字吗! 还有,这两件事一起做,就是料到会有穷苦百姓买不起化肥?您要给他们预支?! 这也太算无遗策了吧? 第23章 秋收过后,田地不能空着,空着的田地容易荒废长草,第二年开耕会非常艰难,所以就算最懒惰的人家也会种上大白菜,白萝卜,等到冬天的时候吃。 如果勤快点的,则会种上各种豆类,比如现在种上豌豆,等到明年春耕时正好收获。 扶江县的百姓们早就习惯这样的劳作。 但今年明显有所不同。 那就是各家发现,他们种下去的种子发芽很快。 按理说发芽太快也不好,根容易扎得不牢固,叶子也容易枯黄。 可扶江县各家各户仔仔细细查看,今年的这豆子的根扎得异常稳,比往年都要壮不少。 这个壮就是茁壮里面的壮实,说明庄稼长得好。 如果一家这样也就算了,但放眼望去,好像各家都是这样。 今年豆子种到田里不过半个月,已经发现庄稼长得好。 这样一来,乡亲们自然想到那个原因。 化肥! 今年跟往年不同的地方,就是各家都施肥了。 在耕地的时候,顺便施了底肥,也有人发牢骚,说平白多个步骤。 不过抱怨归抱怨,大家施肥的动作可没停,谁让周围人都在用化肥,好像自己不用吃亏了一样。 这化肥成效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明显。 谁都能看得出来,各家的庄稼比往年好上太多。 这就意味着今年可能会丰收啊。 如此健硕的苗苗,连虫害都少了很多。 化肥的功效,就这么厉害?! 其中最先试验过化肥的马同峰几家人忍不住道:“之前你们还半信半疑,现在呢?” 现在还用说? 当然是高兴啊! 见到各家踊跃用化肥,里长们及时站出来,让他们严格按照知县大人说的做,就算是化肥也要按照要求用。 这田地就跟人一样,猛然吃太多饭,那会撑死的。 庄稼猛然用太多肥料,也会死。 纪炀尽量用最浅显的话来给大家解释化肥跟土地庄稼的关系,现在看起来非常有效果。 但摆在扶江县百姓面前的事,可以说刚好相反。 那就是大家想多用肥料,那也要有啊。 田地吃肥料吃得厉害,各家准备的几千斤化肥,没过多久用的差不多。 九月份还好,时间进入十月,不止一家出现化肥用完的事。 现在再做也没材料啊,各家的牛羊拉一点粪便都要被赶紧藏起来,之前收获之后的稻杆更是宝贝,生怕别人抢了一根。 要知道这东西都能做肥料!都能让庄稼长得更好!他们舍得给别人吗? 一时间,扶江县出现肥料荒的情况。 纪炀让手下收集消息,方便随时干预。 不出纪炀所料,扶江县下面五个村子,包括县城里种田的人户,除了凌家湖之外,每个村子都缺肥料。 凌家湖的人也懵啊。 当初他们开什么化肥作坊,只是完成里长跟知县的要求而已,以为各家做的那点化肥肯定够用。 但用着用着,他们就知道,想要庄稼好,化肥少不了! 小知县 第26节 好在他们背靠化肥作坊,根本不缺! 也因此,凌家湖的庄稼是整个扶江县长势最好的。 更因这件事,扶江县其他几个村子,陆陆续续知道凌家湖可以买肥料的事。 凌家湖的人也放出消息,扶江县百姓买肥料,一文钱一斤,其他县城的人买三文钱一斤。 虽说因为交通闭塞,肥料的事并未传到其他县城,可这种说法让扶江县百姓心里自然不同。 不愧是自己县城的人,对自家人就是好! 可话说出来,就算一文钱一斤,绝大多数人家也是买不起的,秋收刚过,各家吃饭的粮食有,银钱?哪有银钱啊。 这时候上集村的葫芦江家率先行动,他家今年因为卖葫芦给知县大人,挣了几百文,这会刚好拿出来去买化肥! 还有些门户东拼西凑出发。 放在前几个月,他们绝对不可能花钱买这臭烘烘的东西。 但现在不同,现在家里长势极好的庄稼说明了一切!按照有经验的农人道:“今年的产量,只怕要翻倍。” 主要是看看这绿油油的叶子,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庄稼。 各家都不用动员,该去买的都买了,农家人心里也有本账,这已经算明白施肥的好处。 可能买得起化肥的还是少数,更多百姓只能心里焦急。 明明知道有办法让粮食增产,明明那边就有东西,可家里没钱啊。 要不然借钱?可借钱又要有利息,要不然典卖家里的物件,说不定明年还能赎回来。 事情发展到现在,纪炀朝旁边的玉县丞跟凌县尉点点头。 可以开始了。 十月初七清晨,扶江县县衙两个捕快骑马到各村传消息。 大意思是。 没有钱买化肥的百姓,算好各家田地数目,通过里长报给衙门,衙门给他们批条子预支所需的化肥。 等明年这茬庄稼收获了,百姓可以归还相应数目的化肥,或折成同等价格的谷物跟银子交上来,再或者折算劳役天数,到时候给扶江县修路铺桥。 最迟明年六月归还或服完劳役。 如今才十月份,明年六月前归还,时间足够充裕,利息更是没提。 这简直跟天降大馅饼没区别。 凌县尉也提前去过凌家湖商议此事。 条子一式三份,衙门存底一份,百姓存一份,凌家湖留一份。 半个月衙门去结一次账,凌家湖那边收到多少化肥批条,衙门就给多少钱。 凌里长自然没有异议,他甚至从中看出好处,以他们知县的为人,怎么也不会赖账吧? 只是他们衙门有这么多钱给吗? 这件事就交给凌县尉,他虽未说葫芦税收的事,但以他跟老爹的关系,自然他爹放心。 “我会坑咱们凌家湖人吗?你们只管答应,知县大人绝对不会亏待。” 凌里长思前想后。 知县大人促成的这件事,对凌家湖有益,那就是可以快点收到钱。 对百姓们也有益,可以提前拿到让粮食增产的化肥,还不用付利息。 唯一吃亏的,好像只有衙门?! 不止凌里长自己想明白这事。 扶江县各个村子也不由得沉默,更是觉得这事好像不可信。 这天底下还有白吃的午餐,免费的馅饼? 扶江县粮食产量不高,知县大人就教他们制化肥。 化肥不够用,便未卜先知一般开设化肥作坊。 有化肥了但没钱买,也没事,知县大人让他们先预支还没利息。 天下间有这样的好事吗? 他们怎么不信。 原本稳坐钓鱼台的纪炀,以为预支化肥的消息传出去,到衙门领批条的百姓肯定蜂拥而至。 可左等右等,一点消息也没有,衙门门口冷清的苍蝇都不飞过。 别说纪炀了,衙门众人也有点迷茫。 他们哪里做得不对吗?怎么跟想象中不一样啊。 第24章 捕快卫峰卫蓝仔仔细细回忆一遍, 他们确实把消息都通知到了,为了保证不出错, 还让里长跟他们复述一遍, 确实没问题啊。 可这都两天过去了,怎么还没消息? 为数不多来领批条的,还是衙门各家, 全都算好自己要领多少斤化肥,玉县丞这边登记一下,他们便拿着条子去凌家湖了。 剩下的百姓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纪炀也看着空白批条疑惑, 扶江县一共三百二十户人家,除开凌家湖的三十三户, 其他家里应该都需要化肥批条才是, 怎么都不来? 难道他们担心明年六月还不清这些钱? 但随便算算账就知道。 粮食增产, 等于多赚钱, 那化肥这点成本完全顾得住。 而且他又不要利息, 想还钱还钱,想还粮食还粮食, 实在不行跟着衙门去修路, 总能抵账。 这为何不来? 纪炀对手下人道:“去查明情况, 问问乡亲们有什么顾虑。” “实在不行, 让除凌家湖外的里长们来衙门一趟。” 卫峰卫蓝刚要称是,江小子一身泥的回来,一看就是又给谁家帮忙赚饼子吃了。 可他一开口, 就让捕快停下脚步。 “知县大人,我知道婶子他们为什么不来领化肥。” 别看江小子今年才六岁, 但他四岁失去双亲, 从那时候带着一岁妹妹走街串巷讨饭吃, 心思明白着呢。 昨日他就知道知县大人在为化肥的事发愁,今天去给隔壁三江村的婶子家帮忙时,自然问到这件事。 纪炀听此,也不觉得他是个孩子,认真问道:“为何?” “婶子们说,怕衙门骗他们!” “虽说没有利息,还能交等价的粮食,又能做劳役偿还。” “但万一等价粮食之余,再要些鼠耗,或者派些极为劳累的活计。” “他们说,反正都是衙门张张嘴的事,谁知道到时候要他们做什么,所以他们宁愿去借些利息高的银子。” 此处说的鼠耗,原意是老鼠造成的损耗。 可也指百姓交田租时,要在原定的税收之上,多交一部分,来弥补运输途中,或者老鼠偷食造成的亏损。 实际上是官府巧立名目,让百姓多交钱。 首先运输途中有损耗是必然的,但百姓所交的鼠耗,绝对在正常损耗之上,多余的自然进衙门腰包。 这种现象十分普遍,也就今年纪炀来了,前段时间交田租的时候,鼠耗才几乎可以不算。 但在这之前,家家户户都出过这份钱,心里自然有所顾虑。 所以听到官府给的批条,第一时间并不觉得是好事,反而以为官府肯定借故多要钱粮。 外面放贷的好歹明说他们要多少利息,官府这批条,那是没定数的啊。 万一还东西的时候,多要一些,做活的时候多做一些,交银子?扶江县就没有交银子的传统,还是交谷物为多。 说到底,就是不信官府真吃这个亏。 扶江县那么多百姓,他们把化肥钱全都垫付了?还不要好处? 以他们朴实无华的人生经验,还是那句话,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等江小子解释过后,纪炀扶额。 他确实把这件事忽略了。 就连衙门众人也愣了下,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全心全意在做好差役,竟也忘了扶江县的实际情况。 百姓们本能不信任,这很正常。 更多的,还是害怕欠官府的东西,毕竟面对官府,他们确实弱势。 这种不信任倒也不是针对纪炀,更多是针对官府本身。 以扶江县这种偏远地方,其实跟朝堂也好,官府也好,也就交田租的时候接触,更多时候处于放养状态,对官府离心离德很正常。 还好,知道问题,就知道怎么解决。 纪炀无奈,让衙门周围不要慌乱,开口道:“既如此,就把规则细化。” 纪炀道:“借多少化肥偿还多少化肥,这一条不用说,后面保证他们绝对买到化肥就行。” “第二条,以米麦偿还,本月米麦价为二百五十文一石,约莫两文钱一斤。只是现在刚过秋收,米麦价格低贱,所以按三百六十文一石算,也就是三文钱一斤米。” “到时候可以用一斤米来偿还三斤化肥,按照现在大家对化肥的使用,一亩地基本需要十五斤左右,也就是一亩地成本增加十五文,五斤米,都是在承受范围之内。” “第三条,以工代还,明年春后农闲时,修路每日三十文,修河堤每日四十文。” “也就是说,做一日工,便能得三十斤化肥,足够两亩地用。按照每家十亩地左右,只要做满五天的工,便可偿还所有欠款。” 小知县 第27节 一条条下来,玉县丞手下写得飞快。 听到提高米麦估算价时,下意识抬头。 如果按照平时的价格,那一斤米只能换两斤化肥,但知县大人把价格定的虚高,一斤米便能换三斤化肥。 其中差价,自然是衙门补齐,等于说按照便宜的价格卖给百姓们? 这非但不要利息,还补贴了?! 后面用工偿还更让人振奋,一家出个劳力,去做五天的工,便能得到这一季的化肥,哪家不心动! 之前说的含糊,大家不敢相信,现在都一条条写下来了,白纸黑字,衙门也不好抵赖的! 这个化肥的使用,也是纪炀经过计算。 凌家湖出的鸟粪肥使用,基本一斤粪肥要拌两斤土来用,所以他给一亩地预估要买十五斤粪肥,施肥的时候差不多四十五斤,足够一季的庄稼使用。 虽说跟后代动辄的百斤没法比,可现在能用上化肥,已经很不错了。 经过这一波折,纪炀反而更加冷静。 有些事不仅要做,还要做得细致,平安跟滕显听了,只觉得纪炀如今真是好脾气。 他明明是在做好事,别人都那样个误会,他还不生气,须臾间又想出办法解决问题。 纪炀算是发现了,平安跟滕显简直要给他组成打抱不平阵营了。 纪炀微微摇头:“原本就是我的事没做好。” “如果要生气,那还真就气不完了。” 说罢,纪炀摸摸江小子的头:“这事做得不错。” 等捕快再把新补充的条例一说,各个村子的人都坐不住了,就连几个里长也着急忙慌,他们家也缺化肥啊!他们也想去买! 时间越推移,化肥的好处越明显,这种情况农家人都坐不住的! 有些迷信的,甚至说这是上天赠予的神物,所以能让五谷丰登,庄稼长得好。 新条例一出,直接打消所有人的胆怯,实在不行就去做几日的工!他们就能还清的! 在里长的带动下,化肥的事终于有所进展。 只是这种新奇的方式他们从来没试过,里长去衙门领了各家的批条,各家再去凌家湖换化肥回来,过程无比顺利。 除了来回的路难走一点,其他都挺好。 接下来的事自不用说,先是衙门人满为患,然后是凌家湖那边围得水泄不通,看见化肥,就像看到丰收的希望! 也不知道今年的亩产能增加多少。 现在但凡去扶江县任何一个村子,听到的都是对化肥,对庄稼的讨论。 这种活力,扶江县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整个扶江县像是活过来一样,到处充满生机。 其中最有活力的,当然还是凌家湖。 当初说好半个月后知县大人去结账,所以凌家湖众人早早在村口翘首期盼。 纪炀自然如期而至。 半个月来,凌家湖这边一共卖出七万多斤化肥,挣得银子七十两,纪炀带着人对好账目,直接一次性付清,当着大家的面,直接把七十两银子交给凌里长,这已经是扣过山泽税的税后货款了! 凌里长一时有些激动。 说句丢人的,他这辈子都没拿过这样多的银子! 别看他是凌家湖里长,可平日顶多跟稻子打交道,不可能有这么多银钱的,此时瞧着眼泪差点掉下来。 周围村民更是忍不住擦擦眼睛,我的天,真的是银子! 这是他们挣来的银子! 从九月忙到如今十月下旬,其实不到两个月时间,他们就挣了这么多银子,大家如同做梦一般。 各家每次去做工,凌县尉都按照知县大人的要求登记好,如今统一算工筹也简单的很。 村里出力多的,那就多挣钱,出力少的少挣钱,但只要做事了,荷包就能鼓起来。 懒汉们自然只能看着别人家赚钱眼馋。 特别是连刘家寡妇都得了好几百文,一时让他们有些不忿。 这点不忿刚出现,凌县尉上去就是一脚。 凌县尉老娘也直接开骂:“瞪什么眼,前些日子你们都偷懒躲清闲,人家别的村过来买化肥,你们是账目也不会算,力气也不肯出。做事没你,分钱有你,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 因则凌里长跟凌县尉都是男子,不好帮刘家寡妇说话,凌家老娘自然上阵。 他们三人配合默契,直接把村里不安分的压制下去。 也有些村人开口道:“就是,天天闲出屁也不干活,眼红就去看病。” 更多人还是沉浸在收到钱的喜悦里,更是忍不住道:“媳妇要不你掐我一下,看看是不是做梦?” “什么做梦,我们挣到钱了。今年过年,能给孩子们做新衣裳了。” “也给你做一件,你之前的头绳也要换了,嘿嘿挣钱真好。” “原来化肥真能挣钱啊。” “我们之前还迷迷糊糊,觉得知县大人在诓我们。” “知县大人也太厉害了。” “以后都要听知县大人的话,说不定能挣更多钱呢。” “又挣钱,地里庄稼长得也好,世上还有这样好的日子啊。” 凌里长看着,心里不由得激动,新知县来了半年时间,就给他们凌家湖带来这样大的变化。 如果继续下去,那他们凌家湖,甚至扶江县? 凌里长忽然不敢想下去,总觉得扶江县会在新知县手里,变得格外不同! 第25章 昌盛三十二年十月下旬。 扶江县百姓每天一睁开眼, 第一件事便是去田地里看看,瞧瞧这叶子, 瞧瞧这根茎, 长得多好啊。 凌家湖的化肥作坊跟县城的葫芦作坊也暂时歇业。 前者已经做了足够分量,下一波等明年再说。 葫芦作坊则因为,今年的葫芦已经用光, 只等着头一批打开销量,也等着明年再说。 一时间,扶江县百姓就剩一件事。 看庄稼! 说到底别看那些东西花里胡哨的, 可对百姓们最重要的东西,还是田地。 还是庄稼。 有些百姓甚至后悔, 早知道化肥这样好, 他们早早就应该用到小麦水稻上, 可惜那会知县大人让他们免费去县衙领, 他们都不愿意去。 生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再毁了庄稼。 如今想来,真是捶胸顿足, 后悔也晚了。 如果那会自家田地就用上化肥, 那今年的收成?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 越想越觉得亏。 还好还好, 现在种下的豌豆跟白菜看起来还不错。 这也是今年最后一茬庄稼了。 豌豆先不用说,这东西要到明年二月才收获。 如今大家关注的,都是地里的大白菜。 种这些白菜, 基本两个用途,一部分是自家过冬吃, 另一部分则是十一月中旬时候, 隔壁县城有商贩过来收购。 那商贩拉着两个县城的白菜卖到潞州城。 商贩来的时候, 也会有货商随行,带着过年所需的物件,让卖了白菜的扶江县百姓们购买。 毕竟过了十一月,说话间便要过年了。 虽说白菜价格低贱,可能换些银钱,对扶江县百姓们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等于说,自家白菜收成好,那过年的银钱便充裕,收成不好的话,能顾着自家过年吃就不错了。 说起来一年辛苦到头。 地里的水稻小麦,除去交田租的,够自己吃喝已经很不错了,更不要说还钱。 平时也只能靠卖点菜有些余钱。 就这还要依靠有人愿意收购,所以扶江县百姓对隔壁县城商贩过来,其实充满感激。 谁让他们每年卖的菜太少,没什么人愿意专门跑来一趟,收那么点菜,挣的钱不够费事的。他们每年产的白菜,不够隔壁县零头的,因为土地贫瘠,菜的质量也一般,显得更加鸡肋。 也就是那商贩的娘子是扶江县人,这才顺手帮忙,每年辛苦跑过来。 这种情况下,扶江县百姓能不看重白菜吗。 纪炀也是刚知道这件事,既然事关百姓们过年的钱,纪炀自然无比上心,化肥的用法更是强调很多遍。 不要心疼就少放化肥,更不要揠苗助长就多放。 说来说去,不少人还在笑,他们小知县年龄不大,唠叨的倒真像父母官一般。 这种说笑自然是善意的。 经过这小半年的相处,大家若还不知道小知县是什么样的人,那他们真是眼瞎了。 可以说,扶江县所有百姓对纪炀改观,就是批条预支化肥开始。 小知县 第28节 这是大家实实在在得到的好处,知县大人那还会还力排众议,顶着凌家湖村民都不理解的情况下,一定要他们提前把化肥作坊建起来。 如今的好处自不用说。 那凌家湖基本是整个扶江县最有钱的村子了,他们都拿好银钱,只等着隔壁的货商过来呢,他们今年一定能好好置办年货! 其他村子百姓虽然艳羡,可他们也不弱的! 他们家的白菜长得这样好,也能卖不少铜板! 再说,明年他们还要种葫芦,种葫芦也能卖钱的! 纪炀见大家如此有活力,那也就放心了,如今终于能松快一阵,也趁着这个时间,让平安从箱子里取出匹布出来,给江小子江乖乖提前做两件冬衣。 他可没忘林家五姑娘拜托他的事,天气越来越冷,他们两个的衣服是该换了的。 做衣服这事也就交给同样住在衙门后院的县丞娘子和县尉娘子,再给她们一些加工费就行。 一说给江小子江乖乖做衣裳,两人都有些傻眼。 特别是小姑娘,她一岁的时候爹娘便去世,从不知道新衣裳是什么样,别说她了,她哥,还有扶江县好多小孩,都没新衣裳呢。 纪炀看着他俩傻乎乎的,故意板着脸道:“衣服可不是白来的,你们俩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江小子立刻抱住妹妹,表情明显警惕。 警惕过后又不好意思,这是知县大人,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的。 纪炀看着便笑,摸摸两人的头道:“最近衙门清闲不少,我来教你们写字,学会一个字,过年的时候就多个鸡腿吃。” !!! 学会一个字,多一个鸡腿?! 被说俩小孩了,旁边的捕快兵士眼睛也亮了。 他们也要!他们也想要! 纪炀自然没忘记他们,笑道:“你们也该认认字了,衙门的人本就少,识字的更少,办差也不方便啊。” 提到办差大家瞬间点头,以前跟着老大人不忙也就算了。 现在跟着知县大人,每天许多事情,这时候越发知道识字的好处,若是识字,有些东西都不用死记硬背,拿着文书去宣读就行。 反正识字会方便很多! 纪炀专门让他们腾了间空置的房间,接下来天气越来越冷,衙门事情也会越来越少,趁这个时间教大家读书写字,岂不是刚刚好。 纪炀县丞县尉,再加上平安,还有滕显也不时过来客串把先生。 这县衙书塾也算其乐融融。 不过教着教着,几位老师们的差距倒是显现出来。 他们这群人当中,最会教书的竟然是滕显,其次是纪炀。 纪炀自不用说,他好歹应试教育出来的。 但滕显更不一样了,他算是正统承平国私塾出来,从小启蒙都是正统路子,更是秀才之身。 可比县丞平安他们熟练多了。 滕显也是哭笑不得:“我是个做葫芦的,怎么还当起教书先生了。” 话是这样讲,滕显来衙门的次数明显增多。 几个学生们也学得认真,估计等到年后,捕快跟兵士能勉强学会几十个字,这对他们日常办差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了。 反而江小子跟江乖乖,两人年纪小,滕显对他们则按照正统启蒙来走,估计会学得非常扎实。 纪炀发现,滕显这么一接手,自己竟然又清闲起来。 既然闲着,纪炀也略略算了下衙门的收入,今年的田税收入共计二十四万四千八百斤米麦,折银约六百一十五两五钱,其中八成送到潞州,给衙门剩下的便是一百二十三两一钱。 这些银钱,一直要用到明年再次收田税。 一百二十三两银子看着不少,折下来一个月只有十两二钱,还要扣掉七个人共计七两六钱的月俸。 剩下不到五两银子,更要管着衙门日常吃喝,说不定哪里还要用钱。 现代有个词叫月光族,没想到扶江县衙门也是月光族啊。 按照以往的情况,扶江县其中商税可以忽略不计,夏日的税收又全归潞州城所有。 只有秋日的田税他们可以留下两成。 这种日子也太惨了。 怪不得之前衙门吃个鸡腿都要抢的,现在看来,能有的吃已经不错。 纪炀算完这笔账,再次觉得,自己把滕显坑过来是件好事,至少给他带来六百六十两的商税,后面的事先不提,单此已经足够了。 这六百六十两全都是卖葫芦摆件挣来,还有个六百三十文的葫芦器具收入。 再加上七百二十文的化肥税收。 所有加起来之后,再去掉要送到潞州城的八成,余下一百三十二两二钱七分。 这么一看,更惨了。 辛辛苦苦挣的钱,全要给潞州城那边。 当然潞州城也不能全部保留,他们还要给一半到朝廷,留下三成维持潞州城的花销。 由此来看。 所有税收都是百姓们交田税商税山泽税等等,交出之后两成归地方,三成归上级,五成归汴京。 说天下基石是百姓这一点也没错。 算到最后,衙门的账簿上留给扶江县的只有二百五十五两三千七分。 纪炀看着账本就知道,什么修路办私塾了,也只能在梦里想想,至少现在肯定不成。 就这样的数字,负责账目的玉县丞还是满脸欣喜,忍不住猛夸知县大人:“多亏了您,不然咱们衙门怎么能挣这么多钱啊。提前算上卖白菜的税收,咱们今年收入比往年翻一倍。” “哎呀,今年说不定不用吃糠咽菜了。” “至少手里没那么紧巴。” 纪炀无奈,放下账本出门看了看,只能说一句话,好惨的扶江县。 好在一切都在发展,还有无限可能。 清闲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逐渐变冷,给江小子江乖乖做的秋天衣裳也穿到身上,还有冬日的衣裳被两人好好放到房间里,只等着下雪了穿。 天气是冷的,但扶江县田地却格外热闹。 十一月中旬,各家各户的白菜终于长成,他们要收白菜了! 虽说这白菜在他们手底长成,可看着这样水灵灵的叶子,这么大颗的庄稼,还是让所有人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他们种田那么久,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白菜,个头大,水分也充足,瞧着就让人心里欢喜。 这种丰收的喜悦让所有人脸上带着笑容。 以至于来扶江县收白菜的商贩,总觉得自己去错地方一样,这商贩先去了自己岳丈家长。 他岳丈确实马同峰的老爹,那位种田厉害的老汉。 商贩也要喊马同峰一句大舅兄。 往年他来的时候,家里总是愁眉苦脸,可今年人都没坐下,大舅哥马同峰就急哄哄道:“你去俺家菜地看过吗?” 啊? 也没看啊,他骑着毛驴一路过来,累都累死了,没工夫看啊。 见他没看,马同峰立刻拉着商贩出门:“走走走,说什么都要先去看看我家白菜,绝对让你大吃一惊!” 白菜有什么好吃惊的,谁还没见过白菜啊。 隔壁县的商贩不以为然,他家县里的土地质量好,那种出的白菜才叫好。 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他娘子,他都懒得来扶江县收菜的。 等商贩被马同峰拉到菜地,眼神不由自主被前面的大白菜吸引,指着水灵灵的白菜忍不住道:“你,你种的?” 我的天! 他真没见过这样大颗又好看的白菜啊! 这一颗都有两斤重了吧? 要知道平常的白菜能有一斤半已经很大了。 马同峰听此,神秘笑道:“什么两斤,这颗快三斤呢!” 三斤的白菜? 他没听错? 这他真没见过! 等商贩往周围看看,他没眼花吧,扶江县那么多白菜,好像个个都很大颗? 第26章 隔壁常华县的商贩名叫裘冬欣, 他们常华县土地肥沃,每季都会种许多蔬菜送到潞州各大饭馆酒楼, 所以当地有不少商贩专门做菜贩生意。 裘家的生意在县城算是不上不小, 反正他接他爹的衣钵,家里吃穿不愁,这几年来扶江县收菜, 也因为媳妇儿的缘故。 但每次扶江县的菜总比他们常华县的菜要差一些。 这也正常,谁让他们县的土地那样贫瘠,大家都习惯了。 要知道县城规模也分上中下三等。 县里门户一千以下的, 是下等县,一千到两千是中等, 两千到三千是上等, 再往上那就不说了, 他们潞州还没那样繁华的县城。 以扶江县不足五百口的情况, 在下县里面都算最末的。 而隔壁常华县那就不同了, 他们常华县下面有十二个村子,门户更是快要突破两千, 再过个一两年, 必然从中县变成上县。 小知县 第29节 说白了, 门户多少, 代表了当地的繁华程度,更代表了富裕程度。 裘冬欣一直觉得他们常华县什么都比扶江县好。 但现在看到家家户户地里的白菜,忽然有点不确定了。 还是扶江县啊, 还是那么贫瘠的土地啊,怎么就长出这么脆生水灵的白菜出来? 连常华县种田最好那家都比不上。 裘冬欣看得啧啧称奇, 看着自家大舅兄道:“你们扶江县怎么了?难道今年雨水特意好?还是有什么种地的诀窍?” 大舅兄马同峰嘿嘿一笑:“记得我之前托人给你送去的芥菜吗?好吃吧, 都是同一种方法种的。” 都是亲戚, 又在隔壁县,上次马同峰家里芥菜大丰收,就托人送到裘冬欣家里一些,给自家妹妹妹夫尝尝。 裘冬欣点头:“那芥菜确实很不错,家里人吃着直夸。” 说到这,裘冬欣忍不住道:“你家这种田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也不对,这也不光媳妇娘家一家种白菜种的好啊,明明大家都不错。 “这要感谢我们知县大人。”马同峰提起这可不困了,“你知道我们扶江县来了个新知县,他教的,厉害吧?” 哇,知县还能教导种田?他以为知县只会收税呢! 裘冬欣这话不敢说,只是在心里念叨两句,他越看这些白菜越兴奋,总感觉这次来对了! 跟着他过来的常华县货商也咋舌:“这白菜长得这样好,也不知道一亩地有多少斤。” 说到这,这也是扶江县百姓们的疑惑。 要知道白菜在各种庄稼里面,亩产算是比较高的,扶江县的土地一亩地能产个三百多斤,伺候得好,那能产个四百多。 这都是往年的亩产重量。 可今年谁瞧这都知道,这次绝对非同一般。 十一月十五之后,各家都开始砍白菜,那动作利落的,纪炀看着只觉得是种享受,纯属于劳动的美感,看的他都想下地干活了。 不过他刚一过去,立刻被周围人拦着,您过去再把菜给砍坏了! 纪炀哭笑不得,只能看着他们干活,陆陆续续的,各家的白菜亩产也渐渐出来。 扶江县一共三百二十户人家,各家或多或少都种了些,情况也不统一。 但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大家的亩产都很高! 就算最懒的那家,他家白菜亩产也到四百五十斤。 这已经赶上平时最会种田的马同峰家了。 而马同峰家的白菜亩产更是夸张,一亩地白菜,竟然有九百斤。 连马同峰父子都不敢相信的重量,还真的出现了? 常华县商贩裘冬欣更是惊讶道:“我们县也只能种出八百斤的产量,你们这里的土,竟然能种出九百斤?” 他这话说得几乎破音,毕竟太难以置信! 九百斤啊! 在一片激动沸腾当中,也就纪炀显得平平,如果他们知道后世的白菜亩产,恐怕人都会吓傻。 后世的科学种植技术,能让白菜亩产达到五千斤,再不济也有四千斤,这才是大家熟悉的产量。 科技技术才是发展力啊! 裘冬欣查看各家的白菜,开口道:“今年你们县城白菜收购价,我按照常华县的白菜价格给,你们今年这菜种的太好了!” 裘冬欣已经隐隐从中看出不同,特别是旁边的小知县,瞧着年纪不大,却沉稳得很,听他大舅兄说,这位还是汴京来的,果然不同啊。 他这话说完,就看见扶江县知县朝他微微点头,笑道:“等二月份还可以来我们这收豌豆,今年的豌豆种的也不错。” 裘冬欣怎么也没想到,官老爷竟然说这样接地气的话,让他一时脑热,满口答应下来:“好!就听您的!” 等会,扶江县的豌豆也不多,他这么跑一趟会不会亏啊? 以往的豌豆都是不收的。 但话都说出来了,裘冬欣只能点头答应。 他们的对话让周围百姓听了,心里更是激动,如果常华县的商贩来收豌豆,那明年他们就不用去潞州城了,不仅能省一点路费,还不用去城里跟他们谈价格。 这种东西,还是人家商贩有门路的。 不过说着说着,话题又回到白菜上。 裘冬欣带来的几个人立刻上称装车,装着装着发现,他们今年带了三辆牛车,根本不够拉货的。 扶江县的白菜产了去年的两倍还要多,而且各个白菜都好看,让裘冬欣小心再小心,如此品相的白菜,送到潞州城各大菜馆,都会被抢着要的吧。 裘冬欣还吃了刚下的白菜,只觉得让他们扶江县种下的白菜味道也更好些,也不知道他们知县怎么教的,如果常华县也能学学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裘冬欣也并未多想,他现在单是给白菜称重,都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还让底下人又去寻了几辆大车,这才勉强够用。 算到最后,今年竟然在扶江县收购了八十多万斤的白菜!还是品相极好的白菜! 裘冬欣也没夸口,真的按常华县的收购价付了银子,也就是一文钱四斤,白菜价格本就低廉,这又是进货价,自然不同。 按往年来说,都是按一文钱五斤来算,这么看来,今年的价格已经很好了。 百姓们本就因为今年产量高开心,如今价格也稍稍上涨,自然没什么说的。 以马同峰家为例,他家种了七亩的白菜,一共产了五千六百多斤,留下自己吃的,卖出去三千斤。 这三千斤得银七百五十文,也就是七钱五分。 按照往年的七亩地白菜来算,顶多产两千七百斤,留下自己吃的,能卖个七百斤就不错了。 那得银多少呢?一百四十文!一钱四分! 就算扣掉七亩地用的化肥一百零五文,那也比往年赚得多几倍! 净赚六钱银子! 对农家人来说,这六钱银子够做很多事了!至少过年时能多吃几口肉。 不止马同峰一家如此,许多人家更是握紧手里的银钱。 还有一家种的地多,甚至比马同峰家赚得还要多,听说接近一两银子了,正张罗着给家里人买新鞋呢,全家老小都买那种! 一时间,全县上下再次兴奋起来,比之前热闹许多倍。 别看现在天气冷了,但大家心都是热的。 所以从常华县随行的货商人有点懵,他带来的东西全都被买完了!连根头绳都没剩! 以往在扶江县卖得最差的胭脂水粉,现在都被抢购一空,以往扶江县的人哪舍得买这些啊。 这货商也不迟疑,直接道:“你们等着,过两天我再来一趟!” 赚钱的事谁动作不快? 赶来买东西的扶江县百姓们笑呵呵道:“那快去快回,我们等着呢。” 说着,两手空空,荷包满满的货商,直接先一步离开,根本不等赶着五辆大车白菜的裘冬欣。 你慢慢赶货吧!我还要回去拉货回来呢! 其实别说隔壁县的货商,他们扶江县本地的杂货铺最近生意也是极好。 这杂货店里的东西平时卖得不好,老板也只是种田之余摆点东西,有人来买就开门,没有人买就算了。 可白菜卖出去之后,他这的情况变得不同。 以前怎么没发现,扶江县百姓那么爱买东西! 荷包鼓起来就是硬气! 当然大家也是在为过年做准备,以前手里没钱的时候,总是凑凑合合过,今年有钱了,肯定要补偿家人。 特别是过冬的东西,除了衣裳鞋子之类的,百姓们更想要的还有修补房屋的物件。 别的不说,先把漏风漏雨的屋子修缮修缮,今年的冬日说不定没那样冷了,收拾房屋准备过年! 扶江县各家百姓又开始忙碌起来,男人们开始修缮以前修不起的屋顶,女子们把收获下的白菜储藏腌制,再等着常华县的商贩过来。 日子好像越来越好了? 大家都没忘了这日子好起来的原因,如今众人看向化肥的眼神,跟看宝贝没区别。 至于看知县大人的眼神? 那更是不得了。 他们知县大人就是神农转世! 不然能给他们带来这样大的丰收吗? 扶江县百姓高高兴兴准备过年的时候,裘冬欣终于把五车白菜拉回常华县,准备从常华县的水路走,一路送到潞州城。 虽说这五车白菜不算少,但对比常华县这种土地肥沃,土地面积还多的县来说,五车白菜也不算突出。 可裘冬欣把两个县的白菜放到一起,差距立刻显现出来。 为什么人家扶江县的白菜越看越耐看?瞧这叶子饱满的,瞧着根茎健壮的。 再看看自家县的,怎么,就那么蔫呢? 这扶江县,到底有什么种田秘诀啊? 第27章 常华县就在扶江县东边不到五十里的地方。 只是这两个县虽然挨着, 但发展程度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前者水草丰饶,县城还有两个小码头, 皆是前朝开凿出来的运河, 这运河虽不宽阔,但直达潞州城码头,所以常华县许多物资得以运送, 生活自然比扶江县好了不知多少倍。 可惜那运河并未经过扶江县,而是顺便常华县到了南边另一个地方。 就连扶江县许多百姓想赶集市,也会去常华县凑热闹。 小知县 第30节 毕竟常华县马上就能成为上县, 而扶江只是下县中的下等。 所以菜贩裘冬欣,看着土地贫瘠的扶江县产出如此好的白菜, 心里不由地疑惑。 扶江县怎么种出来了? 难道他们知县真有什么诀窍? 但在他心里, 知县老爷们只管收税, 怎么会管这些问题, 反正他们常华县知县如此。 等到了潞州城, 扶江县的白菜果然被抢售一空,虽说如今正是白菜上市的时候, 不止他一个菜贩运菜到码头, 可这样好的白菜可不多见。 那酒楼老板瞧着便道:“你们常华县种的菜越来越漂亮, 瞧瞧着模样, 进贡都使得。” 裘冬欣忙道:“这些菜都是扶江县种的,他们今年种的菜格外好,我们可不敢揽功。” 老板想了半天:“扶江县?很穷那个?” “对, 就那里。” 两人寒暄几句,也没往深了聊, 这几十万斤的白菜虽多, 可放到航船万计的潞州城码头, 还是不够看。 潞州城,虽说不算太富裕,但也是几州航运往返的必经之路,一点点品质极好的白菜,不出一日便被来往商船,或者本地的商贩买走。 临走之前还问裘冬欣,若还有这样好的品质,他们还买。 裘冬欣看着扶江县的菜先卖完,然后才有人挑常华县的,总觉得跟之前颠倒了一般。 不过他也没想太多,卖哪的菜不是卖? 跟裘冬欣想法一样的,还有急匆匆赶货去扶江县的货商。 这个货商也算年年去扶江县,每年都算好要带多少东西过去,反正都备得足足的,在扶江县五个村子转一圈,估计还能剩下不少。 谁知道他们今年白菜大丰收,也舍得买东西,这才又拉了两车货,又喊了两个伙计过去。 扶江县大丰收,他也跟着小赚一笔,脸上自然乐开花。 货商还见到了带着俩孩子来买头绳跟糖人的知县老爷,这位知县老爷看着年轻得很,掏腰包给俩小孩买了糖人之后,又瞧着旁边小孩一脸艳羡,笑着又买几个分给周围孩子。 这也太平易近人了吧? 可是扶江县百姓似乎习惯了,连连道谢后道:“知县大人,我家今天包了包子,你跟小子乖乖吃了再回去?” 纪炀听了笑:“让他俩去吧,回头我把包子钱给您。” 纪炀看看货商,开口道:“若有什么问题可以去衙门寻差役。” 话是这么说,其实算是警告。 平日县城少来生人,到了过年前后总有些走街串巷的货郎,又或者杂耍卖艺的人过来。 这些人走街串巷,最是危险,不少盗贼便是打着这样的旗号偷东西拐小孩。 所以越到年关,巡逻越是谨慎。 货商连连道:“小就是隔壁县的货商,这两个是小人的侄儿,皆是知根知底。” 纪炀这才点头,让江小子江乖乖去吃包子,自己则去王家宅子看看滕显。 原本跟滕显商议,让他过年回汴京,谁料滕显自己有些不愿意走。 说自己在汴京没甚家人,还不如在这里跟葫芦相伴,主要他的无腰葫芦工艺越发精进,不舍得前功尽弃。 说他是葫芦痴,还真不为过。 看过滕显,知道他确实不想汴京,说此地更能平心静气地做葫芦,倒是少了许多纷争。 更一个原因,怕是纪炀都不知道。 滕显送纪炀出王家宅子,认真看向他的背影。 他总觉得跟着纪炀,远比在汴京有前程,扶江县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纪炀到底如何,他更是知道。 也许在其他人看来,他离开汴京,跟着纪炀在这种地方显得很蠢。 可当年他放弃科考,专心摆弄葫芦的时候,也显得很蠢。 最后呢? 最后还不是靠着葫芦扬名。 现在说不定也是如此。 他才不会说自己懒得赶路,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已经住习惯了! 说到底,伯爵府嫡子,绝对不是池中之物。 纪炀倒没想太多,他现在只是到处查看百姓们的房屋修缮,确保县里的房屋都能过冬。 如果实在过不了冬,房子也不好修缮的,纪炀让玉县丞统计好名单,如果村里能安置,那就村里帮忙。 村里安置不成,等到下雪后便接到王家宅子闲置的房间,虽说挤了点,可至少有屋挡风,先把冬天过去。 古代的冬日每年都会死人,这点大家习以为常。 但纪炀在,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所以提前做好过冬准备。 这些零零散散的事情做完,其实还有件事,那就是县衙一年一度的小考。 要说官员做官,也不是任职之后便万事大吉。 按照承平国的规矩,官员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大考合格便有升职可能等等。 纪炀是今年五月过来,所以当年小考免了,只用交今年的账册,小考等到明年年末再说。 可扶江县的差役们却是要考核的。 越到年底越忙,还真是这样。 等纪炀终于松口气,便听到自己想听的消息。 那常华县的商贩途径凌家湖兜售货物的时候,买了一百斤化肥回去。 纪炀听着捕快来报,倒是真的笑了下。 不错。 终于去了凌家湖,还买了化肥。 不用纪炀提醒,凌家湖村民自己都兴奋的睡不着觉。 化肥的好处不用多说,他们的大白菜丰收就是证明,他们扶江县的百姓明白,常华县百姓也会明白。 要知道常华县一千八百多户人家,近九千的人口,田连阡陌,几乎是扶江县的五六倍。 他们所需的化肥有多少? 不识数的人都能知道那边的潜力跟富裕。 再说,知县的人规定了!卖给外乡人的化肥,一斤要三文钱!没有还价的余地,除非找我们知县说情! 反正卖给商贩这一百斤,确实按一斤三文钱收的,自然给凌家湖百姓更多信心,恨不得马上开春,马上制肥料。 不止凌家湖百姓这样想,整个扶江县百姓的想法都差不多。 冬天赶紧过去,他们可以快点耕地,快点种田,再次得到高产的庄稼,好像一切都有了新的希望一般。 用常说的话便是,有奔头了!就有精神! 在百姓们的期盼当中,纪炀在扶江县第一个新年终于来临。 纪炀倒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带着平安滕显,还有江小子江乖乖几个人放鞭炮,贴春联,又亲动手包了饺子。 闲暇之余继续教大家读书写字。 唯一有点不同的,可能是捕快卫峰卫蓝两兄弟在年前都成了亲,这是早就定好的亲事,纪炀都去随了礼钱。 看着纪炀极沉得住气,滕显忍不住道:“汴京那群人,必然以为你失意落魄,却不知咱们在这的日子,反而更充实。” 平安也跟着点头,他认真解释:“少爷比那些人都要强的。” 说到那些人,纪炀笑了,又想起一件事:“开春之后,是不是还有春闱。” 没记错的话,今年是三年一次的科举,跟他曾有过婚约的林家,那林家大公子,还有伯爵府二公子,他的庶弟,都要参加今年的考试。 好像所有人都盼着春天赶紧来。 纪炀摇头,不管他们,自己还是好好种田要紧。 其实除了种田,还有另一件事一直在纪炀心头,九月十月那会,卖给潞州城杂货店的几百套葫芦器具,到现在正月初一了,可半点消息都没有。 年前玉县丞去送衙门账册,说并未在杂货店看到葫芦器具,里面的伙计甚至都没听说过。 这就奇怪了。 当初那商人买了两个葫芦摆件,顺手买了几百套便宜器具,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像是凭空消失一般。 好在店里伙计见玉县丞好歹是个官吏,说自己会同掌柜的说明此事,只是年前太忙,等到年后才能找找原因,到时候给玉县丞一个答复。 有了这个话,玉县丞才郁闷地回扶江县。 当初扶江县两个作坊前后脚开设,一个是凌县尉负责,另一个是他负责。 化肥作坊的成果自不用说,如今在扶江县已经是神一般的存在。 葫芦做方倒是没了生息,先不说葫芦本就不多,再者现在买卖也不出成果。 葫芦秀才滕先生的东西倒是卖出好价格,那又有什么用,那也不是葫芦作坊的啊。 两者对比,也怪不得玉县丞很郁闷。 话传到纪炀这里,纪炀都觉得奇怪。 东西怎么会消失? 还是说那扬州的商人根本不在意这点便宜东西,根本不在意?随便塞到仓库角落也有可能。 说到底,还是物件太便宜了。 纪炀无奈,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方面出问题。 也罢,等潞州城的杂货铺再找找吧,说不定就在仓库某个角落当中。 他们几人说着话,只听外面江小子小跑着进来:“知县大人,知县大人!卖春牛的人过来了!” 小知县 第31节 承平国习俗,每年立春之前便有百姓牵着小牛犊在衙门附近售卖,非但不会被驱赶,还有衙门的人给做见证保护。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江小子远远瞧着有人赶着牛犊过来,立刻进门喊他出门看热闹。 耕牛可是古代耕种十分重要的工具,有了耕牛就能省很多人力,省下的人力便能开耕更多荒地。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说,耕牛代表了这个时代的生产力。 纪炀听此挑眉:“走,咱们也去瞧瞧。” 卖春牛的人都来了,大家期盼的春天也不远了! 第28章 纪炀等人出门, 外面的雪还未化,已经有七八个牵着小牛犊, 以及成年耕牛的牛贩过来, 手里拿着春幡插到衙门附近树上,算是带点喜意。 最近过年衙门休沐,纪炀只穿常服, 旁人看了当是哪家富贵公子,其中有个胆大的牛贩还道:“公子,可要买牛犊吗, 看这个牛犊多健康,养到明年就能耕地了。” 纪炀确实有意买牛犊, 否则也不会让江小子在门口等着。 只是暂时不能说。 讲起耕牛的作用, 民间有一句俗语, 一牛可代七人力, 隔岸横州七人力。 一头牛可以代替七个劳力的力气, 也就说明耕牛对种田的用处之大。 也因此,许多朝代不需要宰杀耕牛, 就是为了保证农业生产力。 不仅如此, 县城下面村子百姓家中有多少耕牛, 这都是要登记的, 不时还要去派人查看,如果耕牛被私自宰杀,严重的可以关到监牢里面。 承平国法典就有这样的规定。 自家宰杀要杖一百, 杀别人家的罪更重,就算病死了也要报官之后才能解剖。 一切都是为了保障农业生产。 保障比较好的朝代, 甚至还会买牛分给农户, 比如十户一头牛, 五户一头牛,等用过之后再还给官府,只用付少量的租金即可。 许多道观寺庙想要笼络人心,也会买耕牛给农户使用,那付的租金就更少了。 但这些情况并不存在于扶江县。 那句话怎么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放到贫穷的县城也是如此,要什么都没什么,惨得很。 人家隔壁县为什么有那么多耕地,粮食产量那样好,就有耕牛的作用,听说人家三户有一头耕牛。 放到扶江县呢? 别说衙门没有牛了,就一个小庙宇里,也只有两头干瘦干瘦的老牛。 剩下五个村子,连带县城百姓,满打满算三头牛。 一共三百二十户人家,五头牛,就算牛累死,也不够所有人户使用。 好在今年情况有些不同,特别是凌家湖那边,凌里长早早带着村里人过来,他们村里一共三十三户,原本只有里长家有一头牛。 现在打算用村里卖化肥的钱,买上两头小牛犊,再买一头成年耕牛,算是村里共同财产,各家轮流喂养,轮流使用。 可不用担心哪家会对牛不好,这种耕田利器,所有人只有宝贝的份。 除开凌家湖里长带着买牛,用葫芦赚了点钱的上集村葫芦江家,还有马家湾的马同峰家中,也出来看牛。 再有五户三江村的百姓,纪炀不认识,这三家应是亲戚,商议合伙买个小牛犊。 玉家湖的人户也陆陆续续过来,明显有打算。 卖牛的人刚到,扶江县百姓便陆陆续续赶来,荷包装着银子,别提多兴奋了。 众人见了纪炀,立刻拜年打招呼。 “知县大人,新年好啊。” “新年吉祥如意。” “知县大人您穿着自己的衣服,显得年纪更小了。” 卖牛的人才知道这竟是扶江县的新知县,当下要拜,纪炀笑着扶他:“大过年的,不必如此多礼,还是赶紧做买卖吧。” 正好他也看个热闹。 这边买耕牛,买过耕牛要在县衙登记,卖牛的人再拿着登记的文书给到自己所在地的官府。 目的就是为了弄清耕牛的来龙去脉,防止百姓私自宰杀。 可以说这一系列麻烦的举动,只有一个目的,保护耕牛! 这足以见牛在古代的重要性。 等百姓们买了耕牛回去之后,他再看看需要补多少数量,去年他们扶江县有二百多两的余款呢! 足够买了! 虽说买过耕牛之后,账面上的钱又会减少,但耕种为大。 立春之后,各家各户都要开始耕地,能有牛力勿用人力,也是对人的一种尊重,更是提高效率的好事。 其他人并不知道纪炀的想法,各家热热闹闹的看牛的牙齿,再看牛尾巴,牛蹄,讨论的不亦乐乎。 经过三天的春牛市之后,大多数人户买到合心意的耕牛,有两户没买到的,准备去隔壁县的大集市看看。 那群来卖牛的也不生气,还说他们明日同样去隔壁常华县,还可以跟着一起,那边牛市确实大。 卖牛确实不生气,这次来扶江县的收获已经远超从前。 一次卖出去五头小牛犊,还有两头成年耕牛,收获很不错。 卖牛的还道:“今年耕牛价格低些,你们可买对时候了。” 小牛的价格基本在三两银子左右,大的则在八两,其实价格都差不多,卖牛的这么说是让买家们高兴高兴。 纪炀见玉县丞已经登记好,心里默默估算了下,不加上还要去隔壁县买牛的人家。 他们扶江县现在一共五头小牛,七头成年牛。 小牛先不算,要等到明年才能开始干活,七头成年牛平均到每户,那也是四十五户一头牛。 远低于十户一头牛。 想到刚刚他们说,隔壁县平均三户一头牛,听着就让人羡慕到流口水。 不过等到明年小牛长成,扶江县的耕牛情况会好点。 这么看来,耕牛跟不上,其他农具同样跟不上,怪不得他们扶江县荒地那样多。 纪炀看着卖牛的人去休息,点了其中两个人,让他们休息之后来衙门找他。 这话一出,卖牛一行人哪敢走,特别是那两个立刻道:“知县老爷,您有什么吩咐的吗?” 牛贩们面面相觑,两个同行卖牛也给税钱了,好像也没冒犯到这位官老爷吧。 玉县丞见他们会错意,开口道:“你们先去吃饭即可,我们知县大人很随和,只是问几句话。” 话虽这样讲,这两个卖牛的还是不敢走,大多官老爷都怪得很,稍有不顺心,哪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倒是其他人赶紧走开,生怕有什么倒霉事缠上他们,这两个同行可真倒霉。 纪炀见此只能道:“那就先来说事吧。” 纪炀给平安使了个眼色,平安立刻去寻玉县丞的娘子,让她帮忙做顿饭,等谈完事让两个牛贩吃。 其实纪炀说的也简单,那就是衙门也要买牛,只是这价格能不能往下压一压? 两个牛贩一时愣住。 搞半天,您是要买牛啊! 您早说啊!吓得我们这一身冷汗。 纪炀笑:“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让牛贩们坐下,继续道:“我准备买十五头大牛,十五头小牛犊。若这样买的话,价格大概多少。” 十五头大牛?十五头小牛?! 牛贩再次愣住,这是,这是要跟官府做买卖了? 他们两个? 为什么啊? 纪炀笑:“方才你们卖牛的时候,态度不错,出的价也算合理,不是个偷奸耍滑的,对耕牛也颇有研究。既如此,把这事交给你们,自然不算什么。” 这下两个牛贩反应过来。 这位知县大人竟是一直在观察他们这群人,从这群人里选中他们两个! 根本不是倒霉事啊! 而是大好事! 可以把耕牛卖给衙门!这不就跟官府搭上关系了? 其中一个赶紧道:“小的对养牛的农户们都熟悉,一定能找到最健康的耕牛。” 另一个也接话:“对,隔壁县不少耕牛都生了小牛犊,现在买最合适了。” “那边还有从潞州运来的黄牛,最适合耕田用。” 纪炀点头:“你们有门路就好,只要能买来合适的耕牛,银钱不会少你们的。” 两人激动万分,谁能想到本本分分做事,就谈了个大生意! 跟着去隔壁县买耕牛的三江村百姓和玉家湖百姓更没想到,他们同行的牛贩又跟他们一起回扶江县了。 而且赶了三十多头牛过来! 那场面实在壮观,也实在让人想流口水。 这倒不是馋的,谁会舍得吃耕牛,只是觉得如此庞大的耕牛队伍,就是数不清的银钱,数不清的耕地! 他们这几户在扶江县的时候没买成,去了隔壁县也只买了两头小牛犊,今年也用不成。 没办法,耕牛太贵,他们怎么看都觉得不合适。 小知县 第32节 年老点的牛买了不合算,青壮年耕牛价格又离谱。 没买到合心意的耕牛,再看看人家这三十多头里,有一半都是极好的成年牛,这会能不艳羡吗。 那几家乡亲忍不住问:“你们不是去过扶江县吗?怎么还去?这样多的耕牛,我们扶江县的人也买不起啊。” 该买的都已经买过了,哪有闲钱再花销? 难不成是凌家湖的人? 凌家湖可算发财了。 玉家湖的人酸溜溜道:“我们跟凌家湖都是扶江县东的村子,原本算是扶江县条件最好的两个村。” “可人家有知县大人指点,可把我们甩出一条街喽。” 说到知县的人,那两个牛贩才神秘兮兮道:“这就是你们知县大人买的。” “不对,应该说给你们扶江县买的。” 给扶江县?! 这几户百姓对视一眼,从中看出震惊,然后是狂喜。 今年春耕,他们应该有耕牛可用了?! 这还没到春天呢!怎么就有这么多好事?! 耕牛!这可是耕牛! 那两个牛贩见他们如此高兴,又笑眯眯道:“岂止是耕牛,你们知县大人还定了不少农具,不日就会送来。” “他那话怎么说来这?” “一切为了春耕。” “对!一切为了春耕!” 什么化肥,什么耕牛,什么农具。 目的只有一个!做好春耕,提高生产效率,提高大家田地的产量! 让大家填饱肚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扶江县衙门玉县丞欲哭无泪。 没钱了,衙门又没钱了! 他们知县大人很能挣钱,同样也很能花钱啊! 纪炀拍拍他肩膀:“青莲居士说过,千金散尽还复来。这钱,咱们还能挣!你说对吧?” 对什么对! 账册上只剩五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这点银子,让他这个管账目的心很痛! 第29章 玉县丞的心痛在看到三十多头牛的时候一扫而空。 同样兴奋的, 还有几个被喊来挑牛的老农,这几个老农对耕牛十分有研究, 有他们帮官府挑选肯定没问题。 挑出十五头成年耕牛, 再挑出十五头小牛犊。 这就是他们扶江县的东西了! 几个老农步伐稳健,眼里带着光彩。 “这头好啊,看这牙齿。” “这蹄子多有力。” “好气派的小牛犊, 就它了!” 他们这辈子也没这样“财大气粗过”啊! 仗着自己县城府衙的势,竟然挑耕牛挑到眼花! 纪炀也不阻拦,他顶多能看出牛的精神头, 怎么挑选,还是要看专业的人。 闻讯而来的扶江县百姓, 几乎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一人一个问题。 “这真是咱们扶江县的?” “春耕的时候, 俺们能借吗?” “租一天多少钱啊。” “真羡慕啊, 明年我家也要买。” “这么大的个头, 比前几日拉来的牛都要好。” 两个牛贩下意识点头,这是自然, 能跟官府做生意, 他们能不仔细?所以多赶了几头牛过来, 就是给知县老爷做个备选。 其实这里的耕牛都不错, 他们可是好不容易买来的。 等这笔生意促成,他们也能从中赚些银钱。 谁说在扶江县做不成生意的?看看他们做了多少生意了,连农具都是他们联系的! 玉县丞最后一边付钱, 一边眼热地看着耕牛,付就付吧!为了耕牛!值得! 县衙买了三十头牛的事很快传遍整个扶江县, 而且知县大人也说了, 等春耕的时候, 会按照各村的情况分给村里,到时候一日租金两文钱,租用的人家要精心照料,不得损伤即可。 不仅耕牛,还有新来的一批农具,农具跟随耕牛一起,租金不必了,但若谁家弄丢,不仅照价赔偿,还要杖责五十等等。 反正消息传到各家耳朵里,只有高兴的事,谁家不知道有耕牛有好农具,那做活就会更快? 不少人户已经催着各村里长提前去预定了。 里长们自然点头同意,三不五时的就去衙门跑。 以前他们一年到头也不来几次,但现在不同,现在进了衙门就觉得有好事发生。 不过里长们去衙门并非只为耕牛,现在正月初,不少人户在里长催促下都在还去年化肥的钱。 现在年都过完了,之前没还的,也该还了吧? 这说的自然是去年种白菜豌豆时衙门给的批条,有些门户在白菜卖出去之后,就主动去衙门还钱。 还有些不自觉的,玉县丞跟里长们都在催促。 要么还钱,要么做劳役,再不行用白菜抵,都是可以的,再不行拖到今年六月也可以。 玉县丞急着清账的目的也简单,那就是春耕马上要来,春耕之前要把前账清了再说。 春耕不少门户也是需要买化肥的,到时候不少人家肯定还要预支化肥,作为管账目的,他肯定希望前账清了再说。 其中愿意做劳役抵化肥的门户也已经统计出来交到凌县尉那边。 今年要做的事不算难。 那就是在南边荒地上建牛棚。 这牛棚距离县衙并不远,方便衙门随时查看,大大小小三十头牛,总要有地方安置。 纪炀又从愿意做劳役的门户里挑出几家,这几家只有妇人跟孩童,挑了她们不建牛棚,等以后牛棚建好养牛即可。 劳役服完之后也可以继续照顾,衙门按月给她们发酬劳。 一切安置妥当,正月十五过后便可以开工。 而且经过一个冬天的学习,捕快卫峰卫蓝,兵士江历帆江海城都能在文书工作上帮到忙。 纪炀县丞县尉倒是轻松不少。 江小子江乖乖则被滕显接到王家宅子继续学习,反正两人年纪小,平时也没什么事,给滕显打杂,闲暇的时候教他们读书习字。 不过一提到滕显,就想到葫芦,想到葫芦,便想到葫芦作坊。 也不知道潞州城杂货店的伙计有没有消息。 估计是心里念叨,那杂货店的伙计还真在十五之后出现了。 这伙计风尘仆仆,刚到扶江县第一句便是:“你们这路也太难走了,我坐着牛车,都颠得快吐了。” 纪炀无奈:“雪刚化,这些路确实难走。” 伙计面对知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朝纪炀行礼,这才说了葫芦的事。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并非潞州城这边的杂货店不想卖,而是他们翻遍仓库也没见东西啊。 虽说东西不值什么钱,但这里掌柜是个负责的,硬是让人盘点所有货物,害怕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也凭空消失,顺便又给扬州总店那边写信提了一嘴。 幸好提了这么一嘴,那东西还真在扬州店铺,细数下来,应是他们老板从潞州办完差回来,顺手放到扬州店铺的,几百套葫芦器具听着多,其实不占地。 扬州店铺在年前收拾库房的时候发现,以为是老板新进的货,直接摆到架子上卖了。 所以就这么阴差阳错。 原本应在潞州城卖的物件,跟着急着回扬州的扬州老板一起,去了扬州城。 纪炀听着,心中奇怪。 那扬州商人花了三千三百两买了两个葫芦摆件不说,还因为急着回扬州,把顺手买的东西也带走。 这赶得也太着急了? 是什么事如此着急,竟然连拐到潞州城一趟都懒得去? 换句话说,扬州商人急着买物件,是着急忙慌送给谁? 念头一闪而过,纪炀心中笑,管他送给谁,反正银子是到他们扶江县手里。 只是可惜葫芦器具跑到扬州,没能在潞州城打开门路。 就在纪炀稍稍失望的时候,玉县丞问了他心中所想。 “原来是这样,不过在哪卖都是卖,其实不用专门跑这一趟过来。”玉县丞客气道。 话是这样说,真正意思则是,不过是几两银子的货物,你们这么大的杂货店大伙计专门跑一趟?不合适吧? 伙计果然听出话中意思,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其实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小知县 第33节 “你们做的饮食器具极好,既轻便又便宜,而且耐用得很。扬州那边来信,说这东西特别受扬州小食摊的欢迎,不少小摊贩都想再卖,不知道还有没有货。” 这伙计口齿伶俐,一句话把事情交代了个清楚。 葫芦器具在潞州城确实没消息,但在扬州城却有了门路。 虽然跟纪炀想的不一样,他本想做低端的家庭饮食器具,怎么这会听着,快成一次性餐具了? 伙计口中的扬州小食摊,不就是走街串巷卖小吃的摊子? 这器具被他们发现了妙用? 不过稍微想想也是,这东西轻便,岂不是正适合走街串巷携带?重量轻,还不容易坏,高温低温都成,模样也不逊色。 纪炀跟玉县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好笑跟惊讶。 同时还有商机! 扬州城那是多繁华的地方,那边的小食摊可太多,如果他们都买的话,那葫芦作坊?岂不是随时都能开启? 说不定还能超过化肥作坊? 当然这是玉县丞的想法,这都快成他心里执念了。 还真东边不亮西边亮。 谁能想到葫芦器具在这上面竟然有名。 不过也能看出其中潜力。 玉县丞连忙道:“有是有的,但不多了,你们想要多少?” 伙计答:“扬州那边来信,说先要五千套,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就可以付定金。你们交货的话直接给隔壁常华县,那边也有我们店铺,他们直接走水路过潞州送扬州。” 人家都已经把事情安排妥当了,不愧是能开好几个连锁店的杂货店。 这些事自然不用纪炀一点点负责,玉县丞都能安排好。 只是五千个葫芦器具,确实太多,两边商议过后,等到七月前交货就行,五六月葫芦成熟,给一些时间赶工送去。 伙计那边也是做惯这些事的,算是签了契约,又留下二成定金,共计八两银子,余款三十二两,等交货给常华县铺子的时候,一并付清。 生意做得如此顺畅,也跟葫芦作坊背靠衙门有关。 好歹知县跟县丞都在这,那铺子伙计也不敢乱说什么。 等伙计离开,玉县丞才小小欢呼,兴奋道:“真好啊,赚了八两定金!八两呢!” “余款还有三十二两!” 纪炀想笑,又吩咐道:“五千个葫芦已经不少,但听他们的口气,后续应该还会需要。所以这种植一定要上心。” “如果咱们供应不上,人家可会找其他种葫芦的了。” 生意要做成,不光东西要好,更要能供应上,这可不是什么稀缺东西,能搞饥饿营销。 先前那笔生意不算,如今的五千个葫芦才算是第一笔生意,这笔做不好,人家转头就能找能做好的。 如今也就是给扶江县衙门面子,才舍近求远,找他们供应这头一批。 同样,也是看在滕显的面子上,否则不至于如此。 被纪炀点了几句,玉县丞稳重下来,随即有些不好意思,明明自己比纪炀年长,却还没他想事情周全。 这边略略又做了会,玉县丞便准备去上集村一趟,跟葫芦江家说明此事,让他趁着春天多种点葫芦,最好能带着村子一起种。 想必这种好事,他们肯定不会拒绝。 岂止不会拒绝,上集村知道此事,葫芦江家实在有些傻眼,去年他们家的葫芦尽数卖光不说,今年还能卖出? 那葫芦作坊还真的开成了? 想想扶江县东的凌家湖借着知县大人的指点,如今家家户户都能挣到银钱,化肥作坊更是火热。 没想到他们扶江县西的上集村也行? 废话也不多说,几乎整个上集村都开始占荒地,准备种葫芦。 开耕荒地是好事,里长跟玉县丞只有赞扬的份。 只是扶江县五个村子,现在两个村子都有收获,还都是距离扶江县最远的村子在赚钱跟赚钱的路上。 反而距离扶江县最近的马家湾,三江村,还有玉家湖毫无动静。 特别是玉家湖,好歹也是玉县丞的老家,却一点额外的好处也没有,心里难免气闷。 玉县丞听此也只是冷笑,他虽姓玉,却跟玉家湖关系不好,还帮忙?想得美。 纪炀略略知道这些情况,他看过老大人留下的游记,身边又有江小子,什么八卦听不到。 玉家湖确实是玉县丞的老家,可中间的矛盾却极多。 当初玉县丞家中困顿,父亲早亡,留下母亲一人抚养他长大,虽说也有人帮扶,但同样没少受人冷眼。 一个村子,自然什么人都有。 之后他渐渐长大,人聪明,家里几亩田经营的也不错,只是娶了媳妇,又生了两个娃娃,又赶上那几年收成不好,养活不了全家。 所以玉县丞干脆去外面寻出路,托了好大的人情到潞州城一个店铺当伙计,他记账的本事也是从这知道一点。 可没想到他出去做事,村里几个泼皮嫉妒眼红,欺负他家老母亲跟娘子娃娃们,事情都闹到前知县,也就是那位老大人跟前。 玉县丞见此只好辞去城里的活计回来,好在那位老大人虽不爱管事,也觉得玉家湖的人过分,又知晓他在外做过事,便留在身边当个小吏。 之后不必说了,玉县丞好学肯干,又努力习字记账,这才有今天的日子。 他没当县丞的时候,就把母亲妻儿接到县城住,当了之后更是让他们住到府衙的院子,算是扬眉吐气。 之后母亲去世,也算风光体面,可跟玉家湖一些人户的梁子算是结下。 现在五个村子里,两个村都在挣钱,另外三个村自然眼红,只有玉家湖眼红之余还有些后怕。 只怕玉县丞会报复他们。 好在玉家湖还有几家之前帮扶过玉县丞老母亲跟妻儿,现在还当亲戚走动,大家也盼着能缓和关系。 纪炀听着,算是从江小子口中又知道这些内情。 没想到玉县丞身上还有这种事。 不过也是,在这种穷乡僻壤还能习字记账,当上县丞,必然有些坎坷。 听过之后,纪炀看向江小子,开口道:“之前让你写的大字呢?又忘了?” 江小子立刻后退:“知县大人,您不能听完八卦就问我要作业吧?” 如今江小子长高不少,看着更皮实了。 纪炀摇头道:“快写,不写不准吃饭。” 竟然这样?江小子倒也不烦写字,可不吃饭不行!听听都不行! 知道这些过往,对纪炀来说也更好处理各自的关系,不过他相信以玉县丞的聪明,也不会做什么公报私仇的事。 所以这事听过也就听过了。 如今两个作坊都算平稳发展,除了葫芦作坊竟然意外发展到扬州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化肥那边也因为春耕即将到来,整个村子无论男女老幼,都在努力做事,在凌里长带领下分工合作,准备好春耕用的化肥。 这次的化肥还跟之前一样,各村去找里长报数量拿到批条,这次的批条在今年年底十二月前还钱即可。 每次纪炀给出的偿还时间都很宽松,说是无息贷款也不为过。 有之前的经验,各村自然有条不紊进行,提到这事无不夸赞,但纪炀明显发现,这次来预支化肥的门户少了一些,估计是春天的豌豆已经收获卖出,手里有余钱的。 今年扶江县的豌豆跟白菜一样,长得十分饱满,还是隔壁县菜贩裘冬欣过来收购,各家也都熟悉,自然也卖给他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裘冬欣收购春季豌豆之后,也拐到凌家湖买了三百斤化肥。 纪炀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好东西都不用宣传,自然有人登门。 只是裘冬欣买化肥的时候有些肉疼,一斤三文钱呢!想到大舅兄是扶江县的人,所以一斤才一文钱,差了三倍! 可扶江县各家购买化肥都要登记,谁家若是多买不少,那是要额外问原因的。 负责化肥作坊的凌县尉其实有些不懂,想了许久才问道:“知县大人,要各村买化肥登记,您这么做,是不是害怕村民倒卖化肥?” 村民用一文钱的价格买到手,再以两文钱价格卖给外乡人,从中赚差价? 纪炀笑着点头,却又摇头:“是,也不是。” “反正化肥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绝对卖得出去。” 凌里长垂手称是,他想那么多干嘛! 反正听知县大人没错! 说话间,县衙那边不远处的牛棚也已经搭建好,足足搭建五十个牛棚,整齐划一地在荒地上排列。 这次的牛棚耗用不少百姓劳役,因活不算重,不少人户都选择劳役偿还批条,所以纪炀干脆放开了建设,连排污槽,喂食的栅栏,全都按照现代建议牛栏建造。 这样的规模跟设计,到了夏天也不会特别污糟。 在牛棚旁边还搭了两间小屋,到时候准备招个看牛棚的人在这,防止有胆大妄为的偷牛。 平时照顾则有县城寡居妇人们来做,化肥批条还尽,以后再照顾就给钱,这活不少人抢着做。 放牛则有县里十几岁的娃娃们来,也能给家里挣点银钱,活也算轻松。 这些东西准备好,已经不能说这里是牛棚了,这跟养牛场差不多。 扶江县许多百姓每每路过这次,就感觉有无尽力气,这以后都是他们使用的! 能不高兴吗! 辛苦准备过后,赶在时节将近。 纪炀带领农人在田地里鞭打土牛,随着一声声鞭响,象征着春耕开始。 这个习俗在承平国各地都有。 当地长官在立春,或者立春之后,鞭春牛示意,以劝农耕。 更喻义丰兆。 各地随着气候不同,春耕时间不尽统一,但一声声春鞭响彻神州大地。 小知县 第34节 新一年的耕种,开始了。 第30章 春耕争日, 意思是每一天都极为重要。 乡亲们种地没闲着,纪炀等人也一样。 特别是凌县尉, 县城跟凌家湖两头跑, 好在他会骑马,路上也能节省时间,凌家湖的化肥作坊忙得厉害。 现在凌家湖百姓一边春耕, 一边经营作坊,还好在纪炀指点下腾出人手,算是忙得过来。 这样一来, 每每凌家湖百姓看到纪炀,那都跟看神仙一样。 不是知县大人, 他们能有这样的好日子? 上集村则是一边种地, 一边开耕种葫芦, 有葫芦江家领着, 全村每家每户都在开耕荒地。 他们也忙得很。 剩下的马家湾, 三江村,玉家湖同样抓紧开耕, 他们开耕荒地目的是种粮食。 别的优势没有, 多种田肯定没错吧? 大家有多余精力开耕荒地, 也因为今年多了那么多耕牛使用, 各村又发了农具。 有了工具自然事半功倍,百姓们是最勤劳的,能挤出一点时间来多种粮食, 他们谁都不肯放过。 可能也跟当地民风有关,纪炀刚来的时候, 就听老大人夸过此处, 除了说这里百姓风气果决之外。 还有一句专务稼穑, 看来一点也没错。 不过纪炀也没忘了这三处百姓,他们三个村子没有格外收入,分农具的时候多照顾了些。 放在别处,另外两个村子可能有意见。 可这是纪知县啊!是他们小知县大人,他这么做肯定没事! 以此也能看出纪炀在扶江县百姓心中,已经有些威望。 过分农具的三个村子自然也只有感激的份。 分的时候纪炀还看到玉家湖里长去跟玉县丞搭话,玉县丞也跟平常一样,不远不近,倒是让对方弄了个尴尬。 纪炀看了也笑,知道玉县丞并无恶意。 这边春耕忙,纪炀骑马下去看了几圈,平安自然也在身边,只是临近四月,平安明显有些不安。 不安的原因纪炀明白。 无非是汴京那边科举将近,如果他的庶弟考上进士,只怕他的位置更危险。 就连专心做葫芦,又没事教导江小子江乖乖的滕显也来过几趟。 纪炀则吩咐他写了几封信回去,其他的事半点都没做。 这会见平安担心,纪炀笑道:“不用怕,他今年必然考不上。” 必然考不上? 平安疑惑看过来,纪炀又笑:“科举之路本就艰难,以他的心性,又怎么考得上。” 少爷说得太过肯定,让平安也不由得升起信心。 如果写信回去的滕显在这,必然明白怎么回事。 因为他那几封信,写的可不是什么好事。 滕显一想到就忍不住轻咳,只能说纪炀还是那个纪炀!别看现在总是笑眯眯的,要是闹起来,谁也拦不住。 他之前怎么会觉得这人变了呢。 骨子里还是那个骄矜的伯爵嫡子? 滕显的信送到汴京那群纨绔手中,已经是四月初五,也就是科考的前一天,各家学子都在准备东西,明日赶赴考场。 一时间这些信竟然成了烫手山芋。 因为上面写的话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特别是纪炀的好友“麻奋”,他去年刚被安排了好差事,对纪家二公子那是心悦诚服。 现在看到信后第一反应是,纪炀疯了。 第二反应是,纪家二公子死了的话,那他怎么办?! 没错! 这信上的内容便是,纪炀已经雇人到了汴京,想要杀了准备科举的纪家二公子!最差也要暴打一顿!这才能解他心头怨气。 纪炀还放话了,以为他不在汴京,纪二就能斗起来?做梦! 滕显在纪炀酒醉的时候听说的,一听这话赶紧写信回来,让纪家二公子小心点,特别是科举前后,容易挨打,打死为止。 虽说打死这话可能夸张,但对人的冲击可是不小。 麻奋听此,自然慌不择路去纪家禀报此事。 明日就要上考场,任凭再心大的考生都会紧张,何况纪二。 不过纪二也非常人,稳稳心神呵斥道:“胡说什么,纪炀远在潞州小县,还能翻出什么花?他雇人?他有这个本事吗?” 想后世高考前,哪个考生不是胆战心惊,睡觉都睡不安生。 现在的科举比高考还要严苛重要,所以纪二虽然嘴上稳住,心里难免慌乱。 这事让纪二生母知道之后,也嗤笑:“不过是个蠢的,他还真能如此?明日我儿就要进考场,那里层层包围,官兵把守,他的人还能进去?” “只要进了考场,我儿不用担心。好好考上,等你考上了我也能当正室,那你也是嫡子,还怕他?” “明日让家里几个护院跟着,绝对没事。” 两人正说着,只听下面人匆匆来报。 “不好了,大少爷派人回汴京,说要取他珍藏的宝贝,这会已经到二门处。” “什么?!他的人过来?!” “不会真的要来打他吧?!” 那群人被纪二生母喊家丁硬生生拦在门口。 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泼皮,硬是在后门等着,一直等到第二天纪二要去科考,眼看着就要往前面凑。 最后还喊了句:“那也行!等二公子科考结束再说!” 在说什么?! 后面这些人竟然四窜而逃,眼看不是什么正经人。 纪二生母,也就是伯爵府侧室并不敢真的让人驱赶,生怕纪炀的人做出鱼死网破之举。 纪炀光脚不怕穿鞋,她儿子还要顾及名声! 真那么做了,就算考上功名,那后面的官声也就没了。 纪二生母都有些慌乱,更不用说纪二本人,他被二三十家丁团团护送,还是觉得不安。 但考场门口的时候,立刻迎来一阵嗤笑:“哪家贵公子,要二三十人护送。” “这是科举场,当然要讲排场。” 众人立刻又笑,走到门口的时候,不知是谁趁机绊他一脚,直接摔到地上,这下笑声更大。 旁边同样进考场的林家大公子见此,心知这位纪二公子的科考已经没了一半。 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以及纪炀派人回伯爵府“取”东西的事他都听了,这些传言足够让纪二吃不下睡不好。 科举压力本就大,又遇到这种事。 刚才跌的一跤,已经把心气跌没一半。 科举之路何等艰难,他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考中,又何况他。 攻心之计。 纪炀用得实在巧妙。 至于名声?先不说他根本没做。 就算做了,也不过在许多荒唐事上加了一笔,他怕什么。 疯子可怕,冷静装疯的人更可怕。 林家大公子心里清楚,却并不想开慰眼前的纪二。 自然因为纪家伯爵府的内斗,他早已知道站在谁那边,以纪二母子所做之事,纪炀怎么做都不过分。 所以林家大公子走到面前,居高临下看向纪二,像是看什么蝼蚁一般。 “让一让。” 纪二下意识退避,又见大学士林家嫡长孙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像是看什么低贱的玩意儿。 一时间纪二心口直想吐血。 科举正式开始,纪二勉强坐到位置上,膝盖隐隐作痛不说,心里还不安得很。 纪炀说要打死他? 打死他?! 其实纪二并不知晓,他刚进考场,那群叫嚷着要进伯爵府的混混直接离开,等纪二生母娘家反应过来去捉,这些人只说收了匿名给的银钱来捣乱,别的什么也没做。 另一边的纪炀猜到汴京发生什么,跟平安解释过后又道:“即使他考中了,那又如何?” “考上科举,对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过半步踏入官场。” “他娘愿意扶正便扶正,他想当嫡子嫡子。” “只可惜我在一日,他永远当不了嫡长子。” 生在现代的纪炀,自然不在乎什么嫡庶。 只是在古代这种身份太过好用,他就算为了原身,也不可能对纪二母子有什么好脸色,那自然要用好这层身份。 小知县 第35节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在古代,嫡庶之争其实只是权利之争的表象。 有些人看似在维护嫡庶尊卑,其实是在维护自己的权利,扯层皮更好做事罢了。 但在这层关系里,嫡长子,嫡子,庶子,之间层次分明,怎么都越不过去。 否则他们也不至于把原身弄出汴京。 换了他来,他自然不能束手就擒。 这些事对纪炀来说只是顺手为之,虽说大概率能成,但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汴京那群人,远远没有他县城里的麦子稻田重要。 还是先把扶江县发展好,再说其他的。 虽然十日之后汴京的信件纷涌而至,有他那些纨绔好友们的,还有一些亲戚的斥责,就连他便宜伯爵爹也来信斥骂。 纪炀也只是挑挑眉,倒是从纨绔好友的信里拿出几张银票,面额还不算小。 其中一封还硬生生道:“你倒是个不吃亏的,虽说你瞧不起我们,但看在你外面凄苦的份上,给你些银子。如果想回来,我去找我爹帮忙。” 后面就不必看了,皆是些嘲讽的话。 等纪炀整理记忆,才想到这位酒肉朋友,好像是什么骑射宴上,原身帮了这位不被欺负,之后便熟络起来。 原身小时候学过些武艺,长大之后虽然荒废,但到底有底子。 没想到这么多人里,还真有人记挂原身。 连麻奋挑拨离间那样厉害都没成功,可见跟原身还是有几分真友谊的。 纪炀记下几人名字,把银票还了回去,不过这份人情算是记下。 最后便宜老爹的斥骂,纪炀根本不放在心上,那又不是他爹,骂就骂了,关他什么事。 原身在的话,或许会难受一阵,可他跟这位便宜爹半分感情都没有,甚至觉得若这爹没了,他这嫡长子岂不是直接继承爵位? 纪炀在想美事。 平安却颇有些心疼地看向自家少爷。 纪炀反而安慰:“不过是些不值当的人,用不着难过。难道你家少爷还在乎这个?” 说到这,纪炀又道:“等你少爷衣锦还乡,他们必然扫榻相迎。” 果然,这句话给平安满满希望,他不顾亲朋反对,执意跟着少爷来这扶江县。 当时抱了回不去的想法,现在瞧瞧少爷的能力,他们一定能回汴京,狠狠打那些人的脸! 纪炀只觉得平安莫名鸡血。 倒也是好事,纪炀直接挑眉:“那巡查乡间水稻麦田的事可交给你了。若有哪家荒废田地的,即使告诉当地里长。” 平安直接领命,他一定会好好办事!让少爷得到上司的看重,等回汴京的时候,让那些人大吃一惊! 纪炀笑着摇头,隐下林家大公子来信,以他家人脉所说,纪二今年的科举梦算是破碎了。 也不光因为纪炀的吓唬,他功底本就不扎实,一点变故也撑不住,在考场上竟然发了低烧,虽说勉强答完,但今年科举的难度,他是不成的。 不成就不成,三年后再说,三年后他生母再提扶正的事。 但三年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这些信该留的留,该烧的烧,所有事情左右,只听门外捕快来报,说凌县尉回来。 凌县尉回来并不稀奇,只是他身边带了个身穿绸缎衣服来的中年男人,这中年人两撇胡子打理得甚好,头戴小帽,上面镶了颗成色一般的翠石。 不过这身打扮在扶江县,已经是顶顶好的了。 但他本身跟着衣服有些格格不入,手上脸上的风霜肉眼可见,明显是做惯辛苦活的。 这会凌县尉正带着他在衙门口候着,想要求见纪炀。 捕快卫蓝小声道:“这位是常华县的大户,听说家中有五百亩田地,更有山林少许,下面的佃户都有数十家,手底长工短工也有数十。” 这里说的大户,可以当做小地主看待,佃户便是自己没有土地,只好投奔到大户家中,租种他家的土地,被称为佃户。 但所谓的大户,其实自己也要耕田种地,他家同样也要劳作,不过日子自然比旁人要好上许多。 如果这种门户再发展发展,可能就是真正的地主了,那就是另一层面的事。 等纪炀点头,凌县尉带着中年男子进到办公的厅堂。 这男子刚到便要跪地磕头,凌县尉一把拉他起来,嘱托道:“我们知县大人不喜人下跪,你还是赶紧起来吧。” 男子有些茫然,不过很快转换好情绪,深深朝纪炀鞠躬,态度恭敬谦卑。 这让纪炀想到平日的传闻,隔壁常华县知县讲排场爱面子,只怕也是从那里形成的。 纪炀抬头让他坐下,笑道:“你是常华县的人?为何来扶江县衙门?” 这人刚坐,又被知县老爷问话,下意识起身答:“小的确实是常华县人士,今日过来,是想求一件事。” 虽说心里早有准备,但听到这位姓常的人家开口求化肥,还是笑了笑:“你的意思是化肥价格有些贵,若你多买的话,能不能少一些?” “是这个道理,化肥作用小的知道一些。之前来扶江县的货商是小的远方亲戚,他家冬日种的东西都用了化肥,那长势实在喜人。又听你们这过去赶集的百姓提起,便知道化肥肯定是好东西。” 常德江一提起化肥跟田地,就有些止不住,直到凌县尉提醒,这才发觉自己说得太多,唯恐知县老爷怪罪。 说白了,就是化肥的名声已经传到常华县,两个县的距离不算远。 扶江县这边还会去隔壁县赶集,那边还有运河可以寄送书信等等,自然常常过去。 再有年前买化肥的货商,年后也买了化肥的菜贩裘冬欣。 消息灵通的,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如今常德江过来买化肥,也只是个开始。 他先去了凌家湖,听闻三文钱一斤,仔细算了算,三文钱一斤也能赚钱,但到底不如人家本地一文一斤划算。 就算他那五百亩田地,买上几千斤,照样不还价。 任凭他舌灿莲花,凌里长并不松口,到最后只讲这是官府帮忙做起来的买卖,定价他们说了也不算。 可常德江从西边的常华县过来,先看了扶江县西的凌家湖,玉家湖稻田,又在到县城时望见扶江县西边的麦田。 这一看更坚定买化肥的信心。 看看人家这麦子多好啊,三月种下的麦子,现在四月中旬,绿油油一片,让他这个从小种庄稼的人稀罕的不行。 如果自家跟自家佃户也用上化肥?那大家更不愁吃穿啊。 常德江索性整理好自己衣裳去见当地知县大人,这衣裳还是他爹传下来的,他家虽说有不少田地,可该省还是要省,这是他家的家训。 不过他敢来的一个原因,也是扶江县百姓每每提起他们的小知县,语气带着敬仰之外还有些亲近。 说他们小知县人可好了,平易近人的很,见他也不用跪拜,得空还能闲聊呢。 这会站在小知县堂下,常德江似乎有点明白扶江县百姓的意思。 他们的知县大人,跟常华县的知县老爷,似乎很不同。 自己知县老爷,唯独对更大的商户农户客气,他这种小农户,是不屑正眼瞧的。 纪炀听常德江说完,稍稍点头,笑道:“原来是这事,既然买的多,那自然要宽松些,只是我不管这些事。” “今日你既来了,那就定个购五千斤以上化肥,便送五百斤。” 说罢,纪炀抬抬头:“本就是些俗物,不好多聊,送客吧。” 原来的价格是三文钱一斤化肥,现在则是五千斤送五百,折合下来两文七分多一斤。 也算便宜了,只是没便宜多少。 常德江见扶江县知县不愿意再聊,只好点头,确实少了些银子。 按照常德江的经验来看,如果用了化肥吗,那增加的产量绝对能回本,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所以这个价钱也能买? 等会,买五千斤送五百斤,那买一万斤呢? 可他手头就那么多田地,用不了那么多化肥啊,买来要是砸手里怎么办? 纪炀看着常德江离开,稍稍挑眉。 买五千送五百,买一万自然送的更多。 你手头田地不多,但别人有,自然会有要买一万斤的人再来谈。 越往后,买的化肥越多,价码更优惠。 等到最后,不用他提醒,常华县需要化肥的农户便会商议好,集体过来买化肥,只有这样才会有最优惠的价格。 可谁来谈呢? 这人非常华县知县莫属。 他们知县就算不想来,也会被县里真正大户们撺掇过来。 等他们知县过来,自己把化肥降到一文钱一斤都行。 可他要的,那就不止银钱。 纪炀看看平安给他倒的茶水,啧啧道:“我馋他们运河很久了,真的很久很久了。” 如今化肥这个诱惑已经抛出。 就看常华县里的大户,还有知县上不上钩了。 第31章 扶江县条件已经抛出。 买五千斤化肥送五百斤。 但是再想往上谈价格, 已经找不到人了。 也是,人家毕竟当知县的, 哪能说见就见, 他们常华县的人连自家知县大人都看不到,更别说别家知县。 可常华县也有明白的人,再有纪炀让人放出去风声, 如果常华县知县愿意去找同僚扶江县知县说说人情,这事也许能成。 小知县 第36节 就算不能降价太多,降五分六分的, 对许多农户来说都会很满意。 其实这事确实传到常华县知县耳朵里,可他一听是扶江县, 满脸不屑:“什么破县, 还敢让我去找?咱们马上成为上县, 他们呢?下县中的下等。能有什么好东西。” 说罢, 这位知县便去钻营潞州城的关系, 今年是他留任最后一年,提前走好关系, 赶紧离开常华县去潞州城任职。 常华县再好, 能好得过潞州城?若今年走不了, 还要在这再等三年。 他哪有功夫管这些。 所以常华县几个大户找了几次, 皆没什么作用,更有财力的船运人家则对化肥不了解,也不管这些, 自然不掺和。 所以从四月中旬折腾到五月初,眼看着人家扶江县的麦子稻子长得极好, 也只有继续买三文钱一斤的化肥了。 好在大家都算了, 以化肥的增产数额, 三文钱的化肥也合算,不行少用点呗。 只是人家扶江县,化肥便宜不说,人家还能提前预支,所以地里化肥用得足足的,只要勤快,那地里庄稼叫一个好看。 这一瞬间,有些常华县百姓竟然起了来扶江县的念头。 当然也只是想想,常华县好歹是中县,那是要成为上县,他们也不会去穷地方。 倒是有几家没地的佃户,他们本就没有土地,依附有地的人户生存,其实去哪都一样,如果去扶江县开荒也行? 主要一文钱一斤的化肥实在诱人。 而且人家那边开荒地的话,知县大人还优先给农具跟耕牛使用,这些租金同样可以预支不要利息,并且能用劳役偿还。 佃户们倒是商量过几次,不过一直没下决心,就算真的要走,也要等今年收获之后再说。 常华县百姓估计想不到,他们知县不去找纪炀说情,最失望的还是纪炀本人。 这么好的物件,常华县知县不想要? 可惜他也不能主动去找对方,否则像上赶着一样,但纪炀也不着急,总有对方找上门的一日。 钓大鱼需要十足的耐心,他完全不着急。 而且他这边事情一堆。 如今早已播种,庄稼也长出来,是时候组织今年的劳役。 此时要提的,自然是百姓们税收三种形式。 大家比较熟悉的实物跟货币形式,还有一种则是劳役形式。 前面两者可以互相兑换,后者则是规定百姓必须服兵役或者力役,也就是劳动力。 说白了,要为官府干活,否则大量的宫室,城池从何而来。 这里力役甚至包括运送官物,追捕盗贼,以及等等能想到的事。 在先秦再早时期,劳役之重让百姓苦不堪言,按照当时的规定,十天里,有三天要为官府服劳役。 史书里常说的赋役沉重,民不聊生。 不止指交税交粮食多,同时也指徭役过重,一年到头一半时间,都在为官府王侯修宫殿,自己田地荒芜还要交税,百姓能不造反? 所以渐渐演变成后来的模样,到汉时,已经从十天里服徭役三天,变成丁男每年只需服劳役一个月,一生中戍边一年,当兵一年。 其中每年的劳役还能折成银钱,人可以不去。 为了缓解百姓跟权贵之间的矛盾,越往后规定的时间越少,如果超过规定赋役时间,可能免税等等。 到承平国初期,劳役的一天已经变成一年二十天,这二十天任由当地长官征调,超过时间则要给百姓役钱。 不过规定是规定,能不能做到,百姓苦不苦,其实还要看当朝皇帝,当地长官的意思。 若当地长官是个好的,也不会太过劳累他们,就算真有工事要修,也会给够银钱。 要是个贪图享乐的,那便会随意征调当地百姓大兴土木,给自己修个园子,修个楼阁也是常有,给不给钱,给多少全看心情。 好在现在的承平国皇帝轻徭薄赋,不管是税收还是徭役都管得极宽松。 劳役的一年二十天,也变成一年十天,税收也减轻两成,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不少人都说如今承平国中兴局面,都是陛下一手创建,他老人家在位三十三年,帝后和睦,抚恤万民,实在是个好皇帝。 纪炀其实在原身的记忆里,好像见过这位陛下,陛下甚是和善,那会好像是他刚得知妃子有孕,还赏了在场不少人一些珍玩。 不过这都是很久远的记忆。 回到劳役上,纪炀今年组织的劳役并非给自己,或者给衙门修什么东西,而是下令让各个村子修建水渠。 纪炀早在去年便走遍整个扶江县。 其中扶江县东边凌家湖,玉家湖自不用说,他们两个村子附近都有水源,灌溉十分方便,这次修水渠自然没他们。 剩下便是扶江县西边的三个村子,从北到南的依次顺序是上集村,马家湾,三江村。 地势也是北高南低。 上集村还好,他们背靠墨子山,还能有山上的水引下来方便灌溉跟日常使用。 而马家湾跟三江村则依靠两村中间一个叫赤北涧的地方,涧的意思是山间流水的沟,两个村子的人都会来这里打水。 至于农田灌溉,一个看天,一个看田地距离赤北涧或远或近。 纪炀这次的想法便是,从上集村出发,依靠北高南低的走势,让最北边的上集村山泉水引到居中的马家湾。 再把马家湾南边的赤北涧引到最南边的三江村。 这是个不小的工程,好在小水渠不用挖得太深,只要在夏季水流大的时候,有水可用就行。 旱季干了也就干了。 这些水主要用于灌溉农田。 至于怎么把水引到各家农田里面,那就是后续一点点的工作了。 就算今年不能完工,稍微有点雏形也是好的,水利之事不能耽误,能做一点是一点。 但水利要是成了,各户的庄稼还能再往上窜一窜。 纪炀规划说出的时候,整个衙门一片安静。 过了许久,玉县丞才道:“知县大人,我都不知道您还懂水利?” 纪炀哭笑不得:“我哪懂什么水利,不过是简单的引流,也属于试着做一做,好在这中间没什么山,地势也合适。” “不多说了,凌县尉尽快组织起来。” “日头太晒时候不要动工,赶在早上傍晚来做。” “只要这两条小水渠修成,夏秋两季灌溉不成问题。” 众人下意识点头。 自然是成的! 种田,一个是地,一个是水。 地有化肥养着,水就要开始行动。 众人忍不住期待,等今年秋收之时,他们扶江县肯定会迎来大丰收! 只是凌县尉觉得有点头疼,纪炀也发觉此事。 化肥作坊的事不用说,一直是凌县尉负责,而县城里的劳役也是他的职责,现在两件事堆到一起,难免有些为难。 纪炀倒是看看旁边的兵士江海城江历帆,开口道:“不如将手头上的事交给他们来做,他们两个如今跟着你去化肥作坊,应当可行的。” “只是他俩一去忙化肥作坊的事,手头人还是不够用。” 凌县尉下意识点头:“事情太多,确实如此。” 等两人同时看向玉县丞,玉县丞下意识道:“我跟卫峰卫蓝还在协助农耕,各家耕牛农具使用也是一堆事。” 可玉县丞刚说完,吓得蹦起来:“你们不是问我要人,是要钱?!” 纪炀点头:“要不然,咱们再招点人?” 招人可不就要钱吗。 要说招人,其实扶江县已经招了个瘸腿的老汉在看守牛棚,这些银钱支出已经够让管账目的玉县丞心疼了。 这会又要招小吏进来,还是让他忍不住肉疼。 才赚多少钱啊!又要花钱了! 不过也是,现在扶江县衙门事多,凌县尉简直要分成两个人用,也只有招人了。 等玉县丞点头,纪炀笑道:“也不多招,再招两个小吏办些杂事,总不好无人可用。” 众人点头,这事也算定下。 江小子倒是跃跃欲试,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年纪,这根本不可能。 其实纪炀想的是,优先招识字的人,可话都没说,也觉得不对,干脆道:“招一些机灵肯做事的,也肯学习的,回头一年一次的衙门考核,我是要考识字多少的。” 负责招人的玉县丞立刻领命,好不容易招人了!肯定要招点好用的! 这消息一出,还真有不少人应征,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吃官家饭的,虽说不算正经官员,那也不错了。 兵士江历帆跟江海城,其中江历帆则常驻凌家湖,一个是帮纪炀看着凌家湖化肥作坊,不让他们有什么大事。 二是协办化肥作坊的事情。 他这么一常驻,凌县尉身上担子果然轻松下来,直接带着江海城跟新招的两个小吏组织劳役,修建水渠。 这是项大工程,整个县里约莫一千人分批开工,两个月应该能有个雏形。 纪炀也在上集村,马家湾之间,还有赤北涧跟三江村之间来回跑,确定好从什么地方挖,什么时候开凿。 就跟纪炀所说的一样,这里地势北高南低,开凿通水并不算困难,但水渠注定不会很深,还需要每年清渠,这才能保证畅通。 说到底,要是有个挖掘机在这,那就万事不愁。 当然也只是想想。 现在还只能依靠人力来做。 扶江县再次忙碌起来,玉县丞也把账册拿给纪炀看了看,虽说一句话也没有,但哀怨之意已经在这里面了。 从年初开始,买了三十头牛,还有上百农具,手头的银两只剩不到二十两。 而衙门每个月的月俸跟日常开销,固定是九两银子。 小知县 第37节 好在葫芦作坊得了八两定金,预交一两六钱的税款。 重头还是在化肥作坊,那边卖给本地百姓带上外地百姓的化肥,合交税收共计一百八十一两六钱五分。 其中常华县买化肥的税收都已经到了一百五十八两四钱。 这些加加减减,账面上还剩下一百五十八两二钱。 按理说还不错,但新招两个人,每个月固定支出变成十两不说,修水渠更是花费无数。 玉县丞预估,等水渠修完,账面上能剩二十就不错了。 纪炀轻咳:“钱放那又不能生钱。” “千金。” “千金散去还复来!我知道!”玉县丞无奈,不过他也是嘀咕两句,知道修水渠的重要性。 只是过了片刻,玉县丞道:“但如此一来,就把玉家湖拉下了。” 之前知县大人帮了凌家湖建化肥作坊,现在作坊里的利润都有四百多两,村里不知道怎么办,还等着纪炀的意见。 上集村揽了葫芦作坊,如今算是初见成效。 现在又帮马家湾,三江村修水渠。 那扶江县五个村子,就剩下玉家湖了。 玉县丞别扭道:“您也不用为了我不管玉家湖。” 纪炀听的哭笑不得:“怎么会为了你,再说,你也是大度的人,更不会阻拦玉家湖发展。” 这是实话,玉县丞下意识点头。 他跟玉家湖的人虽有些旧怨,但都是之前的事了,他都不放心在心上,如今的日子好着呢,何必往回看。 但他觉得没什么,可玉家湖的人却认为单单撇下玉家湖,一定是他的缘故。 连玉县丞本人都觉得,是不是知县大人在帮他出气啊。 纪炀笑着摇头:“玉家湖的好事,还在后面呢。你让他们心安即可。” 说罢,纪炀扭头对平安道:“还是你说吧,等你去玉家湖查看稻田的时候安一下他们的心,说我记挂着他们,好饭不怕晚,让他们再等等。” 平安现在也是衙门里支柱之一,平时办事非常牢靠。 不让玉县丞去的原因也简单,省得玉家湖的人以为他是去嘲讽的。 衙门账目清了,纪炀还要去玉家湖一趟,总觉得他们每天都在跑来跑去。 玉县丞自然不能离开,各个村里耕牛跟农具使用,再有凌县尉带着人修水渠支钱都要找他。 平安还按照纪炀的要求督查农务。 纪炀干脆自己骑马去凌家湖,怎么感觉又招了两个人,人手还是不够用? 在他这干活比九九六还可怕。 等纪炀到了凌家湖,还未靠近,便看到又有人拉着化肥往东边常华县方向,那边的百姓显然也尝到化肥的甜头,知道这对增产有多重要。 凌家湖现在只剩妇孺跟老人在这,壮劳力都去了西边修水渠,但化肥作坊有她们在,也足足够了。 要说辛苦,凌家湖百姓也是极辛苦的。 留在凌家湖的江历帆还有凌里长带着众人做事,这里也有条不紊。 这会见纪炀过来了,两人赶忙过来迎接。 这次的目的就是看看凌家湖挣的钱怎么花。 其实各家已经发下去一部分,但凌里长发现,这钱有些太多了。 不说年前那些,那些银两已经给大家分了。 年后的也分一部分,可凌里长这里还剩五百多两,这银子明显还在增多,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全都分下去? 穷人乍富,后果谁也不知道怎么样。 凌里长只觉得钱全都分下去,只怕村里立刻多不少懒汉。 思来想去,只有求知县大人做主才行。 说起这事,自然要先说明化肥作坊的运作方式。 当初纪炀提议,让凌里长牵头来成立化肥作坊,然后有里长带着乡亲们分工合作。 其实这个作坊属于凌家湖集体生意,凌里长更像个管事的,负责人员生产,销售,收钱。 收到钱之后,再按照各家的贡献分出去。 这点都是没问题的。 可从今年开始,这个银钱的数额大了起来,正月到五月,一共挣了九百多两,扣掉交税,也剩下七百二十多两。 再扣掉百姓们做活得的工钱,竟然还余五百两。 按照正常作坊来说,这等于是盈利的利润,但对集体生意,那就是集体的了。 凌里长觉得这钱扎手得很,更不知道是给百姓们分了,还是做什么好。 不过知县大人在这,他也就安心,只等着纪炀开口。 要说凌里长没私心那是假的,可从作坊成立开始,其中账目一笔一笔都要记清楚,纪炀随时都会来查看。 走了凌县尉,又派江历帆过来,凌里长心里再清楚不过,自然不敢随意动这么大数额的银子。 不过凌里长心里还有小九九,他私下还跟媳妇儿说,会不会是知县大人也看中这块利润,准备收入囊中? 但要如此,其实也还行,毕竟这生意都是知县大人一手撺掇出来。 没有他,那林子里的鸟粪至今也无人问津。 所以知县大人一来,凌里长已经把银子准备好,整整齐齐的五百两白银,看着十分诱人。 纪炀心知凌里长的想法,却并不点破,反而道:“先不忙,不如你带我去凌家湖走一圈,如何?” 凌家湖地方不算小,左边是民居,右边则是湖水跟一望无际的稻田。 后面则是姜家山,现在也被喊为鸟粪山,这山前则是搭建起一排排棚子,里面堆着化肥,不时有人翻开充分发酵。 还不时有人前来购买,棚子最前面有几个利落的妇人,她们自学了简单的计数,谁来买谁给钱,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买过化肥的人在棚子前出发,赶着牛车从民居跟稻田中的土路缓缓往南走,过了道路再去东土路上,顺着路往西走是去自家县城的路,往东则到常华县。 凌里长不明白,知县的人看这些做什么? 其实按照凌里长的想法,应该是他带着银子去衙门找知县大人,可没成想大人说他自己来。 来了之后,就是看看凌家湖? 纪炀笑着看着,踩着土路上:“我听闻不少来买化肥的人,都说这路实在难走?有这回事吗?” “那都是常华县说的,其实咱们扶江县哪哪都是这样的路,也习惯了。”凌里长不在乎道,“都是常华县的人娇气。” 纪炀又笑,看着凌里长道:“也不是他们娇气,而是常华县道路不错,走惯了好路,是会觉得咱们这的路太烂。” 都说到这份上了,后面的江历帆率先反应过来,而凌里长也琢磨了会:“您的意思是?” “修路。” “我的意思便是,拿剩下的钱修路。” “肉眼可见,以后化肥生意只会更好,晴天还好,雨天怎么走。咱们就把这路修好了,做个长长久久的买卖。” 凌里长震惊地看向纪炀。 知县大人真的不要这钱? 那可是五百两银子,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送过来。 送到手边的钱都不要? 平日他儿子总夸知县大人如何如何好,他现在似乎有些信了? 五百多两银子,足够把凌家湖所有主要道路全都修缮一遍。 说实话谁不想要漂亮整洁,到下雨天的时候不会泥泞的道路? 而且这钱是村子里自己挣的,花到自家村里正合适。 纪炀继续道:“修好道路,以后买卖化肥便会轻松很多,用你们村自己挣的钱慢慢建设凌家湖,岂不是更好?” 纪炀今日过来走这一圈,便是确定这件事,指点凌里长用村里挣来的钱给村里修路。 道路修到官道附近,以后等扶江县官道修缮好,直接连通他们凌家湖,到时候来往行走都会方便很多倍。 不止是修路,村里破旧的房屋,湖水的清淤,甚至私塾建设,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被纪炀这么一算,凌里长忽然觉得,这五百两,似乎也没什么了? 修个路都不止要五百两啊。 凌里长算是发现了,每次知县大人一来,他总觉得豁然开朗,凌家湖又要迈上新台阶? 修路!必须修! 修得跟常华县一样好看,让他们过来的时候再抱怨。 不过凌里长忽然琢磨出什么。 按照知县大人的做法,只怕不出三年时间,整个扶江县的道路都会修缮完成。 村里能修的自己修,修不成的府衙帮忙修。 不出三年,他们扶江县的道路不会比隔壁常华县差。 到时候不管运送货物,还是行人来往,都会方便很多。 纪炀又在凌家湖转了一圈,确定化肥作坊没问题,这才骑马离开。 他这次过来既然是说修路的事,同样也要看看化肥作坊,更看了后山那些鸟粪。 以他的估计,这些鸟粪再用几十年不成问题。 可以后化肥销量逐步上升,总有用完的那一天。 小知县 第38节 靠山吃山,也要想清楚吃完了该怎么办。 只要这道路修好,以后总不会太差。 他要提前为凌家湖找好出路,更不能让他们因为赚了银钱,就荒废农务。 田地里的稻子,才是一切的根本。 这也是纪炀一直让自己贴身小厮去下面巡查农务的原因,如果谁家偷懒,肯定要责问的。 别看化肥做的风生水起,葫芦也要起步。 可归根到底,还是在粮食上面。 他原本最担心的就是凌家湖,害怕凌家湖百姓挣了银钱便不做农务,现在看来有凌里长管着,倒是不用怎么担心。 跑这一圈,心里大事定下。 扶江县西好好修水渠,扶江县东的凌家湖好好修路。 怎么好像比去年还要忙了? 他去年就是这个时候到的扶江县,那会老大人怎么说的? 说衙门闲得很,让他不用担心。 这叫闲吗? 哪里闲了! 等会,好像这些事都是他自己揽下来的,那没事了。 纪炀还在好笑自嘲,手底的活虽然多,可心情却畅快。 隔壁常华县知县可没那样轻松。 他最近去哪都被县里几个大户缠着,张口是化肥,闭嘴还是化肥。 这东西到底怎么了?! 好像不弄明白,还脱不了身?! 第32章 常华县知县一脸不耐烦, 可这次来他身边游说的一户人家,却是真正的大户。 也就是常华县本地的华家, 华家良田千亩, 地下佃户上百,最重要的是,有个亲戚在隔壁凉西州当官, 从六品的职位,可比他这正七多了一阶。 他这会也只能听人七嘴八舌开口。 “扶江县的化肥特别好用,不信您去扶江县看一眼就能瞧出差别。” “他们田地不缺化肥, 所以庄稼长得极好,听说去年的白菜, 今年春天的豌豆, 都比往年多收获近三成, 这还是用化肥不熟练造成。” “以他们那样贫瘠的土地, 都能增产那样多, 咱们常华县田地用了,岂不是更厉害?” 听到这, 常华县知县直接道:“那你们去买啊, 我已经听说, 不少人户自己去买了。” 众人沉默片刻, 立刻接话:“我们买了,但价格太贵。” “他们扶江县的人买,只要一文一斤, 我们买三文一斤,足足三倍呢!” “对啊, 之前有个叫常德江的, 把价格谈下去一点点, 但更多没办法。” “那化肥作坊是他们知县帮忙开设的,定价也是知县来定,我们人微言轻,根本见不到他们知县。” “只有您出马,这才有指望啊。” “你们意思是,让我这个知县老爷,去帮你们谈那些黄白之物?”常华县知县冷笑。 若不是看在华家人还在,他几乎要翻脸:“就那几个钱?要本官出面?” 他这话几乎要把你们也配写在脸上。 常华县知县只觉得他们耽误时间,如今已经快到六月,十二月初潞州城就要考核,他去年考核成绩平平,今年要是不努力,还要再当三年知县,这怎么能行。 说着,常华县知县开口:“不要再说了,既然这个价钱能买,那就说明划得来,不要再来寻我。” 眼看知县要走,华家人这才起身道:“这事实在没办法,才会叨扰知县老爷。” “虽说俗物扰人,还请知县老爷听小人慢慢解释。” 如今在这的,算是华家家主,在凉西州做官的人则是他供养出的,所以对这个家主尤为敬重。 连带着常华县知县也只好再坐下。 不过华家人看看周围同来的人,朝他们稍稍摇头,这些人自觉退下,只剩下华家家主跟常华县知县。 华家家主也不废话,直接讲起利害关系。 “知县大人,您听我慢慢分析。” “去年扶江县种的白菜,亩产达到九百斤,这样的亩产别说在扶江县常华县,放在整个潞州,也是独一份,甚至放在整个承平国,那也能数得上。” “原本亩产四百多斤的白菜,提高这样多的产量,也就吃亏在这东西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 “如果换成粮食,原本二百多斤的粮食,直接亩产四百多斤。” “这样的数字放到潞州知州岸边,能引来多大的轰动?” 百姓饮食当中。 菜固然重要。 但最重要的还是大米小麦。 换做主粮产量翻倍,别说潞州知州了,汴京的户部尚书,大学士,乃至陛下都要多看一眼。 不用华家家主再说,常华县知县已经深吸口气,下意识问:“那化肥,真有如此功效?不是他们夸大其词?” 知县一直不重视的原因,也有这个顾虑,害怕自己用了人情之后,其实是夸张了的。 那他岂不是白白卖脸? 这会华家家主都这么说,难道是真的? 华家家主见知县对露脸这事感兴趣,立刻跟上:“咱们扶江县跟常华县相邻,人数是他们十倍有多,一直远超他们,其中佃户也有不少。” “若他们真种出那样高产的粮食,那我们还跟原来一样,只怕有些无地的人户有异心。” “那边有大量荒地,能让田地高产的化肥买的还便宜,难保他们会去扶江县过活。” “到时候咱们常华县的人,可就要白白便宜扶江县了。” 现代城市有一种说法,叫虹吸效应。 大意是小城市的人才会被周围大城市不自觉吸纳。 从而让发展好的城市更好,发展差的城市更差。 放在古代其实也有一句话,叫大树底下不长草。 大树把周围营养吸干净,周围自然没草。 所以华家家主在提醒常华县知县,如果人家那边产量真的好,化肥效果好,化肥卖得也便宜。 你看佃户们跑不跑。 佃户们本就是没有土地的非编户,意思是户籍没有直接落在常华县,而是记在大户名下。 他们要走简单得很,今年的田租一交,便能打铺盖走人,谁都拿他们没办法。 为了一亩粮食能增产三成,为了买化肥的钱便宜,他们其实不用犹豫太多。 到时候常华县的人口流向扶江县? 常华县知县已经蹦起来,这怎么行! 他们常华县门户马上要突破两千,过了两千是上县,如果在这个时候流失人口,说不定还会流失门户,岂不是要把他钉死在这继续当知县? 不过等常华县知县冷静下来,也发现华家家主是在吓唬他。 人口流失?哪有那么简单。 还有佃户们本就不算门户,走了就走了,只是土地无人耕种有点麻烦而已。 可想到粮食增产就能在知州乃至汴京露脸,这点足以让常华县知县心动。 常华县知县摆摆手:“好吧,既然如此与民有利,那我就请扶江县知县来一趟,好好聊一聊。” 华家家主迟疑,轻声道:“可这是咱们找人家降价,还让扶江县知县亲自前来?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听闻他只是捐官得来的官身,本身无甚才干,想必家里也是平平。如今不过做了一年官,也算是本官后辈,让他过来有何不妥?”常华县知县不耐烦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本官让人送信即可。” 他都当了五年知县,还比不得他个捐官来的? 做了一年知县,也没听说有多大功绩,连潞州城那边都很少去,交账册也不愿意露脸,如此不懂事,他这辈子估计跟之前那个知县一样,等到快退休了才能离任。 华家家主只好退下,但他心里却隐隐不安。 之前他同常德江谈过,常德江虽说爱种田,可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凭借他谈下的五千斤送五百斤,已经足以让常华县人感谢。 他都说那小知县年岁虽小,却沉稳得很,行事也比一般人果决,不笑的时候甚至令人畏惧。 更说他去那日,小知县虽然穿着官服,但腰间随手挂的荷包材质,却能买十身他穿的绸缎衣裳。 这样的人,真的好说话? 还会乖乖来常华县谈事? 要来了,那直接低一头,价格必然会往下压。 扶江县知县有那么傻,他可不信。 华家家主一阵头疼,说实在的,他也想让现在的常华县知县赶紧离开,换个有用的过来。 只是这事他也做不了主,只能好生照看自己田地。 别看他家良田千亩,该干活还是要干活的!不干活没有饭吃。 两日后,纪炀还真收到常华县知县的信件,信里倒是十分客气。 说是请扶江县知县去隔壁县做客,两个县距离这样近,是要多走动的。 小知县 第39节 里面只字不提化肥的事。 这位常华县知县虽捧高踩低,也看不起纪炀,但表面功夫还是很好,怪不得能在这样好的县当知县。 如此客气的邀请,纪炀还是回绝了。 回得也很客气,顺便送了些好礼,算是表达并非我不想去,若是真的有事。 他的事确实很多,水渠那边还在建造,修路也在准备,自然忙得脱不开身。 有合适的借口,再有不错的好礼,也不算驳面。 常华县知县见此私下眉头紧皱,可想想高产的粮食,想想能在潞州知州面前露脸,还是定了时间,说要去扶江县拜访。 他最近门路走得多,从潞州那边听说,知州觉得他接手常华县之后,做事还算稳妥,可毕竟没有太突出的功绩,准备平调他去另一个县做事。 或者勉强到了潞州城,官职也不会太好,真正的升迁实在困难。 真要像他打听的那样,又要耽误三年时间。 怎么就他摊上个这样的知州?人家其他知州也没这样严苛。 既然要功绩,常华县知县自然想到华家家主说的粮食增产。 这功绩总行吧? 虽说不知真假,也不知道效果到底如何,也就去看看罢,省得县里种田的再来烦他。 只是他这边事情太多,去扶江县见面时间定在六月中旬,纪炀那边很快回信,说必扫榻相迎。 距离六月中旬还有半个月。 纪炀把信件放下,又去修水渠的马家湾跟三江村看看。 只是去那一看,其实各村的人泾渭分明。 修水渠的主力自然是马家湾跟三江村,毕竟是给他们修,修好之后各家田地浇水就能松快很多。 其次则是凌家湖的人,凌家湖劳力们恨不得现在就完工,完工之后赶紧回去修自己村子的路!他们村子还雇了人呢!肯定修得又快又好。 后面的上集村也还好,想着是知县大人的命令,记挂大人帮忙他们做葫芦买卖的事,也是用心做的。 还有一群完全不同。 说是摆烂也不为过,可其他四个村的人全都不敢多说。 谁让玉家湖看起来是有点惨。 化肥捞不着,葫芦捞不着,修水渠也没他们的份。 玉家湖领头的汉子沉默寡言,不过瞧见知县大人来人,还是打了招呼,不过肉眼可见有些委屈。 他们玉家湖确实得罪玉县丞,可也不至于这样吧。 按纪炀过来看,只觉得玉县丞这个锅背得确实冤枉。 不过在玉家湖人看来,以前大家都穷就算了,可现在别的地方明显要发展起来,只有玉家湖一成不变。 难免让人难受,玉家湖里长更是在村里抬不起头。 前几天知县大人贴身小厮倒是过去宽慰几句,说知县大人没忘了他们,可也没见效果啊。 说归说,但没看到行动,总是觉得难受。 这会纪炀一来,便看出不同,也理解他们的想法。 任谁是玉家湖的人也想不通,所以大多数玉家湖人在这摸鱼摆烂,另外四个村的人多有忍让。 理解,都理解的。 纪炀笑着在玉家湖领头那汉子前道:“我瞧你领着人做事,可是对水利有些研究?” 被知县大人问话,玉家湖汉子明显紧张,开口突然有点结巴:“没,没有。” “我爷爷,爷爷懂一些,当年玉家湖跟凌家湖附近的水利,都是他做的。只是他如今年纪大了,也过了服劳役的年纪,所以没来。” 后面说话原来越顺畅,估计没那样紧张。 纪炀颇有些惊喜,问道:“竟然是这样,早知道应该请他老人家过来指点。” 谁料汉子摇头:“不用,我爷爷说知县大人定的路线很好,很符合马家湾跟三江村的情况。” 纪炀又笑:“那就好,只是回头玉家湖那边开工,还想请你家长辈帮忙照看,官府按日发放薪酬。等你回家的时候商量一下,若是可以我派人去接。” 玉家湖开工?! 这句话一说,周围玉家湖的人立刻看过来。 方才知县大人跟他们领头人说话的时候,他们其实全都竖着耳朵在听。 听到开工二字,自然精神一振。 领头的汉子又要结巴了,忍不住道:“真?真的?是什么事?” 纪炀稍稍摇头:“是好事,可还要等等,耐心些,也先相信我。” 这汉子下意识点头。 虽说上次知县大人小厮说过这话,可总没有知县大人讲的时候让人觉得可靠。 不仅是他,其他玉家湖也有同样的想法。 可要建什么? 跟水利有关? 在众人疑惑的时候,知县已经走远。 可他们相信知县! 这种信任,谁都比不了! 纪炀一路查看水渠情况,见工事已经完成大半,沿途有些田地已经得到方便,心里安定一半。 纪炀不管走到哪都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们的知县大人值得这份尊敬! 看看这周围绿油油的麦田,谁心里不感激? 纪炀在马家湾三江村奔波一段时间,心里一点也不感激的常华县知县终于姗姗来迟。 只是他刚踏进扶江县境内,就被扶江县东边的稻田吸引,纵然他再不务农桑,也能看出其中差别。 扶江县的稻子明显比他们常华县的要好。 不是一家两家稻田漂亮,而是整个扶江县的庄稼都格外好。 此时常华县知县心里已经沉了大半。 难道他们扶江县,真有增产的东西? 真有让田地长得更好的东西?! 那他岂不是来晚了?! 第33章 常华县知县一路走来, 不光是他,他身边六七个小吏捕快脸色也有不对。 没办法, 他们常年在县里做事, 稻田麦地不知看了多少,但像扶江县这样好的庄稼,还是头一次见。 路上还有不少百姓在田边赶鸟, 互相说的也是大家庄稼种得如何如何好,不能让鸟儿白白给吃了云云。 “知县老爷,他们的化肥好像真的起到作用。”小吏低声道。 “还用你说?”常华县知县皱眉, “不声不响的,竟然弄出这样大的动静。” 还把他的风头盖过去, 幸好他今年就要离任, 如果真让扶江县知县做出政绩, 对他岂不是很不好? 可常华县知县心里还是紧张的, 如果他早点过来, 早点让化肥价格下来,那今年常华县肯定大丰收。 还愁没政绩? 他们知州日日把产量挂在嘴边, 自己没事就往潞州跑, 最是了解的。 这会后悔也晚了, 再后悔也不能让时光倒转, 重新给田地施肥。 旁边有机灵的小吏道:“大人不用自责,虽说现在化肥价格不低,但咱们县不少人户都买了的, 其实也能增产。” 只是不如人家这边肥料用得足,用的好。 但这话就不说了, 这会还是宽慰知县老爷吧, 省得他生气, 再责罚下人们。 骑马走了大半天,他们这一行八人终于到了扶江县,第一感觉便是,他们这的路真差。 不过这一行八人骑着马,可让扶江县衙门的人眼馋坏了。 八个人,八匹马。 他们整个扶江县衙也没这么多马啊。 加上知县大人带来的两匹,总共就四匹马,看看人家,不愧是有名的富裕县,真有钱。 纪炀带着平安,玉县丞跟两个捕快在门口迎接,凌县尉带着其余人还在修水渠,没空过来。 纪炀好笑道:“别眼馋,回头咱们也买。” “别!知县大人,咱们就那么点银子,哪有闲钱买马儿,人走就行了。” 不等卫峰卫蓝狠狠点头,玉县丞直接拒绝。 他们真的没钱!一点钱也没了! 纪炀颇有些遗憾,也知道这些话被下马了的常华县知县等人听到,还是面色如常迎上去:“等魏大人许久了,这一路可还好?” 魏大人便是常华县知县,此人今年三十六七,正是精明强干的年纪,不怪他一心想升官。 别看来的路上脸色难看,这会面对纪炀,朗声笑道:“辛苦纪老弟亲自相迎,你我都是知县,并无品级之分,无需这样客气。” 纪炀笑:“您是正经进士出身,又早愚弟五年入仕,自然要亲迎。” 魏大人又朗声笑道,这次多了几分真诚:“好说好说,贤弟莫要客气。” 常华县一行八人到扶江县已经是傍晚时分,纪炀早已安排好酒席,请魏大人落座。 小知县 第40节 菜色倒是常见,那酒则是原身的私藏,原身带来的物件哪有差的,酒一打开,飘香四溢。 魏大人看向纪炀的眼神更加热切。 不错,是个上道的。 来这第一日,自然是不谈事的,但喝到差不多,魏大人都忍不住道:“你们那化肥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是鸟粪制成,这能增加产量?” 不怪魏大人疑惑,只是在外人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 要说其他地方用粪肥的不是没有,但都说粪肥不好用,容易让庄稼的根烧坏等等。 怎么就扶江县的能用? 也因为这个常识,魏大人才觉得这消息很假。 纪炀自然不说是粪肥充分发酵后的原因,只是笑,看起来似醉非醉,好像不胜酒力一般。 倒是魏大人是真的有些醉了,否则以他的圆滑,不可能直接问出这话。 安排魏大人等人住到衙门后院,纪炀还是忍不住感叹:“人家可真是家大业大。” 随便带出来的小吏就有六七个,什么县丞县尉主簿肯定还有手下。 再看看自己,没法比没法比。 玉县丞看看自家知县,疑惑道:“知县大人,您没醉?” “醉?”纪炀笑了,拍拍玉县丞肩膀,“这个技能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原身的酒量,岂会在这种场合丢人? 玉县丞不由得拱手,厉害啊知县大人,连喝酒的本事都这样大。 纪炀无奈摇头,只让大家回去休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第二日上午,纪炀已经批了好几个公文,常华县知县魏大人才姗姗来迟,显然休息够了的。 一顿酒席过后,两人自然亲近不少。 魏大人坐下来喝口小厮平安端上来的茶,微微吃惊:“如此好茶,可不多见。” 纪炀笑:“魏大人喜欢,回头带些回去。” “可惜我出来时匆忙,并未把最好的银丝冰芽带来,只有这几口茶还堪喝。” 承平国近年,茶色以白为贵。 能叫银丝冰芽的,可见其贵重,以魏大人的见识,只在贡品里听说过。 纪炀讲得稀疏平常,听到魏大人耳朵里,就是另一种考量。 不说还未见到的银丝冰芽,只讲手头这口小龙团,一尝便知是上品龙茶。 魏大人再去看纪炀,他通身官服,身上并无太多配饰,可打眼一看桌面上的砚台,这砚台并不崭新,甚至有些旧物之感。 仔细看过去,让魏大人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败家子! 竟然用已经绝迹了的砚台批公文? 公文有这样大的脸面吗?! 许是察觉到魏大人的目光,纪炀故作疑惑道:“魏大人,可有哪点不妥?” 纪炀态度太过坦然,魏大人已经不知该说什么。 这会对扶江县知县的评价却变了几变。 来之前原本以为是个不知所谓的土财主后人,仗着家里有些银两买官做。 可昨日喝的好酒,今日吃的茶,再看桌上随手用的砚台。 这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最重要是这位通身气派,就连身边小厮也跟旁人不同些,而且这主仆两人还有些中原汴京口音。 汴京,那地方卧虎藏龙,谁知道是哪家公子。 想到这些,魏大人已没了来之前的底气,反而有些后悔怎么不早点结交。 不说旁的,吃些茶水都值得过来。 但再好吃的茶水,也没让魏大人忘记他要做的事。 那便是谈化肥价格。 魏大人寒暄一阵,开口道:“常华县跟扶江县相隔不到五十里,俗话说是亲必顾,是邻必护。咱们两家关系一向很好,所以有个不情之请。” 那便是化肥价格。 在知道化肥作用之后,魏大人心里已经确定,化肥价格一定要压下去。 而且常华县购买价格是扶江县三倍,这也太多了。 价格一贵,必然有人买不起,买不起化肥,粮食产量就低,最终影响都是他的政绩。 魏大人钻营归钻营,这点账还是算得明白。 此时聊到这事,先扯两个县距离近,平日我们常华县也没少带你们县,什么收菜河运,都能想到你们。 那你们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卖高价呢。 反正总结起来是这个意思,只是经过魏大人的口,自然变得婉转圆滑很多。 魏大人原本也不是这个态度,也是看到纪炀隐藏的身价,态度更不同了些。 纪炀听到运河的时候,叹气道:“提到运河,不得不想到早几十年,我看县志上说,原本规划的运河也要通向扶江县,只是当时扶江县人口太少,又拿不出什么钱,这才掠过常华县。” “如果那时候稍微拐个六七十里,现在的扶江县也不至于如此困顿。” 说到这话,魏大人也下意识点头。 古代水路之畅通是后世人无法想象的,以汴京来说,现代的汴京已经见不到四通八达的水路。 但那时候很多人户划船变成到集市,下船便到自己家门口。 谁让在没有汽车火车高铁这种大杀器之前,水路是出行运货最方便舒适还不容易有损耗的方式。 所以每朝每代,多多少少都会修运河。 当然像杨广那样召集五百万劳工,花费六年时间,一口气修两千七百公里的帝王还是少见。 虽说后世有人评价这位帝王残暴,可他修建的京杭大运河至今还在使用,到了现代还有些河段仍然在通航。 不管他的真实想法如何,可运河到底是好的。 由此可见,运河在整个国家的作用有多大。 四五十年前,承平国也大肆修建运河,潞州这边也不例外,只是修运河一要人,二要钱。 当时潞州知州主持修建潞州境内连接苏杭运河之时,跟沿途各地说好,潞州城出一半,当地出一半,由此共同修建。 只是商议到扶江县时,扶江县位置属于运河沿途修不修都行的地方,有他没他都一样。 再加上没钱没人,规划的时候便省下这段。 让运河直接从东边的常华县直接拐到南边另一个县城,扶江县跟运河修建失之交臂。 可就是差这么一点。 原本都是一样的穷乡,有了运河之后是四五十年后,常华县人口一跃近三万,扶江县人口还不到两千。 也就是纪炀接手一年左右,人口多了几十,已经是近些年发展快的。 常华县,扶江县这两个邻居县城,差距就是从运河开始。 当年的扶江县知县早已不知去向,不知道他要是看到这一幕,会不会觉得心里不好受。 这会纪炀提起运河,常华县知县魏大人自然点头。 他说的确实没错。 如果当时扶江县也有运河,日子不至于这样苦。 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想也晚了。 等会,不是在说化肥吗,怎么扯到运河了? 下一刻魏大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听扶江县知县纪炀道:“如果能重修运河,那就好了,连化肥送到常华县都能节省时间,价格肯定会更便宜。” 这句话说完,衙门所有人全都看向纪炀。 常华县魏大人跟小吏们齐刷刷盯着他,扶江县在旁边跟着的玉县丞两个捕快也同时盯过来。 所有人只有一个想法。 他们没听错?! 纪知县在说什么? 重修运河?! 还跟化肥扯到一起? 难不成他们常华县为了化肥能够便宜,就给你们扶江县修运河?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做梦都没那么好的啊。 他们就算买高价化肥,也不可能给你出修运河的钱。 这是听错了吧? 肯定是! 谁料扶江县知县语不惊人死不休,又道:“方才魏大人也说了,两个县之间的距离不过五十里,算是多出来的路程,直接把运河修到扶江县城,也不到一百里。召集五千人,不到一年便能完工。” “临近常华县的凌家湖,玉家湖,这里的湖水也是运河的水从地下渗透,其实很好挖的。” “停,停一下。”魏大人直接打断纪炀的话,近乎嘲讽道,“纪大人,我好像还没答应吧?” “不过是让化肥降价,值得我同你多修段运河?” 小知县 第41节 “你是不是吃醉了酒还没睡醒?” 旁边常华县小吏们哄然大笑。 修运河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足够买多少化肥了? 扶江县知县当然是冤大头吗? 竟在这痴人说梦。 纪炀也不恼怒,反而笑道:“一时看来是亏的,但长久算下来,总是划算。” 他这话一说,众人倒不笑了,只觉得纪炀是不是疯了。 魏大人往后稍靠椅背,如数家珍道:“既然纪大人如此说,本官便教教你。” “想要修运河,需有人,如今陛下轻徭薄赋,不许官员私征徭役,放在更偏远的地方或许没人管,但这是潞州。” “想要额外征役,只得付钱。” “那民户银钱几何呢?” “前年,昌盛三十一年,临安府修筑城墙,支付工匠每人每天三百文。” “还是前年,绍兴府修筑海堤,劳力每天一百二十五文,米三升。” “去年,昌盛三十二年,彭州整修河堤,支付劳力每天二百二十文。” “就说扶江县是小地方,每日支付的银钱不需这样多,算是一人一日一百五十文,可按你所说,召集五千人,修十个月差不多结束。” “纪大人算算,这是多少银钱?” “不算各种材料,单人力要付银钱二十三万往上。” “纪大人再算算,这二三十万两银子,够买多少化肥?常华县又凭什么跟你摊这份钱?” 不怪常华县知县生气。 只是修运河所需的数字实在庞大。 想要用化肥降价来谈条件,让常华县帮扶江县一起修运河? 他是傻子吗? 常华县是傻子吗? 帮扶江县修运河对常华县来说本就百害而无一利。 还想让他出钱? 魏大人脸色冷淡:“纪大人,想法虽好,但也要切合实际,不要急功近利。” 纪炀表情未变,倒是身后平安有些忍不住。 就算不行,也不至于这样嘲讽吧? 不过纪炀倒是看出些魏大人的本事,他看着钻营,其实对这些东西聊熟于心,换了其他官员只怕也不会把数据信手拈来。 可纪炀既然说出,自然有他的道理,这会面对嘲讽也不生气,只能稍稍叹气:“所以我也只是想想,一时多说了。” 这话便是给台阶了。 魏大人一口气没提起来,要不是看在他们扶江县庄稼长得实在好,他又赶在今年离任,真想起身就走。 买什么化肥,不买了! 再想发火,又想到纪炀是汴京人,只能忍了又忍。 纪炀给了台阶,魏大人还算勉强接了:“纪大人还年轻,需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常华县一行来的第二日不欢而散,连中午饭魏大人都跟纪炀一起吃,直接带着小吏们去县城唯一一家饭馆吃饭。 饭吃的自然也不尽如人意。 其中几人的吐槽甚至传到衙门里。 纪炀眼看平安捕快等人生气,朝他摆摆手:“不用着急,爱说什么便说。” “你们也去劝劝县城百姓,让他们不要为难常华县的人。” 幸好纪炀说得及时,否则扶江县有些百姓都要冲过去揍人。 凭什么这样说他们知县? 他们知县的好,是你们能懂的吗? 众人见知县大人处变不惊,好像一切尽在掌握,心里不由得安定。 下午扶江县的人在衙门办公,常华县的人则在外面闲逛。 主要魏大人看见纪炀就来气。 刚对他印象好点,谁知道他狮子大张口,想要化肥降价,给他修运河? 大家还是冷静一下吧。 只是转着转着,魏大人发现不仅扶江县东边的稻田长得好,西边的麦田也不差。 这一片片的麦田,看着他都喜欢。 如果不是化肥太好,他真的想走! 好在冷静一天之后,常华县众人来的第三天,终于开始聊化肥的事。 魏大人这里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纪大人,我知道你有心为扶江县做事,但还是那句话,要切合实际,你说些差不多的,咱们看看合不合适。” 经过昨天纪炀要多修运河的事,今日也不废话了。 纪炀倒还跟之前一样,甚至换了种上好的茶叶过来。 于是魏大人想法就变成,眼前这位就是个家底厚的大少爷,什么都不懂!好大喜功! 不过接下来的商谈还算畅快,纪炀绝口不提运河的事,只是每每跟运河有关,都会稍稍叹气。 让魏大人有点想打人! 这小知县怎么那样难缠? 说到最后,纪炀终于道:“要不然咱们把官道重修了吧,从我们扶江县玉家湖到你们常华县那条官道,年久失修,不管是来往的货商菜贩,又或者运化肥的民户,其实都不方便。” “这条官道若修好,两个县交流只会更紧密。” 纪炀说完,魏大人下意识想反驳,却忽然觉得修条五六十里的官道跟修八九十里的运河相比,前者好了太多! 按一里官道造价八两银子来算,五六十里官道不到五百两,两个县分一分,多买点化肥就能补回来。 而且这是在原有的官道上修缮,再出些各县的劳力,总归是比五百两要少的。 反正比什么修运河二十三万两银子要好! 旁边的玉县丞眼神微睁,官道? 玉家湖通往常华县的官道? 这路要是修好了,以后两个县之间来往,必然经过玉家湖,那对玉家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怪不得之前知县大人说,玉家湖且等等,有他们的好处。 这不就等来了? 玉家湖那群人之前还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可他哪有功夫管这些啊。 不过玉县丞也懒得计较。 现在有了这个天大的好处,只怕玉家湖的人一跃要跟凌家湖比肩。 过往的牛车马车都会经过玉家湖,那边行路也会方便起来。 他们知县真是人好心善,扶江县五个村,没有一个拉下的。 还根据各自不同情况调整,玉县丞越来越期待,以后的扶江县会怎么发展。 纪炀提出修路的事之后,顺势又道:“等官道修好,想必扶江县有许多货物更要走常华县码头,但魏大人也知道,扶江县百姓贫苦,有时候连运费都付不起,更不用说税费,实在为难啊。” 常华县知县刚在思考修路的事可不可行,心里都准备答应了。 他纪炀又说什么?! 用常华县码头,付不起运费税费?! 这是在暗示吧? 绝对是吧?! 怪不得纪炀不跟常华县其他人谈化肥价格的问题,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都到这会了,魏大人自然也明白纪炀不是个好说话的,为扶江县的事,他真是分毫不让。 纪炀接着继续道:“两个县距离这样近,魏大人又亲自来了一趟,自然不会让您白来,就算这事不成,那以后的化肥也会降到两文五分一斤。” “当然,若是成了,每年凌家湖专门给常华县准备一百万斤化肥,只要在这个数额内,一斤只需要一文五分。” 买卖不成仁义在,对比之前三文一斤,两文七分一斤,现在谈不成也能降价。 谈成的话,那直接降到一文五分一斤。 至于说的一百斤以内,这个数字也算合理,如果常华县买得太多,恐怕他们是要去倒卖。 限制数量的原因为了防止他们肆意倒卖高价,从里面赚取利润。 魏大人喝口茶冷静冷静。 总算再次审视眼前的小知县,瞧他年纪虽小,又没经历过科考,还是富贵人家出身。 没想到账算得这样明白,连他都险些上钩。 这一步两步走的,实在稳当,不知是他的家学渊源,还是自己聪慧。 不管哪个原因,魏大人心里只觉得纪炀这人难缠。 “纪大人好大的口气,又要一起修官道,还要运费,商税的优惠。如果当初修运河时,是你在这扶江县,只怕扶江县的运河早就通航了。”魏大人没好气道。 谁料纪炀竟然摸摸下巴:“你说得没错,可惜了,四五十年前我爹还没出生呢。” 魏大人一时语塞,有心想走,可扶江县的上好麦田稻田又生生把他按下去。 忍一忍,忍一忍。 小知县 第42节 今年做出些政绩就能去潞州当纪炀的顶头上司! 再说了,反正过了今年,自己就不在常华县,开口免了扶江县商税又如何,倒是运费不能少,那涉及常华县船家大户们的利益。 魏大人不愧是官场体面人,不管心里多气闷,为了化肥,为了政绩,还是跟纪炀你来我往谈起条件。 等到夜幕降临。 两个县之间的商谈这才结束。 等魏大人去用晚饭,纪炀跟玉县丞,还有已经回来的凌县尉看着今日商谈内容。 扶江县供给常华县的化肥,则从三文一斤,变成一文五分一斤,一百万斤以内都是这个价。 条件是两个县一起修官道,常华县出三分之二,扶江县出三分之一,督建两个县共同出人,七月开始修,到十月差不多结束。 还有扶江县百姓去码头运送货物可以免除过常华县的税费,只是船运价格还要同船家商议,这个魏大人做不了主。 等于说三个条件同意两个,双方各有让步。 这点要求,纪炀跟魏大人可没少费口舌。 只是每每觉得纪炀狮子大开口的时候,魏大人不由自主想到他开口就是修运河,好像又能接受,那点火气又没了。 魏大人心底有火,但总觉得发不出来。 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纪炀都上任一年了,还这样鸡血。 做那么多有用吗,如果上头关系不搞好,哪有那么容易升迁,若是上面长官见他把扶江县建设得好,再把他派到更穷的县呢?说不定还会说什么能者多劳这种话。 也只有愣头青才会这么做! 魏大人自我安慰一番,总算平息怒气,跟身边小吏道:“这次可没人再堵本官家门口,让本官来说情了吧?” “不过几百两银子修个官道,对常华县来说小事一桩。” 常华县一行八人在六月十九离开,算是在扶江县待了四天时间。 走的时候,纪炀把早就收拾出来的小龙团送上,才让魏大人有了笑模样。 别的不说,纪炀这的茶还真是好,也不知道他家到底做什么的。 此事定下后,两个县的百姓全都欢欣鼓舞。 对常华县来说修路的几百两不算什么,路修好了,他们买化肥更方便啊。 虽说价格还是比扶江县多了些,但也知足。 至于扶江县货物运来税费这种事,当地长官自然做得了主,这也算不了什么,他们扶江县能有多少货物,不值当。 而扶江县这边则更要兴奋。 修路的好处不用多说,瞧瞧还在修水渠的玉家湖人就知道,他们自从知县大人安慰过之后,干活一直很卖力。 现在得了准消息,更是恨不得现在就能完工,然后赶紧回去修官道。 玉家湖附近的官道修好,以后整个扶江县去常华县都要经过他们那! 他们买卖个什么东西也方便。 还真是好饭不怕晚,知县大人果然没忘了他们! 这下再面对玉县丞,个个都不好意思得很,也深知他们错怪玉县丞,忙不迭地修复关系。 玉县丞也是个好玩的,根本不理他们,显然对玉家湖既无怨怼,也无期盼,跟其他人一样,有什么好说的。 一时间,扶江县西边的两个水渠进度再次加快,估计七月中旬便能完工。 以后马家湾跟三江村百姓取水用水都会方便许多。 两个县高兴得很,一边急着买化肥,一边赶紧完工等着回去修路。 中间夹在着收夏税的事,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夏日前交的税多是布匹为多,百姓们早已习惯,又因为今年日子好过,各村收得不算艰难。 只是纪炀看着有些皱眉。 商税就不说了,多数商人不事生产,利润可观。 农税一年两次,夏天收布料,秋天收粮食,怪不得百姓日子不好过。 这还是当今陛下体恤的结果,若不体恤呢? 越跟百姓接触,越知道他们的辛苦。 他这边忙着扶江县的事。 那边常华县知县魏大人又去了潞州。 不怪他跑得勤,眼看任期就要满了,总要知道自己明年去哪。 化肥的到位也让魏大人心里安定些,虽说现在用上,肯定比不上扶江县,但有进步就行。 他们知州会看到的。 魏大人到潞州,自然跟熟悉的人吃酒闲聊。 等说到这次好不容易低价买的化肥,魏大人自然吹了又吹,谁让这些人都是潞州官吏,跟他们说自己有多难多苦,这话总能传到潞州知州,甚至通判大人也能知晓。 这里的潞州知州,可以当做整个潞州最大的官员,统管州内一切事务,一把手。 通判则特殊些,按职位算,比知州官位要低。 但一府之内所有事情又要通判的印章,这样才能生效,谁让通判都是陛下亲自指派,算是监督知州。 不过一般来说,通判也不会故意为难知州,大家都是同事,搭班子干活而已。 但关系也不会太好,若两人勾结,也就没有监督的作用了。 这里魏大人一心想让知州知道他为常华县做的好事,又想让通判大人也知晓,也是正常的。 反正好事嘛,肯定要多说说。 只是讲到扶江县知县纪炀的。 魏大人故意夸张道:“你们知道最开始,纪知县想要什么吗?” “现在给他们扶江县修官道,已经是我们常华县吃亏对吧?” “可刚开始,他不想要官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你们猜猜。” “不行,必须猜。” “谁要能猜到,我就把刚得的好茶小龙团给他。” 这谁能猜到,一圈人猜了许久,都没猜到答案。 最后魏大人身边的小吏开口道:“大人们猜的都不对,那小知县纪炀胃口大着呢!” “他想的是,重修运河!” “把运河多修一段,连接到扶江县!” 此话一说,酒桌上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随后大笑起来。 唯独有两个官吏倒是并未说话。 其中一人开口道:“你说他叫什么?” “叫纪炀,怎么?这名字你听说过?还是认识?”魏大人听此,连忙正色道,甚至还想找补两句。 问话的官员微微吃惊,不过还是道:“并不认识,只是好奇而已。谁敢开口说这样的话。” 开凿运河,即使是多修那么一点,都是州内大事。 虽说不算太长,但陛下那边都要过目,虽说只要当地同意了,当地也有钱,陛下跟知州都不会反对,反而会赞成。 但哪有纪炀这样,借着有个不知名化肥的便利,张口让隔壁县帮他们修运河? 这不是做梦? 帮忙修官道已经不错了。 众人嘻嘻哈哈,方才问话的官员发现另一个官员也是沉默,试探道:“你认识这位?” 另一个官员赶紧摇头:“运河的事,只是觉得巧了。” 这两人都不跟着笑话,但原因却有些不同。 头一个觉得纪炀这名字耳熟,似乎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第二个则心惊运河之事,他叔叔在知州大人身边做事,也听知州大人提起运河的事,等明年的时候,一个是要清淤,二是看看哪里可以扩修,好让水路更加通畅。 毕竟水利之事,不是修完就结束的,以后的维护,扩张,都要逐步进行。 旁人觉得扶江县知县重提运河之事异想天开,他倒认为这个叫纪炀的知县有些前瞻。 两人想法不同,倒是相同地闭上嘴。 酒席过后没几日,这话自然传到潞州知州耳朵里,其他还好,听到扶江县纪炀的时候,知州下棋的手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继续琢磨棋谱。 纪炀的身份他自然知晓,潞州城不少品阶高的官员都略略知道些。 也就是同魏大人吃酒的官员官职都低,暂时接触不到汴京那边,自然不知他们笑话的人,正是汴京伯爵府的嫡长子。 说起伯爵府,往上数一辈那是侯府,是纪炀祖父在战场上得来的爵位。 只是这爵位并非世袭,到纪炀他爹这又没什么功绩,自然削减一等,但那也是伯爵府。 放眼汴京也能数得着。 当初知道伯爵府嫡长子要来汴京,潞州知州下意识想拒绝,可人家汴京那边已经定下,他自然无法拒绝。 不过去年五月到扶江县,中秋还知道送份礼过来,平日也是不生事端,这就行了。 潞州知州也没要求太多,只要这位伯爵府嫡长子在他州内不出事,并且不惹事,他并不关心其他。 可能是那边太过安静,他竟然都快忘了州内还有个这样的麻烦人物。 这会听人提起,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纪炀是不是太安静了,安静的有点异常? 知州听罢,对心腹道:“去查查看,常华县知县所说真伪,再仔细查查纪炀在扶江县所为。” “他们口中说的化肥,着重查看。” 小知县 第43节 “如果纪炀真的做出这种好物,那就不同了。” 知州一条条吩咐下去,手中的棋子依旧稳健,没得到确切答案之前,他情绪并未太大波动。 只是对纪炀多了几分欣赏。 别人说他异想天开,要修运河,自己则觉得有这份胆识,不亏是老侯爷嫡孙。 若想都不敢想,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有可能是纪炀出个不可能的条件,以此来谈后面的修路的事,两者对比显得后者更好完成。 能做到这样就不错。 小小年纪,又在那样的情况下长大,知州心里对这个汴京有名的纨绔,倒是有些好奇。 不管哪种情况,伯爵府嫡子都跟汴京传言相差甚远。 知州见心腹离开,继续专心跟同自己对弈。 与此同时,扶江县。 玉县丞看着水渠完工,心里一时激荡,忍不住对纪炀道:“知县大人,你那一招真厉害。” “说是修运河,其实是想修路。” “咱们这边水渠还没完工,常华县那边已经动工修官道了,他们的人从常华县往玉家湖修。咱们再带着人从玉家湖往常华县方向,不出两个月,这路必能修完。” 纪炀一边检查水渠情况,一边看安装的水车是否正常,随口道:“能修完就好,到时候运粮也方便。” 旁边负责监修水渠的凌县尉看了看知县大人,明显有话想说。 等沿途的水渠查看的差不多,纪炀才发现凌县尉的表情。 纪炀洗洗手,笑着问:“你跟你爹凌里长是想问,为什么官道靠近玉家湖,是吗?” 凌县尉先是大惊,随后点头。 玉县丞其实也很好奇。 要知道凌家湖,玉家湖,都在扶江县东,只是一个靠北,一个靠南。 两边都往东走五十里,都能到常华县。 所以如果在两个村子中间修官道直通常华县,其实对两个村子都便利,不至于只让玉家湖一家靠近官道。 可现在距离靠南的玉家湖越近,距离北边凌家湖越远。 明明官道放到中间,是最公平的。 而且凌家湖正在修路,说不定正好能让村里的路连到官道上,其实刚刚好啊。 普通百姓都能看出来的,凌里长跟凌县尉更是奇怪,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若不是最近水渠收工太忙,凌县尉只怕早就问了。 现在凌家湖到玉家湖,还要经过一大片荒地,然后再到官道上,去往常华县。 实在有些舍近求远。 纪炀看看他们两个,凌县尉跟玉县丞并非反对知县大人做法,只是满脸求知欲。 知县大人这么做到底为什么啊! 纪炀笑,反而看向玉县丞,开口道:“方才你说,我看似想修运河,其实想修路,只是谈的条件,对吗?” 玉县丞点头,纪炀又笑,看着远处往东的方向,继续道:“可我想修的,从来都是运河。” “不是借用隔壁的运河,也不是借此修官道。” “而是要把四五十年前没修成的运河给补上。” “所以,我的目的一直是修运河。” “我馋运河真的很久了。” 纪炀再次拨了下水渠流动的清水:“不着急,一切都会有的。” 第34章 说的一切都会有。 但钱呢! 人呢! 扶江县什么都没有! 所以不怪魏大人不信, 他翻来覆去地算,也觉得不可能, 否则以他的圆滑程度, 不至于当笑话给大家听。 至于这“笑话”传到知州耳朵里,知州的反应却跟他想的不一样,那他就不知道了。 纪炀这边刚结束水渠修缮, 今年的夏收自然还是让捕快等人送去,他连潞州城都不踏入。 以前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现在是懒得过去。 扶江县那么多事情要忙, 他真的没什么空。 扶江县西边的水渠修好之后,今年规定的力役也就结束, 总共花费衙门一百多两修水渠。 虽说人工不用钱, 但材料跟民户吃饭, 这都是要银子的。 这件事做完, 不少人先在家里歇息歇息, 修水渠并不轻松,就算他们知县大人让他们轮换着休息, 但肯定不如在家舒服。 水渠修好, 最高兴的自然是马家湾跟三江村。 两个村子现在用水方便不知道多少倍, 那些用水充足, 肥料充足的麦田,看起来长势极好。 以后年年都是这样,谁心里不舒坦。 可能也就玉县丞不舒坦, 他现在盯衙门账簿盯得很紧,生怕明天衙门银钱便见底。 纪炀算是发现了, 玉县丞看公家的帐, 平安看私家的帐, 两人像是打成什么默契,就是不让他花钱。 他这也没乱花钱啊。 公家花钱为了县里,自己花钱顶多给衙门众人加餐,要么给江小子江乖乖买点东西。 说起来他们两个现在天天在滕显那,滕显做葫芦,两人在旁边练字,和谐得很。 滕显的葫芦造诣越来越高,他最近好像有什么新想法,一直在试。 给江家小兄妹俩买东西,还是汴京林家五姑娘给的钱,虽说她借着给孩子们钱的名义,实际贴补他,可纪炀不是占人便宜的人。 那二百两银子自然还要花在小兄妹俩身上。 纪炀想到林家五姑娘,没想到小兄妹俩也想到,不过他俩是看到荷花又开,玉家湖里的鱼又丰美起来,这才有这个想法。 晚上纪炀带着众人去县城饭馆改善生活的时候,江乖乖还拉着他道:“知县大人,婉芸姐姐今年还来吗?” 纪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婉芸是林五姑娘的闺名。 纪炀笑:“肯定不来,她不好常出门。” 汴京门户间规矩多,想林五姑娘也不好经常出门,更别说来潞州了。 江乖乖叹气,或者叫她江白鹤,还是林五姑娘给起的名字。 “那我能送朵荷花或者莲子给她吗?” 纪炀想想:“也不想,你们给的话,肯定是我转交。这事传出去对她不好。” 千里迢迢送朵莲花,或者送捧莲子,这算什么事。 见两人实在失望,纪炀又道:“要不然你们一人做个葫芦给她,算是个意思,也好送出去。” 这让江小子江乖乖立刻点头。 吃过饭就做! 这也不当回事,只是两人把做好的小葫芦拿过来时,还有有不少小玩具,都是扶江县最近流行的小东西。 江乖乖觉得这些东西好玩,全都要给婉芸姐姐送去。 纪炀也不驳他们的面,全都收拢起来,回头寄给林家大公子。 林家大公子知道林五姑娘跟俩小孩关系好,应该会转交。 扶江县衙门算是悠闲几天。 但马上又要忙起来。 凌家湖村里的路已经开工,他们手头五百两银子,还是凌里长牵头,剩下的话不用多说。 但纪炀该查账本还是查账本,想必那边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抓大放小,纪炀心里清楚。 凌县尉倒是没有回去,那边有常驻的兵士江历帆,还有他爹在,用不到他。 只是江历帆的兵士身份可能要提一提,就算身份不变,月俸却要涨,他做事辛苦,又远离衙门,不给点补贴总不好。 江历帆算他手下的人,他自然要争取。 这种事纪炀自然没意见,到玉县丞那哭丧着脸。 再哭也没用,这些钱必须花。 其实不用玉县丞说,纪炀也知道,别看玉家湖跟常华县之间的官道马上要修,他们手头也没剩几个银子。 所以凌县尉闲下来说自己要不要领人修路的时候。 纪炀看着自己左膀玉县丞,右臂凌县尉,还有旁边的小厮平安。 这会都是自己人,那他还是说实话吧,纪炀朝玉县丞抬抬下巴:“说吧没事,都是自己人。” 玉县丞深吸口气,看了看凌县尉道:“方才你提给江历帆涨月钱,不是我不想给,是实在没钱。” “咱们衙门明天发了六月的月俸,还剩下二十两银子。” 别说凌县尉了,平安听了此话都惊得往后一退。 二十两?! 钱呢?! 小知县 第44节 纪炀轻咳:“修水渠,发月俸,再有工匠们管吃管喝的,也差不多了。” 那也不能剩二十两啊! 凌县尉反应过来,立刻道:“我回凌家湖,凌家湖化肥作坊有钱。” 纪炀制止:“那是凌家湖村人挣得钱,自然用在村里建设,衙门怎么好私自征调。” 不等他们再说,纪炀正色道:“我如今要是征调了,借口还算正派,回头要是糊弄人呢?岂不等于搜刮民脂民膏?” “你们凌家湖后面的姜家山,里面鸟儿繁多,平日你们种稻子深受其害,一到收获鸟儿就去吃稻子。收获前后天天都要有人去赶鸟。” “如今这也是你们辛苦劳作的补偿。” 种庄稼地不肥,水不够,鸟虫太多,都是害。 凌家湖背靠姜家山,那里鸟多,他们每年收获的时候总要受些鸟害,粮食总要少些。 所以说如今化肥是他们的补充,这一点也没错。 再说,今日征调了,明日呢? 纪炀不是这样的人,更不能开这个口子。 说到底,扶江县衙门就这二十两银子。 凌县尉反应过来:“运河呢?!” 没记错的话,知县大人还要修运河! 玉县丞感同身受看他一眼,知道他的震惊了吧! 但换做别人,可能感觉在说大话,如果是他们知县,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纪炀认真道:“所以只有咱们几个知道,不要外传。” 传了也没人信啊! 话说一圈,又回来修玉家湖到常华县官道的事上。 如今扶江县西边的水利已经完工,东边两处道路,人家凌家湖已经在做,西边玉家湖的官道却迟迟没有动静。 准确说,只有玉家湖这头没动静,常华县那边已经动工了。 说好两边一起修,然后官道上相会,怎么变成一边动工,一边没动静? 纪炀笑着摇头:“不用管,自有人抢着给咱们修官道。” 抢着给咱们修? 众人自然不解,纪炀却站起来看向县衙外边,开口道:“如今已到七月,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秋收了吧。” 说起秋收,众人只觉得恍如隔世,随便算算,他们知县好像已经来了一年多。 众人点头:“对,快要秋收了。” 纪炀随口道:“等粮食产量下来,多的是人抢着修路。” 现在他们知道化肥的作用,但没看到粮食最后的产量,对化肥作用还是认识不够。 等对化肥认识充分,都不用扶江县开口,常华县自己就把剩下的官道修得妥妥帖帖。 反正对常华县来说全部修完也不到六百两银子,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说白了。 从一开始他想的就是白嫖! 不对,想的就是用化肥换全部官道。 否则账面上只剩二十两银子,他哪来的底气? 也不是他吃大户,而是扶江县真的穷啊,再说化肥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用脑子换掉官道,说不定还是他吃亏! 纪炀心里帮自己辩解一番,而玉县丞等人看向他的目光却格外不同。 三个人明显反应过来知县大人的意思。 大人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说! 他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连这都能算到? 玉家湖根本不用动人力,衙门也不用动银钱,就把这事办成了? 这官道都是这样成的。 那运河?! 纪炀轻咳:“别想了,运河可不能白嫖。” “想要修运河,现在就要开始攒银子了。” 那可不是个小数目,之前魏大人可帮他算过,单是人工费就要二十三万两银子。 材料损耗安置运河周边百姓,哪哪都是钱。 还有那官道为什么不靠中间修,而是一定要靠南边,因为中间的位置就是留给运河的。 这些就不多说了。 说再多都是空话,不如好好做事。 时间到七月,除了在修路的凌家湖之外,最忙的应该就是上集村。 上集村种的大片葫芦终于收获! 从去年开始知县大人收葫芦,到今年大片葫芦种下。 头一年种的葫芦虽然结不了太多果,但在葫芦江家的带领下,那开辟出来种葫芦的荒地可是不少。 种葫芦对土质要求不算高,只有浇水要更勤一些,上集村背靠墨子山,山上水源充沛这点不用担心。 所以今年摘下来的葫芦可不少,他们那边有葫芦江家负责牵头,头一批送来一万五千个葫芦过来。 订单要求五千套器具,可不就是一万五千个葫芦。 其中还有葫芦秀才滕显要求的无腰葫芦,他最近对葫芦愈发痴迷,若不是还要教江小子江乖乖读书习字,只怕全身心都扑到葫芦上面。 现在连纪炀都不怎么见到他,每日都在王家宅子里做葫芦。 就连五千个葫芦送过来,滕显也只是让玉县丞负责,显然对手头的事更为关切。 玉县丞经过去年,也知道做葫芦的流程,继续召集县城百姓,跟去年一样开始做饮食器具。 只是今年卖出的五千套器具,全都要求染色,多了套工序。 玉县丞一直拿葫芦作坊跟化肥作坊安安比较,不用纪炀多吩咐,已经安排人在做。 原本还算悠闲的扶江县百姓,又开始做活了,但能挣外快的事,没人会拒绝。 此地的民风确实不错,不愧是兵士后人。 纪炀同样去看了几次,见玉县丞安排的妥当,也就没什么了。 只要等这批葫芦器具送到常华县杂货店,就是扬州分店,他们那边检验合格,剩下的三十二两便能送到手上。 这单买卖从正月定下,如今七月终于完成。 不过纪炀让玉县丞不要只做五千套,这五千个订单做完,继续往下做,纪炀觉得五千个放到扬州城里,那可太不起眼了。 说不定人家要得更多,而且多做的,总能送到潞州去卖吧? 一时间,从源头的上集村,各家卖葫芦挣了不少银钱,要知道他们摘下葫芦之后不仅售卖,还要帮忙晾晒,晾晒好了才能做葫芦器具。 所以他们挣得也是辛苦钱。 然后东西送到县城,有县城的百姓们开始加工,再挣些辛苦钱。 最后才能以低廉的价格运出。 现在是苦了点的,但只要扩大规矩,积少成多,必然能挣大钱。 整个七月,扶江县又兴起做葫芦的差事。 七月底,五千套器具由玉县丞带着捕快卫峰送到常华县,还路过正在修路的常华县工匠。 看那进度,五十里的路应该修了有十多里,那边银钱充足,人也足够,修得路又快又好。 反正玉县丞看得美滋滋。 去常华县杂货店分店交货的时候,那里的活计掌柜还算热情。 谁让化肥的事,两个县合作的事,已经传遍。 他们那边验货没问题之后,立刻交钱,估计也是看在玉县丞大小是官的份上。 不过玉县丞离开之前,那伙计还低声道:“你们若有空,可以多做一些,这东西比你们想象中还要受欢迎。” 他们毕竟是扬州分店,店里还有专门从常华县到潞州再到扬州的商船,消息自然灵通。 玉县丞只觉得这话跟他们知县大人说的一样,不过还是开玩笑反问一句:“此话当真?不是诓骗我?” “小的哪敢诓骗您,您可是扶江县的县丞老爷啊。”伙计连忙道。 玉县丞还是一如往常,下意识学了知县大人的模样,笑着点点头,又顺便在他这店里买了些果子点心。 等出杂货店的时候,看看人家这码头人来人往,虽说比不上潞州的码头,但也有商船会在这停靠。 十艘船停靠一艘,已经会许多人吃喝。 还有人家这县城人来人往,多有活力。 不过没关系,他们有知县大人了,一定也可以这样的! 玉县丞等人并未过多停留,带了知县大人要的果子点心便回了扶江县。 这些东西自然被纪炀分给江小子兄妹俩,又给玉县丞,凌县尉家的小孩。 听说捕快卫峰家媳妇也有了身孕,估计年前就能生下来。 不止是卫峰家。 看着下面各村报上来的人口,今年小孩明显多了不少,存活率也高很多。 这都是正常现象,一般富裕起来之后,新生儿降生便会增多,人口相应增多,孩子存活率也会增加。 小知县 第45节 古代也没什么优生优育的想法,都讲究孩子多有福气,一家人口多了,才不会被欺负。 不去细究内里的事,这种朴素且实用的想法,对偏僻之地,法律不健全的地方来说,确实很管用。 除了小孩出生的多了之外,民户也从原来的三百二变成三百三十七,有几户因为不同原因分了出来。 其中一家就是因为他家祖父去世,祖父下面有五儿一女,小儿子都快有孙儿了。 原本维系的户主去世,五个儿子便商量分家。 这个四十多人口的大“家族”分成五户,各家也都有七八人呢。 人口则由之前的一千五百十一,增加到一千五百九十九。 不过按照正常规律,明年才是生育的大年份,估计明显的人口会有显著增加。 而且有些出去做工的人,似乎陆陆续续回来,相信扶江县的人会越来越多。 等玉县丞带着三十二两回来,衙门总算没那样穷了! 明明平时也没少赚钱啊。 到底问题出在哪了? 玉县丞下意识看向他们知县大人,然后迅速摇头,不能怪知县,怎么能怪知县大人呢! 纪炀根本不知道他的想法,又吩咐平安在他带来的物件里寻两个出来,还是赶在中秋之前,一个送给潞州知州,另一个送给通判。 他仍然不去潞州。 去了干嘛? 招人眼吗? 虽说潞州离汴京有些距离,可难免有人会认出他。 在今年丰收之前,他绝对不能露脸。 但纪炀不知道,在平安准备好礼物出发之前,潞州知州已经知道他的事。 潞州知州派了心腹前去打听,但心腹发现一件事。 他们扶江县太过偏僻,很少有外人出入,他不管怎么伪装过去,都会格外乍眼。 原来偏僻,还有这样的好处? 不容易被人打听消息? 有几次他都要靠近扶江县附近了,只见南边荒地牛棚处有个瘸腿老汉,这老汉盯着他看过了几眼,明显想找人报告给城里。 这简直天然地防卫啊! 心腹算是明白,为什么伯爵府嫡子在扶江县的事,半点没传到潞州城。 若不是常华县知县话多,知州都不清楚扶江县的近况。 毕竟去年的账目明明白白,偶尔有多出来的税款也不夸张,都在合理范围之内。 心腹再三思索,干脆去隔壁常华县,跟着那里的商贩一起进去扶江县。 这下打量的目光肯定少些。 不过心腹在常华县都打听了些情况。 等事情报告给潞州知州的时候,知州也是微微皱眉,先不说进扶江县的正门有瘸腿老汉盯着,已经看出纪炀的不同。 更不要说下面的事。 从常华县出发,心腹便听了许多关于扶江县的事。 先说扶江县以前有多穷,可从去年新知县去了之后,人家先教当地百姓怎么制肥,接着一手成立化肥作坊。 大家都是普通百姓,都不理解为什么这样做。 谁知道在当年的白菜产量上见到原因。 平时一亩地能产四百斤的白菜,到扶江县那,有家甚至产了九百斤。 全县平均起来也有七百多斤。 而且菜长得很好,通过常华县的船运到潞州城,直接被抢售一空,今年还预定了。 说到这的时候,不仅知州觉得眼熟,他心腹也想到,去年知州很喜欢吃的一种白菜,不会就是扶江县产的吧? 那白菜味道甘美,叶子饱满,确实非常不错。 再说到下面的事,自然要提当地百姓买不起化肥,县衙还让他们提前预支,以后还了就行,还不要利息。 现在整个扶江县的庄稼都用上化肥,肉眼可见的,只要后面不出差错,他们的粮食今年必然大丰收。 就这期间,更穿插了教导葫芦工艺,鼓励村子种葫芦,鼓励修水渠,修路。 甚至还有开荒。 单是种葫芦,也至少开了百亩荒地。 更不要说因为纪知县花费大量银钱买耕牛省力,让各个村子还开耕种地。 鼓励开耕,兴修水利,抚恤百姓,修整道路。 但凡哪个官员做到一条,已经够他拿到上司面前大吹特吹。 可纪炀在扶江县一年多时间,半点风声都没漏? 其中自然有扶江县本就偏僻,人员流动不大的缘故,更有纪炀刻意隐瞒,根本不来潞州城,平时的公文也都是简简单单的缘故。 从他的公文上看,丝毫看不出做了这么多事! 所以心腹越了解越觉得震惊。 在看到沉甸甸的谷穗时,心里已经对未曾谋面的纪炀知县心生敬仰。 心腹报告之后,忍不住问知州大人:“大人,纪知县真的如此低调?不愿声张?” 潞州知州眉头一直紧皱,他想的可比心腹多太多了,知道的事情也比手下清晰。 让手下去扶江县调查的同时,他还写信去汴京打听。 汴京那边关于纪炀的消息,跟这边完全两个极端。 虽说他人不在汴京,可他先故意是扰乱庶弟科考,令庶弟落榜,令伯爵府震怒,伯爵老爷更是直言没这个儿子。 然后又被大学士林家正式退亲。 既嚣张又让人笑话。 这样的纪炀,跟扶江县的纪炀,真是两个人? 若真是如此,潞州这种轻轻摇头:“这位可不是真的低调。” “他想的,分明是一鸣惊人。” 如果不出意料,等他们扶江县秋收的时候,就是他站出来的时候。 有政绩跟主粮丰收傍身,他还怕什么? 可是这个局也太大了? 年纪轻轻的纪炀,竟然能忍一年?! 知州心腹再次震惊,过了会才道:“那咱们怎么做?” 知州到这会反而笑了:“等等看,本官倒是要看看他们扶江县到底怎么个丰收法。” “帮他瞒着,不许太多人议论。” “知晓他身份的,也不准多说。” 汴京那边晚一会知道,纪炀的胜算就更多一些。 要是纪炀真的能做到令人震惊的成绩,别说修官道了,修运河,可并非空中楼阁。 他没钱,潞州还没有吗? 第35章 昌盛三十三年, 八月。 一进八月,稻田麦子一天一个样, 看着金灿灿的, 每日在田地里走一圈,便能感受到丰收的快乐。 凌家湖的道路整修也暂时搁置,等到秋收之后再继续。 上集村的葫芦, 县城葫芦制作,全部停了下来。 再重要的事,也没有秋收重要。 纪炀经历过一次, 自然心里清楚。 过了中秋,陆陆续续也是正式的丰收节。 不过中秋当天, 还是热热闹闹庆祝一番, 今年的游火龙也比往年热闹。 虽说还未收获, 但看着沉甸甸麦穗, 有经验的农人从现在开始, 已经合不拢嘴了。 但在中秋前,纪炀也收到几封信。 汴京几封, 扬州一封。 汴京那边, 他的便宜老爹上次骂过他之后, 再也没有书信往来。 这些信件多是上次给他寄钱的友人写来, 纪炀把银票退回,又跟他们聊了几句,自然是感谢他们, 又说了不用云云。 这一来二去,倒是没那么多火药味。 甚至还安慰他, 说退亲也没什么。 还有便是林家大公子回信, 先写了他家五妹已经收到那些小玩意儿, 皆是汴京也少见的,所以表示感谢。 又提起纪炀庶弟落榜的事,虽然写得隐晦,但他庶弟,还有庶弟舅舅一家,明显把落榜的原因,归结到纪炀身上。 在汴京闹得沸沸扬扬,说是纪炀故意让他吓他,这才名落孙山。 此时给纪炀的名声又加了一笔。 小知县 第46节 最后则说他家三妹已经定亲,原本的林家的意思是,就当之前跟纪家定亲的事没发生。 可没想到纪家却传出消息,说纪炀早就被退亲了,人家林家三姑娘跟其他人定亲很正常。 这让林家自然不高兴,可到底关系不大。 此消息传出去,自然又是给纪炀本就不好的名声上添油加醋。 林家大公子最后说,总算知道你那些名声怎么来的了。 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里面几分真几分假。 纪炀也是这样觉得。 说实在的,以原身之前的做事风格,虽莽撞,又容易被人挑唆,但真正的恶事并未做。 可京中他名声最差,少不得庶弟母子帮他“歌功颂德”。 说就说吧,纪炀并不是很在乎。 跟汴京的联系,让他随时知道那边情况,这已经够了。 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还是秋收。 上次白菜的亩产能比原来增加近一倍。 这次能有多少,让纪炀十分好奇。 按照现在承平国潞州粮食的均产,其中稻子基本在一亩二百二十斤左右,麦子产量低些,在一百五到一百八之间。 不过这些数字都是平均数值,扶江县的情况会更差些,之前说的土地贫瘠可并非白说。 反之土地肥沃的常华县则要高于这个数。 这些粮食产量较之前朝,已经有很大增加。 跟后世的动辄一亩千斤自然没法比,谁让古代农业跟现代农业相差甚远。 拿粪肥来说吧,如果是粪肥的话,要施几千斤才够用。 如果换成科学配比的化肥,只要百斤就够了。 里面省了多少劳动自不用说。 纪炀所制的土化肥跟现代精进的工艺自然没法比,可也比时代超前不少。 所以纪炀好奇,这次的扶江县东种的水稻,扶江县西种的麦子,产量到底是多少。 中秋当晚,还是跟去年一样,纪炀请了衙门众人的亲朋一起吃酒赏月。 算是稍稍休息两天,接下来该忙还是要忙。 只是今年卫峰卫蓝都带了娘子,人数明显增多,还有新招的两个小吏,又多了几个人。 眼看着衙门的人越来越多,纪炀心里自然也高兴。 吃饱喝足,休息也够了,开始干活! 秋收没什么大的仪式,老农们看着自家麦子,自家水稻,一摸便知该不该收。 各家就算有些差别,也不过一两天时间。 等到八月下旬,所有人都在田间收割,纪炀也带着手下在四处查看,如果有问题及时解决。 别说扶江县好奇自家田地产量多少,常华县也好奇。 他们今年的庄稼长得没有扶江县的好,可比之往年也是更好的,自然下意识好奇。 最先收获结束的,还是马同峰一家。 马同峰父子,纪炀并非头一次接触,去年的芥菜是他家种的,白菜也是亩产最高。 这几次都被纪炀点名夸赞,闻名乡里,这在古代可是大大的荣誉,就算里长见了都会客客气气的。 所以在种田这事上,他家更是积极,事事都要争先。 随后还有几家一样跟上,他们这几家特点差不多,都是家里田地多,开荒多,还奋进。 全都要比着,看着谁家种田最好。 马同峰一家打谷称重的时候,连隔壁村的都围观,纪炀自然也不缺席。 一亩地一亩地的称重,旁边负责记录的玉县丞,带着新来的小吏同样忙个不停。 这些数字可不止是数字,更代表了他们扶江县的成果! 上次这样做的时候,还是芥菜收获那会。 白菜也有过这样待遇。 只是同主粮相比,重要程度可差远了。 扶江县的亩产一直低于潞州平均数值。 麦子的亩产基本都在一百三左右,好一点的一百五,最差的亩产三十斤都有。 稻子先不提,等给扶江县东边称重的时候再说。 马同峰一家现在有十口人,其中四个男子加两个妇人都是主力干活的,剩下多是孩子在家做饭,看护更小的孩子。 可这家人一共有四十二亩田地,外加三亩今年刚开耕的地。 六个人种这样多麦田,可见是日夜不歇的,一家都是勤快人。 他们是马家湾的人,也就是扶江县西,种的全都麦子。 四十五亩地里面,三亩今年开耕的产量最低,就算用了肥料,分别产了三十斤,五十斤,五十二斤。 刚开耕的土地就是这样,十分正常。 以后年年施肥,田地越来越好,亩产也会跟着上去。 剩下开耕许久的四十二亩土地才是重点。 他们严格用耕牛细细耕作,该用的肥料全都用了,驱虫赶鸟,一个都不少做。 给这些麦子称重的时候,马同峰全家都很激动。 一百八十斤,二百斤,二百二,一百六。 称重到最后,马同峰越看越高兴。 因为每一亩地的重量,都比去年最高亩产要多。 这里面的原因还用说? 自然是化肥的功劳,还有一部分是后来水渠的功劳! 最后四十二亩田地的产量得出,最低是一亩地产了一百六十斤小麦。 最高则是让人跌破眼镜,竟然到了二百六十斤! 这些数字让在场所有农人捏了把汗,同时震惊地看看四旁之人。 二百六十斤! 一亩地的产量,竟然赶上之前两亩地了! 有这样的收成,还怕没饭吃?! 还怕填不饱肚子?! 不知是谁开始欢呼,随后所有人欢呼起来,比上上次芥菜丰收,上次白菜丰收的欢呼声都要高。 这是粮食! 这可是粮食! 纪炀自然也被这份激动感染,随后迅速算出平均值。 不怪他亲自动手,只是旁边人算得有点慢。 四十二亩地的平均值,均产二百三十斤。 扶江县的亩产则是一百三?! 潞州的小麦亩产多少来着?一百五到一百八? 纪炀深吸口气,缓缓报出马同峰家的数字:“马同峰家小麦均产,二百三十斤。” “他家去年均产,一百五十斤。” “亩产增加了八十斤的产量。” 多少?! 八十斤?! 他们没听错?! 那四十二亩地,一共增加了多少? 不等他们问,纪炀给出答案:“不算新开耕荒地,一共增产三千三百六十斤。” 一年的产量,增加了这样多?! 在场有人已经喜极而泣,就算他家比不上马同峰家,那也差不了多少。 不说增加三千多斤了,增加一千多斤,都能让全家活下来。 都不会再想着饿肚子的事。 交完田税,还能有余粮,这事谁不激动。 马同峰家的重量出来,扶江县西边三个村子各家重量也被统计好。 其中一家的麦田重量,甚至超过了马同峰家。 他家亩产竟然到了二百八十斤,比马同峰家多了二十斤。 这家人其实也不敢相信,竟然有这么多产量? 纪炀还去他家瞧了,称重的时候还有其他人在场,不可能作弊。 这个数字又给整个扶江县百姓一颗定心丸。 纪炀认真看看这个三江村的村名,知道他叫江桂才,一家十五口人,爹娘都不在,他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生活。 小知县 第47节 能种出这样高产的麦子,一个靠化肥,另一个是水渠还没修好的时候,他便一担子一担子地挑水过来,让麦子长得更好。 辛苦就有回报,他如今的回报便是,他家这亩地的麦子,成为产量最高的麦田! 二百八十斤的产量,放在整个潞州也足够让人侧目。 纪炀拍拍他肩膀,夸赞道:“很不错,今年冬祭的时候,衙门会召你跟里长同去,也算代表整个三江村。” 冬祭,带着他? 这是何等荣耀? 前来围观的马同峰心里一沉,原本这份殊荣应该是他的。 可再难受也没用,谁让他种出的庄稼不如别人。 明年,明年他一定会再努力的! 周围的百姓差不多也是同样表情。 他们好想得到小知县大人的夸赞啊! 这种感觉一定很棒! 扶江县西边麦子陆陆续续收获,扶江县东边的稻田也在收。 那边自然也要过去。 倒也不怕各家虚报数量,今年头一年,要的就是真实情况,这点纪炀跟各个里长全都说了。 而且还告知他们,如果不说真实情况,那他也不知道怎么改进。 这句话自然是吓唬他们,同时让邻居们互相监督。 一定要最真实的产量。 不过有了西边麦田的打底,稻子这边只会更让人惊喜。 按照整个潞州稻子均产,基本在二百二十斤左右,有些地方一年两熟,也不在比较范围。 而扶江县之前的均产,基本在一百六到一百八。 东边两个种水稻的村子,凌家湖靠近姜家山,有鸟害,产量一直低一些。 玉家湖有水有田,还不靠山,鸟虫害少些,产量高。 今年也不例外。 纪炀先去的凌家湖,刚靠近凌家湖,便能看出不同,他们修了不到一个月的路,但很多地方已经看出不同,想必秋收过后就会继续动工。 凌里长还道:“我们已经准备好,秋收之后县里各家都闲,多雇些人,赶在年前修好。” 说这话的时候,凌里长显然美滋滋的,修路的好处,他能不知道吗? 这更是整个扶江县头一份! 纪炀点头,继续去各家查看稻子收获情况。 凌家湖今年并没有开耕荒地,主要是一个化肥作坊,再加上各家种田,已经忙得厉害。 不过因为化肥充足,亩产最低也在一百八十斤,比往年都要高,最高则是三百斤。 算下来均产二百七十五斤,已经快要接近去年潞州城平均亩产。 更是比往年多了近百斤! 凌家湖如此忙碌,还背靠着鸟害最严重的地方,这样的产量让凌里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近些年他们凌家湖是越来越好了! 留衙门一行人吃饭的时候,更是用的今年刚下来的大白米饭,香喷喷的实在诱人,还有秋天刚捞起的鱼。 他们有湖,鱼肉不怎么缺,这会吃起来滋味更是肥美。 纪炀对凌家湖自然很是满意,开口道:“这样便很好,虽说现在化肥作坊每季度都能给村民发银钱,可农桑不可荒废,每年的田地越是少了,我可要唯你是问。” 再赚钱,田地不能不种。 有些人家骤然发了横财,总会荒废农田,到时候再想种的时候,田地早成了荒地,那哭都哭不出来。 至于卖田产更是败家之象。 所以纪炀到凌家湖,更多是劝诫警告,夸也要夸,该吓唬还是要吓唬。 也不是完全吓唬,若凌家湖真因为化肥作坊荒废农田,那凌里长,乃至凌县尉都要受到牵连。 从凌家湖走之前,纪炀还单独跟驻守在这的兵士江历帆说了几句话:“等到今年年底,我会上报潞州那边,给你升升官职。” 江历帆听此,自然惊喜万分,朝纪炀深深一拜。 他这个兵士能涨月钱,还能升官,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两点,足以让他为知县大人出生入死! 凌家湖看完,只剩下玉家湖。 玉家湖靠近县城,土地又相对肥沃,还有湖水,稻子产量向来最高。 今年看玉家湖里长的反应,应该也是如此。 此地的里长看到纪炀,开口便是:“知县大人,您要不要看一下玉旺牛家的稻子,他家的稻子绝对让您大吃一惊。” 这话说完,里长也觉得不对,知县大人刚来,就让他去看稻子,实在有些不妥。 纪炀反而笑:“可以,先去看看。” 收获的时候事情根本就多,纪炀也无意多耽搁时间,来了直接看稻子正和他心意。 玉家湖里长给纪炀带路,一到这叫玉旺牛家的稻田,就发现这也是熟人。 当时在三江村附近修水渠,玉旺牛便是玉家湖一群人领头的,是个憨厚有些结巴的汉子。 怪不得大家让他领头,自是因为他种田最好。 今年的稻子也证明这回事。 玉旺牛知道这亩地的产量最高,还特意留着不收割,就是为了让知县大人知道他绝对没作弊。 这亩产绝对是真的。 纪炀一来,这里的收获立刻开始,七八个汉子妇人一齐收割,速度快得很。 纪炀到这也发现,玉旺牛家这亩稻田,确实比他见过其他人户的都要好,这谷穗看着就饱满。 打眼一瞧便看出不同。 收割打谷称重,纪炀全程都在。 看到最后的重量时,纪炀竟稍稍闭眼,心里默念两个字,成了。 白嫖官道,扶江县运河,还有他的命保住了! 最后说他的命保住,绝对不是夸张。 他这样低调的原因之一,便是不想被汴京发现,如今有这亩稻子的产量出来。 想要动他?也要看当地长官,甚至要看他便宜老爹同不同意。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亩产也代表了扶江县其他稻田的潜力,总有一天,总会跟这样的亩产接近。 这个让纪炀都震惊的数字放在后世或许不算什么。 可在承平国,绝对是头一份。 玉旺牛家的这块稻田,亩产竟然达到四百六十斤! 比去年扶江县均产高了三百斤。 比去年整个潞州均产高了二百四十斤。 更比去年潞州最高产量的四百一十五,多了四十五斤! 四十五斤! 足以让人潞州知州都坐不住的数字! 这足以证明化肥的厉害,也证明他纪炀治下确实有所成果。 玉家湖的土地条件确实更好些,但再好的土地,之前产量也没这样高啊? 玉旺牛更是激动得差点哭出来,说话的时候更结巴了:“知,知县,知县大人,这样,可以吧?” 他原话是想说,这样是不是还不错。 可话说出来,竟然像是求夸奖一般。 纪炀认真点头:“很好,很可以,你将会是扶江县的英雄。” 扶江县的英雄? 一时间玉旺牛更要结巴了。 他哪担得起这样的夸赞。 但纪炀,还有身边的左膀右臂们深知。 有玉旺牛家这亩田地的收成,绝对够知县大人去潞州城谈条件。 玉家湖到常华县的官道都不用说,肯定白嫖了。 至于那运河? 潞州真会给知县大人面子吗? 平安对这个倒是很有把握,他家少爷可是伯爵府嫡子。 做出这样的成绩,汴京那边的人脉,以及伯爵府本身的能量,足以让潞州知州通判掂量掂量。 不仅如此,嫡子有如此能力,他们伯爵老爷还会器重庶子? 平安怎么也是伯爵府出来,生长在汴京,对这些事也略知一二。 就算是伯爵老爷,不可能绕过纪家,绕过有能力的嫡子去偏帮庶子。 他能这么做,纪家的族老都不会同意。 纪家沉寂一代,正着急有出头的子弟。 小知县 第48节 修运河这事就算送到汴京商议,也会有不少人赞同。 再说,这段运河并不算长,对扶江县的人来说想都不敢想,但对汴京那边,并非天大的难事。 这些考虑先不必说。 整个玉家湖的产量已经出来。 最低亩产二百斤,最高亩产四百六十斤。 均产三百二。 比去年潞州城均产多了整整一百斤! 这样的重量,这样的产量,让玉家湖本身都有些懵。 纪炀自然是最先冷静下来的人。 其实现在秋狩还未结束,如今收获的都是开耕好的农田,玉家湖今年开荒不少,还有许多事情未做。 他还要回去,等着荒地的数据,以及荒地开耕情况。 整个扶江县一东一西,所有具体重量送到衙门。 他的忙碌才会真正开始。 今年的扶江县,要过一个真正的丰收节了。 可不等他回县城衙门,扶江县水稻亩产四百六十斤的消息不胫而走。 常华县那边最先得知,扶江县那边的另一个县也得知这个情况。 所有人第一反应,肯定是不信。 扶江县? 四百六十? 怎么可能? 以为是最肥沃的苏杭一带? 这产量放在那边都足以侧目了。 什么化肥? 要真是化肥的原因,那明年我们都要去买! 纪炀却不敢外面这些风言风语,传得越远越好,传得越远,他们扶江县的名声便更响亮。 如今可不是韬光养晦的时候了。 纪炀回到衙门,静静等着下面报上来的所有亩产。 依旧分为西边麦子,东边稻田。 经过小半个月的忙碌,所有重量已经出来。 麦子产量一直比稻子低。 今年西边麦子均产为二百三十斤。 比去年多八十斤。 比去年潞州均产多四十斤。 东边稻子均产为三百斤。 比去年多一百二十斤。 比去年潞州均产多八十斤。 新增加荒地开耕共计一千零二亩,这一千亩产量不分米麦,均产在八十斤,单独列出。 要知道普通荒地开耕,一年能有三十到五十,已经很不错了。 有化肥的加持,连开荒的地都比以往要好。 纪炀拿着手里轻飘飘的一张纸。 这张纸上得出这些数字,看着毫无重量,其实已经足够让他在潞州府衙横着走。 横着走夸张了。 足以让他们整个扶江县以后的日子好过很多。 让百姓们有粮可以吃,有余粮在家里。 这也是纪炀最初的心愿。 如今终于达成,脸上终于浮现真正的笑意,看了一圈,把纸张传给身边人。 “这是个丰年的年份。” “对吧?” 众人已经知道均产,可还是忍不住再看一遍。 是。 这肯定是个丰年。 一定是个丰年! 纪炀看向远方,看着日头正烈的上空。 这是属于百姓们的丰年。 第36章 九月上旬, 扶江县衙门门口。 各村前来交粮的里长村人排成队,都在交今年的田税。 各家脸色虽然不说好看, 可比往年强上不少, 谁让今年收成好,交了田税,各家还有富裕。 这事纪炀去年也是做过的, 如今已经轻车熟路。 但今年跟去年不同,去年交田税的事,让凌县尉带着兵士, 又雇了几个农人一起押送。 他是不去什么潞州城的。 今年押送粮食却要他亲自前去。 衙门带上平安一共十人,纪炀带着五人, 再雇五个农人一起。 留下玉县丞跟捕快在衙门看家。 还有葫芦也可以继续加工, 再有凌家湖的路也要督促修建, 农闲过后田地也不能闲着, 要耕地耕地, 该补种补种。 一条条讲下来,都是纪炀平时做的公务, 可见繁琐。 玉县丞自然一一听从, 但难免有些紧张, 不是为他看家紧张, 而是为知县大人去潞州城紧张。 大人此次过去,既要应付窥探的目光,更要面对很多质疑。 再者, 运河的事一提,只怕会让人嘲笑。 说不得还要当扶江县在骗人。 谁让那一亩地的产量实在惊人。 直接比去年翻一倍还要多。 谁听了, 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次交田税, 潞州城十一个县的知县县丞陆陆续续都要过去, 再加上潞州城本地官员,哪个官员不比他们知县年岁大,当官久。 要么油滑,要么有背景,他们知县大人怎么办? 其他还好,平安听到有背景的时候,深深看了玉县丞一眼,难得主动安慰除少爷以外的人。 “玉县丞,这些都不用担心,知县的本事,你们还不知道吗?”平安委婉道,“背景这事,其实也没那样重要。” 纪炀也笑着怕拍玉县丞肩膀:“不用担心,你只要看好扶江县,等我们的好消息就行。” “滕显那边你也多去照看,隔三差五拉他出来走走,他葫芦要紧,身体也要紧。” 等交代完事情,纪炀对上旁边江小子江乖乖的目光,两人现在已经不是没人要的小孩,一年四季衣裳纪炀都记挂着,吃饭也跟着衙门,如今脸上有肉,个头也窜高,又跟着习字,看着可爱得很。 不过这会两人齐刷刷看着纪炀,明显对潞州城十分感兴趣。 纪炀揉揉两人脑袋:“这次不能带你们,但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冰糖葫芦,再带些常华县都没有的糕饼,怎么样?” 江乖乖已经点头了,江小子迟疑片刻也点点头。 “我们也会照顾好腾先生的。” 两人都称呼滕显为腾先生,早就当老师一般对待。 纪炀满意点头:“好,那再奖励你们一人一双小皮靴,等下雪的时候还能出门玩。” 小皮靴! 别说俩小孩了,玉县丞都有点羡慕。 不过纪炀也对玉县丞,凌县尉道:“你们各家也有孩童,穿多大的鞋子报给平安,一并买了。” 不等两人拒绝,纪炀便道:“对我来说不值什么钱。” 潞州城的皮靴也好不到哪去,以纪炀的身价,随便一块玉佩就够买上二十多双。 两人见平安都没说什么,便知真的如此,当下高兴称谢。 但也好奇,他们知县大人到底什么家世,之前隐隐听说是富商之子,可现在瞧着气派,瞧着底蕴,似乎又不止是富商之家。 玉县丞凌县尉不是多说之人,早已对知县大人心服口服,当下还是忙自己的事。 赶紧准备好,就可以去潞州城了! 说起去潞州城,原本按照凌县尉等人的意思是,从玉家湖去往常华县,坐着常华县船只去潞州城。 这样一路过去,不仅省力,损耗还小。 小知县 第49节 可纪炀却道:“别,我们就走扶江县直通潞州城的官道,就走这土路。” “这道路越坎坷,岂不是显得我们越心诚,越艰难。” 他都亲自押送粮草去潞州城了,不要显得艰难一些? 让知州通判他们知道一下扶江县的难处。 他们扶江县,苦啊。 在如此艰苦的情况下,还能做出这样的成绩,难道不应该奖赏吗? 九月中旬,所有东西收拾停当。 今年一共收了四十万六千零二十斤米麦的田税。 比之去年多了十六万多。 这样的进步,说是跨越性也不为过。 十六万斤的主粮,若都送到前线,也不是笔小数目。 这些粮食留下二成在扶江县,剩下八成全都送到潞州城。 九月十六上午,纪炀带着手下共十人出发,押送三十三万斤左右的米麦出发。 这里面有富裕的,就是怕路上有损耗,到了潞州反而不足应有的三十二万四千八百斤。 事情看着繁琐,但稍有一件办得不好,便会被揪到错处。 除了粮食之外,纪炀还带了精心写下的文书。 说起来这文书对纪炀来说最为头疼。 别说原身了,就是他自己,也对公文格式十分头疼,苦心钻研月余,这才有个模样。 看来以后得空,不仅要看承平国律法跟堪舆图,还要看看当官必须要瞧的文书行文等等。 否则不好糊弄了。 如今也就这笔字还能拿得出手。 纪炀一行人离开时,前来相送的乡亲们挤满路口,目送知县大人押送田税,心里无比感慨。 他们这位大人来了不到两年时间,就让整个扶江县有了翻天覆地变化。 这样的官员自然深受他们爱戴。 玉县丞见此开口:“别想了,好好做事,等知县大人回来,看到我们葫芦作坊,化肥作坊,还有凌家湖的路修好,岂不是更让他开心?” 说到路,玉家湖里长看了过来,小心翼翼道:“那我们的路?当初说常华县承担三分之二,我们承担三分之一,咱们这段一直没修啊,他们那边的已经修得差不多了。” 玉县丞胸有成竹道:“很快,很快就能修好,不用担心。” 知县大人说过,最后那段路,常华县会抢着修的! 果然,在纪炀走了没几天,常华县那边主动过来,说是县里乡绅们商议,从常华县到玉家湖官道的最后一段,不用扶江县动手。 乡绅们自己凑齐银钱,把后面那段路给补上。 主动过来说此消息的人玉县丞见过,就是上次来扶江县找知县大人的常德江,他手里田地不少,需要的化肥也不少。 但他旁边那人,玉县丞只听说,而是第一次见,那就是华家家主。 两人代表常华县所有乡绅地主家里说道:“我们几家虽中途才开始你们扶江县的化肥,可效果自不用说。” “如此的好东西,只怕其他县,甚至其他州都要过来购买,既如此,可要优先供应我们才是。” “这官道乃是咱们两个县守望相助的结果,不能辜负这段美意。” 说白了,常华县的人,特别是种地的人,最明白化肥的作用。 他们害怕化肥名声传播出去之后,其他地方花高价买走化肥,把他们常华县给拉下了,谁让常华县化肥售价低廉。 优先卖给高价的买主,这点很正常。 未雨绸缪,这些种地的乡绅们赶紧凑了二百多两银子,大包大揽地要把剩下的官道全都给修了。 扶江县不用出人,更不用出力,便会有这么一条笔直的官道。 玉县丞心里暗赞他们知县大人谋划过人,跟眼前这两位寒暄一阵,最后美美收下这份好意。 看两人表情,玉县丞又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放心,我们知县大人说了,冲着即将修好的官道。扶江县的化肥作坊,优先保证本地百姓购买化肥之后,其次便是你们,咱们的价格是早就商量好的,就算其他地方出高价,也一定先卖你们的一百万斤。” 得了这句话,常华县的常德江,还有华家家主,总算松口气,随即心里大喜过望。 明年的时候,他们也能像扶江县一样大丰收吧! 别的地方会怀疑扶江县的产量,他们可不怀疑,自家种田到一半的时候,才开始用这东西,可结果呢?结果也增产了! 虽然看着没有扶江县这样夸张,但比之往年收成却有增加。 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送走常华县的人,玉县丞算着时日,知县大人他们应该快到潞州城了。 越接近潞州城,这边的路越好走,纪炀一行也越轻松。 终于在九月二十一,纪炀看到潞州城的城门。 这城门有着岁月雕琢的痕迹,看着坚实可靠,带着百年沧桑之感。 潞州,也有千年历史的城池,自然不同。 城门口守卫森严,两边各四名兵卫,中间小吏检查过往行人的文书。 承平国对人员流动管理并不严格,这样查看只是确保没有伪造文书之人。 运送田税物资的官府人员走右侧门,是另一行人监察。 平日右侧门人烟极少,但九月十月,正是各地上缴粮税的时候,纪炀前面便有一个县押送田税在检查。 看看人家那马车,比扶江县这边四倍有余,一看就是个大县。 不过再大的县,回头还是一同住到官方客舍,所以纪炀朝前面那位知县拱拱手,都是同僚,一会再见好说话。 谁料那个知县让人过来问了问,听到他便是扶江县知县,立刻主动前来,脸上堆满笑意:“原来是扶江县知县,真是久仰久仰,我乃丰邵县知县,今日一见果然仪表人才。” “不愧刚接手扶江县,便能让扶江县粮食翻倍的俊才啊。” 丰邵县? 纪炀朝他拱手:“扶江县不过小县,哪得黄知县如此夸赞。跟丰邵县比,我们实在差得太远。” 之前说过,县里门户一千以下,是下县。 一千到两千是中县。 两千到三千是上县。 其中虽然还有细分,但这样也差不多。 那这丰邵县呢? 这可是潞州城唯一的望县。 方才说到两千到三千。 如今说说三千以上的县,三千以上被称为紧县。 而四千以上,上不封顶,则是望县。 能被称为望县的,门户四千以上,人口最少也在五万朝上,土地更不用说。 眼前黄知县所管辖的丰邵县,便是如此庞大的县城。 纪炀的扶江县跟他们一比,估计连个大点的村子都不如。 就算他们粮食丰收了,这位也不该如此客气。 想着前面的税收不仅有粮食,估计还有大笔银两。 那边兵卫们查验,自有手下们去办。 黄知县跟纪炀则在一旁寒暄。 只听黄知县尤为客气道:“能跟伯爵府公子说话,实在三生有幸。那扶江县能有您坐镇,兴旺起来指日可待。” 哦,破案了。 竟因为这个。 纪炀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开口道:“我不过是伯爵府弃子,黄大人不用这样客气。” 黄大人摸摸自己的美须,认真道:“血脉关系永远斩不断,再说以公子如此本领,伯爵府大门只会为您敞开。” “有朝一日,您恢复祖父的侯爵位置,那也说不准。” “纪家开国以来便在朝中为官,如今不过落寞一代,您说不定便是重新撑起伯爵府的那个栋梁。” 这夸的,纪炀都不好意思了。 不等纪炀吩咐,黄大人又小声道:“您放心,知州大人说了,不给您生事。知道您身份的,也不会乱说。” 如此知情识趣,纪炀此时明白,这位黄知县为什么能掌握那样庞大的丰邵县。 纪炀拱手:“那就多谢了。” “不承谢不承谢。”黄知县原本只听过这位的名声,如今再一看,也觉得汴京说得不对。 更觉得那位伯爵老爷糊涂。 他家要是有这样聪慧的儿郎,还不当宝贝一样,直接指望儿郎们带黄家飞黄腾达。 “日后您回了汴京,多为小的美言几句即可。” 纪炀又笑,认真道:“以黄大人的才干,升迁指日可待。” “咱们陛下精明强干,知人善用,对臣子好得很,必然能慧眼识珠。” 两人互相恭维,一齐去了潞州城漕司。 潞州城内四监司,分别是帅司,漕司,宪司,仓司。 原本四监司直属陛下,之后职位几经变动,统归知州管辖,再有通判监察。 小知县 第50节 负责的事情,简单来说便是,兵民,税赋,刑狱,抚恤赈灾。 他们现在去的漕司便是管赋税和督查的。 长官俗称漕司转运使,正六品的官员,统管一州税赋,可见权利之大。 其实在古代能当上正六,从五之类的职位,品阶依然不低。 除了看品阶之外,还看手中实权。 漕司转运使,那可是实权中的实权。 就算是知州,看起来像是只有从五品,但手底下管辖一州十几万人。 能说官小吗?自然不能。 漕司转运使四十多岁,不苟言笑,检查各地税赋尤为严格,看向纪炀的时候也是稍稍皱眉。 但这一瞬纪炀便明白,这也是个知晓他身份的。 也是,虽说汴京伯爵侯爵看似遍地都是。 但外面却不常见。 而且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谁在汴京没几门姻亲。 要怪只能怪原主名声太响亮,汴京独一份。 不过漕司转运使并未说太多,验查粮食的时候仔细点了点,这才又看向纪炀:“不错,扶江县比之去年,多了十六万斤田税,你做得很好。” 纪炀拱手:“转运使谬赞。” “开荒之地前三年税赋减半,一会分出来带回吧。”漕司转运使继续道。 纪炀自然知道开荒地税赋减半的事,此时带上也是防止漕司要些鼠耗。 没想到眼前竟然是个正直的长官。 纪炀开口:“烦请转运使折成银钱,方便带回。” 转运使看他两眼,这才点头。 黄大人看着两人对话,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转运使看向他,那可没好脾气,等长官离开,黄大人才道:“你也是傻的,开荒之地前两年该不交就不交,哪有你这样老实的。” “转运使大人,就是因这事才生丰邵县的气。” 纪炀瞧着可不是这么回事。 那位漕司转运使正直细致,那个表情,绝对不会因为荒地的事这样看向黄大人。 只怕黄大人还有内情。 但这些也不是他能知道的,还是好好回官方客店休息休息。 九月十月,再到十一月,这三个月几乎是各个地方最忙的时候,秋收到年底,交田税,清账,潞州城审查账册,再有十一月上旬的官吏考核。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 所以官方客店也是人满为患。 去年纪炀一是为避风头,二是考核他也不用出现,所以并未过来。 今年算是最头一次。 有黄知县带着,一切倒是轻车熟路。 跟他过来押车的百姓被安排到旁边的客舍当中,有纪炀出钱在那休息,他们稍稍歇息也由兵士江海城,两个小吏带着回去了。 这次一趟纪炀给的银两颇丰,众人心里也都高兴。 等他们离开,住到客店的人只剩下纪炀,平安,凌县尉三人。 接下来要办的事,人多没用。 纪炀跟黄知县一到,便吸引不少目光。 一个是潞州唯一的望县知县,另一个是种出亩产四百六十斤水稻的扶江县知县。 谁都要多看几眼。 纪炀看了看,知晓此处清楚他身份的,只有黄知县一个,这下算是放下心。 还好还好,这里的人消息没那样灵通。 “纪老弟,你可算来了。” 这声音一听,便知道是常华县的魏大人。 只见他满脸笑容过来,揽着纪炀便道:“一路上辛苦了吧,快快坐下吃些热酒,也解解乏。” 纪炀笑着点头,自然不在意魏大人之前在潞州城说他什么。 有魏大人引路,纪炀很快跟店里其他知县熟络起来。 消息传到潞州知州府中,知州笑:“他倒是个不计较的。” 知州手下也道:“原以为他会发脾气,没想到连个冷脸都没有。” “常华县知县笑话他异想天开想修运河,他也不生气?” “生气能帮他办成事吗?”知州微微眯眼,“伯爵府怎么看人的,这样的子弟也不好好教养。” “算了教不教,人家都能成才。” “你说我家怎么没有这样的人?” 家族传承,要父辈们努力,子辈们聪明刻苦,这才有传承可言。 谁家不羡慕如此优秀的年轻人? “后日开始,知县们陆陆续续登门,把他留在最后一个,时间给得长些。”知州最后道。 他有预感,纪炀这次过来,肯定不止送田税。 必然还有要事。 纪炀过来,自然不止送田税。 周围人跟他结交,也不止为他这个人。 更想知道,他是怎么把粮食产量几乎翻倍的。 客店里酒过三巡,自然而然提起扶江县粮食高产一事。 “你们扶江县的稻子,真的一亩地产了四百六十斤?!不是骗人的吗?” “难道真有什么妙法?” “你们的化肥,真有如此成效?” 此话一出,场面安静下来。 可大家全都竖着耳朵听,在座的都是各地知县长官。 别的可能不懂,田地农桑那是时常接触,当今陛下又在乎这个,自然心里挂念。 “四百六十斤,放在苏杭扬州一带,也是极高的产量了。” 这句话再一说,周围更安静了,只等着纪炀说话。 换了常服的纪炀一派公子哥做派,可气质却沉静稳重,酒席上隐隐有以他为尊的感觉。 更别说望县知县黄大人都在给他斟酒。 纪炀喝下杯中酒,杯子轻轻放到桌面上,笑道:“四百六十斤而已,又不是极限。”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平日一亩地产二百多斤才是常事。 你们扶江县产了四百六十斤,你还说这不是极限? 还四百六十斤而已? 而已? 那你说说,什么是极限?! 极限到底在哪里? 真是好嚣张的人! 第37章 别说以后世眼光来看四百六十斤不是极限。 就以古代的农业发展, 农具,虫害, 水利, 化肥,能解决一半,产量也能往上升一升。 这并非简单的事, 但也并非做不到的事。 这些东西都已经被纪炀写到文书里面,交到知州案前。 此刻吃酒,他也只当酒话, 并不多解释,反而指了指旁边的魏大人:“化肥有没有用, 可以问魏大人, 他是常华县知县, 他们那的粮食也增产了的。” 魏大人自然明白其作用, 立刻点头:“没错, 我们从六七月才开始用化肥,同样增产不少, 这化肥真的有用。” 魏大人肯定要帮纪炀说话, 只要炫耀扶江县事迹的时候能捎带上常华县, 就能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的“功绩”。 他不需要自己是最出风头那个, 只要有所成果,那就够了。 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同,做法自然也不同。 等魏大人那张嘴说了又说, 在场的人基本已经了解化肥的功效。 此刻看向纪炀的目光,全都带着热切。 那, 他们能买化肥吗? 或者制作化肥的方子, 能给他们吗? 前者让人激动, 后者更让人坐不住。 小知县 第51节 可惜“不胜酒力”的扶江县知县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直接被小厮手下扶到房间里,让他们没有机会再问。 粮食的重要不用多阐述,谁不想让自己治下粮食丰收? 第二天中午纪炀出房间,只觉得周围都是热心人好心人,对他如亲人般和善。 纪炀也不推脱,只说若有需要,尽可去扶江县买化肥,只要能做出来,他们肯定卖。 至于制肥方子的事,大家心里有数,想要这东西,肯定需要东西交换。 常华县为了能便宜买化肥,可是用一条官道来换。 那他们呢? 他们也看出纪知县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如果他们想要便宜买化肥,甚至买化肥方子,又需要付出什么? 当然,这会在潞州城也不好细聊。 大家现在都有公务在身,很难聊具体内容,不少知县已经做好去扶江县的准备。 没事,明年春耕还早,他们赶在春耕之前把化肥的事情谈妥就行! 跟着纪炀身后的凌县尉都觉得,往年他来交田税,交完也住客舍,但从来没像如今这样挺直腰板,这样受人尊敬。 有一亩地四百六十斤的产量,就是了不起! 田税的事情解决,剩下则要去见当地长官,也就是潞州知州。 但什么时候见,要看知州的安排。 这时间各个地方知县忙,长官们也很忙。 纪炀把扶江县的拜帖送过去,却迟迟没有动静,看着客店里其他知县陆陆续续还乡。 只剩下他跟丰邵县黄大人还在。 黄大人宽慰道:“你看还剩下的几个县,基本都是上县,我们这些一般都是最后面见长官,所谈的事情更多。” 凌县尉跟平安一看,还真是如此。 没想到长官见下属也是有不同的。 既然如此,纪炀干脆道:“好不容易来潞州城一趟,要不然你们去街上瞧瞧,把该买的买了,等见过长官之后,咱们就能直接回扶江县。” 黄大人瞧纪炀泰然自若,对比他这个年纪,实在难得。 只能说,不愧是伯爵府嫡子? 估计更大的官都见过了,所以并不在乎这点。 纪炀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心里早有成算,担心也是无用的。 他近日见了不少潞州官员,虽说每人性情不同,可大体来说都是不错的。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下面的梁都还不错,足以见知州治下有方。 那常华县的魏大人,不就是被逼着做出政绩,这才求到他面前买化肥。 不管动力如何,能推动做事就是好的。 更重要的是,黄大人可说过,潞州城不让乱说他的身份,也是知州吩咐。 不管知州为什么帮他隐瞒,可这对他有好处,纪炀自然记在心上。 纪炀算是发现了,在扶江县还只是杂事缠身。 到潞州城,就要开始动脑子。 当官真难啊。 还不如让他去乡野田间修水渠修道路有意思。 只是这次不得不来,可来了就要有成效。 趁着知州没召见这几天,平安跟凌县尉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 过了九月十月,马上入冬,平安自然给少爷买些过冬的衣裳,纪炀过了今年生辰也不过十八,个子还在长,许多衣服有些不合身。 除此之外,再有答应江小子兄妹俩的糕饼,以及多买些书本纸张。 过冬的时候教导县衙众人识字这事也不能拉下。 纪炀的意思是,今年县衙里识字的人多了,不如多开几个房间,让县里想识字的人都过来,不拘年龄性别,都可以过来。 只是人数有限,先到先得,所以要多买些纸张笔墨。 玉县丞这会已经在忙此事,等他们回去,冬日补习班就要开始了。 也不知道扶江县百姓愿不愿意报名。 冬天天寒地冻不事生产,总要找些事情做。 识字的人越多,对扶江县越好。 纪炀总不好看着自家县城许多文盲吧。 他们在外面采买,纪炀在客舍读书,以前没读过的,总要找补回来。 原身要是好好读书,他还能捡个现成的,现在也只有自己学了。 可纪炀的举动看在其他人眼里,则是另一种意思。 黄大人瞧着,眼神莫名。 他这样的家世,又这样的聪明,学不学又有什么区别,不还是跟他们这些寒窗苦读的平起平坐。 说到底,不是正经科举出身,还是会被看不起。 官阶爬得越好,这种看不起会越明显。 纪炀觉得他们看不起也没错,这种买官的荒唐事,确实不能提倡,若人人不把这当回事,那承平国才是完了。 九月二十三,官方客店渐渐冷清下来。 该回乡的下面官员都已经回去,只剩下纪炀跟黄大人。 也就是说,今年知州大人最重视的,就是他们两人。 但谁最后一个去,代表的意义又不一样。 黄大人竟然有些紧张,往年都是最后一个召见他,可今年他感觉出不同。 只怕纪炀会是最后一个。 谁让亩产四百六十斤的产量,再有背后化肥的功劳。 还有粮食产量几乎翻倍做底气,扶江县的纪炀明显更为重要。 黄大人自我安慰一番,发现就算去掉纪炀的身份,只怕知州大人还是会更重视纪炀。 所以等到知州府上通传,让丰邵县知县前去回话时,黄大人竟然有些坦然,笑着对纪炀道:“我便先行一步,纪大人稍安勿躁。” 纪炀更加明白黄大人的本事,若说之前讲黄大人能飞黄腾达那是恭维,但现在可不是了。 有如此心性,又有如此手腕,实在厉害。 纪炀起身恭敬送黄大人离开,让黄知县很是受用,心里最后一点怨气消失干净。 还是快点去找知州回话,他好回丰邵县啊! 九月二十三吃过午饭,纪炀终于到了知州府上,还碰到迎面回去的黄大人。 知州还真是辛苦,这分明是连轴转啊。 黄大人表情轻松,还笑着对纪炀道:“就剩一个知县了,估计留的时间要长些,可别着急。” 纪炀到了才知道别着急什么意思。 刚踏进潞州城府衙,纪炀便被请到侧厅喝茶,知州那边则脱不开身。 说是宪司那边有事,就是管刑狱那边,应该是有人犯案,要加急审理。 这种事自然不好耽搁,耽搁一会说不定犯人便窜逃到他处,实在是祸害。 纪炀身边的平安,凌县尉都吃了几盏茶,那边知州终于姗姗来迟。 知州进门便看到坐着的纪炀。 传说中汴京纨绔,又是当年武侯的嫡长孙。 他坐在那看着就比旁人身量高,剑眉星目,隐隐有些摄人气质,举手投足又有些骄矜。 不是通身富贵养出来的,绝对没有这股与众不同的劲。 纪炀看到知州进门,自然起身相迎,谁料知州摆摆手:“你是伯爵府嫡子,祖父母一个是武侯,一个是郡主。算起来也算陛下远亲,不需这样客气。” 这话一说。 旁边的凌县尉直接愣住。 怎么知州大人说的话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祖父是侯爷。 祖母是郡主。 陛下的远亲? 伯爵府嫡子? 凌县尉连面见知州大人的紧张都没了,下意识看向知县大人。 这是真的吗? 他听错了吧。 知州说完这话,原本想看纪炀反应,没想到反而看到他手下的反应,惊奇道:“你在扶江县也是瞒着的?” 纪炀哭笑不得:“大人,您别打趣了,我这身份到底如何,明白人都清楚。” 说好,那确实好。 顶级盛世之家。 说不好,那也是看不到的刀光剑影。 纪炀无奈摊摊手:“若真的好,下官还会在这?” 小知县 第52节 两人像是打哑谜一般,凌县尉已经懵了,好在旁边平安按住他,才没让他失态。 知州这才正眼看向纪炀,心里中欣赏,面上却不露,开口道:“坐吧,本官且问些问题。” 这要问的,自然是扶江县的公务。 还有知州的诸多疑问,全都是公务相关,也是每个知县,或者县里派来回话的人都要答的。 区别只在,事情少的县问得极快,两盏茶功夫就可以出门回乡。 事情多的则上不封顶。 那丰邵县的黄大人说过,他第一次来回话的时候,在知州这待了整整两个时辰。 县里上下问得清清楚楚。 虽然知州大人不说,但大家都明白,这已经是在为年末官员考核做准备,甚至是考核的一部分。 按理说扶江县那么点人口的地方,问题并不算多。 只是知州这次的问题竟然包括了:“水渠修建,用了多少人,使了多少料,费了多少米。” 又问:“若不是北高南低的地势,你又要如何修渠。” 再问:“听闻初用化肥时,百姓并不信任,你如何为之。” “五村之中,唯独落下玉家湖,是为何事?民怨又该如何平。” “扶江县凌家湖富于衙门,安否?” 一连串的问题,甚至不给纪炀太多思考时间。 最后还问了秦汉田税与当今田税优劣点等等。 后面跟着的平安跟凌县尉都一头汗,被问的纪炀却还算妥帖。 一问一答,颇有章法。 偶尔有难懂的,知州稍加点拨,也有成效。 与其说提问,不如说指点。 问到最后,知州看他一眼:“做事不错,读书有些少。” 倒不是说他学问少,而是他能拿出解决方案,却不能引经据典。 正经科考上来的人,动辄先贤云,要么什么什么书里怎么样,用古人先贤来给自己的观点佐证。 纪炀吃亏便吃亏在这上面。 知州喝口茶,开口道:“披沙拣金,往往见宝。” 纪炀刚一皱眉,就听知州好言好语解释:“唐人所说,越贵重的事物,越要经过艰苦磨炼。” “古人谓之修身。” 纪炀其实隐隐明白意思,这再被一点,知道知州这是安慰他,来这潞州扶江县一趟全当修身。 纪炀笑着:“多谢知州大人点拨。” 知州摇头:“也不用谢,若不是当年你祖父战功赫赫,哪有如今的太平盛世。” “当年我刚刚登科,便听闻边关大军来势汹汹。” “那时候怕得厉害,你祖父却拍拍胸脯,随后征战四方。” 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老侯爷已经去世,朝中还记挂这些事的人并不多。 不多,不代表没有。 知州对纪炀既有爱才之心,也有对当年他祖父的感激。 两人一聊,便已经到晚上。 知州知此人并非池中物,开口道:“你送来的制肥良方,本官已经看过,很不错。” 纪炀听此,精神一振。 终于说到正题了! 纪炀认真道:“农桑乃天下之本,更是朝廷命脉。化肥使用,绝对会让粮食增产,这也是扶江县粮食增产的原因之一。” “之一?那还有什么?” 来了,又开始考试了。 “自然是防治虫害,培育良种,兴修水利。”纪炀道,“扶江县以前田地不丰,水利不兴,连买良种都困难。” “如此局面,下官才想到制作化肥,来弥补上面的缺失。” “现在看来确实有成效。” 知州抬头看看他,见纪炀一本正经要往修运河上面扯,不由得好笑,干脆给他交了个底:“你想用化肥的方子,换潞州给你修运河,也不是不可。” “如果这化肥真如你所说,真能让天下田地像扶江县如此增产,别说运河了,给你修个金身都是可行的。” “只是运河是承平国经络血脉一般,此事我会帮你报给通判,等他同意,再上报汴京。”知州又道,“刘通判那边约莫没什么问题。只看汴京怎么说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知州同意了! 运河的事,潞州已经同意! 不用纪炀多费口舌,知州早就明白他想做什么。 再想想方才那些问答,全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知州都晓得的那样清楚,显然把他在扶江县的底摸透了。 不愧是一州之长,就是厉害。 纪炀起身,深深一拜:“四五十年前,扶江县没赶上修运河那一阀,如今终于能补上。” 知州看着他,更觉得好玩:“这才哪到哪,能不能修还要看朝廷意思。” 说着,又招手让他坐下:“但以你报上去一亩四百六十斤的丰收,多半会同意。” 只是说完这些,知州正色道:“你也要知道,若真报上去,对扶江县,对潞州,对我跟通判来说都是好事。” “对你,却未必。” 潞州城出了这样丰收的政绩,又有如此增产好物,还把方子直接献上。 跟知州所说一样,对扶江县来说,修运河修官道都不在话下,对潞州长官们,更是好事一桩。 年末考核,必然有大大一笔。 可这事报上去,纪炀的名声彻底捂不住。 到时候汴京反对修这小小一段运河的,可能并非反对修运河本身,而是反对纪炀。 所以,对谁都是好事。 对天下百姓,对苍生万民,百利而无一害。 除了纪炀。 纪炀反而笑了:“怕什么,我难道一辈子龟缩于此?” 在知道纪家那团乱麻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 纪炀挑眉道:“如今的贫瘠之地一亩稻子四百六十斤,还换不回来我一个平安?” “再说了,就因为我要隐忍,要让扶江县百姓放弃垂手可得的运河?”纪炀道,“那我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在知道上报丰收的时候,纪炀就明白必然会引起汴京那群人的警觉,甚至会对他不利。 可因为这样,就不报了? 不拿这份政绩来换运河? 那他可太愧对百姓们的信任。 知州再次看向纪炀,其实他也就是问问。 制肥良方已经在他案边,他绝对不会为了一个纪炀就让它束之高阁。 此时不过随口试探而已。 这一试探,倒让知州对纪炀又有几分不同。 明知会有危险,也还要做的人并不多。 不过以纪炀的聪明,必然能化险为夷。 事情聊到这,差不多也就结束了。 纪炀想用粮食丰收的功绩,用粮食丰收的源头来换扶江县永永远远的运河,此时已成了大半。 后面平安跟凌县尉忍不住欣喜。 看似不可能的事,竟然真的要成了! 谁料他们知县大人竟然不走,反而浅浅喝口茶,清清嗓子道:“知州大人,其实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 知州看向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要说那运河,九月上报,十月汴京的消息,再讨论一个月,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修建。这时间也太久了。” “不如知州大人现在就帮扶江县一个小小的忙?也好让百姓看到丰收的成效,明年更加奋起耕田务农。” 好嘛,这是来要东西了。 想想纪炀这份制肥良策即将带来的轰动跟政绩,知州好脾气道:“那你想要什么看得到的东西?” 纪炀再次起身:“想要扶江县通往潞州的官道。” 不等知州说话,纪炀继续道:“还有官学,扶江县该有官学了!” 还真是不客气! 官道,官学? 扶江县到潞州近二百八十里路,少说耗费银钱两千二百两。 官学倒是好建,但学校好建,先生难请,看纪炀这架势,必然要他帮忙寻摸个愿意去穷乡僻壤教学的先生。 真是两个大难题。 小知县 第53节 知州既无奈又好笑:“一个要钱,一个要人。哪有那样简单?” “既如此,你们扶江县出多少,需要潞州府衙贴补多少?” 纪炀故作惊讶,极为认真道:“啊?我们扶江县没钱啊。” 说着便要掏出自家账册:“您看看,账目上就剩十两银子,估计需要潞州城全出。” 十两银子?! 你们剩十两银子就敢要官道,要官学? 知州气急,哪有这样的不客气的小子! 就这纪炀还补充道:“再者请夫子的银钱,我们扶江县也没有。” 直到知州府官员送纪炀出门,纪炀还在门口挥着账本:“知州大人,官学的笔墨纸砚,我们也买不起。” “您要不然也赞助点?” 还赞助?! 要不然把潞州税收全贴给你算了! 知州刚想回这一句,忽然觉得,以纪炀的性格,只怕会满口答应才是。 不行不行,还是关闭府门,不让这个讨债鬼进门了! 汴京有名的泼皮,果然名不虚言! 凌县尉看得目瞪口呆。 全天下能把自己长官逼到关闭府门的,也就他们知县大人独一份了吧! 可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知县大人越帅气啊! 如果这些东西都能要过来。 官学,官道,运河。 扶江县百姓做梦都能笑醒! 作者有话说: 纪炀:白嫖的快乐你们不懂。。。。 第38章 夜里回到冷清的官方客店, 纪炀一行三人的气氛倒是不错。 但冷静下来,平安先道:“少爷, 您这样说, 不怕知州大人生气?” 凌县尉也冷静了些,忙道:“我瞧其他人对知州大人,那是万分尊敬, 您这样做,没事吧?” 纪炀甩甩袖子,丝毫不介意:“能有什么事?把我罢官了?还是按下政绩, 毁掉仕途?” 两人一想,好像什么都不能, 只能更加客客气气, 大肆宣扬知县大人的功绩。 现在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 还觉得一亩四百六十斤不可信。 等全都明白这是真的, 那时可就不同了。 没看其他知县离开客店的时候, 对他们知县大人都万分客气,明显会去拜访。 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他们扶江县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 就连下午离开的黄大人都留封信件, 说以后多往来云云。 这可是整个潞州最大的县! 纪炀笑着让平安把信件收起来, 刚想让店小二弄些吃食, 就见外面身穿知州府家丁衣服的人走进, 手里提着几个食盒。 领头的管事堆满笑容:“知州大人说方才被气狠了,忘记留您吃饭,特意吩咐府上厨房送了些热饭菜过来, 请纪知县用晚饭。” 这下连官方客店伙计都来瞧了,打趣道:“若真气狠了, 怎么会送饭菜。知州大人定然十分看好纪知县。” 伙计都能看出来, 纪炀自然明白, 不用他使眼色,平安已经付了赏钱给知州府的人,连这个嘴甜的伙计也没拉下。 那边伙计殷勤帮他们把饭菜拿出来,摆了满满一桌,这要是气狠了,还请多气几次。 凌县尉直道:“这些山珍海味,我见都没见过。” 如今差事全都办完,纪炀心里大事放下,开口道:“明日带你们去潞州最大的酒楼吃喝,吃过后启程回扶江县。” “好嘞!”不说凌县尉,平安都有些高兴。 这一年多在扶江县,确实没吃过什么珍馐美味。 说到这个,凌县尉忽然想到一件事。 今日事情一件接一件,但还有个极为震惊的消息。 现在客店也冷清,纪炀随口道:“不过是身份特殊些,但以后还如往常。” “我家的事,其实还不如乡野人家。” 毕竟乡野之家,也难有这种庶弟要害嫡长兄的戏码。 不过想想也是,人为银钱杀人很常见,他们这种为爵位尊贵逼人到此,好像手下留情了一般。 纪炀皱眉:“回扶江县之后,以后咱们每日去荒地上跑上几圈。” “跑上几圈?”凌县尉不解。 平安忽然道:“少爷是要把武学再捡起来吗?” “嗯,小时候我使剑,如今再练练吧。”纪炀看着平安跟凌县尉担忧的眼神,安慰道,“不过是未雨绸缪,他们见不得敢如此大胆。” 凌县尉现在虽不知内情,可想想在知州府上的话,约莫明白汴京的凶险,当下抱拳:“回去之后,我也勤修武艺,一定护卫知县大人安全。” 纪炀笑着点头:“来,先吃饭。” 能送来饭菜,就说明知州并未真的生气,只是没遇到纪炀的人。 而且也表明官学官道都会好好考虑,大概率能成的。 可就跟运河一事要上报汴京讨论一样,官道官学虽不用上报,但潞州城内肯定要讨论的。 这不是凌家湖说修路就修路。 即使知州同意,其他官员也不会太过反对,那也要走个流程。 所以纪炀看到这些饭菜时,心里知道已经稳了。 没办法,谁让粮食生产便是天。 吃过饭菜,众人心里总算平静。 来这一趟,凌县尉只觉得勾心斗角,每每跟那些知县们说话,好像拐了不知多少个弯。 还是他们扶江县好,还是他们知县大人更好。 三人踏踏实实睡上一觉,难得起得晚了些。 中午还真纪炀说的那样,直接去潞州最大的酒楼吃顿饭菜,三人再回扶江县。 走进酒楼时,凌县尉只觉得这酒楼气派得很,不过想了想问旁边平安:“汴京的酒楼,是不是比这还高大,还奢华?” 平安看看旁边的木头柱子,笑道:“这算什么,我们公子名下有家酒楼,岂止比这奢华。” “彩楼迎门,香木作衬,连进门吃的茶水,都是京郊的山泉水。” “多少人想进去吃杯酒都难。” 凌县尉眼睛睁大,那岂不是神仙府邸? 不过纪炀本人还是听平安说了,才想到那间酒楼。 原身继承母亲陪嫁,手头宽裕,铺子无数,否则也不会拿许多银两买官。 只是他这一走,那些铺子也没了主人。 好在铺子里都是些忠仆,等纪炀回去也来得及。 原身的母亲也是贵家女子,只是娘家早在纪炀还没出生前就已经被贬。 这事说起来便话长了。 纪炀只觉得也跟现在的便宜老爹有关。 不过这些事,以后都会慢慢清算,不急这一时半刻。 但纪炀有些好奇,等潞州城增产的事,化肥的事传到汴京,那边的事情一定十分精彩。 进了潞州城最好的酒楼,纪炀暂时把这些事抛到脑后,只对店小二道:“不需上酒,只要店里的招牌菜,好酒装几坛方便赶路带走。” 店小二一看就知道这是位贵客,忙不迭地去安排席面。 再有燃香的老妪过来,问他们要不要熏香。 这算熏香表演,老妪们能把香燃出字画出来,纪炀见凌县尉好奇,便撒了钱让他跟平安去玩。 等熏香结束,那边菜肴正好上来,可见她们手里的熟练。 “潞州城可真好。”凌县尉一边吃菜,一边感慨。 纪炀笑笑,平安刚要说哪里也比不上汴京,只听旁边桌的人道:“咱们潞州城是好,可这新鲜玩意,还是要看苏杭扬州。” “就是,什么东西都是人家那边过时了,咱们这才开始玩。” “那你怎么不说汴京呢,这熏香的把戏汴京茶摊上都有。” “能跟汴京比?咱们也就是离扬州近一些,所以才说近的地方啊。” 纪炀道:“快有快的好,慢也有慢的妙。” “潞州风景壮丽,民风淳朴,也是宜居之地。” 哪有人不爱听夸自己家乡的话,隔壁桌的人下意识点头:“也是,咱们潞州确实不错。你们听说没,下面有个小县,竟然种出媲美扬州的好稻子,一亩地产了四百六十斤!” “早就听说了!竟是个没听过的小县,着实厉害。” 小知县 第54节 听到这话,纪炀三人对视一笑,心情更加轻松。 吃美食,又谈论舒心的事,不枉他们辛苦许久。 不过那边聊着聊着,竟然聊到另一件事。 “扬州最近兴起一种葫芦器具,价格便宜低廉还好看,只是数量极少,都有人要花高价购买。” “我见过,小小巧巧的,还很轻便,听说现在行船的人都愿意带,路边的小摊贩也愿意用。说是不容易坏,还不占重量,模样也好看。” “对,你怎么见的?” “就有家富户,他家最爱追这些新奇玩意,特意从扬州买来的。还说是汴京的葫芦先生设计,精巧得很。” “看看人家这地方,好东西就是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传到潞州啊。” 葫芦器具。 小巧轻便还好看? 凌县尉多嘴问了句:“你们说的,可是饮食器具,小葫芦做成杯碟碗?” “对对对,就是这个。” 纪炀也忍不住放下筷子。 这是不是另一种出口转内销? 潞州城的物件放到扬州城卖,然后潞州的人再花高价给买回来? 不至于啊。 纪炀一时憋得有些说不出话。 凌县尉跟平安的面色更是古怪。 直到三人离开,凌县尉忍不住道:“其实,其实那葫芦器具是咱们潞州产的,只是放到扬州寄卖而已。你们千万不要花高价买,这东西很便宜的。” 啊? 潞州产的? 他们怎么不知道? 等等你们别走啊!再说说详情!这东西在哪买! 他们也比扬州早一些时候把玩? 可他们反应过来,纪炀已经带着两人离开,手里提了几坛好酒,再带上购买的物件,三人骑马回扶江县了! 虽说纪炀十一月可能还要过来一趟,但现在先回去吧! 再过来的时候,那就是官员考核之时,具体时间还要看十一月前后知州发的文书。 这考核可不简单,每年小考,三年一大考,次次都是难题。 依照承平国规定,官员年末考核,需考四善二十七最。 这四善二十七最特别繁琐,大概相当于学生每学期给老师打评分的调查问卷。 基本是德,勤,能,绩四个方面。 里面列出种种规则,看看官员符不符合要求。 考核也是让官员勤勉克己,测试官员的能力。 告诉他们,不是过了科举便万事大吉,如果不继续学习,别说升官了,不贬职算好的。 所以每到年末,这事也是官员们最头疼的事之一。 但这都是十一月份的事了,如今九月下旬,还有段时日。 只是纪炀没想到,临回去之前还有个意外之喜,他们的葫芦器具在扬州已经有些名气。 估计玉县丞已经接到新订单。 不过想想现在只有玉县丞在衙门,恐怕事情多到要睡到衙门公堂上了。 跟纪炀猜的差不多。 玉县丞也没想到会忙到这种地步。 知县大人走后,他先是过问凌家湖修路的事,知道他们秋收之后便雇人修路,自己继续制化肥,他也就放心了。 凌家湖也是有钱,不用担心这个。 没过多久,玉家湖到常华县剩下的路,也有隔壁县的人主动修缮,这更不是事。 玉县丞让玉家湖里长时常过去查看即可。 然后按照知县大人吩咐,收集冬课名单,县城无论男女老幼,都可以报名冬日习字课程。 只是他们这能充当先生的人不多,滕显今年又不愿意出来。 满打满算也就四人,所以顶多收二百人。 消息传出,一时间立刻人满为患。 他这边忙着登记。 登记就登记吧,常华县杂货店又来消息,说是扬州那边还要葫芦器具,这次要一万五千套! 一万五千套? 上次才五千,这次直接翻三倍? 玉县丞已经发现了,自己就算分成三份,也做不完这么多活啊。 以前知县大人怎么把这些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好在卫峰卫蓝还算趁手,还能帮衬一二,再有小吏们也回来,总算歇口气。 一时间葫芦作坊那边也要安排。 从九月十六,知县大人走的那天算起,过了不到十天,他就跟过了一年一样。 娘子还笑话他,好不容易给他差事做,怎么还叫起苦了。 这已经不是苦不苦的事! 而是事情太多啊! 就连凌家湖凌里长也找上来,说是交最近的山泽税,就是化肥作坊的税。 算了,看在给钱的面子,他就不说什么。 只盼着知县大人快些回来才是! 九月二十七下午,熟悉的扶江县终于出现在眼前。 再次回来,纪炀也觉得有些不同。 路过南边荒地,远远便看到之前挖的化粪池,如今里面堆满牛粪,会分给贫苦家里使用。 再往前则是牛棚,三十多头牛全都在里面。 刚走近,那看牛棚的瘸腿老汉便看过来,见是他们,笑着挥手示意。 纪炀之前让他在这看顾,若有生人过来,便找人告知他,这事老汉做得也很好。 三人也向老汉回礼,这下真进了扶江县城。 走到县城主街,只见县城不少门户都在自己的家门口做葫芦工艺,现在大家越来越熟练,做出来的器具也越来越好看。 百姓瞧见纪炀回来,自然欣喜万分,他们虽不知知县大人去潞州又给他们讨了什么好处,但他们看到纪炀就高兴,没好处也高兴。 最后踏入衙门,还没靠近就听到玉县丞的声音:“二百个人,名额早就满了,今年实在不行。明年,明年你们再来,还要提前来。” “真没办法,咱们衙门房间就那样大,实在挤不下人。” “对,回头你们村那个谁学会之后,让他教村里人啊,放心这事我肯定会说。” 声音由远及近,直到忽然停滞。 玉县丞看到眼前的知县大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最后赶紧过来,就差抱着纪炀哭了。 “大人,您走这十几天里,发生了好多事。” “凌家湖的路快修好了,玉家湖那边的路也在收尾。” “还有扬州的葫芦器具订单,一万五千套!这也太夸张了!” “再有许多信函,都是其他知县寄来,说让您务必查看。” “最后是咱们冬日授课,人太多了,实在没办法。” 纪炀哭笑不得,扶着玉县丞起来:“一件件来,这不是完成得挺好。” “哪有好,都快累死了,你,你们呢?那事?” 在玉县丞哭诉的时候,凌县尉已经把衙门几个百姓请出去,此时衙门里只剩下纪炀,平安,县丞县尉四人。 玉县丞得知他们连通往潞州城的官道都要有了,一时激动的没坐住。 更说了可能还要有官学,更是吓得要站起来。 看看农闲报名听课的百姓有多少,就知道此处百姓也是好学的。 只是苦于这里没有官学,没有私塾,更没有夫子。 这官学建成,无亚于天大的好事。 但最后一项。 也是知县大人走时最重要的一项? 纪炀道:“运河一事,已经上报汴京,咱们静候佳音。” 上报汴京,那就是潞州已经同意? 千难万险,已经过了头一关。 原本以为不可能的事,如今一点点促成,让在座众人都是百感交集。 事情交代完,纪炀等人也算放松下来,把从潞州城买来的好酒,让捕快卫峰卫蓝跑一趟,送到各村里长,以及种田最厉害的人户手中。 一年到头,他们也辛苦了。 小知县 第55节 又留下几坛分给衙门几个人,从开年到现在,衙门每个人都是超负荷运转,实在辛苦了。 除此之外,答应给孩子们的小皮靴也发到各家手中。 家中没有孩童的,便换成老人的外衣,样子虽普通,但却厚实得很,冬日里穿必然不错。 再有不少糕饼点心,大人小孩都爱吃。 玉县丞看着,便知道这是掏他们知县大人自己的腰包。 原来凌县尉还会客气,现在已然有些“厚脸皮”,玉县丞刚让他收敛点,咱们知县大人也没几个月俸。 提到这,凌县尉一时语塞。 那个,有个事你可能不知道。 咱们知县大人,可比富商有钱多了! 当然,凌县尉也只是心中说说,不过明显收敛些,不能占太多便宜。 纪炀瞧了倒是好笑,随口道:“该用便用,不差这些。” 对他来说,确实并不算多。 他来时手头银两是不多,可也不缺这点钱,实在不行把原身的宝贝们典当一个,够这里吃喝十年了。 跟着他做事着实辛苦,不能缺这点东西。 回到扶江县后休息几日,纪炀也感受到农闲的意思,扶江县像是一下子慢了下来。 就连街上做葫芦工艺的百姓也是悠闲得很。 一问便是,今年丰收年,哪有不自在的。 也是,各家至少收几百斤粮食,自然高兴。 与此同时衙门里捕快卫峰家孩子也要出生,实在又是个好消息。 休息几日过后,纪炀重新拿起扶江县账本。 他之前在潞州城知州府挥舞的账册,只是副本而已,真正的账本在玉县丞这里。 上次他说,扶江县只剩十两银子,确实夸大。 其实加上凌家湖送来的化肥收益,还有葫芦收益,多了一百四十两七分五钱呢! 葫芦收益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六两多的税收,剩下的二十四两六钱是纯利润,因是扶江县衙门的买卖,算是衙门额外收益,甚至不用记在公账。 二十四两六钱呢! 后面便是大头,也就是今年的粮税收入,不过漕司退了一部分开荒的税收,这边就不计算了,回头还要还给开荒的各家。 估计百姓见此,开荒的热情会更大。 田税每年是扶江县收入大头,今年比往年好些,折合成银两,一共是二百五十两一钱六分,比之去年多了一百多两银钱。 反正扒拉来扒拉去,再扣掉这几个月的日常月俸开销。 账面上不是十两银子! 明明是三百三十五两九钱一分! 不少了! 玉县丞看着一年的账册,忍不住道:“其实咱们今年挣得钱不少,怎么每次一算账,手头不超过五百两银子?” 放在知县大人这次见过的丰邵县知县,人家那边账面上,五百两肯定都是零头。 咱们连零头都不如。 纪炀无所谓道:“没事,放在这银钱已经不少了。” 给县衙大家买东西的时候,一二百两不当钱,现在衙门账面三百多两,这就叫多? 玉县丞一时搞不清知县大人的金钱观念! 不过眼看着大人沉思,玉县丞立刻道:“大人,您不会还想花钱吧?” 他现在已经怕了!紧紧抱着账本不松手! 纪炀还真是这么想的,三百三十五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盖个简单的官学还是可以的。 趁着现在秋收,各家相对比较闲,天气也没冷到做不成事的地步,赶紧把官学盖起来。 毕竟对官学来说,重点不是房子,而是夫子。 他问知州要的也是夫子。 现在提前把最便宜的房子盖好,岂不是显得更有诚心,说不定他十一月过去年末考核,就能带个夫子回来。 如果是别的事,玉县丞估计会直接回绝,紧紧抱着账本不撒手。 可官学又有不同。 识字的重要性他最明白,若不是他学了字,能当县丞吗? 自然不行。 他家两儿一女,不为别的,为了自己孩子,这官学都要开。 要不然,开始动工? 正好凌家湖的路就要完工,把那边工匠请过来,刚刚合适。 说做就做,如今九月下旬,到十一月中旬,满打满算不到两个月,建官学时间还比较紧张。 凌家湖凌里长听说此事,自然大力赞成,甚至还要为官学捐赠一笔银子。 这事自然是凌县尉撺掇,以后官学建好之后,凌家湖的孩子们也是要来的,现在提前捐钱,总会好点。 不得不说,有银钱了腰杆子就是硬,凌家湖靠着化肥作坊,已经远超其他村子了。 对凌家湖捐赠的十两银子,纪炀自然来者不拒,捐赠官学,这是好事。 而官学的选址自然就在县城里面,距离衙门不算太远,也属于县城中间的位置。 准备修建两间学堂,侧边两间书室,后面则是两处院子,可供两个夫子居住。 按照扶江县的建造成本,一间屋子的费用在八两银子,其中不少石料木料,纪炀让他们从王家宅子里搬。 说起这些建筑材料,放这已经有一年多了,还是他那好友“麻奋”从潞州买来,很是不少。 有那些材料在,这官学想修的不气派都不行。 而且还空出其他位置,等以后有钱了,人多了,再继续盖新学堂。 总共算下来,官学一共要花费九十两银子左右。 既然修了,那就修得好点。 也让即将过来的夫子看到他们的诚意。 这边官学开始修建,不少人都说,自从他们知县大人来了之后,好像扶江县各色建筑都没停过。 不是挖坑,就是修路,要么修水渠,要么修学堂。 一两年的时间,赶上之前十几年的发展。 大家说这些话自然是高兴,为扶江县高兴! 不过玉县丞只有一个感觉,绝对不能让知县大人知道衙门有闲钱! 绝对不能! 每次衙门的银钱都像在走钢丝啊! 纪炀只道:“钱放到衙门库房里又不能生钱,该花就要花。” 好像这也没错? 普通人家攒钱攒粮是为了抗风险。 衙门则要在风险来临前抵抗风险,不如给百姓们花了,办官学也是正经事。 只是玉县丞觉得,他们知县大人好像早就清楚账面上的银两,说是跟他一起查账,明摆着要划拉一部分钱出来办事。 好难,跟知县大人斗智斗勇是没结果的! 还是好好建官学吧。 凌县尉领着做这些事已经轻车熟路。 玉县丞则把更多精力放到葫芦作坊。 九月份那边下的一万五千套订单,按照纪炀要求,交完最初的五千套之后,制作葫芦根本没停过。 所以在十月中旬,这一万五千套葫芦已经送到常华县货船上,相信不久便能送到扬州。 说到葫芦饮食器具,纪炀在潞州听过一耳朵这东西多风靡之后,也让人去查问情况。 得到的消息,可比大家想象中要震惊多了。 不过想想也是,潞州城里都知道,扬州那边的葫芦器具有多畅销,何况他们本地。 说是去年开始,有一种轻便漂亮的器具便在市面上出现,只是少数小摊贩那有。 谁瞧了都觉得精巧。 而且设计得非常不同。 原本只是引起兴趣,但不知谁说了句,这东西是汴京葫芦秀才设计的。 汴京葫芦秀才,大家只是隐隐听说过,但也觉得这小东西,看出来这位的功底。 所以并未掀起太大波澜。 谁料在年后上元节,扬州知州家夫人拿出两件极为精致的葫芦器具出来。 一样是摆件,设计得精妙绝伦,那雕刻工艺让人赞叹。 另一个则可以使用,瞧着精美无比,放到手下还灵巧得很。 这也就罢了,有个见识不浅官眷娘子道:“这东西,跟咱们皇后娘娘那个,是不是一样?” 传闻皇后娘娘便有个葫芦器具,那葫芦形状特殊,人家是两个肚,就它是一个。 看起来浑圆饱满,模样甚是不同。 小知县 第56节 满天下难有第二个,更难有如此精妙的雕刻。 知州夫人笑道:“是了,妇人仰慕皇后娘娘品格,能仿照皇后娘娘的妆匣做件好物,实在三生有幸。” 这话既说了自己有跟皇后娘娘一样的物件,又拍了皇后马匹,还表现的谦逊有礼。 众人只有赞叹的份。 不过也是,谁不想跟皇后娘娘一样,娘娘跟陛下夫妻恩爱,多年无子女也不曾厌弃。 直到前些年才在皇后娘娘规劝下纳了两名妃子。 其中一位生下皇儿,立刻过继到娘娘名下。 就算普通人家夫君如此,都会让人艳羡。 更别说天家夫妻。 所以世人,特别是女子,都以追随皇后娘娘为荣。 吃穿用度,样样能引导承平国风尚。 知州夫人得了这一件好东西,自然被人追捧。 但问及在哪求来的,却问不出所以然,只道这是汴京葫芦秀才所做,那葫芦秀才如今也不在汴京,不知去向。 那就是孤品了。 这东西的价值再次攀升。 有这样的风头,等葫芦秀才设计的葫芦饮食器具出现时立刻风靡,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纪炀听完这些,心里已经分析个七七八八。 从他的视角来看,赶来扬州买葫芦的扬州商人,花重金买葫芦摆件,果然不同寻常。 他买这东西就是为了送礼。 当初急匆匆带着东西回去,甚至把葫芦饮食器具一共带到扬州,随手扔到杂货店里,然后赶着去送礼了。 自然送给扬州知州夫人,过年前后送的,所以正月十五被拿出来炫耀,也符合常理。 上元节又是古代情人节,有这种象征祈求夫妻恩爱的物件,更是正常。 但这事还没出,扬州那商人便料到,便宜的葫芦饮食器具会因为葫芦秀才的名声,而变得不同。 过年后立刻下了五千套订单试试水。 反正这东西便宜,五千套不过几十两银子,卖不出他也不心疼。 等借着葫芦秀才,借着知州夫人,再借着皇后娘娘。 葫芦器具果然流行起来。 谁让东西便宜,好看,还带了葫芦秀才的名声。 更重要是耐用,小商小贩如今最喜欢的,就是这东西了,因为价格低廉,丢了也是不心疼的。 在纪炀看来,简直是古代版一次性餐具。 再接着便是一万五千套的订单。 而葫芦秀才所在何方,也被这个扬州商人刻意隐瞒起来。 为的就是凸显知州夫人所收礼物的特殊性。 一个商品,只有一件,价值自然不同。 若多了起来,重要程度直接打折扣。 所以知州夫人估计确实不知葫芦秀才在哪,也让葫芦器具有了特殊性。 这些事情顺下来,纪炀已经把全貌猜得七七八八。 好家伙,他们的葫芦器具没在本地卖起来,反而顺着运河在其他地方大火。 甚至出口转内销,潞州本地人要去扬州追捧潞州的东西? 扶江县做葫芦的百姓听到此事,脸上表情既好笑又震惊。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发生? 不过也能看出来,他们做出来的东西很受欢迎! 那是不是说明,他们能靠葫芦器具挣很多钱? 不得不说,现在扶江县百姓的心已经活泛起来,不用纪炀多说,他们已经能举一反三了! 葫芦器具的发展确实出乎纪炀意料。 但能卖得极好,倒是在他规划当中,葫芦的特殊性确实很不一样。 卖得好就行,只要能给扶江县百姓创收,管它葫芦器具卖给谁? 纪炀还紧急从玉县丞那要了一批过来,直接送到潞州城其他杂货店去卖。 好让潞州百姓知道,这风靡扬州的物件,是潞州的!是扶江县的! 虽然他人不在,但总要在潞州城刷点存在感,好让知州他们知道自己还在,自己要的东西还没给呢! 眼看所有公务处理妥当。 纪炀又去看了看滕显,见他痴迷新葫芦的制造,自然不好打扰。 而他本人,也要开始闭关读书了! 这次不是他想读,而是为了应付年末官员考察,不读不行! 每年秋冬,便是官员例行考察的时间。 县里的人还好说,题目不会太难。 但他们这些知县则要打起精神。 纪炀还好点,他这属于一年小考。 隔壁常华县知县则正逢他的三年一大考。 要不然能从今年五六月份就开始走关系,这次的大考关乎他的升迁,肯定紧张。 听说魏大人从潞州回常华县,一直闭门不出,就是在做准备的准备。 纪炀回来的晚不说,又安排了建官学,还查了葫芦作坊等等。 现在闭门读书,已经算晚的。 衙门都知这件事的重要性,基本不拿事情来打扰。 其实在纪炀看来,这年末考核,其中一大半的“试题”早在九月时,面见知州的知州的时候已经做过了。 现在考核成绩已经定下大半。 等十一月再去潞州城接受问询,也只是定下最终成绩而已。 不过今年特殊,他既想问潞州城那边要来东西,没道理临门一脚不准备好。 仗着之前的功绩若轻狂怠慢,难免影响官学官道乃至运河的进程。 所以不得不认真对待。 说起考核,自然是指四善二十七最。 四善是指,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 总结下来便是德,慎,公,勤。 接下来的二十七最,则是比较细致的条例,比如有没有举荐良才,平时是否清明,公不公平,治下从兵士到百姓再到田地,再到自己礼仪等等,还包括了本地的犯罪率,审理案件效率等等。 这些算“平时成绩”。 最后结合十一月去潞州城殿前问答,得出最终成绩。 其实这套制度,在现代的职场,学校也常见。 就是平时成绩跟考试成绩结合,来予以考核。 这些评价,还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以及最末尾的下中,下下。 每个评价还有评语。 比如若被评为中中,那便是职事粗理。 若被评中下,则是爱憎任情。 到这已经很不好,下中之时,评语则是职务废缺,这会已经离贬官不远了。 下下更是居官谄诈,贪浊有伏。 此时不仅要贬官,流放下狱更少不了。 虽说只要不是出什么大错,上面也不会给道中中以下评价。 但大多官员要的可不是稳不出错,稳不能升官啊。 都到他们这地步了。 除了纪炀这种特殊情况之外,大多都是寒窗苦读几十年,谁会甘于当一辈子的知县? 所以哪个知县不想让自己期末成绩单上,留下上上,上中的成绩? 说白了! 有利升迁! 甚至是升迁的重要标准之一。 等这些东西呈到上司那里,许多上司可不知道他们谁是谁,而这些卷宗档案一目了然。 为了有份好的升迁履历,拼了! 纪炀则是,为了官学官道运河,拼了! 虽说已经熟知扶江县各项事务,但根据知州查问他的问题,再补充补充。 到时候不是知州亲问,而是手下四五个官员来问,务必要做到最好! 纪炀白日学习,清晨则起来锻炼,凌县尉跟平安,最后还有捕快等人也跟着晨跑。 小知县 第57节 也行,回头汴京的人来找麻烦,他们至少能跑得过! 一时间,扶江县好武之风再次盛行。 求学之心也蹭蹭蹭往上涨,有这样的知县大人做表率,治下百姓必然跟着学。 这股风气传到潞州府衙众人耳朵里,心下已经对这位伯爵府嫡子更有改观。 算起来,潞州扶江县丰收一事,已经经由公文传到汴京,不知道那边什么反应。 此时的汴京朝堂。 皇帝微微闭眼,根本不看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冷笑道:“梁王的意思是,要增加税赋?” “陛下抚恤万民,已经减税五年有余,百姓们已经得以修生养息。”梁王眼里闪过不屑,“可皇宫内外用度却愈发艰难。” “皇家代表承平国的脸面,陛下跟娘娘勤俭固然好,可我们巍巍大国,难免让人耻笑。” “耻笑?”皇帝忍着咳嗽,怒道,“是皇家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 “承平国无战事才多少年,平定之后各处匪贼才歇多久?当初各地战事剿匪,不是征兵便是加派,如今安生五六年,便有其他心思。” “好,好得很。” 此时站在勤政殿内,基本都是皇亲国戚。 有梁王起头,也有人抱怨道:“陛下,皇兄,当年咱们父皇在时,就算是郡主出嫁,也是五彩凤车,更有国库万亩良田当陪嫁。” “其他珍玩更是数不胜数。” “可如今呢?如今天下天平,五谷丰登,怎么皇兄这样抠门,连我的女儿出嫁,万亩良田削减到千亩。” “您也太小气了。” “不过是稍稍加些税赋,并非什么大事,前些年打仗税赋更重些,也没人说什么啊。” “就算您不吃用,但总要顾及皇家脸面,咱们可是万民表率,可不能给承平国丢人。” “就是,您不是也想重修御花园,只是迟迟没有银钱动工?这不是个好机会?” “回到琨王幼子侵占土地的事,他不过是年少无知,不行赔些银钱就罢了,至于不依不饶吗?” “就是,林大学士也不知道约束弟子们,竟然让他的党羽群而攻之。把琨王幼子骂得狗血喷头。” “要罚他也行,只是这税赋一事,特别是山泽税跟关税,那可关乎咱们皇室用度。” 眼看这些人步步紧逼。 皇帝鬓间白发恍惚入眼,等众人再反应过来,这位帝王已经缓缓起身,目光凝视下面这群“皇亲国戚”。 里面有他的胞妹,有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更有说不定哪来的侄儿。 好得很。 琨王幼子侵占万亩良田,让近万百姓流离失所成为流民。 被林大学士一派揭发,他们不仅不认错,反而拿这件事,要求给皇亲国戚们拨用度。 帝王威压之下,众人缓缓闭口,他们不明白,明明是帝王,明明是天下最尊贵的身份,有必要节俭吗? 这天下之大,还不是他们家的? 用些自家东西,有什么了。 如今琨王幼子事发,更说要严惩。 这般行为,真让人心寒。 还有那林家,林大学士,看他在朝堂上佁然不动,实则这事就是他在暗中挑得头。 等这事平了,必然要寻他麻烦。 皇帝瞧着下面众人满身绫罗衣衫,眼神微眯,忽然想到什么。 “说起来这山泽税,倒是有趣。”皇帝缓缓道,“去年今年,其中一项山泽税略有增加。” 皇帝看着方才叫嚷最厉害的胞妹静公主,开口道:“你这件好绣品,你猜用什么税赋换来的?” 啊? 什么换来的? 众人不解。 皇帝继续道:“你们张口闭口,天下之大尽归皇室所有,却不知晓身上一丝一毫都是百姓辛苦铸成。” “那你这件好绣品来说吧,一尺价值约莫百两银子。” “朕记得,去年有项山泽税瞧着怪异,便多瞧几眼。如今想来,那项山泽税,倒正好跟你这好绣品价值相等。” 绕来绕去,不就是说,那个山泽税正好换这块好绣品吗? 什么税?山泽税不就是山上动物植物,山川流水,怎么了? 皇帝见皇后要前来说和,朝她稍稍摇头,嘲讽道:“那十几万斤鸟粪,正好换你这好绣品。” “以后这绣品不如更名吧,不知穿了十几万斤鸟粪在身上,皇妹有什么感想。” ??? 十几万斤鸟粪?! 静公主一时间仿佛勤政殿有了味道一般,身上这件衣服也恨不得脱下来。 她做了几十年公主,金尊玉贵,怎么会跟那样的东西扯上关系! 谁料皇帝老神在在,扶着皇后就要回宫休息,临走前还随口道:“反正朕是不嫌弃,你们看着办吧。” 走出勤政殿,皇后温和笑道:“何必吓唬她。” 皇帝摇头:“以后但凡她穿什么好绣品,都会想到这东西是鸟粪换来,朕看她膈应不膈应。” 说到底就是气急了恶心人。 皇后想想静公主的性子,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看到静公主身上有绣品了。 别说她了,她家驸马,她家婢女小厮,全都不会穿绣品。 毕竟一看到绣品,便会记起陛下这句话,什么鸟粪换绣品,别说膈应了,甚至会觉得没脸见人。 若这话若能遏止汴京奢靡之风,也是好事。 皇帝看着后面微微摇头,摸摸两鬓的白发,叹气道:“朕老了,林大学士也老了。” “以后,谁来管这些。” 皇后沉默,低声道:“是臣妾没能给陛下生下孩儿,等得则儿的时候,已经晚了。” 想到他们的孩子天则,皇帝脸上浮现往日坚毅。 “无妨,朕与你多撑几年,至少让我们的则儿早日成器,也好让这些人收心。” 回到寝殿,五岁的皇子天则还在温书。 小皇子见父皇母后携手回来,连忙上前请安,十分亲热道:“母后,只有您能把父皇劝回来歇息。” 皇帝摸摸幼子头发,又看着自己手掌皱纹。 皇帝年老,皇子年幼。 怪不得这群人敢生是非。 好在他的孩子聪明机智,再给他撑几年,总会给他一个平稳盛世,好让幼子登基后有喘息空间。 皇后知道陛下心意,笑着道:“慢慢来,慢慢来吧。” 小皇子隐隐知道父皇母后担忧什么,赶紧抱住母后道:“母后,您干嘛只对父皇说话,不理儿臣了吗?” 幼子可爱,帝后忍不住笑着哄他。 寝殿和谐可亲。 只留勤政殿一片狼藉。 “鸟粪!什么鸟粪!” “哪里还卖鸟粪!他们穷疯了吗?!” “以后满汴京都知道,我穿着鸟粪做得衣服!这算什么?啊?!” “下令,以后公主府,再也不准有刺绣出现,听到没?谁要敢穿刺绣衣裳,我砍了他脑袋!” “鸟粪?鸟粪?” 远在千里之外的扶江县,纪炀猛地惊醒。 完了,说好的在备考,怎么睡着了? 而且好像还做了个噩梦? 眼看夜已经深了,要不然今天到此为止?不复习了? 明日再说,明日再复习也一样。 等纪炀进入梦乡,完全不知道汴京那边因为他的鸟粪已经闹翻天,让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话。 可惜了,等化肥的事出来之后,她这个笑话还会流传很久。 纪炀就算知道了,估计只会给陛下竖个大拇指。 不愧是您,太会骂了! 第39章 纪炀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除了昨天根本没复习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而且那个莫名其妙的噩梦, 好像有点喜感? 具体也记不清了。 早上起来, 继续带着衙门几人开始跑步。 他现在怎么变成高中生了,晨跑加复习,不知道还以为他重上一遍高三。 小知县 第58节 纪炀心里好笑, 出了一身汗后,再按照原身的记忆练剑,只是如今祖父送他的佩剑不在身边, 只能拿个树枝试试。 在原身小时候,是有过武学基础的, 但祖父去世, 母亲去世, 以后再也无人管过。 原身偶尔自己练一练, 便会被周围仆役打扰, 引着他去看些闲书,再斗会蚂蚱。 如今纪炀再捡起来, 实在有些生疏, 好在他是个有耐心的, 慢慢练练, 总有成效。 再接着便是看扶江县公文,以及往年的公文,更有考核可能考到的内容。 他这边都这样用功, 感觉常华县那边肯定更加不同。 当官可真难。 听说如果位居二品三品,年末考核时, 甚至是陛下亲自出题, 估计那压力更大。 还是别想了, 这些离他太过遥远,一人能当上四品官,其实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纪炀除了临时抱佛脚之余,更多时间则在看潞州其他十个县给他寄来的信件。 目的自然是询问化肥细节,在知道这东西也有重量,若是运输所耗用的银钱太多,其实是亏本的之后,距离较远的六个县,包括丰邵县之内,也就歇了心思。 如果化肥太贵,所增产的部分并不能涵盖化肥价格,那用了化肥,也是亏的。 没人会做亏本买卖。 可扶江县临近的四个县城,倒是亲热得很,商量好明年开春就要来买。 纪炀更让他们报个数量,他好让化肥作坊生产。 只是四个县城分别寄来信函,纪炀看到上面的重量,下意识深吸口气。 就算让凌家湖百姓累死! 也做不完这么多啊! 不过想想化肥方子已经送到汴京,就算那边办事效率再慢,也能在开春前看到,这制肥方子又不是特别复杂。 估计到时候周围四个县,实际上用不了这么多。 纪炀干脆打了个对折,让凌县尉通知凌家湖化肥作坊,一定要快些生产,明年的凌家湖只会挣更多钱。 按照打对折的数量,都让凌里长跟驻守在那的兵士江历帆眼前一黑。 要说赚钱,那肯定是好事。 可这也太多了。 真的痛并快乐着。 如今凌家湖的路已经修好,他们平时制肥运肥的时候更加方便,其实省了不少气力。 有条好路就是轻便! 除开化肥,葫芦作坊那边也走上正轨,玉县丞想从葫芦江寻个人出来,跟他一起料理葫芦作坊,否则以后订单越来越多,他也不好每天都在。 他们所做的葫芦器具,有着葫芦秀才的名号,基本代替不了。 所以以后的葫芦生意只会更稳定。 这都是小事,纪炀自然不在意。 不过算着算着,衙门的人越来越多,证明他们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看着扶江县平稳发展,纪炀看书的心也安稳不少。 时间一点点过去,十一月初二,天气已经渐渐寒,纪炀终于接到潞州城的文书。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等这份公文。 按理说早就应该发下来,告诉他今年考核的时间跟要求。 可迟迟不见动静,人家常华县那边的魏大人,已经从潞州城回来了,虽说结果还未出来,但看他的意思,应该十分不错。 说不定能得个上上的成绩。 他今年升迁便有望了。 那边都开始大摆宴席,他这边却毫无动静。 愁人。 所以文书一来,玉县丞等人比他还着急,立刻打开来看。 纪炀见他们表情不对,伸手拿来,随后也跟众人一个模样。 “潞州城府衙派官吏到地方巡查?” “十一个县,抽调三个考察。” “此地知县不用去潞州城,自有官吏亲自登门?!” 换句话说。 上面要派使团抽查地方成绩! 其余知县照常去潞州回话即可,抽调出来的三个,可以不去潞州城,但必须接待上面派下的数十官员,在其任地接受年末考核? 这是年末考核的事吗? 分明是上面突击检查啊! “往年也没听说过这种事。”凌县尉道,“前知县在这二十多年,也从未听说过年末巡查考核的事。” “更没听说过,在官员任地进行考核。” 玉县丞也道:“这看似优待,不用往潞州城跑一趟,其实是上官检验啊!” 毕竟大人们都来你的任地了,还能由你胡说? 一丝一毫都会查的清清楚楚。 怎么几十年不遇的事,就让他们赶上了? 纪炀长叹一口气:“其实这事最倒霉的,不是咱们。” “是被咱们牵连的另外两个县。” 众人疑惑。 纪炀只好解释道:“这事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想要知道咱们奏报到底是不是真,还有那化肥作坊到底怎么回事。” “但单独巡查咱们不太好,便又随机抽了两个出来。” 这么一想。 好像确实对不起另外两个县! 说到底,这次巡查,一个了解地方详情,二则考核更加严苛。 也是。 他问潞州城要了那么多东西,人家就算给,也要看看这钱花得值不值得。 现在派个考察团过来,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纪炀知道今年对他的考核会严,已经做好随时去潞州的准备。 没想到上面根本不让他去,直接派人来调查。 想到知州对扶江县的事本就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次派人过来,估计要一一对应他说过的话。 看着笑眯眯,还给他送吃食的知州,手段极为利落。 能当一州之长的人,果然不一般。 但来就来,他也不怕什么。 纪炀不怕,但扶江县衙门的人全都紧张万分。 上面来考察,能不紧张吗? 如果他们说错什么话,办错什么事,被上面怪罪怎么办? 要是再连累县里的官学官道,岂不是更惨。 一时间,整个衙门愁云惨淡。 不知道的,还以为遇上天大的祸事。 纪炀安慰道:“咱们衙门做事无愧于心,从去年开始,人人天未亮起,天黑了睡下。做事做人经得起考验。” “既没有白吃一分俸禄,也无愧于百姓,不用慌张,照常做事即可。” 纪炀又道:“进了十一月,去年安置无房屋百姓的事继续做,还有今年各家白菜种了不少,常华县那边菜贩价格你们盯着点,不要压价太低。” “再有各家有新生儿未满半岁的,年中老人超过六十五的,从咱们账目上抽调些炭火过去,冬日对他们来说最是难熬。” “牛棚那边饲料也备足,以后下雪路不好走,买饲料也难。看牛棚的老汉也备些炭火,再送去件棉衣。” 一桩桩事情吩咐下去,众人的心也稳下来。 这都是他们常做的,知县大人说的没错,他们无愧于心,也无愧百姓,上面要查便查,怕什么? 他们的化肥作坊,葫芦作坊,凌家湖,玉家湖的道路,马家湾跟三江村的水渠。 个个都没问题。 都是他们辛辛苦苦,一点点盯出来的。 还有地里的菜,地里的粮食,全都没有弄虚作假。 这种情况下,他们怕什么? 纪炀见大家沉下心,再次看看公文上的日期。 今日是十一月初二,而上面来巡查的时间是十一月初五。 这分明是巡查使团们已经上路,然后才发的消息。 好狠的知州大人。 给他预留一点时间准备,但时间又不是很多。 如果有什么马脚,肯定会漏出来。 不过想想也是,若不是这样谨慎为官,谨慎御下,是个县都来虚报成绩,谎报亩产。 小知县 第59节 岂不是天下大乱? 纪炀心知这事,并不告诉手下让他们慌张,依旧带着众人晨起锻炼,白日读书。 衙门的冬日教学也开了几日。 这才来读书的,基本都是小孩跟年轻人,女子极少。 还是在纪炀的“运作”下,多添了十几个小姑娘来此。 不是他偏心,而是在最初报名的时候,各家习惯性给家中小子报名,女子给拉下。 若头一年如此,以后必然形成习惯。 此时也不好苛责乡亲们重男轻女,千百年的习惯哪有那么容易改。 不过塞几个小姑娘过来,足以表明他的态度。 等到官学开始,让小姑娘来念书,也顺理成章。 说是冬日清闲。 怎么他还这样忙? 衙门众人一忙,倒是把心里那点害怕给散了。 忙起来就不容易胡思乱想啊! 所以在十一月初五大清早,正在例行跑步的一群人,正好遇到前来考察的潞州城长官们。 大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长官们也没想到,清早过来,看到的是一群汉子们穿着短打围着荒地跑步。 衙门的人也没想到,长官们怎么大清早便来了? 他们提前准备学习的礼仪完全没用啊。 于是,一众穿戴整齐,风尘仆仆,前来“找茬”的官员,便面对这样一群衣衫不整的下属。 最后还是纪炀轻咳出声,走上前拱手道:“诸位大人想来一路奔波,还请先在衙门用个早饭,我等扶江县衙门一行换身衣衫便来。” 领头的官员微微点头,算是缓解这样尴尬的场面。 玉县丞跟凌县尉立刻回去,让准备吃食的自家娘子多备些,让自家人出来代替照顾。 他们这些人还是快快洗个澡换上官服来吧! 衙门后院,平安急急忙忙找出官服:“少爷,您快些换好衣服过去吧,谁料他们来得这样早。” 纪炀却不紧不慢,开口道:“不忙,接待有接待的好处,不接有不接的好处。” 他们这次来,要的就是查看扶江县真实情况,自己心中没有鬼,任凭他们怎么问都行。 可纪炀也没想到,最先被询问的,竟然是江小子跟江乖乖。 两人早已习惯跟着衙门吃饭,今日过去,发现饭桌上换了一群陌生人。 玉娘子见此,连忙道:“你们两个去我家吃早饭吧,今日有些事。” 江小子江乖乖年纪虽小,却经过许多事,自然听话要走。 谁料潞州城领头官员见此,开口问道:“他们两个是何人?怎么也在衙门用饭?” 玉娘子跟凌娘子刚要答,就见这年长官员道:“让他俩说。” “你们两个姓甚名谁,可知这是官府重地,普通人不可随意进入?” 江小子刚皱眉,江乖乖便上前:“我叫江白鹤,我哥哥叫江云中。” “我们两个无父无母,知县大人看我们可怜,便留我们在这吃饭。” 江乖乖不过四岁,乖巧可爱不说,平时纪炀从未短过他们吃食衣裳,闲来无趣还会给两人扎小辫,再有滕显教导学问,看着就比一般孩童机灵。 这一开口,已经让这群有家有儿女的官员们心生喜欢。 年长官员听此,眼神也柔和些,对玉娘子等人道:“让他俩也坐下吃饭吧。” 等两人坐下,不少问题也便来了。 比如他们知县大人性情如何,对他们如何,最近在做什么事。 孩子再聪明,也会被三言两语套话,在潞州城官员看来,问他们也没错。 谁料两个小孩彬彬有礼,丝毫不像没有父母教养的孩童,听闻他们读书习字已有些成效,这下纪炀还没来,众人已经对这位地方官有些好感。 按理说闲杂人等,确实不能在衙门自由来回。 可这两个孩子年龄小,不过跟着吃些饭食,确实不能当罪。 反倒显得纪知县宅心仁厚,体恤百姓。 江乖乖吃过大人们剥的鸡蛋,笑眯眯道:“知县大人还说了,等到明年开官学了,让我跟哥哥都去读书,他给我们出束脩。” 江小子愣怔,知县大人什么时候说过。 不过妹妹说话,他自然不反驳,又听江乖乖道:“大人还说,回头官道修好了,他让人打辆马车,带我们去潞州城玩呢。” “你很想上官学?还想去潞州城?” “想啊,知县大人说,读书能明理,多读书才会更有学问,也不会让人饿肚子。”江乖乖满脸憧憬,“大人还说,潞州城特别特别好玩,我们去了也能长长见识。” 这话纪炀倒是说过,没想到乖乖也能记下。 看看人家孩子。 怎么教的。 竟然对读书这样渴望,他们家孩子怎么一听上学就想逃课? 纪炀过来的时候,先是听到江乖乖认真胡编,然后看到潞州城大人们艳羡的表情。 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办。 纪炀已经梳洗又换了官服,此时过来,只让人觉得朗月清风,英俊青年身上无一丝世俗气,反而像格格不入的名士。 “慢待各位大人了,原本以为大人们晚些过来,没有及时迎接。” “无妨,你能带着衙门众人强身健体,这很好。”年长官员赞赏地看向他,随后开始介绍各自身份。 潞州城府衙派出一共七位官员,为首的是仓司长官,称提举常平使,掌地方抚恤,赈灾。 上次见过的漕司转运使,跟这位是平级。 但掌管地方抚恤的官员来巡查,这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除了这位之后,副手则是潞州布政使,也是管钱粮的。 余下各自也是不小官员,随行还有十几小吏跟随,这一行人算起来也二三十人。 他们这一行人,已经去过另外两个县,此行扶江县,是最后一站。 而他们想要的东西,就看领头的仓司常平使大人,跟佐副布政使大人了。 听完介绍,别说纪炀了,身边被点拨的玉县丞,凌县尉,也明白这阵仗为何而来。 这算不算出师不利? 长官们刚来,他们竟然那么模样对人? 这边饭食刚用过,常平使大人刚要说话,就听衙门侧门吵吵嚷嚷,下意识皱眉。 但那边的小吏已经把侧门打开。 只见百姓们陆陆续续到衙门其他房间,明显十分习惯。 又是怎么回事? 纪炀答道:“还请诸位长官们见谅,今日是玉县丞当值教书,他可能要失陪了。” 玉县丞眼前一黑。 今日长官来此,还教吗? 可来听课的百姓已经坐定,明显等着他。 潞州城来的大人们同样也看向他。 玉县丞只好硬着头皮进门,他没有经过系统教导,没上过私塾,更别说官学。 他所学是上个知县大人教的,所以也只会些笨方法。 这让诸位大人们听的眉头紧皱。 “这就是你们扶江县的教学?” 常平使大人语气已经有些严厉。 纪炀倒不慌不忙:“是,我们玉县丞只跟前任知县老大人习得几个字,之后是自己用功刻苦,他本就没有上过私塾,自然不会真正的教学。” 常平使刚要说,既然没上过,何必误人子弟。 可这屋里的百姓们学得兴致勃勃,也不能说全然没有效果。 而且这种求知欲,怎么也装不出来。 “扶江县从来没有私塾,更没有官学。大家也都是摸索着来,虽说方法笨了些,效率也低些。但能学一个字,便是一个字。”纪炀故意叹口气,“可惜啊,谁让没有夫子呢。” 纪炀没看到,他这话一说,潞州城来的人队伍当中,有两位留着长须的书生下意识看他一眼。 这人半句没提要官学,但句句都在要官学。 常平使,布政使听此,忍不住笑。 这小子还真是有意思。 那常平使更是道:“怪不得我临行前,知州大人特意嘱托过,要小心你的算计。” 这里的算计,自然是调侃为多。 他来这不到一个时辰,其实对衙门风气有些了解。 也明白眼前的伯爵府嫡子,确实有几分本事。 他好歹也是千金之躯,名门望族,却难得能体恤民情,因地制宜。 在这里丝毫没有骄纵之感,反而跟这里的人相处得非常好。 小知县 第60节 更不说他令人咋舌的功绩。 若不是他做得实在好,胃口又实在大。 他们这行人,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纪知县,既如此,你也带我们在扶江县四处逛逛,此也是你年末考核的一部分。”常平使笑着道,“走吧。” 纪炀点头:“全听大人的。” 不就是开始视察吗?他还真不怕! 潞州城来的人浩浩荡荡一群人,悄然分成三拨。 一拨由纪炀带着去各处查看情况,其他两拨分别去往扶江县西,扶江县东。 凌县尉显然发现这番动作,纪炀稍稍抬手,低声道:“不用管,让他们看。” “扶江县任由他们看。” 等对上常平使大人目光,纪炀坦然一笑,他可是最不怕别人查的。 再说,这不是已经开了个好头。 纪炀已经感觉到,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向他招手了! 第40章 “扶江县新修水渠有两处, 人力用的是每年规定劳役,银钱支用的是府衙账目。不曾让两村百姓多出一毫。” “因葫芦作坊所种的大片葫芦田, 其实并未报在开荒数目里, 其实应当算上,这也是不小的功绩。” “那边也修了水利,不过是由当地里长跟村人们搭建, 十分简易,但为了让葫芦长得更好,所以各家都有帮忙。此处也并未上报。” “凌家湖化肥作坊确有此事, 村里通力合作,如今除开应得银钱, 还会格外优待村中妇孺老人。” “赚的银钱一年过千两, 扶江县衙门只收山泽税, 其他银钱全都用来修路, 剩下的银钱则给村里修缮房屋, 纪知县并未沾染分毫。” “至今扶江县百姓使用化肥,还是由县衙垫付, 之后用人力或者钱粮来还, 都不曾有利息。这个银钱纪知县也不过手。” “玉家湖到常华县的官道, 纪知县也没出过钱, 也没要过银子。” “今年扶江县一共新添三十多头耕牛,上百农具。粮食增产确有其事,如今田地里的白菜都比其他地方长得好。” “各村百姓无不夸赞纪知县, 还说他待人温和。” “我这边倒是有一点埋怨。” 派去探查消息的小吏这话一说,潞州城来的官员全都看向他。 方才听了那么多夸赞, 总觉得不真实, 终于要有点埋怨了? 众人立刻打起精神。 “好像是因为这次冬日授课的事, 县衙只招收两百人,许多人都没报上名。” ??? 这算埋怨? 确实算埋怨,但岂不更证实了,他们所看到的冬日授课,并非糊弄事。 而是巡查开始前就已经在做。 至于安置房屋不好的人户找地方过冬,修缮破损房屋,再救济家中有婴儿有老人的人户。 锄强扶弱,尊老爱幼。 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没问题。 在扶江县五天时间,越了解越觉得纪炀无可挑剔。 就算是他们过来做这知县,也未必能有纪炀做得好。 不是未必,是肯定。 这一件件的,他们当知县的时候,也做不到啊。 听闻他今年冬祭,还打算带着扶江县种田极好的几户人家,去墨子山祭拜兵士。 连祭祀这种事都顾虑周全,好像没什么不好的。 祭拜兵士,更是让人心生敬仰。 至于厚着脸皮,没事就要提官学,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若每个知县都能做到如此这般,要个官学又算什么。 陛下知道了,都要赏赐他的。 众人一时沉默,常平使跟布政使两人让其他人退下。 情况他们大概清楚,接下来便是商议此次巡查怎么评定的事。 对比前两个县城,那两个只能说没有什么大错,但也没什么功绩。 来到扶江县,却是格外不同的景象。 他们所闻所看,全都让人震惊,许多东西纪炀甚至没写到公文里。 别人的公文多数会夸大一番。 纪炀这边反而要压一压,否则显得不太真实。 天下间唯独他了。 这会让其他人离开,他们两人要好好商议。 这一行人当中,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纪炀的家世,更因如此,所以心里的震撼要比旁人多得多。 布政使率先开口:“纪炀此时不简单。” “都说富贵人家的子弟更娇气些,他怎么不同?”常平使一时疑惑。 布政使却道:“他母亲早亡,母亲家族也早没了。他父亲伯爵老爷侧室强悍,母家又得力。” “如此的处境,他像个外人。” “也难免会以后这样的性子。” “估计离开汴京,这才有机会施展拳脚。”常平使叹气,又看向同僚。 他这位同僚家族都在汴京,虽是自己副手,但他依旧客气。 “不偏帮任何一方,把此事原原本本呈上去可好?反正潞州离汴京这样远,那边的手也伸不到这里。”布政使虽是询问,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不管汴京到底如何,跟他们这个偏远小州没什么干系。 他们也不忍让这个良才埋没,更不会用这件事去讨伯爵府的好。 一个权势日渐没落的伯爵府,是比不上有如此身份,又如此强干的能才。 说不得,以后还要靠纪炀帮扶。 两人对视一笑,对扶江县的事情已经做下决断。 同样还在做决断的,还有外面的两个书生模样打扮之人。 他们两人站在扶江县新修官学门前, 官学主体大致完工,里面的桌椅书柜还未安置,所以大门也没关,扶江县民风淳朴,门关不关都行。 个子稍高那个浑身透着不满,抱怨道:“这就是扶江县?知州大人还想把我们调到这里来教学?” 稍矮那个则拍拍新修的官学:“你看,这官学不是修得还不错,虽说房屋少了些,但用料都不错。” “之前知州大人还说,他们官学还没修,可能要到年后动工,如今看看他们早就有准备了。” “你愿意来这里?没看到穷乡僻壤,最近是发展可以,但跟潞州城官学比,差得太远了。” “说得也对,可那边官学,夫子们排着队想去教学,可这里却无一人。”稍矮的夫子笑道,“在那边我也只是个候补先生,还不如来这里试试。” “你倒是豁达,可此地知县买官得的官位,做个知县也是到头了。” 这两人便是知州安排随行的夫子,让他们先看看扶江县。 如果这边巡查的结果还算满意,那开春后潞州便拨钱过来修官学,两人也会被派过来当夫子。 两人跟着走了一圈,自然知道,扶江县的政绩确实不错,此处也适合修官学。 可太穷了。 跟其他地方比,还是穷。 不过稍矮的刘平原夫子显然已经认命,甚至自得其乐,开始跟同僚分院子。 “其实想到那些在府衙上冬课的百姓,教学也有动力。” “当然,能留在潞州官学自然更好。” 虽说他们目不识丁,但他们都想学,这对一个当夫子的人来说,真是莫大的鼓舞。 两人说话间,只听官学大门有所响动,等他们出门,便看到纪知县走了进来。 进来之时,身后的捕快还抬着桌椅等物。 纪炀见到他们,面上带着惊喜:“长官们辛苦了,竟然已经到了此处。” “不用叫我们长官,我名叫刘平原,称一句平原即可。” “原来是平原兄。”纪炀笑道,另一人并未介绍,纪炀拱拱手,算是见礼。 另一边则继续招呼手下搬东西进来。 纪炀继续道:“官学刚修缮好,许多东西都未备齐,不少东西想买,也有些无从下手。” 刘平原回道:“官学的东西极为琐碎,确实不好购齐。” 他们两人说话,另一人已经离开,不过刘平原还是说道:“像这书柜,就太小了些,而且支撑不够。” “如果是小孩子在这,容易有危险。需得下座沉,上面轻。” 等纪炀跟刘平原从官学出来。 小知县 第61节 刘平原已经一口一个纪贤弟,喊得极为亲热。 没办法,谁让结交纪炀这人,实在有意思。 这样豁达的官吏,他还是头一次见。 不过纪炀带着刘平原,迎头碰到常平使跟布政使。 这两人可不好糊弄,对视一眼,便看出来,纪炀已经知道这是随行夫子,提前来拉关系了! 还真是,真是没法说! 他们知州大人临行前的吩咐,还真没错! 他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点。 这也是,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功底,又怎么会在短短时间里,把扶江县发展的这样好? 纪炀忍不住笑,没办法,没让他们什么都没有啊。 如今粮有了,田地还在开耕,精神建设也要更上。 没有学校,总觉得缺点什么。 如果说他做的那些,是让大家尽量衣食丰足,但知识文化,才是一个地方的根基。 就像此地是兵士后人建设一样,就算那些兵士们都不在了,此地也有尚武之风。 这股精神气,即使看不到摸不着,依旧存在,依旧在某时某刻影响这片土地的百姓。 巡查到第六日,已经差不多了。 潞州而来的官员们,甚至已经习惯此地百姓来衙门听冬课,或者谁家鸡丢了,猪走了,让捕快们帮忙找找。 找到之后再送个鸡腿猪肉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救了。 更习惯此地小孩并不惧怕官员,遇到他们知县大人,还亲热过去讨糖吃,还会顺嘴问一句:“知县大人,我明年也能去上学吗?” 看来纪炀平时没少提学堂的事。 他在汴京是个不爱学的,怎么到了地方,反而开始劝学? 这两位大人下意识想到伯爵府,不由得叹气,拍拍纪炀肩膀:“真是苦了你,若非如此,你也不用。” 不用买官。 纪炀知晓布政使大人话里未尽的意思,笑道:“也并未真的辛苦,那些吃酒耍乐,更是假的。” “至少这天下美酒,尝了十之八九,也算可以。” 纪炀故意打趣,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可接下来的话,明显十分认真。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只是此地百姓辛苦。” “下官刚来之时,连衙门差役都半年不得一次荤腥,更不要说此地百姓。” “他们是兵士后人,来此开荒建县,此地土地贫瘠,东西两处种田都不同,门户不过三百余。” “下官见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便深知这是下官职责所在。此地种种不敢夸耀,纵然下官再如何,可没有此地百姓,荒地不能变耕田,水渠不能修好,后山再多化肥也制不出来,几万葫芦更不会成批从此地发出,送往扬州。” “说到底,下官所做,不过是动动脑,动动嘴。” “真正付出汗水辛苦的,乃是他们。” “他们不需感谢谁,要谢,也是自己辛劳吃苦,想为家人的日子过得更好些夜以继日地劳作。” “可有些苦是可以避免的,如果有官学,他们家中子弟便可读书,可明理,可科举。” “如果有道路运河,那可以带着乡间所产,去潞州城,去扬州城,让家中日子更好过些。” “就如同衙门冬日授课吧,如今的教学是蠢笨,教学的人为难,学习的人也为难。” “明明有更好的法子,有天下间读书人都知道的做法。” “他们不懂,这不怪他们,因为他们没有学习,没有走出去,所以没办法知道外面的马车车轮如何更轻便,不知道江南一带的农具更先进。” 纪炀拱手作揖,语气郑重道:“还请大人们念及百姓辛苦,让扶江县有一条可以通往外面的道路,让他们的孩子有书可读,有理可辩。” “他们都是兵士后代的好儿郎,好女儿,日后说不得也能出个栋梁之材,造福天下。” 冬日寒风凄厉,一股股冷风吹到众人身上。 像是有无尽寒意,偏偏纪炀的话,却让人心中火热。 纪炀再次偶遇两位大人,立在空荡荡的官学门前,说出他讲过最长的一段话。 一时间,身后的捕快小吏眼泪直流。 只有知县大人了,知县大人真的知道他们的辛苦,也真的为他们好。 大人全程不提自己,只提百姓,让他们这些扶江县本地人内心说不出的感动。 仓司常平使微微错愕,目光温和地看向眼前的年轻人,缓缓道:“你说得没错,扶江县百姓,该有这些东西。” 旁边的布政使更是眼圈微红,扶着纪炀道:“别说官学官道了,你所求的运河,一定也能成。” 纪炀大喜,又深鞠一躬:“深谢大人们了。” 他们二人是这次巡查的主力。 有他们开口,此事成了! 不过等潞州官员们离开之时,常平使跟布政使显然反应过来,万般无奈地看向纪炀。 “纪炀啊纪炀,真有你的。” “怪不得你不在汴京,汴京还有你那么多好戏。” 等会,汴京又怎么了? 眼看还有段路途,两位大人干脆一左一右,跟纪炀讲起汴京鸟粪刺绣的事。 听得纪炀脸都绿了。 怎么他的制肥方子没被发现? 反而鸟粪所交的山泽税被陛下拿出来损人了? 他冤枉啊! 他可没想羞辱长公主! 这位长公主是陛下亲妹,年过四十,半点苦也没吃过。 鸟粪刺绣,只怕是最大的羞辱了。 常平使布政使难得见纪炀吃瘪,笑眯眯道:“没事,你怕什么,反正制肥方子马上公开,长公主早晚都要知道。” “对啊,你这么聪明,肯定应付得过来。” “别送了别送了,回去想想怎么办吧。” “长公主原本就在为宗室占地的事求情,你这样一来,更让她生气。” 看似安慰,明明在往他伤口上撒盐! 明明都离开汴京,怎么树敌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他这辈子也别回去了! 送走潞州城一行人,再面对衙门官吏们,纪炀见他们脸上隐隐带着喜色,可还是等他一句话。 纪炀看看身边没离开的夫子刘平原,跟大家介绍道:“这便是以后咱们扶江县官学刘夫子,昌盛二十七年的举人,原本在潞州城官学当夫子,如今拨到咱们这了。” 刘平原赶紧客气:“鄙人在潞州城官学不过是替补夫子,那边人才济济,还未曾当夫子呢。” “您别谦虚了,您可是举人老爷!” “对啊,您可是举人!我们扶江县连个秀才都没有。” “就是,刘夫子我给您行礼了,我家有两儿一女,都想上学,您看。” 刘夫子自从中举之后,再也没人对他如此热切。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原本等到年后再来即可,但在官学门外,听到此地纪知县为黎民百姓请命,心下一时激动,直接跟常平使大人说,反正如今扶江县官学已经修缮好,他不如就在这帮忙添置东西。 等到开春,直接招收学生。 常平使大人自然不会拒绝,心里却道,又个被纪炀蛊惑的,也行,谁让纪炀有这个本事。 官学已然成了。 那接下来便是官道? 刘夫子都跟其他扶江县人一样,热切看向纪知县,他也觉得,扶江县百姓值得这样的官道。 虽说他已经大致知道答案,可还想再激动一次。 纪炀笑:“常平使大人跟布政使大人说了,等他们回潞州城后,便派工匠前来,沿途探查官道情况。开春之后,立刻派人来修。” 年前看路况! 年后开始修! 这就是成了?! 官道也成了! 明明是看似不可能的事,一件件的,都成了! 纪炀看着他们欢呼雀跃,心里那块石头终于放下。 还好,没有夸口。 等会,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东西。 他的考核成绩? 是不是还没说? 说好的来考核呢! 从县路口回衙门,纪炀直接抱起看热闹的江乖乖跟江小子。 “这次你俩做得也不错,一人奖励一个鸡腿,怎么样?” 小知县 第62节 “给妹妹两个!” “好,乖乖两个,云中也两个。” “咱们去张伯家挑两只幸运公鸡,中午就吃!” 至于汴京因他引起的风波。 那还是事吗? 他招惹的还差这一件? 这算不算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发愁? 再说了,鸟粪刺绣的事闹得越大,对他越是有利。 这说明,陛下快注意到制肥方子了。 他巴不得再出几件“趣闻”,好让化肥之事名扬天下。 不过长公主的鸟粪刺绣,只怕要跟化肥一样,传遍整个承平国了。 然后更恨他了。 好像受伤的只有自己? 纪炀啧啧几声,让江乖乖江小子去挑肥美的大公鸡。 先庆祝一下再说! 让他看看哪只幸运公鸡今天上桌! 纪炀忽然想到什么,鸡粪也是鸟粪的一种? 他要不要写封信回去拱拱火,只怕长公主家连鸡肉都不吃了。 好像,也行? 第41章 纪炀的信仍在路上, 汴京那边还在因为鸟粪刺绣的事折腾。 就连长公主女儿成亲,去参加宴会的众人身上都不带一块刺绣, 唯恐惹到长公主。 她女儿跟女婿的喜服上都干干净净, 换了其他方法添花样,临时把刺绣铺满的喜服给换了下来。 只是成亲时的场面可就没好到哪去。 皇帝听闻此事,也懒得搭理他们, 宗室奢靡浪费的情况愈发严重。 他年轻体壮的时候还算能压制,如今自己年老,皇子年幼, 倒是几个王爷身处壮年,难免会多些心思。 皇帝翻开下面送上来的奏报, 因为琨王家幼子侵占田地的事, 堆积不少公务。 好在林大学士站出来, 算是让罪名定下。 原本想着不让他站在前面, 下面子弟们运作即可, 也好让林敬源不当这个靶子,没想到除了他家嫡孙还算有用之外, 其他人只能算添数的。 只是他那嫡孙今年登榜, 如今官职微薄, 说不上什么话。 想到这些事就来气。 皇帝眼神微眯, 一点点翻着手头的奏章。 知道看见潞州奏报,眉头下意识紧缩,随后开口道:“能使贫瘠土地变良田, 稻子亩产四百六十斤?” 潞州? 那地方偏远,这个潞州城下的扶江县, 还需皇帝多想片刻, 才想到是哪个地方。 “来人, 把潞州,扶江县舆图找出来。” 身边近官连忙去找,只是那地方实在生僻,有经验的近官去找舆图,也寻了两盏茶功夫。 皇帝看着此地的地形图,再对照书册上的记载。 如此偏远的地方,真就亩产四百六十斤? 确定这些时候,皇帝才翻开所谓的制肥方子,这位帝王登基三十三载,见识过无数风浪,更见过无数巧言令色,弄虚作假的奏报。 所以他第一反应是怀疑,然后是求证。 最后才去看所谓的良方。 这一看,脸色更加古怪。 此地是用鸟粪做这个叫化肥的东西? 等会。 皇帝又道:“把去年扶江县赋税卷宗调出来,快。” 近官这次早有准备,不多时扶江县去年薄薄的卷宗已经在案上。 山泽税。 鸟粪,一百多两。 竟然是这样? 他上次随口提起的山泽税,就是扶江县的? 纵然是皇帝,此时也有些哭笑不得,沉下心找到潞州知州奏报。 上一份公函只是介绍潞州下面情况。 这一份则是详细说明其中缘由。 说是扶江县知县发现鸟粪可以做成化肥,而化肥能滋养田地,使庄稼长得更好。 去年秋冬时节先在芥菜,白菜上大获成功,今年春耕扶江县知县便鼓励百姓用在庄稼上。 到秋收之时,果然看到成效。 土地贫瘠的扶江县,因为化肥的缘故,麦子均产二百三十斤,比潞州其他县均产多了近四十,比自己去年多了八十斤。 水稻均产三百斤,比自己去年多一百二十斤。 如此说来,近乎翻倍。 不仅扶江县有如此成效,连隔壁县用了他们的化肥,产量也略略增加,这还是他们使用较晚的缘故。 潞州知州讲的事无巨细,更把派人探查,又准备在年末派官员巡查的事说得清清楚楚。 这也表明了,此时并非虚报亩产,而是真的。 再后面,又把扶江县去年今年的变化复述一遍,更写了这位知县趁着交田税之时跑到潞州要官道,要官学。 更要重修四五十年前未成的运河。 最后,则是知州对这位知县的暗暗赞赏。 这份公文比扶江县去年账册还要厚,可见写得多详细。 皇帝一字一句全都看完,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不过看到后面扶江县知县名字,忽然有点恍惚。 纪炀? 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说过。 等皇帝喃喃念出,旁边近侍小声道:“是伯爵府家的纪公子吗?武侯的嫡长孙。” 是他? 怎么会是他? 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扶江县知县卷宗何在?” 近官连忙递上。 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写下纪炀怎么任职,何时出发去的扶江县。 再跟扶江县知县所做之事一一对应,还真是他? 纵然是皇帝,也听说过纪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无非是斗鸡走狗,好美酒好享乐。 这在汴京子弟当中十分常见。 可像纪炀名声那样突出的,却不多了。 否则能干出买官这事? 估计户部吏部就因为纪炀买官,所以把他扔到偏僻之地,没想到他在这,反而干出些成绩? 皇帝还是有点恍惚。 “去查,查清楚事情原委,之后再说。” 皇帝按下这份奏章,深吸口气,若奏章所言是真,那这份制肥方子,将会改变整个承平国。 “宣林大学士进宫,朕有事同他商议。” 作为帝王,不可能不知道这份奏章的重要性。 但作为帝王,又不能偏听偏信,他要验证事情真伪。 如果是真的,那这份东西会给承平国带来什么,恐怕没人能估量。 两队人马从皇宫出发,一队暗卫直接奔赴扶江县,另一队近侍则去林府请林大学士。 林大学士如今风光得很,他一人舌战群儒,直接把琨王幼子罪名定下,现在朝中哪人不服。 如此炙手可热的人物,大家都奉承着呢。 罚了宗室子弟,陛下非但不处罚,甚至还屡屡宣他觐见,这种殊荣,实在让人艳羡。 倒是在林家大公子书房的林五姑娘微微皱眉。 “哥,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林家大公子同样有些担心。 小知县 第63节 如今这场面,不亚于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看着极盛,倒像靶子。 如今又惹了宗室子弟,难免遭人恨。 要怪,只能怪自己不能替祖父分担,让他一把年纪还要亲自出马。 但不知道这次进宫又是所为何事。 纪炀根本不知道,小小的扶江县迎来一波又一波探查的人。 就算知道应该也无所谓。 现在官学筹办起来,官道也已经有人过来勘探情况,如今又是冬日,他每日上上冬课,顺便应付一下隔壁常华县知县就行。 也不知道魏大人哪得来的消息,说纪炀十分受知州喜爱,没事就顺着新修的官道,骑着马不到一个时辰便来了。 刚开始想让纪炀帮他美言几句,后来发现纪炀这人,吃穿用度无不精良。 他自己本身是不在意的,但随手从库房拿出来的披风就价值千金。 一时间更加热切。 纪炀也懒得管,反正冬日躲闲,爱怎么样怎么样。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他拱火的信,应该已经到汴京了吧? 不止拱火的信到了汴京,皇上派来调查的人,也已经回去。 皇上的暗卫,一路快马奔来,搜集消息的能力非常人能比。 十二月初,消息已经送到皇上跟林大学士手中。 两人一时间有些沉默,林大学士缓缓开口:“我的孙儿林启,去年秋天到扶江县退亲,回来之后也是对纪炀赞不绝口。” “也提了化肥的事。” 这些话,上次林大学士已经说过。 可这回再讲,皇上跟他自然又有想法。 竟是真的? 汴京有名的纨绔,去地方上,当了个极好的父母官? 承平国建国二百多年,也没见过他这样的人。 而且他做的政绩,是足以记在县志,记在潞州城,甚至在承平昌盛三十二年的卷宗中有上一笔。 但此时最尴尬的,还是林大学士。 如此的好儿郎,他家竟然退亲了?倒是显得他家有眼无珠。 皇帝忍不住笑道:“没想到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林大学士沉默,皇帝继续道:“你觉得化肥这东西如何?” 这下林大学士不再沉默:“自然是极好。” 能让大学士用极好两个字形容,显然已经看出这东西的作用。 用了化肥,水稻增产一百二十斤,麦子增产八十斤。 怪不得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为这件事开了好几个小会。 现在看着手下调查出的结果,跟潞州知州文书上并无差别,甚至加了冬日里纪炀如何照拂村里老幼的事。 但看来看去,还是那句话? 这是纪炀?! 两人平静过后,又按捺心中狂喜,皇帝站了起来,手上赫然是那份制肥方子。 “明日早朝,制肥方子的事,便会问世。” 其实现在朝中已经隐隐有些传言。 毕竟奏章不止经过皇上的手,还有各个部门需要负责,负责钱粮的户部已经翘首期盼。 他们也在等皇上确认此事。 若是真的,那明年的粮食,岂不是必然增产? 全天下来说,都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若换成好大喜功的帝王,说不定早就传扬开了,也就是他们陛下谨慎对待。 户部尚书碰到从勤政殿出来的林大学士,见他满脸喜色,忍不住问:“林大人?是不是那件事?” “对,那件事,是真的。” “竟是真的,谁能想到赶在年节前,竟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第二天早朝过后,消息便传遍整个汴京。 汴京林大学士家中自然也得了讯息。 这天下间,竟然有人想出让粮食增产的方法,麦子都能增产八十斤,几乎提高了二分之一! 就算再不务农桑之人,都明白其中意义。 只是跟其他地方欢呼雀跃不同,林家倒是显得有些尴尬。 若是高兴,那自是高兴。 高兴之余,又隐隐看向林家姑娘们的脸色。 谁让做出这种好事的人,竟然是纪炀! 跟林家有过婚约的纪炀! 林家三姑娘已经在屋子里摔盆砸碗,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扬名? 她年后就要嫁人,退了亲的人竟然做出如此功绩,她岂不是十分尴尬?! 门外的林家表妹,林家五姑娘,六姑娘都不敢去劝。 他们上面,大哥中进士之后当官,无暇管他们,二姐又早早出嫁。 平时都是三姐管着他们,作为小辈,谁敢过去。 最后还是林五姑娘开口:“三姐,那事已经过去了。再说当初只讲纪家大公子跟林家姑娘结娃娃亲,其实并未说哪个。” “而且退亲的时候也没说,原本就是口头的约定,去年这事也就结了。不会有人多提的。” “看在咱们祖父的面子上,更不会乱嚼舌根。” 林五姑娘分析的没错。 毕竟谁能想到纨绔的纪炀,忽然想到这样的好法子,还真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做出笔政绩? 就算有人有心攀咬林家,也要看看林大学士如今在朝中的威望。 房门忽地打开,林家三姑娘脸上挂着泪痕,恨恨道:“若这样便好了。” “那伯爵府之前大张旗鼓说,我家去他家退亲,你忘了?” “知道的是他们要打纪炀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轻狂。” “纪炀早不出名,晚不出名,这个时候作甚!” 牵扯到这事,那就无解了。 林家大公子过去低调找纪炀退亲,口头约定,口头取消,也不点名哪个林姑娘,这算是过去。 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大家都好。 偏偏伯爵府听说此事,一定要讲,是林家厌恶纪炀纨绔,所以退亲,伯爵府嫡长子又如何,品行不端,行为不检,还不是照样没人要。 伯爵府传这话的人,甚至有意抬高林家,贬低纪炀,好为以后庶子承袭爵位铺路。 让大家更知道纪炀的不好。 这事之前也没什么,林家三姑娘也不当回事,反正损的并非她的名声。 可制肥方子事出来,两者身份转换,反而林家变得极为尴尬。 否则皇上也不会故意调侃老臣子林大学士。 不过这些事对他们而言,说笑过了便好,到未嫁姑娘家这里,则变成天大的事情。 并非后者计较,而是她们能失去的东西并不多。 林五姑娘想了想,认真道:“三姐,你真的不用难过。依我看,此事最难堪的,远远轮不到咱们家。” “这汴京城里,另外两家,反而真的抬不起头。” “就算是流言蜚语,也是先到他们那边。” 林三姑娘这才止住哭泣,好奇道:“两家?哪两家?” “自然是伯爵府,跟长公主府。” 伯爵府? 长公主府? 伯爵府好说,在纪炀故意找人惊吓庶弟,使他今年科考无望。 嫡子跟庶子之间的矛盾,已经摆在明面上。 他家如此看重庶子,使能干嫡子流落在外,是谁都要讲一句这家的家主有眼无珠。 把鱼目当珍珠,把朽木当栋梁。 要说以前都讲,他家庶子如何如何好,嫡子如何如何差。 结果呢? 结果还是嫡子先一步做出让陛下交口夸赞的政绩。 那可是让粮食增产的好东西! 让潞州知州连夜上奏,让皇上跟林大学士,还有户部尚书都上心的东西!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春耕之前,这东西的制作方法,便会传到承平国各个地方。 小知县 第64节 世人都会知道纪炀的名字。 知道他不仅聪明研制良方,还把好东西献给朝廷,献给陛下。 这事无论从哪看起,全都无从挑剔。 至于那庶子? 怎么? 被轻轻一吓,便什么都不会了? 如此本事,看来那科考本来也不成! 这话当然是纪炀那群好友们说的,原本只是说说,如今随着纪炀名声渐起,大家反而觉得这事是真的。 还不是自己没本事,别是自己根本考不上,拿嫡子来做遮掩吧? 只能说形势比人强,舆论也是随风倒。 这样的说法,也让力捧庶子的伯爵府难堪,更让庶子生母的娘家,也就是户部左侍郎暂避此事。 有户部尚书开口,制肥方子推广的事,有户部右侍郎来做。 如此一来,庶子这边,不仅失去名声,还失去实打实的功绩。 谁看了不嘲笑几声。 不敢嘲笑伯爵老爷,还不敢嘲笑侧室母子吗? 所以在这件事里,伯爵府首当其中,最为丢人。 至于长公主府。 已经不知道是丢人,还是好笑。 以往都以为,鸟粪刺绣的事,三五个月便能过去,汴京还有其他新鲜事。 长公主也能放下心结,重新穿戴刺绣。 毕竟皇上不能天天都提吧。 现在呢? 现在陛下不提,汴京百姓提,天下百姓都提。 所有人都会知道,制肥方子的原料便是粪便,扶江县所用是山林中的鸟粪,甚至在奏章里说,想要快速获取大量肥料,去林子找鸟粪最好最便捷。 特别是陈年鸟粪,甚至都不用怎么制作,都是很好的肥料了! 这方子十句话有八句都在提鸟粪。 而且以后承平国的山泽税中,鸟粪交税的比例只会逐年增加,增加到大家不能忽视的地步。 之后一提起这个东西。 就会想到长公主!想到陛下说她,还嫌弃百姓呢?你那刺绣都是鸟粪做的。 听五妹一分析,林家三姑娘瞬间觉得精神好些了。 不过她若是长公主殿下,只怕眼前一黑。 这桩带着味道的趣闻,只会是化肥方子传到哪,消息便跟到哪。 等承平国都在使用化肥的时候,岂不是天下人人皆知? 单是想想,就要窒息了。 五妹说得没错,现在最丢人的,是伯爵府跟长公主府,她这点事算什么。 就在林家暗暗庆幸的时候。 纪炀拱火的信终于送到好友们手中。 现在天气渐寒,路上也耽误了会。 好友们此时对纪炀信件,那是期盼万分,想看看他这次又要做些什么。 上次吓唬他庶弟还挺好玩的。 这次又要做什么? 信件一打开,几位好友面面相觑。 纪炀啊纪炀,他这人已经不是爱不爱看热闹的事。 他分明就是热闹本身! 这几位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热闹那还叫汴京吗! 十二月上旬,汴京城里又有一个小道消息。 制作化肥,不仅能用鸟粪,猪牛羊粪便都成。 以后遍地都要开化肥作坊,这些的税收会越来越多。 所以不仅长公主的刺绣是鸟粪做的,可能所用的饮食器具,都会是各种黄灿灿制成,让公主不要多想。 享用百姓所交山泽税,用来享乐的的宗室子弟们,同样不要多想。 如果觉得不爽,那就别要山泽税了呗! 皇宫勤政殿的陛下听到此事,先是眼前一黑,然后眼前一亮。 纪炀,着实不错。 还真期待,他再玩出什么新花样。 至于那伯爵府前来邀功,也是给他们脸了。 做出此番事的是小知县纪炀,可并非他们伯爵府嫡长子。 他还没老到这种地步。 皇上笔锋一转,只夸纪炀不愧是武侯长孙,有当年祖父之风,又赞他才思敏捷,与众不同。 跟这份褒扬文书一起去潞州的,还有一份运河开凿允准文书。 户部尚书难得大方一次,不用林大学士跟皇上多费口舌,此事便已定下。 毕竟那段河道并不长,而且确实四五十年前有过规划,如今旧事重提,也算有所依据。 最重要的是。 制肥方子值得,扶江县百姓值得。 纪炀更值得。 其中还有一层私心,则是皇上跟林大学士未说出的话。 他们二人想要整治宗室子弟奢靡无度,前面琨王幼子下狱,林大学士成了众矢之的。 纪炀那一通胡说传来后,林大学士反而没那样危险。 如今哪个宗室子弟不暗骂纪炀,但又算不得恨他,谁让他的名声一贯如此,丝毫没往深了去想。 靠着这份拉扯仇恨,林大学士就会促成纪炀所求之事。 这事并未明说,满朝文武也只有极少数人想到这一层。 冰天雪地,这也是今年汴京发往潞州的最后一道文书。 看似不可能的事,终于在今年最后一个月里完成,之前笑话过纪炀异想天开的事,只怕会跌破眼睛。 纪炀看着外面纷纷大雪,表情半点没有写信回去拱火的张扬之感,反而愈发沉静。 他在等,等那封文书从汴京发过来。 上次潞州城官员巡查,随口提了一件事,长公主为宗室子弟强占田地的事求情。 他虽不知其中原委,但细细想来,左右不过陛下年迈,宗室子弟蠢蠢欲动这类污糟事。 而强占民田的事既然能提出来,又以陛下的性子,陛下所想,必然跟长公主所想违背。 如此浑水局面,他横插一脚,就算只能掀起一些涟漪,那对僵持的局面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念着这点涟漪,陛下就会心有偏向,御笔轻轻一挥,让他心想事成。 此后,扶江县百姓,便是新天地了。 “知县大人!火锅好了!看着小羊羔,片得极薄,烫一下便能熟!” “少爷还准备了您爱吃的鱼肉,特别弹牙。” “知县大人!我跟哥哥能多吃颗糖吗?” 纪炀转身,脸上重新挂着笑意,这笑意十分真诚:“看在过年的份上,多吃一个。” “好耶!” “我想吃桂花味的,也想吃橘子味的。” 热热闹闹的火锅开席,那道纪炀心心念念的文书,已然到了潞州。 他想要的扶江县新天地,真的来了。 第42章 瑞雪兆丰年。 今年的扶江县格外热闹, 各家备的粮食足够,甚至能换些肉来吃。 特别是凌家湖跟上集村, 谁让这两个地方有作坊。 另外三个村子也在试着种葫芦, 准备到时候卖给葫芦作坊,这点纪炀自然是支持的。 以后扶江县的葫芦生意只大不小,再加上即将到来的运河, 还能买到大半个承平国,销路更是广阔。 是的,运河。 如今运河的事已经定下。 正月初五左右, 潞州知州才接到汴京的公文。 小知县 第65节 夸赞潞州所有官员,夸赞扶江县知县, 又夸百姓好等等。 还说运河可以修建, 由汴京跟潞州一起出人力劳力, 把纪知县想要的运河修好。 左右不到一百里, 筹备一万人前去修建, 不到一年便能修成。 这种事扶江县来想,自然感觉异想天开, 但由汴京那边牵头, 纪炀甚至觉得一百里太短了。 按照他之前想要的, 从东边常华县的运河, 连接一处,途径凌家湖,玉家湖, 直接到扶江县县城。 要不然干脆贯穿整个扶江县? 纪炀也只是想想,如今这样, 已经很够用了。 连接这一处, 那扶江县直接跟南边松双县处运河接上, 以后南边松双县商船,途径扶江县,再过常华县,潞州城,最后往苏杭扬州那边。 这一通,说是四通八达也不为过。 而南边松双县,则西区凉西州,跟凉西州那边也算通航。 所以纪炀说,他们的葫芦器具不愁卖,他们扶江县的化肥也可以卖到更多地方。 以后再想买哪里的农具,哪里的棉衣,根本不用再去隔壁常华县了。 这个好消息传来,纪炀把公文看了一遍又一遍,再看向兴奋的扶江县官吏们,直接说道:“运河,明年四月开始修建,年后汴京跟潞州就会筹人,从汴京工部调拨工匠,给我们修运河,修码头。” 从汴京派人? 还是工部? 潞州还筹人? 感觉又白嫖一个运河? 纪炀笑道:“这可不是白嫖,如果不是扶江县百姓辛苦劳作,让汴京看到成果,怎么会批下来。” 虽说也有他使的一些手段。 但最重要的,还是百姓们辛苦付出! 去年实打实的功绩,才是运河能成的重要原因。 知县大人说的话,更让众人心潮彭拜。 也只有他们大人这么不爱揽功了,换了隔壁常华县知县,只怕不知要吹嘘到什么时候。 纪炀放下公文,又忍不住拿出来再看一眼。 纵然是他,也忍不住激动。 至此,他去年想做的事,基本都已经实现,可以好好享受假期了。 毕竟等春天到来,他们扶江县的事可太多了,二月开始修官道,三月官学开门,四月修运河的人过来。 好在这里面需要他负责的,只有官学一件事。 其他官道运河,只要时常查看即可,这两个一个有潞州官员负责,一个有汴京官员负责,他?他看着! 这种事单是想想,都忍不住笑出声。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官学这边,刘夫子把官学该布置的都给布置了,如今回家过年,等到初十再回来。 走的时候还给了个清单,让知县大人按照单子采买。 纪炀还好说,玉县丞脸拉个老长。 他就知道! 就知道官学很费钱! 桌椅校服,那个不要钱!这笔墨纸砚都要提供,束脩又要的极少。 也就他扶江县官学如此了,因为官学初建,甚至连考核都没有,只要是来报名的学生,基本都能入学。 但因为只有一个夫子,所以学生们分班上课,上一天课,休息一天。 没办法,另外一个夫子回潞州城之后,说什么都不愿意过来。 也就剩刘夫子一人。 等扶江县再发展发展,也许夫子就更多了。 纪炀算过,扶江县五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一共一百多个,现在分批来上课,还算忙得过来。 说起来,去年年末的时候,又算了遍当地人口。 如今的扶江县人口已经过了一千七,民户也超过三百六,眼看一点点都有进步,这就是好事。 纪炀预估,等运河建好,会吸引更多附近没有发展的民户来这里落户,而本地的生育也会提高。 那时候,扶江县才算真正开始发展。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还需要长远的计划才行。 等知县大人说完,玉县丞只道:“大人,您说了那么多,就是想告诉我,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对吗!” 纪炀轻咳,小声嘀咕:“这都被发现了。” “官学就是吞金兽,以后做好每月贴钱的准备。” “现在人少,就偷着乐吧!” 玉县丞深吸口气:“可也没有哪家官学这样便宜,您一人一月只收十文钱,还送套衣服,干脆不要钱好了。” “天下间也没有这样的啊。” 想当初老大人教他跟凌县尉写字,他俩虽说没有直接给银钱,但每月荤腥不断,腊肉鸡蛋也不断的。 纪炀听到这话,却顿了顿:“有个地方这样。” 纪炀又笑:“我知道有个地方,不论男女都可以免费读九年的书。” ??? 怎么可能! 反正也没人知道,纪炀干脆道:“如果你成绩好,下面的三年也不要钱,等上到大学,四年学费也很便宜。” 这个时代是有大学的,但此大学非彼大学。 玉县丞更是云里雾里。 玉县丞掰着指头算了算:“也就是说,只要好好学习,可以上十六年的学?前面都不要学费?” 纪炀微微点头:“若有一天承平国能做到这样。” 后面的话纪炀没说,真能做到这样,应该也不错。 “哪有国力能支撑这样的费用。”玉县丞喃喃道,“不过我要是在那,说不定也能读很久。” 这个倒是真的,玉县丞自幼没有父亲,就这还靠自己当上本地县丞。 给他机会,只会走得更远。 纪炀收起感慨,起身拍拍玉县丞肩膀:“账面上留个大家月俸吃喝就行了,要那么多钱干嘛,大方点,再给官学置办点东西呗。” ??? 在这等着他呢! 怎么会有这样的知县! 人家都想让县衙越来越有钱,您倒好!稍微有点银子!就花了! 咱们扶江县衙门,还不如凌家湖,上集村百姓有钱呢! 不过想到知县大人方才说的话,让穷苦的小孩有书读,不至于像他这样,好像也不错? 这个钱,出! 好像又被知县大人忽悠了! 纪炀现在有多快乐,收到汴京之后的信就会更快乐。 信件自然是好友们送来,只是现在的好友已经没了麻奋,剩下这两三个,全都是给他寄过银票的人。 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按照纪炀说的,把粪便化肥跟山泽税联系到一起,十足恶心到不少人。 听说有几个穿着奢华的宗室子弟,最近衣服都变得素净了,让皇上好一阵笑话。 之前吵着要在陛下面前提加税,如今也是纷纷闭嘴。 谁让这事说出去名声确实不好听。 纪炀又出了个风头。 但也让不少人放下疑虑,觉得他不过是运气好,捣鼓出来这东西,还是个没什么脑子的。 纪炀看的直想笑,不错不错,希望他们继续这么认为。 他可没想扮猪吃老虎,是他们不信啊。 然后是林家大公子写信,不过这次写信正式很多,还特意说明了,是他家祖父让他写的。 倒也没说别的,只是长辈问候。 但林启自己写信,就多了些暗示,提了纪炀帮他祖父吸引火力,他家没那样突出之类的话。 纪炀挑眉,这个倒是没想到。 无心插柳,竟在这事上帮了忙,林启既然提了,说明林大学士也是认的。 他这身上多了层林大学士的保障,还不错。 除了这些之外,两边的信都提到同一件事。 那就是纪炀庶弟母子的情况。 估计去年是他们母子两个最倒霉的一年。 先是科举没中,被人嘲笑,下次科考入仕,只能三年后再来。 刚开始大家还同情他,说都怪纪炀。 但纪炀功绩一出,风向自然倒了。 小知县 第66节 有纪炀好友们带头嘲笑,再加上庶子身份不被大多数人待见,这笑话的人肯定更多。 还扯出他个庶子,如今占着嫡子的位置,还诋毁嫡子等等。 所以这庶弟母子不管去哪都被人笑话。 这并不是重点,他俩最大的依仗,自然是侧室娘家,她娘家哥哥已经是户部左侍郎,前途无限。 可化肥的事,因为牵扯纪炀,户部尚书直接把这明显能扬名的肥差交给户部右侍郎去办。 让他平白捡了个大便宜。 人家户部尚书其实并非针对他,只是明知道伯爵府嫡子庶子之争,还让人家嫡子挣来的功绩,给庶子生母家沾光。 不是明摆着恶心人。 从哪个方面来说,都该避嫌的。 但结果就是,右侍郎平白得了件好差事,左侍郎冷遇。 两者对比,看笑话的人越来越多。 甚至让伯爵府嫡子庶子的矛盾愈发明显。 至于站哪一边,自然看自己的立场。 最让这件事变得好笑起来,还是伯爵府上书请功,伯爵本人向陛下请功,自然要把嫡子做的事算到自家头上。 这样一来,又显得伯爵府家主有了偏向。 庶子一脉更加难做。 现在出门都会被嘲笑。 陛下那边也有意思,并未夸伯爵府,而是夸纪炀本人,又添了去世老侯爷的赞扬,稍稍安抚老侯爷后人。 勉勉强强算端了个水,却有明显对纪炀本人很有好感。 纪炀未在汴京,却感受到汴京各种势力的热闹。 当然,他也是热闹本身,不是他,没那么多笑料可谈。 汴京内外,见过纪炀的,心道果然是他,只是比之前多了些本事。 没见过的,十分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满汴京哪个没听过纪炀的名字。 纪炀本人则换上衣服,准备开始给官学招生了! 正月二十了! 该招生了! 全县适龄上学的人数共计一百二十七人。 他这边已经做好分两个班的准备,最好能让适龄的学生都过来。 先教一个月看看资质,能继续读书的,那就教传统的四书五经。不能继续读的,那就学常用词,方便日常生活,方便找活计。 从招生第一天起,来报名的学生络绎不绝。 纪炀还带着江小子江乖乖过来,他俩的束脩自然是纪炀来给,还换上新书包,里面的笔墨纸砚也都是新的。 就连久久不出门的滕显也走了出来,来送他这两徒弟上学。 但没过一会,滕显立刻又回去,好像是他的葫芦研究到关键地方,不能打扰。 他俩还算有功底的,进来之后自己写了名字年龄,然后乖乖坐到学堂里,两人报名的早,都在甲班。 刘夫子看着,开口道:“反正要分甲乙两个学堂,要不然让男女分开?” 其实在纪炀同意女子进官学的时候,刘夫子便踌躇过,可这扶江县算是纪炀一言堂,他说什么,下面根本没人反对。 这会学生都来了,难道要男女一起上课吗? 纪炀却道:“分开的话,女生的课只怕人数不够,男生的课却要爆满。” “而且一同教学,不会区别对待,大不了男女分开左右坐就好。” 换了旁的夫子可能还要反驳,但刘夫子听过纪知县的一番话,最是敬重他不过,此事也就定下。 陆陆续续,玉县丞夫妻俩,带着自家二子一女,凌县尉夫妻带了一子一女,还有家中两个侄儿过来。 后面更不用讲,距离扶江县城最近的马家湾,三江村,玉家湖人户陆陆续续都过来。 报了名,交了便宜的束脩,便能做到学堂里。 先来的在甲班,后来的在乙班,以后还会根据大家学习内容不同,再进行分班。 距离较远的上集村,凌家湖,则姗姗来迟。 他们这两个村走路来县城至少要一天时间,按理说县里办官学来得学生都会比较少。 可谁让这两个村却是整个扶江县最有钱的村子,他们这两处来的学生,甚至要更多一些。 而且两个村做了准备,各自在县城寻个院子,再派村里两个门户专门在县城照顾全村的孩子。 村里到时候给他们发月钱。 这也是纪炀给的主意。 他们两个村距离官学太远,不能每天都回家,所以干脆在县城有个落脚点,村里孩子们都在这,再有大人专门照顾。 算是专门来县里读书了。 其中上集村那边最先安置好,葫芦江家本就在县城做葫芦生意,提前安置处小院,再接村里二十多个孩子们过来。 每家搬来米面作为口粮,再雇同村人过来照料。 都是一个村的,大家也放心。 那边凌家湖有样学样,他们甚至更有钱,安置得也很不错,各家更是舍得花钱。 家中如今不用孩子们帮忙做事,一口气来了三十多个学生,也有不少女孩子。 眼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进到官学里面,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心里十分感慨。 换做前两年,哪想过孩子上学的事,没想到现在真的把孩子们送到书塾里,还有潞州城来的举人老爷教导。 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之前凌家湖想开私塾,他们以为手头有银子,办书塾也简单。 谁料找了好几个秀才老爷,人家都不愿意过来。 有钱怎么样,有钱也要有人说情才行。 秀才见到知县都不用行礼的,会去你这个小村子? 更别说举人老爷了。 现在知县大人请来潞州城的夫子,凌家湖干脆歇了自己办私塾的想法,如今这样也很不错的! 官学! 显然更好一点! 纪炀看着来报名的学生,心里也是无限感慨。 等学生们坐到位置上,纪炀跟刘夫子对视一眼。 他们这官学,终于开了! 纪炀笑着道:“差不多了,放鞭炮吧。” 爆竹声响,他们扶江县的官学正式开张! 从此扶江县也是有官学的县城了! 不过好像有一个问题,报名的女学生,似乎特别少? 加上乖乖跟玉县丞凌县尉家的孩子,也不到十人。 这跟他名册上对比,差了太多。 第43章 扶江县五个村子, 适龄上学的男女孩子共计一百二十七人。 现在到官学的,一共六十五人, 其中男生四十四人, 女孩子二十一人,人数相差一倍。 看似没那样夸张,但里面凌家湖一家, 便占了九人,除开他们,再去掉乖乖跟县丞县尉家女儿。 其他四个村子加起来, 也不过跟凌家湖人数一样。 虽说第一年招学生,来了六十多个, 已经是扶江县百姓积极了。 可跟纪炀的预期差得太多。 甚至开个一个班就够了, 根本不用乙班。 刘夫子见此, 反而安慰道:“百姓们不知读书的重要性, 这也可以理解。” “在农家, 六七岁的孩子都能做事,十三四已经不能称之孩子, 遇到早婚的, 甚至可以嫁娶。如果不是家境不错, 家里不会舍得他们这个劳动力。” 官学一开, 各家都在算。 如果自家孩子去读书,非但不能帮家里做农事,还要花费一月十文的银钱, 以后笔墨纸砚更要费钱。 反正算下来,上学肯定不划算。 这样一来, 直接有一批人, 不管家中是儿子还是女儿, 都不准上学。 还有一拨人,认为女儿早晚要嫁出去,读书也是儿子读,便只送儿子去学堂。 反正扒拉来扒拉去,全县适龄学子,只来了一半,其中还是男子居多,也找到缘由。 其中凌家湖跟上集村距离最远,送来的学生最多。 也是因为他们各家都有钱,特别是凌家湖,靠着化肥各家都富裕起来,家中琐事虽多,倒也不用一个劲地用孩子。 这大概就是,越富裕的地方,受教育程度越高的原因吧。 小知县 第67节 在官学开门之前,纪炀便想过这样的问题,甚至知道,如今扶江县的情况,已经比很多地方好太多。 而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促成的。 其实这里大多数人不能理解纪炀在皱眉什么。 毕竟全县能有一半学生来读书,已经远超平均水平。 纪炀笑着摇头,对刘夫子道:“既然有六十多人,不如合成一个班,以后也算日日能读书。” 刘夫子也是这样想的,他一个人还是能照顾过来,再说县衙派了个小吏随行,以后就是他的帮手。 此事定下,纪炀拍拍江乖乖的头道:“你要好好读书,若能读个第一就更好了。” 江乖乖纵然再聪明,也听不出纪炀的言外之意,只是奇怪道:“知县大人,您在说什么呀。” 纪炀蹲下来,笑道:“你们想看唱大戏吗?” 唱大戏? 这下其他家小孩也忍不住看过去,方才他们还有些惧怕知县大人,这会不由得好奇。 他们其中有人也听过戏,但那要跑到常华县才能听。 唱戏可热闹了。 台上热闹,台下还有很多零嘴可以吃。 “想!” “知县大人,我们想看!” “他们穿的可好看了。” “对对对,特别好玩。” 纪炀看看他们笑道:“既如此,为了庆祝官学开门,咱们扶江县请个戏班子过来。” 玉县丞:??? 知县大人? 您要干什么?又要花钱啊! 不过这个理由好像很正当,不仅学生们兴奋,家长们也觉得有意思。 乡下地方没什么玩乐,若有个戏班子过来,他们起早贪黑也是要来看的。 纪炀对凌县尉低声道:“你骑马去潞州城跑一趟,请个好点的戏班过来,会唱花木兰那种。” “若唱得好,我还另有赏钱。” 点名要听花木兰? 凌县尉虽奇怪,但得了令,立刻出发,估计不到十天时间,戏班子就会过来。 现在二月份,按理说正是闲时,大多戏班都有空的。 看着班里男女比例,只能说,精神建设也要加强。 甚至跟现代也不一样。 现代哄着各家让女孩子们上学,以后女孩子们自有出路,各家能看到“回报”。 但古代不行,就算学了,家里看不到回报,他们也不会继续供应。 对他们来说,像是“赔本”买卖。 既如此,他们也不会投入。 这说得虽残忍,不过各家刚顾上温饱的时候,就要求他们深明大义,要求他们思想开明,显然不现实。 其实最直观直白的,那就是挣钱,或者说,挣得更多资源。 如果证明女子读书可以创造更多的经济价值,有些想法不用多说,百姓自然会有所选择。 千年前,荆楚一带女子最受重视,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当地王侯发展手工业,原本的意思是发展当地经济,好为以后打仗做准备。 当时男子种田,得到的收益不如女子做手工挣得资源多,连带着便有了女子地位提升的效果。 宋时,时人爱美食,一位好厨娘月钱上百贯,所以有段时间兴起重女轻男,养儿不如养女的想法。 这两者读书都比其他时候多些。 反面例子则是清粤地一带,当时因为人口暴涨,工作机会减少。 其中原本有女子创造并传承的织布方法,被男子强硬抢走,并定下此织法传男不传女,看似是立规矩,其实是剥夺女子工作机会。 使其当地女子地位一落千丈,更不用提读书了。 纪炀看向南边大片荒地,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等纪炀回去之后,分别寄信到汴京,扬州一带,让他的好友们帮忙找找,如今什么香料卖得最好,男子女子用的熏香,都给他寄过来些。 估计他好友们看到这些信,肯定啧啧道:“不愧是你,跑到那种地方,还喜欢享乐。” 承平国上层贵族都爱香,出门要用香,睡觉要用,上朝时还要用。 如此广阔的市场,他不横插一脚,实在不是他的性子。 只是他家这香,从栽种到培育,再到制香,都需女子来做,女子动作轻柔,制出来的香自然要比旁人好些。 是不是借口不要紧,要紧的是,这是女子的工作岗位,别人不要来抢。 纪炀计划到这时候,头有点疼。 这香料要是真做出来,他不愁销路,只愁自己的名声。 原本便岌岌可危的名声,香料一出,必然雪上加霜。 算了,反正也没好到哪去! 他还在乎这个? 在凌县尉去请戏班子的时候,纪炀带着玉县丞等人开始丈量南边的荒地。 南边大片荒地其实被官道分割成两处,东边建了牛棚跟两个化粪池,虽说这占地都不大,可以后再养些什么东西,还是在这边方便。 所以纪炀重点去了西边那块荒地。 荒地再往北是三江村,但是这中间间隔极大,一直都是荒地,既无人居住,也无人耕种。 至少有上万亩地。 这里的荒地,跟建牛棚的荒地,都属于官田。 意思便是官方田产,官方可以雇短工长工耕种,所得的粮食大部分都是县衙所有。 但之前的扶江县发月俸都艰难,哪有钱来雇人种地。 若遇到黑心肠的官员,可以直接奴役当地百姓免费,甚至贴钱耕种,他们倒是能富裕些,只不过吃的都是当地百姓血汗。 前面那位老大人在这二十五载,虽然不爱管事,只爱游山玩水,也乐得清贫,没干这种丧良心的事。 不过有可能是此地百姓并不服那样管,真那么做了,说不定还会打上衙门。 这些都未可知。 现在知道的是,这些官田,纪炀已经有了打算。 既然扶江县各处的粮食已经能自给自足,今年情况会更好些。 那接下来不如种点经济作物。 比如他已经想好的香料。 时人都爱香,达官贵族更是喜欢。 香的种类也十分多变。 但经久不衰的,必然有花瓣做香料。 所以他写信回去,要现在时下最流行的香料,既然要卖香,自然要知道现在都流行什么。 至于售卖? 纪炀没那么担心。 先不说他在汴京是有铺子的。 再者以他的名声,别管这名声好不好吧,冲着名头,都不愁销路。 实在不行,让他好友们从汴京烟花之地里挑个爱写酸诗的风流才子,有他们来写诗扬名,也是不愁卖的。 营销这东西,他闭着眼都能想出好几个方案。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先把东西种下去再说,事情要一步步地做。 花卉种类多变,如何养护种植,都是学问。 在凌县尉终于把戏班子带回来时,纪炀这边的思路大概成了。 扶江县百姓一边津津有味听着戏班唱花木兰,看着巾帼英雄战场杀敌,唱着谁说女子不如男。 然后得到另一个消息。 衙门那边说了,他们要在扶江县遍寻会种花的女子,只要女子,如果能懂点香料最好了。 他们扶江县还有这种女子? 不能吧? 正好县城唱戏,把大多数百姓都聚集到一起,这事传播得倒也快。 那边戏还没唱过,就有个妇人牵着孩子走到衙门附近。 只是看着衙门,迟迟不敢进来。 还是门口茶摊婶子道:“是来询问种花事宜的?” 这婶子手里还拿着纸笔,显然刚会写茶字,旁边还有自己的名字。 妇人点头,就听婶子道:“径直去敲门,里面知县大人他们好说话着呢。” 见她还是不敢,婶子起身过去,喊道:“卫峰捕快,卫蓝捕快,你们可在?” 没多时,还真出来两个捕快,听婶子说明情况,招手让妇人跟孩子过去。 小知县 第68节 不过卫峰又道:“还请婶子一起进去,玉娘子凌娘子出去办事还没回来,连乖乖都去上课了,您去了帮她壮壮胆气。” 其实就是避嫌,现在衙门都是男子,妇人虽说牵了个孩子,但难免被人多说。 如果茶摊婶子跟着,那就无事了。 “这有什么,走吧。”婶子是个热心快肠的,笑着领妇人跟孩子进去。 妇人微微松口气,心里也轻松很多。 纪炀刚回复潞州那边的公文,从潞州起的官道已经开始修缮,所以跟他讲一下,让他同扶江县百姓说,最近走这里可能要绕行一段。 绕行怕什么,等修好了,这路才通畅呢。 眼看他们的动作迅速,就知道制肥方子在汴京反响不错。 所以纪炀这会心情正好。 这会又有会种花的妇人前来,纪炀肯定仔细询问。 其实以纪炀如今十八的年纪,不过是个眼前妇人的子侄辈,但这妇人却怕得厉害。 等聊起来之后,情况才好些。 “小人平日就爱种些花草,其中兰花跟月季最多。” 月季大多无香,模样却好。 兰花的香倒是不错,而且也被文人墨客喜爱,纪炀又问几句,见她颇有些心得,便开门见山:“府衙官田想种些花草,需要雇些人手,不知道你可有意?” “雇人手的时候,按照贡献多少,职位高低,都有月俸,肯定不会亏待。” 妇人名叫水淑敏,平日只是自己喜爱这个,原以为官府召见,是要给府衙栽种,没想到竟然是雇人? 水淑敏原想满口答应,又想到家中丈夫婆婆,还是道:“回知县大人,此事还要跟家中商议之后再说,我也做不了主。” 按照正常来说,知县应该说一句,这也应当,你回去问问家里人怎么想的,然后再来回话。 纪炀却道:“此事只干系你,看你想不想来罢了。” 水淑敏一惊,踌躇片刻,最后道:“是想来的,还请知县大人稍等两日,家中,家中多半也会同意。” “嗯,你告诉他们,如果在官田做事做得好,能挣不少银两。” 纪炀也不说什么大道理,就把世间最俗的东西讲出来,也最有效果。 果然,有月俸的事,给水淑敏一些鼓励,等她出门之后,她才发现,他们知县大人似乎有礼的很。 只是在她母女二人进来的时候看一眼,之后再也不打量,让她不由得安心。 等送走这一个来县衙的夫人,茶摊婶子留下,低声对纪炀道:“知县大人,您若是能把她留在官田做事,务必要留下。” “她在家中,可苦得很。” 纪炀听此便知有内情,开口询问:“具体所谓何事。” 茶摊婶子娓娓道来,讲出水淑敏的身世。 原来她家距离县城也很近,距离官田也不算远,就是官田北边的三江村。 自从嫁到村里那户人家,她三年无子,第四年得了个女儿,婆婆苛待,长嫂嘲讽,连丈夫偶尔都对她拳脚相向。 是个十足的可怜人。 她娘家来找了几次,也没什么法子,求医问药多年,如今女儿都五岁了,还是没有动静。 夫家肯定变本加厉,而娘家自觉亏欠一般,只能偷偷补贴女儿,别的什么都不敢讲。 纪炀刚想张口问,为何不和离,既然疼闺女为何不把女儿领回家。 话都没问出口,纪炀都觉得问了多余,就算是现代,还有一群迂腐的人不肯离婚。 何况古代。 许多古代人,只怕心里都没有这个想法。 换做汴京,不,换做潞州城,那些读过书的清贫人家也知道有这条路。 只是扶江县人不知。 顶多喊两句休妻,但又不舍得,这也并非是不舍得这个人。 就算知道,也是不敢的,周围人大多不通道理,只知道你做了与旁人不同的事,便指指点点。 所以水淑敏也无路可走。 唯有一腔心愿寄托在种花上,平日劳作之余,她没事便种些花草,在三江村也是有名的。 这事经常被嘲无用,可她就是喜爱。 估计是这份喜爱,让她有勇气来衙门。 纪炀叹口气:“竟是这样。” “婶子,你觉得她夫家会同意吗?” 婶子却道:“多半是同意的,有月俸的事,自然会让她出门,只是过程不太好。” 估计既贬低又斥骂,最后再同意。 打压人的惯用伎俩了。 纪炀点头:“能同意就行,苦也是一时的。” 他既然要做这件事,能改变一部分人的处境,又能给当地百姓带来好处,何乐而不为。 所以肯定会做好,做成。 如今的困难都会过去,谁也不能阻挡官方花田的开耕种植。 除了水淑敏之外,还有不少人也找上来。 其中不乏一些男子,但都被纪炀婉拒了,说他从汴京买来的花苗,柔弱得很,男子粗鲁不好培育,只有女子才能栽种。 别问,问就是名贵品种,人家当地就是这么种的。 只是他这身份到底不便,还有有个女子帮忙沟通才行。 倒不是他名声多金贵,而是流言蜚语大多伤害的是女子。 纪炀看到她们,便想到自己的奶奶,自然忍不住帮扶。 纪炀发愁的时候,玉县丞带着玉娘子前来。 这位玉娘子,纪炀也接触过许多次了,县衙里的饭菜都是她跟凌娘子来做。 平日包他们两家的吃食就行,也没要什么银钱。 是个厚道娘子。 当初玉县丞自己去潞州做事,就是她一人在家,照顾全家老小,既厚道又能干。 她来毛遂自荐,自然是好的。 “现在家中两个都去学堂,我平时在家忙完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听说官田种花的事,便想来了。”玉娘子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实际上做事很麻利,“我还跟玉县丞学了几个字,平常用不成问题。” 纪炀听此,自然更加满意。 既是自己人,又会些字,还能干,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那边花木兰的戏还没唱完。 他们扶江县的官方花田已经招来不少能做事的人。 现在连领头的都有了,后面的事更是不愁。 人有了,地有了。 还不赶紧趁着春时开荒? 而纪炀也整理出科学开荒的方法,只等着大家去实践呢! 等着田地开耕好,再选种什么花,做什么香料,卖什么价格! 估计等第一茬熏香做出来,他们的运河也差不多完工,说不定能赶上运河开通第一批货船,直接送到汴京呢! 第44章 荒地上万亩, 土地结实到一铁锹下去,只铲出个小坑。 纪炀挥着锄头锄了几下地, 只听周围一阵笑声:“知县大人, 您这样不对,动作不对 ,会很费力气的。” 纪炀讪讪, 他从未开耕过荒地,自然动作不对,原身更不用说了, 这更是个四体不勤的。 想要种花田,首先要开荒。 谁让官田都是荒地, 直接用种粮食的地来种花? 依照现在汴京跟潞州对他这里的巡查力度, 他没几天就要被喊到潞州问话。 种田的地, 是绝对动不得。 所以想要再种经济作物, 只有开荒的份。 官田上的种植限制不多, 而且全有官府做主,也就是纪炀做主, 事情更好办些。 现在是招了玉娘子当副手, 还有水淑敏等三个妇人女子。 再有十好几人, 虽然对种花一窍不懂, 但她们会种田,这就可以。 今日过来,也是试着开荒。 但纪炀没想到, 自己力气是足的,但锄地还真不会。 不过这次也是过来看看这边土地情况, 要把土改造成田, 花费力气极大。 还记得去年种庄稼能手马同峰家吗, 他家辛辛苦苦也只开耕出几亩田地出来,而且种出来的庄稼产量还很低。 并非他家不用心,而是改土造田也是要讲究方法的。 去年纪炀也提过几次,但事情太多,并未把重心放到开荒上。 今年情况不同,其他耕地已经稳住,不说官田种花,其他各户人家也都想着开荒几块地。 小知县 第69节 毕竟刚开荒的土地交田税都比其他土地少。 所以今年春耕开始,各家都在规划附近的荒地,县衙小吏还去调解过几次矛盾。 新搬来扶江县的几户人家也都在忙着开耕。 既如此,纪炀干脆整理出几种开耕方法,分发到各个村子。 开荒地能省点力气就省点力气。 这也是现代常用的改土造田方法,而且因地制宜,不同的土地,还有不同的改进方法。 比如水平梯田,为了防止水土流失,要顺着坡来选位置,施工的时候从上而下,表土集中起来,还要砌双墙,更要深耕,这才有效果。 这是改土造田,还有改善土地质量的几种方法,还要根据不同方位,不同情况的土地,进行多方面的应对。 说起来都这么复杂,真正做起来,更是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 可来这里做活的妇人们丝毫不觉得辛苦。 玉娘子还道:“这些都是我们做惯了的,您说方法,我们肯下力气就行。” “是啊,种花可能还要学,开耕这事,都是常年做的,不辛苦。” “对,家里没农具的时候,用手都刨了,更不用说现在工具齐全。” 这可不是夸张,没农具的时候,用手,用木头,用竹子,都能开耕,何况现在官府的农具随便他们使用。 官府还有铁锹跟铁锄头呢!更有旁边的耕牛可用。 因为是官府的田地,直接分了十头耕牛!可省力多了。 纪炀看着看着,就知道是白白担心了。 眼前的十六个娘子,耕地都比他厉害,赶牛耕田也不在话下。 自己只要说出方法,她们很快便能掌握。 不过耕地这事,再快也快不到哪去。 就不说这荒地了。 只说熟地,也就是经常开耕种田的地,一个人一整天大概耕地二到三亩,有牛的话,大概在十亩左右。 换成荒地,一天能开耕几分地就不错了,就算有耕牛,一天也只能翻地一两亩。 这种难度之下,十六位娘子挥汗如雨,还是继续干活。 因为知县大人说了,在官田干活,每人每天二十文钱,如果能在三月前开耕好一百五十亩田地,那另有奖金。 刚开始这钱按天发,以后等种植鲜花的时候,会按照各自的能力分出月钱出来。 如今二月初,还有二十五天时间,她们要赶紧完成才行。 官田这边有耕牛有农具,对她们来讲并不是很苛刻,所以大家觉得,这份奖金,她们肯定能拿到手。 而且纪炀发现,她们这群人不仅能干,还聪明,上手东西极快,他也就放心了。 再有玉娘子在这照顾,他又雇了王家宅子的王家人帮忙送吃食送水,这边基本不用更担心。 等于说,他雇了一群人过来开耕种田,每天给钱给粮。 这活让扶江县不少男人都羡慕,还找着机会问纪炀:“知县大人,要说开耕那事,我家那位家媳妇都能做,为何她能去?我不能去?” “她最近挣着钱了,在家说话都大声了。” 纪炀笑:“那处官田不同,以后上面的鲜花香料都要她们照拂,自然不用男子。” “没办法,汴京那边说了,花田不同以往,要更仔细些,女子比男子更为合适。” 眼前的人只好叹气。 汴京都这样讲了,他也没办法,平白失去这么好的挣钱机会。 一天二十文呢! 纪炀见此道:“修运河的工匠已经到扶江县了,若是想挣钱,那也是个好营生。” 见他犹豫,纪炀又道:“这是朝廷派来的人,不会太过苛责,若那边有事,可以来找衙门做主。” 没错,修运河的工匠们已经过来,工部也来了两个大人,但此处地势平坦,位置也合适,本身要修缮的也不长。 所以没派特别重要的官员。 不过纪炀还是前去迎接,好吃好喝好安排。 顺便知道,工部让两位大人过来,不仅给扶江县修运河,还顺便探查这几段运河的情况,看各地有没有清理各处淤泥,否则航道就会堵塞。 汴京那边,其实对运河一直很重视。 估计这也是他能成功的原因之一。 算下来,潞州那边开始修官道,这边从常华县开始修运河,已经有大批工匠陆陆续续过来。 单是看着人,就知道声势浩大。 而他们县城也会因为这两批人越来越接近扶江县变得热闹。 不仅扶江县外面热闹,本地也因为官学招生,官田开耕变得不同。 纪炀恨不得一人分成四份,每一处都有一个自己,好时时监督。 随后也笑。 官道运河都不用他管,潞州汴京哪个不比他专业。 官学那边有刘夫子带着一个小吏,如今也日渐顺畅。 最后的官田还在热火朝天开耕,玉娘子时时报告情况,他真不用什么都管。 心静下来之后,纪炀终于收到汴京那边的信,还有足足十个大箱子。 旁的不说,纪炀都觉得夸张。 信里面也极为轻佻,几乎把,好啊纪炀,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写到脸上,还问他,你要那么多香料干什么? 纪炀面无表情,能干什么。 当然是赚钱! 如果不是知道原身之前只爱喝酒耍乐,还以为他真去过烟花柳巷。 面无表情看完汴京来信,再看看这十个大箱子,这心情怎么那么复杂呢,他明明是在做好事。 可这会满汴京都知道,他这个不着调的,刚做件大功绩,然后就让好友们遍寻天下香料,还要寄给他,让他赏玩。 好气,但又不知道气什么。 纪炀最后哭笑不得,打开箱子一一查看。 里面所有香料分门别类放好,但凡市面上有的,汴京好友们都派人来买,连放香料的器皿也没放过,这里面通通都有。 连最好的龙涎香,迦南香都给他寻来,虽说只有一点点,这点都价值千金。 纪炀已经想到,他的好友们大张旗鼓买香时他的风评了! 不过说到底,香这东西用处最为广泛,也最为世人喜爱。 许多人把香,茗并列,就是香料跟茶并列,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吴中风雅代表的文震亨文大家还写过。 物外高隐,坐语道德,可以清心悦神;初阳薄暝,兴味箫骚,可以畅怀舒啸,等等等。 反正是什么地方都可以用,什么时间都能品。 古人对香的追求甚至能追溯到更早时候,如今的汴京也不例外。 每家马车上,不论男女出行,车上都会挂两个香球,里面放着各色香料,马车一路走过去,一路都是香味。 有时候只凭特殊熏香味道,都能认出是哪家的公子小姐。 原身在汴京时耳濡目染,对香也有些研究。 更知道朝中几位大臣亲自动手研究香料方子,也是一时美谈。 在名贵香料中还有个趣闻。 那便是苏轼在弟弟苏辙生辰之时,送了块海南沉香山子,这香一片便价值万千,一块更不用说。 苏轼还夸自己跟弟弟的感情跟沉水香一样贵重,更说弟弟的品格也跟这样美好的香料一般。 焚香有情调,调香更有情调。 木制香也好,鲜花香也行,只要调制的好了,那便是上等佳品。 坊间写香料的书跟诗句,更是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人总结了,什么时候应该用什么香如何如何。 比如纪炀收到这十个大箱子,里面已经注明什么香什么时候用。 这种细致活自然不是他好友们所做,必然是哪个心细的下人所为,这么分门别类地放好,正好方便纪炀闻香。 里面的香囊,香球,香坠也很不少,足够他研究世面香料了。 不过这箱子一打开,他的五斗院里已经香到两里地都能闻到! 纪炀在自己院子里辛苦闻香,期间又收到林家大公子来信,来信的时候也带了不少香料。 其中更有市面上都买不到的意和香。 这香料是一个大家所制,基本只提供宫廷使用。 信上也说,是陛下随手赏赐,让他送过来。 陛下?皇上? 他买个香料,怎么皇上也知道了。 怪不得连进贡的苏合香都有,沉香更有一小片。 林启的信倒是没什么调侃,至多是好奇,问他突然要这东西作甚,总不能是做香料吧? 这话看似疑惑,其实也是在猜测。 只能说,不愧为林家最看重的子弟,确实猜到一些。 纪炀给他回信时停顿片刻,还是把五分真五分假的书信写完寄走。 小知县 第70节 跟着一起走的,更有另一封给他手下掌柜的书信。 他在汴京那些铺子,统交给一个叫王伯打理,他此次写信,便是询问王伯认不认识卖鲜花种子的货商。 同样问了香料的事, 这信写的也是半真半假。 原身从昌盛三十二年四月出发,如今已经是昌盛三十四年二月,期间只有过年时通书信。 纪炀不知对方情况,只是模拟原身语气照常询问,所以也不知道这王伯到底如何。 更不知道是个忠心的,还是背主的。 这次做香料买卖,正好试探一番,把这条线给连上。 他既跟庶弟母子一脉早有恩怨,有些事还是早点做准备为好。 等书信全都寄出,还有扬州想买葫芦的书信,更有四周知县询问化肥生产进度的信。 别催了别催了。 今年的葫芦真的供应不上了。 凌家湖的化肥日夜赶工,真的供不应求。 给他写信也没办法啊! 自家东西太受欢迎,也是个错吧! 纪炀干脆把这些信件扒拉到一边,就当没看到,等到东西生产出来之后再说! 去年种出的葫芦,被扬州那边一购而空,想要葫芦器皿只能等到今年六七八月份葫芦收获。 化肥更是没法,鸟粪抬出来也需要时间发酵,否则用到田地里反而会害死庄稼。 凌里长已经紧急找其他村子人过去帮忙,但做太多,也赶不上周边几个县都要购买。 只能说幸好他们村修路了,否则运化肥的牛车都要堵在路上。 不过这样一来,扶江县其他村人,只要是勤快的,都从这上面赚了些银钱,日子宽裕不少。 要说不仅纪炀忙,百姓们更忙,春耕跟赚外快,哪个都不想舍弃! 新搬来的几家非编户,同样跟在后面忙碌,他们本来以为自己是外来人,凌家湖那边可能不要他们。 谁料凌里长只看做事好不好,根本不看外乡人本地人。 能干活!那就是好人! 倒是帮这十几家非编户快速融入扶江县了。 非编户的意思就是,名下没有房产土地,不能入编,也就是流民。 不过按照承平国规定,非编户可以去租种官方田地,或者地主家田地,又或者开耕荒地。 租种别人家的地,没那么辛苦,但要自己攒钱,攒够银钱买田地,成为编户。 开耕荒地的,只要耕种满三年,便能入户籍,自己开耕的田地只要付官府很少量的银钱,便属于他们名下。 这十几户人家,有的是从凉西州跑过来求生,有的是隔壁常华县的佃户。 常华县那边土地基本已经占完了,很少有荒地,他们之前只能租地过活,现在扶江县发展起来,而且还有荒地可用,自然拖家带口而来。 毕竟能自己开耕,好过种别人家的地。 现在春耕还没结束,已经有十几家过来,纪炀听其他知县给的消息,凉西州那边日子贫苦,估计会有不少人户听说扶江县的事,会主动到扶江县过活,让他做好准备。 非编户说的好听,但换成流民,便会让人心生恐惧。 他们居无定所,没有田地傍身,本身就会焦躁,再加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些人或偷或抢,偷抢之后再跑了,谁也没办法。 按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聚众的闲散人员。 如果拖家带口还好,单单一两个汉子,难免会对周围治安产生影响。 所以靠近凉西州的松双县知县,提前给纪炀写信。 以前扶江县太平,但如今发展起来,人员必定繁杂,安置好这些非编户,扶江县才不会乱。 对这些扶江县来说。 安置好非编户,那他们就是扶江县多出来的民户,安置不好,则是动乱的流民。 纪炀没想到这么多知县书信里面,还有个如此有用的信息。 但再往下一看,松双县知县又拐到化肥上面。 好家伙,是用消息换购买化肥啊。 纪炀想到这个知县,他看着个子不高,说话也慢吞吞的,没想到也是个精明人。 不过他带来这么重要的消息,自然要投桃报李,让凌县尉那边安排一下。 这下,是真的放下书信了。 对于外来人,纪炀自然欢迎,扶江县的荒地不少。 扶江县西边,从北到南,上集村跟马家湾之间有大片荒地,马家湾到三江村,三江村到官田。 都有不少无主荒地,安置个几百户不是问题。 更别说县城往北,那边也是大量无主土地。 就连扶江县东边,凌家湖到玉家湖之间,同样是有土地的。 毕竟按照之前扶江县建县的规划,这一块至少跟隔壁常华县一样,至少是个中县。 但之前一直贫苦,肉眼可见没有发展空间,土地质量又差,本地人口生得少,外地人口不愿意来。 这不就没什么人了。 可现在稍微有远见的都能看出来,官道,运河一修,本地有个强干官吏。 自然而然会迁徙到这里。 纪炀想过会有人因为运河官道过来,但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纪炀扒拉下手头的人。 自己跟小厮平安就不说了。 下面玉县丞管着葫芦作坊,管着税收账簿,还有库房各色物件,以及耕牛农具损耗使用登记。 他本身肩负两个职位,县丞跟主簿的活都是他干了。 连他家娘子也被拉去看管官田。 捕快卫峰卫蓝是他助手,但毕竟捕快更有许多差事要忙,东家调解个矛盾,西家抓个偷鸡贼,平日跑腿也是他们俩。 然后是凌县尉,这更不用说,刚刚帮他把请来唱戏的戏班送回潞州城,又骑马去凌家湖催促化肥作坊。 若不是凌家娘子现在专职帮衙门做饭,估计也会去官田那边盯着,专职做饭也是有报酬的,算起来也是给官府做事? 凌县尉原本身边还有两个兵士,现在调走一个,只剩江海城,江海城同样累到不行。 说起调走的江历帆,如今已经不再是兵士身份,算是副队长,虽说也没什么队给他带,但职位上来,待遇也上来。 可化肥作坊那边忙到让他根本笑不出来! 新招的两个小吏,去年招来的,今年已经被繁重的事务压到想问一句,他们为什么要来当小吏啊。 这还有一个小吏还要去官学帮忙,另一个没事也会去搭把手,更多时候帮纪炀跑腿。 去年不会骑马,今年已经敢在马上睡着了! 这么算下来。 他这个上司,似乎有点魔鬼? 就这兄弟们还肯跟他一起干活? 他自己都快看不下去。 如果扶江县一直这么点人还行,眼看着凉西州不少人户过来。 只有他们这些人维护治安,恐怕是不行的。 他们能做完手头的事就不错了! 既如此,招人的事势在必行。 但这次要招多少才够?兵士捕快小吏,估计全都要补充。 感觉又要找玉县丞拿账本了,他都想对自己说一句,能不能不要老花钱! 他们衙门好穷的! 第45章 既然说了招人, 玉县丞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这一年多里,早就被知县大人锻炼出来了!干事不快的人, 都不能留在扶江县衙门! 衙门招聘一出来, 原本以为会有很多人应征,没想到许多人第一反应是拒绝。 没办法。 这么长时间的,大家也发现扶江县衙门有多忙, 每每过去,总觉得他们连口水都喝不上! 凌家湖百姓更是说了,总觉得扶江县衙门众人, 还没他们家有钱。 这个,好像也是实话? 玉县丞甚至反思了一下自己, 但想到跟知县大人没来之前相比, 他们确实很闲, 但连顿饱饭都是奢侈。 如今在县衙里, 每日三餐不说了, 几乎顿顿都有肉。 不仅如此,逢年过节的礼品更是数不胜数, 他家孩子的东西更不用讲。 他们知县对手下可好了! 只是大家不知道而已! 小知县 第71节 玉县丞有时候就感觉, 他们知县大人是不是贷款上班? 纪炀只能轻咳, 贷款上班倒不至于, 补贴了点是真的,不过大部分福利还是衙门账目出的,他只是平时买点小礼品而已。 帮他守财的平安对这都不会说什么! 主要是手下人太辛苦, 跟着他这样累,要是还扣扣索索, 只怕他这衙门早就撑不下去。 好在扶江县百姓也只是犹豫片刻, 不等半日, 来报名的人蜂拥而至。 这次招人比之前要求高了点,开了一次冬日课程,自然要找识字的人,谁识字多,谁就更有机会。 这招聘一出来,各家更是督促自己孩子要好好念书,否则这么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毕竟在衙门做事,那是旱涝保收,比种田强多了。 再加上知县大人又和善,仔细想想就知道,这是再好不过的差事。 纪炀跟玉县丞,凌县尉选了又选,终于挑出六个合适的人选,一共选出四个捕快,都跟着凌县尉,两个小吏在玉县丞身边办差。 纪炀自然是随便喊人都能用,不用特意安排人。 一口气招了六个人! 纪炀都觉得他们扶江县果然壮大了! 之前的卫峰卫蓝两兄弟,一个提为捕头,一个是副捕头,最近带着新招来的捕快们熟悉扶江县,这才能更好维护治安。 小吏不用说,有玉县丞带着,还有之前的两个小吏,根本不用担心。 此次并未招兵士,兵士毕竟敏感,就算要招,还要经过潞州城指挥营,如今的扶江县也不过两千人,还不需要常驻兵士。 等人数上了四五千,估计就会有一小队人马,到时候都是凌县尉的部下。 凌县尉还感慨:“如此看来,还要多读书,否则怎么管兵马都不知道。” 他能当上这个县尉,纯粹因为扶江县人少,都不愿意来,自己身体又强壮,这才有机会。 当这个县尉之前,谁能想到以后还会真正管兵马。 纪炀笑:“你们凌家湖基本都是兵士后人,说不定有点底子。” “还真有可能,回头问问村里的老人,说不定真会点什么东西。”凌县尉开玩笑道。 不过说起来,凌县尉身体素质确实不错,他爹凌里长都是靠打遍村里当上里长的,他更是如此。 最近一段时间跟着纪炀晨练,平日吃的又好,再加上自己也打些拳法,身上竟然隐隐显出肌肉,看得纪炀一阵艳羡。 他如今身体素质也比之前要好,但也没有这么漂亮的肌肉,看来还要勤加练习。 纪炀听凌县尉这么说,又托人去买了些市场常见的兵书回来,先看看,聊胜于无。 招人的事终于做完。 这下再看扶江县衙门,勉强算是兵强马壮。 知县县丞县尉,下面六个捕快,四个小吏,两个兵士。 玉娘子负责官田,凌娘子负责县衙杂务跟饮食,满打满算也有十七个人。 比他刚来的时候好了不少。 而且现在县衙众人,基本都识字,就算认识的不多,但还在学习。 这就很好。 纪炀让凌县尉带着捕快们去再次丈量几个村子之间的荒地,提前划出安置非编户的地方。 但不能让非编户都住到一起,容易跟本地村子产生隔阂,还是混到原有的村子里,更方便融入,不过想想也知道,以后肯定矛盾重重。 这些事先放一旁,倒是扶江县西边因为去年修得水渠,现在几个荒地之间也是有水可用的,相信过来的非编户们应该不会介意。 等以后村子大了,再慢慢分村。 这边招完人,纪炀又要出发去常华县,准确说去常华县运河处,那边即将动工,他这个正主肯定要去。 从工部来的两个官员脸色不太好看,倒不是冲纪炀,更多是冲着常华县知县。 那边便是没有升迁成功的魏大人。 魏大人一边陪着笑脸,一边给纪炀使眼色。 等两人落单的时候,魏大人长叹口气:“纪大人,你说我这是不是流年不利。” “原本升迁就没成,现在又因为河道淤泥的事被京官刁难,真是太难了。” 去年各县考核成绩出来,纪炀自不用说,凭借他的功绩,得个上上的评价很正常。 隔壁常华县魏大人只得了个中上,也就是平平的意思,今年的升迁又没他。 原本就够让人头疼了。 谁料工部来修运河的人,来他们潞州第一件事不是修运河,而是看各处河道的排淤泥情况。 又抓了个正着。 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也不为过。 可这会跟纪炀说,就有点埋怨的意思了,不是纪炀招人修河道的人,又怎么会查到常华县。 纪炀看他一眼,随口道:“你以为这事潞州长官不知?” 纪炀懒得跟他客气直接道:“每每秋收交田税时,知州大人对下面了如指掌,你以为是为什么?” 还不是早早派人暗中查访,河道情况只怕知州早就清楚,原本想说,但又明白工部因为修运河的事要来,干脆不做这个坏人。 清理淤泥这种事,对河道来说非常重要。 运河常年行船,难免带来上游污泥,久而久之,河床就会变高。 平时看着没事,若天降暴雨,或者上游有大雨,那运河两岸百姓就会遭殃。 就算两岸百姓也没事,可行船都会受到阻挠,长时间不清,这运河就成了废河,再也不能通船。 治下有如此疏漏,还想升官? 放在别处或许可以,但放在如今这位潞州知州手中,那是难上加难。 纪炀来到治下如此之严的潞州做事,可并非偶然。 汴京那边就盼着知州再严格些,死活都不让他这个草包升迁,这位治下严,也不知对他严。 对之前的老大人,对隔壁魏大人,都是如此。 纪炀说到这,只觉得汴京那边还真是环环相扣,不想给原主一丝机会。 可惜,来了他这个变数。 猛然被不如自己的扶江县戳穿,魏大人刚想发火,又想到从汴京听来的传言。 纪炀的身份,好像不一般? 可他在汴京人脉太差,也没打听出来什么。 两人在这说话,工部两位官员正好走过来,见到纪炀的时候,脸色缓和,拱手道:“纪大人,可以开始了。” 因是给扶江县修运河,第一铲子土肯定是他来,既表明了功绩,也是以示尊重。 纪炀也不推辞,等他铲完土,看看后面黑压压的工匠们,拱手道:“今日扶江县运河开凿,多谢各位壮士鼎力相助,扶江县百姓永远记住诸位名字。” “等运河建成,扶江县将会用石碑刻下诸位名字,以后这块石碑,永远被扶江县百姓铭记!” 后面等着开凿运河的人有点懵。 什么? 用石碑记录他们的名字? 还能有这殊荣? 工部的人下意识道:“此次可是召集近万人,你确定?” “确定,每个人的名字都会被扶江县百姓铭记,两位大人的名字也请务必留下。” “以后万古千秋,沧海桑田,永远不会忘记。” 等纪炀说完,连这两个汴京来的官员都有些激动。 他们修运河也不是一两天了,以前顶多记在地方志里。 如今,要被刻在石碑上?还要写上他们做过什么? 石碑上的文字,还真是苍海沧田不会磨灭。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自己做的事十分有价值。 谁不想在青史上留一笔,谁不想让自己的名字被后人观瞻。 “好,这运河,必然给你修得漂漂亮亮。”工部这人忍不住扶住纪炀手臂,可又觉得冒犯一般,赶紧收回来。 想什么呢! 这可是伯爵府嫡长子。 被陛下夸过的侯爷嫡孙。 纵然自己是个京官,纪炀现在只是知县,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只怕前途无限。 单看他办的事,就知道他跟别人不同。 以后说不定还要靠他多提携呢! 魏大人在旁边看着,一时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比纪炀年长许多,又是正经科举出身,没想到做事远不如他。 别说这些给面子给功绩的事。 实事更是不如,听说人家的官田已经雇人开耕,好像要种什么新鲜东西。 魏大人忽然发觉自己不能升迁的原因。 在这潞州城想要升迁,只能认真做事,不能想些投机取巧的手段了。 可惜他这么久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运河那边动工,纪炀也返回扶江县,以后时不时送些东西过去,再去查看就好,不用他每天都在那边。 他现在的心头大事,还是官田。 小知县 第72节 最近忙着招人,忙着运河开凿,已经有好几天没去了。 等纪炀再到西南边的荒地,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这还是荒地吗? 这么松软的土地,是那十六位娘子耕出来的? 纪炀蹲下来,手指穿过土地,这还是之前的荒地? 玉娘子见知县大人带着平安过来,笑着上前:“怎么样?这土地平整得不错吧?” “非常不错,今日才二月二十五,你们就已经完成的这样好了。”纪炀发自内心夸赞道。 玉娘子笑:“说好的一百五十亩田地,但感觉会开耕出十亩地,这没事吧?” 玉娘子自是开玩笑。 她隐隐知道知县大人要做什么。 平日其他十五位娘子还问过她,她相公是县丞,怎么都不缺银子的,怎么还来挣这个辛苦钱。 可玉娘子却明白,这开头一天二十文,只怕是开胃菜。 跟着知县大人干活的,哪家没有挣来许多钱? 看看凌里长家里就知道了,他家如今可大变样了。 原因是什么,大家都知道。 所以她在这十分卖力,带的众人也埋头苦干。 比原定的一百五十亩田地多了十亩,纪炀自然高兴,一圈走下来,这些土地全都细细耕过,足够三月栽种了。 官方花田种什么,他也已经想好,那十箱子香料可没有白闻。 除了木质香料之外,纪炀研究最多的,是复合香跟鲜花香。 那么多闻下来,汴京那边良家基本都要清新淡雅,这才显出超凡脱俗。 最恶花香浓郁,浓郁花香顶多放到女子闺房自己独乐。 出门在外,味道既要淡雅,还要留香久。 说白了,跟现代的香水基本一个要求。 复合香则要调试,他们现在虽然种不出那么多鲜花,但为汴京复合香的香方里提供某一种鲜花,这还是可以的。 研究过后,其中两种鲜花最为适宜。 一个是茉莉,一个是菊花。 按理说菊花的用途更广,种出漂亮的,则可以拿出来售卖,颜色不够好的,就可以摘取花瓣做香料。 只是到底不如茉莉的香更普通,大小香方里,都会用茉莉香来调味,甚至男女都可以用。 既如此,栽种茉莉,便是纪炀最好的选择。 他之前问过潞州一些官员,哪里有茉莉枝可以卖。 如今是春天,正是各种鲜花苗,树苗售卖的时候,潞州城那边应该有专门的集市,这几天去购置一批回来。 到时候直接可以种植。 选茉莉的原因不仅因为花香适宜,还因为茉莉培育得当,今年便可以开花,而且此地光照充足,栽种不到两个月,就能看到花苞。 以后只要仔细照顾,茉莉一年能开三次,这对他们培育成本来说可是大大的好处。 很适合当新手开局。 虽说茉莉价格不贵,但只要能售卖出去,有了渠道,他们自然可以继续栽种更加昂贵的花种。 一步一步来! 只是花朵都吃肥,他还要去凌家湖走后门买点化肥才行。 以后官府牛棚里的肥料也都送到此处。 纪炀买花,自然不如十六位娘子中的水淑敏懂行,有些想带她去潞州城办差。 思索片刻问道:“玉家娘子,这次去潞州集市买花,你问问能不能请水淑敏同行,她是所有人里最懂花草的,让她挑枝苗更好。” 这倒是实话,但玉娘子踌躇片刻。 如果他们知县大人是之前那位老大人,六七十的年纪也就罢了。 偏偏知县大人是个俊俏的青年人,虽说都知道他也看不上扶江县的妇人们,但总归是不太好的。 纪炀自然明白,继续道:“你也可以问问,她家爹娘愿不愿意一起去,来回吃饭路费衙门给出,玉娘子你若方便,也跟玉县丞一起去?” 这样反而好些。 水淑敏身边有爹娘在,还有玉娘子跟玉县丞,他们身边肯定还有捕快小吏,谁都挑不出错。 玉娘子直道:“还是知县大人想的周到。” 纪炀笑:“方便做事就好。” 玉娘子是真心这么认为,虽说水淑敏已经成亲,但要她夫家人陪着她去潞州城,肯定不成的。 也就娘家人肯帮忙跟一趟,这又报销来回路费吃饭,更是同意。 不是细心周到之人,不会吩咐得那么细致。 怪不得她家相公玉县丞,每每在家嘴里都是知县大人如何如何。 如今在人家手下做事,接触得多了,也觉得她相公夸的没错。 纪炀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定下后天二月二十七出发,让玉娘子跟水淑敏做好准备。 水淑敏则吓了一跳。 她娘家是上集村的,夫家是三江村的,最远也就去过隔壁常华县,就这也没去过几次。 这一下子去潞州城?还是去帮府衙购置花苗? 等她回家一说,夫家自然又是吹胡子瞪眼,水淑敏想到知县大人说,让她爹娘跟着也行,咬咬牙带着闺女连夜去上集村找娘家人了。 上集村对知县大人的敬仰溢于言表,不是知县大人,他们哪有葫芦生意可做。 听纪炀吩咐,水淑敏的老爹直接扔下家里的活计,要跟她去潞州城办事。 连上集村里长听了,都给他塞了些盘缠,让他路上用,不要给知县大人添麻烦。 纪炀听说此事,心里既感动又好笑。 跟着他出去,哪用得着盘缠,不过上集村乡亲的心意他是明白了。 但临要出发的前一天傍晚,从潞州城方向来个浩浩荡荡的车队,车队一进县城便打听:“请问您县衙在哪,知县大人在什么地方?” 竟是指名要找他的。 不过纪炀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幕熟悉,等再看看牛车上的三十多个箱子,更是眼熟至极。 这箱子他见过啊,好友们送来排列整齐的香料,就是用这箱子装的。 纪炀愣怔片刻,好像意识到什么,只听送货的人道:“知县大人,这是从汴京发来的货,一共三十二箱,请您清点,这边是汴京随行的书信。” 因为箱子实在多,在县衙侧目都极为引人注目,纪炀只好道:“你们把箱子搬进去,我看看信再说。” 平安在帮忙看着他们搬箱子,心里也是奇怪的。 谁啊? 送来这么多东西? 纪炀一看信封,什么都明了了。 竟然是帮他看管生意的王伯寄来,虽说纪炀写信回去半真半假,可王伯这次的回复甚至带了点激动。 还透漏出,上次少爷请好友帮忙,却不请自家铺子帮忙,王伯有点委屈。 现在见少爷写信想要香料跟花苗,立刻收拾箱子过来。 甚至还有种,若不是汴京生意实在走不开,他要是走了,庶子那边肯定插手,否则他这次肯定要跟车的云云。 最后表明,汴京那边的花苗不好寄过来,但他托了朋友,在潞州附近的几个州都寻了专门卖花苗的商人。 如果少爷去潞州城的话,直接去找哪哪的商铺即可。 这条消息倒是十分有用。 纪炀眼前一亮,有门路总比自己瞎转悠要强。 等纪炀进到五斗院,只见三十多个箱子,每个箱子都满满当当。 再打开一看,这里面香料的摆放方式跟井井有条的模样,明显跟上次好友们寄来的一模一样。 他上次还在夸好友家的下人细心周到。 没想到上次也是王伯在暗暗帮忙。 这几件事看起来,原身生母留下来的王伯确实忠心。 王伯也是原身生母娘家陪嫁过来的,怎么看怎么都是个好的。 平安以前从未跟在原身身边,自然也是不清楚这点的。 纪炀心中舒展,既如此,那他无异于多了条臂膀,还是条财大气粗的臂膀。 什么穷? 他才不穷! 纪炀让平安收拾好箱子,一一封存,等他从潞州回来再看。 但是信件里面的地址全都抄录下来,明日直奔目的地。 春天日子短着呢,不能耽搁! 来送货的车队傍晚过来,自然要在扶江县休整一夜,纪炀见此,干脆道:“明日我们一行人要去潞州,正好雇你们的车,可能行?” 说起来,现在扶江县唯一一家酒楼,生意可比以前好多了。 “当然可以!捎带你们也不是事!”车队老大也是个利落人。 能跟官府的人攀上关系,是好事啊! 小知县 第73节 而且现在的扶江县在整个潞州都是小有名气,谁知道他们这的化肥难买得很,谁要能买到,谁家庄稼就能长得好。 不过听说各地官府都已经得了制作化肥的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正式推广。 他们这些跑车队的,家里也有几亩田地,谁不想粮食丰收! 丰年大家日子才好过,这些道理谁都明白。 所以带上造出化肥的扶江县百姓,这都不是事,反正都要回潞州城的。 但车队老大没想到,扶江县知县雇车不是自己坐,他跟小厮,还有随行的县丞骑马。 剩下坐车的人,竟然是扶江县百姓,听说这些百姓帮他去潞州城买东西,没想到还有车坐? 玉娘子拉着水淑敏,还有她女儿,她老爹坐下,开口道:“只管安心做,就算没赶上牛车,咱们知县也准备给你们找车呢。” 一个是行动快点,二是既然让他们帮忙,也不好累着大家。 水淑敏女儿跟上是因为她年龄不够,也没去学堂,夫家又不疼她,放在家里遭罪,所以便带上了。 好在纪炀是个不介意的。 倒是江乖乖眼巴巴看着,只是她还要去学堂,不能跟上。 水老爹颇有些惶恐:“都说咱们扶江县知县大人好,如今俺更能明白了。” 这句话也没错。 她们四个去买花苗的坐在前面车上,后面牛车则是随行的两个小吏,小吏们更是紧张。 刚被招进来,就被带着去潞州城办差!谁不紧张! 约等于刚入职就出差? 小吏们后面的车还带着几头猪几头羊。 纪炀骑着马在前面走,速度不紧不慢,等看到前面修路的队伍,就把从扶江县带来的食材放下,他特意提前从常华县买了两头猪两头羊,就是准备给修路队伍加餐的。 官道修建已经近一个月,看这情形,应该能在六月份完工。 赶车的人都道:“以后你们这路修好了,我们也能常常过来,都说你们扶江县不仅粮食好,种菜也好,可以拉几车回去卖!” 纪炀笑:“那感情好,以后多多欢迎。” 等把食材放下,修路的工匠们自然感激万分,能加餐!谁不高兴! 领头的人对纪炀十分客气。 连消息不怎么灵通的魏大人都知道纪炀身份不一样,如今的潞州城大半官员都已知晓他的身份。 没办法,谁让制肥方子的事太过出名。 汴京那边因为这件事,已经抢破头了,都想去办这件好差事,甚至因为这件事差点打起来。 几派势力全都争着推广。 梁王的人,林大学士的人,还有几个世家,甚至之前幼子犯错的琨王也要插一脚。 这都是朝中最顶尖的势力,他们谁都明白,如果推广此事,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声望。 连宗室子弟们也忽视纪炀之前的嘲讽,明摆着要分这份功。 最后陛下把这件事分出来,大家各自去办,到时候看看谁的地方推广的最好,教导百姓最深,到时候再论功行赏。 虽说约等于在分猪肉,好歹平息朝堂中的纷争。 也因为这件事,纪炀的身份,就算想瞒也瞒不住,更不用说他也没怎么遮掩。 所以领着修官道的官员,看向纪炀的时候卑躬屈膝,就想让这位汴京都有身份的伯爵公子带带他。 甚至还艳羡地看向他身边的小吏们。 俗话说宰相门前九品官,更不用说伯爵公子身边这些,肯定实打实是心腹。 羡慕也没用,谁能想到伯爵公子在这种地方。 纪炀打眼一看,略略知道他们的心思,倒是并未戳破,只是让车队继续前行。 如今什么都不如买花重要! 他豁出去名声做的事,什么都不能阻拦! 虽然之前名声也不怎么样吧。 进到潞州城,车队老大更没想到,他还能得到银钱,又听扶江县知县道:“过两日我们想运一批花苗过去,你们到时候有没有空拉,还是拉到扶江县。” “自是有的,东西大概有多重,可还知晓?”车队老大连忙道。 纪炀看看水淑敏跟玉娘子。 水淑敏大着胆子道:“估计六百斤左右,再多也不会超过八百斤。” 这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很少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不过她知道,有知县大人在这,有她爹她女儿在,必然不会有事。 果然,车队老大对她很是客气:“不超过八百斤,体积应该也不算大,给你们留两个牛车,既能坐人,也能装东西。” 纪炀点头,平安跟车夫约好什么地方找他们,这事算是定下。 再来潞州城,稍微算算,竟然时隔快半年。 潞州城依旧繁华,看得头一次来潞州城的扶江县百姓目不暇接。 玉县丞还在旁边道:“一会咱们去首饰店,给你买个簪子戴戴。” 纪炀看过去,怎么还有人在撒狗粮? 欺负他是单身狗? 这次来潞州城还住的官方客店,水淑敏一家人更是不敢进去,还好身边有个玉娘子拉着,便在这高大的酒楼里住下。 今天刚到,纪炀让大家自己转转,又给玉县丞一张清单,买过这些东西时候,他们就可以自己玩了。 自己则带着平安先去拜见潞州知州。 都来这了,不去看看知州大人,自然不好。 而且他过来,也想听听化肥的推广到什么地步了。 知州府门房处见是纪炀递拜帖,自然热情迎接,里面知州也没停顿,直接让他进来。 走入知州府,一路都是打量的目光。 打量中又带了些讨好,至于原因自不用说,懂的都懂。 知州见到纪炀,第一句话好笑道:“你在汴京的名声,可真是不好说。” 要说好名声,自不用提。 有化肥方子在,他就是绝对的功臣。 但一会拱火宗室子弟们的税收,一会买香料,又让他好好的名声添了一笔。 不少人对他既恨又爱,已经说不清楚了。 纪炀在知州这里并未待太久,得到的消息也算不错,汴京那边的情况跟他想的差不多。 大多数人以为他是偶然的功劳。 伯爵府则比较分裂,庶弟母子自然恨得牙痒痒,撺掇伯爵找纪炀麻烦。 但他那便宜老爹高兴还来不及,态度模棱两可,显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惹事。 他虽然恼怒纪炀不经过家里,而让这项天大的功绩经过潞州城递到圣上手边。 可到底有功,自然不吭声。 纪家族老因为这事也走动几次,在商议要不动动人脉,把主宗嫡子接回汴京,他们纪家说不定能东山再起。 纪炀刚听到这话就想笑了。 原身被哄骗着到扶江县时,怎么没想到他是纪家主宗嫡子? 现在想到了? 不过这种墙头草也有好处,至少现在他显得比较有用,这些人就会自觉帮他压制庶弟一脉。 行吧,不亏。 除了汴京的事之外,知州还给他透漏了另一个消息。 这消息纪炀之前也听过,松双县知县想插队买化肥,便提过潞州隔壁的凉西州不少百姓,可能要来潞州讨生活。 没想到知州今日也提到这事,不过说得更详细些。 去年隔壁凉西州遭了雪灾,凉西州西南边的灌江府又有兵祸,也殃及到他们。 两件事加一起,不少人户卖儿卖女才活下去,不愿意卖儿卖女的,只有卖自家土地,成为流民。 这些流民准备去其他地方讨生活,距离最近的潞州便是第一选择。 扶江县现在名声在外,估计不少消息灵通的,都会来扶江县看看。 知州说这事,也是让纪炀做好应对。 纪炀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开口道:“前半个月,县衙招了几个捕快。” “但如今看来,还想求知州拨些兵士过来。” 之前觉得手头人还够,现在听听缘由,人手还是少了。 知州知道此事重要性,也知道扶江县衙门人员不足,点头道:“回头拨二十兵士过去。” “不用太过担心,那些百姓原本都是良民,只是遇灾才没了家,好好安置,不会有错的。” 纪炀明白,这些流民并非因自己的原因失去土地,而且拖家带口,不容易生事。 怕就怕那种三五成党的地痞流氓,这才是他要兵士的原因。 这两件事商议完,纪炀跟平安在知州府吃了晚饭,这才离开。 兵士拨用还要些时间,这次回去是带不走,纪炀不着急,他知道他们知州很靠谱的。 知州听到这话,只道:“这高帽一戴,不靠谱也要靠谱了啊。” 扶江县一行来潞州第二日,也就是三月初五,今日便是他们最忙的一天。 顺着管家王伯给的地址,纪炀带众人去寻了几个花商。 小知县 第74节 种茉莉用种子,或者用剪下来的插枝都行。 那几个花商显然得到汴京的消息,拿出来的种子都是最饱满最漂亮的。 采买这事有玉娘子,水淑敏来做,纪炀很是放心。 看来以后交给她们两个就行。 纪炀并未多说,只让她们尽管买。 这一买就不止买了茉莉花种子,还有几个适合春天播种的花种,虽然要隔年才能开,但现在种上也是提前准备了。 纪炀点头同意,想到官田附近的地形,又去挑了些桂树,栀子树,到时候种到官田一圈,可以防风固沙,等全都长成,估计十里飘香。 春天来买花枝种子的人不少,但纪炀他们一行也算大客人,谁能买好几百斤种子啊。 买过花种,扶江县众人不多逗留,第三日便启程回去。 这一趟收获满满,带回去的种子更是最上乘的。 等他们回去,官方花田就可以播种了! 这项全由女子们做成的买卖也即将正式开始。 谁料众人风尘仆仆刚回到扶江县,便看到衙门门口打成一团。 准确说,是凌县尉一手一个,把打成一团的人给分开。 “还要打吗?要不然跟我打?谁打赢了算谁有理?” 纪炀看着凌县尉一身腱子肉,跟他打?谁扛得住啊。 果然,打架的人立刻蔫了,不过嘴上还在互骂。 “明明轮到我家用耕牛,凭什么你抢先?” “凭我是扶江县本地人,你这个外来的,凭什么你先。” “可我家先找了玉县丞登记,那就该我家用。” “用什么,扶江县发展成这样,有你功劳吗?这是我们本地人的功劳。” 期间夹杂些不堪入耳的话,让双方火气更大。 纪炀对玉娘子,水淑敏道:“你们先去把种子放好,明日组织人播种,以后这茉莉花田交给你们照顾,压力不用太大,我也会经常过去查看。” 负责官田的十六位娘子,都会种田,又有熟悉花性的几人,特别是水淑敏最会伺候花草,交给他们纪炀基本放心,播种也只是刚开始,暂时不用多管。 处理完花田的事,纪炀看向吵架的人,既不动怒,脸上也没笑,仿佛没看到一般。 等两家人看过来,这才有些后怕。 他们方才看到知县大人一行人回来,但心里只是觉得知县大人是极好的人,应当不会有什么惩罚。 可这会看着大人表情,心里顿时升起后怕。 “使用耕牛的册子在哪?”纪炀缓缓道。 凌县尉赶紧递过来,偏偏是他看着县衙的时候出事,心里也是非常不爽。 若不是知县大人正好回来,他肯定挨个揍一顿,让他们再闹事。 不过如今外来的非编户跟本地人冲突越来越多,就算处理这一起,以后肯定还会有。 纪炀看完手中名册,又看向低着头的马家湾村民,开口道:“既然喜欢用耕牛,就罚你帮他家耕地一亩地,如何?” 正是春天农忙时候,帮他家耕一亩地? 这不要耽误自家好长时间? 这村民刚想反驳。 但以纪炀在扶江县威望,谁也不会帮他说话。 换了纪炀刚来的时候,可能还敢欺负,现在?现在谁也不敢。 不想过日子了是吧? 但马家湾村民还是别扭道:“知县大人,您不能帮外地人说话吧?” 不等他继续说,纪炀直接打断,少见强硬:“他们既然来了扶江县,那便是扶江县本地人,无论编户,非编户,又或者浮客。” “难道他不种田,他不做事?还是他抢了你家米,用了你家水?” 说过之后,纪炀看看四周,直接道:“以后扶江县会有更多非编户过来,难道个个都要打一架?然后双方对立?” “有矛盾说矛盾,扯本地外地,先罚开口之人。” 纪炀说过之后,现场不少非编户暗暗握拳。 他们好像来对地方了? 这是头一个不对他们排斥的长官。 他们这些人或遭天灾或遭人祸,从此失去土地,变得流离失所,无论去哪都饱受欺辱。 也就是扶江县,只有扶江县对他们很好。 非编户想了想道:“算了,耕田是个苦差事,既然知县大人给了我们公道,也不用他家给我家耕地,只要让我们先用耕牛就行。” 看着矛盾解除,纪炀脸色才好点,他刚刚故意板着脸,就是有意吓唬人,这会笑道:“这就不错,以后都是扶江县百姓,彼此谦让些。” “而且我说以后非编户越来越多,这也不是唬人。” “如果天天因为这件事打架,我绝不轻饶。” 此处围观的扶江县百姓,只觉得知县大人说话看似轻飘飘的,但又让人后怕。 以他们知县的魄力,他说什么必然是什么。 到现在了,谁还会质疑他们知县的能力? 等众人散了,玉县丞开口道:“经此一事,以后本地户跟非编户之间,矛盾肯定会少点。” 纪炀却稍稍摇头:“这才哪到哪。” 如今不过来了十几户,后面还有不少。 之前是松双县知县同他说过一次,这次在潞州的时候,知县也讲。 等纪炀把凉西州雪灾跟西南灌江府兵祸的事说出来,玉县丞跟凌县尉面面相觑。 他们也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玉县丞忍不住道:“灌江府兵祸?怎地没听传开?” 纪炀摇头:“那地方本就算边境,一直都不太平,还说什么是前朝皇室后人,想要起兵谋反,如今祸事已经平了,不用担心。” “再说,咱们潞州距离灌江府隔着整个凉西州,不会有问题。” 凉西州地方极大,从潞州骑马穿过凉西州到灌江府,也至少需要十天时间。 如此远的距离,那边兵祸又平了,基本没事。 纪炀跟知州都不曾担心。 玉县丞跟凌县尉这才把心放进肚子里,可又开始发愁大批流民的事。 知州大人都提醒了,想必这必然不少少数人。 纪炀却笑道:“何必愁眉苦脸,这既是难事,也是好事。” “那可都是现成的劳动力,既能吃苦,又能种田。”纪炀喝口茶,“等他们来了,扶江县一定会发展的更好。” 这大概就是发展带来的难题之一,发展了,便会有人来此安家落户,这事都处理不了,要他这个知县做什么。 对这事,纪炀更多是兴奋,看看化肥作坊,缺人吧? 葫芦作坊,缺种葫芦的吧? 连他的官方花田,如今也只开耕一百多亩。 只要安顿好那些流民,他们的扶江县成为中县指日可待! “中县?” “可我们现在还有四百多户,想要从下县要中县,至少要过千户啊。” 甚至不仅是过千户,人口也有要求。 如果成为中县,那好处自然不用说,人多,发展的也快。 看看隔壁常华县,他们就是个中县,虽然一直喊着要成为上县,但也只是中县而已,繁华程度却远超他们扶江县。 他们,也要成为常华县那样? 想想就激动。 以后街上也要有许多铺子酒楼?再也不用去隔壁赶集了? 纪炀笑:“你们觉得不可能?” 玉县丞凌县尉这次下意识点头。 没记错的话,上次知县大人用这种语气说话,还是说他想修的是运河。 这是第二次了吧? 第二次这种语气了? “一年之内,我们必然成为中县。”纪炀语气还如从前。 听到他们两个耳朵里,却价值千金。 放在之前,他们俩肯定觉得不可能,如今想的却是,他们想看看,知县大人是怎么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 而他们也有幸参与其中! 建设自己的家乡! 第46章 目标有了, 自然开始实际行动。 小知县 第75节 跟着纪炀的玉县丞跟凌县尉都明白,他们知县大人不是个说大话的人。 更明白, 做事不急不躁才行。 要说如今的扶江县依旧有许多杂事, 但最重要的,还是官田开耕种花,还有应对即将到来的流民。 再有则是安置好营地, 会从潞州城那边调来二十兵士。 这是凌县尉最是激动,二十人便是一队,他还从未真正带领一个小队! 以后他跟着二十兵士肯定会保护扶江县安危的。 不过他手下的人也有了变动。 原本的江海城江历帆两兄弟。 现在江历帆很快就会被调回来, 换个小吏过去协助。 以纪炀的意思,就是岗位上的人要来回变动, 否则容易生事。 但表面上的原因, 必然说扶江县来往人员越来越多, 需要兵士守卫。 大家官职也有些变动。 其中被调回来的江历帆则变成正队长, 直属上司便是凌县尉, 一直跟在凌县尉身边的江海城则是副队长。 他们的职位做好变动,回头那二十人过来, 就能直接接手。 从此他们正式成为维护扶江县治安, 保护当地百姓安危的兵士, 每日操练, 日常训练,都必不可少。 凌县尉兴奋的点就在于,那他就是真的县尉了! 终于能履行自己的职责! 当了县尉这么多年, 还是头一次呢! 武这边有凌县尉。 文那边自然还是玉县丞,只是随着扶江县事情越来越多, 他既是县丞, 还是主簿, 那就有些不妥。 县丞的职责是协理知县,算是左右手。 主簿的职责更具体,负责当地钱粮,户籍。 以前两个职位合并,是因为人手少,本地事情也不多。 如今看着还行,但以后必然有问题。 纪炀让玉县丞提前培养个人出来,回头可以帮他分担。 也不至于让玉县丞天天感慨自己头发都快掉完了,事情还没处理完。 不是他效率太慢,而是事情太多。 这人自然要从身边四个小吏里面选,其中一个已经去了凌家湖接替江历帆监督化肥作坊。 还有一个去了书院当夫子的助手。 剩下的两个,识字一个比一个少,也没办法。 纪炀见此,开口道:“不一定要从衙门里找,回头看看县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只是管钱粮,管户籍,必须又要识字。 寻个人才可真难。 好在如今还不着急,纪炀也能分担不少差事。 捕快那边,现在卫峰是正捕头,卫蓝是副捕头,领着四个捕快日日在县城内巡逻。 以后捕快负责内部,兵士负责外部。 两边合作,纪炀就不信他此地治安会差。 捕快直接听命知县跟县丞的,别人吩咐基本可以不用管。 一番安排下来,县衙内的职责更加清晰,众人也能各司其职。 纪炀还问了平安,问他愿不愿意在衙门当个小吏。 整个扶江县算下来,最有学问的,必然是刘夫子,然后是秀才滕显,接着纪炀,往后数便是平安。 可平安立刻摇头:“少爷,平安只想做您的小厮,再说,当您的小厮未必会比当小吏差。” 纪炀却笑:“你要是当小吏,以后说不定能为官。” 虽说比他还要艰难,但他帮平安脱奴籍,以后慢慢来,也是有可能的。 谁料平安还是摇头。 如此忠心的人,纪炀只好道:“以后,以后必然不会亏待你。” 平安难得打趣:“都说宰相门前九品官,万一以后少爷当宰相了呢,我说不定比当官还体面。” 纪炀也跟着笑:“宰相就不想了,咱们承平国也没这个官,当个大学士跟太师倒还行。” 纪炀自然在开玩笑。 大学士那都是文官清流才能当上的,看看林大学士就知道,那才是正统的文官之路。 太师?更不用说,跟他这个买官的更是毫无关系。 衙门内里的事处理好,纪炀终于抽出时间去官田看看。 官田分两部分,东边官田养牛养马,西边种花木。 纪炀过去的时候,之前买的桂花等树苗已经栽种好,就在官田边上,种了三四排,小树苗看着生机勃勃的,嫩叶也开始抽条,显然是养活了的。 没想到四五天没来,这里已经大变样了。 翻耕好的土地上,也按照相等间距种下茉莉种子,如今还看不出什么,但肥料用得很足,应该很快会有效果。 等这些茉莉长出嫩苗,再一株株地分开栽种,到时候就有一排排整齐的茉莉花了。 田地中间还有个十六位娘子自己搭建的小屋,里面用来放各种农具,这里面打理的也是井井有条。 远远瞧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片土地的活力。 上个月还是荒地,经过十六位娘子的辛苦劳作,如今已经能看到雏形。 纪炀心中满意,见远处的妇人还在耕田,纪炀就没去打扰,只是顺着看了一圈。 要说茉莉花,枝软,长得还高,估计以后还需要一些竹竿用来支撑,还要提前准备。 等到四月五月花朵便能开了,到时候白色的花朵清香扑鼻,这里肯定漂亮。 纪炀刚想到用竹竿来支撑花枝,忽然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等纪炀回到县城,直接找了个木匠,开口道:“能不能帮我做个东西。” “用板子做个小木盒,两个巴掌大小的。材质越轻越好,能有多轻就多轻。” 跟在纪炀身边的玉县丞跟平安都有些奇怪,这木盒好做得很,随便一钉便是盒子,中间还留了些缝隙。 纪炀拿着盒子看了片刻,递给平安:“快马送到上集村葫芦江家,让他把,这还没长成的小葫芦放到盒子里,让小葫芦在四四方方的盒子里长大,如果不出意外,葫芦就会长成四方形状。” 葫芦器具,一直只用葫芦的下半部分做成饮食器具,就是因为形状特殊,不方便日常使用。 但若长成正方形,长方形? 甚至想当做什么形状,就做个什么形状的匣子,让葫芦有更多种可能? 方才在茉莉花田,吩咐要准备竹子做支撑,纪炀忽然想到这个法子。 后世种子,用这个法子极多。 什么苹果上有福字,就是做了带福字的苹果“外衣”,等阳光一晒,便会留下痕迹。 给苹果上面套了壳子,那苹果便会按照壳子的模样长。 当然也要预先估计一下果子的大小,如果壳子过大,也就不能长成想要的模样了。 说白了。 利用外壳改变葫芦原本的形状,让它长出来之后,经过简单的加工,就能成为日常所需的器具。 以后什么方形葫芦,长方形的,圆形的,甚至长出来便是器具模样。 纪炀让木匠做的壳子,就是让上集村葫芦江家试试。 趁着春日,果子还没长的时候,试试可能性。 但这个结果显而易见,普通农家人种个南瓜,如果这个南瓜挨着墙长,只要墙够结实,那靠墙的一边必然是扁的,就是因为墙体改变了南瓜的长势跟形状。 后世也通过这个方法让果子更加圆润,按照更漂亮的模样长。 别的果子能行,葫芦肯定也能行啊。 以前的葫芦器具卖得确实火热,可到底不如随意改变形状的葫芦器具销路更广泛。 纪炀解释道:“这事成了,那如今的葫芦作坊销量,可不止翻一倍那样简单。” 玉县丞听的眼神锃亮:“是了,这样肯定能行,葫芦长的时候,就让它改变形状,一定可以!” “说不定以后的葫芦作坊,比化肥作坊还要厉害!” 好家伙,他现在还想着两个作坊作比较呢,要知道他跟凌县尉早就不负责作坊的事了! 不过估计葫芦作坊比不上化肥作坊,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这种良性竞争,纪炀自然欢迎,这会笑着道:“总有一天会超过的,等个一二十年,化肥作坊的肥料都卖光再说?” ??? 一二十年??? 也行!他能等到那时候! 玩笑归玩笑,但纪炀觉得,等改变形状的葫芦器具做出来,估计是条长长久久的经营方向。 比化肥作坊这种靠山吃山的,更加可靠。 给葫芦做各种形状的外衣成本也不高,今年用了,明年还能接着使。 这么算下来,葫芦作坊还真能比化肥作坊长久。 纪炀看着平安去往上集村,又想着把这件事告诉葫芦秀才滕显,他才是葫芦的行家,估计对这事更有心得。 小知县 第76节 再说滕显已经很久没出门了,自己只知道他在用无腰葫芦做雕刻,具体在做什么却并不知晓。 这会正好去看看他。 来到王家宅子,那王家人立刻来迎接。 他们一向最敬重知县大人,大人虽买下宅子,但却从未住过一天,还允准他们继续住下去不说,平时因为照顾腾先生,更会给些银钱。 这对他们帮助真的很大。 当初也有人说,他们家建这宅子都不止五两银子,卖这么便宜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宅子是他家祖父建造,确实耗费不少,据说至少几百两银子。 可耗费又怎么样,到他这换不成银子,就不能给家人买口粮,更不能给妻子熬汤药。 别说五两银子了,就算是三两,也不见得有人买得起。 之后知县大人直接给了二十两,这价格让他没齿难忘。 所以纪炀每次过来,都会有人迎接,这次也不例外。 等纪炀到滕显住的院子,只见滕显家仆人在院子里无奈坐着。 而滕显做葫芦的房间却漆黑一片,外面全都用黑布给封住了,封的严严实实,一丝光亮也没有。 见纪炀过来,仆人立刻道:“老爷在做葫芦,所以才这么做了。” 仆人都觉得老爷有点怪异了! 谁家做葫芦不要光亮啊!还黑布遮住窗户? 纪炀知道这位葫芦秀才的脾性,肯定是在做什么好东西,若不是这样的性格,他也不会做出价值不菲的葫芦艺术品。 纪炀走到门前,开口道:“腾先生,你在忙吗?” “在!你快进来!”滕显听到是纪炀声音,这才道,“除了你,别人都不准进!” 除了他都不能进? 纪炀这下好奇滕显在做什么。 从去年开始,他就一直在忙,好像有什么新的灵感,但算下来也有小半年了。 要知道他上次做出名扬汴京的物件,也没这么长时间啊。 纪炀小心翼翼推开门,又被滕显迅速关上,指着旁边那面墙道:“快看。”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桌子上的灯火发出光亮,而这灯火外面的灯罩乍一看像个南瓜灯,仔细看过去,原来是无腰葫芦。 这葫芦削掉上面,只留了个鹅蛋大小的气孔,这气孔位置也很特殊。 不过滕显让纪炀看的,显然是桌子旁边的墙面。 只见这面墙上,有着烛光过去的倒影,而这影像分明是一片丰收的麦田,随着影像变化,丰收的田地上有了辛劳的农人,收割打谷,最后变成阳光普照。 “怎么样!好看吗!?”滕显激动的话都快不出了,拉着纪炀道,“看,我做的葫芦。” 这话中充满得意,也确实值得兴奋。 纪炀再看半圆形的葫芦灯罩,上面精细刻着农人丰收图,因为葫芦的特性,雕刻的时候有诸多工艺可用,火烫烙印,小刀雕刻等等。 里面烛光造成的气流让下面机关稍稍转动。 因为晒干了的葫芦,再加上滕显有意打磨,这葫芦更是轻便,这气流就让葫芦灯罩缓缓转动。 再有烛光在里面映照。 于是就有了纪炀看到的一幕,一幅动起来的农人丰收图在墙上显现,就跟看幻灯片一样。 这种东西在纸做的灯笼上也有体现,可远不如葫芦能雕刻的东西更多,葫芦的硬度能完成更多花样。 滕显的雕刻技艺更是上了一层一楼。 只是他这会还在感慨:“可惜葫芦不够圆,葫芦越圆,转动的时候越流畅。” 纪炀也发现了,有几幕是有些卡顿的。 只有更圆的葫芦,在转动之时画面才会显得平整流畅。 但不够圆? 不够圆在之前可能是问题,只能依靠葫芦正常生长,所以圆不圆看这个葫芦的造化。 但今日他可是发现好东西了。 如果两者结合? 岂不是能做出流畅的画面? 纪炀看向滕显,缓缓把改变葫芦形状的方法说出来,滕显差点跳起来。 “对啊,这方法肯定可以,这样有更圆润的葫芦,我不用千里挑一,挑肚子圆润的葫芦了!那做出来的画面肯定更好看!” 至少半个月没洗澡的滕显一站起来,纪炀下意识后退。 做葫芦也要洗澡啊! 滕显见他动作,嘿嘿一笑:“果然,果然还是你有办法,幸好你让人把我绑过来了。” “这东西,真是太好了。” “葫芦可太有意思了。” 纪炀也觉得有意思,此时看看眼前的葫芦灯罩,开口道:“你这东西,我能不能买下。” 滕显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第一个做成,做第二个不是问题,大手一挥:“冲着你能种出更圆润的葫芦,这个送你!我这多着呢。” 说着给纪炀翻做出来葫芦灯罩,不过那些对他来说都是残次品。 “你还能挑图案,嘿嘿这个是话本里的,也只能在青楼放。” “这个,这个老少皆宜,鱼戏莲叶。” “湖边垂钓,牧童吹笛。” 不一会,滕显发出十七八个出来,都是他偷偷制成,除了纪炀谁都不给看,生怕别人学会了。 他要靠这东西再次出名的! “不过你要这个做什么?我也看出来,你不是喜欢这种东西的人啊。”滕显一边翻一边道。 “也没什么,送给皇上而已。”纪炀拿着农人丰收图,又挑了个湖边垂钓,莫名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好像看过林家五姑娘跟乖乖他们钓鱼就这模样。 想着自己跟她哥的关系,干脆给她寄一个,不枉江小子江乖乖时常挂念她。 至于这丰收图。 自然是给皇上的。 如此精美又喜庆的葫芦灯罩,自然要献给皇上啊! 刷刷皇帝好感,这总没错吧? 再说,等以后各种形状的葫芦器具开始售卖的时,还会愁名气吗!还愁销路呢? 滕显却差点一口水呛出来。 给皇上?他没听错吧? 他这东西能给皇上看吗?皇上不是最讨厌奢侈。 等会,他这东西确实不奢侈,葫芦本就便宜,上面雕刻全是自己的手艺,更不会有事。 里面的蜡烛也是最普通的。 上面的图案才是重点,是皇上最喜欢的丰收图! 他闷头做葫芦的人都知道,如今化肥正在推广,这个时候送个别样的丰收图过去,岂不是正好讨皇上欢心? 千言万语堵在滕显心口,最后只能紧紧握住纪炀的手:“谢谢,太谢谢了,谢谢你让人把我绑到扶江县!” 纪炀:??? 听听,这像在夸人吗??? 这像吗??? 像不像已经不重要了。 滕显知道纪炀改变葫芦形状的方法之后,直接打包东西,要住到种葫芦的上集村。 他要种出几个最圆润的葫芦出来! 而且他对葫芦特性也了解,还能帮忙随时调整器具大小。 所以平安刚从上集村回来,这又有去一趟了。 还好平安是个好脾气的性子,还真的带着滕显主仆过去。 纪炀估计,肯定又要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滕显。 但滕显还说,等葫芦灯罩送到汴京,那边的热闹一定要跟他说,他爱做葫芦,也爱名声! 肯定很有意思! 这种坦坦荡荡的想法,让纪炀笑了又笑,怪不得滕显在汴京能有许多朋友,不仅因为他技艺好,也因为这个性格吧。 送走滕显主仆,纪炀第一时间找人把东西寄出去,一份经由潞州送到汴京,另一份直接送到汴京林家。 葫芦到底是个小插曲。 但纪炀感觉,等到运河修成,他们扶江县的货物,一定会让世人震惊。 第47章 等平安回来, 自然说了上集村那边如何兴奋,还说上集村里长收拾出自家新盖的房屋让腾先生住。 上集村如今在扶江县富裕程度排名第二, 全靠滕显, 这些他们都是知道的。 现在恩人过去,就差顶礼膜拜了。 小知县 第77节 而且他们都是爱葫芦的人,在一起还颇有话题, 说以后滕显衣食住行都不用知县大人操心。 纪炀知道滕显过得不错就行,自然放下心来。 不过一想到滕显感谢自己把他绑过来,纪炀便哭笑不得。 哪有这样感谢人的! 现在各处作坊, 甚至官田都已经安排妥当,纪炀少见能松口气。 等送葫芦灯罩的捕快从潞州城回来, 说潞州那边好像有事发生, 具体的捕快没打听出来, 他头一次办差, 想着越快越好, 就赶紧回来了。 纪炀看看他,旁边的玉县丞也道:“以后碰到这种事, 一定要打听清楚。” 这捕快刚当差没多久, 没什么经验, 这会面红耳赤, 知道自己太着急了。 “没事,若有什么情况,潞州那边应该会给消息。”纪炀让他退下, 又让玉县丞吩咐捕快们加紧巡逻。 不管有什么事,多巡逻肯定没问题, 只是要再派人去一趟, 专门打听下情况。 现在春耕时间, 各家都在田地里干活,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但还是看看的好,不管发生什么,都能提前应对。 不过从三月中旬开始,知州所说的隔壁凉西州流民,陆陆续续过来了。 此时的流民连非编户都不能称,官方的称呼为浮客,因为他们连未开耕的土地都没有。 细数这些称呼,其实各地叫法都不同。 在很多地方,浮客也叫佃户,租种别人土地生存。 非编户则是各家的奴仆,比如平安,滕显的下人等等。 编户就是正常的老百姓。 只是慢慢习俗更改,潞州这边称没有土地的人户还是浮客,准备耕种土地的人叫非编户,估计也是此处少用奴仆的原因。 但浮客两字,已经代表了很多东西。 不管其他的怎么改,他们的称呼还是如此。 如果漂浮太久,可能就是不少地方闻之色变的流民,不加以安抚,也就是西南灌江府的动乱之一。 所以他们来之前,隔壁松双县知县,潞州知州,都专门提醒纪炀小心应对。 要是之前,这些灾民浮客肯定不来扶江县,毕竟听都没听说过,又十分穷苦。 可今年的情况有些不同,不少凉西州百姓目的地便是扶江县。 不管说再多,纪炀看到他们的时候,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眼前的一家骨瘦如柴,怀里的婴儿奄奄一息,看着面色发黄,头比身子大许多,这一看便知是饿久了。 婴儿的母亲因为饥饿也没有奶水,手上有几道划开的伤痕,明显是喂了血给孩子,让他还能活下来。 而母亲本身也是瘦到直不起腰。 这约莫是他见过最可怜的流民一家。 但这家进了扶江县,知晓来此地安歇的必须去衙门登记,还是一家五六口走过来。 领头的汉子也没好到哪去,全家都没有穿鞋,空荡荡的衣服只是挂在身上,那补丁更不用说,已经密密麻麻看不出了。 他们身上背着锅碗器皿,看着破破烂烂,但这全是他们的家当,自然不舍得扔。 负责登记的小吏年虽小,他看一眼差点吓得后退半步。 不过想想扶江县以前的日子,也就是没遭灾,若有了灾,估计也是这般模样。 登记好之后,按照他们来的顺序,安排到玉家湖安置,那边提前准备了简易的房屋,虽说不结实,但至少有个屋顶,要再想住下去,必须自己动手加固。 这也是纪炀故意如此,如果建得太好,难免让他们升起懈怠之心,还会让五个村子很有负担。 如此做对大家都好。 这样只能挡挡风的屋子,已经让这家感激万分。 等看了他家口述,小吏登记的情况,纪炀才知道这家具体情况。 他家原本是凉西州东津坝人士,平日种田为生,去年东津坝也是整个凉西州雪灾最严重的地方。 他们一家原本九口人,冬天还没过完,已经剩下七口。 好不容易熬过冬天,地里的庄稼也已经坏了,他们那边寒冷,种的是冬小麦,跟潞州这边春种秋收情况不同。 年前用全家积蓄买的种子全都坏死在地里,这日子也是没法过的。 熬过冬天,还有青黄不接的春天。 隔壁家卖了一双儿女,算是有了铜板,可以重新耕种。 他家思索再三,家里两儿两女,哪个都不舍得,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西南边的灌江府又在打仗,还传来征兵入伍的消息,征的还是隔壁他们凉西州的兵马。 灌江府地处边境,他们一有事,凉西州就要出钱出人还出粮。 富裕人户都有些撑不住,何况他们普通人家。 所以这家痛下决心,把田地卖了准备离开。 谁料又被村里揭发,说他们想逃兵役,那兵役本就是加派,其实不合道理。 可上面的命令是这样,他们只能拿刚卖土地的银钱交了银子,交银子才能免当兵。 没了田地,没了银钱,这家不走也不成了。 入冬前家里九口人,过了冬天剩下七口,走到扶江县,只剩下六个。 他们到了潞州之后,又听闻扶江县的名字,还知道他们那有荒地,自然过来了。 也有人说,他们为什么不去更繁华的地方? 大家都不是傻子,谁不想去富余城市,但去了,能不能在那生活?能不能有田地,都是大家要考量的。 比如这一家,他们就算到扬州,没有手艺,只会种田,也不识字,根本活不下去的。 算来算去,还是虽然偏僻,但能有田种的地方最好,不管是租种还是开荒,他们都可以。 有地,有饭吃,他们就知足。 跟知州说的一样,他们是良民,遇到天灾人祸才会如此,好好安置会很不错。 纪炀看过之后问道:“当地赈灾了吗?怎么没见记录。” “这家也不识字吗?遇到识字的一定要同我讲。” “现在来的都不认识字,基本全是农户,也没有什么其他手艺。” “凉西州没有赈灾,只在凉西城外施了半月的粥,城门都没开。”小吏回道。 城门都没开? “应该是怕灾民抢粮仓。”凌县尉补充道,“几年前灌江府兵祸加天灾,凉西州跟着受难,当地大户粮仓就被抢了。” 纪炀现在听到灌江府的名字,心里就下意识皱眉,不过是边境地方,兵祸四起也正常,就是可怜那边百姓了。 听凌县尉这么一说,小吏接话:“这也太可恶了,竟然抢粮。” 纪炀反而道:“饿急了,抢粮算什么,也不是大错。” 这话让众人立刻看向他,纪炀笑:“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都不让我吃饭了,难道还要乖乖听话?” 不赈灾,还关城门,起兵造反都能理解。 这也就是刚开始,如果矛盾再激化,别说灌江府了,就连凉西州都要有兵祸。 临近凉西州的潞州估计也不得安生。 纪炀更担心的便是这个。 自从凌县尉知道纪炀的身份,行走潞州之间的时候也听过知县大人以前的名声。 原本不觉得什么,可这会听他这样“大逆不道”的发言,下意识发现,如今的伯爵公子,只怕比汴京那边认为的还要乖张。 不过这话怎么听得那样舒服!让他更崇拜知县大人了! 玉县丞小声提醒:“大人,不可在外这样讲。” 纪炀却笑着看看周围:“都是自己人。” 知道这家的情况,又知道他家还有个婴儿,纪炀便让凌娘子从厨房拿些牛奶跟羊奶送去。 那家还有几个孩童,大人他不管,让几个孩子去王家宅子吃饭,那边他会付钱。 现在王家宅子剩下三个院子都空了出来,但滕显那个院子显然不动,剩下的则让王家汉子收拾好,过来的流民们,十四岁以下的孩子每日可以去那吃两顿饭。 大人全靠村里施粥,等有些气力了,可以去南边修官道挣钱,或者去东边修运河。 如果身上有银钱傍身,也可以直接寻荒地开耕。 这家人发现,扶江县好像早就做好准备,无论是要定居的,还是在此处落脚再去常华县的,各自都有安排。 只要把人数名目说清楚,再看看身份证明没错,这边都不会为难。 各村的里长也做好接他们的准备,虽说再多的帮助没有,可能有个临时落脚的地方,有口粥喝,这就可以了。 倒是孩子们过得更好点,一天能去那边吃两顿饭。 对大多数父母来说,对孩子们好,比对他们好还重要,自然无有不应。 县衙的人也觉得他们可怜,不过还是道:“幸好是今年过来,若是之前的话,咱们扶江县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管他们。” 这倒是真的,扶江县五个村,这两年才慢慢有余粮。 算下来,凌家湖最富,其次上集村,然后是修了官道的玉家湖,最后则是马家湾跟三江村。 这次施粥也是前面两个村子出力更多。 换了旁的知县,下令让他们出力帮忙,估计都会有怨言。 可纪炀在扶江县地位不同,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纪炀要是个独断专行的人,只怕这里早成为他的一言堂。 当然,纪炀计算过不会影响他们生活,而且大头都是扶江县衙出。 虽说玉县丞总抱怨账目银钱不多,但化肥作坊跟葫芦作坊经营得那样好,又怎么会真的穷到揭不开锅。 纪炀心道,他可是经过精密计算的! 小知县 第78节 虽然总是在踩预算钢丝! 但真的不会影响财政! 只会影响玉县丞的血压! 从三月中旬到四月,来扶江县的流民已经近百人,五个村子里都有帮忙,有些动作快的流民已经养好身体,开始耕田了。 只是他们用耕牛,必须有本地人跟着。 谁让耕牛是贵重物件。 这样一来二去,难免有些矛盾。 三月初的时候,他们就因为耕牛打过一架,那会被纪炀压住了。 现在流民越来越多,凌县尉两三天都能处理一起事件。 不过都在预料之中,捕快们加紧巡逻就好。 纪炀那边也知道潞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前让捕快去潞州送信,他看出潞州有事发生,却没有及时查清,纪炀随后便派人去看看。 如今得了消息回来。 这个名叫丘益川小吏素来机灵,他过去一趟,不仅把前因后果打探清楚,还把结果也带回来了。 前段时间捕快去潞州送信,说觉得潞州奇怪。 原来也是因为凉西州雪灾之后又加派引起。 那凉西州的知州明知有几个县雪灾严重,却不赈灾,甚至把事情瞒下,朝廷那边不知道自然也没决议。 原本以为这事已经被捂下,等百姓恢复生计即可。 谁料隔壁灌江府有人起兵造反,朝廷在不止雪灾的情况下,让他们凉西州征兵。 好在征兵令没正式下来,来传召的官员察觉不对劲,这才知道冬天凉西州四五个县全都受灾,最严重的东津坝死了三四百人,两三万人出逃凉西州,受灾总人数超七万。 而且还不准灾民进城,连施粥也草草了事。 传召官假装不知道,其实出了凉西州便派快马回汴京禀告。 汴京那边震怒,下令处理此事,并让潞州知州协并管理凉西州,即可去凉西州坐镇,还加封了官衔,跟朝廷派下来的大臣一同料理此事。 所以潞州那边才有变动,估计是他们知州在交代事情。 小吏丘益川离开潞州的时候,知州已经前往凉西州了。 估计以他们知州的能力,那边事情很快会平息。 走的时候还带了不少粮草,估计是分发给下面受灾百姓。 听到带了粮草的时候,纪炀下意识笑了,这下真的不用担心,估计知州早就做好准备,否则行动的不会那样快。 处理好此事,知州这任不满,都能调到更好的地方。 纪炀放下心,他担心的凉西州有乱牵扯潞州,应该暂时不会发生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还有眼前的小吏丘益川,说话清晰明了,办事也周道,是个不错的。 心头隐患暂时放下。 周边环境安全,对他,对扶江县,对整个潞州才好。 只要不让灾民真的变成流民,变成乱民,那一切都稳得住。 朝廷那边也算处理及时了,否则谁知道会引起什么乱子。 自古以来,受灾,吃不饱饭,兵乱。 这几个叠加起来的后果,可不得了。 那边安抚好了,估计安置好这批出逃的流民,以后便不用担心。 小吏说出逃人数两三万,算下来还有不少人在路上,纵然掉头回家,也还有一万多人去往各处。 他这一定要维护好治安。 最近一段时间,过来安置的非编户跟本地百姓矛盾越来越多。 打架都是常事,还要想办法调解才行,不能任由矛盾发展下去。 在纪炀把这事吩咐下去的当天傍晚,四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扛着几个麻袋,走在马家湾去三江村的小道上,哪里偏僻往哪里走。 过了三江村,他们立刻就能出扶江县。 仔细看的话,麻袋里还有些许动静,只是动静极少,不是心细的人根本看不到。 迎头而来的瘦弱村民,让他们神情立刻紧绷,不过想到扶江县现在生面孔多,这人不一定认识他们。 那村民嘴里还骂骂咧咧,具体是什么没听清楚,他们也不在意。 如果仔细听的话,就会知道这个村民其实是个非编户,嘴里骂骂咧咧的则是:“知县大人都说了,在扶江县当非编户跟本地人一样,凭什么我家就不能做葫芦手艺,那活我家也能做的。” “还有那化肥,说什么每家限量,这不就是亏待我们吗?这里的人也太难相处了,动不动还打起来。” “用个水都唧唧歪歪。” 非编户嘟囔着,他也是凉西州来的,家里同样遭了雪灾,拖家带口过来,发现扶江县着实不错,当地长官也好,于是跟家里人商量留下。 可毕竟是异乡,哪能事事顺心,这就是刚因为打听做葫芦加工的事,被本地百姓嘲讽了。 所以边骂边回家。 但他又走几步,看了下擦肩而过的几个人。 扶江县的生面孔确实多,他作为外地人也不是个个都认识。 可方才怎么觉得他们扛着的麻袋在动? 蒋治心生疑窦,下意识往回看,正好跟这四个本就做贼心虚的人对上眼神。 “你们是做什么的?!”蒋治呵斥道。 那四人还以为蒋治是本地人,更以为自己暴露,什么话都不说,立刻往南边逃跑,过了扶江县,看这些人怎么找。 四人都扛着麻袋,跑得却飞快,显然十分熟练。 “跑什么?”蒋治仔细一看,却发现其中一个麻袋没扎紧,从里面掉出根小孩用的头绳出来。 小孩用的头绳?! 偷孩子的?! 蒋治这下大怒,他家也是有孩子的,自然更加愤恨偷孩子的人,不假思索立刻追上去,边追边喊:“把孩子放下,快!我喊人了啊!” 可这会正是傍晚,各家都在吃饭,田间地头哪有人。 刚追一段,那四人也发现这个情况,再看看他们四人,对方才一人。 等贼人们停住脚步,蒋治也下意识停顿,跑起来的热汗立刻消散。 四个对一个。 这不完蛋了? 他真是不长脑子,就应该悄悄去报官啊!傻了吧唧就去追人! 能混进流民里偷孩子的人,必然是穷凶极恶之徒,天知道会不会杀了他直接逃跑! 可须臾之间,他又在气头上,哪能想那么多。 蒋治两腿颤颤,想拔腿就跑,又觉得若自己走了,那麻袋里的孩子们恐怕也要遭殃。 毕竟他一走,这些人必然知道他回去报官,肯定弄死孩子,好自己逃走。 一时间进退两难,他这条刚捡回来不久的命,可真要没了啊! “你们,你们已经被我看到了,还不把孩子放下赶紧走。”蒋治咬牙道,“这地方民强力壮,等他们把你们抓到,那就是一个死。” 其中一贼人听此,反而嘿嘿笑了:“他们?看来你不是本地人,竟然是流民,那就不要多管闲事,这又不是你们乡亲。” “不是本地人更好,弄死你也没人知道。” 说罢那四人把麻袋一扔,立刻把蒋治围住,雨点般的拳头直冲蒋治脑门,显然是往死里打他。 蒋治疼的直喊,但在空荡荡的旷野上,也没人能听到。 他这命,真要交代了啊。 第48章 蒋治心里惧怕, 尽力护住头,就在万般绝望之际, 只听一声怒喝从前方传来, 随后便是疾驰的马蹄声。 “前方是谁!在干什么?” 凌县尉骑马上前,直接踹到贼人胸口,剩下的捕快也赶紧围上来。 “幸好知县让我们加紧巡查!你们这是要杀人吗?!” 蒋治被打得鼻青脸肿, 还没被扶起来便指着旁边道:“快,快,麻袋里都是孩子, 他们是人贩子!” 人贩子?! 凌县尉更怒,这天底下最可恨的, 就是人贩子! 若不是自己带了两个捕快巡查, 还真被他们得逞了! 只是趁两个捕快去救孩子的时候, 那四个贼人立刻四散逃跑, 看来是个惯犯。 来巡查的三人当中只有凌县尉一人有马, 急急忙忙捉住两个,还有两个已经不知所踪, 消失在视野之内。 “快!回县衙, 禀告知县大人, 好立刻派人搜查!” 凌县尉当机立断, 这会已经黄昏,再过一会天黑更难寻人。 扶江县这样打,他跟两个捕快, 再带着一个伤员,还有四个孩子, 实在没办法找。 凌县尉见这个非编户伤势严重, 开口对捕快吩咐:“你们两个带着孩子去附近村民家休息, 应该是给孩子们灌了迷药,多喝水便能好,我先带他去县城治伤。等孩子们情况好点,你们带上他们父母家人,一起去衙门。” 小知县 第79节 捕快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被凌县尉仔仔细细吩咐,立刻去做。 凌县尉不敢迟疑,那几个贼人下手太黑,专冲致命的地方大,这个见义勇为的好汉子已经打的几乎说不出话。 等送到县城,急急忙忙寻来大夫,这才保住性命。 纪炀闻讯赶来,肉眼可见带些少见的怒意。 千防万防,还是出事了。 现在扶江县只有六个捕快,带上临时加上的凌县尉跟兵士也没多少人。 日夜巡逻,还是差点没赶上。 纪炀仔细询问伤势之后,对平安道:“把上次王伯送这的人参拿来。” 平安立刻去办,那边凌县尉也抓紧说了详细的事情经过。 “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人应该还再扶江县,搜,召集县城附近的三个村子村民,一起搜。”纪炀沉声,“把孩子们都看护好,各家有多余人的都出来。” “从玉家湖方向的百姓,由东到西走,一处也不能放过。” “三江村百姓守在出扶江县的地方,他们村子的人最多,再拨一份从南往北走。” “丢孩子的马家湾百姓,必然最是着急,让他们从北往南。” “三面合围,赶在天黑之前务必把人找到。” 好在如今已经四月,天黑的没那么早,但再怎么样,也就剩两刻钟时间。 在这半个小时里,一定要把人给找到,方能解心头之恨。 凌县尉得了命令,立刻去安排大家行动。 不多时马家湾丢孩子的几家也被护送到县城里,几家自然泪如雨下,各家都在准备做饭,谁也没想到就在外面玩耍的孩子竟然被掳走了。 要不是捕快把昏迷不醒的孩子们送回来,他们都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 一到医馆,再看为了救孩子被打伤的非编户,几乎要给他跪下。 蒋治下意识想扶人,伤口却又被牵动得厉害。 方才知县大人对他已经够好了,各家又如此,他竟然一时觉得受之有愧。 还给他拿人参,那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纪炀看着大夫给孩子们诊断,确定等迷药的劲过了就行,这下放心,吩咐玉县丞在这里看着,他也出去看看。 走之前还看了看同样被绑过来的两个贼人,现在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估计是押他们过来的马家湾乡亲所为。 纪炀自然不会同情他们,就算这会人被打死了,估计他也会说个过失而已。 他见过无数丢孩子家长的痛,这两个贼人的伤,还能有他们疼? 纪炀骑马技术比许多人都要好,自然也要骑马在附近搜寻。 此时,临近县城的三个村子,都已经知晓这件事,对绝大多数人家来说,提起人贩子就恨得牙痒痒。 而且他们扶江县已经很久没出过这种时候了。 以前穷,民风还彪悍,自然没人敢来。 这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贼人竟然敢打扶江县孩子们的主意。 百姓们一边搜寻,一边后怕。 若不是最近加紧巡逻,孩子还真被掳了去。 出了扶江县,那外面可就大了,更是寻不到。 纪炀脸色也不好看。 好在几个村合起来大几百人,都已经行动,附近的非编户也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始帮忙捉贼。 纪炀骑马走过,见几乎处处都是人,但依旧不能松懈,掠过草垛之时,忽然感觉前面有些不对。 等他骑马上前,草垛里的人立刻钻出来,明显就是逃窜的贼人! 那两个贼一边跑一边往回看,发现骑马的英俊官员竟然不追他们,难道是怕了? 纪炀原本是要追的,但此时气定神闲看向他们两个,见他们直愣愣为了躲自己,冲进从三江村合围过来的百姓当中。 剩下的便不用说,等着两个人被押到县衙的时候,基本已经不能动了,连嘴上也塞了布条,连叫喊都是不能的。 等这些事情差不多办完,天已经黑了,可衙门外面还是有不少百姓往里面看。 这几乎是扶江县近些年发生过最恶劣的事。 以前扶江县几乎没有外人,这些人贩子也不会跑到这里,毕竟一出个生面孔,立刻会被认出来提高警惕。 知州心腹过来打探的时候,还遇到过这种情形。 如今来了不少流民非编户,情况自然不同。 但也不止是流民的原因,扶江县东边南边都在修建东西,再有附近几个县来这里买化肥,再有不少收菜收葫芦器具的。 县城唯一那家酒楼,以前生意半死不活,现在过去吃饭都要等上一等,可见繁华程度的不同。 如今的扶江县已经跟之前大不一样,贼人想要混进来并非难事。 而且这次还要感谢那个叫蒋治的非编户,若不是他正好路过,发现异常。 那马家湾四个孩子就丢了! 这四家人只怕会痛苦终生。 归根到底,还是贼人们最恶劣,若不是捕快们拦着,估计要直接打死他们。 现在大家围在门口,就是想等个判决出来。 纪炀看着堂下四个人贩子,连夜审讯,把他们近年来所作所为全都审个明明白白。 这些人原来一直是哪乱往哪去,看到凉西州流民的事,便跟着四处偷盗孩子。 自从凉西州事发,他们拐卖的孩子已经不下十个,这次来到扶江县,更是胆大包天,直接迷晕了四个小孩,准备直接卖到其他地方。 还好被蒋治发现,否则不知道还要多添多少恶行。 等这些人把那近十个孩子的下落,买家全都交代清楚,纪炀的眉头才舒展开。 这就是乱的坏处。 地方一乱,盗贼,恶徒,刁民,奸商,便会层出不穷。 要一个地方平平安安的很难,但想要乱,几乎只是顷刻间的事。 见到这种情形,只能更加努力保护扶江县的安危。 这案子也好审查得的很,拐卖数十孩童,又迷晕四个孩童未遂,以承平国法律,自然是死路一条。 等纪炀宣判,外面传来阵阵欢呼。 就该弄死他们! 他们死有余辜! 这件案子自然要上报给潞州那边,送过去的还有几个人签字画押的证据,赶紧让其他丢孩子的各处按照招供的救人。 如今不到半年时间,孩子约莫还能寻回来。 等到潞州回复过来,这四人也会押送到潞州,等到秋后问斩。 事情处理完,扶江县百姓才慢慢从衙门散去。 直到第二天还在议论这件事。 好在有惊无险,孩子们睡了一觉,现在活蹦乱跳的,没心没肺可爱得很。 不过四家孩子全都去医馆跟非编户蒋治道谢。 之前跟蒋治抢着用耕牛的,也别别扭扭过来,说他如今伤着,他家的地自己帮忙了。 那四家一听,自然抢着干活。 哪个孩子不是家中的宝贝,蒋治这么帮他们,他们不过帮忙耕地而已,都是小事。 纪炀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大家抢着帮忙耕地的场景。 众人见知县大人一来,立刻要行礼,纪炀制止,又让蒋治好好躺着:“今日可还好点。” 蒋治被这么问,脸下意识红了:“好,好多了。多谢大人的人参。” 那么大个头的人参,把大夫都吓一跳。 纪炀摆摆手,这都是不值当说,开口道:“这次若不是你发现异常,咱们扶江县就有四家百姓遭殃。” “所以府衙商议,要对你见义勇为的行为,予以奖励。” 奖励?! 蒋治从昨天被抬到医馆,到现在其实都晕晕乎乎的,家里人哭得晕,旁人的人夸得晕。 现在府衙还给奖励?! 这是纪炀跟玉县丞等人连夜讨论出来的。 如此勇义,若不奖赏的话,以后谁还会见义勇为? 往深了的说,若不是蒋治把人拦下,又等来巡逻的捕快,那这事过后,本地人跟非编户的矛盾肯定更大。 别看现在都在夸蒋治。 但若事情真的发生,不理智的人肯定会把进贼人的原因全都归到外来人的身上。 到时候的矛盾,只怕更难调和。 不如趁此机会让两方尽快融合起来,以后扶江县也会少很多矛盾。 纪炀继续道:“对,给奖励,不仅是你,还有昨天帮忙围堵贼人的五名村人,他们虽然贡献不如你大,可也同样做出突出贡献。” “等你伤好之后,扶江县衙,将会在衙门前空地上,给你们颁发奖金跟奖牌。” 奖金? 奖牌? 被说蒋治懵了,连被点名的五个村民也有点懵。 小知县 第80节 这里面,一个也是非编户,一个马家湾村民,一个玉家湖村民,还有两个三江村的人。 他们五个确实在这次围堵当中作用突出,积极组织乡亲,还承担起指挥的重担。 可他们做这些的时候,也没想过会被知县大人表明,还有奖金跟奖牌能拿? 一时间,这消息传遍整个扶江县,连其他县都知道他们六个的名字,特别是蒋治的大名,甚至传到潞州城了。 说他路见不平,一口气救了四个孩子! 这种义勇之人,实在是潞州百姓的典范! 蒋治不知道,自己在养病的时候,不仅自己十亩田地被开耕好了,甚至种了种子,凌家湖还免费送来化肥。 至于他之前心心念念想做葫芦工艺,更不缺他的活计。 就连整个扶江县,以及附近周边县城,全都在谈论他的事。 纪炀自然有意散播此事,这种行为自然值得大力传播。 不过上集村跟凌家湖乡亲听了倒是扼腕,他们都是兵士后人,那日也就是县城太远,否则他们也是要派人去搜查的。 现在只能看其他三个村的人兴奋谈论此事,到时候还有奖金跟奖牌! 奖金就算了,他们现在不怎么缺钱。 但奖牌啊! 还是知县大人给的奖牌! 这意义可就不同了! 下次!要是下次有事,他们一定会上的! 纪炀听着下面汇报,看了看辛苦的六个捕快,开口道:“这个月多拨些月钱给你们,最近实在辛苦了。” 捕快们却摇头:“我们都是扶江县本地人,此地的安危也有我们一份。” 除了外部的奖赏之外,内部奖赏自然也不少,其中捉了两人的凌县尉更是不同,他那一脚踹心口,更是把其中一贼人踹掉半条命,实在是解气。 等潞州那边回信,他们也知道最近丢孩子的事,原本也在调查,没想到是扶江县把人捉住,还让其招供,当下派人过来领人。 这四人必死无疑,但死之前还要把那些孩子们给找回来。 跟着潞州一起过来的,还有拨过来的二十兵士。 这是知州早在三月就答应过纪炀的,如今四月中旬,人总算到了。 也并非那边拖延,而是潞州那边事情不少,还拨不少人跟着去了凉西州。 只有附近“邻居”安稳了,他们潞州才能安稳。 算下来现在的祸事,基本都是隔壁带来的。 不过说那些也没用,现在抓紧补救就好。 潞州来人带走四个贼人的时候,见他们个个怕得厉害,直接踹一脚让他们上路,那几个丢孩子的家里,爹娘爷奶天天哭得眼睛都要瞎了,都是这群人害的! 来的人正是潞州宪司之人,宪司掌管潞州刑狱跟刺举官吏之事,这位大人官职不小,看向纪炀跟凌县尉的时候面露欣赏,明显很有好感。 刑狱好理解,刺举官吏的意思是,检举奸恶,举荐有功官吏等等。 得了他们的欣赏,以后潞州那边也好办事。 换做隔壁常华县魏大人,估计这会都在想自己升迁之后的日子了。 这四人被带走之时,扶江县不少百姓过来围观,更是狠狠臭骂。 “害的人家破人亡,你们连畜生都不如!” “还不快去死?!” “下辈子一定是偷畜生道。” “若不是官差拦着,我一定打死你们!” “偷我家孩子,你们怎么不去死!” 连医馆养伤的蒋治也被扶出来看他们重拷押送潞州,心里更是暗暗解气,更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可以站起来了! 那个,那个什么表彰大会!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蒋治心里迫不及待,其他五个村民也如此。 纪炀自然不会拂大家的意,立刻宣布,三天后扶江县见义勇为表彰大会开始!扶江县百姓,以及周边百姓都可以参加。 三日后辰时,就在扶江县衙门前! 被拨过来的二十兵士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来扶江县办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帮忙办这表彰大会? 而且还在做大红花? 这么大的红花,到时候要绑到见义勇为的人身上,还要让全县百姓看? 这也太体面了吧? 如果是他们这样,大概可以夸耀一辈子吧? 这活动办得隆重热闹。 四月二十当天,纪炀并未说太多话,而是把热闹的场面留给蒋治等五人。 就在县衙前面搭了个简易的台子,用红毯子铺了地面,最后请蒋治上台的时候,几乎要同手同脚了。 他也是个有意思的,上台第一句便是:“救人的时候都没这样紧张。” 下面百姓下意识笑,虽说蒋治说话带着隔壁凉西州的口音,可这会怎么听怎么顺耳呢。 接下来的流程并不算严肃,却格外隆重,周围有专门请的吹打乐器。 还有被救的小孩双手给蒋治绑好胸前的大红花,他两旁的五个村民也是如此。 接着还有玉县丞发奖金给他们,蒋治一个人十两银子做奖赏,其他每人二两银子。 这个数目着实不小,对蒋治来说更是救命一般的钱。 他家逃难到这里,虽说现在有了荒地耕种,但房屋吃食,日日都是问题,有了这个奖金,他家今年吃喝不愁了! 还能在扶江县建个小房屋!一家人开耕种田,好不快活! 原来见义勇为,还有这般好处。 别看他的伤还没好利落,甚至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但蒋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值得! 这样做太值得了! 其他五个村民几乎是同样的想法,没想到一番热血,还有了实际回报? 这银子,绝对能改善家里的生活。 最后自然是知县亲自颁发的奖牌,这东西可以挂到胸前,也能摆到家里,是纪炀专门让人去潞州打造的。 上面还刻了他们的名字,更写清楚什么年份什么月份什么时间做了什么。 只要奖牌在家中,就能一直证明他们做过的好人好事! 这一幕看到下面百姓羡慕不已,为了看这个热闹,好多家远的乡亲都是提前过来。 所以这会台下少说几百人,几百人被知县大人带着鼓掌,有些震耳欲聋之感。 别说百姓羡慕了,就连旁边护卫的二十兵士也觉得激动。 扶江县的民风竟然如此之好,看来调过来好像不错? 等凌县尉又说了很多溢美之词之后,纪炀介绍调过来的兵士们:“这些都是潞州调过来的兵士,以后由他们时时巡检,各家各户也要小心谨慎,以免再出危险。” 多了二十个人过来守卫安全,大家自然更加安心。 看着台下百姓期盼的目光,二十兵士忽然感觉到一种使命感,他们一定不会辜负百姓们期望的! 一场热热闹闹的表彰大会结束,扶江县的本地人跟非编户隔阂变少许多。 而且如果双方有问题,还会找蒋治帮忙调解,有个中间人在,矛盾确实少了很多。 还有玉县丞在蒋治后面出谋划策,不少矛盾刚刚开始,就已经化解了。 新来二十兵士也融入得很快,大家分批巡逻,确保扶江县百姓安全。 等到隔壁凉西州那边平了,他们这边也不会日日巡逻,有各村自己守夜的人照看就行。 几天之后,人贩子的消息也传来。 说根据他们的招供,九个孩子一共找回七个,还有一个没寻到,另一个病死了。 众人既愤怒又庆幸,还好他们扶江县没丢孩子,还要把人给抓住了! 那四个人贩子也没等到秋后问斩,如今潞州各地都稍有不太平,潞州通判下令即刻行刑,以震宵小。 这四人的人头还挂在菜市口示众半月,更让有贼心的不敢擅动。 原本平和的潞州,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 这约莫跟乱世用重典差不多,让那些趁着隔壁凉西州有乱,想要浑水摸鱼的人一个警醒。 消息出来,扶江县百姓自然拍手称快。 他们没什么大道理,无非就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这些人就该偿命! 随着四人的人头落地,这件风波也渐渐到了尾声。 可扶江县的名字因为这件事,再次在潞州各地响亮起来,不少无法融入的流民非编户,忽然有了想法。 要不然,他们也去扶江县看看? 说不定那里才是真正的家园。 就在一批百姓上路之时,纪炀大清早推开窗,直接闻到一股清幽香味。 这香味沁人心脾,实在心生欢喜。 等会。 小知县 第81节 这是茉莉香味? 果然,纪炀匆匆洗漱好,就听外面的玉娘子来报:“知县大人!茉莉开花了!都开花了!您快去看看吧!” 农历五月份,正是茉莉的第一批花期! 可官田在一两里地之外,他在县衙后面的五斗院都闻到了? 这该有多香! 纪炀毫不迟疑,立刻带上小厮前去。 他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百姓闻香而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幅景象。 白花绿叶,在晨风中轻轻摆动,带着清香而来。 漂亮小巧的茉莉花,都开了。 第49章 迎风而动的漂亮花朵实在惹人怜爱。 香味更是沁人心脾。 别说附近的百姓, 就连修官道的人都闻到了,他们从潞州城方向修官道, 一直修到扶江县, 如今再有半月便能完工。 这一日清早,突然从扶江县方向闻到香气扑鼻的花香。 刚开始大家还以为是错觉,谁料周围人都这么说。 这香味实在是好闻, 好像做活都轻便了。 扶江县百姓也看着百亩花田,现在花朵还未全开,就已经是漂亮梦幻的景象。 纪炀认真看着, 旁边十六位娘子更是兴奋。 她们从开耕土地,到如今种出花朵, 全都是一点点完成, 期间还遇到不少困难, 但十六位娘子一起, 实在克服了太多。 如今看到成果, 险些落泪,周围人忍不住夸赞。 “平日只觉得这花田养得好, 没想到开花竟是这般景象。” “好漂亮的花朵, 百亩茉莉, 竟然如此动人。” “我们能不能摘点回去, 买也行!” 对于漂亮的事物,谁都会喜欢的,对美好的东西更是向往。 来往买化肥的人户, 还有各处来往的货商,也忍不住为扶江县的花田停下脚步。 想买花的可多了! 见知县大人点头, 十六位娘子就在花田里开始第一桩买卖。 卖茉莉鲜花! 鲜花上市的季节, 不管是买花簪戴, 还是放在室内,都是极好的。 潞州偏僻可能不明显,但在苏杭汴京之地,一到茉莉上市季节,便会争相簇带,就算只有半天的光景,那也是欢喜的。 纪炀记得,在他那时候的宋朝,以南宋为例,当时的临安一到五月,城里城外人人供养鲜花。 这正是石榴,蜀葵,栀子,茉莉等花上市的季节。 而他们一个早上能卖出多少银钱的花朵呢? 近一万贯! 没办法,谁让风俗如此,越是富贵的地方,这种情况越多见。 虽说承平国爱花的风俗没南宋时那么盛,但五月买卖花朵是生意差不到哪去。 花田旁边的买卖还在进行,但凡过往之人,总要买上一捧的,谁看到这样鲜活的花朵不喜欢? 至于鲜花价格,纪炀跟玉娘子早就定好。 刚上市的茉莉花,零售十五文一捧,约莫三十朵,购三百朵以上的,按十文一捧。 不过说到底,鲜花只是个添头,现在运河不同,想要运大量鲜花到潞州扬州肯定不成。 鲜花这东西娇气,走陆路还没到地方,花朵全都要枯萎。 所以这会开张卖鲜花也只是添点喜气。 其他娘子们快活地卖着新鲜茉莉花。 纪炀则带着玉娘子跟水淑敏回县衙商议事情。 也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纪炀的重点还是在茉莉香粉上。 他研究了那么多汴京的香料,知道茉莉香粉是最普遍,也最适合做复合香一味的物件。 不仅是香味,更知晓如今汴京茉莉香粉价格。 一两银子可以买三斤香粉。 这个价格在众多香料当中算是低廉,没办法,谁让茉莉这东西普通呢。 但更昂贵的香料纪炀也不能卖,名贵香料是要香料引子的,跟盐引一样的东西。 可价格在香料中算低廉,在扶江县辛苦劳作的玉娘子跟水淑敏眼中,已经相当昂贵。 按照她们的计算,一亩地可产茉莉五百到六百斤,可做六十斤左右的花粉,也就是一亩地能赚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啊! 如果是种庄稼的话,要种个十多亩田才够这个钱。 所以纪炀说价格的时候,把玉县丞夫妻都吓一大跳。 水淑敏更是坐不住。 首先被砸晕的是玉县丞,要知道这是官田!官田! 所有的收入都归本地县衙所有。 只要这些茉莉全都卖出去,便能入账这么多钱? 怪不得他们知县大人从不为银钱担忧! 他生财有道啊! 纪炀当时忍不住笑:“这只是毛利润,还没减去人工化肥运费。” “其中化肥的使用可远比一般田地多得多,东西送到汴京,你们十六位的工钱,都不少的。” “那也更多了,一亩地若能赚十两,不,五两银子就行。咱们扶江县再也不会穷了!”玉县丞头一次感受到富有的滋味! 纪炀直接打断:“别,现在还没卖出去呢,甚至花瓣都还在花枝上,接下来的活计可不轻松。” 想要卖香料,花朵种出来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的把鲜花制成花粉,则更为重要。 没等玉娘子跟水淑敏说话,纪炀已经把制作花粉的法子写了下来,如果不是没有合适的瓶子,他甚至想做出茉莉花露,只不过现在大家连花粉都不会制,还是不要为难人了。 玉县丞看了看制花粉的法子,下意识道:“知县大人涉猎好杂,怎么香粉也会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平安是表情最不对的那个。 纪炀叹气:“算了算了,反正早晚有人会问的,汴京那边只会笑得更厉害。你这么说反而给我脱敏。” 玉县丞摸不清头脑,许久没说话的凌县尉反而直接笑出声。 那个,他们知县大人在汴京的名声,可不怎么,不怎么健康。 等大人教百姓制香粉的事传出去,好像还挺有意思? 纪炀,平安,凌县尉三个“知情人”笑而不语。 玉县丞,玉娘子,水淑敏则摸不清头脑。 可玉娘子却多看两眼,其实她最近听了个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 好像是兵士们闲聊间提起,说他们知县大人身份特殊,在汴京也是很厉害的。 难道是真的? 玉县丞天天忙碌,这事还没传到他耳朵。 不过扶江县就这么大,到底还是听到一些事。 凌县尉将传言告知纪炀时,纪炀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都会知道,也没什么大事。” 先不说扶江县跟潞州来往越来越密切,等五月中旬官道修好,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还有东边的运河也快修到扶江县地界,那边自然也会说上一两句。 “不是什么大事,不用理会。”纪炀虽这样讲,但也觉得凌县尉不愧是个好汉子。 自从去年九月十月在潞州知晓他身份,自己都没说过,凌县尉便守口如瓶。 这样的汉子,不愧让那二十兵士佩服,如今对凌县尉心服口服。 估计也有直接踹了人贩子心口一脚的功劳。 凌县尉见知县大人这样讲,也就不再担忧,直接护送知县大人去看花粉“作坊”。 说是作坊,其实是在荒地上搭建起的简易棚子。 这些茉莉先去花蒂,然后洗干净开始风干磨粉,这样做出来的花粉最是干净细致。 所以纪炀说了,香粉作坊只要女子,因为女子做起这种事明显更细致。 现在这作坊前面来应招的都是女子,面试官就是玉娘子跟水淑敏,两人一个强势些,一个耐心些,配合更是默契。 剩下十四位娘子则各有事做。 纪炀远远看着,就知道这作坊已经立起来了。 小知县 第82节 来应征工作的妇人女子们更是兴奋,还有些非编户小心翼翼过来问,她们能不能做。 这自是能的。 纪炀早就规定好。 但凡在扶江县开耕种田的,租种田地的,年十四以上的女子,都可以过来应征。 最后一条也非常重要,如果会写字计算,工钱翻倍。 会写字,能计算? 工钱就翻倍? 不少人户开始扼腕,怎么没把家里女娃送到官学。 没看此次应征的女子里,就有在官学待了好三四个月的,那小姑娘聪明,算盘都会打了,字也认识不少。 反正官学下午放学早,她大着胆子问玉娘子,能不能在休息的时候过来做事。 原本是不太行的,可她能写会算,在扶江县太少见了,自然破格录用。 其他人一天二十文,她一天四十文,几天时间,就能把几个月官学学费赚回来? 几乎一夜之间,官学那边去了不少小姑娘,看家长懊恼的模样,估计是后悔得很。 不过也不算晚,现在上了学,以后再进香粉作坊也行。 纪炀见此只是笑笑,他们是送学生去官学了,刘夫子那边倒是罕见抱怨。 没办法,之前只有六十个多学生。 现在一口气送来二十多个学生,他一个人实在带不动啊,连他身边那个小吏都已经可以简单教学了。 可见这些日子都把夫子折磨成什么样了。 纪炀只好安抚夫子,自己也去官学代几天课,好让刘夫子休息休息。 同时又看向潞州城方向。 说好的大批流民呢,怎么还不来? 估计念什么来着,好事基本都是一块来的。 五月下旬,赶在官道修好那天,纪炀看到官道旁上携家带口的众人,心里默默松口气。 他要的高质量浮客,终于来了! 不走官道的原因,约莫是前面有潞州的官员在检查,暂时还不能走。 不过平安奇怪:“少爷您怎么就知道,现在来的一批人里面,肯定有会读书的,或者有手艺的?” 从年初开始,来他们扶江县定居的怎么也有三百多人,其中识字的非常少,有手艺的也不多。 凭什么断定这次来的有厉害的? 纪炀看看玉县丞,又看看凌县尉,凌县尉一脸不懂,玉县丞反而分析道:“因为他们是最晚来的。” 纪炀笑着点头:“咱们知州去凉西州处理救灾的事已经有近两个月,再大的祸事也该平了。” “大多数百姓能不离开家乡,还是不想离开的,最近不就有到扶江县的人,听说凉西州那边平安无事了,所以又带着家人离开。” “所以在这个时候要离开凉西州的,必然经过深思熟虑,而且还有一定家底,甚至有些远见。”玉县丞仔细道,“否则自然还是在家安生更好。” 纪炀再次点头。 说白了。 凉西州事情已平,想回家的都会回家,现在还迁徙的,那就是打定主意不回了。 他们既然觉得自己在异乡能过活,必然不是普通人。 而且纪炀觉得,来的人当中,只怕不止凉西州人士,更有再远的灌江府人士。 凉西州是天灾遇上昏庸长官,处理之后也就好了。 但灌江府不同,那边是打仗,是边陲,那地方百姓要走,是真的不会再回头的。 等纪炀说完,众人下意识看向来者。 果然跟知县大人说的一样,他们的衣着并不算破旧,后面还跟着驴跟骡子,更有牛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不过这群人也很尴尬,因为他们刚过来,便看到扶江县知县跟百姓们就在城门口。 弄不清状况的,还以为扶江县官民在迎接他们。 当然,这群凉西州跟灌江府人士也没那样自大,仔细看看便知道,他们在庆祝官道修好。 但两方一对视,不由地尴尬起来。 千里迢迢逃难,正好被此地百姓看到,怎么不尴尬。 纪炀对捕快说了几句,两个捕快便安排他们从侧边进城,并且道:“今日扶江县官道修好,也可以留下一观。” 他们这群人从潞州方向过来,自然看到这条笔直的官道。 听说是扶江县知县用三寸不烂之舌加上政绩换来。 原本以为这样精明强干的官吏,必然是三十多壮年模样。 没想到仔细一看,不少人竟然呆住。 穿着浅绿色绣官服,二梁官帽,确实是知县的打扮没错啊。 可他为何这般年轻? 还很英俊? 举手投足之间,更有大家风范。 可这位小知县并未给他们太多眼神,见他们从侧边进城之后,继续验收官道的流程。 纪炀会带着几个随行官员,在前方骑马,后面有骡车,牛车,驴车。 每辆车上面象征性放些五谷杂粮,再放些六畜。 在这官道上往返一趟,既是验收,也是庆祝。 原本坐马车要走三天的路程,这官道修好,时间缩短到一天一夜,雨雪天气照样通行。 这对扶江县的意义谁都知晓。 不怪扶江县百姓都要过来围观,他们长长的队伍出发,不少悠闲的扶江县百姓就在后面跟着。 趁这个机会!正好去潞州城逛逛。 不过以纪炀的忙碌,并不会全程跟着,后面有凌县尉骑马带队即可。 凌县尉为人正直,纪炀十分信得过他。 这边热热闹闹的队伍出发,还在看热闹的逃难队伍又有点尴尬,好在已经有小吏找到他们,说来扶江县的人必须去衙门登记,否则不能入城。 他们这群人既然来了,自然听过此处的规矩。 心里也暗暗觉得这样好,但凡到扶江县全都登记清楚,各家什么情况心里有数,也不容易生乱。 潞州其他各地都会有些混乱,唯独扶江县不同。 这也是几个家族千挑万选,选了此处的原因。 他们听此并未直接进城,而是等着此处知县带了潞州修路官员工匠们回去之后,这才慢慢跟在后面。 方才事情多,这会心里一松,口鼻间的香味更加明显。 等这群人看到迎面而来的茉莉花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漂亮的花朵,还有荒地上的香粉作坊,来往皆是挽起袖子认真劳作的妇人娘子,这一幕景象让不少人看得呆了去。 此情此景若是作画,那也是高洁绝妙之作。 多数人只是欣赏,唯独有几个登徒子明显眼神不对。 刚口出秽言,巡逻兵士直接把其中一人揪出,狠狠摔到地上。 兵士靴子直接踩到这人脸上:“你是哪里人士,来扶江县作甚?为何口出恶言?” 行走队伍见此,下意识停住,见兵士并不松脚,后面扶江县百姓也怒目而视,就知道捅了娄子。 但不管他们怎么求情,这人还是被扭送到衙门,直接下了牢狱。 这,直接下了牢狱? 不是说扶江县对外来人最是友善? 这叫友善? 他们到扶江县,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此时的纪炀对这一切心知肚明,还安安稳稳在县衙喝茶。 可平安跟玉县丞又不明白了。 知县大人明明想要这些有些文化的浮客流民。 怎么还给个下马威啊? 不是应该善待吗? 纪炀一边喝茶一边翻公文,随口道:“确实要以礼相待,但也要分清主次。” “普通百姓逃难,是因为活不下去。” “他们逃难,则是想要更好的生活。” 甚至权利。 这些地方士族,怎么会甘居人下。 说不得要来试探他,贿赂他,还要当地百姓牺牲来换他们更好的生活。 从另一个地方的乡绅豪强,变成此处的乡绅豪强。 那凭什么? 凭他们多读过几年书?凭他们口袋多些银子? 是能给他这里多开耕几亩地啊,还是多产几斤粮食啊。 小知县 第83节 他扶江县确实想要读书人,但可不要当人上人的读书人。 能留就留,留不下去的他不强求。 当然了,这里必然有能用之人,纵然浪里淘沙,也不算枉费心思。 果然,不到一刻钟,就有小吏来报:“知县大人,前来投奔的刘家家主想要求见。” “还带了不少贵重礼物。” 纪炀抬头看看,笑道:“不见,没空。” “按照安排其他百姓的方法安置他们,孩子跟婴儿的饭食牛羊奶,照常供应。施粥跟饭食就不必了。”纪炀又道,“安排到扶江县西吧,他们人多,那边正好空旷。” 这些人怎么样纪炀懒得去管,还是去看看香粉作坊如何了。 算着时间,第一批的茉莉花已经风干好,可以开始磨粉,等最后一道工序完成。 她们的茉莉花作坊正式开张! 等东西卖出去,玉县丞总不能再天天喊穷了吧? 其实现在也没那样穷了? 纪炀信步出门,心情显然非常不错,毕竟香粉银子终于要到手了,官学女学生也增加了。 至于名声? 那都是虚的,他假装不知道就行! 第50章 现在扶江县茉莉花产业, 从最初的十六位娘子,已经有了四五十人经常过来, 采花, 洗花,晾干,再到磨粉。 每一道工序都需要人手。 扶江县不少妇人女子都从中挣了些银钱, 能挣来钱的,在家里说话自然硬气些。 最明显的便是水淑敏。 她生下女儿之后再无所出,家里公婆嫂子, 乃至丈夫都对她冷眼相待,有时吃些酒, 甚至还动手。 但现在水淑敏明显是香粉作坊的二号人物, 没有哪个再敢说什么。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 放在他们身上也一样。 如今水淑敏把女儿送到官学读书, 也都是自己出的银子。 每日早起吃过饭, 送孩子上学,自己去香粉作坊, 平时伺候花朵, 得空还能跟作坊识字的女孩子们学学算数认认字。 一天下来, 水淑敏自己都觉得快活。 但她们也没放松, 她们现在开耕的官田,还不到十分之一,如果全都开耕好? 那是不是有更多女子跟她一样可以在这个作坊做事? 每每拒绝过来找活计的女子, 水淑敏总是于心不忍,但没办法, 现在规模就这样大, 四五十人已经足够了。 如果多开耕土地, 就有更多工作机会。 等第一批茉莉香粉卖出去之后,她们还能继续雇人开耕! 现在香粉制作已经到最后的步骤,大家力求把香粉研磨得越细致越好,这是头一批,质量肯定要好。 纪炀过来,便看到大家忙到热火朝天的景象。 之前开耕一百六十亩土地,一共种了一百二十亩的茉莉花,其他四十亩则是其他花朵。 现在收第一茬,预计能做出近百斤香粉。 到花期中期,那开得更盛,得出的香粉也多。 纪炀准备等这次全部收获之后再送到汴京售卖,因为总体算下来,也不过有七千斤左右。 听着不少,但放到汴京的市场上,也不过几天的销量。 汴京最大的香粉铺子,一天就能卖出一两千斤的货物,更别说汴京的香粉行当至少有一两百家。 平价又实用的茉莉香粉,是不愁卖啊。 而且纪炀遍观各色香粉,知道他们扶江县做出来的东西,质量绝对上乘。 有些香粉里面掺了不知什么东西,既不如他们的洁净,也不如这里的芬香。 现在磨出来的香粉,都被小心翼翼放到油纸包当中,回头一层层包裹,放到船上送到汴京。 纪炀看着,估计到六月底,估计能凑齐七千斤花粉,可惜那会运河还没开通,否则走他们自己的码头,岂不是更畅快? 不过运河那边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年底前肯定能修好。 纪炀在查看香粉情况的时候,被安置在上集村跟马家湾中间的一群人则在讨论。 他们这些人虽然一起过来,其实并不算熟悉。 大致分为凉西州跟灌江府的人。 也有些零散的农户是跟着队伍过来,其实并不依附他们,这些农户到了指定的地方之后,立刻开始收拾房屋,万分欣喜的跟着小吏,去看他们分到的荒地。 他们再三确认,就算是非编户也可以低价使用耕牛跟农具,而是可以赊账的时候,他们只觉得来对了地方,几乎刚歇息一会,就准备劳作。 这部分人是融入最快的。 剩下的人则还在商议。 这些人跟纪炀说的一样,大多有些家底,甚至还有仆从,在他们当地的时候,估计还是中等乡绅地主。 不知为何迁徙。 这不难猜,要么得罪当地的人,要么觉得那边没有发展空间。 还有一部分人,完全是因为担心战祸。 其中那位想求见纪炀的刘家家主,脸色十分难看。 他儿子刚进扶江县,就被当地兵士踹了一脚,然后押送到衙门,三天后才能放人。 是,他儿子是说话难听,但就能动手打人? 换做在凉西州,知县都要亲自劝和,没想到来了这,迎头便是冷遇。 若不是那事,他们刘家何苦去其他地方。 经过这事,刘家已经萌生退意,看看身边同样是凉西州的人,还有灌江府的人,开口道:“看来扶江县也并非什么好地方,官员如此蛮横不知礼数,恐怕没有我们容身之处。” 另一人阴恻恻道:“不过是个知县,等我们走通门路,还怕他个七品小官?” “就是,这扶江县人这样少,听说也就两千多人,加上流民也就两千七百左右。咱们只要抱起团,也占了扶江县三分之一呢。这地方听谁的还不好说!” 跟纪炀猜的没错,这些人来到其他地方,并未把自己当流民,而是想要抱起团争取更多的东西。 “扶江县基本分东西两边,竟然把咱们分到西边。要知道扶江县东正在修运河,很快就能通到县城,去东边修整才是最好的,以后离运河近,做什么都成。” “对,要不然就在县城周边,为什么要把咱们扔到这么远的地方?县城周边还有空地啊。” “这个小知县也太不知好歹,难道不知道我们跟其他人不同?” 这些群情激奋,反倒是灌江府的人开口道:“你们去吧,我们决定留在这里开荒建房。” 不等凉西州的人反驳,就听他们继续道:“你们来之前,必然知道些扶江县情况。” “能把一个没有官道,没有运河,还贫穷的小县城变成今日的模样,他真的不知好歹?还是看出来什么?” 灌江府的人脸上都带着疲惫跟无力,随口:“只要没有战乱,我们这些人去哪都行。” 这句话戳中所有灌江府人的心,他们这三百多人只有一个想法。 不打仗,哪都行。 什么扶江县西,扶江县东,都无所谓。 说话间,给孩子们准备好的食物跟婴儿们的牛羊奶都已经送来。 除了他们之外,也只有半年内生产过的妇人还有些优待,其他人再无更多帮扶。 而且扶江县送东西过来的人,还要看着孩子跟妇人们吃下东西才走,明显是怕有人抢了他们的。 这样的举动,再加上方才事无巨细地盘查登记,让灌江府一位老者微微动容。 此地的知县确实不一般。 不过再怎么样,除了已经安置好的普通农户二十多人,这凉西州四百多人,还有灌江府三百多人,全都暂时在这歇息。 各家奴仆在此地整理东西,几个家主则去县城的酒楼住宿。 即使逃难,他们也不会真正风餐露宿。 这些情况也被小吏传达到纪炀耳边。 “凉西州基本是五家,以刘家为主,加上仆从差不多一百多人。其他四家人数也不少,也有奴仆跟着,看他们的细软,身份并不普通。” “灌江府那边三百多人,则有十多家,他们要贫苦些,有一家带了一车的书,其他也有奴仆,但条件不如凉西州的。他们看来真正像是逃难。” 纪炀点头。 毕竟大家目的不同,但凉西州如今事情已平,他们这些人匆匆离开,只怕原因不会简单。 灌江府的人目的更为单纯,无非是躲避战祸。 “带书那家情况登记了吗?找出来我看看。”纪炀吩咐。 古代能有一车书的人家可不普通,这要重点关注。 那小吏丘益川立刻送上,只见名册上写得清清楚楚,灌江府本地人士韩家,家谱上记载了至少十好几代,比承平国历史都长。 在先朝的时候也是功名显赫之家,承平国创立之初,这家人自然避世不出,毕竟辅佐过前朝,今朝锋芒要避一避。 谁知道这一避就是好几代人,最近家中几个子弟也尝试科考,谁料灌江府战事一发,家族子弟死伤不少,又是元气大伤。 这次韩家痛下决心迁徙,便来了不算远,但又很安全的潞州。 又从潞州中选了正在发展的扶江县。 不过很多地方对韩家颇有微词,毕竟怕他们跟前朝谋逆的人有联系,再连累了当地。 小知县 第84节 纪炀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详细倒是很详细,但也太详细了。 纪炀问道:“是你问的,还是他们主动说的?” “回大人,那个韩家家主自己说的,小的也就记下来了。” 主动说的? 有些意思,还很有诚意。 纪炀并不觉得他家会跟灌江府谋逆的人有牵连,看他们放弃家中基业也要离开,是生怕沾染上才是。 但这事是真是假,还要查查看才是。 纪炀思索片刻,干脆直接给他们知州写信,知州那边的消息肯定更灵通,而且应该也不会拒绝他? 不仅问了灌江府韩家的事,更问了逃出来的凉西州这几家情况。 虽说请知州帮忙,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感觉,可知州这个羊毛不捋白不捋! 汴京那边倒是帮不上什么忙,他那群好友们玩玩闹闹还行,这种事就歇菜了。 纪炀继续大笔一挥,直接誊写劝学全篇,催催兄弟们好好读书! 估计他们收到信件会一脸懵吧? 劝学? 你是纪炀吗? 不过往下一翻,再看里面有个叫茉莉花的曲谱。 没错,是你了。 当然这信也不是只给他们,还有一封是给帮他打理产业的王伯,让他提前给茉莉香粉铺路。 六月底送上商船,基本在七月初五左右能到汴京,还能赶上七夕!那会香粉销量只会更高。 这些事处理完,纪炀对流民的事心里已经大概有数,继续晾着他们,想安生过日子的,肯定会开始行动。 还想搞些歪门邪道的,也会行动。 实在不行,还能离开,纪炀可是不阻拦的。 虽说扶江县想要人口,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要。 在等知州回信的时,纪炀又去运河处看了看,只见劳工们赤裸上身,在河泥里面挖掘。 只等挖好之后,把常华县跟这边连接处凿通,这运河就能成。 其实那些迁徙过来的人,特别是那几个大家族,基本都是冲着运河而来。 潞州其他地方,有运河的地方,当地各个家族势力盘综复杂,他们不要进入。 没运河的地方,他们又看不上。 所以扶江县这个正在修运河,当地还没有什么大家族的县城,自然成了他们目标。 他们想趁着这里刚刚兴起的时候,利用自己手里的钱财跟人脉见识,牢牢把控各项经济命脉。 到时候扶江县就是他们的地方,而自己辛辛苦苦为当地普通百姓建造的东西,则成了他们捞金的东西。 这也是纪炀不见他们的原因之一。 高质量的浮客确实有好处,他们确实有见识,可以带领百姓们致富。 但如果只是想让自己致富,当此地百姓身上的人上人,那就不准了。 想要来这把当地百姓抹吃干净,要看他同不同意。 说到底,这些人不事生产,妄图用弄权之术吞下好处,谁看了都会不爽。 就在纪炀接到知州信件当天,上集村的里长忽然赶来,直接揪着脸色难看的两个村民。 这边还没说话,马家湾的里长也来了衙门。 纪炀,玉县丞,凌县尉看着他们,眼神有些疑惑。 谁料上集村里长一开口,就让纪炀直接皱眉。 “知县大人,新来的那群浮客,竟然要买我们村的土地,还游说了几家,要花三两一亩的价格,把他们几十亩土地买了。”上集村村长都想打眼前的两人,“不仅是庄稼地,还放话说,种葫芦的地也要买。” 纪炀除了起先的皱眉,之后并未表情,可熟悉他的平安等人知道,知县大人这便是真的生气了。 纪炀看向马家湾里长,这里长也道:“我们村也是这个情况,还放出话,要买几百亩的田地。村里难免有眼皮子浅的,觉得这是高价,想要卖出去。” “还觉得反正有荒地,他们可以下力气开荒。” 上集村里长直接指着他带来的两个人道:“这俩人也是这么想的,你们蠢不蠢,田地卖了,你们今年怎么吃喝?没有田地就要变成非编户。” “说什么不卖完,留一两亩地,然后去开耕荒地?” “就你能,就你知道这事怎么办?现在已经六月份,耕地也来不及,今年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我看你们最近就是吃得太饱了!” 被上集村指着鼻子骂,那村人小声道:“我家还有葫芦地啊,卖葫芦,或者去化肥作坊做活,我家娘子还在香粉作坊,吃喝不愁的。” 纪炀看看他们,见马家湾里长同样痛心疾首,估计他们村里想卖土地的,也是这样想的。 见知县大人不说话,这两人才有点慌,面对里长还能狡辩,但对上知县大人,总是有些心虚的。 可他们一想到一亩地能卖三两银子,心里就高兴得很。 他家有力气,可以再开耕! 但这种好机会可不多,等有了银子,家里孩子上学,家里的房子,都不用愁了。 自己一家多卖力开荒,明年还能种粮食。 纪炀打眼一看就知道他们的想法,闭了闭眼,随后才道:“只有你知道,你家可以开荒,那别人家不知道?” “上集村现在有三十多户,马家湾七十多户。再加上开耕的非编户们。” “还有多少荒地能供你们使用?” “接下来开荒的荒地,质量只不是更差?” “你们想过吗?” “就算荒地充足,那要多少年,才能攒够你家的三十亩田地?” 纪炀一字一句给他分析,几乎要揉碎了讲给他们听。 “还有,你们会开耕荒地,买你田地的人就不会了吗?” “他们本人是不劳作,但他们的家仆可不少,你们占地,能抢过他们?” “他们多少人,你家多少人?” 不怪纪炀越说火气越大。 这群来扶江县的人,还真是不知好歹。 给他们地方安置,自己开荒就开荒,却想着买当地百姓的田地。 “再说,他们是在骗你,现在一亩田地三两银子,看着是不错。等年底运河一开,这田地价格就会翻升。” “这些人是在骗你们。” 那两个里长,心里只是觉得不对劲,但听纪炀一说,这才发现问题所在。 想买地的人,知道运河开通之后扶江县土地价格必然上涨,所以靠着普通百姓们不清楚这事,直接低价购买。 等到年底,这些价格可就不同了。 只要他们再侵占大量荒地,立刻开耕,其他百姓便会被挤压的没有喘息空间。 一部分生存不下去的百姓便会被迫成为佃户, 在古代失去土地,跟失去半条命没区别。 好啊,人还没站稳呢,就想着兼并土地了,还要再扶江县成为豪强? 旁的纪炀也不说,只道:“等你家没了土地,或者土地太少,遇到灾年怎么办?难道也要卖儿卖女?难道也要成为流民?” “现在是风调雨顺,可隔壁凉西州就觉得去年会有雪灾吗?” “化肥作坊,葫芦作坊,香粉作坊。” “等到灾年一来,你们觉得这些作坊就能正常运转?” 这几乎是纪炀说过最重的话。 平日里几近温和的知县大人头一次这样有压迫感。 两个村民已经被吓得冷汗津津。 是啊。 现在丰年,什么都好说。 要是灾年了,凉西州来逃难的人什么样,他们不知道吗? 如果真到那种地步,家里的田地才是救命稻草,银子反而很虚。 他们还真是过了两年好日子,便忘了许多事。 忘了以前对土地有多珍重。 纪炀见他们脸色惨白,就知道听进去了,让平安给他们上杯热茶,继续听两个里长说事。 从昨天开始,凉西州几家便陆陆续续出动,他们被安置在上集村跟马家湾中间,也就去这两个地方游说买卖土地。 两个里长调查的情况来看,他们胃口不小,一家至少要上百亩田地,而且凉西州的五家似乎商量好一般,各自更是规划好地方。 等里长们说完,就见知县大人已经拿出此地舆图,稍微指了指:“这哪是上百亩田地。” “你们仔细看,他们想要的土地附近都是荒地,这些若是都圈起来,一家胃口至少在上千亩。” 纪炀见那两个村民茶都喝不下去了,开口道:“他们是要在扶江县生根啊。” 也是,铁打的乡绅,流水的知县。 不是极端情况,他确实不能在扶江县一辈子,但这乡绅们却可以。 所以知县的脸色可以看,但不用一直看。 小知县 第85节 但如果真让他们兼并土地,成为豪强,他们田地产出的米麦便会影响当地粮食价格,甚至造成垄断。 至于积压百姓,鱼肉乡里,更是稀疏平常。 某种意义上,垄断土地,可比垄断运河严重多了。 只怕他们都有想法才是。 估计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小小的扶江县,他们在自己当地如何如何,难道来你这还不成? 纪炀冷笑,开口道:“上集村跟马家湾可有人卖出田地?签了契约?” “尚未签契约。”上集村里长连忙道。 他发现的及时,而且上集村因为葫芦作坊,其实并没有那么缺钱。 而马家湾里长则叹气:“有三家签了,共卖出五十九亩田地。” 马家湾跟三江村一直是扶江县最穷的两个村,三两一亩地的高价,他们实在抵抗不住。 纪炀点头知晓,开口道:“还好,还有机会挽回。” “但接下来,千万不要再买卖土地,否则这事麻烦了。” 纪炀又看看手里知州寄来的书信,灌江府韩家跟凉西州这几家的情况都有说明。 纪炀先挑了凉西州的情况来看,脸色愈发不好看。 “好一群蛀虫,被知州吓走,又来祸害扶江县。” 凉西州已经被他们知州平定,该赈灾赈灾,该帮百姓修补房屋修补房屋,期间一些恶性买卖土地的事也被清查。 大多低于市场价买卖的土地物归原主。 这些都在慢慢处理,但问题来了。 谁趁着天灾人祸故意压榨百姓,强硬低价购买? 还有谁假传征兵提前征收税款?都要一一清查。 之前来扶江县一家流民。 先是被恶意压价卖了土地,然后又被后者假传征兵索要加派,导致土地跟钱财全都没了。 九口人只剩六口,瘦骨嶙峋的来到扶江县,被他们救扶。 知州先处理的,肯定是更严重的加派,这些间接导致不少百姓家破人亡。 收拾这些人以及最大豪强的时候,那些恶意压价收购土地,体量较小的豪强则四窜逃走,明显怕临时过来的知州一一清查。 而凉西州这五家,便是四散逃走的一部分。 他们在凉西州低价收购土地,赶在好年头高价卖出,吃了一大波钱。 受苦的只有被骗着卖了土地的百姓,以及那些为了活下去卖掉土地,以后再也买不回来的百姓。 没有土地,从此便是非编户,是浮客,是流民。 更要背井离乡,去其他地方讨生活。 在凉西州做了这些,又要来扶江县故技重施。 纪炀让平安把两个村民送出去,看了看玉县丞跟凌县尉等人,开口道:“是时候发笔横财了。” 横财?! 两人皆是不解,不过对这些凉西州乡绅豪强的愤怒是一样的。 祸害了自己家乡,又来祸害其他人的家乡。 实在可恶。 难道这笔横财要在他们身上发? 两个村的里长更是迷糊。 纪炀开口道:“凌县尉你去几个村子都跑一趟,就说以前各村用荒地,只要跟里长交代,里长半个月来汇报一次。” “现在改成,每家占用荒地,必须经过县衙批准,没有我跟玉县丞两人的印章都不行。” 交待完这些事。 纪炀又看向上集村跟马家湾的里长,缓缓道:“你们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同意买卖田地。” 同意? 方才知县大人那样分析,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不该卖地啊。 只听纪炀继续道:“一亩地五两银子,有多少卖多少。” “只是买卖之后,收集好所有契约跟银子,全都交到县衙,我会派捕快穿便衣在你们身边监督。” “不是想买卖土地吗,我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胃口。” 第51章 凉西州五家家主, 聚在酒楼里商议。 这破酒楼,做饭一般, 房间也差劲, 如果这不是唯一一家酒楼,他们根本不会住。 不过没关系,等他们站稳脚跟, 开个两三家,生意肯定都是他们的。 至于这家酒楼,还有隔壁正在修建的酒楼, 那都不足为惧。 但这会讨论的,自然是另一个问题。 扶江县的刁民们竟然把土地集体涨价! 说什么三两银子一亩地太亏, 必须要五两银子! “要说五两银子也行, 运河开了, 没个七八两下不来。” “这些人真是见钱眼开, 之前死活不卖土地, 还以为他们真舍不得,原来是坐地起价。” “他们两个村的里长也有意思, 之前劝着不卖, 现在竟然帮忙牵线, 还说他帮忙牵线, 只要跟他交易就行。” “估计他从中能挣不少钱。” 这四人讨论得兴致勃勃,领头的刘家家主却道:“会不会有诈?他们转变的也太快了。” 众人沉默,要不然再查查? 可怎么查也没查不到什么, 先不说这不是他们的地盘,此地百姓都不愿意跟他们说话。 就算是非编户也守口如瓶, 这些非编户大多从凉西州逃难过来, 看到他们厌恶都来不及, 又怎么会多说。 最后在上集村里长儿子那得知,原来是大家觉得,反正他们县化肥买卖便宜,耕牛农具也有,不如卖了土地,然后集体开荒。 好像是有威望的人这么说的,可他们必须提价,必须五两银子一亩地! 查来查去,好像都这么回事。 原本凉西州这六家,还想拉灌江府那十家人一起,可他们有几家竟然想离开扶江县,见到凉西州的人也是十分厌恶。 纪炀自然知道这些事,更知道灌江府的人想走,估计觉得此处要被凉西州的人祸害,所以觉得不是好地方。 其中灌江府韩家也是其中之一,或者说以他们为首。 坑那边的人,还要安抚这边,玉县丞跟凌县尉都要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纪炀却不慌不忙,好像扶江县一点乱子都没有,笑着拟了份聘书。 聘请韩家读书人来官学当夫子。 他们刘夫子已经够辛苦的了,一个人带着一百多个学生,嗓子都要冒烟,全天候教学,谁受得了。 而且官学也渐渐走上正轨。 哪些学生只用习字算数,哪些可以准备继续读书科举,全都划分好。 现在一个夫子肯定不够的。 纪炀一边着手请夫子,一边向潞州学政那边给刘夫子请官,让刘夫子当扶江县的教瑜,主管整个县城,负责教诲所属生员。 这里要说一下承平国的官学归属。 一般来说,地方大致分文武官,再设监察一到两人。 而游离在这些制度之外的,还有教职,他们可以不听命当地长官,直属中央的礼部所管。 所以他们的升职任免跟当地的宪司没什么关联。 没有做官的举人秀才都可以去当地官学求职,求不上的也能挂个名,等有空缺了喊你们。 潞州城的官学自然规模不小,想去求职挂名的人也多。 刘夫子跟当初另一个夫子都是在挂名候补等位置。 没想到被分到此处,那另一个夫子并不想过来,原因也简单。 如果他们留在潞州城,候补进了当地官学,那升迁机会便多,留在穷乡僻壤,什么时候才能从夫子升迁做官? 以当时的扶江县来看,这里的官学大约五年十年才能发展起来。 如果官学不发展起来,连请官的资格都没有。 之前不请官,是因为官学只有刘夫子一人,不能一人兼任教瑜又兼任夫子。 甚至有两个夫子的时候,这官都是不好请的,所以当初跟刘夫子一起来的同僚不想在这,等扶江县官学有三名夫子,那等到猴年马月? 还不如在潞州城官学熬资历快些。 不能请官,就说明他们一直会是夫子,直到当地官学规模够了,才有官可做。 而且请的夫子,还要经过潞州学政那边首肯,这才能当成。 反正想要成为真正的官学,有长官,有下属。 需要学生足够,还需要夫子足够,还要学政批准。 之前不愿意来的夫子,就是觉得等这些条件都满足了,他估计都要老死在这。 就算当上了教瑜,那又怎么样,这里的学生质量不如潞州城。 小知县 第86节 他们升官也是要看学生“升学率”,放古代就是能不能考上童生,秀才,举人,进士。 扶江县没这个底蕴。 刘夫子自然也明白这些,可他听过纪炀的志愿,又见了此地百姓学习的热情,那片拳拳之心促使他留下。 这才有了现在的扶江县官学,学生已经超过一百,肉眼可见,等到发非编户们安稳,学生人数能直升两百。 学生的条件满足,纪炀自然要撺掇夫子的事。 只要给灌江府韩家下的聘书成了,刘夫子也会正式成为刘教瑜,从此正式走上教职官员体系。 如果他这边做出的成绩好,考出不少的秀才,举人,甚至进士,那就是平步青云之路。 有一天去汴京礼部为官也有可能。 而且这一路教下来,人脉不可估量。 纪炀给他请的官,也便是为官的第一步。 刘夫子听说此事时,一时有些说不出话,他年初过来,也没想过今年就有机会当上教瑜。 可他们知县大人的手腕,这似乎又不是什么难题。 刘夫子激动拱手作揖道:“谢谢知县大人了。” 说罢,忍不住补了句:“来扶江县,还真来对了。” 留在潞州等着候补当夫子,再等着被提拔,还不如到扶江县做事更好。 虽说扶江县的学生确实没有底子,但这里的学习风气却极好。 这也有知县大人耐心引导的缘故。 现在他们扶江县不论男女老幼,都热爱习字。 最直观的原因便是,只要习字,那在县城三个作坊做事,工钱都翻倍。 在读书人眼里,这个原因俗了些,但也最有效。 所以灌江府韩家对这种情况一时心情复杂。 他们家世代耕读,自然对爱读书的地方心有好感,他们刚来扶江县的时候,见几乎家家都在习字,没有纸张的,便取些沙子练习。 听当地人说,这还是知县教的法子。 不过渐渐发现,他们不仅对习字感兴趣,对算术更是性质浓厚。 惹得韩家专精算术的子弟韩松康很是高兴,可他转了一圈回来,只说:“他们只对最普通的加减感兴趣,说是算账方便。” 之后发觉,不仅是算账方便,习字也只是对常用字有兴趣,别说四书五经了,诗词歌赋更是不想学。 就连官学也有专门教导常用字跟算术的,跟他们这种正统文人世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原本很丧的韩家更是沮丧。 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但还是准备留在扶江县,反正灌江府那边回不去了,回去就被撺掇造反。 现在的承平国也不错,百姓大体安居乐意,搞什么事。 留在这几天时间,韩家却又想离开。 因为年轻有为家主韩潇发现,此地不能久待,那凉西州一群人正在密谋兼并土地,以后的扶江县也不太平。 这事说给家中族老听,族老沉吟片刻,又观察几天,发现当地知县并没有什么动作,叹口气:“走吧,任由这些人胡作非为,此处知县也太不小心了。” “看来他管民生不错,但是这些弯弯绕绕不太行。” 扶江县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各处欣欣向荣,当地百姓对外来人不排斥,甚至主动帮忙。 还出过义勇之人,谁家有事他们都会帮忙。 假以时日,必然越来越好。 但凉西州那群人在,这里必然会被破坏。 也不怪当小知县,他年岁轻,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好了。 韩家却经不起折腾,也不想管这件事。 顶多在离开时跟纪知县多说几句,让他有个防备。 韩家家主韩潇甚至道:“要不然咱们家找个荒山住下算了,哪哪都是事。” 这家特性也有点意思,纪炀在知州信件里看过了。 他家好像有种独特的丧气质,什么都抱着最坏的想法。 前朝要亡之前,家主便带着家眷辞官回灌江府,任凭怎么劝说都不出世。 承平国起来,他家还是怕被追究,不让子弟去科考,到近几年有了打算,又遇到兵祸,还有人撺掇他们一起造反。 韩家哪会做这事,赶紧收拾细软离开,就算兵祸平了也要走。 他家是真的怕事,不过家风很好,平时乐善好施,喜欢帮穷人,所以名声不错。 估计也因为好名声,才被起兵祸的人盯上。 现在能说出干脆躲山里这种话,好像也没问题。 就在他家继续收拾细软要走的时候,纪炀带着手下官员,再带着郑重的聘书前来。 纪炀当没看到他们在收拾东西,笑着道:“灌江府韩家学识渊博,书香门第,本官特来拜访。” 现在的韩家被安置在简易房屋里,纪炀来的这间,便是韩家族老,韩家家主,还有几个家中顶梁所住之地。 家主韩潇听此,下意识上前:“纪知县谬赞,不知您来,有失远迎。” 韩家不由得奇怪,之前凉西州那边怎么求见,纪知县都不去,这会怎么主动过来。 还赶在他们要走的时候过来。 等周围人清退开,纪炀把来意说了明白,又给韩家家主韩潇看了写的聘书。 谁料看一眼,韩潇差点忍不住。 这叫聘书? 重点倒是清晰,可一点文采都没有,看着干巴巴的,当知县的应该是科举出身吧? 这文笔,能考中做官? 承平国的文化到这种地步了? 纪炀轻咳,倒也没解释,如果他说自己是买官来的,只怕韩家拔腿就跑。 韩潇此人的来历纪炀也清楚,他今年不过二十四,当上家主的原因,也是他族长父亲前几年去世。 家中多数人要么潜心研究诗词歌赋,要么爱画,要么天天算数。 只有他能担起重任。 不过他确实很有些厉害,这次举家搬离灌江府,是他的想法。 当然,很有韩家的特性,丧而且躲麻烦。 不过纪炀这个聘书,看得韩潇心里痒痒,恨不得动手帮他改。 但韩潇也知道,这并不合时宜,还是算了吧。 纪炀看着他偷瞄聘书,又提起请韩家人教学的事。 韩潇这才正色:“承蒙纪知县看得起,只是我家不日便要离开,这次来扶江县只是稍稍歇脚。” 总不能直接说你们扶江县有难,我们不想有难同当? 换做灌江府还成,这里算了吧。 “可是因为扶江县将要被蛀虫腐蚀,很快民不聊生吗。” 等会,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韩潇震惊看向纪炀,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韩家族老也看向他。 族老缓缓开口:“知县大人这是何意?” 纪炀懒得绕弯子,轻笑道:“三天时间,还请韩家再留三天。三天后的扶江县,才是真的扶江县。” 纪炀透漏的并不多,可他直接说出扶江县的问题,更点出韩家为什么要走。 更给了自己期限。 看着像自说自话,但每一句都说在韩潇跟韩家族老心坎上。 “你真能解决?” “不对,你早知道有问题?” “是什么计谋?” 韩潇连着发问,只见比他年纪小的纪炀还是气定神闲,甚至仔细琢磨了下他们端上来的茶。 “茶叶一般,回头我让人送来一些好的。听说韩家族老最喜欢虎丘白云茶,韩家主独爱宜兴茶,我那恰好都有。” 虎丘白云茶,是一位禅师在虎丘山所种,其茶色如玉,味如兰。 可惜一年只能得一两壶。 纵然韩家族老也没尝过几次,纪知县这有? 那宜兴茶虽不如白云茶贵重,却也是世间珍品。 最重要的是,纪知县对他们了如指掌。 如此看来,他们担心的事,好像不会发生? “既如此,那我们便再留三天。”韩潇缓缓道,“茶就不必了。” 纪炀笑:“好茶也要懂的人吃。” “如果三天后那些祸患都没了,不知韩家可否愿意入扶江县官学,那里一百二十多个孩子,只有一位夫子。” “我们刘夫子好歹也是举人,万不能累倒在官学啊。” 小知县 第87节 韩家自己其实有家学的,教书这事对他们来说并不难,而且韩家三四十口人,就连女眷学问都不错,当夫子绝对没问题。 而且把韩家人的名头报到潞州学政那,那边肯定会承认。 韩潇拱手:“若真没有祸患,我等便收下这聘书。” 话是这样讲,韩潇还是开口道:“您是哪年中的进士,当时主考是谁?” 为什么这种文笔都能过啊。 韩潇尽量说得委婉,纪炀已经快不好意思了,韩家避世太久,不知道他的官怎么来的,这很正常。 纪炀只好故作高深道:“回头,回头就知道了。” 他的主考? 约莫是银先生? 从韩家落脚处离开,纪炀看看另外一边凉西州落脚处,这里都住着凉西州各家的家仆。 稍微体面点的,已经包了扶江县的酒楼。 是时候收网了。 等收网之后,韩家留下,官学有夫子,给刘夫子请官的文书直接发出去。 这件事才算了结。 跟在纪炀身边的众人早已心服口服。 兜兜转转,竟然能把一切都串联起来。 “回去,算算凉西州五家人买了多少土地,给了多少银子。” 一行人马不停蹄,直接回到衙门。 那五家的手,不仅伸到上集村,马家湾,再南边的三江村,甚至凌家湖玉家湖都有接触。 在纪炀的授意下,东边两个村子不要搭理,主要是西边三个村卖地卖的畅快。 全都有里长牵头,签了契约之后,连契约到银子都不过乡亲们的手,全都偷偷收到衙门。 还是那句话,换做别的地方,百姓们肯定不会这么配合。 但他们知县是谁? 是纪炀! 是带着他们扶江县走到今天的纪炀! 虽说大家明白其中意思,但听话就对了! 偶尔有些埋怨的,里长只道:“不放心的可以不签,都没事的。” 也就是,对知县大人放心的,尽管签契约,不放心的也没事。 可就算不签,他们也会守口如瓶。 毕竟知道外来人是要坑骗他们土地,哪个敢多说。 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说什么啊。 根本不清楚知县大人要做什么。 他们只明白,就算签了契约,土地还是他们的,正常劳作就行,如果凉西州那几家过来收地,直接赶出去就行。 村里人一起上,追着头目打。 如果这些人不服的话,可以高喊一句话:“不服?不服你报官啊!” “契约?银子?又没在我家手里!” 在纪炀送聘书到韩家的第二天,六月二十二。 凉西州五家人渐渐发现不对劲。 为什么他们买了土地,那些百姓们还在种地?还在施肥?还在捉虫? 这几日买了三个村子的地,过程虽然有些小波折,但总归还算顺利。 手里厚厚一沓契约,全都是银子换来的。 刘家主儿子,之前因为出言不逊下牢狱那个,直接道:“往后,肯定让他们把这些银子吐出来。” 在他们的鼓动下,三个村子一共卖出五千多亩土地,花费他们两万五千两银子。 两万五千两! 纵然是他们,也近乎掏空家底。 但想到那些土地都是他们的,以后那些百姓也是他们家仆。 用土地上的庄稼再来威胁当地知县,这个知县还敢不听话? 这个纪知县就是用亩产增加,粮食增产扬名,如果这五千亩土地的庄稼毁于一旦,看他怎么立足。 听说他今年过后,已经是最后一年任期。 节骨眼上,他肯定会妥协。 到时候,他们想住扶江县西,就住西,想去运河附近,就去运河附近,还用听个知县的。 这些把戏都是他们玩了不知多少遍的,自然轻车熟路。 唯一不好的是,以前可以许个空头支票,或者直接把人打服。 这种地方,当地百姓竟然只要现银,打借条都不行,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没关系,弄服知县,下一个就是他们。 赚他们的钱?做梦! 不过现在还回到之前的问题。 当地百姓不是把土地卖了吗,庄稼也卖了的,怎么不去开耕荒地,还要伺候原本的庄稼。 凉西州五家人过去一问,那些“卖”了的地的百姓只回答一句:“怎么?我家土地,我伺候怎么了?” “有本事报官啊。” “什么?契约?我没有啊。” “你那假的吧。” “不行报官吧。” “要打架?我们村里几百人隔壁三江村上千人,要打吗?” 这种争吵在扶江县西边三个村里此起彼伏。 那五家人全都是傻眼的状态,他们总共四百多人,而这三个村加起来,已经两千多了。 真打?谁吃亏? 围着一家打?没看他们十分团结! 而且刚动手,这些人只打家主少爷们 刘家主的儿子气急败坏,推开前面的人,恶狠狠道:“你们地已经卖给我家了!就是我们刘家的!你们走不走?不走我一把火烧了!” 现在已经是六月下旬,各处的庄稼都格外好看,这人却欣赏不动,动辄要烧田地? 三江村一家人听此,脸色一变立刻哭天抢地:“你们要毁我家庄稼?那俺不活了,活不起了!报官!我家要报官!” “报就报!谁怕你!” 刘家家主总觉得有问题,见儿子说报官,心里也是同意的。 他们毕竟有契约在手,怕这些刁民做什么。 没想到他会遇到黑吃黑? “走!拿上契约!找衙门!” 在旁边看热闹的灌江府韩家韩潇,好像明白点情况,直接拉着表弟韩松康去衙门看热闹。 他想知道那个文笔极差的小知县,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 真正想黑吃黑的,是他? 第52章 每次衙门热闹起来, 就有大事发生。 这次也不例外。 知县纪炀坐在公堂之上,神情肃然, 丝毫不管下面乱作一团, 只等他们吵完了再说。 具体来讲,是凉西州五家人在吵。 “你们扶江县做事到底讲不讲信誉!” “一手交钱一手交田,还有赖账的不成?” “怎么?给了钱就不认账?这些契约都是假的不成?” “那已经是我家田地, 我该烧就烧关你们什么事,还报官?我们才应该报官!” 吵到这,纪炀一拍惊堂木, 开口道:“烧毁百姓田地?可当真?” “知县大人,幸好我们拦着的及时, 不然他们真的要烧!” “那是我家的!烧我家的!你管得着吗?” 纪炀看向扯着嗓子的刘家主儿子, 继续询问:“我怎么记得那块田地是三江村村民所有, 怎么会是你的。” 这边乱做一团, 刘家主咳嗽几声, 总算把自己的人压住,这才上前道:“回禀知县, 前日我家跟这刁民做交易, 他家的二十亩田地卖给我家, 这是契约, 白纸黑字,请看。” 捕头卫峰上前借过契约,递到纪炀手边。 眼看知县在查验契约, 凉西州五家觉得并未问题,他们做买卖多年, 难道连个买卖契约都不会拟? 小知县 第88节 这些扶江县刁民想要赖账, 想得美! 还吃他家的人, 还不存在!至少不是这群泥腿子! 其实下面百姓心里也有点打鼓,毕竟他们是真的签了,虽说相信知县大人不会让他们吃亏,但到底是契约。 就连他们都知道,签了契约就是有效的。 只是不知道知县大人想做什么。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着知县大人说话。 外面的韩家家主韩潇也看着他,过了好一阵,大家耐心都要磨没了的时候,知县大人缓缓道:“买卖耕田,怎么没见官府给的凭证,这契约上也没见官府印记?” 什么? 买卖耕田,官府给的凭证? 众人下意识看向已经呆愣的凉西州五家人,刘家主立刻反应过来,眼神带着不敢置信。 韩潇已经率先反应过来。 土地耕田在承平国律法中,根本不允许随意买卖,私下交易是禁止的。 只是民间的买卖盛行,而且现在年头好,耕田在个人之间流转,管理得也没那样严苛。 耕田买卖属于官禁民不禁的状态。 如果硬要追究的话,纪炀这个理由绝对站得住脚。 私下交易是一回事,但闹到官府又是另一回事。 但韩潇心里却并不轻松。 官禁民不禁,就说明里面还有很多空子可钻,毕竟律法是律法,实际情况是实际情况。 如果单凭这一条,就想钉死这件事,让这交易黄了,并不能站得住脚。 这中间还有许多东西可以扯。 凉西州五家人,也不会这么认命。 所以只有契约上没有官府印记驳回,有些苍白。 果然,刘家家主冷笑:“虽说土地买卖需要官府印记跟凭证,但百十年来,承平国一直是这样做的,民间交易更是数不胜数。” “从汴京到潞州道凉西州,哪个不是这么做?每家都有官府印记吗?” “若因这件事,就说契约无用,我家不服!” “要不然我也去查查,看看扶江县内里有没有这样的交易,难道纪知县对本地人一个标准,对我们这种想来安家落户的,又是一个标准?” “都说扶江县不排外!我看都是假的!明明就是苛待我们外乡人!” 纪炀坐在稍高的台子上,居高临下看向刘家家主,这人倒是不蠢,一句话,就要引起本地人跟外地人的对立。 而且直接把自己归到外地非编户的立场上。 就算这事强硬处理了,势必引起刚刚融合的两拨人之间矛盾。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煽动确实有用。 外面看热闹的百姓瞬间有些骚乱。 韩潇也看向这位凉西州的乡绅,这种就算阳谋了,一下子把问题上升到不认这些契约,那就是排挤外乡人的高度。 看看纪炀怎么处理吧。 刘家家主以为,自己搬出这个,肯定会让纪知县妥协。 谁不知道他们县里来的外乡人最多,这矛盾也最多,自己不信,他还真不怕。 今日就算撕破脸,也要把这些田地全都吃下。 这样手里的东西更多,更能胁迫这个一看就年轻的知县。 谁料对上纪炀的眼神,只觉得他眼中竟然有点悲悯。 众人只听到知县大人开口:“如此,你是都认这些契约了?” 这话像是服软,但又带了些怪异。 刘家主本能觉得有问题,原本想等会再回答,可他儿子以为局面转换,大喊道:“当然认!” “这可是我们几家花银子买的!真金白银!” 纪炀当然知道真金白银,这些真金白银就在衙门放着。 凉西州几家的人听到公堂的声音,在外面大喊起来。 “不公平!” “对非编户不公平!” “就是!我们真心实意来的扶江县!就这么对我们吗!” “千百年来,买卖契约,谁都是这么做的!凭什么你们说不行就不行!” “是你们本地人合起伙来骗我们钱的吧?” “退钱!给地!我们还要赔偿!我们刘家两千多亩田地!快还回来!” 纪炀抬手,捕快们拿起杀威棒,外面起哄声才停止。 “既然认了,那就来算算账吧。” 纪炀还是跟之前一样,表情并未有太多波动,只是让人从后面搬出厚厚一沓契约出来。 这契约明显整理过,还被分成五份。 眼看此地知县早有准备,原本嚣张的几家人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只有刘家主儿子还在叫嚣,被自己老爹拍了一巴掌才停住。 刘家主的儿子最恨扶江县跟扶江县衙。 他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进去监牢?来扶江县第一天就被关起来,这事能忍? 不过越听扶江县知县的话,越觉得迷惑。 纪炀继续道:“堂下刘家,家里共有几口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幼,一一报来。” 刘家主还是不懂,但死死拉着自己儿子,声音带了怒意:“知县,为什么农户家的契约会都在你这,问我家几口人又是做什么?” 这下连门外的韩潇都摸不明白,可看小知县气定神闲的模样,必然有后招。 等会。 他好像知道什么了? 眼看堂下的五家都不回答,纪炀对玉县丞道:“调登记名册,数清刘家有多少人,一共应该有多少亩田地。” 果然! 韩潇眼前一亮,原来在这等着! 别说承平国律法了,就是往前推个几百年,基本都是这样规定的。 几百年来,田税制度可能有些变动,但基本都在这个制度上面运转。 那就是如今实行的均田制。 大致来说,就是每个劳动者做都能占有土地。 还规定了普通人应该有的田地数量,男子十五岁以上,一人可拥有四十亩耕地,女子二十亩。 家中奴仆不论男女都是没有土地。 如果不足数量的,可以增加。 超过数量的必须卖出,超过太多的数量的,一经告发便可定罪。 只不过一般人家拥有不了那么多土地,基本都是用来限制这些意图兼并土地的乡绅地主们。 纪炀提出这件事,应对凉西州几家此举刚好合适! 当然这是对平民百姓的规定,如果换做有了功名,或者家中有人做官,那就是另一回事。 如今凉西州这五家人,家里也没人有功名啊。 那边玉县丞早就算好数目,开口道:“回知县大人,刘家一共有一百一十六口人,年满十五以上,六十五以下的,共有九十九人。” “其中男子十八人,女子十六人,奴仆六十五人。” “可持有耕田的数量是一千零四十亩。” “那他们购买的土地一共多少亩。” “根据契约查验,刘家一共收购三江村,马家湾两个村子土地,共计两千一十七亩,超过应有田地一千六百七十七亩。” “一千六百七十七亩。”纪炀换换沉声道,“刻意购买这么多土地,还不上报官府。是想隐田,是想逃田税吗!” 隐田? 逃田税? 田税按照自家有多少田地来交,隐瞒田产,就可以少交税。 这可是重罪! 如果说前面私下买卖契约没有官府印记,还有话可以辩驳,换到隐瞒田产少交税上,那就不一样了。 田税是国家根本,虽说哪朝哪代都有隐田存在,可以一旦揭发,必然处于重罚。 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敢担这个罪名。 刘家主第一次有些慌。 只听纪炀冷声问道:“不经官府,私自签订契约,还买下超过自家应有的田地,难道还不是想隐瞒田产?幸好下面里长警觉,否则今年扶江县就多了你们这些蛀虫!” 一句话,定下三个罪名。 私自签订耕地契约。 买下超过自家份额的土地。 隐瞒田产。 小知县 第89节 这罪名一个比一个重。 凉西州几家冷汗津津,刚要开口辩解,外面又有人求见。 只见正是扶江县东边两个村的里长。 凌家胡里长跟玉家湖里长上前,身后还带了不少乡亲,开口便是:“知县大人,这几家还去我们村里打听过,他们的目的绝对不小。” “看样子,想把我们凌家胡的土地也买起大半,他们更是扬言要买荒山荒地,我们人证物证具在!” “对,我可以作证!他家还想买下姜家山,谁不知道姜家山里的鸟粪可以当化肥?” “不止呢,我们玉家湖官道附近的房屋,他们都想买下。” “他们这是想做什么啊。” “想做什么?只怕是想让扶江县姓刘吧。”纪炀声音嘲讽,直接道,“来人,把他们五个押到堂下,如此罪恶多端,阴险狡诈,妄图侵占百姓田产的恶徒,有什么时候资格站着!” 随着一一审理,外面围观众人早就群情愤慨。 有钱了不起吗! 就能买那么多土地? 全都给你们了,我们怎么办? 凉西州五家怎么也想不到事情发展到这个样子。 原本只是契约的事,怎么扯到多买田产了? 给刘家定的罪,给他们也适用。 可,可之前都是这么做的。 也没人说过不对啊。 只有外面韩潇看了出来,这些人在自己家乡作恶多端,更是跟当地官员勾结,其实平日做的事早就够喝一壶。 可没人清查,那就没事。 如今遇到纪炀这个硬茬子,一点点都给掰扯清楚。 让他们避无可避。 就在韩潇想看看纪炀怎么收场的时候。 只听他道:“此事牵扯重大,隐瞒田产,意图兼并土地,到底属地百姓流离失所,此等大罪,只能交给潞州长官审理。” “捕头卫峰,立刻带手下讲此次呈堂证供交到潞州通判大人手中,此事由他判决!” “这五家人所有男子收押,女子禁在房屋里,等上面裁决!” 他不判? 让长官来判? 好狡猾的人。 如果纪炀当场宣判,也行,但难免让非编户们心惊胆战。 所以他才不做这个坏人,如今暂时把这几家男人们收押,下面奴仆们也不敢生事。 不过纪知县就那么笃定,潞州通判会从严处置? 眼看这次审理结束,可衙门前众人还是迟迟不肯散去,这也太精彩了吧。 他们扶江县还能有这样的大案? 还有他们知县,真是字字句句为他们考虑,太厉害了。 仔细回忆的话,好像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当中。 此时关了大门的衙门后堂,玉县丞痛心疾首道:“知县大人,您说好的我们要发横财,可您又说这两万五千两银子要给潞州或者凉西州,您说话不算数啊!” 前一天暴富,后一天暴穷,这谁受得了! 纪炀回答的,也是韩潇的疑问,解释道:“此事可大可小,但加上两万五千两银子,那就不一样了。” “看在处理凉西州这几家能得到这么多银子的份上,通判都不会手软。” 如果此事大事化小,银子肯定是要还的,就算不是全部还完,那也要归还大半。 但纪炀要是透露出,处置这几家,银子全都上缴,那可就不同了。 虽说通判多半也不会要,而是作为人情送到凉西州,毕竟是从凉西州搜刮的民脂民膏。 可白来的人情,白来的功绩,那正是不要白不要。 玉县丞已经有点晕了。 他仔细琢磨了下过程。 也就是说。 处置凉西州的五家,就可以得到大笔银子。 通判通过这笔银子,送给凉西州,也是送给凉西州代理知州跟下任知州一份人情。 凉西州拿到意外得来的大笔银子,可以更好安置受灾动乱百姓,从而这件事处理的更为漂亮。 对长官们来说,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不费精力随便动动口就能有如此好事。 那结果一定是纪炀满意的。 归根到底。 是凉西州五家的银子,让他们这次必死无疑。 这件事里,扶江县得到锄奸扶弱的好名声,潞州得到守望相助的好政绩,凉西州受灾百姓有了多出来的银钱安置。 纪炀跟通判,还有在隔壁代理知州的潞州知州卷宗里得到大大一笔功绩。 受伤的只有谁,这不用说了吧? 甚至连扶江县百姓都从中得到快乐,还顺便普了法。 玉县丞看着两万五千两银子,叹气道:“算了,看在它们贡献这么大的份上,饶了它们。” 纪炀好笑道:“你忘了茉莉香粉,咱们的香粉很快就能卖出了。” 再说,这两万五千两银子,本就是从凉西州百姓身上所得,能还回去自然好。 他们扶江县百姓自力更生,也能发财的! 不知道茉莉花的歌,在汴京流传开了没。 那么好听的民歌,还那么朗朗上口,应该没问题吧? 比茉莉花那边消息先传来的,则是潞州对凉西州五家兼并土地案件判决。 六月二十三当天发出的消息,六月二十六就收到回应。 这速度也太快了? 纪炀有些想笑,虽说有潞州到扶江县官道的作用,也有两万五千两银子的诱惑? 潞州通判也是妙人啊。 那边的判决跟纪炀想的差不多,自然从严从重处罚,不仅如此还派了大队人马,直接要把凉西州五家押送回凉西州。 理由是,这几家在凉西州鱼肉乡里,被多人告发,原本以为逃匿不可追,没想到扶江县竟然看穿他们阴谋,现在捉拿归案,让他们本地审理。 至于所带的家产以及扶江县寄放的赃款,全都一并收缴,送到隔壁代理知州手中,好给百姓们补偿。 通判不仅送钱,还送人啊! 如此大张旗鼓,就怕名声不显是吧? 纪炀打眼一看就知道,其实像凉西州五家这种情况,在那边肯定特别多,更不会列到一定要追捕的名单里。 毕竟最大的也就是刘家,总共才一百多人,实在不显眼。 肯定有比他们更恶劣的存在,全都抓完也不现实。 否则他们还敢在扶江县找事? 不过这次被纪炀逮了个正形,消息立刻传到凉西州,凉西州那边也立刻定罪。 原本抓不抓都行的人,现在都到手里,那还是抓吧,抓了还有到手的银子,谁会放过? 反正这些人排成队,隔一个砍一个脑袋,都有恶徒成为漏网之鱼。 潞州宪司的人过来,一看竟然是熟脸。 上次押人贩子,就是这位过来的,宪司之人笑着朝纪炀拱手:“纪知县,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纪炀也笑,“辛苦诸位又跑一趟。” “这算什么,反正抓人这事也没停过。” 寒暄一阵,又留赶路的宪司等人吃顿热饭,宪司之人简单审理,把没犯事的奴仆全都遣散,就这还押送一百多人上路。 场面看着浩浩荡荡,很是壮观。 这画面让人看了,难免会心生畏惧,不敢有什么歪念头。 刘家家主眼神恶毒地看向纪炀。 他栽了。 他竟然栽到这个年轻的知县手中。 原本以为从凉西州逃跑,自己家又不算特别起眼,总不会有事。 刘家主甚至觉得,自己去其他地方都不会有这样大的麻烦,偏偏是纪炀! 偏偏是这! 早知道就应该避开扶江县! 不能在这种地步待下去! 现在后悔也晚了。 谁让这里的知县是纪炀,根本不给他还手的余地。 而且眼前的人似乎游刃有余,他到底是什么人?而且潞州那边也听他的,凉西州行动也快? 小知县 第90节 纪炀神色如常,面对刘家主的目光也只是微微挑眉,天堂有路你不走,这怪谁? 宪司官员走之前,低声对纪炀道:“此次两万五千两,通判已经记下,通判大人说不会亏待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慢慢提。” 纪炀自然有要求,同样低声道:“那您转告通判大人,下官不会客气的。” 宪司官员差点笑出声。 其他当官的都要推辞一下,显得谦逊,也就是纪炀了。 不过若不是这种性格,扶江县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官道,他们押送犯人都比上次轻松快捷很多。 有这样的父母官,怪不得扶江县越来越好。 全程围观的韩家家主,此时对眼前的年轻人说不出的佩服。 他也算看了全过程,他家族老也暗暗钦佩纪炀为人处世,韩家早在纪知县收押五家人的时候,已经决定待在扶江县,绝对不走了。 等送走宪司押送队伍,忍不住上前,想跟纪炀搭话,又不知道说什么,这表情就显得愈发沮丧。 纪炀看着,总觉得韩家人要是在现代,一定是深夜网抑云选手。 纪炀轻咳,刚想说什么,韩潇总算找到话题:“那个,你们官学,要几个夫子?我回去挑挑。” 几个夫子? 还能挑的吗? 他们官学出息了啊! 第53章 凉西州五家被押往潞州, 等待他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按之前的罪名, 最少也要流放三千里。 他家的奴仆就地解散, 心里没鬼的准备在扶江县安家落户,还有些则去往其他地方,纪炀并不管, 只要他们安居乐业,那就可以。 扶江县百姓也从中知道这些人的阴谋,跟因为凉西州的事传来, 知道这些人收购土地,其实会造成多大的危害, 心里一个劲后怕。 不过没关系!他们有纪炀知县! 在纪炀眼中, 扶江县会因为这件事, 能得到不少好处。 眼前韩家人给的好处, 他就先笑纳了。 当初说过, 只要他在三天之内解决这些麻烦,韩家便会留在扶江县。 其实自从上次审理之后, 已经算解决麻烦, 不算食言。 如今看着这群蛀虫被带走, 韩家众人心里更是不同, 他们家正式准备搭建房屋,开荒种田。 跟着韩家的灌江府人士,自然也有样学样。 韩家人最是胆小, 还容易悲观,跟着他们学肯定没问题。 不过现在韩家最要紧的事, 还是跟官学有关。 刘夫子颇有些激动, 让他选夫子?还能选的吗? 而且灌江府韩家的名声他听过, 这家人虽然没入仕,但学问在他们附近几个州人尽皆知,放在汴京,很多人家也能回忆起灌江府韩家。 不过刘夫子本人,就算去掉夫子的名讳,还可以喊他刘举人,正儿八经科考出身。 来扶江县一直是屈就了,也就是他脾气好,又敬佩纪炀的为人,这才过来。 经过凉西州五家,刘夫子更是觉得在扶江县没错。 那韩家也知道刘夫子早已考上举人,屈就到扶江县教学,态度也是十分好。 纪炀看着他们相谈甚欢,开口道:“那官学夫子的事,便交给你们,我马上给潞州写信,咱们官学也该扩修了,到时候所有夫子都能住进官学。” 即使现在,官学两个小院,除开刘夫子住的一个,另外的小院也能住三个夫子。 韩家自然点头。 不仅如此,纪炀还在县城给他家划了片范围,允准他家跟其他人不同,能在县城有房屋。 耕地则随着上集村一起,具体跟里长商议即可。 这已经是完全的优待,也是之前凉西州五家想要的待遇。 不知道他们现在听说此事,又是什么感想。 对韩家优待,扶江县其他人能够理解,都知道他们知县大人最喜欢读书人,谁家识字他都要夸的。 现在来了这么些有学问的人,他们族老更能被称为大家,知县优待很正常。 要说只怪他们不好好念书,如果他们念书厉害,肯定也会被优待吧? 纪炀把官学的事完全交给刘夫子,他在潞州城官学候补过,原本举人当夫子,就是谋求官路,处理这些事也是他之前学习内容之一。 再说,以后刘夫子都要喊刘教瑜,他只要在旁边帮忙而已。 送到潞州请官很快有了回音。 对于扶江县招揽到灌江府韩家这件事,学政很是意外,甚至侧面打探了下,能不能分几个韩家人去潞州城官学? 这自然是不能的,在县学教书已经是韩家的极限,怎么会参与到潞州的事情里。 所以纪炀刚提,他们家主韩潇一个劲摆手:“不行,我们都不会去的。” 纪炀哭笑不得,只好把这件事按下不提。 从刘夫子成刘教瑜,扶江县官学的事情也料理清楚。 从韩家招了五位先生,五位先生负责的科目不同,但都专精这一项。 刘教瑜本人则专门教导官学最特殊,人员流动最大的班。 一般的官学,基本都是招收正统科举路子,所以不会有这么特殊的存在。 放在以前,刘教瑜肯定也不想教这种杂七杂八的活计。 可在扶江县越久,越知道知县为什么一定要他们教百姓们常用字,教他们日常算数。 这对大家的日常生活来说非常有用。 说是改变他们的生活也不为过。 只是对于正统官学,正统夫子来说,肯定不愿意教导这些杂类。 所以刘教瑜决定“脏活累活”自己上,好不容易请来的韩家夫子,只要教正统内容即可。 所谓正统内容班级,也是不拘男女的,全看自己跟家人意愿,再经过相对简单的考试,然后就能入席。 韩家对男女同班倒是没意见,只是常常去听刘教瑜上课。 因为是学常用字跟日常算数,所以这里如今不拘年纪,谁有空就来,谁觉得学得差不多了就走。 韩家嘴上不说,但对这十分感兴趣。 除了这个之外,对纪炀本人更是好奇。 他那篇毫无文采的聘书,在韩家人手上传了个遍,连他家十几岁孩童都说,字尚可,文笔极差。 那问题来了。 纪知县怎么考上举人,甚至进士的? 他们看过刘教瑜的文章,虽古板了些,但基础的行文都很好,更有可取之处。 承平国的科举也没那么差? 那纪知县? 眼看韩家彻底安家,雇人修的宅子也已经在起地基,纪炀算是安心。 凉西州五家的近况也传了过来。 这次倒是知州给他写信,说那五家的情况在凉西州不算最严重,但也很典型,抓了他们确实震慑不少逃跑的乡绅,让他们在外面不敢为非作歹。 还说两万五千两银子,帮几千户百姓安置,如今都记挂扶江县的好。 这五家人家产没收,免去鞭刑,但全都流放到三千里外的极寒之地,这路上都够他们吃苦的了。 信件最后,还笑纪炀为官之道学得不错。 知道这件事不能直接联系他,而是找了上属的通判,让通判解决。 通判也夸你办事不错如何如何。 说到这,语气已经很放松了。 这件事说白了,纪炀跟潞州知州一直有来往,连韩家的事都拜托知州打听。 如果有些不懂事的,便会直接把凉西州五家送给知州,看似没有问题,但前面打听事算是私人。 但押解犯人,那就是公务。 不能因为私交好,便跳过现在的潞州长官,谁让潞州知州如今是其他州的代理知州。 直接交也没错,可跳过现在的直属长官,难免会生嫌隙。 职场忌讳越级,官场也是如此。 纪炀收起信,又看看本州通判拨下来的两千两银子,这银子是专门拨下来,让他扩建官学跟经营香粉作坊的。 以前他也要扩建官学,也要经营作坊,没看到钱啊。 现在只是提了提,直接拨了两千两! 他们扶江县,没见过这么大笔银子啊! 通判大人还是不错的,果然不会亏待他跟扶江县! 看了知州信件,更确定拨款的原因。 纪炀拿着银票,踱步到旁边房间,玉县丞就在这办公。 不等玉县丞开口,纪炀直接把银票放到他桌子上。 “虽说两万五千两换两千不多,但总算见到回头钱了!” 两千两银票?! 小知县 第91节 他没看错吧? 虽说没给银子,但银票也不差的! 玉县丞激动地拿起来,原来真有横财! 不怪他们忙了这样久!折腾这样久! 纪炀轻咳:“这个月,给大家发奖金,最近一段时间着实辛苦。” “不过接下来,扶江县会安定下来,潞州附近都已经平定,也不会再有流民进入。” “好好发展咱们的扶江县就行!” 外部危机终于解决,连他们知州都要从凉西州回来,可见那边事情基本已经了结。 最近一段时间,不会有大批流民,扶江县自然安全。 不过说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流民非编户进入扶江县。 他们扶江县的人口已经大大增加,只要等大家都有了固定的田地,固定的房屋,就能正式落户。 赶在年前盖好自家房屋,再有片开耕过的土地,便可以正式入户籍。 大多数人家都会在冬日来临前建好房屋,估计等到十月左右,他们扶江县人户至少增加一百多。 到时候就不是下县中的下县了! 至少算个下县间的中等? 纪炀自己听了都好笑,不过一步步慢慢来就好,他不着急。 处理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香粉铺子那边终于传来好消息。 这次制出来的七千斤茉莉香粉,已经全部研磨打包好,可以送往汴京售卖了! 玉娘子看着她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成果,难免会潸然泪下。 反而是水淑敏还能稳得住,下意识拉住身边的人。 从荒地开耕,到花粉制成,从二月到六月底,功夫不负有心人! 她们这群人,总觉得在这不止收获银钱,还收获了更多的地方。 其实她们有些说不出来,但家里哪个不尊重她们,哪个不敬佩她们。 等纪炀过来的时候,还带了鞭炮,目的当然是庆祝她们第一批香粉制成。 这挂鞭炮由玉娘子跟水淑敏来点,更添这里的喜意,空气里更有着茉莉香味,让所有人都觉得高兴。 不过香粉制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问题来了,怎么售卖。 众人自然看向知县大人。 似乎只有他能给这个答案。 纪炀笑:“放心,茉莉香粉本就好卖,如今的汴京城,更是对茉莉趋之如骛。” 算着时间,朗朗上口的民歌应该流行开了吧? “来,装车,明日送到常华县去往汴京的官船上,然后等着好消息过来!” 七千斤的茉莉香粉,三斤香粉一两银子,算上损耗,全部卖出能得二千三百多两银子。 官船运费又不值一提,扣掉所有东西。 落到账面上也能有两千两。 玉县丞算发现了,最近扶江县一直要发财啊? 上面刚拨款,扶江县自己又赚钱。 好事接连不断! 但不少人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茉莉香粉,真的能卖完? 真的像知县大人说的那样畅销? 就算再信任一个人,这会心里还是忍不住打鼓。 不过香粉作坊的十六位娘子,并没有因为担心而不做事。 今年的茉莉是卖完了,但开耕土地,伺候其他花朵,还要继续,甚至附近的桂花树,栀子花树都要打理。 她们没时间想别的! 不少人被她们乐观的精神感染,也有更多女子加入其中。 开耕官田!种花! 她们可以的! 七千斤的茉莉香粉,被玉娘子她们一层层包裹,外面再用厚厚麻袋封住捆绑结实,保证在船上怎么颠簸都没事。 在纪炀看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运河还没修好,这次还要借用常华县的运河,送上那边的官船到汴京。 纪炀人没去,但给隔壁魏大人写信,这事肯定能行。 第二日运送茉莉花粉的凌县尉带着兵士出发。 因为有官道的原因,当天去,当天就能回来。 凌县尉从常华县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纪炀。 纪炀看他欲言又止,认真问道:“怎么?是香粉运送有问题?” “这个倒不是。”凌县尉解释,“下官按照您的要求把香粉运到,然后去找当地的魏大人。” “他对我好像格外热情。” “不是,他对扶江县去的人都很热情。” 纪炀还当是什么事,一语道破:“他知道我在汴京的家世了?” “对,那边好多官员都知道了,咱们去的兵士们也全都知晓清楚。” 纪炀沉默,又有点好笑。 不过这些兵士从潞州调过来,原本便知道的影影绰绰,那边再一传,知道并不困难。 但常华县那边都知道了,距离这么近的扶江县,估计也是早晚的事。 纪炀心里早有准备,开口道:“算了,知道就知道吧。” 凌县尉确定没事,这才离开。 但心里却知道,等扶江县百姓知道,他们知县其实是伯爵嫡子,恐怕要跌破眼睛。 他们这些人,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潞州官员。 伯爵家嫡子? 戏文里面的人物吧? 纪炀让平安收拾收拾箱子里的茶叶,再给韩家人送去。 眼看平安要走,纪炀又喊住:“把那套崔公窑的茶盏也给送去。” 平安守财性子又出来了,下意识道:“少爷?那套茶盏您都不舍得用,要送人?” 纪炀啧啧道:“送吧。” “说起来,是什么伯爵嫡子这层身份,我倒不怕暴露。” “但韩家那边,现在还不知道是我买官来的,这才是大事。” 若韩家知道,估计在来扶江县第一天便要离开。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提前送送礼,总是没错的。 不过找个机会,还是自己说出来最好。 纪炀还在发愁怎么把买官的事说给韩家人听。 另一边汴京皇宫勤政殿。 皇帝忍不住道:“好好个孩子,怎么还买官。” “求个荫封也行啊。” 虽然都是走后门,但荫封好听些,也好提拔。 可买官出身,就让人不好下手。 皇帝看过纪炀买官记录,再看看手边的东西,自然是被层层送来的农人丰收葫芦灯罩。 这灯罩设计得巧妙,又不会奢华,一刀一刻尽显功底。 特别是这农人丰收的场景,正是他日思夜想的画面。 他得了这东西,还给皇后,皇子看过。 谁都要说一句巧妙。 这纪炀不仅能干实事,还能讨人欢心。 棘手的凉西州一案都有他的帮忙,扶江县发生的事,经由潞州通判跟宪司的手,让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地官学办得也不错,还把天天要哭不哭的韩家人都收揽当了夫子。 不怪皇帝对他印象深刻。 如此干吏,满承平国也难找。 不过他远在潞州下的小县,竟然还在教汴京小唱们唱曲。 还真有他的。 那小调清新可爱,确实有几分意思。 连带着汴京茉莉制品卖得都好了些,他都在京都食货志上看到了。 皇帝好笑地放下手里卷宗,不由想到纪炀的祖父武侯,也是自己的老臣子了。 小知县 第92节 自他去了,再也没有他那样的武将。 如今他的孙儿却正当用。 再历练历练,以后也是一位能臣。 没错,茉莉花曲已经在汴京流传开,汴京许多茉莉东西都卖得飞快。 纪炀好友们百思不得其解。 他这是在做什么? 只是得了好听曲子,给他们听吗? 在他们疑惑之时,从扶江县到汴京的七千斤茉莉花粉终于靠岸。 纪炀的忠仆王伯指挥人把货物拉到自家香粉铺子了,当天便按照少爷的要求,在门口挂上茉莉花曲产地扶江县茉莉花粉售卖的小番。 茉莉花曲,产地扶江县,茉莉花粉? 是这么断句吗? 什么意思啊? 要不然进去问问? 好奇的人一进门,便闻到属于茉莉花的清香。 外面旗子上的意思? 那还不简单。 你们知道茉莉花曲是谁带来的吗? 知道啊,纪炀。 这花粉,也是纪炀弄来的!从茉莉花曲子产地弄来的! 买不买? 纪炀好友们闻讯赶来,根本挤不进去香粉铺子,这,这是干嘛?买香粉吗? 第54章 唱出茉莉花的静谧县城, 人迹罕至,依山傍水, 风景秀丽。 只有这样的小县才格外清雅, 才能唱出这样的小调。 而在这个小县里,一群女子亲手栽下洁白雅致的小花,每日清晨清香拂面, 夜晚采摘一捧,更是满室清香。 伯爵家嫡子纪炀发现此事,便让人把如此清丽的花朵制成茉莉香粉, 不管调香用,还是直接焚茉莉香料, 都是极好的。 如果用荷包装些茉莉香粉, 行走之间, 仿佛都带了那个小县的静谧。 扶江县的茉莉香料, 总要跟其他地方不同些。 纪炀好友们在香料铺子听了个大概。 最后总结几点。 一, 这个茉莉香料的产地风景好人也好,所以香料也好。 二, 全都是女子栽种, 比之其他香料, 要雅致许多。 三, 纪炀都夸的。 四,那茉莉花的小调,也是从这个扶江县出来, 他们县的茉莉肯定是一绝。 总结四点之后,如果再不知道纪炀在搞什么鬼, 自己也是真蠢。 唱歌就唱歌, 怎么还卖货了? 不过想到自从茉莉花小调流传开之后, 汴京带着茉莉的帕子都好卖许多。 谁让这花确实雅致可人,时人追捧的不就是一个雅。 而且这个雅又不用太费钱,作为香料里的平价商品,它还是很受欢迎的。 就跟那首小调一样,都是清新可爱,同时又平易近人。 追求昂贵的雅致需要门槛,追求茉莉的雅致却不需要。 鲜花正盛的时候,普通人家都能买一捧回家放着,自然而然风靡。 听说就连宫中园子都开始栽种茉莉,自然更是让人追捧。 好啊纪炀。 说好一起摆烂,怎么你开始赚钱了? 还有跟茉莉小曲一起送过来的劝学,难道那才是真正目的吧?不会吧? 纪炀好友们只见铺子里排着队卖香料,他家忠仆王伯罕见笑得眯着眼,但以他家产业来说,必然不会因为几千斤香料高兴。 只会因为这东西是纪炀的努力成果,王伯替他高兴。 平时总在一起玩闹的好友们一时心里堵得慌,为何堵倒是说不出来。 不过这四人里,其中两人回家开始读书,让家里高兴的天天对他们和颜悦色,连严肃的老爹都夸几句。 劝学,难道真的有用? 劝学对好友们有没有用,纪炀不知道。 他这会看着韩潇兴致勃勃抱过来的书籍有些傻眼。 韩潇认真道:“这都是我家藏书,平时我都不舍得多拿出来,今日,今日就与你看看。” 主要纪知县什么都好,就是那文笔,实在入不了眼。 韩潇虽然不想这么想,可他家好几个人都在官学教书,纪炀送来的聘书自然收起来格外珍重。 但一想到里面的文采,就让韩家好几个文辞俱佳的子弟们心里痒痒。 最后有了这个法子。 既不伤纪知县自尊,又让他可以提高一下水平? 不是韩家好为人师,而是他家知道,就算当官,也要讲这一手好文采的。 朝堂上的林大学士颇受重用,他手底下的文章,韩家人都拿来拜读。 还有户部尚书,吏部尚书,那都是写的一笔文字,文章更是精彩。 越往上,要求越高。 在韩家看来,纪知县这样的干吏,以后定然会成为朝中能臣,安抚一方百姓。 有这样的父母官对地方来说是好事,既然如此,不能在最基本的事情倒下,否则吃亏的反而是他们这些百姓! 纪炀看出韩家的想法,不由得好笑,知州心里说他们一家虽然不爱出头,却乐善好施,竟一点也没错。 纪炀自然不会拂这份好意。 而且他本身确实想读书来着,现代的书读了那么多年,古代这些东西也不能放弃。 纪炀笑道:“我能先看看吗?” “当然可以,这都是绝版书,学问高深,每每拜读都会有新想法。”韩潇大度道。 但听到学问高深四个字。 纪炀轻咳,认真洁净了手,这才翻开。 平安也差点轻咳,学问高深这四个字,太为难他们少爷了! 韩潇对纪知县的谨慎十分满意,看来书送过来没错的,纪知县也很爱书嘛。 可惜纪炀刚翻开两页,直接合起来,对上韩潇疑惑的眼神,纪炀真挚道:“那个,看不懂。” 看不懂? 怎么会看不懂? 但凡中了举,考了进士,应该都能看懂啊。 韩潇帮忙找补道:“是不是科举太久给忘了,没事学问这东西,学了便忘不掉,只要仔细回忆,肯定能想起来的。” 说到现在,也不能不解释了。 纪炀抬头看向韩潇:“其实,我没考过科举。” 没考过? 韩潇心中竟然有果然如此的感觉,就说嘛,能考过的人,能会有这样的文笔。 “那是荫封?不知纪知县是朝中哪家子弟。” 先问问,若他家名声不好,还是远离吧,省得给韩家添麻烦。 “倒也不是荫封。” 纪炀认真道:“我这官,是买来的。” 买来的?! 韩潇一时没坐稳,买来的? 等他抱着自家藏书回去的时候,人还是懵的。 他当知县那么好,怎么是买的官? 自己对买官之人的印象,都是那腐败昏聩之徒。 贿赂公行,悬秤称官,指方补价,为祸一方。 这才是他对买官之人的印象。 哪有像纪炀这样不仅不捞钱,还给身边人补贴的例子? 韩潇回到韩家,这事只能找族老商议! 韩族老倒是摸摸胡子,反而说道:“你问他是哪家子弟的时候,他并未回答?” 小知县 第93节 “对,怎么了?”韩潇不明所以。 只听韩族老道:“其实扶江县隐隐有些传言,说纪炀的身份不一般,似乎是伯爵家的公子。” 其实早之前就在传,但扶江县最近事情多,才没有盛行开。 现在事态平稳,那可不是八卦的好时候。 韩族老平时四处闲逛,跟各家老农聊天,自然听了不少。 “姓纪,伯爵家?” “是当年的武侯吗?他家的孙儿?” 韩家虽然不在汴京多年,可到底有些联系,虽说不是太熟悉,可武侯这样的忠臣武将,他们还是知晓的。 韩族老点头:“应当是他家的,只是他家为何不荫封,反而要买官?” 提到买官两个字,韩潇跟韩族老同时沉默。 韩家最厌恶跟这种赃官污吏为伍,可纪炀偏偏是个例外。 要说买官的本质,买官人的本心。 大多只有一个目的,我花钱买的官,我要是不贪污,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银子。 所谓宝贵必因奸巧得,功名全仗邓通成。 邓通成是银钱的代称。 更有什么千里为官只为财等等的说法。 韩家两人一时说不出话。 最后韩潇还是道:“这事还是不要乱传,否则对,对纪知县不好。” 他们在扶江县也近一个月。 纪炀的为人,纪炀做过的事,韩家都看在眼里。 否则也不会真的去官学当夫子。 韩族老点头,但还是道:“纪知县若愿意看书,就挑些浅显的送过去。他毕竟是武侯后人,当年平定灌江府,让咱们韩家得以修养生息,就有他祖父的帮忙。” 纪炀祖父平定灌江府,偶然救了韩家,这并非巧合,而是武侯战功赫赫,征战过的地方无数。 可能只有海上作战吃了些亏,其他地方简直无往不胜。 韩家只是他救过的千万人之一而已。 不念这份恩情,冲着纪炀本人,韩家也是愿意帮忙的。 不过送书归送书,亲自教导绝不可能。 原因大概跟孙悟空他师父跟他说的那句话一样,日后闯出祸来,千万别说你是我教出来的! 纪炀看到韩潇去而复返,手里又换了套浅显的书,心里好笑,嘴上却严肃道:“自然,咱们以朋友相称,自然无传承关系。” 主要是古代的师徒犹如父母。 若学生闯祸,定然要连累师父的。 韩家一向避世,而纪炀明显要走得更远,以后无论好事坏事,都跟他家毫无关系。 韩潇见纪炀理解,忍不住解释道:“我家若不是如此作风,只怕早就没了。” 纪炀点头:“如此行事,也是大智慧。”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认下彼此这个朋友,不过韩潇走的时候还道:“这书上有我启蒙时的批注,若有不懂的尽管来问,” 说罢,韩潇又觉得自己讲错话,没想到纪炀还是不在意,甚至对他表示感谢。 韩潇回到家中,只能说一句话。 纪知县,他果然没看错人! 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好人,也是好官。 至于买官? 这事一定另有隐情! 肯定有他们不知道的事,还是不要评价了! 纪炀知道韩家的为人,但这事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他也不介意啊。 纪炀最近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着汴京那边的好消息。 他们县的茉莉香粉卖的怎么样了。 算着时间,该有消息传过来才是。 茉莉香粉的消息没传过来,上集村葫芦作坊倒是送来好消息。 之前纪炀说制作模具改变葫芦形状,这事一说,村里种葫芦的人家都开始打造模具,速度之快让纪炀想说一句,找几颗葫芦试试就行。 谁让上集村的人如此信赖纪炀。 而且扬州那边对之前葫芦器具的需求明显降低。 这东西质量好,用的时间长了,顶多补补漆,这事当地也能做,自然不会二次购买。 看来质量太好也是个问题。 也就是现在运河还没开通,等运河开了,就能把东西销往承平国各地,也没了订单减少的风险。 更别说现在都能改变葫芦的形状,以后做出来的器具更是多种多样。 纪炀看着长方形,正方形的葫芦,还有滕显用这些形状做出来的器皿,已经赞不绝口。 这东西绝对好卖! 但只有滕显一人会做还不行,最好让加工葫芦的百姓,尽量学会简单的葫芦加工。 之前的器皿好做,现在这些器皿不仅要做出形状,更要有雕刻才行。 随着大家对葫芦的了解,产品也该升级了! 现在已经解决有没有的问题,该把好不好提上日程。 慢慢发展下去,上集村绝对不是简单种葫芦就完事,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葫芦之乡。 教导工艺这事,滕显并不拒绝,反正只是简单的雕刻,他在上集村住这么久,衣食住行都有人负责,教几个简单的花样还是可以的。 其实就算他没教,这里也有人在慢慢琢磨了。 有了纪炀的首肯,大家自然更加兴致勃勃。 葫芦作坊是这样,以后的香粉作坊也是这样,一步步的来,以后的香粉作坊恐怕会超过众人的想象。 滕显跟纪炀见面的时候还随口问了句。 他们之前不是送出去两个葫芦灯罩,怎么一个回应都没有? 漂亮精巧的灯罩,纪炀给了皇帝一个,顺手送给林家一个。 好像确实都没回音? 最近好像都在等消息中渡过了。 好在滕显只是随口一问,他没当回事,直接回上集村继续做葫芦,纪炀给了他一点启发。 那葫芦灯罩可以更有意思。 不过那会纪炀只是随口一提,滕显准备做出来了再说。 他最近在扶江县过得越来越顺心,回上集村之前,甚至在县城逛了逛街。 现在扶江县县城里,新开了一家酒楼,菜色更好,房间更多,是凌家湖一家开的。 跟原来那家倒也没什么冲突,反而减轻压力。 不然每次来人都说客满,他们也很头疼啊。 县城还有一间杂货铺,之前兼职开门,现在他们家专门安排个人营业,生意更好了,自然要常常开门,货物也比之前更全。 除此之外,还开了家布料铺,早点铺,更有一家点心铺子准备开门,再有两个铺子在装修,不知道准备开什么店。 看起来以后他们想要日常东西,也不必去隔壁常华县,扶江县都有! 县城的街道也在铺路,看样子直接铺碎石跟石板,现在这里都热闹起来,等到全都铺好,估计大家没事就会过来赶集吧? 滕显逛了一圈,还发现在附近盖房子的人家越来越多,估计很快能形成民居,这都是一个城市发展起来的征兆。 怪不得纪炀那么忙,估计还要规划这些房屋怎么建造。 不仅如此,纪炀还请工匠再挖几个化粪池跟垃圾池,城里人一多,排水排污都是问题。 现在不规划好,以后再着手治理就难了。 他这边忙到脚不沾地,常华县码头迎来一个近六十的老者,他头发花白,但精神不错,衣服干净整洁,料子虽不错,但不算奢华,看着应该是大家的掌柜账房一类人物。 他指挥人抬起箱子,在码头雇了两辆车,竟然没歇歇脚,直接带着下面人往扶江县方向走。 从常华县到扶江县的官道,还有人在聊这官道怎么修成的。 全靠他们知县大人舌灿莲花,更依赖他的本事。 老者听此,笑着让说话的人一起坐上牛车:“我也是去扶江县的,正好顺路,就一起坐车吧。” 说话的人见他家车子确实宽松,抱抱拳坐下:“其实我并非扶江县的人,而是常华县的菜贩,我家娘子才是扶江县的人。这次过去是看看他们菜长得怎么样,我好预定啊。” 这人要是来到纪炀面前,纪炀也是认识的,他名叫裘冬欣,当初扶江县还没种出优质白菜的时候,他看在娘子的面子上,辛苦一趟跑来收菜。 之后纪炀来了,他们这所有粮食都变得优质,裘冬欣更愿意过来收购。 谁让扶江县的菜最好卖,价格最高。 他之前是看在娘子的面子,现在则变成有他家娘子,他才能收到那边的菜! 扶江县每季的菜还没种出,都有多少菜贩子等着买。 特别扶江县跟潞州城的路修好,潞州的菜贩酒楼还直接找过去,他这生意全靠娘子才行! 当然,也靠扶江县知道,他一口一个知县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纪炀治下百姓。 说了这么多,裘冬欣不好意思道:“我这人话多,实在不好意思,没烦到您吧?” 小知县 第94节 老者虽严肃,此时眼神却带了笑意:“不妨事,我爱听这些,还有吗?” 旁边有个小厮不敢置信地嘟囔句:“这是咱家少爷吗?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人吧?” 这声音虽低,但被耳聪目明的菜贩裘冬欣听个清楚。 裘冬欣又想到常华县的传言,再看看这家仆人的衣裳都格外好,难道说?传言是真的? 老者看了小厮一眼,见他缩了缩脖子,又见还有外人,还是没说什么。 裘冬欣倒是闭嘴了。 若真的是伯爵家,那他现在都开始坐立难安。 想到之前跟纪知县说话,知县大人和颜悦色的,丝毫大官贵族的傲慢。 他怎么都觉得不好意思啊。 好在这段路并不长,裘冬欣赶紧致谢离开,去他老丈人马家问问情况。 老者,也就是王伯等人则直接去县城衙门。 进到县城的时候,各处要么在做葫芦器皿,要么在讨论香粉作坊,还有说化肥怎么用既省东西效果又好的。 而衙门门前也十分热闹,好像根本不怕衙门,路过的时候,还会跟门口路过的捕快打招呼。 百姓们,竟然不怕捕快? 还不怕衙门? 这地方也没有汴京说的那么穷,那么人少? 王伯整理了衣衫,这才想从侧门叩门,但门口的副捕头卫蓝早看到他们了,上前便道:“你们何许人也,不像扶江县人,来这里做买卖吗?” 卫蓝只是例行查问,扶江县遇到生面孔都是要问的。 王伯拱手,略略激动道:“不是来做买卖的,是送到汴京的茉莉香粉,汴京那边已经卖完,特意带着银钱来复命。” 王伯思索再三,反正都是要派人送银子过来,他干脆带着银票,再带着给少爷的物件出发。 路过潞州的时候,还特意把银票换成现银,就是怕少爷用着不方便。 此时要见到少爷,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卫蓝听到茉莉香粉这四个字,瞬间笑了:“当真?我们知县大人今日还念叨呢,竟然已经卖完了?” “快快请进,我们知县大人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 卫蓝也吩咐身边的人:“快,寻茉莉作坊的玉娘子,水娘子两人,大人定然要见她们的。” 王伯看着衙门的人行事有度,做事也有礼,可见上司管得极好。 而这个上司就是他们少爷,这让王伯如何不激动。 可想到之前少爷的态度,王伯还是道:“烦请官爷告知知县的时候,就说送东西的是他的家仆王伯。” 之前规劝少爷,惹怒了他,若少爷还没消气,不愿见也没什么。 现在看到扶江县模样,听着周围人都在少爷,他也算心满意足了。 扶江县,被少爷治理的真的很好,非常好。 第55章 “王伯?”纪炀放下手里公务, 下意识站起来,“快去请。” “算了, 还是我亲自去迎。” 纪炀来这里这样久, 自然知道有个忠仆会多顺利。 他问好友们要香料,反而是这位被原身驱赶的忠仆搜集,他试探性发了信件过去, 立刻送了不知道多少东西过来。 原身的记忆里,这位王伯总是严肃得很。 所谓忠言逆耳,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他在扶江县那么久, 汴京生意都是王伯打理,这自然要亲自迎接。 王伯在衙门门口只等了片刻, 便看到少爷亲自出来迎接, 立刻潸然泪下, 所有的话都不用说, 他都明白。 少爷终于长大了, 这身官服可真好看。 两人叙旧自不用说,平时严肃的王伯也忍不住在接风宴上多喝了些酒。 等安排他睡下, 纪炀则看着王伯专门换来的银子叹气。 潞州那边给他银钱, 都是给的银票, 也是因为银子不好取, 更不好送。 王伯却专门兑换现银拿过来,可见用心。 这些银子全都是卖茉莉香粉挣来的。 可这香粉进价是一两三斤,给他们扶江县两千三百两即可。 但王伯却按照卖价送来, 卖出的价格为一两银子买两斤茉莉香粉,直接带了三千五百两银子。 估计王伯把茉莉香粉生意当成他的。 把铺子应得的一千二百两利润都给带了过来。 香粉利润丰厚,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所以一单买卖挣这样多很正常。 倒也不是纪炀偏心自己铺子, 要在自己铺子里买卖,只是要打出扶江县香粉名头,自家铺子更好做事。 以后汴京也好,各地各家要来进货,他都是不反对的。 只是想着王伯的心思,这是尽量多带银钱给他了。 纪炀心里收下这份好意,但还是把两者银子分开,利润带回去,香粉作坊该得多少还是多少。 否则以后不好经营。 这些事就不必跟玉娘子他们说了,否则再多生事端。 不过纪炀怎么看这利润怎么不顺眼。 倒不是他不喜欢银子,喜欢归喜欢,怎么那么别扭呢? 在纪炀想要挥手用掉的时候,平安赶紧按住他的手:“少爷,买卖本就天经地义。不是您铺路,不是您的人脉,茉莉香粉就算做出来了,也不一定有铺子肯收,更不会在一个月内就卖个精光。” “您就算不用,那铺子里的人工,王伯辛苦从汴京跑过来,都是有本钱的。” 纪炀听平安一劝,这才觉得自己想岔了,不过还是道:“如今扶江县香粉名气已出,咱家铺子要跟其他进货的货商公平竞争才是。” 毕竟瓜田李下,他自己的产业不要跟扶江县有太多牵扯。 纪炀还在想着怎么撇清关系,玉娘子她们则看着账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七月初送到汴京的香粉,七月中旬就卖完了? 现在银钱都送过来了! 要知道她们自从香粉送出之后,心里一直很忐忑,晚上做梦都能梦到香粉卖不出。 现在却告诉他们,扶江县的香粉在汴京十分有名气? 从汴京来的小厮们自然事无巨细把香粉的火热说出去,还问他们当地的茉莉花曲是谁写的,怎么那么好听? 茉莉花曲? 这曲子知县教的啊,不管是官学还是香粉作坊都会唱。 还以为这曲子,大家很喜欢茉莉香粉? 小厮们也傻眼了,两边消息一对,他们再看向纪炀时那神情完全变了。 高,还是他们少爷,知县高! 硬生生让扶江县香粉跟其他地方香粉区别开啊。 他们扶江县的香粉作坊,他们的官方花田,被证明是绝对可行的。 这些银钱,还够她们继续开耕的了! 现在外面可都在夸女子们种出来的茉莉就是好呢! “你们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去店里买香粉,就冲着这首曲子呢。” “对啊,汴京几乎人人都会唱。” “原来都是我们少爷弄的啊,他对这些最是精通。” 玉娘子听到这话,下意识道:“知县大人为什么对这些最是精通?” 小厮们面面相觑,这种时候,还是不回答比较好! 他们少爷在这的名声那样好,肯定不能说。 被王伯带来的小厮,自然不会乱说话,直接打哈哈过去了。 可他们在扶江县多待一天,就多一份震撼。 这真是少爷弄出来的,这也是少爷规划的? 即将修好的运河,还是少爷的功劳? 他们之前认识的纪炀少爷,是假的吧? 若老侯爷在世,若夫人在世,估计会很欣慰。 纪炀最近确实很忙,但王伯还是跟随身边,两人有空便聊聊汴京的事,没事就跟着纪炀处理公务。 王伯看得很是感慨,而且不管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看的。 当年夫人去世,老侯爷去世,连少爷的外祖父也去世,只留下年幼的少爷。 其实他早说过,少爷没别人说的那么恶劣,都是伯爵府侧室跟她儿子造谣。 现在看看,谁有他们少爷这么厉害? 纪炀处理手头最后一件紧急的事。 那就是给开耕官方荒地的十六位娘子发奖金。 小知县 第95节 这是早就说好的事。 只要香粉卖得好,她们这十六位领头人,肯定会有奖赏的。 之前卖零散的鲜花的钱先不算。 现在直接盈利两千三百两银子,这肯定是有功的,有功就赏,下面人会更努力! 纪炀先是把香粉作坊的帐都给算了下。 开耕官田只有体力成本,当时十六位娘子开耕时每日二十文,之后伺候花朵分工不同,银钱也不同。 到之后摘花制花粉的时候又招了不少女子过来。 这些工钱都是提前预支,算到七月底之前。 合计一共一百一十三两。 肥料种子农具运费是大头,这些成本在五百六十两左右。 种花使用的肥料确实很可观。 去掉这些,最后的盈利一千七百三十两五钱。 按理说,因为是官方田地,这些银钱完全算扶江县的私账。 但既然纪炀做主,肯定要拿出一部分出来给到做工的娘子们。 不仅如此,以后来香粉作坊做工,同样要提银钱。 毕竟他的目的是让本地百姓,本地女子荷包鼓起来,可并非想让扶江县衙门账目充盈起来。 估计玉县丞听到他这话能当场哭出来。 您怎么不早说! 早说的话我也不用总盯着账目吧! 如果直接给她们发银子,直接是直接,但也容易引起心存不良的人多想。 所以先按照职位高低,以后每个月固定拿月钱,领头的玉娘子跟水淑敏,每月都是五两月钱,另有福利无数。 这福利都是白纸黑字写下来,官府跟这些娘子们签订契约。 纵然有一天纪炀不在这,也要按时发放,否则便是官府违约。 后面十四位娘子也是如此。 以后再雇女子过来帮忙,一天薪酬给到六十文,这银钱既高,也不会太高。 这次香粉盈利到手,纪炀算是把香粉作坊的福利制度全都完善一遍。 员工生日,给红包给福利。 员工家小孩生日,给红包。 逢年过节,发东西。 一年里只要在这里做够多少天,就能享受上面的东西。 估计这些条条框框一出,扶江县想去香粉铺子做事的女子会大大增加,而且还有一条,识字的每个月还有额外的笔墨费。 这不是简简单单直接给钱,更是保障了许多人以后的路。 冲着每个月的笔墨费,扶江县识字的女子只会多不会少。 也算完成当初他请戏班子过来的心愿了。 玉娘子跟水淑敏自不用说,自从她们两个撑起香粉铺子,其实并不只做种花这件事。 作坊的事情很多,知县大人又是爱放权的,但也不会对她们不管不问。 所以两人在这里面成长太多。 自然明白现在签的契约,是张长长久久的饭票。 以后作坊十六位娘子,都会有保障。 当然也是有要求的,只有作坊好好的,她们的饭票也会好好的。 外边人只知道她们香粉作坊大获成功,却不知道她们内里得到的好处有多少。 等她们两个出去,迫不及待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跟刚告诉过来帮工的女子们,大家每日的银钱涨了! 涨了好多呢! 读书识字的话,会涨更多! 从汴京来的小厮们,也把汴京香粉受欢迎的事说出来,让大家信心更足。 更知道扶江县香粉受欢迎,更因为都是女子制成,这么一说打消不少想进香粉作坊男人的想法。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作坊都会由女子来管,更是独一无二女子赚钱的地方。 看着扶江县因为少爷激动起来,王伯又真切感受到他们少爷的能力。 不过眼看香粉铺子的银钱交过来,给少爷带来的东西也送到,王伯准备带着人回去。 那边的生意虽然有人照看,但还是自己回去最放心。 看到少爷这里,他就放心了。 纪炀知道王伯的想法,并未阻拦,只是两人都知道,在王伯离开之前,两人只怕要深谈一次。 聊的内容,自然是汴京那边的情况。 具体来说,便是伯爵府的事情。 不管纪炀愿不愿意认伯爵府,那都是绕不开的存在。 而且明显能到手的爵位,他为什么要放弃? 纪炀不是个把爵位推开的人。 王伯临走前的一天,两人谈到深夜。 虽说伯爵府很排斥王伯,但他好歹是纪炀生母留下来的大管家,纵然已经出了伯爵府,专门给纪炀看生意,那里面依旧有他的人脉。 如今伯爵府的情况,约莫是这样的。 伯爵老爷依旧贪图享乐,只要有银子花,有美婢享用,他就不烦恼。 谁能让他日子过得更好,他便看重谁。 伯爵府二公子母子自然在其中,两人经过年初的挫败,现在已经沉下心,纪炀庶弟继续读书参加各种诗会博名声。 侧室则跟着娘家,让娘家地位更稳。 至于他们对纪炀的态度? 伯爵老爷倒是无所谓,但确实不喜纪炀。 那两位已经不是不喜欢,而是恨。 “他们多次在家中说要害您,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手。”王伯提起此事,自然一脸严肃。 纪炀笑:“现在还不是好时候,扶江县都是我的人,他们总不能大张旗鼓派人来杀。” “就算杀了,也不可能毫无马脚,所以不是最好的时候。” “既然他们一潭死水,那便没事了。” “林家呢?我只觉得林家是不是有变?” 旁的不说,林家大公子林启,已经许久没来过信了。 “少爷您猜得很对,年初林大学士的人弹劾宗室子弟不成,只有自己出来,这才让琨王受罚。” “这事原本平静一阵,但六月左右梁王发难,抓到林家大学士的学生写逆反诗,说什么讽刺皇室云云。” “接连又出了几件事,让皇上不罚都不行。” “林家跟宗室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 “朝中大臣们也在站队了,站林家,又想着那些好歹是皇亲国戚,陛下心慈,不会赶尽杀绝。” “站宗室,可那些宗室行为愈发过分。” 说到这,王伯低声道:“陛下身体康健的时候还好,如今身体不算好,那些什么什么王便冒头了。” 竟是这样。 虽短短几句话,汴京那边看着平静,只怕风起云涌。 其实还有更深一层,估计很多人都没看到。 以林家对陛下的效忠,估计并非是林家跟宗室的对抗,而是陛下给林家撑腰作为对抗。 看似林家最近吃瘪,其实不见得会败。 但这段时间,日子肯定难熬就对了。 “还有退亲的事,少爷您真的不介意?” 问到这事,纪炀笑:“不介意,以前本就是我行为无状,怪不得林家。” 王伯本想反驳,却还是没说话。 “跟林家来往还如往常,亲事本就是私下说说,私下解决,不要妨碍来往。”纪炀继续道,“汴京那边的生意,守成即可,在我回汴京之前,不要妄动。” “咱们来往,伯爵府肯定知道,以免故意寻你的错。” 王伯心知这是少爷在保护他,自然感动,不过话都说到这了,王伯问出心中疑问。 “少爷,您打算什么时候回汴京?过了今年的十一月十二,您就满十八了,您要不回去那伯爵府?” “算着您到这已经两年半时间,再有半年,任期便满了吧?” 纪炀微微点头:“昌盛三十二年五月到此,到明年的三十五年五月便满,任期满了之后是留在扶江县,还是升到潞州城,也要看潞州知州跟通判的意思。” “至于伯爵府,还不及,反正那位还在,也到不了传位的时候。” 话虽如此,王伯还是担心,下意识道:“若活动活动吏部,您说不定能回去。” 凭少爷的功绩跟能力,调回汴京不算难。 他走走路子还是可行的。 小知县 第96节 谁料纪炀却笑:“可别,本就是买的官,再买通路子回去,我可真说不清了。” “明年任期才满,那就明年再说。” 留在扶江县,那他能把扶江县发展得更好。 被调到潞州,他也还有才能可施。 不过依照知州跟通判的意思,他约莫是要走的,所以扶江县的事才一件接一件,赶在自己走之前,把扶江县料理得明明白白。 不辜负信任他的百姓。 扶江县的百姓也值得更好地生活。 王伯见纪炀少爷早有打算,这颗心彻底放下,看来不用他画蛇添足多操心了。 他也能回汴京,继续当少爷汴京耳目,继续打理生意。 至少让少爷不缺钱花。 想少爷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功绩,以后,以后必然更厉害! 汴京那边,是要请着少爷回去的! 第56章 码头送别王伯一行, 纪炀带着凌县尉从常华县回来。 这次王伯过来,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去年打断庶弟科考, 给他争取了三年的时间, 如今那边没有功名,还不能轻举妄动。 侧室还是侧室,庶子还是庶子, 他们只能等到昌盛三十六年再说,算起来就是两年后。 至于两年后又是什么光景,那还另说。 从常华县回扶江县, 纪炀并未走修好的官道,而是顺着河道过去。 现在的运河已经快修到扶江县的县城, 到县城之后还有个大工程, 那边便是修码头。 等码头完工, 这项大事才能结束。 这比预计的时间长了些, 但河道拓宽不少。 按照工部他们都是说法是, 这里土质比较合适,而已更方便走大船, 能拓宽当然是好的。 顺着运河修建回到扶江县, 如今已经是八月份, 东边的稻子基本可以收获, 西边的麦子也进入最后的成熟期。 不少人都发现,用了化肥之后,好像种庄稼的时间都能缩短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但产量跟质量都提高,这点就肯定没错。 走在路上, 还有不少非编户趁着天气好赶紧修缮房屋, 他们已经决定在这住下去, 房子跟土地都同样重要。 一路走来,似乎断断续续看了纪炀这两年半的成果。 纵然是他自己,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八月一到,又是秋收的季节,化肥进入淡季,葫芦倒是早早送了出去,今年还有不同模样的葫芦器具,应当很是畅销。 现在的葫芦作坊有上集村葫芦江家负责,玉县丞监督,发展的也是非常好。 化肥作坊还是稳定发挥,依旧是县城三个作坊最厉害的那个。 香粉作坊则刚刚兴起,不过今年头一年,就有千两进账,等明年花样更多,茉莉也能采摘一到三次,估计很快成为扶江县的后起之秀。 但这些跟粮食丰收相比,都要往后退。 粮食,才是一个地方一个国家稳定最重要的因素。 别说古代了,现代都是如此。 去年扶江县耕田不足一万亩,也就是不到一百顷,很多宗室子弟名下的田产都比这个多。 今年的情况跟去年却有很大不同。 先是扶江县发展周围人有目共睹,然后是隔壁州雪灾兵祸,来了不少人。 从年初开始,过来安家落户的外地人已经快超过扶江县本地百姓数量,而本地百姓就跟纪炀之前预计的一样,因为生活好起来,迎来一波婴儿潮。 条件好起来,嫁娶便多,大家身体也变得好,孩子自然而然降生了。 家里口人一多,迎来就是继续开耕土地,各家占地都有增加。 落到衙门纸面上的情况,便是人口增加,开耕土地增加。 不管本地的还是外来人口,都让扶江县往中县发展。 扶江县一边收割庄稼,纪炀他们这边重新计算土地。 如今扶江县的普通耕地一共一万三千亩,今年新开荒的共计五千一百亩,后者属于开荒,田税只用交一半。 人口也从纪炀刚来时的一两千人变成三千多人,而非编户的数量则在两千左右。 民户已经到七百多户,编户有四百五十七,剩下还是没稳定的非编户。 等到今年田税交完,正式落了户籍,扶江县想成为民户一千以上的中县,这并非难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按照纪炀的规划走,成为中县,甚至成为上县,都只是时间问题。 扶江县稳定平和,治安也是周围几个县里面最好的。 以后运河修好,只怕扶江县只会拥挤不堪,现在扶江县城一条主街肯定不够用。 玉县丞跟纪炀算完之后,下意识说了句:“还真能成中县了,明年定然能达成目标。” 这也是知县大人说过的事,想过会成,没想到会这样快。 纪炀笑:“其实按我的想法,估计是运河修好之后,大批人口迁入,凉西州雪灾的事完全是个意外。” 意外加快了这个进程。 不过提到明年,玉县丞朝纪炀的方向看了又看。 纪炀直接道:“有什么你直接问便是。” “知县大人,明年,便是第三年了。” 玉县丞虽然没说明白,但纪炀跟他身后的平安都明白什么意思。 明年便是纪炀来到扶江县的第三年,如果严格来说,到明年的五月份便满三年。 不过地方上一般把刚来的那年省去,到年底十一月算是任期满。 也就是纪炀到明年八九月份,就要开始着手准备离开,有下一任知县过来接任。 纪炀好笑道:“说不定我会在此留任,再待个三年。” 进来的凌县尉下意识摇头:“不会,您肯定不会留在这。” 倒不是纪炀不想留,而是潞州那些长官,早就看他们知县大人眼馋了。 不说别的,来过扶江县两次的宪司长官,还找凌县尉打听过他们知县大人的事,确定大人什么时候任期结束。 问这还能有什么意思? 潞州城那边肯定迫不及待想让知县大人过去。 这都不用仔细想。 话都说到这,纪炀摇摇头:“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来扶江县接任的,必然是去年的新科进士。他们这些新科进士考中之后,直接去翰林院实习学习,实习一年,然后派到各地任职。” “这才是正常官员的流程,旁的不说,他那手文章必然不错。” “文章写得好又有什么用。”玉县丞嘟囔,但表情明显丧气。 虽说还有一年时间,但他们这些扶江县的人,现在就开始难过了。 有时候还挺羡慕普通百姓,并不清楚任期的事,也就不会提前知道他们知县大人会离开。 凌县尉原本是来禀告公务,没想到进来便听到这件事。 他跟玉县丞一样,都舍不得知县大人离开。 纪炀好笑道:“还有一年时间,不必难过的。” “万一潞州城那边五月份就把您要走,那怎么办,岂不是不到一年了。”凌县尉道,“要不然这样,您走的话把我也带上。反正知县可以带着身边小吏走,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小吏,是可以随行的。” 这倒是真的,承平国朝廷七品以下属不入流,俗话说不是正式朝廷职员。 如果来了新知县,换成自己人也行,继续用也行,又或者之前的知县把他们带走,依旧放到下次任职的地方当左膀右臂。 纪炀看看凌县尉跟玉县丞。 若是要走,带上他们好像也不错。 两人一文一武,都是他用惯了的人,只是背井离乡,对他们来说还是很大挑战。 “再等等,谁也不知道潞州城那边什么情况,一年后再说吧。”纪炀抬头看向他们,“如果到时候还想跟着我,那咱们再仔细聊。” 说到底,还有一年时间,以后再说吧。 不过玉县丞跟凌县尉比他信心还足,觉得他们知县这次必然能升迁,这样有本事的人若不升职,那潞州城想要什么样的官员? 别说他俩了,就连跟常华县知县魏大人书信来往的时候,那边都在长吁短叹,让纪炀升迁之后好照拂一下他。 当初他还在笑话纪炀是个下县知县,而自己就要升迁。 现在他还在常华县,纪炀却要升官了,真是时也命也。 不怪纪炀周围人都这么早打算,而是任期满之前的一年,甚至一年半,都会是官员们格外紧张的时候。 当初魏大人便是从一年多前就开始为任期满的事走动。 纪炀早就做好两手准备,所以反而显得镇静自若。 说到底,可能就是实绩在手,什么都不怕? 说话间,秋收已经结束,今年扶江县粮食增产并不算明显,但也比去年上涨十斤左右。 可均产远远超过潞州城平均值。 不仅如此,因为耕地面积扩张,总体的产量也上去了。 小知县 第97节 现在算起来,早就不是扶江县垫底的县城。 如果算上税收,只怕还要在潞州十几个县里排名往前靠一靠。 没办法,谁让他们扶江县三个作坊,就像三个擎天柱一般支撑扶江县的商税。 交田税之时,去年九月到今年九月的税收也一并送去。 葫芦作坊交税三百九十八两。 香粉作坊四百六十两。 最后的化肥作坊山泽税为七百二十四两。 另有店铺零散商税十一两。 不知道这么多银子,够不够宗室子弟的一身衣裳。 最后田税,折合银子一共两千一百四十二两,这其中已经减掉开荒田地田税的一半。 这也是官府鼓励开荒给的好处。 这笔账算下来,扶江县今年的杂税已经快赶上田税收入。 只有在手工业发展繁荣的地方,才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就连隔壁常华县的田税也是年年压着商税一头。 这还是他们有运河的情况下。 算下来,他们扶江县东边,西边,南边三个作坊,实在起了大作用。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上半年,这些作坊的杂税收入,就会直接超过田税。 两者加起来,足以让扶江县一个下县,媲美许多中县的税收了。 不过今年纪炀并不打算去潞州城,运河修通在即,已经接近扶江县县城,很快便会正式开始修码头。 最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所以交田税这事,还是让凌县尉去。 不过这次纪炀又派了个叫丘益川的小吏随行。 丘益川算是小吏里面最机灵的,之前也办过几件差事,做得还算不错。 这次委以重任,让他激动得好几天都没睡着。 至于年末考核? 那年末了再去! 他的运河比较重要! 相信知州他们可以理解? 岂止可以理解,凌县尉跟小吏丘益川回来的时候,手里还带了知州给纪炀带的土仪,说是从凉西州带回来的。 知州早在七月已经被调回潞州,凉西州也安排了新知州,之前那个知州贬官全家流放,那边的事情终于平了。 潞州知州此次凉西州之行,也让他后年的升迁有了保证。 不出意外的话,后年他会被直接调到汴京,成为中央的臣子,这意义可大不一样。 所以这次心情极好,还给纪炀带了当地土仪回来,丘益川还道:“知州大人说,里面还有一些灌江府的物件,让您看着办就好。” 凉西州跟灌江府挨着,带了些那里的东西也不奇怪,纪炀看了看,凉西州的物产虽说不丰富,但有不少草药都很名贵。 灌江府除了吃食特产之外,还有一尊粉白色水晶盐矿石,看着粉白可爱,小孩臂膀大小,算是很贵重的摆件。 以他们知州的谨慎,能送来这东西,应该在那不算特别珍贵。 纪炀也觉得这个好看,只是自己房间放这个粉粉白白的东西总觉得古怪。 凌县尉笑道:“知州大人讲,以后送给您未来娘子,当个压箱的聘礼都不错。” 这倒是个好的。 但纪炀对成亲这事并没什么渴望。 虽说承平国女子并无不好,可总觉得错点什么,这会提起,也只是让平安把东西收起来。 一些凉西州吃食,便送给扶江县落户最快的几家凉西州编户们。 而灌江府的东西则送到韩家,他们离开故土,必然对这些东西十分想念。 很快韩家派人上门感谢,感谢的东西则是厚厚一沓书,看样子比之前的启蒙书好上不少。 甚至还夹杂了几道题,虽没明说,但明显让纪炀做做看看水平。 要知道外面多少人想求韩家教学都求不到,在纪炀这还有些上赶着的样子。 纪炀自然也不推脱,找时间做了之后再让人送过去。 这样一来二去,虽说不是师徒,但确实教导他许多东西。 官学那边同样如此,有韩家人教导,还挑出七八个学生,准备让他们参加扶江县明年二月的县试。 这也是纪炀第一次主持县试,通过县试之后考生便成为童生。 童生经由知县跟教瑜送到潞州城参加州试,等潞州那边还能考过,整个潞州考过的考生名单送到当地学政手里。 由潞州学政主持参加院试,院试要考两次,还要请汴京学政派人督查。 等两次全都考过,才会成为人们口中所说的秀才。 后面的考试先不说,只讲县城内的县试。 一个县有没有资格举行县试,要看他们有没有官学,官学里有没有长官。 等正式官学建成,也就有了开县试的资格。 纪炀今年忙了许久,总算把官学落成,肯定会按照要求,在明年二月督办扶江县第一次县试。 这对扶江县意义重大,也意味着他们扶江县学子们这条升学之路已经畅通。 只要他们好好学,自然有光明前途等着他们。 而县试也不像普通人想的那样简单,首先,官府会提前贴出告示,告知二月具体什么时候考试。 在考试之前,考生去县衙礼房报名,还要有五人联保,保证家世清白,祖上没有犯罪记录,父母丧期时不得报名等等。 县试连着考五场,主要内容是四书,考经,附加题则是默写本朝开国皇帝的圣谕广训之类。 考过之后,衙门还要匿名造册交给官学里的教瑜等人,让他们评定谁能去潞州城参加州试。 去了潞州城,那又是另外的光景。 之后的先不说,只讲这县试已经十分折腾人。 纪炀感觉,就他们官学的学生们,从二月到现在也不过大半年时间,想要通过县试,估计十分困难。 但县试该办还是要办,让考生们熟悉流程,以后总会考过的。 而且考试这事,还能督促学生进步! 这话说的就有点不知苦了。 纪炀想到自己之前上学的时候多讨厌考试,总觉得莫名心虚。 不过很快就不心虚了,因为韩家已经拟定好县试的几个题目,全都送过来让纪炀挑选。 韩家家主韩潇还说了句:“其实您也可以做做,以您的水平,应该没问题。” 可以,别人做一份题目,他做许多份是吧。 不过纪炀明白韩潇的意思,他确实缺这一块的知识,如今再真正科考是不成了,但内里的学问可以学一学。 这些大儒经典能流传下来,都有原因的。 趁着县里农闲,大多人户都在修整房屋,纪炀要么往运河跑,要么在衙门刷题,还是没逃过刷题的命! 进到九月中旬,天气渐渐变凉,修整房屋也快到尾声,不少有了房屋的非编户开始陆陆续续去县衙登记户籍。 慢慢下来,上集村跟马家湾之间的荒地无形聚集了四五十户人家,已经可以形成村落。 之前救过扶江县小孩免受拐卖的编户蒋治家也在其中。 纪炀见此,便定下蒋治为新村的里长,让他管着四五十户人家。 蒋治听到这话的时候都懵了,他?管新村?他这样年轻,可以吗?服众吗? 别的话就算了,服众这两个字是肯定的。 纪炀让小吏丘益川去帮衬他,又让隔壁马家湾里长教导,相信很快就能上手这些事。 全都处理之后,他们扶江县终于有六个村了! 不容易! 三江村那边的村子过大,估计以后还要拆开,不然不好管理。 纪炀发现自己只要进到县衙就有忙不完的事。 但想着运河工部官员还在等他,只得带了凌县尉匆匆离开。 其实并未走几步路,就已经到了修建码头的地方,工部来的几个官员,现在全都晒黑了好几个度,如果不是这身官服,他们都可以直接跳下去干活了。 纪炀也不多说,想带着工部的人去扶江县新来的饭馆吃顿便饭,饭桌上再说码头的事。 不出意外的话,码头就修建县衙在往北不远的地方,而且临近县衙主街,以后运送货物都很方便。 专业人士的规划,纪炀当然不会多插嘴。 距离下雪还有一个多月,时间不等人,工部几人连吃带打包匆匆回去干活。 赶紧修完吧!他们实在想念汴京了! 既然他们都靠近扶江县了,纪炀吩咐凌县尉,只要是工部的人来县城几个饭馆吃饭,都记到衙门的账上。 只有他们认真做事,他们扶江县的运河才能早日开通。 掰着指头数日子,也不远了。 除了官员们,纪炀又让玉县丞从潞州购买大批牲畜,给挖河道的工匠们加餐,而当初说好的刻着名字的石碑如今大体也已经完成。 只等运河开通那天,便会立在扶江县码头旁边,让所有经过这里的人都记住工匠们的名字。 这些事确实费钱,但连玉县丞都没多说什么。 小知县 第98节 他跟着知县大人越久,越知道这么做的意义,更知道运河的修成,不仅要感谢当地百姓的辛苦,同样要感谢这些运河工匠们的汗水。 这样的石碑并不能完全代表他们的功绩,但却是扶江县百姓,跟他们知县的一片敬意。 运河修成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原本还没什么具体感觉的扶江县百姓,终于在县城看到即将修好的码头,这一刻才真的明白,他们扶江县真的要有运河了! 以后可以通船,可以送货。 可以把他们扶江县的好东西都卖出去! 还能买更多其他地方的东西! 现在扶江县百姓跟两年多以前已经不一样了,他们完全可以理解运河跟道路的意义! 就是了解,所以才会更感谢知县大人吧? 等到那尊一人半高的石碑缓缓从潞州城送过来,扶江县的百姓已经知道,他们的运河即将正式完工! 一时间,扶江县六个村的百姓下意识涌入县城。 他们也想见证运河开通的场景! 纪炀码头边看着石碑底部立在旁边的土里,这石碑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名字,雕刻的时候显然很费功夫。 不过雕刻师傅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善事,自然愈发小心。 等石碑四周加固好,这块上好的石料,将会在这伫立许多年。 百年,千年,都会在这个码头上见证历史。 第57章 昌盛三十四年十一月二十。 看着东边的水流慢慢涌过来, 纪炀跟工部官员心里各有不同。 但运河两边的百姓跟工匠们却同时欢呼起来。 有些人甚至想跟着水流往这边奔跑。 这段连接了东边常华县,南边松双县的运河, 终于建成。 以后这两个地方之间的运河约莫会成为两个县城直达, 更多的船只,都会从扶江县走,这边的河道更宽, 更新,途径三个地方,还能顺便带许多货物。 扶江县现在的货物已经在整个潞州很有名气, 扬州那边对葫芦器皿的需求,汴京对香粉的需求, 都会在这条运河上完美展现。 就连不方便运输的化肥, 都能借着船只的便宜运输运到各地。 不过纪炀现在每年给化肥作坊限额, 不能卖出太多, 一个劲的卖, 鸟粪早晚会用完。 到时候坐吃山空,可不是什么好事。 别人说了, 凌家湖百姓或许不听, 但纪炀知县说了, 必然会听的。 在纪炀的提醒下, 他们凌家湖利用现在手里的金钱优势,提前把凌家湖到码头的路修好,缩短之间的距离, 做些周边产业。 这才是以后长久的经营之道。 有了纪炀的指点,工部的人还道:“你们这的百姓还挺有远见, 码头还在修的时候, 这附近的商铺都建起来了, 配套的东西一齐备,岂不是可以立刻通航?” 纪炀但笑不语,旁边的凌里长格外感激知县。 整个凌家湖百姓看向纪炀的眼神,就跟看到神仙没区别。 确实,他们扶江县的运河开通之后,不到几天时间便能运转,有船只通过时,码头上卖吃食的,买热水热汤的,还有当地货物的,比比皆是。 只能说,纪炀让小吏丘益川去隔壁常华县偷师,真的偷到了。 随着以后慢慢发展,他们扶江县码头会更好! 扶江县码头! 听着就提气! 纪炀看着也一时激动,从开始有想法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时间。 如今这件大事落成,以后扶江县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太差,再也不是被人遗忘的小小县城。 有了运河的连接,一切都会更好的! 随着运河开通,工部等人还有修建运河的工匠们,都要回家了。 这项伟大工程的完工都是他们的功劳。 他们每人走的时候,都去石碑面前找了自己的名字,还在石碑上看到对这件事的简单描述,心里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上面的话还是纪炀找韩家族老帮忙写的,就他的文笔可别了。 运河开通当天,韩家同样过来,心里感叹,他们在灌江府多少年,也没有扶江县几个月变化大。 纪炀这人,真的不一般。 送走工部等人,纪炀再次看着运河平静的河水,下意识笑了笑。 哪有那么多时间感慨,现在都入冬了,十二月了,他再不赶紧去潞州城年末考核,那就晚了! 这次去潞州城考核前,纪炀可不是跟去年那样临时抱佛脚,有韩家这个隐形补习老师在,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不过这次带过去的东西厚厚一沓,甚至用了官府的马车拉过去。 什么账册卷宗,还有今年各项杂事,更有明年第一次县试的准备等等。 还不如让潞州城考察团过来呢! 至少不用这样麻烦! 纪炀带着凌县尉跟丘益川出门,玉县丞依旧留在扶江县看家,这一路走得比去年快多了。 有官道的好处自不用说。 不过这次还带了已经放了寒假的江小子跟江乖乖。 现在天气冷,学生们放假,换做农闲的年长者进去学习。 纪炀闲的时候还算了算,养俩小孩还挺费钱,林家五姑娘寄过来的二百两银子已经花光了。 不过也是,他俩养在自己身边,吃穿都不差的,用的笔墨也不错,肯定费钱。 这次带他们去潞州城玩一圈,少不了再做两身衣服。 两人早就念叨想过来玩,现在终于得空,一路上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他们现在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正是好玩的年纪。 好在王伯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两三千两银子,一半现银,一半银票,足足够他,平安,还有江小子江乖乖花销了。 他也不是什么花钱大王? 平安听到这话,再看看自己的天马皮外衣,这话怎么都站不住脚吧! 当时商船路过运河的时候,他怎么推辞没推过,少爷说这东西御寒,肯定要买的。 不过也确实御寒,他还没穿上就觉得暖和了。 他们一边赶路,一边核对这次去潞州要做的事。 先去考核,考核之后买年货,再买点衙门的年礼。 其他三个作坊的年礼不用纪炀管,下面早就报上清单,各自买好了。 接着再给俩孩子买买衣裳,最后给衙门买几匹马。 之前扶江县衙门,带上纪炀平安的私人马匹,也才两匹,那两匹看着老态龙钟也该退休。 趁着过年给衙门添置点东西,否则手下的人去巡逻都很慢。 承平国打下前朝丢掉的草原,如今马匹并不像前朝那般昂贵,普通人家都买得起,他们扶江县现在也买得起! 办完这几件事,就能回扶江县好好过年! 十二月初六。 在客店落脚之后,纪炀带着平安跟凌县尉去了知州府。 知州看见他便笑:“总算舍得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年不考核了。” “不敢不考,实在是太忙。”纪炀被请坐下,喝着热茶道,“那边忙完,便立刻过来了。” 知州点头:“我跟通判都知道,你们扶江县运河刚开,肯定许多事,考核也不忙,明天早上抽空做了就行。” 纪炀的四善二十七最他们还能不知道? 潞州城上到知州通判布政使,中间的管赋税的漕司,管司法的宪司,以及地方抚恤仓司,都对纪炀赞不绝口。 也就还没接触过的兵马帅司还没接触过。 但给纪炀拨过去的二十兵士,便是从帅司拨调,那二十兵士给同僚们写信,也是直夸的。 再下面的官员,同样对纪炀做过的事有所耳闻,等着想要见他。 纪炀笑着道谢,知州又问了句,提到凉西州,忍不住叹气:“凉西州几个县百姓确实悲苦,先是雪灾,然后是灌江府的兵祸。” “还好知州您处理得当,才没让这事酿成大祸。” 等纪炀说完,知州好笑看他:“什么时候还学会这一手了,伯爵府公子还要夸赞我这个四品小官吗。” 四品小官当然是自嘲,不过明显跟纪炀关系好,这才如此说。 纪炀挑眉:“伯爵府公子而已,无官无职,别说见到您,见到做实事的人都要行礼。” 两人心情都好,忍不住笑起来。 知州起身道:“你我都换身衣服,去通判家吃晚饭,他那边得了你来的消息,提前说过了。” 纪炀过来,车上自然备了除官服外的衣衫。 不过通判请吃饭,还是没想到。 但想着两人也算神交已久,见见面也不算什么。 上司请吃饭,纪炀也不害怕,总觉得还会面对那个问题。 果然,纪炀跟知州坐上马车到了通判家中。 小知县 第99节 只见年过半百的通判大人朗笑着让他们坐下,随后问的便是:“听闻你明年三年任期到了,可有打算。” 通判对纪炀的欣赏溢于言表,他跟知州私下说过,以纪炀的家世人品才干,就算回汴京也没问题。 他们明年确实想把纪炀调到潞州,但又不知他家跟他怎么打算的。 说白了便是。 他们想调纪炀到潞州城,换了其他官员肯定欣喜若狂。 可这是伯爵公子纪炀,如果他跟家里和好,或者用些亲朋人脉想回汴京,那自己等人不用白费功夫。 这会侧厅里都是自己人,他们两个也是想了解后面官员任免问题。 纪炀拱手:“回通判大人,任期满了之后,也听宪司安排,自己倒没什么想法。” 宪司统归这两位管,也就是听你们的,他没意见。 知州跟纪炀更熟,直接道:“不回汴京?” 通判也看过来,只见纪炀摇头:“还不是时候。” “汴京虽好,外面虽苦,但还不是时候。” 纪炀有意示弱,便是交好的意思。 以后这官路上就是你帮我,我帮你,有真诚,但不多。 知州通判点头,两人显然知晓纪炀在汴京的事,开口道:“也好,你如今也才十八,自有天地施展,在外面再历练几年,旁人也比不上你。” 纪炀既然会留在潞州,两人自然对他更亲近了,手底下有这样的干吏,还愁没有功绩? 不管什么事,纪炀都能折腾出花来。 现在的政务先不说,以后陆陆续续都回汴京,不出意外自然是朝中密不可分的一派。 怎么都是潞州出来的,官场上都会以后照拂。 他们两个为官多年,这点还是懂的。 知州摸摸胡子,笑道:“你们扶江县产粮,经济都不错,县试一开,连文化都跟上,很是不错。” “也不怕提前跟你说,你这次考核必然能得个上上。” “算着时间,到明年五月任期便满了。” 等会。 明年五月? 按照平常的习惯,不是等到年底再说? 考核刚好满三年? 知州知道纪炀的意思,却笑着径直道:“回头我跟通判大人上书给扶江县请个新知县过来,等交接好扶江县事务,约莫也要到五月六月了。到时候尽早便来潞州城任职,如何?” 如何?不如何? 凌县尉差点喊出声! 都怪他这张嘴,之前说什么万一知县大人五月就被调走? 现在来真的? 去年他跟着过来,知道知县大人其实是伯爵嫡子。 今年过来,知道知县大人要走已经板上钉钉不说,甚至五月就要走?! 凌县尉的职业素养跟平安私底下扯他袖子,才让凌县尉面前镇定。 纪炀对这个决定同样惊讶。 通判见他表情,笑道:“可以先想想去哪任职,不是太离谱的,基本都行。” 反正几个地方都想要纪炀。 纪炀已经反应过来,起身拱手:“那就谢过大人们抬爱了。” “好说好说,早点让你过来,给咱们潞州发挥才能。” “是个道理。” 说到这,通判起身请他们去偏厅吃饭,谈笑间,纪炀明年的升迁已经定下。 不过就算特别想升迁的魏大人知道此事,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如果他能做到纪炀的地步,那升迁的肯定是他! 一场酒席主宾尽欢,纪炀没喝太多酒,他明日上午还有考核要做。 倒是知州通判把酒言欢,看来最近官路畅通。 等纪炀坐上马车回客店,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凌县尉,凌县尉高大的汉子目光幽幽。 “大人,您真的要走了?” 纪炀揉揉鼻梁,开口道:“总要走的,还有很多事要等我去做。” 若他只是个平常人,那做一辈子扶江县知县也是极好的。 但他身份不同,不趁着对方还没起势抢得先机,总会有许多麻烦,甚至性命难保。 马车行驶,纪炀看着冬日的夜空,又道:“上次王伯过来,让我知道,汴京还有很多人等着我保护。若我倒了,他们怎么办。” 平安,王伯,以及在伯爵府勤勤恳恳传递消息的线人,还有被打压的铺子庄户。 他怎么能贪图扶江县的成就,从此躺在这个功劳簿上吃老本,而忘了远处的人。 花着那边给的银子,也该扛起责任。 再说,天下生民,帮扶哪边不是帮,他只要在潞州一天,就会看着扶江县百姓日子不好过的! 凌县尉并不做声,但再也没有反对的心。 他们知县大人,是能做很大很大的官,帮到很多很多的人。 只是他自己开解自己一两个月便好,不知扶江县百姓听说此事,又该如何想。 凌县尉打了个冷战,这,这会堵着知县大人门口,不让他走吧? 第58章 应付完第二日考核, 出门的时候考核官员还笑:“纪知县的本事我们宪司都是知道的,回头来了潞州城, 还要互相照顾才是。” 这话说的其他知县心里一梗, 他们也想听到这种话! 他们也想升迁! 但看看身边年轻有为的纪炀,算了,跟这位还是没法比, 他的才干满潞州都知道。 莫说下面的知县,就算整个潞州,都没人比得过他。 纪炀笑着出门, 一派和善模样。 这真是汴京那个纨绔? 是不是变了个人? 纪炀知道很多人这种想法,但越遮掩, 反而显得越奇怪, 如今这种态度, 反而不会让人多想。 纪炀大大方方离开, 只见外面等候的凌县尉还是萎靡不振, 看来还在消化他要走的消息。 平安劝得嘴巴都干了,现在干脆闭嘴。 要不是这事跟自家少爷有关, 他才不多说。 “走吧, 先找个地方喝口茶, 然后让丘益川带着小孩们直接去酒楼, 中午就在外面吃了。” 年末考核都结束了,今年最后一件大事办完,纪炀自然轻松。 至于凌县尉? 这事谁劝都没用, 还要自己想开才成。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对谁都一样。 纪炀这次选的酒楼, 比上次的还要好些, 江乖乖江小子过来的时候, 几乎看傻眼。 两人吃着店小二送来的点心,不过惊讶道:“知县大人,您是不是买过这家点心。” 纪炀拍拍江小子:“对,买过的。” “不过在外面喊我纪大哥,不要喊知县了。” 小孩们乖乖点头,吃得不亦乐乎。 下午继续购置年货,又给小孩们量裁新衣,过个四五天有去扶江县的马车把衣服送过去。 跟在纪炀身边的,无论孩子们还是小吏平安,全都换了套新衣。 丘益川看着凌县尉,忍不住道:“从昨天开始,你就垂头丧气的,这是什么了?知县大人对我们那样好。” 凌县尉又叹气:“就是太好了,所以才。” 所以后面说不下去, 小吏丘益川向来是个聪明人,一听到这话就觉得不对劲。 但凌县尉嘴最严,肯定不会说的。 好在大家很快要回乡,这事也算过去。 江小子跟江乖乖自然更加兴奋,他们买了好多玩具呢! 纪炀不愿意揽功,开口道:“很多东西都是之前那位林姐姐给你们买的,只是她不方便过来,托我带给你们。” 林姐姐? 他们都记得! 江乖乖缠着纪炀问了好多林姐姐的事。 但纪炀哪答的出来,人家是深闺里的小姐,他肯定不好多问。 小知县 第100节 不过很快从林家大公子寄过来的拜年书信里看到一丝踪影。 他们一行人在潞州待了几天,等回扶江县的时候,便收到汴京那边往来书信。 这次多了王伯跟林家大公子的。 王伯自然还是照常问候,又送来不少东西。 林家大公子则感谢送去的葫芦灯罩,说那东西很是巧妙,家里姊妹都很喜欢,若还有的话,他想再买几个,好给妹妹们平分。 这事一笔带过,但纪炀也看出些不同,约莫是他只给林家五姑娘新奇物件,所以被找茬了? 不过林启信件的主要内容不是这些,信里隐晦说了林家现在的处境,跟宗室子弟那边矛盾不断,让人头疼,所以忙到没工夫回信,表示歉意。 最后还问到纪炀任期满了之后准备做什么。 他祖父林大学士也提到一嘴,问他想不想回汴京。 以林家大公子来提这件事,透漏的意思很明显,如果纪炀想回汴京,只要在信里说明即可。 身为林家长子,他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林家的决定,他们来办此事,必然十拿九稳。 纪炀算是发现了,最近怎么人人都在问他任期满了有什么打算。 纪炀自然还是那个回答,暂时不回了,听从潞州那边安排。 信件寄出去,纪炀也知道,这同样是拒绝林家的招揽。 可就是这样,他才不会通过林家的关系回去。 虽说林家是能臣,是清官。 但要不要有利益牵扯,那还是两回事,他到现在只跟林家大公子见过面,还不足以让他站阵营。 说到底,身为伯爵家子弟,想要保全自己不需要依附哪家,只要把伯爵府料理清楚,自然利利索索。 党争这种事,还不是他能涉及的。 与其早早过去被当小虾米吃掉,不如把握好自己的命运。 这也是所有人问他去向时,他最真实的答案。 身在扶江县,都知道那边何等风起云涌,他还没有近距离看热闹的想法。 不过既然一定会升到潞州,那很多事情也要赶紧着手做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年后二月的县试。 现在是昌盛三十四年十二月十九,赶在年前最后几天再忙一忙,等到明年不至于慌张。 县试的重要性自不用说,韩家换着法的送来试题,纪炀明显发现,题目一次比一次难,这是给县试出的,还是给他出的? 纪炀挑眉,只当不知道,该做题还是做题。 昌盛三十五年正月十七,扶江县告示正式贴出,上面写明了县试时间地点要求。 二月初九开始考试,连着考五场。 官学那边自然也得了消息,刘教瑜更是激动万分,来扶江县第二年便能跟知县大人一起主持县试,让他自然不能平静。 如今题目已经拟定好,就在知县大人那边放着,他跟几个夫子只要监督好学生好好读书就行。 正式参加县试的共有二十一人,都是十四到十七岁少年。 韩家子弟今年不准备参加县里童试,按照他们的性格,肯定要等等再说。 这二十一人,全都是扶江县本地孩子,从去年二月开始跟着刘夫子学习,也只有他们几个符合所有要求了。 但按照韩家夫子所说,他们几人只学习一年,功底还不扎实,大多少年参加今年的县试只是凑凑热闹而已,落选的可能性很大。 刘教瑜在一旁点头,不过还是道:“也不是全都如此,那个叫江春的孩子就很不错。” 纪炀听此,找出江春的报名表,他是扶江县三江村人士,今年十五,家中祖父母,父母都在,上面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妹妹,所以也被人喊江小五。 他家人口还挺兴旺,也因为人口多,家里条件过得去,官学一开,便让他去官学读书。 之后妹妹小六也跟了过去。 兄妹两个都是勤奋好学的,江小五更是官学准备科考的二十多人中进步最快的。 纪炀原本以为刘教瑜矮个子里拔将军,挑了个还成的人。 没想到连韩家夫子都摸摸胡子:“江春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假以时日中个秀才不是难事。” 纪炀挑眉。 中秀才可不是那样简单的,要跟整个潞州城学子比较,需是所有学子里最厉害的几个。 看来江春确实不错。 不过这位韩家夫子看向纪炀,开口道:“您要是科考,中举人没问题。” 可以,看来韩家人都知道他是买官的了。 纪炀笑,无奈挥挥身上的官袍:“可惜,没机会。” 刘教瑜也笑,最后小声道:“咱们知县科不科考都行,只此一份。” 韩家夫子想点头,但这又跟他自幼学到的东西不一样,为难之下竟然显得更丧了。 纪炀只好忍笑,跟眼前两位继续商量县试的事。 考过县试的五场之后,一共要选三个最优秀的,赶在三月之前送到潞州城,参加潞州城的州试。 虽说扶江县学子的水平都很低,也就个江春还有些指望,但该去还是要去,他们县城三个举荐名额不能浪费。 再说,今年就当积累经验。 按照纪炀原本的想法,以为水平不到就不送到潞州,谁料还是刘教瑜跟韩家夫子一起看向他。 “名额在这,试试也没事。” “对啊,考不过就考不过,不能浪费机会。” “等他们考完回来,还能说说经验,明年会更有把握。” 纪炀挑眉,看来没科考过的人还是不懂啊,这自然按照两位的意思。 县试紧锣密鼓布置,不少知县都给他送来贺信,能开县试,就已经进步太多,大家都为纪炀高兴。 当然也是因为知道纪炀不日要升迁,借着这个由头拉拉关系。 隔壁常华县魏大人别别扭扭,心里虽冒酸水,但也知道怎么回事,甚至亲自过来指点县试。 魏大人都当了许多年的知县,对这事自然手到擒来,让扶江县这次县试顺畅不少。 纪炀也觉得这魏大人是个有趣的人,记下这份恩情。 县试消息一出,官学所有学生都紧张起来,参加县试的,不参加的县试的,都感受压力。 纪炀感觉,这跟考试周应该差不多? 不过紧张也好,大家学习明显更用功了。 特别是已经报名成功的二十一人,有个少年甚至半夜哭着学习,让家里人心疼又好笑,少年还喊着,他平时为什么不用功哇哇大哭。 吓得家里差点让他弃考。 可第二日起来,又被同学喊着去官学,竟也好了。 家里人干脆收拾收拾去扶江县唯一一家庙宇烧烧香,虽说平时不信这个,好歹算个安慰。 没想到过去之后,发现今日这里香火竟然旺了不少,好像都是考生家长们过来烧香求心安的? 说起来以前这里香火还旺盛,各家来此乞求平安,乞求风调雨顺跟家里不要饿死人。 自从知县大人来之后,大家都忙上不少,不再去求虚无缥缈的神明。 庙宇里的和尚们也不敢抱怨,因为县城繁华起来,他们自己种的地也得了丰收,再者他们请了知县大人好几次,大人都没来过。 往年冬祭都在庙里进行,可知县竟然另辟蹊径,不到庙里冬祭,反而去墨子山下的兵士墓。 导致如今兵士墓的香火比他们这鼎盛多了。 但要说埋怨? 这种违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可要是去传教?他们也不敢啊,知县对这事管得极严,还让捕快过来说过,他们在庙里做什么他都不管,但要是迷惑百姓让他们不事生产天天祭拜,那就有问题了。 这些事多半不被外人知道,和尚们却明白意思,从那之后老老实实伺候庙宇所属耕田,有信众过来就照顾,平时施医赠药,再也不想其他。 可没想到,这次因为县试的事,竟然又有不少人过来。 这香火也没旺几天。 因为过了二月初九,县试结束,家长们自然不来了。 二月初九辰时进门考试,连着考五场,一直到戌时才出来,考了整整六个时辰。 从考场出来的二十一个少年,个个跟虚脱了一般。 刘教瑜啧啧几声:“这才哪到哪,县试之后是州试,然后还有两次院试。哪个不是连考好几场好几天。” 刘教瑜考过举人,考举人的时候,甚至是连考九天,九天不能出贡院,跟那相比,县试就是过家家。 少年们看着刘教瑜,只觉得心里更敬佩了。 一个县试都把他们折腾的要死,监考跟判卷还都是认识的人。 等以后州试,院试,那岂不是更惨。 这次县试初试牛刀,已经让整个扶江县知道科举的威名,以后只会更加谨慎对待。 二十一人的试卷被收起来,交到衙门仔细誊写匿名判卷。 不过说起来官学就那几个夫子,大家看文笔文风也知道个大概,不过流程还是要走的。 在二十一人中选出三个去潞州城进行州试跟院试,大家都会谨慎对待。 韩家几个夫子可能不在意,但能不能考出个秀才关乎刘教瑜的前程,他肯定会选出学问最好的学生过去。 纪炀想想自己的水平,又去请了韩家家主韩潇,让他也来当个判卷人。 只是看看试卷,这倒没什么。 但越看下去,韩潇眉头越深,如果不是他向来谨慎,估计都要出口说什么不该讲的话了。 到最后也只道:“他们只学了一年,还好。” 小知县 第101节 刘教瑜听着哭笑不得:“韩潇先生学识渊博,自然见不得这些学生笔下的文章。不过假以时日,总能挑选几个可用之才。” 这话韩潇倒是同意:“学问本就讲持之以恒。” 最后二十一份试卷中,终于选出三名学子,揭开名字一开,考前所说的江春赫然在列,也是韩潇亲点的头名。 剩下两个学生不分伯仲,找了原本的试卷按照字迹优劣给了成绩。 以江春为首的三人学生,也就是他们扶江县今年县试的前三名,有了去潞州州试的机会! 虽说这离朝堂还有万里之遥,但总归是个进步。 纪炀也没吝啬夸赞,让县城锣鼓队敲锣打鼓去三家送好消息。 江春家自然是最后一个去的,他们全家二十多口人一起出门迎接,江春长辈兄姐们都是不敢置信。 他们世世代代种田的人,家里竟然供出个学生? 还考了整个扶江县的头名? 头名? 这两个字以前跟他们家有什么关系,还是县试的头名。 要知道在去年的时候,他们连县试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知县大人办了学堂,家里又有余粮,就让孩子们去读一读。 小五的头名完全是意外之喜。 但就算再不懂这些,也明白考试的好处,好多人都是考了科举,还能做当官。 跟他们知县老爷一样! 虽说不指望江春跟知县大人一样厉害,能有个几分,就知足了的。 一时间,江春家门口聚集不少人,整个村子都因为锣鼓声过来围观,得知他家孩子县试考了头名。 知县大人还派人送钱送粮,更是艳羡不已。 三江村里长也过来,脸上的笑简直止不住。 扶江县现在六个村,他们村的学生考了头名!这能不夸耀?以后见到其他村的里长,肯定要好好炫耀! 江春家就是扶江县最普通的百姓人户,这还是头一次得到这么多人艳羡,祝福的话更是铺天盖地。 连他们家大儿子成亲都没这样热闹。 整个三江村都沉浸在庆祝的欢腾里。 扶江县第一次县试,就在江春跟其他两个学生家庆祝中结束。 其他落榜的学子虽然失落,倒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像他们知县说的,与其沮丧不如继续读书。 明年,后年,大后年,只要头悬梁锥刺股,他们就不信考不成! 知县大人还说,等明年官学规模再大一点,去潞州参加州试的名额还会多点,岂不是更有机会! 刘教瑜都没想到,此次县试像是给学生们打鸡血一般。 不仅是男子们,女孩子们也一样,因为在知县的主持下,香粉作坊那边也要开始考试。 她们那边考试也很严格,但只要通过考试,就能跟之前十六位娘子一样,享受同样的福利待遇跟月钱。 这也因为识字的女孩子越来越多,那识字也要分出谁识的多,谁识的少。 考试内容还是从韩家出的题里选出来的,难是难的,可总会有人答出来。 可只有答出来,答的好,便能有月钱,能留在香粉作坊。 冲着这些,各家都愿意让女儿们用功读书。 反正现在扶江县各家条件好了不少,也不用孩子们一定在家干活,无论男女该上学上学,总比他们的出路好。 在韩家人眼里,从他刚来时,扶江县百姓只愿意学常用词,只愿意学简单算数。 到现在无论男女主动学习四书五经,这种转变让他们都没敢信。 要知道纪知县既没有劝学,也没有到处宣讲读书的好处。 他用两条不一样的路来证明读书的用处。 纵然作坊那边证明的有些功利,可还是让韩家人大受震撼。 所以纪炀想请个女夫子去香粉作坊阅卷的时候,韩潇娘子主动出来,她同样是饱学之士,诗词上甚至还超过韩潇的造诣,来做女子们阅卷绝对不是问题。 等韩家五个夫子去官学,韩娘子去香粉作坊,韩潇还跟着纪炀去衙门的时候。 韩族老总觉得有哪点不太对劲? 罢了罢了,这不是他这个老头子能管的,还是看看纪知县最近写的文章,这次又要画几个圈出来。 刚拿出文章,韩族老表情一僵,自己跟其他人好像一样? 县试余温还没过,前三名学子已经在准备行囊,要提前十天送他们到潞州城,由刘教瑜跟两个捕快护送他们去潞州城官学暂住。 三月份,潞州下面各个县城县试前几名都会去潞州城官学,去那等待三月下旬的州试。 州试没过便还乡。 州试过了,可以留在潞州城官学等待院试,两次院试考过,就是秀才之身。 秀才家里不仅每年发米粮,还免田租。 免田租这话一说,整个扶江县读书风气更盛。 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江春一家,他家可是县试头名,也就他家最有机会。 发米粮,免田租,见长官可以不拜。 这些都让人激动啊。 江春本人倒还稳得住,他今年十四,早些年也下地干过活的,吃过苦,自然更珍惜现在的生活。 江春跟其他两个学生被韩家夫子拉着单独辅导,算是在出发去潞州之前补补功课。 纪炀也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东西,毕竟是头一批去潞州考试的学生,还安排了马车同行。 他们上次从潞州城买回来的马匹已经上工了,现在送他们过去刚好合适。 副捕头卫蓝带着手下,更是把事情安排的十分妥当。 二月十五,考过县试的三个学子正式出发。 刘教瑜特意整理好官服,如今也是有品级的官员,还是要郑重点。 什么? 去之前同为夫子的人面前炫耀? 也不算炫耀,就是让他们看看自己的选择,他选择是对的! 送走考试的学生们,官学里说不出的勤勉,这样的氛围让纪炀笑了笑,想必等他走了之后,这里还能继续下去。 有这样的风气便很好。 凌县尉看着知县大人这么笑,心里就赌得慌,他最近的表情让玉县丞都感到不对劲,私下问过许多次了,这次又问。 “你到底怎么了?从潞州城回来之后,一直不对劲,丘益川也说你脸色不好。” “有什么事你说啊,潞州那边有问题?” 玉县丞下意识想的,便是潞州城有问题,绝对不是他们扶江县有问题。 凌县尉口风严可不是说说,就算是自己老搭档,他也不会说的。 即使知县大人从未让他保密,他也不会说。 伯爵嫡子的事如此,五月六月要离开更是如此。 反正眼看都到三月份,说不说有区别吗。 凌县尉拍拍玉县丞肩膀,叹气:“珍惜现在的好日子吧。” ??? 怎么越说越吓人? 等玉县丞还要再问,纪炀已经在整理扶江县大大小小资料,接下来肯定要忙起来,自然没时间问。 虽说平日这些事做得都很好,但要汇总起来,还是个大工程。 更别说经过去年一波波落户的非编户,如今的扶江县人口已经到了六千多,民户则到了八百五朝上,还有不到一百五。 扶江县便会从下县中的下县变成中县。 纪炀对这个并不怀疑,因为有运河在,赶在今年春天,会有更多人过来。 而且都知道,他们扶江县无论男女都有活计做,现在的荒地还有不少,颇有些先到先得的感觉。 这种情况下搬来的人自然更多。 之前所谓本地外地,在扶江县早就没界限,搬过来便会留下来。 别说纪炀有信心,扶江县各处百姓也在想他们什么时候成为中县,以后再成为上县。 那以后出门也不会被嘲笑了。 还笑话扶江县穷? 看看他们还穷不穷! 玉县丞听着知县大人一件件吩咐,什么化肥作坊不能太依赖化肥,可以尝试在山上种果树,利用运河运出去。 还有葫芦作坊转型的还算成功,低廉器具尽量全部抛弃,因为其他地方已经有仿制,作坊利用现在的商户优势,主要做更精美的物件。 香粉作坊不用说太多,纪炀已经把能铺的路都铺了,只要好好开耕,请更多女子来做工。 他们做出的香粉肯定会有人买。 不说在汴京,扶江县香粉的名讳,单说他名下产业,每年帮忙消化几万斤不是问题。 等各色鲜花都种出来,试着自己调香,能卖出更好价格。 知县大人几乎把每一个作坊,甚至每一个村子的发展都写了下来。 这个样子,怎么有种托付的意思? 玉县丞作为知县的副手,整个人都有点傻眼,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下意识拒绝:“大人,年底您才离开,现在就说,是不是有点早?” 小知县 第102节 玉县丞从心里拒绝知县大人离开,大人来之前这里什么样,来之后什么样,都不用多说。 这种情况下,他真的不想听以后的事。 纪炀放下手里文书,玉县丞却看看他,又看看垂头丧气的凌县尉,直接反应过来。 “等会,难道不是年底,是五月?!” 纪炀是昌盛三十二年五月二十日到的扶江县。 按照正常来说,到三十五年的年底离任。 那半年多数情况都不算的,当年纪炀连年末考核都不用去。 最后半年基本用来交接事务,安排后续工作,然后顺顺当当升迁。 可到纪炀这,潞州知州通判直接按照他到扶江县的时间来算,卡着满三年的点,让他快点到潞州城。 这自然是上司信赖,但对扶江县他们来说哭都哭不出来! 玉县丞追问:“凌县尉,就是因为这事,你才一直不高兴?从潞州城回来便一直这样了!” 都说到这,纪炀点头:“早走晚走都是走,朝廷那边很快会派新知县过来。我提前把事情处理好,他过来还好接手。” 现在已经快三月份,五月底要走,没多长时间了。 他不想自己走的太仓促,留下一堆尾巴。 玉县丞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凌县尉一直不高兴,知县大人则在安排后续工作。 知州他们怎么回事! 那多官员!一定要他们知县大人吗! 可要想想,如果他是那些大人物的话,也想要纪知县啊。 不到片刻,玉县丞开口道:“知县大人,要不然您带我去潞州城吧,到时候您身份肯定要有小吏,我肯定合适啊。” 纪炀笑:“扶江县是你家乡,作几年政绩,说不定还有机会去别处当知县,不用跟着我做个小吏。” 要是做小吏的话,那基本等于降职,就算是去潞州城当小吏也是不值得的。 以玉县丞在扶江县的威望,没必要自讨苦吃。 同理,凌县尉也一样。 他不能因为自己舒服,便带着他们离开。 玉县丞却坚定摇头:“不怕跟您说实话,下官觉得跟着您,比以后当知县要强。” “我一无人脉,二无显著才干。纵然当了知县又如何,跟着您,肯定更好。” “下官旁的没有,唯有忠心二字。”凌县尉趁机接话,“大人,您要是离开,就带着我们走吧,我这身蛮力,也能护卫您的。” 玉县丞见老搭档把他话都抢了,瞪眼道:“什么忠心,我才是忠心。” 纪炀看着他们两个。 心道玉县丞不愧是敢从乡下去潞州城打拼,又回家当上县丞的人物,这份果决已经远超他人,怎么会是没有才干。 凌县尉更不用讲,他在自己身边,听到还几个秘密,但一个都没有泄露。 凭这份忠心,他便知道是可用之人。 纪炀想了想道:“反正新知县还没来,等他过来接触一下,你们也跟家里商量商量,到时候再做决断。” 玉娘子管着香粉作坊,凌娘子在衙门管杂务。 她们两个都不是没主见的人,这种大事,还是要跟家人商量更好。 谁料县丞县尉相视一笑:“她们俩要是知道能跟着您,肯定支持。” 可能知县大人都不知道扶江县的百姓如果知道,能跟他一起做事,估计要抢破头。 不过这事到底先放下,大家也知道知县大人离开的事不能更改,只能更加用心做事,让大人的心血不白费。 他们在扶江县收尾的时候。 刘教瑜带着的三个学生已经到了潞州城官学门前。 最近官学十分热闹,各地考生都已经到了此处,官学特意把西院分出来,给下面来的考生们住。 江春等人在扶江县或许是前三名,但跟这边的学子相比,差别可就大了。 特别是潞州城本地学生,至少也是学过好几年,跟他们一起州试,怪不得知情人都没信心。 可他们出发之前,纪炀就对刘教瑜说了,这次过去交流学习就行,不要给他们太大压力。 反正头一年,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倒是没错。 所以刘教瑜格外轻松,带着三人住下,又放开让他们三个出去找同龄人。 刘教瑜则去看看老朋友们,他好歹也是潞州城官学拨过来的。 但没过多久,刘教瑜便带着跟凌县尉一样的表情回来。 想必他知道的消息,跟凌县尉一样。 没办法,关于纪炀的事早就在潞州城传开,官学这边也一样,谁让他们官学刚开,拐到韩家当夫子。 潞州城官学都羡慕不已,以韩家的名声,也就是现在许多人户还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只怕要到扶江县求学了! 韩家教学,扶江县肯定会有秀才举人的,刘教瑜更是沾光。 没等刘教瑜笑得眼睛都看不到,有关系好的人故意道:“可惜,你们知县确实厉害,但等到五月底,就要到我们潞州城了。” “说不定他也能帮我们拐几个韩家人。” 什么??? 五月底,纪知县到潞州城? 询问清楚之后,刘教瑜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这可是纪炀啊! 他走了!那扶江县?! 虽然不会差吧,但他是纪炀啊! 三个学生兴高采烈回来,看来认识不少好朋友。 少年真好,不知愁滋味啊。 刘教瑜也没想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只拘着他们好好读几日书,马上要州试了! 虽然知道你们会落榜!但万一争气一个呢! 大家下意识看向江春,其他两人拍拍他肩膀:“江小五,靠你了!” 刘教瑜刚想说,你们两个不能这样讲,谁料江春竟然也认真道:“靠我了!” 不错,你们三个还挺有自知之明。 知道他们心态不错,刘教瑜便没说什么,只道:“考过州试,甚至可以留在潞州城官学读书,这机会可不多见。” 江春却道:“我听说咱们几位韩夫子比这里夫子都厉害。” 刘教瑜语塞,这个倒是。 “也是,到时候再说。但州试之后很快便是第一次院试,希望你们能多留一段时间。” 考过的留下准备第一次院试,没考过的捕快带着回扶江县。 这是早就安排好的。 潞州城这边考试慢慢紧张起来,等到三月十二考试当天,三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紧张。 等十五号出来,这次显然比之前还累。 刘教瑜感觉,还是要赶紧把纪知县说的体育课加上,或者让学生们跟着知县县尉他们天天早上跑步都行。 不然这怎么熬过科考。 三个学生出来会便睡了一整天,等二十号成绩公布,这才精神好点。 这次州试,下面县城加上潞州城学生,一共有一百一十二人参加,只选其中二十二人参加院试。 按照以往来看,其中大半都是潞州城官学的学生,下面县城能考上的极少。 这种情况很正常,一般成绩好天资高的学生,都会被乡里送到最好的潞州城官学读书,下面的学生好苗子少,好夫子也不多。 去看榜的时候,刘教瑜原本没放在心上,等看到第二十二名时,准备看到江春的名字! 江春! 二十二名! 这是进院试了?! 刘教瑜兴奋极了,还是江春赶紧小声道:“教瑜,您没看这次科考题目吗?” 他还真没看,前几日就想着纪知县要离开扶江县,哪有心情管别的。 等江春把怀里纸张拿出,刘教瑜差点惊呼出声。 九个题目里,有七个是韩家夫子跟知县大人出过的! 正是临时抱佛脚的时候做的题! 大人出题的时候,还道:“做着玩玩。” 以前只听说有厉害的夫子会押题,原来是真的? 可他们知县没有经过科考,怎么会知道这些? 透题? 这也不可能啊。 刘教瑜再去看其他两个学生名次,一个在四十五名,一个在六十六名。 虽说没进入院试,但在学习一年,头次参加州试的学子当中,已经非常不错。 小知县 第103节 果然,已经有眼熟的夫子过来恭喜他,羡慕不已道:“正好,头一次县试就有三个人才出来。” “一个进了院试,另外两个也不算垫底。” 那么多学子,能有这样成绩很好了,再说儿郎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可他们三个其实有些傻眼。 不过有江春带头,这事谁也没讲。 他们知县,他们韩夫子,真的好厉害! 下面的县学有这样的好成绩,不少人又提到扶江县这个名字。 提到扶江县不由自主提到纪炀。 江春三人还没来得及兴奋,就听周围有人道:“纪知县?听说他要到我舅舅所在的宪司。” “宪司?怎么可能,明明是漕司,我叔说了,漕司特意想要他。” “你们以为仓司就不想要吗?他五月底来,去哪随便挑。” “要是来我们官学也挺好的,还能找好夫子!” “对!来官学吧!” “布政使大人可想让他做副手,你们没听说?” 这都在说什么? 向来稳重的江春看了一圈。 他们知县大人,要来潞州城当官了? 刘教瑜看着他们的表情,幽幽道:“原来我之前是这样过的脸色,怪不得俩捕快天天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了。” 在看旁边护卫的捕快,他们同样震惊。 知县要走? 江春过了州试,要进行院试的好消息彻底被打散,他本人更是高兴不起来。 或许他从未说过,可他想读书,想科考,最大的动力并非是免田税,好吧,也是一项。 最大的动力是想学知县大人一样,做个好官,做个能让当地百姓吃饱喝足的好官。 这会江春忽然明白韩家夫子们为什么会连连叹气,他也想连连叹气! 刘教瑜早就得了消息,这会挨个安慰,不仅学生们要安慰,捕快们还要安慰。 可要送州试不过的学生们回去时,五个人还是萎靡不振。 刘教瑜自己留下陪着江春。 那两个捕快送学生回扶江县,眼看着江春明显想跟着一起回去,刘教瑜赶紧拉住他:“院试!没几天就第一次院试了!不能走!” 江春再次叹气,他也想回去问问知县大人怎么回事,他都不想考院试了! 急急忙忙赶车回去的其他四人,马车跑得飞快。 他们一定要问清楚! 知县大人五月底真的要走了吗?! 四人没发现,他们马车直接掠过旁边同样架着马车的书生。 那书生慢吞吞道:“就算路很好,不至于飞奔吧?” “许是有什么急事?”旁边小厮开口,“公子,马上要见纪炀了,您怕不怕,他的名声。” 书生赶紧道:“不要乱说,以讹传讹是什么好事吗。” 书生说话慢半拍,可他去年登科,名列二甲四名,策论写得极好,十分厉害。 “扶江县被他治理的极好,咱们,咱们要以礼相待。” 小厮立刻解释:“公子,不是那个意思,是他的名声听起来太凶了。” “凶,就凶,咱们软和点。”书生拍拍小厮,“好好跟纪知县学,好好学。” 不管外面什么怎么说,但凭借纪炀这三年来的成绩,已经够书生敬仰的了。 他一定好好学,不会辜负纪炀在这里的辛苦! 只要自己在任期里能有纪炀十分之一能力,他便心满意足了! 第59章 昌盛三十五年四月, 扶江县发生一件大事。 就在县里百姓为去潞州考试的学生担忧时,两个在州试落榜的学生, 以及跟着的两个捕快回来。 没等大家为江小五过了州试高兴, 他们四个人从潞州匆匆回来,带回来两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第一,他们知县大人真的是汴京伯爵嫡子, 身份特别尊贵那种。 这个消息还好,其实大家隐隐约约都听到一些,如今只是被证实而已。 大家也只会跟更敬佩知县大人。 但第二个消息, 无异于晴天霹雳。 潞州城那边都说,他们知县要走了! 一个官员都是三年任期, 他们知县大人到今年五月二十日, 三年任期已满!潞州城要把他调走! 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下意识往衙门走, 等过去的时候, 只见衙门前面水泄不通, 都是赶来问消息的百姓。 “知县大人真的要走?” “潞州城的消息,他要离开扶江县吗。” “这么好的知县, 这辈子不会遇到第二个了, 知县大人怎么能走。” “扶江县能有今天, 都是他的功劳, 刚刚发展起来,他为什么要走啊。” 这些话几乎在重复着说,每个人都要问上一遍, 但这也是大家最真实的想法。 知县大人为什么要走! 他们不愿意啊! 门口守着的小吏丘益川也无奈道:“这是咱们知县大人升官,他做事做得好, 当然要升官, 难道你们不想让他升职吗?” 许多回答里, 只有丘益川这句让大家说不出话。 这么好的父母官,他们当然希望知县大人升官,可升官就要离开扶江县。 这让他们如何舍得。 看看如今繁华的扶江县,看看运河往来的船只,还有逐渐兴起的各种店铺,更有外面荒地变沃野的良策。 如果没有知县大人,他们这要怎么办。 “我还听说,新知县已经在路上了,可哪个人能比得上咱们知县?” “对!谁能比得上咱们知县!知县不能走!” “但这是升官,没办法。” 纪炀在门内听着,但此时却不好现身,他也舍不得扶江县,但事情已经成定局,无法更改。 纪炀吩咐玉县丞道:“找各村里长过来,劝大家回去,近几日新知县就要来了,让新知县看到不好。” 如果稍微多想的,还以为故意给人家难堪。 新知县的情况,知州已经寄信函给他。 新知县名叫章善,正经科举出身不说,还是去年科考的二甲四名,按照总体排名,那是去年科考全国第七名。 在翰林院实习一年,是个柔和但有主见的性子,更是贫寒人家出身,但从小天资聪颖,被当地的夫子正式收为关门学生,还资助钱财让他科考。 这样的出身一向被皇上重用,所以能被特意选到扶江县,肯定不是偶然。 估计也是锻炼锻炼他。 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见了再说,但人家过来的时候,看到百姓堵着自己门口,毕竟不太好。 也让以后知县工作难做。 谁料玉县丞愁眉苦脸:“您没看到吗,上集村里长儿子也在其中,难保是他们撺掇的。” 其实玉县丞现在已经不太麻烦了,他打定主意要跟着知县大人,故而少了些离别的愁绪。 这会看着外面的人只有心疼而已。 不过玉县丞跟凌县尉还是去找各个村的里长,让他们把人都领回去,不要在门口了。 等知县真的要走的时候,会告诉他们的。 一番安抚之后,大家才陆陆续续离开,可走的时候,还是满脸不舍得。 别说百姓们,三个作坊,还有官学,里面所有人全十分难过。 原因自不用说。 特别是从潞州回来的两个考生,没考上倒没太大失落,主要潞州城都在夸他们知县,都知道他们知县有多好。 所以这些人想抢人也很好理解了? 不好理解! 他们不能理解! 书生跟小厮进到扶江县时,正好看到百姓们陆陆续续被劝走,不要聚集在衙门门前。 大家脸上的表情他们都看在眼里。 看来真的很不舍得纪炀。 他们的马车并未走正门,而是规规矩矩从侧门递了帖子。 看到帖子的小吏震惊地盯着新来的知县,一时竟有些失礼,但想到知县大人吩咐的话,还是道:“您先请进,小的立刻着人请知县大人。” 小知县 第104节 说罢,感觉有些不对:“小的立刻请纪知县过来。” 都是知县,如今已经不能直接称呼知县大人,要喊纪知县了。 怎么这会才四月初,新知县就来了? 明明五月底才到任期啊! 不管别人怎么想,纪炀自然笑脸相迎,早晚都要来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看来知州说他年后就问汴京那边要人,还真没耽误,否则来得不会这样快。 “一路过来辛苦了吧,快快请坐,上茶。”纪炀笑着进门,让书生身边的小厮松口气。 眼看纪炀,跟传闻根本不像,他面带恰到好处的笑,让人心生好感,本人又生得高大俊朗,眸子点漆般有神。 反正看着他,就忍不住信赖。 纪炀跟新知县章善互相介绍,其实对彼此心里有数。 章善也不过二十有二,同样年轻有为。 不过纪炀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今年的新科进士好像都偏年轻? 果然,纪炀看似随口问道:“听说今年两榜进士都很年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章善说话斯斯文文的,很有条理:“是了,有人讲这是近些年新科进士里年轻人最多的一次。” 纪炀从林家大公子,还有好友们信里都隐隐听说此事,好几个提起中榜的人都很年轻。 纪炀摇摇头,估计是自己想多了,开口道:“从汴京到扶江县,千里之遥,我先安排你住下,吃个热食,休息之后咱们再聊。接下来还要熟悉扶江县事务,也很辛苦。” 后面小厮眼前一亮。 这就是完全放权的意思! 他在汴京跟着公子的时候,翰林院教导他们的翰林们总说,好多接任的官员最难的一件事,便是上任不愿意放权。 如今看来,他们不会有这个麻烦! 章善也稍稍松口气,看向纪炀的目光更加敬仰。 如此厉害,还如此大度。 安排院子的时候,直接住到五斗院旁边,等到纪炀搬走之后,他便能搬进来。 这里有凌娘子早就收拾出来,热汤饭热水也很快准备好。 章善带着的小厮,马夫,还有两个同行的书生,全都安排妥当。 赶路这么久,能踏踏实实吃吃饭,睡睡觉,这对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安慰。 等玉县丞过来回话,纪炀抬头道:“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新知县很好说话。” 这让很多人都放下心。 可放学回来的江小子江乖乖听说此事,立刻奔向纪炀办公的房间。 他们两个人平时十分乖巧,上过学之后更是如此,轻易不会到办公的地方,大多时候都在五斗院里玩,要么在安排的房间里休息。 这还是少有的过来。 纪炀还在处理手头的东西,见两人紧紧拉着手给彼此安慰,心道,总算要来最难的一关了。 其他人还好,不管是扶江县百姓,还有县丞县尉,怎么都是成年人,又或者有家人相伴。 唯独江小子江乖乖不同。 之前对他们的好,现在全变成可能分别的难受。 两人在官学的时候听说此事,几乎同时沉默下来,六岁的江乖乖强忍着不哭,还是韩家夫子下课的时候发现,轻声安慰许久。 韩家夫子还笑,这有点像我们韩家人了。 可他们都知道,纪知县对这两个小孩意味着什么。 等到回衙门,看见马房在喂马,还有辆新马车,小吏们陆陆续续把东西从车上搬下来。 两人更加意识到,传言都是真的,他们知县要走了。 纪炀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人,招招手道:“进来说话。” 这两人才慢慢进来,他俩什么都说不出来。 以前的两个人东混一口饭西吃一口汤,别说读书,新衣服了,要什么没什么。 难道现在又要回到以前了吗? 纪炀见两人真的要哭,只好让平安牵着两人坐到自己身边。 “我想问一件事,看看你们同不同意。” 虽说面前都是小孩,纪炀还是给了尊重,只听他道:“你们也听说,不日我便要去潞州城,具体做什么还不知道。但你们愿意不愿意跟着我过去?去那边继续上学,到时候我雇人照顾你们,也算没有白喊一声纪大哥。” 扶江县想跟着纪炀离开的人不少。 玉县丞凌县尉之外,连捕头卫峰,副捕头卫蓝都开了口。 他们都想跟着纪炀离开,并非扶江县不好,而是跟着知县大人,他们知道了更广阔的天地。 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但这些人的请求纪炀还未答应,他首先提出邀请的,竟然是江小子跟江乖乖。 两三年的相处,纪炀早就把两个小孩当做弟弟妹妹,他们身世可怜,又乖巧听话。 乖乖更是聪慧,江小子也能吃苦,跟着他学剑法还有模有样。 自己离开,自然想带着他们。 不管自己去到哪,都能安置好他们两个。 再不行还能送到汴京,有王伯照看,怎么也不会缺衣少食。 他俩愿不愿意跟着,还是要问一问的。 纪炀一开口,两人先是不敢置信,然后立刻同时点头,竟然没同对方商议一下,开口道:“知县大人,您去哪,我们就跟到哪!” “我们肯定想跟着您的!” 这回答也算意料之中,不过还是让纪炀跟平安心里微软。 “那好,以后你们两个就是我纪炀的弟弟妹妹,纪大哥绝对护你们周全。”纪炀笑着道,“最近准备准备,六月份应该就要去潞州城。” “学习也不能拉下,不然你们都进不来潞州城官学。” 这当然是吓唬他们的,他好歹要在潞州城任职,两人怎么都能进去的。 江小子江乖乖想到自己要去潞州城生活,竟然也怎么也不知道到时候是什么场景。 难道天天都能吃到最好吃的点心?天天都能看到那样多人? 平安跟两个小孩关系也好,笑道:“潞州城点心算什么,回头咱们回汴京,一定带你们去最好点心铺子,汴京四季都有烟花看,还有最漂亮的灯笼杂耍。” “这倒是没错,若什么时候去了汴京,绝对让你们开眼界。” 以原身的记忆,找这些玩耍肯定不是问题。 “我记得有个好友还欠一个蓝眼波斯猫,什么时候回京了,肯定问他要过来。”纪炀此时说这都是打趣。 回汴京还早着呢。 等玉县丞凌县尉知道俩小孩反而是最先确定去汴京的,竟然对江小子江乖乖升起一丝嫉妒。 晚上吃饭的时候,硬是要吃他俩的鸡腿。 以往总是护食的江小子故作大度:“给你们给你们,反正我们要跟着知县大人,不对,跟着纪大哥去潞州城了!” 眼看两人称呼都改了,玉县丞凌县尉更是羡慕。 衙门食堂其乐融融,睡醒了的新知县章善跟小厮等人,进来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中午到的,吃过饭便睡,一觉睡到晚饭时候,又要吃饭了。 还好进食堂的时候,衙门众人对他还算客气。 纪炀笑着道:“给你们留了位置,来吃些饭食吧。” 吃了睡,睡醒再吃,脸皮薄的章善耳朵都要红了。 食堂好几个桌子,大家各自找了位置,章善便坐在纪炀旁边,明显就算他不过来,也给他留位置的。 这种做法,既让现在的人知道,他对此毫无怨言,也让章善的人明白自己的意思。 新旧交替,总会有许多麻烦,纪炀要做的便是避免这些事情。 章善心里感慨,在翰林院实习一年,学的都是为官之道,更有老翰林教他们怎么应对地方官员,没想到他竟然没遇到太多麻烦。 不对,要说麻烦,也就是这里不管百姓还是官员,对纪炀特别爱戴,很可能会排斥他这个新来的。 这点麻烦,还被纪知县的大度化解。 章善是个极温和的人,一顿饭下来,扶江县衙大多数人都明白,这是个好脾气的新知县,让大家更是放心。 但纪炀带他熟悉公务的时候发现,章善虽温和,但也有想法,更对怎么当知县仔细学习过。 几天的相处,纪炀的心也放下大半。 他确实会放权,同样会看放权对象合不合适。 真要把他奋斗这么多年的成果毁了,那他可不是这般好脾气。 不说呕心沥血吧,那也是日夜奋斗出扶江县的场面,若换个酒囊饭袋过来,看他会不会直接赶人。 以他赶个新知县还是简单的。 纪炀朝章善笑笑,章善本人根本不知道他躲过什么。 纪炀这边考核也过,新知县一行人还晕晕乎乎,因为这里跟他们知道的情况不太一样了。 纵然知道贫穷的扶江县在纪炀手里焕然一新,可新的程度让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特别是章善带着的两个书生,都算是他的幕僚。 小知县 第105节 两人甚至还说出:“纪知县,您要是能在我家乡当知县就好了。” 他们也想要这么多良田,还想要作坊,运河更不用说。 谁料这话一讲,旁边农户不乐意了:“就知道你们要抢人!” “这是我们知县!” 纪炀好笑摇摇头,还有小吏丘益川机灵:“这是在夸咱们知县厉害呢,难道知县不厉害?” 农户听丘益川这样说,心里顿时好受。 只要夸我们知县! 那我们就能达成共识! 看他们瞬间和和气气,纪炀倒是多看一眼丘益川,没想到丘益川也满脸渴望看向他,眼里明晃晃写着,知县大人!您也带我走吧! 不仅纪炀看出来了,章善同样看了出来。 等只有两人的时候,章善敬佩道:“如果你说一句,感觉衙门里的人都能带走。” 别说衙门里的人,连百姓都能带走! 其他地方的人可能害怕背井离乡,这地方完全不会吧? 纪炀笑着道:“怎么能都带走,那衙门可就完了。” 到现在章善已经来半个月,他跟着纪炀学到不少,之前在翰林院,怎么都是学理论知识,现在才是实践。 章善也不亏考到全国第四的学霸,他处理事情已经有些模样。 眼看时间到四月下旬,该做的该说的,基本都已经成了。 潞州那边也送信过来,问纪炀什么时候过去。 明明五月二十任期才满! 现在还没到五月呢! 问就是要准备,提前去也可以。 不过扶江县这也剩最后的事了,交接工作也需要时间,更别说这是交接一个发展中的县城,事情太多了。 但到这会,纪炀要带谁走,已经要说出来,不管要走的,还是留下的,都要有准备。 章善还带了两个书生,明显是自己人,至少也会当小吏,以扶江县现在忙碌程度,再多两个小吏都是不多的,这倒是不碍事。 纪炀道:“县丞县尉,恐怕要跟我走。” “捕快里面,其中副捕头卫蓝要跟着,还有个小吏丘益川。” 章善惊讶:“只带四个吗?” “就他们四个吧,其他人各自性格我同你讲过,都是不错的人。兵士那边一个队长江历帆,还有副队长江海城。从他们当中提个县尉出来就好,或者请潞州指派。” 纪炀继续道:“县丞跟主簿便不说了,你带来的两人都不错。” 看似纪炀把衙门主力都带走,其实是留了位置给章善的自己人。 衙门左右手是自己人,这点很重要。 老话还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衙门也差不多。 章善明白,对纪炀拱手道:“多谢纪大人了。” “不妨事,他们跟我跟惯了,去潞州说不定另有路子。”纪炀笑,“其实除了这些人之外,扶江县的三个作坊才让我忧心。” “葫芦作坊忧心发展不够好,被其他地方的葫芦制品淘汰,毕竟在上集村的葫芦秀才滕显,他差不多也要回汴京了,当时便是被我绑来,我走,他必然也要走。这点不是故意为难你。” 章善立刻道:“下官知晓的,腾先生在扶江县这么久,上次见他,他还说有新东西,必须去汴京炫耀。” “葫芦作坊我必然会注意,您放心。” 纪炀哭笑不得,他还想给滕显留点面子,没想到逢人便夸耀,只好继续说下面的事。 “化肥作坊,无非便是千百年的囤积的鸟粪被挖坑,坐吃山空。” “所以我建议,既然现在运河开了,其他地方也有化肥,可以先买他们的,最后用自己的。” 自己不可再生的资源留着,多多用别人的,实在不行再用自己的。 不过凌家湖那边,就算化肥没了,也不会太穷,其他产业已经慢慢发展。 说到最后一个,纪炀开口道:“香粉作坊,别的都无所谓,只有一条,千万不能招男子。” “否则我打出去女子种出的香粉名头可就没了。” 说到这时,没想到章善竟然抬头,踌躇片刻才道:“是不是还有旁的原因。” 纪炀见章善如此敏锐,稍稍眯眼,直接反问:“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按道理说,章善认为自己不用再答,可眼前的人是纪炀,他又不会做什么,老老实实道:“您是不是怕香粉作坊招了男子,然后男子越来越多。再有人提男女有别,索性不让女子进入。” 说到底,香粉这东西谁都能做。 纪炀看看章善,并不会回答是与不是,只是笑笑。 心里却暗暗吃惊,章善确实聪明,不愧为全国科考第七名,也是一顶一的聪明人。 章善并不深究答案,只是朝纪炀拱手。 在他心里! 世上最厉害的人,一个是他老师!还有一个便是纪炀了! 谁都不能更改! 当年他家父亲病弱,母亲劳作,若有纪炀这样的父母官,那日子一定会好过很多。 至于老师跟纪炀谁排名第一? 全都是第一!并列第一! 纪炀说过这事之后,便知道章善肯定能遵守,不遵守也没关系,反正作坊拿着跟官府签的契约,不遵守都不行。 到时候直接找潞州城报案,他又在潞州城做事,还怕没个公道? 等所有事情都交代完,纪炀基本都放手了。 五月上旬,已经开始清闲状态,同时玉县丞也跟章善带来的两个书生交代事情。 问过才知道,两人早已考上秀才,但觉得实力不够,索性跟着章善当小吏历练,以后还能再考。 玉县丞一个人的工作分给他们两个,原本以为会很轻松,接手才知道,这个从未上过私塾的玉县丞有多厉害。 他们两个人从早忙到晚,才能勉强应对,玉县丞之前一个人,还能抽空教他们? 面对两个秀才的崇拜,玉县丞都快不好意思了。 没办法,熟能生巧,以他们县衙无时无刻搞基建的速度,不长八只手都不行! 凌县尉要走,他手下的江海城江历帆两兄弟却不成,他们今年才成亲,新婚燕尔此时走不合适。 但那眼神明显渴望,凌县尉直接道:“在这挺好的,我走了,县尉的位置空出来,你俩都能升职。而且刚成亲,陪陪家人。” 副捕头卫蓝则因为家里安稳,也不想一直居在捕头卫峰之下。 并非两人关系不好,而是太好,竞争起来也没劲,不如跟着知县大人出去闯闯。 小吏丘益川完全是个意外,他这人聪明,事事想得周到,算是入赘到扶江县凌家湖一户人家。 但把他带上,出乎不少人意料。 纪炀却意味深长看看他,并没有说太多。 玉县丞私下却讲,丘益川有些油滑。 纪炀只让玉县丞放心,不过以后该用丘益川还是用,这次带上他,可重要东西还是玉玉县丞等人保管。 要说实在的,纪炀只是有些怀疑,具体的等到了潞州之后再说。 刚开始,纪炀确实对他有些欣赏,可越用越觉得,他不像个普通小吏,办的事越多越明显。 反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会有事,自己走了却不好说,还是带上吧。 人员这边安排妥当,平安也在收拾行李,滕显同样在收拾东西,他急着回汴京炫耀他做的葫芦灯罩,也是算着纪炀离任,正好他也离开。 扶江县确实不错,但汴京还是繁华,闭关三年,要去震惊汴京人了! 衙门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扶江县百姓,不管是之前扶江县的人,还是最近几年安置过来的,还有陆陆续续往扶江县搬的百姓。 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便是,为什么?为什么知县大人要走! 甚至有些要搬来的人,马上又要离开,章善那边做了许多工作,这才把人留下。 估计没想到来扶江县处理的头一桩事竟然是这个? 这当中,韩家人反而最稳得住。 他们家的人学识渊博,对朝中事情还算熟悉,更明白纪炀任期一满必然要走,更知道他走之前会安排好扶江县百姓。 最近的事情他们也看了,纪知县带着章知县走遍扶江县,一处处说得十分仔细。 那章知县倒是学问不错的,也是他们这种人户心中觉得正常学识的知县。 明明都猜到了,而且接任的人还不错,可心里怎么觉得怪怪的? 纪炀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在临走之前把最后一站留给他们家。 去的时候依旧带了不少好茶,但见到韩潇愁云惨淡的表情,便忍不住想笑。 “韩兄若是舍不得,要不然随我一同去潞州城?” “不不不,不去。”韩潇下意识拒绝。 去潞州城那就是入仕了,韩家还要等等,再等等看。 纪炀本就是玩笑话,并不是真的这样想,韩家的谨慎程度,现在还不是入仕的时候。 肯定要天下泰康安稳的时候再说。 玩笑归玩笑,两人又聊几句,韩潇叹气:“没想到潞州城要人要那样着急,五月底便让你走。” “不过也是重用,但你也要小心。那地方必然有户部左侍郎的人了。” 户部左侍郎,便是庶弟生母的娘家人了。 小知县 第106节 就算没有他们的人,也有相熟同僚同乡,反正只要想扯上关系,七拐八拐都行。 毕竟是大地方,肯定不同。 纪炀谢过韩潇的好意,抬头一看,只见他又搬来一摞书,目光闪闪:“这些,你要吗?” 上次韩家夫子说纪炀,他要是想科考,举人不是问题。 难道这是考进士的书? 纪炀自然不会拒绝,笑道:“这种好意,怎么会推辞。” 虽说两人认识不到半年,但年纪相仿,很有共同话题,不过纪炀离开时,看了看平安抱着的一摞书,又看看后面眼神殷切的韩潇。 纪炀微微转身,只说了一句:“若想天下太平安稳,自身怎会安稳。” 韩潇脸上的更加愁苦。 纪炀也不多说,其实韩潇自己明白,不过是被他点出来而已。 以他家的学识,不说为官做宰,出来教书育人都很好,可惜太胆小,太怕事。 这些性格也没什么,但不能一边怕事,一边祈祷上天给个太平安稳。 用一句很俗的话来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是很容易舍去的责任感,可责任感这东西又很奇妙。 不过再多的也不说了,等到了合适的时机,纪炀相信,当年的韩家能帮武侯筹集粮草,就能在某时某刻的灾祸里挺身而出。 出了韩家,带去许多好茶,带回来不少书籍。 这次应该真的没事了吧? 该去的都去了,该看的都看了,连墨子山都去祭拜一趟,甚至还进凌家湖后山看看鸟粪面积。 可纪炀跟平安还没回家,又被人拦着。 这次拦着的人很熟悉,甚至是他们刚来扶江县时接触的人。 王家汉子,跟他已经病愈的妻子。 两人带着兄嫂跟自己孩子在等着。 纪炀瞬间反应过来,对了!他在扶江县还有处宅子! 当初坑好友“麻奋”,以二十两的价格买来。 王家过来,自然要说宅子的事,他们新盖了处小房子,准备把宅子彻底腾出来还给知县大人。 自从大人买下宅子之后,他一天也没住过,反而自家照常不说,还能因为照顾人得工钱。 那些银子治好他娘子的病,又让他家可以渡过难关,现在明显有十几亩地,娘子还在香粉作坊晾晒花朵。 所以私下急忙盖了房子,准备彻底搬出来。 现在扶江县跟之前不同,以前太凶,六进的宅子,五两都没人买。 如今繁华了,卖个百十两不是问题。 知县大人带不走宅子,卖了也行啊。 纪炀坐到宅子里,没想到王家人是这个意思,笑道:“二十两买来,我再百十两卖出去,这算什么了。” 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这是最浅显的道理,低买高卖的事他不会做。 纪炀想了想:“我让平安把房契还给你们,也当这段时间帮忙照顾流民,照顾滕先生的好处。” “不用,不用的。”王家汉子赶紧站起来,“您已经给过月钱,怎么好把宅子再给我们?” “宅子与我也没用,卖出更不可能。这是你家祖产,你也不舍得吧?”纪炀道,“收下吧,不过这事先不外传,省得让人多想。你家安安稳稳住着,以后若有什么了,多帮扶乡里,便当对我的感谢了。” 说到底,这宅子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要,更没出钱。 不管王家怎么说,他都不会收。 王家人眼看着平安小哥把房契拿过来,更显得忐忑,他们本来想腾出来,好让知县大人卖宅子,怎么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从头到尾,他家甚至不用挪动。 看着知县大人厉害,以后,以后他家宅子,还会每年安置房屋不好的扶江县百姓,更会安置帮扶没处落脚的百姓。 他们会的。 王家宅子的事处理完,纪炀仔仔细细算算,真的没事了,还顺道看看江小子跟江乖乖,他俩的东西也被平安打包好。 穿不上的衣服送给周围有孩子的人家,东西再挑挑拣拣,竟然也装满一个箱子。 不用说,肯定是他跟林家五姑娘一起使银子才有的。 眼看新知县章善对事情越来越熟悉,不仅求稳,还能听意见,又有自己的主张,简直是个完美接任的人。 这么完美接任的人,真的是个巧合? 不知道是哪方使的力,但人不错就够了。 过了五月十五,扶江县百姓们明显没那样安稳,最后几天了,他们大人真的要走了。 他们已经知道此事无法更改,各村都商量好,五月二十那天夹道相送,甚至准备了万民伞。 说起来,扶江县常住百姓已经一万朝上,民户也在最后一个月里上了一千零九十。 只要递交申请,潞州城再来核验无误,他们扶江县便是中县了! 三年时间成为中县! 纪炀最后也只是看了看,稍稍挑眉,意料之中而已,不用高兴,自己请衙门大家吃顿饭就行。 等大家欢呼着去酒楼吃饭,章善落在最后,眼神的崇拜自不用说,郑重道:“纪知县,下官定然会好好管理扶江县,请您放心。” 纪炀笑:“我相信你。” 其实章善没必要一口一个您,更不用口称下官,两人理论上还是平级。 而且潞州城还没确定让他做什么官。 可章善的尊敬是真心的,谁说都不会改。 两任知县相视一笑,眼看夜幕降临,纪炀又压低声音道:“吃过酒之后,我便带着人上路去潞州城。你帮我打掩护,不要让百姓们发现。” 但他一早知道了! 五月十七开始,衙门附近老有“鬼鬼祟祟”的百姓出没,想打听他什么之后走,准备欢送他。 玉县丞他们按照知县的意思劝了又劝,但大家明显不听。 既如此,还是偷偷溜走吧。 趁着五月十九的夜色上路,不要惊动任何人。 章善自然知道百姓们想送纪炀的事,迟疑道:“他们也是一片好心。” 纪炀眼神都带了笑意,轻声道:“他们的心意我已经收下。” 下面的话却郑重许多:“可就是太隆重了,我在潞州还算有好人缘,但在别处可不一样。” “那边时刻要揪住我的错处,不可在这时留下话柄。” 特别是官职还未定的时候,再有人煽风点火,谁知道到时候是升迁,还是左迁。 左迁也是贬职的雅称。 给他来个虚职,那他还真要再蹉跎三年,明年又是科考的年份,他能耽误那位科考,那位就不会耽误他升迁? 纪炀不想张扬,一切等官职确定了再说。 章善从汴京而来,在那至少待了一年,自然明白这些事。 章善再次看看这位传闻中的伯爵嫡长子,立刻道:“是我想岔了,等会我必然会打好掩护,不会有人知道你们出城。” 纪炀微微点头,走出衙门正门,看了看街道上的各家店铺陆陆续续点起烛光,各户人家也升起炊烟,轻声道:“扶江县,便交给你了。” 夜幕降临,衙门众人都在新开酒楼包厢里,这既是庆贺扶江县成为中县,也是心知肚明的送别酒。 只是酒喝到一半,正主已经离席。 桌面上更加安静,章善起身:“请大家满饮此杯,纪知县永远是扶江县的知县,他便升迁到潞州城,再到汴京城,依旧是此处的知县大人。” 这话说到众人心坎,场面慢慢热络起来,同时掩护知县大人离开。 这是他们最后能为大人做的事了。 此时的扶江县城门处,红着眼的江历帆江海城送他们离开。 纪炀看看他们,安慰道:“又不是太远的地方,若我回汴京了,还能这样伤心。这只是潞州城,你们骑着马一日便到。” 两人同时点头:“等您安顿好了,我们一起去看您。” 纪炀笑:“好,随时欢迎你们。” “少爷,要走了。”平安驾着车,车上的江小子江乖乖同样往回看。 纪炀跟县丞县尉,卫蓝丘益川都骑马,后面再跟两辆拉东西的马车。 一行人悄无声息趁着月色离开。 等扶江县百姓发现的时候,应该已经晚了吧。 路上纪炀还问:“你们家人不送吗?” “有这条官道,离得这样近,他们回头去潞州看我们。” “是啊,跟您说的一样,去汴京城的话,估计会哭着送,潞州城还好。” “对,没错!” “送不送都一样。” 两个兵士目送车队离开,看看彼此通红的眼睛。 他们努努力!也去潞州城!再当知县大人的手下! 果然,第二天,五月二十。 想来送人的百姓们被告知,知县大人为了不劳师动众,昨晚便走了,让大家不要麻烦。 小知县 第107节 什么? 昨晚走了? 几个村的里长一时呆愣,连早起的韩家也没想到此事。 想过他想低调,没想到低调到这种程度。 韩潇望着通向潞州城的官道,久久不能平静。 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有百姓低声哭了起来,知县大人去潞州城的第一天,便让他们难过至此。 这县城的每一处田地,每一家房屋,都受过知县大人的照拂。 不是纪大人,他们还在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更不会有这么多可以让生活更好的东西。 伯爵家的嫡子,却能为他们考虑,还考虑的那么仔细。 他们的县学,他们的作坊,他们的丰收,他们的运河。 一丝一毫都跟那边有关。 甚至连庙宇里的和尚也出来,想要默默送行。 但都太迟了,他已经出发,去其他地方上任。 章善陪同扶江县的百姓,看着前方,心里想法更加坚定,他一定会守护好纪大人创造出的一切,一定会! 还在路上的纪炀一行,刚开始有点沉默,但看着朝阳慢慢升起,已经在讨论潞州城会让纪大人去哪任职? 宪司不错,接触过几次。 仓司漕司也喜欢他们知县大人。 或者真的跟其他人说得一样,让知县大人跟着知州跟通判? 反正总不会再当知县了?这点肯定没错! 第60章 五月二十一, 终于到潞州城。 路上走得极慢,故意耽搁一天, 虽说潞州城这边急着让他过去, 但也不能任期刚满便到这边。 这次再来潞州城内,跟之前感觉显然不同,今日过来, 只怕要在这待上很久? 而滕显也在中途跟上,带着自己做出的葫芦器具,准备去汴京一鸣惊人。 他只跟着纪炀到潞州城, 然后转水路回汴京,来的时候路上太辛苦, 还是水路方便。 这边码头水路还算发达, 很快找到合适船只, 滕显准备立刻启程。 纪炀还留了留:“要不然稍微歇两日, 等等再出发。” 滕显摇头:“只走了一天的路, 也不辛苦。我就不耽误你了,你刚来潞州城, 要找个落脚的地方, 还要等着新职务。事情多着呢。” 纪炀指指身边的人:“有大家在, 其实不忙。” 主要还有银子在, 王伯走的时候给他留了几千两银子,纵然在潞州城,也很够花了。 他刚想到这, 滕显把自己之前卖葫芦工艺的银子拿出两千两,直接塞到纪炀手里, 不等纪炀拒绝便道:“那东西你也知道的, 等我回了汴京, 还差这点钱?这东西本来就有你的主意,这点钱远不够呢。” 纪炀笑着把银票收起来。 确实,没必要客气。 刚来潞州城便送走一个朋友,纪炀多少有点感慨,滕显摆手道:“咱们早晚都会在汴京见面,时间问题,你可要努努力,早点调回汴京。” 纪炀点头:“好,我肯定努力,到时候汴京见。” “对了,我那几个好友,帮我请他们吃酒。只是这里的事?” “肯定不说!”滕显记住纪炀说的三四个名字,满口答应,回头一定请他们吃饭。 看着船只离开,纪炀又看看平安。 平安道:“玉县丞跟卫蓝已经去安排了,咱们这几日先住客店,等找了宅子再搬过去。” “少爷咱们这宅子,是买还是租?” 纪炀想想:“租吧,虽说在潞州城还要待几年,但总归要走的。” 带着凌县尉跟丘益川,平安,纪炀去找玉县丞汇合,这次并未住官方客店,那边到底来往不方便,反而先在酒楼后面包了个小院。 他们这一行六人,再带上两个孩子全都能安置在这,马车上的东西也卸下来,这车是纪炀自己买的,以后在这少不了用马用车。 换了个地方,许多习惯都要改变。 这里繁华程度虽然比不上汴京,可跟扶江县比,那就太不一样。 刚来,大家还有些兴奋,留着平安带着大家一起收拾东西,纪炀领了凌县尉一起出门。 现在的凌县尉已经不是县尉,他本名凌俊鹏,十分有气势的名字。 估计也跟他们凌家湖兵士先祖有关。 现在算是纪炀身边的长随,其他人都喊一句俊鹏兄。 两人出门,自然要去拜见知州跟通判,但这次并非去府中拜访,而是直接去了办公的府衙。 潞州城的府衙仿照汴京建造,甚至比汴京规模大点,谁让京都寸土寸金,而潞州地方宽敞。 此处人来人往,行走办事的官员数不胜数,门口拴马的栏杆旁都要不时清理,谁让来的马匹太多。 等纪炀递了名字,门口的守卫笑道:“原来是纪知县,快请进吧。” 守卫找了门里的小吏领着,那小吏见到纪炀也十分亲热。 看来此处的官吏都知道他的家世。 也是,都传到扶江县了,何况这里。 小吏一边领着纪炀进门,一边介绍里面的情况:“今年一共有两个知县从下面升上来,一个是你,另一个是丰邵县的黄志帆黄大人。” “等见过知州大人之后,下面也会安排具体职务,但黄大人那边已经定下,他本想去漕司,在那边使了不少力,可惜漕司转运使并不喜他,如今应该去仓司了。” 漕司? 纪炀想到扶江县刚丰收那一年,他跟黄大人一起押送田税到漕司,那常平使对黄大人确实态度一般。 不过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 总不会那会都在运作吧? 这比常华县的魏大人都卖力。 怪不得能在丰邵县这个上县要六年知县,确实厉害。 换了其他人,小吏肯定不会说这么详细,但谁让这是纪炀。 人人都知道,以他的人品才干家世,平步青云迟早的事。 升官嘛,要么有人脉,要么手腕厉害。 纪炀两样都占,是个人都有数。 但也因为厉害,黄大人都已经定下去哪,他的职位却迟迟没有决断。 纪炀还未到侧厅,黄大人直接出门迎接,见到纪炀,亲亲热热道:“多亏纪大人,若不是您,我也不会提前来潞州城啊。” 按照常理来说,大家都是今年年底考核过了,这才综合考虑调到扶江县。 但潞州城想要纪炀提前过来,又不好搞特殊,便把他这个年底该升迁的,一起调过来。 朝廷也省事,把两个地方接任之前都送来。 早半年来潞州城,这让黄大人如何不谢,笑眯眯道:“跟着您果然有福气的,沾了一星半点,已经受之不尽。” “黄大人抬举了。”纪炀哭笑不得,这也不能全谢他吧? 两个人寒暄一阵,又分别面见知州,黄志帆果然跟小吏说的一样,直接去了仓司。 看他的脸色,应该不会太满意这个结果。 也是漕司管着赋税跟督查,仓司管了地方抚恤赈灾。 一个收钱,一个出钱。 漕司怎么都是重中之重。 不过黄大人很快回过神,还跟纪炀依依惜别,至于有几分真情实感,纪炀便不猜了。 这次进到知州办公的地方,又是不同的感觉。 知州见他便笑,竟直接道:“想去什么地方,考虑好了吗?” 黄大人只能被选,纪炀却有选择的余地,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 但扪心自问,便是除去伯爵嫡子的身份,知州对纪炀的喜爱也不会变。 他这人聪明能做事,还不贪功,甚至进退有度。 每每看到纪炀,知州只恨不得这是自家孩子。 纪炀却不会做这得罪人的事,明知道好几个地方都想要他,选了这个,那另外几个呢? 所以这会还是道:“下官听潞州府衙的安排,去哪都一样。” 这也是实话。 扶江县那地方都能翻盘,何况这里。 总不能有比扶江县更惨的地方吧?若真的有,若真的把他调过去,纪炀估计也不会太沮丧。 看着一个地方从无到有,不也挺好的? 总之,去哪都成,他才不要挑,挑了得罪人。 知州看出他的想法,直接屏退左右,笑道:“现在只有你家长随在,说吧,有什么想法?” 纪炀哭笑不得:“真的没想法,若是有,肯定讲了。” 知州摸摸胡子,他也有点为难。 小知县 第108节 让纪炀去哪一直是个问题,特别是他还有点私心,有心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当个员外郎,跟着潞州府衙主簿一起做事。 其他各司员外郎,都是从六品的官衔,在府衙则是正六。 而他之前作为知县也就是正七品官职直接跳到正六,难免让人觉得他徇私。 他直接拍板把人定下,那四监司必然问他要好处,所谓弥补损失。 白白损失个人才,各司长官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别说他了,通判那边估计也会找纪炀问话。 一时间,纪炀的职位还真的不好定。 知州想了想道:“要不然这样,你先在府衙熟悉情况,等我跟通判有决议之后再说。” 也就是他们内部再讨论讨论,再给纪炀结果。 说到底,哪个部门不想要政绩,不想被调到汴京? 纪炀这种能做事的官吏,必然要抢的。 现在汴京那边抓政绩抓得厉害,没点真本事的,履历不好看的,一点机会也没有。 陛下最近两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对这些事十分严格,不对,分明已经到严苛的地步。 等纪炀刚出了府衙,已经被“同僚”喊上,说什么都要去吃酒。 仔细一问,竟是宪司的人。 纪炀跟凌俊鹏只好过去,宪司的人还认识原先的凌县尉,看着他身高体壮的模样,咋舌道:“看着体魄,实在是条好汉子,可别被帅司的人看到,否则肯定问你要人。” 帅司掌管民兵之事,见到这种汉子肯定心喜。 凌俊鹏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夸,摸摸头道:“也不至于。” 宪司的人只笑,不过吃过饭就吃过了,不耽误纪炀他们收拾东西,还指名几处地方,说那边的房子离办公的地方都近。 纪炀他们确实有很多事情,但找住处是不急的,要住好几年,肯定要找个舒心的地方。 然后安排江小子江乖乖上学,再给他俩雇个人,专门照顾两人衣食,最好还要是个中年妇人,乖乖这边也方便。 不过来潞州城头一天,住到酒楼小院里都不得安生。 宪司的人前脚刚走,漕司,仓司陆续来人,既是看望,也是打听消息。 让纪炀哭笑不得,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等客人们都送走,纪炀才看看玉县丞,现在应该叫玉敬泉了。 其他人各自去忙,两人到了小院书房。 玉敬泉拱手道:“大人,您说得没错,卫蓝跟着丘益川出去,他果然是找信使,送信到汴京去了。” 汴京? 果然如此。 玉敬泉冷着脸道:“当初他进衙门的时候,我仔细检验过,家世底细都没问题,这才招进来。” 没想到竟招了个细作。 平日因为他机灵,不少事都让他来做。 现在越想越后怕。 汴京,汴京真的那样凶险? 知道大人是伯爵府嫡子之后,他的很多事情,玉敬泉,凌俊鹏,卫蓝等人都听过。 其实旁的不说,纪炀这个名字都不怎么好听。 之前不念书的时候还不知道,等知道之后,才明白这个名字的意思。 哪有人家能这样对孩子的。 难不成是他家派来的细作? 纪炀笑:“伯爵府?伯爵府哪有这般本事。” “户部左侍郎倒是有的。” 派来这么个机灵的小吏,还入赘到扶江县马家湾一户人家。 现在看来,为了安插这个细作,实在煞费心机。 马家湾那户百姓也是倒霉。 玉敬泉连忙安慰道:“大人,若马家湾那家知道了,也只会心疼您被他家不谨慎连累。” 那都是一群很善良的人。 纪炀摇摇头,吩咐道:“不要打草惊蛇,他要送信就送,左右不过是几件破事,咱们行的端坐得直。” 但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总要趁机收拾了丘益川才行。 潞州城不比扶江县,不能在身边留个隐患。 玉敬泉点头:“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纪炀道:“不忙,我在潞州的情况,他肯定还要送信出去,就截那一次的信件。” “估计下次送信,就是我确定官职的时候,到时候来个人赃并获。” 他在扶江县那么久,而丘益川做事一直不错,就看得出来那边想放长线钓大鱼,玩个致命一击。 所以他的时间还充裕。 纪炀身边人口风都严格,平安凌俊鹏不用讲,玉敬泉跟卫蓝也是如此。 俩小孩好好吃饭睡觉就行,这事也用不着他们掺和。 等出了书房,见丘益川果然往这边看过来,不过他正在跟平安一起收拾箱子,没机会接近书房。 接下来几天时间里,玉敬泉跟丘益川在找住处,卫蓝照看两个孩子。 纪炀带着平安跟丘益川去潞州城府衙报到,府衙主簿都纪炀十分欢迎。 也是,他现在身份曝光,又有功绩在身,在哪都好做事的。 府衙的事情慢慢熟悉起来,其实跟扶江县那边事情差不多,但又会更为复杂。 几个村子都会矛盾频发,更不用说下面十几个县。 不仅内部的事要管。 隔壁凉西州那边的事也要注意,估计被去年雪灾弄怕了,去年他们那边粮食不够,影响去年潞州粮价都涨。 一灾害三年,虽是俗语,但也没错。 最近几年的粮食浮动都要关注,幸好有化肥这个神器,否则更加为难。 这也是潞州四监司抢着要人的原因,他们潞州发展得好好的,不能被连累。 甚至不仅要看着凉西州,隔着一个偌大凉西州那边的灌江府同样要注意。 虽然两个地方相隔甚远,那边要再有兵祸,以凉西州的能力,到时候粮草说不得要从潞州取用。 仓司那边都做好准备,随时应对情况。 好在潞州西南边是麻烦地界,东边则是富庶江浙一带。 夹在中间,潞州算个不上不下的地方,很多事情会更复杂。 不过想想,在哪不复杂? 何况一个州? 纪炀跟着主簿进步神速,布政使偶尔过来看他们进度,望向纪炀的眼神都让主簿不安。 不行! 这在他们府衙做事了,虽然还没安排正式官职,但人都来了,你们总不能再抢吧? 怎么不能再抢? 都说了正式官职没定,那大家都有机会啊! 有能力,还有身份,谁不想要? 潞州城官学那边还在打听,如果拉来纪炀,那是不是可以换个韩家夫子? 也就是纪炀没科考过,否则以他们的口才,不然早上阵了。 就在纪炀一边学习,一边应对长官们,日子也过得充实。 江小子跟江乖乖更是在卫蓝的带领下,看遍潞州城戏法,每天神采奕奕的。 潞州城一切顺利,终于回到汴京的滕显也顺风顺水。 汴京! 他滕显终于回来了! 滕显提前寄过书信,码头上有几个好友迎接,房子都帮他打扫了干净。 回到久违的家中,滕显先是感慨一圈,再看着大家殷切帮他抬箱子搬行李,直接道:“怎么?都知道我做出好东西了?” 众人嘿嘿一笑。 当然知道! 葫芦灯罩嘛! “陛下都夸过,我们能不知道?” “就纪炀通过潞州知州送到汴京的,你不知道?” “那么精美的物件,我只见过一次,倒不是陛下的,而是林家拿出来玩过几次。” “全天下就两个,都是你滕显做出来嘛!” 就在大家搓手等着看他手头其他葫芦制品时,滕显已经坐到躺椅上,悠闲自在道:“那种?已经被淘汰了,纪炀我们俩捣鼓出来的新东西,绝对让你们掏空家底也要买。” ??? 又捣鼓出新东西? 小知县 第109节 用自动旋转的葫芦灯罩在墙上显示画卷已经落伍了吗? 不会吧? 滕显看着他们没见过世面的眼神,到底是谁去乡下三年时间啊! “快说说,你们做出来的好东西是什么?” “对啊,别卖关子了,咱们这关系?” “腾秀才,腾先生,您快说吧。” 滕显挑眉:“新做出来的东西,有个你们都没听过的名字。” “叫,葫芦动画片。” 葫芦他们懂。 动画片?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个什么东西? 第61章 七月上旬, 汴京出现一种新鲜玩意。 众人聚集在一间屋子里,这屋子极为特殊, 便是白日里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等大家坐定, 蜡烛被人吹灭,只有正前面的台子上透出火芯稳定的烛光,如果再仔细看, 这些烛光竟然在一人合抱大小的葫芦里面。 葫芦上面刻着繁杂的图画,好像是图画一样,又比图画复杂。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 那葫芦里的画竟然映照正前方台子的白墙上。 这台子侧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个戏班子,从白墙上的画开始动的时候, 更有伶人在旁边配音。 开始便报幕:“动画片葫芦兄弟第一话, 开始。” 报幕的人说罢, 又换浑厚清晰的声音, 开始介绍故事背景。 有个普通农夫上山采药, 然后跌入谷底。 接下来,善口技的, 善乐器的一起配合, 还有给葫芦爷爷的配音, 后面葫芦兄弟们各自的配音, 再结合白墙上惟妙惟肖转动的画面。 引人入胜的动画让人看得忍不住站起来。 激动时拍掌欢呼,紧张时攥紧手心,所有画面都牵动人心。 第一话结束, 下意识遗憾,直到换了第二个葫芦上来, 又是精彩的一话。 只可惜演到三娃的本事时, 周围灯光慢慢点起, 葫芦秀才滕显笑眯眯出现,开口道:“若还想看,明日请早吧。” ??? 不能这样啊! 他们还想继续看! 滕显道:“我们的配音演员也累了,只能明日再说。” 头一场葫芦动画片的放映结束后,引起的轰动自然可想而知。 不仅里面的情节被人津津乐道,旁边的配乐配音,甚至片尾的小童歌,在一瞬间成为汴京街头巷尾都会唱的儿歌。 风靡汴京城,就是这样简单! 这种东西太新颖了! 谁都没见过! 葫芦秀才啊葫芦秀才! 真有你的! 闭关三年,弄出这般好东西。 纪炀也是,还以为他在汴京安生一段日子,怎么又开始扬名了? 他把葫芦秀才滕显坑到穷乡僻壤的事,谁人不知,大家还以为他俩肯定结仇,怎么还一起研究新玩法? 还让这种新玩法直接席卷汴京? 他不在汴京的时候,比他在汴京更要热闹。 如今的汴京城里,动画片的票一票难求,就算安排了好几个场次一起轮着演,连配音的人都准备三套,就这还场场爆满。 被滕显租下来的瓦舍原本是最偏的地方,现在人挤人,全都争前恐后进去。 听说一张票的价格在黑市上值十两银子,就这还买不到,估计实际成交的价格更高。 偏偏别人想模仿都不成,因为那么大,那么浑圆的葫芦,是纪炀任职的扶江县特意培育出来的。 想要大个头葫芦还能找找,浑圆到流畅的葫芦可太少了。 原本以为之前纪炀献给陛下的葫芦丰收图已经够不错的,现在看看,竟然只是开胃菜,这才是重量级! 纪炀,再次让整个汴京城火热。 说他厉害吧,他也确实厉害,听说当知县也不错,说好玩吧,这是真好玩。 可怎么怪怪的,夸都不知道从哪下口。 就在汴京为动画片痴狂的时候,潞州这边暂时还没得到消息。 纪炀已经在潞州城一个多月,各方情况都已经熟悉,不出意外的话,还是知州技高一筹,让他做府衙里的员外郎,跟着主簿继续处理潞州城的户口跟钱粮。 虽然只是打下手,但以前只是扶江县,现在却换成潞州城,着实不太一样。 其他诸司都暗骂知州老奸巨猾,但也明白,他明年应该会调回汴京,趁着走之前再让本地更上一层,对他调任只有好处。 这里面纪炀就当自己不存在,反正安心做自己的事就行,旁的跟他无关! 除了忙公务之外,还见了之前留在潞州城考试的刘教瑜跟江春。 刘教瑜还好点,算稳得住,少年江春眼睛简直红了,还说自己考过州试,完全因为夫子跟知县大人押对题云云。 纪炀笑着安慰他:“若说州试押对题,那第一次的院试我可没帮忙,你不是也过了吗?” “沉下心,等年末第二次院试的时候,一举拿下,你便是咱们扶江县第一个秀才,还是少年秀才。” 江春考过第一次院试的事,让纪炀也微微惊讶,不愧是韩家夫子都夸过的有天赋。 最近一段时间在潞州城官学学习,进步依旧神速。 等到年末考完第二次院试,那便是他当秀才的一天,肯定能让扶江县再次扬名。 江春狠狠点头,他一定听知县大人的话,好好考试,为知县大人挣脸。 不过考过院试之后,刘教瑜还是决定带着江春回扶江县。 潞州城官学着实不错,夫子有名,同学们也厉害。 可跟家里的韩家夫子相比,还是差了一截。 刘教瑜察觉到此,所以要带扶江县唯一的希望回乡,家里的夫子更好! 谁料来之前还说,他们韩家夫子最厉害的江春,这会却不愿意走了。 纪炀看出他的想法,继续安慰:“我已经在潞州城做官,你们想来的话,随时都能来,不用急一时半刻。相比起来,还是学习更重要。” 别人劝一百句都没有,可江小五就是听纪炀的话,最后不情不愿地被刘教瑜拉到马车上。 他们县学的学生考过第一次院试的事,潞州城不少官员都知道。 毕竟过了州试的学生只有二十二个,这二十二个里面只有十个能过院试。 江春便是其中之一。 这种情况下,谁都不佩服纪炀的能力? 纪炀对此却不夸耀,院试成绩出来的时候还一切如常。 可越是这种态度,越让大家惋惜。 这么好的官员,怎么不是自己手下呢! 都怪知州! 知州太霸道了! 纪炀听得哭笑不得,但还是在忙着搬家的事。 来潞州城一个多月都住在酒楼小院里,不是找不到合适宅子,而是要趁着搬家之前,把丘益川先收拾了。 他可不想留个熟知家里情况的人在外。 现在官职基本已经定下,在潞州城府衙做事,正六品的员外郎,一个任期便升迁不说,还是跳了一级。 足以让不少人艳羡,其中丰邵县上来的黄大人便是一个。 他在仓司忙得不行,还要应付打秋风的凉西州,甚至灌江府官员。 黄大人还暗暗对纪炀道:“你是不知道灌江府那群官员,大多都是流官,也就是当地势力扶持的官员,那叫一个泼皮无赖。他们竟然越过凉西州,往咱们不搭界的潞州要米面,这像话吗?” 确实不像话,问自己周边借借就行了,怎么还跨这么远借? 纪炀刚说出疑问,黄大人便道:“还能因为什么,凉西州好好的地方,被他们拖得半死,再往西边不说了,那是异族的地盘,听说他们还有勾结。” “南边的西都府被他们借怕了,对他们灌江府的人更不待见,真要见了,两边士兵能打起来。” 这也是黄大人进了仓司之后了解的。 纪炀都咋舌。 灌江府也太乱了,他们东边是被拖垮的凉西州,南边是不来往的西都府,西北边则是异族。 这种地方没有兵祸才是怪事。 流官在那,估计很是彪悍。 流官方才也说了,这是为了安抚本地势力,由朝廷授权给本地势力官职。 同时为了牵制,朝廷还会派自己人过去。 小知县 第110节 朝廷官员代表中央,流官代表本地势力,两者相争,听着就一团乱麻。 不过能借粮借到挨不到的潞州,还是少见。 估计那边也是有枣没枣打三竿,打到了算赚到,没打到也不亏。 黄大人抱怨一阵,继续去忙。 纪炀则拱手回酒楼小院。 他官职都定了,有些人也该写信回汴京了? 抓个人赃并获,那边能消停一段时日。 回扶江县打听消息的卫蓝也已经回来,最近一段时间他先回了扶江县,又去了外地,就是帮纪炀打听消息。 具体说,就是打听丘益川的消息。 等结果拿过来,纪炀跟玉敬泉依旧在书房商议。 门外做事的丘益川看看练习枪法的凌俊鹏,开口试探道:“俊鹏兄,以前在扶江县还好。如今出来了,怎么觉得纪大人只信赖玉敬泉,反而冷落了你。” 凌俊鹏心里冷笑,怕是只冷落你才对。 他们大人早把内里详情告诉他。 现在满院子的人,只有去官学上学的江小子江乖乖不知情。 书房里,丘益川的所有消息全都呈上来。 这人本不叫丘益川,原名李宾,顶了扶江县马家湾远房亲戚丘家的名头前去投奔。 原本的丘家父母都去了,儿子也没活过十八,那背后的人多加打探,让一个做过小吏的同龄人冒充丘益川,背熟丘家大小事情,然后去到扶江县。 扶江县马家湾的亲戚,见这个远房年轻人肯吃苦能做事,长得也不错,他家又只有女儿,一来二去这就入赘了。 而他本来的身份则是户部左侍郎小妾家的远房表弟。 因是妾室的远房表弟,这层关系非常之远,卫蓝也是花了很大功夫才摸到一点线索,纪炀又写信给王伯,这才调查明白。 户部左侍郎便是他庶弟生母的娘家哥哥。 费这么大劲,安插一个人在他身边,还要取得他信任,只怕图谋不小。 若不是早发现他不对劲,真把秘密的事交给他办,恐怕不好。 即使现在,纪炀也在回忆,在他面前有没有说过不该说的话,有没有什么错处。 这是一盘大棋。 看来他庶弟还好对付,这个娘家哥哥不简单。 也是,能把妹妹作为妾室嫁到伯爵府,自己又能当上户部左侍郎,肯定不是一般人。 找了个这么看似打不着关系的人,还替用已死之人身份,竟有些天衣无缝之感。 这样的人长此以往在他身边,他都防不住。 但唯一露出破绽的是,当初扶江县衙门招人,基本都是识字就行,会不会办差都要另讲。 那会的衙门还没到这种地步,所以身边总有人办差不利落,需要好好教。 只有丘益川,做事太过爽快,有时候故意显得笨拙,可真正情况从未掉过链子。 等纪炀仔细观察,便无从遁形了。 看来有时候好好干活也是一种错。 等玉敬泉看完,纪炀把这些资料全都放好,以后都是揭发他的证据。 “好看他,等他写完信要寄出去的时候,一并捉拿,不用客气。”纪炀吩咐道。 玉敬泉自然听命。 当初招人可是他招的! 竟然出这样大的事,他是这些人里面最生气的! 怎么有人能害他们知县大人! 这边安排妥当,只等“丘益川”,也就是李宾出门。 李宾看看闷头干活的凌俊鹏,再看看时间,开口道:“乖乖他们应该要放学了,我去接他们吧?” 如今宅院还没定下,照顾的婶娘只是吃饭的时候过来,接孩子放学还是他们做的。 纪炀走出书房,随意挥挥手,但等李宾出门,方才还在擦拭枪杆的凌俊鹏立刻起身,目光如炬。 “去吧,等他跟信使接触的时候捉住,外面人问,只说官员在捉逃奴。”纪炀说着,把他在府衙出入令牌递过去。 有这个牌子,寻常巡捕都不会管。 凌俊鹏跟卫蓝拱手,他们两个人足够了! 纪炀则慢悠悠去接江小子江乖乖他们回家,两人在官学有段时间,现在已经适应那里。 潞州城官学旁的不说,衣服都比扶江县的好点,两人穿着校服很是可爱。 “纪大哥!今天怎么是你啊!”江小子拉着妹妹飞快跑过来。 江乖乖明显也很开心。 “今天有空,走吧?”纪炀路上给两人买了点心,还道,“一会去做功课,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门,听到了没?” 两人听话点头,咬着糖人便回家了。 等他们到家的时候,李宾已经被五花大绑,旁边还放着来往的书信,帮他送信的人也被带了过来。 江小子跟江乖乖根本不看,直接去房间做功课。 纪炀则悠闲坐到院子里,喝口平安沏的茶道:“是你直接说,还是我来问?” 冒充成丘益川的李宾已经吓得发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暴露的,什么时候暴露的。 可他能想到纪炀的手段。 这位在汴京名声不好,又是户部左侍郎那边盛传的蠢货,但他在衙门那样久,还能不了解纪炀? 他要是蠢,全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 旁的不说,若非他一早就是左侍郎那边的人,肯定也会被纪炀折服。 他是个真心为百姓的好官。 是个很好的官。 如果能当他治下的百姓,他家或许,不对,他家一定不会那样惨。 李宾不停地磕头,但却不敢多说,左侍郎那边捏着他的家人,让他想有二心都不成。 还有他的表妹,更是左侍郎的妾室,那人行为狠辣,得罪了他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要是纪炀大人的话,反而,反而会放他一马? 纪炀看着李宾试探的眼神,已经要气笑了。 那句话还真对,好人就该被枪指着? 纪炀懒得跟他废话,打开他写给汴京的信,又问了信使。 那信使也知道这是他家阴私,老老实实回答,这人刚开始是一个月寄一次,后来改为两个月,三个月寄一次信,每次都是去汴京,汴京那边也时常来信。 等询问清楚之后,信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才拿了赏钱离开。 信使回头看看寄信的人,心里很是不齿,背主的人确实人品不好,还连累他备受折磨。 这可是当官的人,谁敢惹,谁敢乱说。 等信使离开,汴京的来信也被搜了出来,只是那边显然很谨慎,每封信都是一个字两个字地回,什么信息也看不出来。 纪炀见此,缓缓开口:“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也没关系,等送你回汴京,那边知道你身份暴露,毫无用处。他们会怎么办?” “杀你灭口?” “还是杀你全家灭口?” “不,不会。”李宾立刻抬头。 “我不会,但不代表他们不会。”纪炀示意平安添茶,随意道:“即使没跟那位接触,也知道他什么脾性。” “他为了让我没有证据,你说这件事要怎么处置?” 当然是把涉及的一干人等全都杀掉,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凌俊鹏跟玉敬泉,卫蓝三人打起精神,其实心里充满震惊。 他们所经历过的斗智斗勇,也不过是在扶江县斗凉西州来的乡绅,但怎么也没有动辄杀人的地步。 可在大人跟这个叫李宾的人嘴里,汴京那边杀人似乎很平常。 几句话,就让他们发现两者真正不同。 那边的斗,是要见血的。 李宾已经被纪炀的话唬住,而害怕的原因则是,汴京那边,真的会这样做。 “我给你两条路,第一,被我绑着送到汴京船上。” “第二。” 纪炀站起身,开口道:“第二,从此李宾死了,活着的只有丘益川,回扶江县马家湾你入赘那家,以后永远不能踏出扶江县半步” “当好你的丘益川,也当好你的入赘丈夫身份。你家人,你表妹,也有我的人保护。” “前提是说明到底发生什么,你对汴京那边透露了多少消息。” 只有知道李宾说过什么,他才能做好应对。 “你本不该如此,你在其他地方当小吏时其实很是合适,周围人夸你和善敦厚,不是恶吏。” “选择第二条路,还能跟被你们阴谋连累的马家湾姑娘致歉。” “他家对你,你那娘子对你,可有半分错处?” “就算要走,也希望你能像个男人,跟她认错,道歉,她何罪之有?” 李宾瘫软在地。 小知县 第111节 他确实对不起马家湾的姑娘,他更对不起好心把他当远方亲戚收留的那户人家。 刚开始来的时候,一个月一封信,后来便是两个月,甚至三个月。 他并非无心之人,只是说什么都晚了。 在他冒充丘益川的时候,已经晚了。 其实能当丘益川很好,当扶江县的小吏也很好,入赘那户人家的日子也不错。 当然,做纪炀真正的手下更好。 是被绑船上回去被弄死,还是李宾死了,老老实实当丘益川,似乎很好选择。 等李宾狠狠磕头,众人都明白,他已经有了选择。 拿到他所有口供,看着李宾被关进柴房,平安忍不住道:“少爷,为何如此宽厚?他可是在你身边的细作。” “没查到他来历之前,我确实有杀他之心。”纪炀淡淡道,“敬泉,你说吧。” 玉敬泉叹气:“他家其实跟户部左侍郎并无纠葛,只是他手下的庄户人家而已。他跟左侍郎小妾其实有婚约,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很好。” “但表妹貌美,手下强行掳去送到左侍郎府中,两家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左侍郎知道此事,却并不在乎,之后选人来做细作时,反而用这个威胁李宾。” “李宾无奈,从此变成丘益川。以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罚了他又如何,根源不治,依旧有无数个李宾,王宾,赵宾。”纪炀深吸口气,“户部左侍郎,好个左侍郎。” 让丘益川回扶江县,至少还能安抚马家湾无辜被连累的人家,他老老实实在那地方种田,自己自然不会多说。 能装一辈子好人,那也算个好人,好丈夫了。 虽说那里有流水的知县,但几个村的里长都是自己熟人,让他们看着丘益川,他这辈子也作不了妖。 “所以他因为愧疚,所以对他家娘子特别好?在那家干活也勤快?”卫蓝咋舌。 不过刚出扶江县,他们这些人已经感受到外面艰难。 之前灌江府的事让他们震惊,现在汴京更是杀人不见血。 玉敬泉道:“大人,李宾处置了,那剩下的事?” 汴京这个亏肯定不能白吃,他们知县不是个不记仇的人。 纪炀自然是个记仇之人,而他记仇会记得明白。 而且留下李宾并非只是心善。 以后的翻盘还要有人证在才行,这李宾可是张不小的牌。 汴京那边还要好好筹谋,纪炀看看手里李宾的招供,这些事平时不算事,真折腾起来确实麻烦。 可看了几眼,他反而又笑了。 算个什么东西,左侍郎就这点本事的话,还是早点让路吧。 这边把院子收拾好,明日凌俊鹏跟卫蓝押着李宾回马家湾,还会告诉里长跟新知县章善看住他。 具体原因并不用说,纪炀在扶江县的威信不是一句半句可以解释的,就算没头没尾的指使,那边也会照常办。 以后丘益川这人是死是活,是留在扶江县还是被他带出去提审,不过一句话的事。 他们押送人,自己跟玉敬泉租宅子,潞州城的生活要正式开启了。 酒楼小院刚收拾利落,只听外面有人急匆匆赶来,焦急道:“纪大人,纪大人,伯爵公子。” “您快去知州府一趟,知州跟通判大人都在等着您呢!有急事要说。” 纪炀看看天色,这会天都黑了,有什么急事? 还让知州贴身小厮过来传话? 众人下意识围过来,报信的人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汴京来信,陛下,陛下让您回汴京!” “还让您即刻启程!” ??? 陛下他没事吧? 自己刚要开始潞州城生活,怎么突然要去汴京? 玉敬泉立刻道:“去汴京做官?” “信里没说是不是做官,反正点名要您过去。”小厮赶紧道,“您快跟我来吧,见了知州大人咱们再聊!” 只是去汴京,不是做官? 纪炀更是迷惑,可事不宜迟,不管什么事,去看看再说! 第62章 纪炀赶到知州府里, 潞州通判果然也在,两人手里拿着汴京公文, 有些拿不定主意。 关键是, 不明白陛下怎么想的。 等纪炀来了之后,三个人一起坐下来,同样拿不准主意。 这本是朝廷例行公文, 平时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但这个月的不一样,忽然添了句, 听闻潞州城知县纪炀不错,可召到宫里一见。 除此之外, 再也没有第二句话。 既没有说明让纪炀过去的原因, 更没有说去了做什么, 也没说去了回不回来。 只是听听说他不错, 所以要见见。 这还真是, 真是没法说! 甚至想要揣摩上意,都摸不清路数! 通判, 知州, 纪炀, 也算整个潞州的聪明人了, 更深谙为官之道,也想不明白其中意思。 纪炀干脆道:“不多想了,反正公文让下官去, 那下官肯定要去汴京一趟。” 只是很多事情都会有变化,更要重新筹谋了。 通判跟知州点头, 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真是没想到, 在潞州城各个部门跟他们抢人, 没想到陛下也惦记着纪炀任期满了的事。 细细算下来,纪炀一个人任期满,盯着的人却有无数。 不说身边的属下,潞州这边各部盯着,汴京那边不少人家也盯着。 但也不奇怪,谁让纪炀跟别人不同。 通判开口:“这次去汴京,不知道所为何事,就算能留下,也务必要小心。” 几乎所有官员的努力都是为了去汴京。 潞州城这些官员,上到通判,下到小吏,谁不想去汴京做事。 纪炀这次却被陛下召过去,估计消息传出去,能羡煞不少人。 可别人也就算了。 纪炀? 通判知州对视一眼,对他其实未必是好事。 纪炀见两人表情,也隐晦道:“羽翼未丰,确实不好留在汴京。” 他在下面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知县,纵然功绩卓然,可放到汴京那种处处是能臣的地方,他这点事确实也够突出,但还不够脱颖而出。 这差别可大了。 如果他有鼎力相助的家族,那倒还好。 可惜。 他家的事,连汴京卖茶汤的人都知晓。 但说再多,该出发还是要出发的。 陛下让他尽快出发,那就不能慢。 知州跟通判想了想,两人合写了一封信交给纪炀,他们两个跟翰林院的文学士关系不错,他也算翰林院除三大学士之外的第四人。 有这封信,可以帮纪炀挡个灾难。 纪炀收下,再次谢过两位大人。 等他回酒楼小院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江小子跟江乖乖困到睁不开眼,但还是想跟着等消息。 两人不同其他孩童,自小经历让他们很会察言观色。 晚上说什么都睡不着。 纪炀摸摸两人发顶,无奈道:“你们两个,可能要回扶江县一趟了。” 回扶江县? 江小子江乖乖同时看过来。 主要是他去汴京,这一去不知道多久,甚至不知道去做什么。 但有一天他很明白,肯定不会留在潞州。 不仅他这么认为,知州跟通判同样如此分析,陛下对他只怕另有安排。 只是不知留在汴京,还是派到其他地方。 因为想让他在潞州城做事,就不会让他千里迢迢回汴京了。 他前途未卜,既不好带着两个小孩长途奔波,更不好把他们留在人生地不熟的潞州城。 算来算去,还是先送到扶江县更安全。 让韩家帮忙照顾,等自己任地定下,再来接他们俩。 两个小孩明显有些委屈,可纪炀一说,两人下意识便点头。 这么乖巧的弟弟妹妹,纪炀看得都于心不忍,承诺道:“此次去汴京,估计三个月之间有结论,到时候无论我去哪,都来接你们过去。如何?” 小知县 第112节 两人继续点头。 安排好小的,纪炀让他们先去睡觉,再看看身边众人。 平安不必说,肯定跟着他,剩下玉敬泉,凌俊鹏,卫蓝,他们是想跟着自己去汴京闯一闯,还是同样回扶江县? 再或者以纪炀的人脉,把他们安排到潞州城府衙也行。 他们三个的本事,府衙的人也认的。 特别是凌俊鹏,他一身腱子肉,火枪也耍得好,十分受当地捕快兵士欢迎。 三人却对视一眼,齐齐抱拳:“大人,我们自然愿意跟着您!” “对,我们愿意跟着您出生入死。好男儿志在四方,汴京首善之地,我们早就想去了!” “是啊,出都出来了,以前能来潞州城,我等都高兴。现在去汴京,见陛下,大家只有兴奋。” 他们两武一文,旁的不说,这路上要是跟着,确实能省很多事。 纪炀见他们眼神赤诚,点头道:“好,那便一起去汴京,去看看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突然而来的变故让纪炀有些猝不及防,但还到不了慌张的地步。 把事情一件件重新安排,并不是难事。 按照之前的计划,明天不过是送冒充丘益川的李宾回扶江县,自己再去租宅子。 现在计划打乱,反而送江小子江乖乖去扶江县韩家,那李宾则要带上。 他这次回汴京,虽说不是户部左侍郎搞鬼,可那边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自己人都到了,官职还微薄,必然要对他有所动作,李宾这个活证人,肯定要带着。 还要让手下都跟家人告别,毕竟是去汴京,跟在潞州城不同。 不过办完这些事,也就三天时间。 三天后,他们这几人一路骑马回汴京。 要听陛下的话! 快点去! 人还没到,乖先卖了,肯定没错。 这个变故不仅打乱纪炀的计划,连潞州城这边都受到点影响。 主要是政绩的影响。 做出好成绩,就能被上面注意到,这种想法愈发强烈。 别说纪炀是伯爵嫡子,这才被重视,他以前不是伯爵嫡子吗?重视了吗? 还是政绩! 还是粮食产量! 潞州城大多数人赶在这三天拜访,全都想趁机拉拉关系。 纪炀这一走,不管去哪都不会回潞州,他们肯定想要交好,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到的时候。 纪炀自然客客气气,抽空买了马匹马鞍,就连李宾也有一匹,不过他的马会跟凌俊鹏的绑到一起,谅他也不敢逃跑。 这些东西能带的带,带不了的收拾箱子封存起来。 自然还让韩家帮忙照看。 送小孩们回扶江县当天,李宾踌躇许久,请求纪炀开恩,他想给马家湾家中娘子写封信,就说他跟着纪大人去汴京做事,让她跟家人不要担心。 纪炀看他许久,干脆让他跟着其他人一起回扶江县,全都跟家人好好告别。 这样心里也没什么挂念。 纪炀就不回去了,他若回去的话肯定要耽误不止一天。 等众人回了扶江县,韩家那边看着纪炀把小孩跟家当都托付给他们,倒也不恼,反而十分认真收拾好,还给送孩子们过来的玉敬泉等人承诺,肯定会照看好江小子跟江乖乖,当自家孩子一般对待。 韩家人的承诺自然可信。 但玉敬泉他们要离开的时候,江乖乖偷偷把自己绑的璎珞递给他,小声道:“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纪大哥,我记得婉芸姐姐也在汴京,想转交给她。这还是婉芸姐姐教我的。” 虽说两人只在两三年前见过,但那是对她最好的姐姐了。 玉敬泉一时想不到乖乖说的婉芸姐姐是谁,但还是把东西收下,最后安慰道:“纪大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说等事情妥当回来接你们,那一定会接,放心。” “我们很放心。”江乖乖笑着道,随后又小声道,“我们都等着。” 这些话由玉敬泉说给纪炀听,纪炀很是感慨,看看手里的小璎珞,忽然有点头疼,这东西如何转交? 纪炀笑着收起来,又看看满眼通红的李宾。 从扶江县回来,他就是这副表情,凌俊鹏过来小声道:“他娘子有两个月身孕了,这次回去知道的。” 有身孕了? 怪不得。 纪炀走了过去,开口道:“到汴京之后,只要你听我的,必然会让你跟妻儿团聚。” 李宾扑通一声跪下,只要能让他回到扶江县,回到妻儿身边,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他真的对不起岳丈一家。 只要让他回来,以后再也不踏出扶江县半步,他只想照顾怀孕体弱的妻子,抚养自己跟妻子的孩子长大。 旁的,再无他求。 一切事情准备妥当,纪炀带着人并不耽搁,直接按照原定时间出发。 出发前一晚跟知州通判又聊了半夜,心里已经有些准备。 谁能想到,他已经准备好潞州城待下去,汴京那边忽然让他过去? 说一句世事难料,估计大家都承认。 纪炀一行出发,但他的名字在潞州城却愈发响亮。 无论是他三年来的政绩,还是被各个部门争抢,最后发现谁争都没用,你能争过皇上吗! 皇上要人!谁能不听! 可谁不想被皇上要走? 那可是天子,是天下之主,近些年可能没什么感觉,在陛下年轻时也是励精图治。 如今不少良策都是他定下,百姓跟官员们都赞一句好。 但也结了不少怨。 毕竟利益这东西,牵一发动全身,给百姓们让利,就会让有些人失利。 陛下年轻时还镇得住,但人一老,什么都变了。 有些东西便开始蠢蠢欲动。 纪炀对此有些感觉,不过依旧觉得,作为古代封建王朝,这个皇帝大致还不错。 当然,这些评价只能在脑子里过一遍,并不会说出。 纪炀他们出发时是七月二十二,一路骑马去汴京,赶在八月十五之前能到。 路上途经两个府,一个州,甚至还让马过了段水路。 幸好他们几人之前每日坚持跑步锻炼,不然估计都撑不下去。 纵然如此,纪炀明显消瘦不少,脸上棱角更加分明,过了十八的他身量也趋向成年人。 远远看着,身上自有一股骄矜跟凌然。 路过府的时候,明显要比州热闹。 这也是行政级别的划分,上面是中央,下面分别是府,州,城,按规模来说,一个比一个小。 在承平国律法里,三者并未有隶属关系,而是统归中央管,只按规模区分而已。 比如所在的潞州,隔壁凉西州,都是州,基本代表面积比较小,又或者人口少。 而被命名为开封府,灌江府这种府,要么人口多经济繁荣,要么地方大,开封府属于前者,灌江府属于面积大。 如果按照位置来看,但凡在中原附近被称为府的,基本都是经济好。 在边域,诸如灌江府这种,那就是土地面积大。 纪炀一边走一边跟身边人科普,也算打发时间。 所以很多时候说个哪哪人士,说什么地名,基本也知道当地情况。 当然也不绝对,毕竟他们这片土地历史悠久,总会有不同情况出现。 他们一行六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八月十二这天接近汴京。 整整二十天的路程,确实很辛苦。 还未近汴京,就能看到城外肥沃千里,但汴京城外并不种粮,多是种菜卖给城里七十万百姓。 一个城里七十万百姓,在古代很多人眼里很难想象。 这就要用一个数据对比。 之前说过,承平国县城的划分,什么上中下县。 三千户以上是上县。 四千户以上是望县,比如潞州唯一一个丰邵县。 那望县上面还有吗? 自然有。 但这已经不按门户划分,而是按地方。 望县的上面是畿县,也就是京城外的县,也就是现在看到的。 畿县上面为赤县,便是京城内,这个等会就到。 畿县不仅有专门种菜的菜户,还有养六畜的,种花的,做手工的。 小知县 第113节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有专门的养殖户,养花户,蔬菜种植,更有各种手工业,来保证京城内的需求。 单是七八月份城里娘子用的纸扇,都要数以万计往里面送。 走了几十里路,周围更加繁华,官道变得更加好,凌县尉感慨:“这些道路都是有糯米支撑吧?” 旁边行人笑道:“岂止,里面不仅有糯米,更有鸡蛋清,所以才会如此结实。” 很早开始,古人便会用这两种东西来修路建城墙。 但看看这财力物力,真是不敢想象。 到汴京外城门前,挑着担的,推着车的,走街串巷的小贩们比比皆是。 这还没到中午,已经让人感觉此处的繁华。 玉敬泉看着排着队进城的百姓,也感慨道:“怪不得天下官吏,天下百姓,都想到汴京。” 要说汴京城门并不算高,可独有它的沧桑感,让人一看就知道此地不同。 下马排队,平安跟大家说着要检验什么。 讲起来,平安也是土生土长汴京城人士,爹娘都在城外庄子上做事,纪炀原本让他先回家看看,平安却执意先进城,反正很快能见到家人。 想到家人,平安多了些活泼。 这里才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进来之后便是御街,这条街是汴京最宽敞的街道,一直通向皇宫大内。一路有各家宅子,还有各色酒楼。”平安道,“到护城河时,就不能往前走了,那边有禁军把守,但逢年过节时,旁边城楼金明池会开放,陛下也会去。” “这里还分东西两个坊市,官员一边住在靠近官署的东边诸巷,离坊市也很近。西边多是玩乐宴饮的去处。” “要想热闹,早市,晚市,夜市,鬼市都可一逛。九曲子周家的北食最是好吃,南食可以去则寺桥金家。” 纪炀笑着插一嘴:“鬼市的香糖果子也是一绝,肯定要尝。” “鬼市?”卫蓝发问。 纪炀答:“汴京没有宵禁,有些店铺三更熄灯,五更再起,最晚那段时间,便是鬼市。” 三更熄灯?五更再起? 换做现代就是,凌晨近一点关了店门,然后四五点店门又开了。 如果勤快的话,凌晨三点开门也行。 “怪不得叫鬼市。”凌县尉显出浓厚兴趣,已经跟卫蓝商议着去玩了。 李宾也开口:“晚上可以乘船夜游吃茶,睡到蒙蒙亮起来,正好吃早市热腾腾点心。” 忘了,他是汴京城外庄户人家,对汴京城内也熟的。 众人都知道李宾身份,下意识看过去。 李宾不好意思笑:“我们城外庄户百姓,经常过来游玩。少年时瞒着家人进城,做一两日零工,便能得一两百钱,吃饱喝足再回家挨打。” 纪炀,平安,李宾的话,让其他三人下意识咽口水。 纪大人便不说了,他家何等尊贵,去哪都能享受到。 平安在伯爵府做下人,也对汴京风物如数家珍。 就连李宾住在汴京城外的庄户人家,更有如此悠闲自在的日子。 汴京,这就是汴京? 玉敬泉,凌俊鹏,卫蓝,三个长年在扶江县生活的人,终于明白整个潞州官员,为何一提到汴京,便是满脸迷离。 满脸都写着两个字,想去! 不过再想想,怪不得大家都说把伯爵公子扔到扶江县是屈就,两者对比,他们更明白纪大人家里有多狠。 若不是心智坚毅,两者的差别,都能让人丧失意志,整日浑浑噩噩才对。 都说由奢入俭难,这话可是没错的。 众人不由得更加同仇敌忾,那些故意设计让大人去偏远地方的人也太可恶了! 纪炀笑着看大家:“不多说了,找个地方落脚才是整理,赶路二十天都累。” 到了汴京,自然不会住客栈。 他们一行人刚到御街前,王伯已经带着小厮们迎上来了。 王伯眼里透着激动:“终于,终于把少爷盼来了。” 纪炀他们来的匆忙,并未给汴京寄信,王伯怎么知道的? “少爷,陛下召您来汴京的事已经传开了,所以,所以老奴算着时间,每日带着家丁来接您。”王伯立刻解释,眼里看向纪炀满是慈爱,“好,太好了。陛下,陛下亲自召见。” 纪炀心里感动,不知王伯等了几日,又等了多久,好在没有错过。 寒暄过来,王伯迟疑道:“少爷,您是回伯爵府,还是回别院。” 伯爵府不用说,算是他家。 别院则是纪炀母亲的财产,原身有时在家里受了委屈,便会去别院住。 说是别院,其实位置特别好,离御街又近,那地方还安静,不管去东市西市,乃至去皇宫都很近。 听说当初陛下赏给武侯,武侯又把这些财产托付给儿媳,也就是纪炀生母。 此事说起来话便长了。 纪炀生母的父亲,跟武侯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更为了救武侯,一家尽忠。 为了报答恩情,武侯便让嫡长子娶了这家留下的唯一骨血,又怕她孤女无助,赠予大笔财产,当女儿疼爱。 可惜,如此忠义之举,武侯的儿子半点没学到,更觉得妻子抢他财物,心生怨恨。 等妻子离世,按照承平国律法,这财物又直接到纪炀手里,早跟他没关系。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好说,但纪炀在原身记忆里明白。 武侯这样的安排很好,因为即使他生母不得夫君喜爱,可靠着大笔财富,又生了嫡长子,宫里皇后还常常召见。 她的日子过得还可以,并不在意夫君如何。 只是这家里唯二两个明白豁达人离世,侯府便成了伯爵府,成了如今的模样。 也就是陛下体恤没有让他们换宅子,否则如今的宅子早该换成规模更小的伯爵礼制了。 所以去伯爵府,还是回生母留下的别院。 纪炀还用选? “回别院。”纪炀道,“伯爵府那边,自会有人来请。” 至于去不去,那是两回事。 比之伯爵府,还不如去见见给他寄银钱的“狐朋狗友”,这不更有意思? 第63章 给纪炀寄钱的四位好友。 颜海青, 爹是吏部那个,他曾经想过找自己爹求情, 把纪炀从扶江县调回来。 被麻奋三言两语挑拨, 这才罢休,不过还是寄了银钱过去,之后王伯把银子一一还了, 还送了厚礼。 晁盛辉,祖上有荫封,家里在禁军做事, 自己还在读书,今年也不过十九。 他向来沉默, 基本大家去哪他跟到哪, 手头最紧, 却也寄了银钱。 井旭, 真正的斗鸡走狗之辈, 祖父也是侯爷,而且侯爷还在世, 家里万千富贵, 是真正的富贵闲人。 每每出去吃酒, 他跟原身总是付钱的那个。 所以给纪炀寄钱也多。 最后一个好友。 自然是麻奋。 麻奋已经被调到汴京府衙门做事, 也是他们这当中唯一有差事的。 不对,纪炀也有。 但京官跟地方官自然不同。 所以麻奋如今也是这里面说起最气派的一个。 作为亲自“护送”纪炀去扶江县的,他自然被其他人当做真好友, 一起给纪炀接风。 王伯自招待其他人,纪炀带着平安便来汴京最大的酒楼丰乐楼赴宴。 井旭特意定了最好的厢房, 他们对纪炀可太好奇了! 他不在京都, 京都处处是他的传说, 还有最近的葫芦七兄弟,要说故事也确实不错,但更巧妙的还是动画跟配乐,那叫一个精良。 当然滕显也来了。 滕显作为现在汴京最有名的人物,他能来,可是专门抽时间的。 前几日他甚至被请到宫里,给皇子,还有世子们表演一整出,听说也赢得满堂彩。 不过滕显看看旁边的麻奋,跟在纪炀身边那么久,麻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早就知晓。 想着是纪炀的接风宴,这人突然出现肯定有猫腻,开口道:“麻奋啊,我这有几张动画前排的戏票,可惜忘记给出去了,你要不要?” 别说麻奋这个家世单薄的,就连其他三人也是下意识看过来。 动画前排票! 他们也想要啊! 不过凑过去一看,颜海青遗憾道:“还有两刻钟就要开场了,哪有时间看,咱们还在等纪炀呢。” 两刻钟就是半个小时。 时间确实来不及。 就算立刻转手送人,估计也来不及。 小知县 第114节 麻奋本就不想见纪炀,他现在想想在扶江县纪炀的做派,心里总是慌得厉害。 能不对上,还是不对上的好。 再加上戏票的吸引,如果这会拿上,喊上上司,那可是大大的人情。 但这会肯定不成,伯爵府二公子吩咐了,让他必须在接风宴上,还要听听纪炀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都要如实汇报。 所以麻奋咬咬牙:“还是给纪炀接风要紧。” “不愧是好兄弟,我们都自愧不如啊。” “对啊麻奋,虽说你这么名字让我们都不想喊,但也认你了。” 只有比较沉默的晁盛辉并未接话。 滕显也把票收回去,可越是这样,总觉得不能让麻奋在这里待下去。 屋里五个人气氛刚冷,纪炀便推门而入。 众人见他,总觉得像换了个人一般,脸还是那张脸,但剑眉星目,神情带笑,面如刀削。 这气质完全不同。 在他面前,竟然隐隐有种下意识以纪炀为首之感。 以前可从未有这种感觉! 纪炀见大家不说话,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认识倒认识,你长高了不少?身量也宽了。”颜海青羡慕道,“你这身板,去禁军做事都成啊。” 沉默的晁盛辉也点头,纪炀这身量体型,在禁军也属于不俗了。 他家在禁军做事,自然知道个大概。 井旭更为眼馋:“你怎么练的?教教我?” 滕显嗤笑:“我都说了,他在扶江县天天练剑,你们还不信。” 这下真的信了。 看着真气派。 唯独角落的麻奋不敢说话,他总感觉,现在的纪炀打他一拳,他根本不能还手。 等大家坐下,问题自然一个接着一个。 “快说说,扶江县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当官好玩吗?” “你到底都做了什么?还有葫芦动画,怎么想出来的。” “那个粮食,鸟粪,你可真行!现在整个承平国都在用!” “对啊,我爹在吏部快夸你呢,他可不轻易夸人。” 纪炀面对别人或许并不会多说,但眼前的几人,却耐心一一回答,雪中送炭的人,他肯定以真心相对。 只是说着说着,滕显给他使眼色,示意旁边还有个麻奋。 纪炀微微摇头,不用理他,跳梁小丑罢了。 纪炀朝他冷笑一声,那边立刻缩起来。 不过转头看向其他人,自然还是一派和谐。 他们几个人在一起只是喝酒闲聊,再听听纪炀在下面当小知县的趣事,竟然也十分有意思。 一直快到子时,各家过来喊人,酒席这才要散。 纪炀最后认真道:“几位往扶江县寄银钱的事,我记在心上了,以后有事,必然义不容辞。” 众人先是一愣,后又笑:“说这些。” “不是兄弟吗?” “就是,好兄弟!不多说!” “走吧走吧,大家都回家吧,明天纪炀还要去见陛下呢。” 滕显落后一步,看看纪炀道:“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了。” 在潞州一别,不过五月二十,现在八月十二,还不到三个月。 纪炀笑:“是啊,原本以为还要好久不见。” “陛下召见你所为何事?真的要留你在汴京?”滕显低声问道。 纪炀摇头,方才其他几个人也问了。 而且汴京大多数人都这样猜的,觉得陛下要留他在朝中做官,可纪炀心里隐隐觉得不是。 他对陛下来说,还没那么重要,属于有点用,但不多的地步。 外任三年,这个时间太短。 滕显叹气:“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小心,特别是你家。” 这事说罢,滕显又道:“对了,葫芦动画片的银钱,回头我给你送去。” 说到这件事,纪炀摆摆手:“给我这些做什么,我只是给个思路,什么口技师傅,配乐师傅,一点点编排,都是你来的。” 滕显还要再说,纪炀制止:“这节骨眼上,还是别送钱了。” 这倒是真的,滕显点头,不过在他这,只要有自己吃的,绝对不会亏待纪炀。 各家马车来接,纪炀也坐上王伯派人赶来车子。 今日的酒确实吃得不少,他的酒量都要闭上眼醒一醒。 回到家后,纪炀几乎倒头就要睡,今日晚上跟好友们聊得开心,心里自然畅快。 纵然这些真心实意是因为原身才有,但真心相待,那便是好友。 纪炀等着下人倒水洗澡,就听到仆人道:“少爷,收拾您外衣的时候,掉出一个小璎珞,要收起来吗?” 小璎珞? 这不是乖乖要给林家五姑娘的。 纪炀道:“放好,回头有用。” 说是有用,给肯定不成。 方才吃酒的时候听好友提了句,说跟他们一直不对付的文家四公子要定亲了,对方好像便是林家五姑娘。 还随口说了句林家五姑娘温顺贤淑,正是文家老四那种迂腐人看重的。 “温顺贤淑?”纪炀想到那个小姑娘,这四个字不错,小姑娘也不错,但有些对不上号。 不过也是,那时见她才几岁,三年过去,如今十七了? 变化确实应该很大。 纪炀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并未多想,吃饭的时候更是一字未提,就当个有趣的事而已。 洗漱之后,纪炀沾着枕头睡着,梦里还是江乖乖让他送璎珞的声音,他也确实要去送。 但东西没送过去,人便醒了。 只听平安小声道:“少爷,是时间进宫了。” 对哦,今天要进宫。 他这个刚要升任六品,却还没升的七品小官,也没有特准上朝。 所以等到巳时,也就是早上九点多见陛下就行。 但进宫肯定要提前过去。 一番洗漱之后,纪炀在大家注视下便要进宫,看着众人担忧的眼神。 纪炀干脆对王伯道:“带他们去汴京转转,哪有那么多坏消息。” 玉敬泉,凌俊鹏,卫蓝,三人还没逛过汴京,让他们好好玩玩。 至于李宾,还是留在家中,不得出门,问就是他在帮纪炀办事,也不会打草惊蛇。 但众人表情还是没变,就连王伯也看向他。 平安这才道:“少爷,外面又有您的传言了。” 纪炀昨日回来晚,起来也是最晚,所以并不知晓这些情况。 “什么传言?” “传我刚回汴京就花天酒地?” 不止如此。 更说纪炀刚回来,便邀着往日已经改好的公子哥们吃花酒,还请了不少歌姬同行。 那风言风语传的,好像亲眼看见一般。 就连在家认真读书的晁盛辉都被喊去喝酒,听说回家的时候醉到喊不醒。 把晁家气得直骂纪炀。 自家孩子好不容易开始读书,怎么就他一回来便这样云云。 其他各家不用说,反正名声不好听便对了。 只是一夜之间,这些消息传遍汴京。 可这些都是花边新闻,在纪炀身上不算什么,虱子多了不怕痒,就是这个道理。 可最后的话,才杀人诛心。 最后说的是,纪炀昨日中午便到汴京,住进自己的别院,既不去伯爵府见父亲,也不去见陛下,反而去喝花酒,这种人真的没救了。 远游归来不见父亲是不孝,下官进京不见陛下是不忠。 如此不忠不义之辈,还配当京官吗? 不错,终于说到重点。 小知县 第115节 配当京官吗? 只怕这才是背后传谣言的人想说的话。 还真是歹毒异常。 人刚开始,跟朋友吃个酒,成不忠不义之徒了? 纪炀气定神闲听着传言,见众人气得咬牙,直接道:“这才哪到哪。汴京这地方,风刀霜剑严相逼,不过刚开始而已。” “可是知县大人,您不是这样的人,从未有人这么说过您。”卫蓝年纪最小,最先沉不住气,这会连旧时的称呼都搬出来了。 玉敬泉跟凌俊鹏显然也有同感。 他们知县才不是这样的人。 王伯见众人忠心,这才道:“你们刚来汴京有所不知,乱传少爷谣言的人多了,这点确实不算什么。” 连王伯都这样讲,卫蓝他们三个更加震惊。 汴京的人竟然这般颠倒黑白?不问是非? 亏他们昨日还夸汴京确实是首善之地。 旁的他们不知,昨天怎么不是那么回事。 纪炀又吩咐王伯,让王伯今日带他们出去玩玩,笑道:“汴京好玩的多着呢,又不止这一面。背后的人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既知道这些话是故意损伤我的,何必要在意。” “这点坎对汴京来说,只是开胃菜而已。” 等纪炀带着平安坐马车去皇宫方向,卫蓝等人愈发明白这里的处境。 怪不得汴京文书下来,潞州知州,通判,包括大人他自己,其实更多的并非欣喜。 他们三个也明白,原来说的羽翼未丰,根基未稳,是这个意思。 如果,如果他们有更大成就,大人是不是就不会被这样对待? 纪炀在的话,回答肯定为不是。 那些人为了中伤你传播谣言,哪会管你真假,只要说出去,让你受伤了,这便够了。 最好的办法,只有反击。 狠狠反击,让他们抬抬手便会想到挨过的拳头。 从而对你产生畏惧,产生恐惧。 纪炀面上还在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负责接他的内侍还多看他几眼,外面都传成那样了,怎么纪炀也不害怕? 纪炀见陛下身边内侍疑惑,反而主动道:“昨天晚上散的酒席,一夜之间传遍汴京大街小巷。汴京消息,果真灵通。” 内侍一恍神。 是啊,昨晚的事,今日皇宫都知道了? 这必然有人刻意散播消息? 两人之间只说了这两句,彼此已经心领神会,内侍直接把纪炀带到勤政殿偏殿等着。 要等陛下早朝结束,再面见三位大学士,一个文学士,还有几位尚书王爷等等。 他们开完小会,才轮到纪炀。 偏偏几日事情多,纪炀茶都喝两轮了,眼看要到中午,勤政殿正殿才宣。 纪炀过去的时候,正好碰到林家大学士,那林家大学士头发花白,眼神明亮,看到纪炀的时候还说笑两句:“回头府里下帖子,邀你去林家做客。” 林大学士自然也知道那些传言,但他深知嫡长孙跟纪炀之间的联系,更看出背后缘由,自然不在意。 纪炀谢过林家大学士,这位老者独有自己的智慧,不愧是如今陛下最信赖的朝臣。 而且有他在勤政殿前问候,更邀他去家中做客,外面很多话顿时会清静不少。 既如此,那门里这位,只怕也不介意了? 否则林大学士不会是这般态度。 眼看说话间,纪炀已经分析出利弊,林大学士回头看了看他,这个小子,果真不可限量。 既然知道陛下不会追究所谓不忠不义的说法,纪炀大着胆子进门。 勤政殿的正门高耸,门槛也高,进去之后,绕过雕龙画凤的屏风,才是陛下办公的地方。 正前方背身看承平国舆图的黄袍男人,便是承平国的皇帝。 他身量不算高,但高大的皇帝冠冕让他显得伟岸。 等纪炀拜过皇上,皇上让他起身,但并未说话,反而还在看舆图,最后才道:“听说你回汴京第一时间不来见朕,反而去吃了酒?” 纪炀已经站了起来,略略思索,开口道:“回陛下,确实如此。” 皇上转身,好笑地看他,这个年轻人满身朝气活力,倒跟这里格格不入了。 “这么说,不怕朕罚你?” “但凡面见天子,总有许多规矩。微臣昨日刚回来便递名帖请奏,等陛下允准,今日沐浴更衣整洁自身才来,这才符合大内礼仪,这才是忠于陛下的做法。” “总不能让臣刚回来就哭着喊着第一时间见陛下,倒显得失礼。” 后面的话自然故意说得俏皮。 实际就是,什么不忠不孝的传言,哄哄没进过宫的人算了,真要进宫,哪是你说来便来? 如日中天的梁王都没这个待遇。 他个七品小知县,还第一时间见陛下,好不好笑。 传谣言的人也知道此事,所以纪炀才说,这不过开胃小菜,不值一提。 皇帝看着下面站着的纪炀,他穿着浅绿色官袍,气势却十足,颇有他祖父当年风范。 “都说朕召你,是让你到汴京为官,纪炀,你想留在汴京吗?” 话音落下,周围寂静无比。 想留下吗? 这是所有官员梦寐以求的地方。 多少外放官员争前恐后过来,他要回答不想,显得有点格格不入,更像是嫌弃陛下所在的汴京。 可回答想,是陛下想要的答案吗? 纪炀拱手:“微臣是陛下臣子,陛下所言便是微臣留去的方向。” 皇帝听此,人已经坐下了,更好笑地看他。 “行了,上前来,来看看这张舆图。” 第64章 皇帝身后的舆图, 必然是举国拥有最大最全的,山川河流, 郡府州县, 全都清清楚楚。 纪炀瞧着,已经有了现代地图的模型。 在地图的边缘处,还有若隐若现的其他部落, 国家标志,再详细的不能拿出,这是军事机密。 但不代表承平国没有。 绘图这件事, 在现代都有间谍测绘,更不用说古代。 而西南舆图边缘, 这会便放着西南以外几个小国跟现在部落的战略图。 “看出这是哪了吗?” 纪炀去看舆图, 皇帝自然不会背对他, 这会已经坐在旁边软塌喝茶。 这个软塌以前并没有, 皇帝上了年纪, 才摆了过来。 算起来,今年是他正六十大寿。 六十的年纪, 放在古代已经算不错的了。 所以他老了, 气势也渐渐下去。 不过还好, 承平国还有许多年轻人, 总有人老,总有人年轻。 可他的儿子,他唯一的皇子, 今年才八岁。 等到他加冠,已经是十二年后的事。 那时候别说他, 他的皇后也不见得还在。 皇帝思绪飞散, 纪炀的回答把他拉回来。 “回陛下, 此处应是灌江府以西。”纪炀进来看到舆图,心里已经明白七八分。 皇帝点点头,开口道:“是啊,灌江府以西。” “这图还是你祖父手下绘制,过了这么多年,只怕很多地方都不太准确。” 提到纪炀祖父武侯,那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更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此时提起,自然把之前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压下去。 纪炀的祖父是武侯,这便够了。 不过说起当年,纪炀自然没有插嘴空间,皇帝也没指望他回答,只让他站回原处,这才道:“先回吧,这幅舆图你拿回去看,不可外传。下次早朝,记得去上。” 承平国三日一早朝,属于勤勉的那种。 今日八月十三,八月十六的时候,让他上早朝? 正好明后两天还因为中秋节休沐,等休沐结束便上朝? 纪炀拱手称是,刚要告退,皇帝又看看他,开口道:“爱卿今年多大,可有婚配?” 皇帝感觉,自己隐约记得武侯嫡孙定过亲,具体的不算清晰。 纪炀忽然被问一句,只好道:“回陛下,微臣已过十八,尚未婚配。” 小知县 第116节 说罢之后,添了句:“这事不急。” 皇帝好笑:“又不是给你指婚,只觉得以你这幅相貌,怕是很得京中闺秀喜欢。” 皇上心里念头还没起,已经被扑灭,随口道:“行吧,什么时候想娶亲了,朕给你赐婚。” 有功必赏。 纪炀为天下做出化肥这种东西,他心里一直记挂。 以后无论纪炀娶哪家姑娘,都会给一份荣誉。 纪炀倒觉得这事还远,怎么陛下还许空头支票呢,但还是老老实实谢恩离开。 走的时候,带他来的内侍还笑:“陛下很是喜欢您呢,以后可要尽心办差才行。” 平安听此立刻称谢,塞了不少银两给这会说话的内侍。 等出了宫门,坐上马车,纪炀才看看关闭的东安门,笑道:“这内侍说得过于熟练了。” 只怕对不少官员都说过。 可大多官员一眼就能瞧出,他为什么要做无用功? 纪炀看看平安。 除非,这个内侍对许多年轻不经事的官员都说过? 平安这才一惊,低声道:“那小的去打听打听?” 纪炀放下车帘:“不用,咱们一举一动都被盯着,跟好友吃酒都能说成不忠不孝,再打听皇宫的事,陛下都不能帮忙遮掩。” 陛下帮忙遮掩?! 平安又听不懂了。 这事拿回家说,也就玉敬泉想出几分,分析道:“那传言沸沸扬扬,陛下一早知道,所以大人您去面见陛下的时候,才会恰好碰到林大学士,林大学士还恰好停下说话,邀您去他家赴宴。” “陛下又提起武侯,还把武侯留下的有功舆图给您看,这就是抬举的意思了。” 素有清誉林家都相邀,再提起有功的祖上。 婚配的时候会给赐婚。 这叫不忠不孝? 那谁忠谁孝? 但陛下喊大人过去,总不能就干这事吧? 问了传言,问了想不想留汴京,给了舆图,然后就让回家? 不对,还让大人三日后上早朝。 卫蓝跟凌俊鹏已经听了。 怎么来了汴京,感觉脑子都不好使了? 纪炀已经看起舆图。 他祖父征战多年,手下测绘过的地图不止一幅。 这是随手拿出来的,还是认真挑选?纪炀心里似乎有数。 等众人离开,纪炀才深吸口气。 灌江府。 绝对不是巧合。 他虽只见过陛下一面,但以他的严谨,每一句话说一半藏一半,似乎都有深意。 让他看灌江府周边舆图,肯定有原因。 而唯一的答案便是。 想让他去灌江府任职。 而且给的舆图是边域之地,官职大小不说,那地方肯定极乱。 想他在潞州城的时候,仓司黄大人怎么说的。 那灌江府山头林立,吃饭都靠耍无赖问周边要,当地的势力,朝廷的势力,去年还有军队意图造反,不用说还有流寇作乱。 韩家都从那边跑出来了,他反而要过去? 纪炀这口气差点没背过来。 但仔细想想。 如果他是皇帝,他也会选自己。 有扶江县的前例,还有他惩治流窜豪强的手腕,再有安置流民的事情。 更有韩家。 他又是武侯后人,武侯在那边也有威望。 自己还跟灌江府韩家交好,有韩家支持,便代表能获得一部分百姓支持。 思来想去。 他这次被召到汴京的目的已经明朗了。 肯定让他去比扶江县复杂一百倍的灌江府某个县城! 肯定还是交界之处! 纪炀看完舆图,简直两眼一黑。 他们承平国的边境线也太长了吧! 灌江府内竟然有五个县都跟外面接壤。 不过看皇上的意思,应该没有独断专行之感,有种让他拿了舆图自己悟。 甚至还是有选择权的。 确实,去那种地方,如果生硬安排人过去,只会适得其反。 皇帝没想到,纪炀出皇宫到家这段时间,已经想明白前因后果。 他还以为离上朝三天时间里,能悟出个大概算不错得了。 纪炀仔细收好舆图,并吩咐王伯,不要让人随意靠近书房。 既然知道陛下召他来的目的,其实纪炀心里放下一半。 总比心里不上不下悬着要好。 至于灌江府具体情况,纪炀并不着急,皇帝既然有意让他去,还让他三日后上早朝,必然有其原因。 只要装作不明白,等三日后再说。 进宫一趟,没想到解决两个麻烦,既洗刷了些名声,还知道来汴京的原因。 也算不亏。 等会,这么算的话,皇帝故意示好,主动帮他除恶名,其实也是拉拢的一个方式。 毕竟好好的官员要送到灌江府那种地方,肯定要给点好处的。 自从来到汴京,这脑细胞不知道死了多少个。 纪炀笑笑,但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还有空带着手下们去各处吃吃喝喝。 而皇宫那边也传出一些消息。 那便是皇上问纪炀想不想留在汴京,还有要给纪炀赐婚。 这两个消息一出,不少人都觉得,纪炀真是走了大运,在外面任期不过三年,这就被调回来。 至于赐婚更好说,肯定是陛下看好纪炀,想要培养他啊。 殊不知一切都是拉拢罢了。 从皇宫传出来的消息,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挑出的。 不过纪炀并不反感,依照帝王手段,能软意拉拢,总比强硬指派要好。 怪不得林大学士能那样忠心耿耿,他祖父也如此。 有这样的陛下,臣子们肯定会尽心竭力。 就在纪炀面见皇上当天下午,林家又发来邀帖,说明日他家菊花雅宴,还请他过府做客。 林家如此做,更让外面风言风语传播更快。 不管别人怎么想,纪炀身边的人真心实意为他高兴。 王伯更是吩咐厨房做些好菜表示庆贺。 纪炀看着大家高兴,自然没把实情说出来。 什么留在汴京,分明要把他扔到更远的地方。 虽然去那边对他来说,并非坏事。 不过还是顺着陛下的想法,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等那边挑明了再讲。 有时候看着比上司蠢,其实倒很聪明。 平安等人也在高兴,虽然凌俊鹏,卫蓝他们,感觉在汴京确实费脑子,可来这一天,玩了一天,立刻爱上汴京! 旁的不说,走在路上喝喝香茗,听听说书,只瞧着这里的风土地貌,都足以让所有承平国百姓心驰神往。 纪炀别院这边一片和谐。 不远处的伯爵府却寂静无声。 最近京都有很多关于伯爵府的传言,但热闹的并不是他们本身,而是伯爵府的嫡长子纪炀。 纪炀一回汴京,他不算张扬,可名字亮出来,自然变得引人注目。 喜欢他的,厌恶他的,都会多听几耳朵。 更不用说伯爵府的二公子跟他生母。 小知县 第117节 二公子生母虽是妾室,但娘家得力,自己出身也清白,儿子在没科考之前看着也中用,府里都喊一句如夫人,或者梅夫人。 所以她跟她哥户部左侍郎,才想办法把纪炀弄走,伯爵府假以时日,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可结果呢? 弄走了。 还让他弄出政绩。 这会二公子压低嗓子:“是你们要把他送到扶江县,还说那地方穷山恶水,结果呢?结果呢!” 梅夫人见此,眼神也有些不定,拉着儿子坐下:“现在慌有用吗?他来汴京又如何,不过是个七品官,皇上还能越级提携?那能提多远?” “汴京是那么好留的吗,你舅舅在户部的,在汴京的人脉,岂是一个刚做官三年的小子比得了。” “那伯爵府呢?他是伯爵府嫡长子,伯爵府的人脉,便是他的人脉!”纪家二公子纪驰倒说对一句话。 虽说真正富贵人家,嫡庶之间并未有太大差距。 无非看亲娘亲爹的本事过活。 但嫡长这二字,却跟后面拉出差距。 如果一定要排个序的话,嫡长子,嫡长女,这种身份是不可逾越的。 “是啊,嫡长。”梅夫人捏紧手帕,不过还是看向纪驰,开口道,“明日林家菊雅宴会,娘不能去,但你被邀请了。” “跟之前的宴会一样,还是有你舅妈带着。” 说到这,梅夫人又道:“尽量避开纪炀。” “避开他?我要主动避让?”纪驰话刚说,便知道他娘说的没错。 不避开又怎么样,那位才是伯爵府嫡长子,这三年里他不在,自己已经习惯当家中唯一儿子。 现在纪炀一回来就要避。 梅夫人想到哥哥说的话,笑道:“放心,他才入官场几年,让他风光几日。等十六日上朝,让他知道,什么时候官场,什么是朝堂。” 再多的梅夫人并不多说,她儿子几斤几两她清楚,能靠着舅舅挣得爵位便行,再当个一官半职,自己还能被扶正。 她这辈子也算圆满。 若不是有个纪炀在,这些事情早就能实现。 “最要紧的,还是科举,明年四月的科考,千万不能再失误。这次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考。” 想到科考,这母子两个全都狠得厉害。 但没关系,很快,很快便让纪炀吃吃苦头。 还想留在汴京? 那都是做梦。 纵然留下也不会有好下场。 风风光光回汴京,再灰溜溜滚出去,岂不是很有意思。 八月十四,上午。 纪炀换上王伯找人给他裁的新衣,好久都没穿这么繁杂的衣裳,面料做工都是汴京少有。 他人生的本就俊朗,这样的衣服穿上去,自有一股贵气骄矜。 谁见了都会夸一句,不愧是伯爵府嫡子。 纪炀好笑,见平安他们都有新衣,便知道王伯还在兴奋。 不过给他穿这个样子,无非是菊花雅宴既然是赏菊,也是看人。 林家赶在休沐的两天,还错开中秋节办宴会,为的就是这个目的。 听说去的人户不少,连郡主都邀请了。 但去的人再多,也跟关系不大。 纪炀去赴宴,纯粹因为是林大学士相邀,还要做给汴京许多人看。 到时候跟林家大公子林启说几句话,然后提前回来就行。 纪炀看向凌俊鹏他们几人,凌俊鹏摆手:“大人,不用管我们,在汴京,还怕找不到乐趣?” 这倒也是,不过纪炀又看看李宾,想了想道:“再过几日,再过几日,你便能跟家人相认。” 李宾是京郊庄户人家,如今化名丘益川,肯定回家。 李宾点头,他主动在别院待着,纵然左侍郎那边问,他也能说害怕别人认出,所以主动不出门这种借口。 更是让纪大人安心,他肯定不会乱跑。 家里安排妥当,面对王伯殷切的表情,纪炀笑:“王伯别想了,成亲这事尚早,我都不急。” 走之前,纪炀想到乖乖做的小璎珞,想了半天,还是没带。 带上总觉得怪怪的。 估计只能辜负江乖乖的心意。 穿华服,坐豪车,纪炀忽然有点理解原身当初为什么天天找乐子玩,汴京还真是让人容易沉迷。 马车走过两条街,便到林家附近。 林家的宅子原本没有这样大,是林大学士当翰林之后,当今圣人亲临,做主买下旁边两处宅子,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而且这宅子修得清雅,很适合林家这样的书香门第。 纪炀抬手下了马车,只听背后传来声音:“纪炀!你果然来了!” 这分明是好友颜海青的声音,听说他因为跟自己喝酒还差点挨打,怎么还这样大声。 果然,颜海青旁边的贵气妇人气不到一处来,刚到林家,他家傻小子便跟高喊纪炀的名字。 但纪炀名字一出,周围人的目光也不会放到高声的颜海青身上,反而顺着目光看向纪炀。 三年未见。 纪炀如何了? 众人只见眼前的贵公子嘴角微挑,眼神明亮坚毅,棱角分明下颌微微点了点。 不像在看你,却又像独对你有意。 就连颜海青身后的贵气妇人都微微咋舌,如此英俊的儿郎,这次菊花雅宴,怕是有意思了。 凭他的相貌,跟他的本事,还有他伯爵嫡长子的身份。 那些传言还算什么? 哪家儿郎没点招笑的事? 难道外放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不行,她要想办法,让自家儿子也外放出去,今年只要他能考中举人,塞也要塞出去。 纪炀并未察觉周围目光,只是好笑道:“不怕被骂。” “骂什么!”颜海青刚说完。 就见侯爷家孙儿井旭也快步上前,挤眉弄眼道:“不愧是你啊,这通身气派,好多家姑娘都看呆了去!” 纪炀无奈,跟着他们两个一起进门,还嘱咐道:“莫要乱说,影响宴会上女眷们的清誉。” 三人齐齐进门,这话却被旁边脚步慢了些的文家姑娘听到,耳朵瞬间羞红。 难为还有这样为女子考量的英俊儿郎。 即使这人叫纪炀,似乎也没什么了。 文家姑娘往前看了看,唯恐自己动作太大,没想到不少人户家的女眷都在瞧。 这次菊花雅宴,真要如颜海青母亲所说,恐怕要有点意思了。 第65章 “看到纪炀了吗?” “见了一眼, 他怎么那样,那样俊朗?” 林家大公子林启跟林五姑娘缓缓走来, 五姑娘气质娴雅, 已经堪称汴京闺秀典范,纵然她已经出嫁的三姐,还有不算喜爱她的母亲, 如今都挑不出错,甚至还屡次夸赞。 只是听到纪炀的名字,林婉芸顿了顿, 像是想到什么,但依旧带着柔和的笑, 谁都要赞一句的。 林启也觉得自家妹妹如今举止比其他姊妹都要好些, 不过开口道:“上次葫芦灯罩, 满汴京只有你跟陛下才得了, 要不要同我一起, 去谢一下纪炀。” 提到葫芦灯罩,林婉芸眼神黯淡一分, 但很快笑着道:“我是闺中女儿, 不好过去, 哥替我谢谢吧。” 林启点头, 摸摸五妹的发顶:“明明是你的物件,却被母亲拿去,如今到了老三手中。哥一定帮你再买一个。” 林婉芸只是笑笑, 那边又来了个丫鬟,说夫人来叫, 让小姐去帮忙招待宾客。 眼看五妹温柔娴雅, 大家风度十足离开, 林启总觉得哪点不太对。 他多忙于外面,对内宅的事不算清楚,等他娘子过来,林启才道:“葫芦灯罩那事,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林启的娘子是个真真温柔人,婆母的话不好多说,只道:“委屈五妹了,但她心思豁达,能开解的。” 等林启还要再问,林娘子微微摇头:“内宅的事,再多问,反而对五妹不好。” 本就揭过去了,现在再提起,难免有人说五妹小心眼翻旧账。 家事分不出个对错,五妹如今日子刚好过些,眼看又要婚配,不宜在这个时候生事。 林启深知母亲性格强势,不在身边养的五妹都如此,他娘子恐怕也不好说,只好背着旁人拉拉娘子的手。 等林启离开会客,林娘子才叹口气。 要说葫芦的事,其实已经过去一两年时间。 当时五妹的礼仪规矩已经学得极好,贵族们玩的插花点茶,更是超出旁人不少。 挑剔的三姑娘都说不出什么。 小知县 第118节 原本以为这样下去,五妹在家里会好过很多,没想到潞州来的葫芦灯罩,让家里姊妹生了嫌隙。 那副灯罩实在精巧,里面的垂钓图更是精妙。 也就是因为物件实在好,偏偏满汴京只有两个,一个在陛下皇后那,另一个在他家。 他相公自然知道潞州那边看似是给自己,其实给五妹的,而且就把五妹当小孩心性,旁的什么也没有。 但话还没说,就被母亲收去,说有个什么宴会想要带过去。 这会如果说明是纪炀单给的,又不像话,五妹也朝相公摇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谁料没过几天,已经出嫁的三妹回来,说了几句,五妹又被罚跪祠堂,一跪就是三天。 出来后,更是罚抄女则女戒。 过后林娘子才打听到,原来三妹在夫家知晓了葫芦灯罩的来历,更知道是潞州扶江县纪炀手底下出的物件。 回家竟然哭了一场,说这不是毁她名声。 还问她相公物件到底是送给谁的。 林启只得答,不过前些年他去扶江县时候,小妹也在,估计看小妹垂钓有趣,正巧灯罩是垂钓图,纪炀跟自己关系又好,所以送过来。 原本都是陈年旧事,就是普通人家来往,得了新奇物件也会转送。 承平国没那样大的规矩,否则纪炀不会顺手塞一件。 但三姑娘哭诉一圈,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从未到过五姑娘手中的葫芦灯罩,反而成了她的枷锁。 纪炀那边不过给个新奇玩意,还是给她相公林启送信时候顺手给的。 五妹跟她相公更是以礼相待,事后她相公也送了东西过去,怎么搅和这么多事。 再从祠堂出来之后,那厚厚一沓女则女训抄完,五妹便成了如今的模样,行事说话,半点挑不出错。 只是没了往日的灵动活泼。 别说她相公,就算她看了,也觉得心疼。 五妹虽寄养在乡下,但饱读诗书,知书达理,以前虽说活泼了点,不是什么错处。 她本就聪慧,她决心学规矩,那是一句苦也不会喊。 不过倒有些好处,那什么灯罩的事,本就是婆母跟三妹觉得不妥,外面半句风言风语都没有。 五妹相貌又是姐妹们中最佳,如今规矩也好,风评更不用说。 所以文家受宠的四公子一眼便瞧上五妹。 文家家学渊源,数到前朝都是有学问的。 而且文家跟林家不同,文家的家主文学士,如今不过四十,正值壮年。 假以时日,他必然能做翰林院的大学士,甚至还会接林大学士,他们家祖父的班。 能嫁到文家,还是受宠的儿子,姻缘也算不错了。 那文家四公子原也有更好的姻缘,但一心念着五妹,所以这事才能促成,今日文家也会过来,估计还要相看一番。 过了中秋,这事差不多能定下。 林娘子心里叹息,还是收拾收拾去宴席上帮忙。 今日男女不会严格分席,所以事情格外多。 宴席开之前,基本都在园子里赏花,各家的家眷都在那边,她若去晚了,必然也要挨骂的。 等林娘子到的时候,见一切妥当,心里放心下来,只是瞧不少人都聚在一起往亭子里看,凑近瞧了瞧。 纪炀此时在亭子里坐着,抬头看傻子一样看向他家庶弟,开口道:“你说你要跟我比什么?” 纪驰咬牙:“比,比。” 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纪炀干脆起身,随意整理下衣衫,目不斜视走了过去,直接去赏花了。 留下纪驰被人哄笑,闹个面红耳赤。 纪炀心里半点波澜都没有,怎么会有这种,认为自己抢了风头,所以要过来理论的? 跑到自己身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纪炀看看姗姗来迟的晁盛辉,福至心灵道:“是你?” 是平时不爱说话的晁盛辉撺掇?! 别说纪炀了,跟在后面的颜海青,井旭,也是目瞪口呆。 行啊你,平时闷不吭声,一来就来个大的。 “谁让他在那边乱说,讲伯爵老爷多厌恶纪炀,好像他马上能承爵一样。”晁盛辉低声嘟囔。 纪炀算看出来了。 不愧是他们几个经常在一起玩,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颜海青跟侯爷孙儿井旭不说了,他俩什么脾气,大家都知道。 闷不做声的晁盛辉也如此。 啧啧,他们之前那些名声,都是有原因的吧? 不过相处下来,说顽劣可以,但真的纨绔,还不至于。 他们四人也不爱赏菊,只在凑在旁边喝酒闲聊。 这看着怎么更纨绔了? 林家大公子带着文家四哥来的时候,撞见的便是这一幕,忍不住摇头,就听文家四哥低声道:“这是纪炀?早听说过他名声了。” 这语气,怎么还带了点向往?跟害怕? “他是个很好的人,旁人传言并不可信。” 林启边说话边往纪炀这处走。 两人三年不见,都觉得彼此有些变化。 不过林启跟文家人一来,包括晁盛辉在内的纪炀好友们瞬间不自在。 这两个是什么人? 京都中饱学之士! 他们三个,不对,带上纪炀,他们四个,是京中纨绔子弟! 他们天生气场不合! 只要待在一起一炷香时间,都能被家里念叨小半年! 眼看三人齐齐溜走,纪炀哭笑不得,他的好友们,还真是有趣。 等林启介绍纪炀跟文家四哥互相认识之后,纪炀在文家四哥身上停顿片刻。 这便是林五姑娘要嫁的人,还不错,虽说性格软了些,但眼神清澈,应是良配。 三人边赏花边说话,在园子里逛了逛。 主要是纪炀跟林启在前面上面,文家四哥落后半步,主要他还在读书,他们两个聊的,自己有些听不明白,便不多嘴了。 纪炀笑:“留不留汴京,也不是我说了算,等年后早朝再说吧。” 林启见纪炀真的显得开,再次感叹:“以你的才学敏锐,真该考科举的。” “灌江府韩家韩潇也这样讲。”纪炀摇头,“往事不可追,就这样吧。” “韩家?若能让韩家教你?”林启眼前一亮。 教是真教了,但不能说。 文家四哥这话能插嘴了:“是个特别胆小,凡事都往坏了想的韩家?” 纪炀笑着看看文家四哥,虽并未回答,但意思很明显了。 “不是,不是我爱背后说人,只是他们的名声,有些显赫?” 文家四哥脸皮薄,又解释道:“我家祖上跟他家祖上有些姻亲,约莫是前朝的事了,所以知道一点点。” 几句话下来,纪炀已经确定,眼前的文家四哥是个良善人,笑道:“无碍,我还当面调侃他,韩潇不会生气的。” 文家四哥松口气,不过还是道:“当面说跟背后说有些不同。” 三人说着话,关系亲近些。 不过走到角落时,只听两个女子的声音。 “走吧,丫鬟都说了,你哥在,我哥也在。你陪我去找纪炀说话,不算见外男,你跟我四哥都要定亲了,难道不想见他?” 这声音带些憨气,但明显快活自在得很。 随后声音清柔,带了些为难:“算了,还是,还是不见他。什么定亲的话,不要乱说。” 只是不知这他,是指纪炀,还是指文家四哥。 纪炀他们三人已经停下脚步,那文家小姑娘已经拉着林婉芸闯出来。 一时间纪炀跟林婉芸四目相对,颇有些尴尬。 特别是林婉芸,感觉自己无所适从。 知道纪炀过来,也知晓他是客人,前来大大方方见一面不算什么。 但她不敢。 不敢让纪炀看到,她如今是这幅模样。 温柔娴静。 带着斗笠钓鱼的快活日子,就如同那个葫芦灯罩一样,早不属于她了。 旁人见她如此倒还好。 一直想着她还是活泼性子,爱玩爱闹的纪炀不行。 不过林婉芸面上依旧妥帖,拉着文家小妹一起行礼。 小知县 第119节 纪炀瞧着,倒生出几分趣味。 果真跟传言一样,温柔贤淑,知书达理。 纪炀似笑非笑,倒让林婉芸后退半步,随后沉默听文家小妹前去攀谈。 旁边的文家四哥很是欣喜,他瞧林婉芸的目光,发丝都透着倾慕。 纪炀随口答文家小妹的话:“葫芦灯罩吗?回头我让滕显送几个去文家。” “真的吗?我能去挑图案吗?”文家小妹圆圆小脸,生动可爱,只是微红的耳朵透露出不同。 “可以,回头让小厮同滕显说一句,不是什么大事。”纪炀稍稍看了眼落后半步的林五姑娘跟文家四哥。 勉强算得上郎才女貌。 好姻缘。 纪炀听文家小妹邀他前去,倒是摇头:“抱歉最近事多,你们尽管去挑,让滕显记我账上即可。” 话到这里,文家小妹也不强求了,只扭头对林家姐姐道:“婉芸姐,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吧,你家那个不是在你三姐那吗?反正你也看不到,再买一个。不对,是纪炀大哥送我们的。” 说到那个葫芦灯罩,纪炀跟林婉芸又对视一眼。 纪炀自然是疑惑,但这是林家的事,他自然不好多问,也道:“是了,可以去挑选。最近还做出有故事图案的葫芦灯,比之前的要漂亮许多。” 林婉芸先看了大哥林启,见大哥点头,这才柔声谢过。 真是一丝一毫都挑不出错处。 纪炀眼底笑意更深,像是看到什么有趣事情一般。 他这一笑,方才叽叽喳喳的文家小妹不说话了,只躲在哥哥旁边,偷偷瞄纪炀微微下垂的眼睛。 怎么会有这么英俊的人。 文家小妹心里再次发出感慨。 以至于只剩她跟林家姐姐的时候,还在小声嘀咕:“婉芸姐,纪炀的相貌在汴京算不算头一份?” “他看着也挺正经的,而且很懂礼,一点轻浮举动都没有。” “他是不是跟你家定过亲?不过这事也没人提了。” 文家四哥过来的时候,便看到好脾气的林家五姑娘一边给小妹倒茶,一边听她絮叨,径直走过来把小妹拎起来。 “你一个未嫁姑娘,乱说什么。” 等林五姑娘看过来,文家四哥一时脸通红,声音也弱了:“你自己不着调也罢了,在林家五姑娘这说什么。” 文家小妹嘿嘿一笑:“怎么?哥你心疼?” 不等她挨打,立刻道:“纪炀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文家四哥看看喝茶的林五姑娘,答道:“他们两人去书房商议事情,我来寻你找母亲,总不能让林五姑娘主人家,只陪你一个人吧?” 这理由也站得住脚。 但别说文家小妹了,纪炀跟林启自然看出,这是借口想来再看一眼林五姑娘。 等文家四哥离开,林婉芸算是松口气。 其实跟着文家小妹挺好的,既算招待客人,她也落得轻松。 这会人走了,只好打起精神去席面上。 这杯茶慢慢喝完,林婉芸才起身,不过她想到纪炀。 纪炀已经知道,他送的东西没落到自己手上,这事她要道歉的。 可怎么开口也不知道。 林婉芸清理思绪,笑着领了丫鬟去席面。 林家夫人看她一眼,等人少了才道:“如今家中,只有你,你表姐,还有庶出那个老四没婚配。” “你既然差不多定了人家,不要乱跑了。” 林婉芸规矩行礼,柔声称是。 此时林婉芸脑子只闪过一个念头,若纪炀在,不定又怎么笑她。 越是这样,她越不敢见。 她有时候都不敢看自己的动作,总觉得像是变了个人。 宴席远处,只听有人议论道:“那是林家五小姐,可真漂亮。” “不仅漂亮,人又温柔懂礼,事事谦让,事事恭敬。” “那她可许了人家?这样的女子娶回去,肯定能孝顺公婆,体贴丈夫。” “快定下了,文家知道吧?他家的媳妇一向是汴京媳妇典范,晨昏定省,伺候汤药,都不能少。” “这家定下,可见林五姑娘真是个好的。” 不少人户都在惋惜,怎么自家没先下手,失了这样的好儿媳。 算下来,林府菊花雅宴,男子那边纪炀风头尽出,不管是他的相貌还是经历,又或者庶弟挑衅时不屑一顾。 都足以让他成为焦点人物。 女子这边则是林家五姑娘,话少又乖顺,谁不喜欢呢。 纪炀此时跟林启还在书房内说话。 两人书信往来也有三年之久,关系肯定亲近,聊起来,自然是聊潞州城,聊汴京城。 不过林启这次说的,显然不能让外人听,他像是闲聊一般笑道:“最近几年,陛下甚爱提携年轻人。” “上次两榜进士就不说了,基本都很年轻,陛下很是看重。” “但看重也是有区别的。” 言尽于此,林启看向纪炀,随口道:“明年开年,我也要去外地任职了。” “接任扶江县知县的人,名叫章善,今年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的知县。 还是个踏实肯干,忠于陛下的年轻人。 如果陛下把一批批这样的年轻人放到各地历练,那能得出什么结论? 林启见纪炀已经有些明白,认真道:“陛下既有提携之心,你我千万不要辜负。” “不管留在汴京,还是如何,以后还有很长的路。” 纪炀点头。 可他心里掀起的波浪,只怕比林启想的还要大。 林启只是透出一些陛下的思路,让纪炀更了解形势。 但纪炀却看出不少另外的东西。 陛下是老了,他年迈,精力不济。 他会被正值壮年的梁王偶尔压制,但他也在呕心沥血铺路。 不管这条是给自己铺的,还是给,给那位铺的。 抛开这些不讲,陛下大力提拔新人,还给新人锻炼的时间,也就意味着他们有更多的晋升空间。 但想要晋升,就要政绩。 而越混乱的地方,越容易有政绩。 还是那句话。 混乱,是台阶。 再想到自家那张舆图。 陛下这盘大棋,他竟然有种甘为棋子的感觉,怎么办? 毕竟想到能参与其中,还有些激动? 两人聊得差不多了,也达到纪炀的目的,这下宴会更轻松了。 正好门外林家小厮来请,说即将开席,请两位公子赴宴。 这次再过去,便是去宴会正厅。 但人还没到,里面传来个嚣张的声音:“你婚配了?” “还,还未婚,但但。” 文家四哥半天没说出来,他怎么好说自己跟林五姑娘的事,亲事没定,说出来让她为难。 而且面前的人是郡主,她向来难缠。 “真的没?”郡主皱眉,“那你家为何不去提亲?” 文家四哥已经婉言相拒许多次,这位郡主哪管这些。 纪炀看着,心道这就是文家四哥更好的姻缘? 瞧着确实不如林五姑娘,他看着腼腆,却是个有眼光的。 林启低声道:“文家四哥脾气柔和,人也清秀,郡主瞧上他有段时日了。可没想到。” 没想到妾有意郎无情。 “婚事能不能成,其实也要劝这位,今日也要调和这件事,没想到这会对上了。” 怪不得两家都同意,婚事却没成,竟因为如此。 纪炀微微点头,只是看戏而已。 但这场面,林家大公子肯定要去管。 “映月郡主,马上要开席了,让府里丫鬟引您落座吧。” 话说着,林家女眷们听闻此事,也已经到此。 映月郡主皱眉,立刻看向林启这边,刚要开口训斥,忽然一歪头,目光放在林启后面的纪炀身上。 小知县 第120节 “他是谁?” 熟悉映月郡主的人,下意识反应过来。 只有纪炀在外面三年,不了解内里的情况。 文家四哥立刻抬头,满脸欣喜看着纪炀,眼神充满感激。 好了! 映月郡主终于“移情别恋”了! 他跟婉芸的亲事肯定能成! 纪炀疑惑看向众人,又看了看后面站着的林五姑娘。 怎么了? 第66章 “当初在一个宴会上, 映月郡主就是这么看上文家四哥儿的,现在又这么看你, 你完了。”井旭好笑道。 旁边颜海青, 晁盛辉的表情也一样。 三人亲眼目睹映月郡主的眼神,等大家落座,自然过来调侃纪炀。 纪炀眼神迷惑, 随后笑道:“说不定明日又看上旁人。” 这个大家倒是同意,万一有比纪炀更英俊的人? 不过井旭还是道:“旁的不说,文家跟林家肯定要谢你, 不管如何,他们两家的婚事, 总算没有人阻拦了。” 纪炀放下就行, 这才看到文家四哥儿傻兮兮朝自己笑, 等他看过, 这文家四哥儿竟然小跑过来:“纪炀兄, 我敬你一杯?” 他这么一说,井旭等人更是笑出声。 看他的态度, 纪炀反而把酒杯推开, 随口道:“回头吧, 宴席也差不多了,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按理说从林启跟书房出来,他就该走了, 这会走不算失礼。 其他好友却是跟家里来的,不能随意离开, 见纪炀没人管, 颇有些艳羡。 文家四哥儿连忙点头:“回头, 回头一定请你吃酒。” 看来他真心实意在感谢。 纪炀笑笑,起身跟林启告辞。 纪炀要离开,林启肯定亲自相送,到门口的时候,林启也道:“今日你无意中帮了我家一个忙,回头请你吃饭。” 听此纪炀脸色古怪,回道:“你们倒能凑一桌酒席了。” 不等对方问原因,纪炀便道:“回头让你家妹妹跟方才那个文家小妹一起去滕显那挑葫芦,我提前打个招呼即可。咱们回头再聊。” 这宴席吃的,纪炀只觉得汴京生活还真是多姿多彩,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 马车从宽敞繁华的街道上走过。 这里跟扶江县很不同,随便想想也知道,跟灌江府更加不同。 锦绣富贵地,确实容易消磨意志。 不过实在没想到,参加个宴会,还可能促成一段姻缘。 平安明显也想到此事,还道:“少爷,那林五姑娘变化可真大,如果不是之前认识她,肯定不知道她以前那般灵动。” 纪炀笑:“现在也还好。” 倒不是说她规规矩矩很好,而是藏在规矩下的性格很有意思。 她是个极聪明的人,只是汴京林家不太适合她。 不过对于这些,纪炀倒是更觉得文家在其中很有意思。 一边是宗室,一边是老臣子林家。 他们的选择代表势力的倒向。 说白了。 映月郡主代表宗室一派。 林五姑娘自不用说。 而文家作为翰林院第四人,过个几年便会成为大学士的人物,家主又正值壮年。 他们家,到底是会选映月郡主,还是林五姑娘。 又或者说,会选宗室,还是林家。 与其说文家四哥身为男子有选择的权利,不如说文家有选择权。 映月郡主身份尊贵,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吃亏。 这其中只有林五姑娘被身份裹挟,动弹不得。 是那种明白所有事情,也不能妄动的处境,她身上不仅有家族给的枷锁,还有女子身份给的枷锁。 若不是林家人,她自不用管这些,若不是女子,也有天地广阔。 可惜了。 但她还是聪明,在这种境地里,给自己争取到最大的体面跟尊重。 纪炀摇摇头,吩咐道:“去汴京府衙门。” 不仅车夫疑惑,平安也疑惑。 去衙门做什么? 纪炀笑:“当然是找茬。” “给这些人在朝中参我,找个借口。” 朝中参少爷? 还要帮他们找借口? 纪炀的马车出了林家,一路直奔衙门,走得还很着急,看着十分急切的模样。 这让不少人户都看在眼里。 脑子里跟平安一个问题,这么着急,干什么? 等纪炀到了汴京府衙门,不用平安扶,直接大步走下马车,不等门口捕快阻拦,直接喊道:“你们这,是不是有个叫麻奋的?给我喊出来。” 麻奋? 他们同僚? 眼看这位公子哥气势汹汹的模样,便知道是来找晦气的,捕快自然道:“衙门重地,不好随意喧闹,如果想要找他,还是另寻他处吧。” 这虽是开封府的捕快,但对上这种公子哥,基本不敢大声呵斥,这满汴京谁知道哪家公子哥又跟谁有关系。 在汴京执法,难啊。 纪炀嗤笑,径直要往衙门里闯。 这边喧闹已经让里面的麻奋知道。 虽然今日大多数官员都休沐,可衙门这边总要有几个值守的,他这种无根无基,出卖纪炀才得的职位,这种时候自然在办公。 麻奋见纪炀找来,本就心虚,再看他面色不善,更知道事情恐怕败露。 他还在张望,就听纪炀指着门后道:“来人,把他给我弄出来,敢传小爷的谣言,今日咱们两个打一架,也算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好友情谊!” 这边动静还吸引不少路人,自然有人随口问一句:“这是怎么了?既是好友,为何拳脚相向。” 纪炀冷笑,看着说话的路人:“我拿他当好友,他却给我庶弟当狗!将我的一举一动全告诉庶弟母子!” “不就是欺负我年幼失去母,所以去巴结那位?” “前日刚回汴京,不过跟好友们在丰乐楼吃了顿酒,只是吃酒而已,他竟然把席面上一字一句全都加油添醋传出去!” “我问过其他四个好友,他们四个赌咒说没讲过,只剩他了!” “有本事让他也过来发个誓!” 纪炀本就年纪不大,这会说话急切中还带了点少年意气。 赌咒发誓他就信人家的话,怪不得被骗? 路人看向他,难免对这个“心思赤纯”的年轻人有了好感,这么容易相信人,背叛他的朋友也不是东西了! 这世上最可恨的事情之一,不就是兄弟背叛吗! 眼看义愤填膺的人越来越多,麻奋也不好继续躲着,如果事情越闹越大,上司那边肯定没好脸色。 只见他举起袖子遮脸,这才匆匆出来,开口便是:“纪炀纪炀,你别在这闹了,那事真跟我没关系。” 等会。 这年轻人是纪炀?! 路人下意识后退一句,刚还在帮他说话,这会竟然有些后怕? 是那个纪炀吗? 看大家脸色,麻奋声音又大了些:“这里是汴京府衙门门口,你若在这生事,纵然为伯爵府弟子,这事也难办啊。” 伯爵府嫡子,纪炀。 就是他! 众人看着一身华服的纪炀,只见他眉宇俊朗,脸上似笑非笑,若不是那些名声,谁都要称赞一句的。 可这是纪炀啊! 他的名讳,汴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若是他在衙门门口闹事,好像正常起来? 纪炀并不管那么多,他身形本就比一般人要高大,直接抓起麻奋衣领,竟然有种把他要拎起来的感觉,冷笑道:“说,我回来一日,便在汴京漫天谣言,若不是陛下帮我澄清,今日林大学士家的宴席上,必然十分丢脸。” 小知县 第121节 “那谣言是不是你传的!还是我那好庶弟传的!” “怪不得他今日在宴会上那般挑衅,你们好得很!” 哇。 陛下帮纪炀澄清谣言? 大学士林家还请他赴宴? 身为庶弟竟然挑衅嫡子? 看来停下来吃瓜是对的! 眼看这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就知道事情必然能传出去,纪炀让平安跟车夫直接把麻奋丢进马车,随后扬长而去。 等纪炀的马车走了,众人这才回过神。 这,这还真的没法说! 纪炀八月十二回汴京,今日八月十四。 他就能搞出这么多大新闻? 今年的中秋节,只怕各家家宴上闲谈都是他的名字。 纪炀直接把麻奋带回别院交给凌俊鹏跟卫蓝。 早就想揍他了,今天终于找了个理由。 原身的死跟他脱不了关系,当初还护送原身去任地,路上能看着原身病死,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等麻奋出门,脸上可谓精彩,身上伤痕更是看不到却疼痛难忍。 好个纪炀!竟然这么对他,竟然把他从衙门拖回家打。 如此嚣张的行径,果然还是他! 之前以为他变了,没想到还是个没脑子的。 既然这样,那接下来的计划,别怪他狠了。 麻奋一瘸一拐离开,故意让周围人户都看到,彰显纪炀的恶行! 王伯看着麻奋背影,自然不觉得少爷做得有什么不对,但还是道:“少爷,他毕竟是衙门的人。” “而且对您名声也不好,以后您要在汴京为官,少不得跟汴京府衙门的人打好关系。” 纪炀摆手:“不用管,今日府中可有其他事。” 说到这,王伯看了看少爷,这才道:“少爷,伯爵府来消息,请您中秋去赴家宴。” 明日中秋了。 时间过得好快。 纪炀笑了笑:“回他们,不去。” “不去?伯爵府那边?”王伯劝言,“以后的伯爵府到底是您的家业,若不过去,会不会便宜了他们?” “只要我人在,还怕这些?”纪炀翻看递过来的请帖,看着没什么重要的,只让王伯去回。 不管他在不在伯爵府,都越不开他这个人。 若跟以前一样,估计还好说,但如今政绩傍身,那就不一样了。 再好,好好的中秋佳节,何必跟他们去勾心斗角。 还是省省力气,等到节后上朝再说吧。 那时候肯定特别精彩。 王伯点头称是,虽然心里还有些担心,但他都听少爷的。 纪炀又吩咐:“去跟滕显那边说一声,这几日林家小姐跟文家小姐会去挑几个葫芦灯罩,账记在我名下。” 这些事忙完,纪炀又打开舆图,灌江府周围的地形被他牢牢记在心里。 那地方没有什么天然屏障,跟边域只是城墙相隔。 在四五百年还是前朝的土地,只是前朝后期无能,如今那几块地已经被异族牢牢霸占。 这附近战事频发,也是这个原因。 纪炀到中秋晚饭时,这段时间一直在看舆图。 外面都在说陛下想要他留在汴京,连王伯,还有林家宴会上的人都这样认为。 甚至林启也如此想。 可只有他知道陛下的心思。 在别院家宴,气氛自然好。 玉敬泉等人自然也落座,他们都是纪炀的属下,还是抛弃官职,跋山涉水跟来,所以别院下人都十分尊敬,王伯也亲自斟酒。 等众人落座,纪炀只留了信任的在此伺候,凌俊鹏看着金杯里的美酒,感慨道:“说起来,到汴京不到三天时间,竟然已经完全习惯这。” 纪炀这几日一会去宫里,一会去宴会,回来便闷头看舆图。 他们几个倒是在家丁带领下逛汴京。 从初来时候的惊叹,再到慢慢熟悉,三天时间,足以让人对汴京印象深刻。 玉敬泉也点头:“要是有机会,真想把妻儿也接过来。” 大城市的好处自不用说,瞧着街上男女穿戴,再看各处鲜花乐声,都让人流连忘返。 随处可见的珍馐美味,随便走走便能碰到的新奇玩意,太不一样了。 卫蓝同样点头:“还有爹娘,爹娘在就好了。” 李宾倒是没说话,他现在只想回扶江县,照顾怀孕的妻子。 纪炀看看四周,平安王伯不用瞒着,剩下也没了旁人,这才放下酒杯,开口道:“我们这次,不会留在汴京。” 众人下意识看过来。 只听纪炀继续道:“在汴京不会停留太久,估计很快便会离开。” 纪炀算了算:“应该在十月之前。” 灌江府,山高水远,比潞州还要偏。 如果说潞州城算一个城市的六环,那灌江府便是十环开外。 而且他要去的地方,只会偏中更偏。 倒不是陛下如此想,而是他觉得,都过去了,都要闯一番事业了,自然要啃最难咬的骨头。 否则,岂不白费这次机会。 立功这事,也是不等人的。 所以要赶在十月之前,天气没有正式冷下来的时候出发,省得路上难走。 若天要再冷,就要明年春天再出发。 一耽误便是大半年。 “十月之前?我们去哪?”玉敬泉立刻问道,随后又接了句,“不管知县去哪,我都知道,汴京也没那样好。” 凌俊鹏跟卫蓝也道:“对,汴京没那样好,天天在这,骨头都要懒了。” 见大家跃跃欲试,纪炀笑,开口说了三个字。 “灌江府。” 灌江府? 别说其他人了,连李宾都惊呼出声。 前年灌江府兵乱,他们都是知道的。 潞州隔壁的凉西州都深受其害,朝廷分别派了两个官员去协助凉西州跟灌江府。 潞州知州去年帮到七八月份就已经回来。 但另一个官员现在还留在灌江府,听说每日焦头烂额。 提到那边,就是头疼。 他们大人,要去那? 可陛下不想想让大人留汴京吗? 为何主动提出想要灌江府。 这两者差别,说是一个天一个地都没错。 具体的纪炀现在还不能说,但趁着中秋提前跟身边人讲明白。 明日上朝,这事便会传出,不好让他们太过惊讶。 而且还有一件事。 “原本以为我会到潞州城任职,那地方大家熟悉,同僚也不错,所以带着你们另有机会。”纪炀慢慢道,“但灌江府不同,那边不知底细,内里又乱。你们过去,只怕会有危险。” “所以这几日可以想想,不管回扶江县,潞州城,甚至留在汴京,我都能安排职位。”纪炀认真承诺。 “这事关乎性命,要慎重考虑。” 潞州城跟灌江府那边环境差别太大。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要拿起刀剑也不一定。 纪炀都没想到,他每日练练剑法,竟然会用在这上面? 等会,陛下不会知道他每日跑路练剑的事吧? 如果把这个也加上去,好像真的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纪炀说完这话,谁料大家都笑:“大人,跟着您从潞州城出发那一刻,我们就不后悔。” “是啊,一路走过来,我们这一两年的见识,比前面二三十年见的都多,怎么还会回去。” 小知县 第122节 “现在让我们回去,我们也坐不住的。” “对!再说灌江府有您,我们怕什么!我凌俊鹏誓死保护知县大人!” “我也是!我卫蓝武功虽不如俊鹏兄,但胜在灵巧,给您挡刀挡枪,这还是可以的!” “玉敬泉也如此想,那些头疼的杂务,还是交给我吧。” 三人直抒胸臆。 管他汴京还是灌江府。 跟着大人就行! 扶江县都能治理好,何况那边! 平安也在一旁攥紧拳头:“少爷,小的也肯定跟着您。” 只有李宾想灌自己闷酒,他没这个机会了,但他会留在扶江县,即使只能养牛耕田,他也会做个不让知县大人操心的良民。 纪炀看了看大家,起身拱手:“纪炀在此谢过了。” “我答应大家,总有一日,会亲自接你们家人来汴京,让他们也成为此地的笼袖骄民。” 这话自然是调侃。 但举家搬到汴京,无疑是最好的奖励。 为了自己的前程,为了家人的日子! 拼了! 灌江府! 去了! 在纪炀跟他的手下都做好去灌江府准备时,第二天早朝,多数官员还以为,纪炀会留在汴京。 所以在他站在上朝队伍后面时,总有些酸酸的。 人家都是吃苦考上的功名,他呢?他拿银子换。 碰巧做出点功绩,还被陛下看到,点名让他来汴京。 还破例让他上早朝。 人比人气死人! 一时间情绪无比复杂。 纪炀只当什么也看不到,早上五点起来上朝,这日子太难熬了! 等行过礼之后,勉强打起精神。 只听前面宗室代表梁家,老臣代表林家,以及新晋的文家。 他们三边你来我往。 这三者跟前日宴会上看到的一样。 宗室跟林家争取。 文家随风而倒。 一会是大水赈灾抚恤,一会是升任某某官员,再或者裁减用度,又有人接了句提高捕鱼虾税等等。 还有灌江府那边上书要军费等等。 灌江府。 纪炀终于精神了点。 早朝上提到灌江府,但也只是点到为止。 因为这早朝也只是提出事情,具体的还要开小会讨论,只讲个大方向。 周围官员早已经习惯,原本以为节后第一个早朝就要结束,大家都想赶紧回官署休息,不对,回官署办公。 可没想御史台出来一人,直接要弹劾队伍最后面的纪炀,说他妄自尊大,不顾礼法,当街强行掳人,殴打朝廷官员等等等等。 纪炀都听困了。 因为纪炀是在队伍最后面,所以一众人等只能往后看。 皇帝在龙椅上看到这场面,一时觉得滑稽,差点笑出声,轻咳之后朝纪炀方向招手:“既是状告纪炀,那你上前来听。” 纪炀拱手谢恩,大大方方上前,不知道还以为御史台的人在夸他。 纪炀上前头一句便是:“这位大人,您方才讲得有些长,要不然总结一下,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 还要总结? 有这样被弹劾的人吗? 见眼前的人一脸震惊,纪炀认真道:“如果您的弹劾奏章可以写得简短明了些,既节省大家时间,更节省陛下的时间。” 说过之后,生怕对方没被气死,又接了句:“当然,只是下官的建议,听不听看您的。” 你都说我耽误陛下时间了? 我还能怎么讲??? 其实纪炀大致听清了。 别看啰里啰嗦那么一堆,其实就一件事。 他把汴京府衙小吏麻奋拖出去打了一顿,拖人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等麻奋再出现的时候被打的凄惨也看到了。 “纪大人,你可承认此事?!”眼前不知名官员厉声道。 纪炀点头:“承认。” “他该打。” 朝堂一片哗然。 连皇帝都忍不住扶额,开口道:“胡闹,你还不快解释清楚。” 陛下开口,听着便是拉偏架。 其他官员面面相觑。 看样子陛下对纪炀确实喜爱,张口不是询问情况,而是让他解释。 不知名御史台官员也没想到,陛下这么护着纪炀? 可想想后面的把柄,这只是开始而已。 陛下一向公正,肯定不会太过徇私。 别人以为陛下是护着他。 纪炀却明白,陛下是要把他派到灌江府,所以稍微偏了些,算是一种补偿? 对他好点,才能开口说灌江府的事。 纪炀笑道:“陛下,没什么好解释的,微臣回汴京头一天,他便四处散播谣言。” “那日酒席有多清白,请丰乐楼掌柜一问便知。” “微臣离京三年,回来之后跟朋友吃酒便是罪过,那微臣以后就要在汴京各处酒楼闲逛,瞧见哪位大人在酒楼会归来好友,定要按照这位大人的要求也来弹劾。” 其他大臣:????? 谁还没个三五好友! 跟回京好友吃个酒,还要被监督啊! 纪炀以前在汴京城混账,怎么在朝堂也开始了? 他这哪里是改好了! “纪炀!不要以为你有点功绩便了不得,这是朝廷,不是你家庭院!” 纪炀反而笑,拱手对陛下时,自然恭恭敬敬。 不知名大臣继续道:“你还真是不知悔改,如此嚣张跋扈,怪不得能在扶江县做出强占民宅的事!” “原本你的好友麻奋还想帮你隐瞒,可你这顿打,让他才吐露实情!” “你任地扶江县有处造价四百多两的六进宅子,被你花了二十两买下!你可承认?!” “纪炀你凭扶江县功绩作威作福,可实际如何?!你自己清楚!” 造价四百多两的六进宅子。 二十两买下?! 就连林大学士都看了过来。 若此事当真,又该如何说?这强占民宅的名头可不小。 纪炀看向这位大臣,开口道:“其实,还未请教您的姓名。”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不知名大臣下意识后退,“你要威胁我?!” 不说别人了,即使皇帝都觉得纪炀有些嚣张。 他这人就不怕的吗? 纪炀见他不答,笑道:“麻奋既说我花二十两强买下民宅,可有人证物证。” 那位大臣不敢再看他,直接朝皇帝行礼回话:“陛下,被强占房屋那家,听说霸占他家宅子的纪大人没有一丝惩罚,甚至要调回汴京。所以举家来汴京告状,前天已经到了汴京。” “只是这家投奔到麻奋家中,麻奋为了好友一直安抚,这才没让事情败露。” “可纪炀太过跋扈,竟然把他打得变成瘸子,在微臣说服下,这次决定将此事揭发。” “此事人证物证具在,还请陛下明察!” “那宅子还是一个将士卸甲归田所盖,只是后人经营不善,这才落魄。” “强占兵士后人的房屋!其罪当诛!” 不错,一番言语下来。 小知县 第123节 麻奋还真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好汉子。 莫非被自己逼到绝路,还帮他瞒着“罪行”呢。 而霸占兵士后人的房屋,让朝中为数不多对他有好感的武将们立刻皱眉。 如此颠倒黑白的话术,还真是厉害。 还有?瘸子? 麻奋跟他背后的人,下手够狠。 打瘸自己,也要诬陷他,有点意思。 周围大臣的反应,此刻看纪炀的眼神如同看向蛇蝎。 毕竟在他们看来,麻奋已经仁至义尽,可纪炀却因为市井传言殴打对他那样好的“兄弟”。 这样的人能做出强占民宅的事,似乎也不意外。 可纪炀此时神色都未变,反而挑衅道:“陛下,既然这位不知姓名的同僚说人证物证具在,微臣也想看看。” 皇帝眼神一直在纪炀身上,扶江县的事他很了解,纪炀做不出这种事。 否则他不会把纪炀也列入名单。 “那就带上来吧。” 普通的朝会变得如此热闹,哪个大臣都不舍得打盹了。 想看看人证物证到底是什么。 不多时,一瘸一拐的麻奋带着满脸伤痕,还带着身后衣衫褴褛的王家人进来。 王家人吓得瘫软,可看到纪炀的时候,又快走几步,明显有了主心骨。 “知县大人!给大人行礼了。” 王家夫妇搀扶着前来,来此不先拜皇帝,却先拜纪炀,这让不少人脸色微变。 弹劾的不知名大臣更是皱眉。 纪炀赶在他们行礼前扶住,领着两人去向皇帝叩头,并道:“这是我们承平国的陛下,这些年四海升平海清河晏,全仰仗陛下。” 说这些可能听不懂,纪炀直白道:“咱们扶江县荒地开耕田税减半,便是陛下给的恩德。” 那些文绉绉的词,怎么比得过这样实在的话。 王家夫妇听此,立刻诚心诚意磕头,并到:“多谢陛下恩德。” 两个普通百姓的感激太过直白真挚。 皇帝听过许多夸赞,上书夸的,当面夸的,写成文章夸的。 唯独这两个普通百姓的语气都充满感激。 皇帝起身,认真看了看他们两人,亲自将他们扶起:“起来说话,不管有什么缘由,全都说个明白。” “你们来汴京是为了状告纪炀?” 听着皇上柔和的声音,臣子里的户部左侍郎微微抬头。 纪炀,好个狡猾的纪炀,竟然这样讨陛下欢心。 但没关系,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要给了足够的银钱跟好处,对纪炀再感激,也会捅他一刀。 想到这看似憨厚的王家夫妇索要的银钱,纵然是他都觉得肉疼。 还好有伯爵府,只要把伯爵府攥到手里,都会回来的。 在左侍郎又低下头的时候,只听王家夫妇道:“我们,我们收了银钱,要我们来汴京诬告知县大人!” ??? 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朝堂上众人头都伸长了,唯恐错过一点好戏。 这两人,当堂翻供了?! 精彩啊! 王家夫妇有些无措,同时气愤得厉害。 在大人要去汴京之前的一天,凌县尉跟玉县丞齐齐去了他家。 还说了,等知县大人走后,会有汴京的人来找王家,还会问二十两买走宅子的事,更会试图买通他们诬告知县大人。 两人当时刚要说,自己绝对不会答应,给多少钱都不会答应时。 玉县丞竟然讲,要他们应下来。 因为应下来,会帮大人一个大忙。 能帮到知县大人,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所以两人愿意千里迢迢,愿意在人前直接揭发恶人罪行! 他们知县大人很好! 是最好的父母官!怎么会强占民宅!这都没有的事情! “当时前来买宅子的,并非大人,而是这个叫麻奋的,他说要花五两银子买下我家六进宅子。”王家汉子努力让自己声音不颤抖,也许是皇帝足够温和,让他很快说出早就打好的腹稿。 “可大人来了,说这么大的宅子五两太少,让涨价。最后才定下二十两的。” 那不知名大臣听此,立刻抓到漏洞:“那还是二十两买的!这跟实物价值不相符,也是有错。” 王家娘子瞪他一眼,直接反驳:“你懂什么。知县大人没来之前,我们扶江县什么都没有,别说二十两了,有人七八两买下,我们都感恩戴德。” “那会我病着,不是有这二十两银子,只怕早死了。” 听着两人吐露实情,不少人看向纪炀时,眼神变了变。 虽说二十两买人六进大宅子是有些过分,但也情有可原。 就在不知名大臣还要说话时,王家汉子从最里层的衣服里掏出一张契约。 “知县大人说是买下宅子,但从未住过一天,反而是我们一家人,一直住在宅子里。” “大人但凡用房屋,也只有那么几件事。” “其中一个院子,请葫芦秀才腾先生住下,来教导扶江县百姓制作葫芦器具,补贴家用。” “还有两个院子,一个堆满石柱木料,最后全都用在盖当地官学房屋上。” “剩下最后一个院子,冬日安置房屋破损的扶江县百姓,灾年安置流民,教下面百姓制化肥的时候临时落脚。” “每次安置这些人,知县大人总会给我家银钱,让我们做做饭,照顾照顾人。” “甚至连给我娘子看病的大夫,都是大人让贴身小厮去潞州城请的。” “等他离开时,又把房契原封不动给到我家,那二十两银子也没有要走。” 说完这些,王家夫妇携手朝陛下磕头:“知县大人对我家恩重如山,让我们诬告,绝对不可能!” 朝堂一片寂静。 二十两买了人家六进宅子。 听着便是强占民宅的罪行。 可他自己一日不住,但凡住进去的,都是需要帮助的百姓。 房屋原本主人不用搬走,还能得银钱补贴。 等他任期满了,房契又还回去。 要说二十两买宅子是事实吗? 是的。 是真的。 可这种情况,如何告他? 告发他爱民如子? 告发他施医赠药? 还是告发他善待治下百姓? 再或者囤积石料木料,用来盖官学? 等王家夫妇说完,告状的麻奋,还有那个不知名官员,直接瘫软在地。 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是给纪炀搭台子,给他扬名了?!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剩下的官员里,不少都眼带泪花。 即使见多识广,也会被王家夫妇真挚地剖白感动。 只要你做实事,你治下的百姓一定会铭记。 他们会一桩桩一件件记下,还会千里迢迢赶来,告诉告状的人,你们告错了! 知县大人才不是那样的人! 皇帝缓缓看向纪炀,见他眼睛微垂,虽看不出情绪,但这样的纪炀很得皇帝喜爱。 若朝中都是这样的臣子,他又何必发愁,又何必为小皇子担忧。 皇帝再次扶王家夫妇起来,缓缓走到高台上,在龙椅坐下。 “这便是,要弹劾纪大人的案子吗?李东锋,你还有说的吗?” 纪炀看看瘫软在地上的御史台官员。 哦,叫李东锋。 记不记都行了,反正他没了。 纪炀隐晦地看向户部左侍郎,见那位低头不语,便知这件事他肯定甩得极为干净。 小知县 第124节 但,事情就这样简单? 纪炀垂眸,周围对他的夸赞,他也只听个大概。 他心底还有一件事没落下。 果然,同样跪在地上的麻奋忽然爬着上前,声嘶力竭道:“陛下,陛下我还要告。” “我要告他纪炀不尊陛下,不尊朝堂,还有不臣之心!更说过大逆不道之话!” 皇帝皱眉,只听麻奋一字一顿道:“他纪炀在灌江府兵乱时,曾说过一句话。” “他说,他说饿急了,抢粮算什么,也不是大错。”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都不让我吃饭了,难道还要乖乖听话?” 在兵乱时,说饿急了,抢粮算什么,难道还要乖乖听话? 纪炀微微闭眼。 果然来了。 当时灌江府关闭城门,不让灾民进入城中。 他随口来了这么一句话,说过也觉得不对,但当时太忙,一时没察觉。 之后捉住李宾,才知晓这也当做把柄送到汴京。 他这话不算罪证。 却极为危险。 当臣子的,什么都可以做。 但不能失去陛下的信心。 他今日能在其他地方造反的时候,说出这种话。 明日是不是也可以为一句,抢粮算什么,为什么要乖乖听话,而做出与民有利,却与朝廷无利的事。 很多时候,皇帝跟百姓之间,并不是利益共同体,是在分割利益。 臣子在中间,他帮谁?他向着谁?这对皇帝来说很重要。 臣子,为百姓做事,这很好。 但做得太好,也不好。 如同王家夫妇进了朝堂,不拜皇帝先拜他一样。 这句话会像一根随时冒出来的刺,不时扎一下皇帝本就敏感脆弱的神经。 再大度的皇帝,都不会喜欢有这样的刺存在。 以后还会用你,但怎么用,是另一回事了。 这是一句可以断绝仕途的话。 朝堂上更是安静。 众人看向纪炀时候,眼神带了怜悯。 不是科考出身这种事,在这句话面前,根本不算大事。 陛下可以不在乎他有没有科考,在乎的从来都是其他人。 但他不得不在乎,手下有个这样随时有“反”心的臣子。 毕竟哪天皇帝做得不对了,他是不是可以说一句,皇帝算什么,为什么要乖乖听话。 因为他向着的是百姓。 而并非皇位上那个人。 纪炀看着周围一片安静,轻轻叹口气,抬头看向眼神不明的皇帝。 皇帝摩挲龙椅上的珍珠,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许久,缓缓道:“退朝吧。” 林大学士看了看纪炀,又看了看陛下,有心张口,最后道:“等陛下。” 等陛下什么?后面有些说不出。 等陛下消气了? 这不是生气的事,是疑心的事。 再明智的皇帝都有疑心病,这是必然的。 纪炀这句话,都能击中皇帝的疑心病。 其他事情还能摆事实讲道理,甚至可以偏心。 但这种事,不行。 眼看所有人都绕着纪炀走,倒是梁王脚步顿了顿,看向纪炀的眼神竟带了些欣赏。 但他还没说话,就见后面小太监一路小跑过来。 “纪大人,还请移步勤政殿。” “陛下找您说说话。” 纪炀点头,又看了看王家夫妇等人,梁王道:“这种知恩图报的百姓,本王必帮你安置。” 纪炀内心差点翻白眼,安置?让你安置,皇帝马上安置我。 “还请小内官帮忙,请他们二人出宫,我家马车就在外等着。”纪炀笑着朝小太监道,明显不搭梁王话茬。 小太监笑眯眯地称是。 估计这话不到一炷香时间便能传到陛下耳朵。 赶紧加点印象分吧! 不然他就要完了! 纪炀再次进勤政殿,这次跟上次有很大不同。 上次还有盏茶喝,今天只是干等着。 不过等的时间倒很短,应该是大臣们都知道陛下这会心情不好,全都有事说事,没事不开小会。 等纪炀进到正殿,皇帝扔下手中奏章,没好气道:“不给你茶吃,你也要抢吗?” 纪炀眼睛一亮,这就是有台阶可下,赶紧道:“陛下息怒,微臣讲的那话,只是可怜灌江府百姓,并无其他意思。” “承平国各地,百姓安居乐业,耕田劳作,又怎么会像灌江府那般,他们是例外。” 皇帝脸色果然缓和了些,示意他上前,开口道:“是啊,灌江府一直是朕心头之患。” 来了。 终于到正题了。 纪炀并不接话,只听皇帝继续说。 反正最后的目的,肯定是让他“将功赎罪”,去灌江府任职! 他可以! 不过陛下这演技,也是很不错的。 若真恼了他,是不会让他再去灌江府那种随时可以造反的地方。 这肉眼可见的恼怒,一是真有些气,二是装装样子,三是想办法把有功之臣扔到偏远之地找个借口。 纪炀心里松口气。 扶江县留的所有尾巴终于清扫干净。 不枉他费劲打了麻奋一顿,给他们一个状告自己的好机会。 等皇帝说了一堆,最后的决定终于来了。 “朕就罚你去灌江府任职,让此地百姓衣食无忧,生活安定,再无你说饿急了就要抢粮,你可认罚?” 第67章 罚他去灌江府? 纪炀适时抬头, 眼神充满疑惑。 “不是留在汴京?” 皇帝仔细看着纪炀的眼睛,随后道:“灌江府前年年末出的事, 今年还未平息, 大部分官员都要更换。” “怎么?你不愿意去?” 纪炀像是为难,开口道:“陛下,还请让微臣考虑片刻。” 这点皇帝倒是理解。 之前说的汴京, 现在说的灌江府,差别太大。 两者繁华程度不可相提并论。 皇帝让纪炀起身,门口又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说梁王,林大学士, 文学士前来。 这不巧了。 正好是这三人。 皇帝道:“让他们进来。” 这三人过来, 聊的也是灌江府的事。 基本上就没纪炀插话的地方, 他老老实实在一边旁听。 梁王的意思是, 那边既然有人起兵造反, 不如出兵镇压,他愿意领兵打仗。 林大学士并不同意, 原因很简单。 那些骑兵造反的人, 一部分是本地势力联合前朝余孽浑水摸鱼。 小知县 第125节 还有一部分是吃不饱饭的百姓跟着闹事。 提到吃不饱饭时, 场面一时停滞, 纪炀感觉自己就是个靶子。 如果换了个心眼小的皇帝,他这会小命都没了。 好在这点很快过了,林大学士的意思是, 兵祸也是祸,应该派人好好治理灌江府, 那里的臣民跟承平国其他地方一样。 只是近年来太乱, 必须管一管, 而且还拟了个名单,从朝廷各处抽调人过去。 两者相比,一文一武。 各有优劣。 但这不是对外打仗,对外不考虑劳民伤财的情况下可以直接打过去。 这是对内。 里面有多少自己的百姓自不用说。 灌江府百姓跟其他地方百姓同宗同源,纵然乡音不同,但写的文字,用的书籍,日常文化,全都一样。 对自己人,不能用那样残酷的手段。 而且打了? 然后呢? 还不是要重建,那时候要重建的,可是一个对承平国朝廷有仇恨的地方。 所以能不打自然不打,怀柔看起来软弱,但也最温和。 能最大程度保障普通人的生活。 说到这,皇帝让内侍把一份文书递给纪炀,开口道:“一边看一边听。” ??? 一边看? 一边听? 您是不是太为难人了! 不过这种时候,他自然不能反驳。 来自灌江府的文书,应该还是陛下自己人整理,内容十分简洁。 只是越看,纪炀脸色越凝重。 现在的灌江府,沿着边境线有五个县城,但即将合成两个,因为战事频发,当地豪强乡绅不做人。 强卖妇女,奴役百姓,这都是最常见的事。 他们这些地主家中,不少佃户要交八成的田租,如果想要离开,更要卖儿卖女。 藐视王法,欺压平民,更会逼迫不识字的良民签下卖身契,成为娼妓。 逼良为娼,强占良家妻女,在古代是一条极为严重的罪行。 依照承平国律法,凡豪强之人,强夺良家妻女,奸占为妻,妾,者,绞。 可灌江府这份文书上,此罪行比比皆是。 至于说盗卖军器,官吏受财,全都是在其中。 那是什么律法都犯完了。 承平国律法随便翻开一页,便能让这文书上的人全都拖到行刑场上,甚至都不用等秋后,全都就地正法。 也因当地如此残暴,能跑的人已经全都跑光。 五个县基本要合成两个县。 人一跑,大批土地撂荒,从耕地变为荒地,当地豪强没人搜刮,自然更加苛责自己庄子里的庄户奴才们。 留下的百姓,还有被迫成为山贼的百姓,再有本就穷凶极恶的歹徒,这三者稍稍挑唆,便会拿起自制的刀具反抗。 还时不时有外族侵犯。 几股势力交杂到一起,头都要大了。 等翻完文书,纪炀又听梁王跟林大学士在讨论。 到底直接派兵镇压,还是像林大学士说的那样,怀柔,不能对自己动手。 那边乱,无非因为日子不好过。 那都是自己国家的百姓,留着跟自己一样的血。 纪炀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他平时做事利落,可很难对百姓动手。 那些豪强不提,对于拿起武器反抗,甚至流落成山贼的百姓,他其实并不算讨厌。 否则也不会留下话柄,让人找茬了。 不过也因为那句话,皇帝跟林大学士更加认定,纪炀就是他们要派去的知县之一。 虽然他那话有些大逆不道,但大致跟他们想法一样。 有些地方可以打,有些地方却要慢慢平。 至少不能对自己人打。 而那些豪强,若真是打过去就能平,倒简单了。 可惜了,不行。 他们扎根在那片土地上吸血,只有一点点才能扒出干净。 这些人就像田地里的害虫一般,杀一波虫,他们还会把虫卵藏在土地里,藏在根苗里。 等你稍不注意,再次冒头,吃你的庄稼,害你的田地,让你来年颗粒无收。 既然纪炀能让扶江县丰收,想必灌江府也一定能行? 等那边吵得差不多了。 文学士则在中间说和,最后看看纪炀。 其实仔细看的话,场面十分怪异。 纪炀现在的官职,严格来说还是七品知县,而其他几人,一个皇帝,一个王爷,还有正三品,从三品。 他们全都看向纪炀这个七品小官。 纪炀只当不知道,见他们眼神挪开,又开始新一轮的讨论。 旁边还有起居舍人在旁边刷刷刷记录眼前的所有对话。 其实仔细听他们的话,并非毫无意义地争论。 更像是战与和之间的辩论,讨论出来的东西稍加整理,便是很好的国策论。 可惜了,若梁王少些私心,这场辩论从他开口就夹杂了其他东西。 代表皇帝的林大学士好一些,但也夹杂了些对梁王试图立功的阻拦。 梁王想打,一方面是他真的想打,另一方面则是想用战功来立威,有什么能比军功更能让人站住脚跟。 纵然到现代,润物细无声的治理,也很难比得过一鸣惊人的战役,让人名声来的响亮。 没办法,战争就是能刺激所有人兴奋起来。 只要不是打在自己身边,而且还打赢了的胜利,足以让梁王在承平国内扬名。 皇帝跟林大学士知道这一点,既不能让他打,更觉得不能打。 天下安定没多久,丰收的日子也没过几天,能让一处打仗,拖累周边所有百姓? 前年年末,灌江府起了个小兵祸,便牵连出多少事,造成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但凡心慈的人,都知道不能打,毕竟牵扯的不是一个地方,甚至会拖累半个承平国。 皇帝没那样疯。 他冷静,他也心慈。 他只想给年幼的儿子,体弱的皇后留下一个稳定,可靠,能等儿子成长的江山。 最后的文学士,看看众人,他的话那就堪称废话文学经典。 看似都帮了,也谁都没帮。 只是不知道这场精彩的,所有人视角都不一样的辩论,最后在起居舍人笔下,再经过其他人层层修改,又会留下什么。 如果都能留下,肯定很精彩。 纪炀还真做到一边看文书,一边听他们说话。 这种情况下,自然也没什么明面上的结果,等大家口干舌燥的时候,皇帝道:“纪炀你说呢?” 纪炀下意识行礼,顺嘴便道:“微臣什么都不懂,但打仗要钱要粮,这些梁王殿下出吗?” 一时间,场面安静下来。 起居舍人记录的笔也停下,随后动手更快。 记啊! 这有什么不能记录的! 不过眼神明显出卖他! 等着梁王回答! 梁王语塞,看纪炀一眼。 方才大殿上,他便拒绝自己帮忙照顾贱民的提议,这会又用军费来堵他。 但梁王自然不会因为这些,便放弃拉拢一个能臣,此时故作大度:“你说笑了,打仗涉及的钱粮,哪是本王一个王爷出得起的。再说,陛下节俭开支,王府也没钱啊。” 王府没钱? 也是在场众人定力足,这才没笑出声。 梁王见皇帝欣赏地看向纪炀,随意道:“提到纪炀,臣弟倒是想到一件趣事。” 小知县 第126节 “前日林家宴会,平王家映月郡主瞧上纪炀,回家便说想要嫁给他。” “这会凑巧在皇帝面前,要不然皇兄?就把这事给定了吧。” 现在的宗室里,除开血缘较远的不讲。 跟皇帝同父的兄弟姊妹里,长公主同母所出,下面便是平王,琨王,梁王,这些跟皇帝都不是同一个母亲。 其中后面的琨王,梁王,事情最多,一个五十出头,一个刚到四十,都是年轻力壮的时候。 上次就是琨王家幼子惹事。 而平王年纪已经有六十六,比皇上还大些,早就不管事,算是宗室里的和事佬,也是最省心的一个。 所以平王的子女,皇帝多有照拂,其中说的映月郡主,是平王的八女儿,皇帝有些印象。 但平王再省事,也是宗室的人。 梁王此时撮合纪炀跟映月郡主的婚事,谁都看出来他不安好心。 文学士看了看纪炀,上次宴会过后,他家女儿也是张口闭口纪炀,念叨要去挑葫芦灯罩。 不过生得这副相貌,确实能哄小姑娘们。 皇帝听了梁王的话,似笑非笑看向纪炀:“朕也说让他快些成亲。” 只说快些成亲,却没说跟谁。 林大学士有些想笑,这两人一个想嫁侄女,一个有些想嫁闺女。 如果知道陛下想让纪炀去灌江府,不知又是什么想法。 不过林大学士心里,也希望纪炀可以寻一门亲事,他要去灌江府,那边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自己又远离朝堂,家里不拖后腿算好的。 要有个得力岳家帮忙,对他来说会很不错,至少帮他稳住汴京这边。 其实不论宗室家女儿,还是文家女儿都可以。 毕竟他们几人虽然对怎么平定灌江府争论不休,但目的都是让那边安稳。 连梁王也不例外。 他不是个蠢的。 不管心里什么想法,陛下仍然在,他根本不会做什么,无非为宗室一派争取利益,陛下还能容忍。 他要真想祸乱朝纲,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林大学士的想法,基本就是皇帝的想法,最后对纪炀道:“在你上任之前,最好把婚事定下。” 不等纪炀说话,林大学士便道:“现在,婚事尚且能请陛下做主,以后那就不好说了。” 等会。 纪炀立刻看向林大学士。 他怎么忽略一件事,古代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别说他不在汴京,就算他人不在了,只要有便宜老爹在,这婚事都能走成,还会被官府承认。 纪炀到底不是古代人,把这件事完全忽略了。 这会被林大学士提醒,才想到此处。 他过完今年生辰就到十九,等他去了灌江府,这边以他年龄为由开始张罗亲事,难道他还能从灌江府飞过来? 别说皇上了,连梁王,文学士也一起点头。 梁王还笑:“纪炀倒有我当年的风范,不想成亲啊!” 皇帝摇头:“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成亲,朕给你赐婚,你会不同意?” 这看似在说梁王,实际在讲纪炀。 不过皇帝也是好奇,纪炀到底会选谁? 在林大学士看来,宗室的女儿,文家的女儿都可以。 那他看来,他孙女似乎也行? 纪炀跟林家不是还有门似有似无的娃娃亲? 但今日说到这已经足够了。 在梁王跟文学士忽然回过味,在想林大学士说纪炀不好自己操持婚事什么意思,就听陛下开口。 皇帝道:“纪炀,你之前胡言乱语,朕都不追究了。这次给的处罚,给你两天时间考虑,若不认罚,那朕可就不客气了。” 处罚? 因为那句话给了什么处罚? 纪炀似乎想到什么,立刻谢恩:“谢陛下开恩,只是去灌江府下面当知县这件事,事关重大,容微臣两天时间。” 灌江府? 当知县?! 梁王猛地看向林大学士。 他还在争取以战为手段的时候,他已经撺掇陛下继续派官员过去?! 林大学士笑:“咱们讨论许久也没个结果,但那边也不能一日无人。等咱们商议出可行办法之后,再说其他的吧。” 意思是,咱们吵归吵,那边还要派官过去,不能耽误那边的事啊。 吵出个结果,再商量下个事情。 林大学士不愧在朝堂屹立如此之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招,被他玩得太顺畅了。 明面拖着吵架,看似势均力敌,偶尔还会吃个亏。 其实人家已经动手做了。 难道梁王还能阻拦朝廷派官员过去? 等众人离开勤政殿。 这场辩论,已经有结果了。 大殿内,还真是不见血的战斗。 纪炀跟文学士对林大学士的敬佩,几乎要写在脸上。 厉害啊! 梁王没耐心继续演戏,气哄哄离开,剩下文学士跟林大学士还有纪炀落在后面。 不过文学士也没留太久。 林大学士看看他们两人背影,笑道:“不用太排斥成亲,未必会是件坏事。” 映月郡主跟文家小妹性格不同,都是极好的姑娘。 这点纪炀自然知道。 但他不觉得自己可以如同文家四哥一般,做个挑选者,这让他心里很是别扭。 不过说到文家四哥,纪炀看了看林大学士,似乎想到一个人。 从早上四五点折腾到中午,足足三个时辰,纪炀一出宫门,便看到平安在前面焦急等待。 纪炀他们下朝之后直接去勤政殿,早朝上的事已经传遍整个汴京城。 又是纪炀的名字。 还跟之前他拖走汴京衙门小吏的事有了关联。 他拖走小吏打了一顿,本以为是他歹毒,没想到另有原因! 那所谓好友,更是背地里让人诬告他。 怪不得纪炀那样生气,被好兄弟背叛!谁不生气?! 早朝上的曲折经历,也被百姓们津津乐道,特别说到王家夫妇怎么讲纪炀是个好官清官,二十两买宅子这种离奇故事。 不管怎么样,人家纪炀确实损失了银子,还帮了百姓,更把宅子还回去。 王家夫妇也是机灵人,竟然假装被骗,然后当众揭发纪炀恶友的阴谋! 若不是他们千里迢迢过来,还真要冤枉纪炀啊! 如此为百姓做事的好官,谁会不喜欢他? 一时间,纪炀的风评直接扭转,原因自不用说。 身为最普通的百姓,谁不想有这样的好官给自己做主? 什么? 之前的传言? 这都能是假的,还有什么不能是假的。 人总是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 纪炀是个好官,这就是对自己有利的。 与此同时,他那句大逆不道的言论也给许多人带来震撼。 最震撼的,还是各个学堂上,毕竟这句话跟那句出名言论有异曲同工之感。 那便是许多皇帝起家的名言,也是许多王朝覆灭的名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凭借这句话,不少开国皇帝推翻上一任,但等他们坐上皇位,某一年也会被另一群人推翻。 所以这句让人既爱又恨的话,一直算个禁忌。 纪炀说了这种意思的话,还被陛下带走了? 那他会怎么样? 会被砍头吗? 还是会被流放,又或者再也不重用? 小知县 第127节 纪炀在勤政殿里这段时间,外面竟然有无数人在为他担心。 为纪炀担心,这种心情实在奇妙,可任何一个百姓,都不想让这样的好官受惩罚。 可这句话,谁都不敢去求情,否则会让局势更难办。 但最为纪炀担心的,自然还是王伯平安,还有手下们。 平安在宫门外更是急得上火,好在见少爷囫囵个回来,这下松口气。 纪炀笑道:“走吧,回家。” 估计很快,他“受罚”的消息就会传出。 罚他到偏远之地继续做知县。 这偏远之地还是灌江府。 到家之后,纪炀直接让王伯关门闭户,做个闭门反省的样子,好让陛下那边有台阶下。 说到底,罚他再去做官,算个不轻不重的处罚。 对比那句话来说,并不算严重。 陛下让他思考三天,他就自己反省三天,以后谁也不会再把这件事拿出来翻旧账。 此时别院里,王家夫妇也松口气,他们这一趟没有白来! 再次见到知县大人,他们自然转达了乡亲们的想念,还说了新知县章善人也很好,虽然做事慢吞吞,可也很为扶江县百姓着想。 今年的几个作坊,陆陆续续都在出货,香粉作坊也做出了其他种类的香料,很快就能运到汴京。 纪炀知道扶江县一切都好,也就放心了,让他俩先去休息。 然后是同样担忧的李宾。 他一直在等宣他进宫作证,跟王家夫妇一样,当个证人。 谁料王家夫妇那边反水,不管纪炀还是左侍郎那边都没找他。 纪炀道:“左侍郎见我早有准备,就想到你已经被我发觉。再说最近你都没出别院的门,估计他们以为我已经把你软禁,所以不敢再找。” 在对方视角里,李宾应该是被五花大绑,该招的都招了,找他也没用。 所以李宾也成了弃子,去不去都成。 纪炀继续道:“等我去灌江府上任路上,会报你已经病死,那边会以为我下了狠手。以后世上再无李宾,你丘益川,直接回扶江县。” “听到了吗?” 李宾,不,丘益川立刻磕头,他听到了,他一定会听话的。 事情到这。 之前的麻烦全都解决。 当天下午,便传来对麻奋,御史台官员李东锋的处置。 麻奋,污蔑上官,秋后处斩,遇大赦不免。 李东锋,诬告同僚,贬谪至岭南小县,十年不用。 这些处置跟纪炀闭门思过,再去灌江府当平级知县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等百姓们得知陛下的大度,顿时松口气,同时心里又为纪炀高兴。 但总觉得怪怪的,以前提到纪炀都是贬,现在却变成夸? 夸纪炀不好意思,那就夸陛下啊! 多亏陛下! 才有现在的日子! 纪炀虽在府中思过,也知道这些事。 百姓对他的“惩罚”尚且好说。 而世家之间流传,他要留汴京的言论不攻自破。 不少人还为纪炀惋惜,原本能留在汴京的人,现在要去那么偏远的地方。 都怪麻奋那个恶徒! 因为嫉妒纪炀的能力,所以出此下策! 这就是麻奋被关押之后给的答案。 跟纪炀想的一样,从麻奋到李东峰,所有事情都跟那位户部左侍郎毫无关系。 即使朝中也有人猜到详情,但没有证据,谁能拿他怎么办? 纪炀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即使扳倒他,也要自损三千,甚至还会伤害身边的人。 朝堂水之深,不是他能解决的。 现在能解决掉一个麻奋,也算为原身报些仇了。 其他人,日后慢慢算账。 他现在最重要的。 还是灌江府。 趁着在汴京,他一边闭门思过,一边请求调些灌江府的卷宗过来。 皇帝知道此事,自然不会阻拦,几大车资料拉过来,足够纪炀跟玉敬泉等人研究了。 除开这个之外,他总觉得还要往伯爵府走一趟。 万不能让伯爵府趁着他远在灌江府,便给他说亲事。 忙完回来,家里多个娘子? 古板如他!接受不了! 纪炀说自己古板,这话估计要被很多人笑死。 其中就有滕显。 滕显在几家小姐来挑葫芦灯罩的时候,得知朝堂上的事。 当下把映月郡主,文家小妹,林五姑娘都吓一跳。 映月公主立刻就道:“他竟说了这话?那不是完了?” “我去找我爹!等我回来,你们再挑灯罩!” 文家小妹也很慌:“我爹,我爹在朝堂上,应该没事?” 只有林五姑娘先冷静下来,拉着她们俩,又看向慌乱的滕显,开口分析:“约莫不会有事。” “他可是纪炀。” 这话倒是安慰到滕显,滕显想到纪炀的本事,这说得没错啊! 可其他两个小姐不清楚纪炀的本事,还要林五姑娘继续安慰:“今日的事看似很凶险,倒也还好。” “陛下心善,对臣子一向好,对有功的臣子更好。” “估计小惩大诫罢了。” 几人总算冷静下来,等她们要回家的时候,纪炀的消息又传来,说皇上没有深究他大逆不道的话。 可原本要留他在汴京为官,现在变成去边关继续当知县。 众人惊呼。 等上了马车,林五姑娘才小声道:“真有点羡慕。” 丫鬟没听清,下意识问道:“小姐,您说什么?” 林五姑娘笑着道:“看这个灯罩雕刻,天高任鸟飞。” “是啊,腾先生的手艺可真好。” 林五姑娘拨动灯罩,心里随着鸟儿一动。 如果她主动找纪炀,是不是? 想到林家宴席时的场景,还是算了吧。 不过他不能留在汴京,反而要去那么偏远的地方,估计想嫁的人户骤然减少。 灌江府。 还是太远了。 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没记错的话,朝廷派过去的官员里,十个有三个都要死在那,剩下七个,要么成功融入,要么无功而返。 那处险之又险,就算哪户人家要同纪炀成亲,也不舍得让女儿随行吧。 谁也不敢赌,纪炀是幸运的那个。 纪炀也是这样想的。 自从确定要去灌江府,他对成亲这事一点都没想法。 那些宴会看上他的人家,也不敢拿女儿豪赌,自己要是在灌江府闯出一番事业,那确实不错。 没闯出来呢? 这不是豪赌是什么? 可林大学士的话让他头疼。 伯爵府便宜老爹毕竟是爹,父母之命这句话,古代也不好改。 夜深。 纪炀看看天上明月。 今日还是八月十六,天空的月亮还是那样圆。 算了,还是好好看他的卷宗吧。 小知县 第128节 工作!工作才是他的最爱! 他就是个奋斗命! 纪炀在家闭门思过。 外面消息也是不断,先是文家小妹被禁足,最近不准出门,然后是映月郡主跟文家四哥在另一个宴会上见面,两人看到对方扭头就走,让人直笑。 林家五姑娘还是汴京最拔尖的女子,相貌清丽,身姿婀娜,人又懂礼。 但凡宴会上,她都是最出彩的那个。 倒不是她想出风头,只是她一到,目光不由自主都在她身上。 纪炀听着,差点为林五姑娘鼓掌。 反正都是联姻,她已经在最大程度,做好她能做的一切。 不是冷眼对待社交,便特立独行,不俗于世了。 那也是她们的“官场”。 利用规则利于己身,这很好。 等三天时间一过,纪炀又被召到皇宫。 这下不用多说,纪炀在“思过”的时候主动要灌江府卷宗,已经是表态。 但皇帝所说的,要比卷宗上多太多。 皇上缓缓道:“灌江府,一直是承平国的边陲地,守卫好边陲,才能让国内安定。” “朕自问三十五年来从未松懈,只是朝中事务繁杂,灌江府一拖再拖,成了如今的模样。” “朕派你去灌江府太新县,不仅要整肃民风,更要恢复耕地,促进生产。” “让三县合一县的太新县成为灌江府人人向往之地,成为灌江府第一个恢复民生,百姓安居乐业之地。” “这是命令。” “纪炀,你不能不接。” “你说过,饿急了,不得不抢粮。朕希望你把饿急了的隐患去掉,让此地百姓如同扶江县百姓一样,听到了吗?” 纪炀郑重领命。 他早知道灌江府下面地方什么样子,也已经了解过许多。 既然答应,那就义不容辞。 倒也不是为了皇帝,更多为百姓。 皇上知道此事,所以并不用其他道理来劝,只用饿来劝,用百姓来劝。 这不是个轻松的任命。 他都能想到去了灌江府有多忙了。 “朕相信你能做到,但还有额外一个要求。” 纪炀看了过去,只听皇上继续道:“朕要你在五年之内,从灌江府下面太新县知县,一直做到灌江府的知府。” “你觉得可行?” ??? 知县当知府? 五年内? 纪炀干脆道:“要不您直接任命我当知府得了。” 两人都笑。 这自然不成。 知府的官职其实比知州还要高一层。 他七品知县当了三年,直接跳到四品知府? 吏部尚书能把他的头给敲掉,顺便骂一骂皇帝。 所以只有他自己来。 在混乱的,没有秩序的灌江府,自己从知县做到知府。 至于怎么做,皇上其实不太在意。 纪炀拱手:“陛下,这实在为难。” “灌江府豪强林立,以前在潞州的时候,微臣还能找潞州知州撒泼要钱。” “但灌江府现在的知府是本地人,他不打我一顿算好的。” “而且微臣听说,就连三县合一个县的太新县里,不少乡绅家里还养私兵。” “微臣只有一个长随小厮,三个乡野出来的小吏。这,肯定不成。” 哦,人家有私兵,你只有四个手下。 想要人直说。 皇帝自然早有准备,从桌上的檀木盒子里取出一枚兵符。 纪炀见此,整个人后退半步。 他少有如此震惊。 兵符?! 他只是想要几个功夫好的打手而已啊! 皇帝见他愣怔,反而笑了:“这兵符当年你祖父拿过,没想到又要给到你手中。” 连皇帝也不由得感慨:“谁能想到会是这样。” “承平国大多数地方,都是文职跟武官分职,互相监督。比如潞州知州通判,还有指挥使。” “朕此次给你额外通行,太新县文武之责,全由你一人承担。虽会设指挥使,但兵权秘密交到你手中,关键时刻,必能保命。” 等于说,这兵符也是保命符。 那种三县合一个县的,必然会有指挥使,指挥使可以训练士兵,却无兵符,不可调兵遣将。 灌江府各地兵符一般都在汴京放着。 但皇上给他特许,让他秘密带着灌江府太新县的兵符前去。 等遇到危险,那指挥使不听话,都能直接派兵拿下。 更能携兵符去隔壁凉西州等地求援。 这东西代表的意义太大了。 饶是纪炀,也没想到陛下会给这样大的信任? 皇帝看他,幽幽道:“你这种官员,朕见过不少,对朕有些尊敬,但对百姓可以鞠躬尽瘁。” “虽说当皇帝的不算太喜欢你们这种,但很好用。” 纪炀更惊讶看向陛下。 您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咱们打哑谜不是挺好玩的! “臣不敢,臣自然忠君爱国。”纪炀立刻拱手。 皇帝摆摆手:“忠君爱国。” “既如此,那就让天下太平安定,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但两者比起来,你让他们选择哪种?” 这还用说。 宁做盛世狗,不做乱世人。 纪炀深深看向陛下,认真行了个礼。 是了。 为了天下百姓,他都会认真做事,认真为陛下做事,谁让两者想法正好相同。 说起来,陛李宾传给左侍郎那句话,左侍郎又设计让人在朝堂上说出来,好置他于死地的话。 却被皇上当做可重用他的信号。 竟不知是不是因祸得福。 还要感谢他们? 否则兵符恐怕便没有了。 如果他们得知,只怕要吐血三升。 但也说明,这个皇帝是个好皇帝。 纵然他是为了让天下稳定,才让人去平息灌江府的乱。 但他做了,他不顾大逆不道的话来重用官员,他就是个好皇帝。 皇帝还是个十分能掌控属下情绪的人。 虽说方才陛下是故意说些真心话,但不能否认,纪炀对他确实亲近了些,谁让他说的是真话,并表示他知道纪炀的想法,但不介意。 这种态度让人不由自主亲近。 怪不得承平国在他手上,能太平安稳这样久。 也就因为老了,所以给人可乘之机。 纪炀似乎明白,很多当皇帝的为什么想要长生不老。 毕竟看着一个伟大蓝图即将建起,又因为身体原因开始下滑,谁都受不了。 功绩越大的皇帝越不能接受。 小知县 第129节 政哥不就是个例子。 就跟你辛辛苦苦搭了个比人高的积木,眼看要成了,但你身体歪了歪,积木马上要塌。 只怕恨不得抱着积木让它稳住。 纪炀此时对眼前的皇帝认真行礼,确实在表示感谢,甚至一丝理解。 皇上笑着看他,把兵符交到纪炀手上:“上面有你祖父的功绩,希望再添一笔你的功绩。” “等你归来,你们伯爵府定然重回侯府。” 开始画大饼了! 而且是给他一个人画的饼。 纪炀再次谢恩,手里拿着久经风霜的兵符,上面还有清理不掉的血渍,又或者刻意不去清理,让人看出它的肃杀之气。 有了这个东西,纪炀对灌江府太新县之行,更多了向往。 去荒凉之地基建有意思。 去混乱的地方基建更有意思! 而且那里是边塞啊! 等稳定边域,安抚百姓,什么关市,什么商路,岂不是美哉! 纪炀美滋滋回家,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被罚去边关的小可怜。 至于兵符? 这种大杀器自然是秘密,只有纪炀跟皇上两人知晓。 任职的事定下,兵符也到手。 是时候收拾收拾去灌江府了。 走之前抽空去趟伯爵府,探探里面的口风,再买点给江小子江乖乖的糕饼。 算算日子,今天才八月十九,估计九月便能出发。 到时候带上王家夫妇跟李宾,把他们送到扶江县,顺便接走俩小孩,答应过他们的不能反悔。 做完这些,灌江府也就不远了。 所以离开汴京之前,只剩一件事。 婚事。 纪炀怎么也想不到。 反而是这件事最让人头疼。 他可不想哪天收到信,说他爹帮他娶了个媳妇在家放着。 山高路远,也杀不回来。 以户部左侍郎的阴险来看,他确实会撺掇这样做。 纪炀放好兵符,刚要喊上玉敬泉他们,一起去外面吃顿饭。 他回来也快十日,还没跟大家去汴京酒楼吃菜。 现在除了婚事之外,其他事情都已经定下,是时候放松一下了。 纪炀还没出门,就听平安来报:“少爷,林家派人过来送东西,说是感谢您给的葫芦灯罩。” 纪炀刚刚要点头,让王伯收好就行,平安低声又道:“还有给乖乖他俩的果脯点心,林家五姑娘亲自送来的。” 林五姑娘? 纪炀挑眉。 “走,去见见。”纪炀想到乖乖做的那个小璎珞,这正是送出去的好机会,干脆避开旁人自己取了过去。 林五姑娘帷帽前来,见到纪炀先行礼。 纪炀笑:“四下只有我跟平安,还有你跟你家丫鬟,不用拘礼。” 说话间,还如同三年前一般。 林五姑娘掀开帷帽,眼神定定看了他几眼,随后挪开目光:“我带了些果脯,有自己做的,也有汴京有名的,烦请纪大人带给他们两个。” “嗯。”纪炀摩挲手中璎珞,看了看平安。 平安立刻对林五姑娘的丫鬟道:“还请姐姐去吃盏茶。” 丫鬟无措,见小姐点头,这才犹豫离开,又看纪炀翩翩公子,一向有礼,好像也没什么? 等两人都走了,纪炀还未拿出那枚璎珞,就听林五姑娘问道:“听闻纪大人不日离京任职?定在什么日子,到时必然前去送行。” 纪炀听此,反而收回璎珞,似笑非笑看向林五姑娘,不回答她的问题,只道:“那日,为何不想见我?” 这话听着轻浮,实际在问林家家宴时候,为何要躲着? 纪炀猜出一两分,可见林五姑娘“装模作样”有礼,忍不住再问问。 林婉芸又看了看他,认真道:“不好见外男。” “那今日?” “今日奉大哥之托,不算失礼。” 纪炀低头笑了下,声音明显柔和些:“你这样也很好。” 林五姑娘皱眉:“很好?” “嗯。”纪炀慢慢道:“海外有种蝴蝶,遇花草,遇山川,遇山脉,都会变成不同的颜色。” “变了颜色,也还是它们。” “也依旧很好。” “不过随着环境变化,让自己更好生存,更主动活着。这样,很好。” “我只会敬佩你,怎么会笑你呢。” 林五姑娘抬头,紧紧盯着纪炀。 自己是不敢见他,怕他笑自己变成现在这样,也怕他夸自己这个模样温顺。 可纪炀说的。 确实什么都很好。 不羞耻于改变,不否认其努力。 主动活着,确实很好。 林婉芸捏了捏手心,那些话原本不该说的,现在却开口道:“纪炀,你离京之前,一定会娶妻,对不对?” “你过今年十九,若不娶妻,伯爵府必然会拿你婚事做筹码,娶一个不该娶的人,找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 “说不定还会挟制你,利用妻子成为你在灌江府的阻碍。” “不管为了现在,还是为了以后,你在离京前娶妻,是最好的选择。” 林婉芸说得快速,语气依旧带些冷静:“林家,选了林家,你在朝堂无忧,灌江府那边想要什么。” 这话还未说话,林婉芸手中被塞了个小小的璎珞,看着十分稚气。 她眼神一时茫然,只听纪炀认真道:“林五姑娘,你愿意随我去灌江府吗?” “只是去灌江府之前,可能要先成亲。” 第68章 “这是哪家的马车, 看起来格外不同?” 汴京街上有人下意识询问,旁边人惊诧万分:“你莫不是刚从外面回汴京?这都不知道?” 旁边吃早食的路人插一嘴:“对啊, 这可是大半个月以来, 汴京城最热闹的事了。” “我确实从外面刚回来,快说说,这是什么热闹事?” “知道纪炀吗?就那个以前是个纨绔, 之后当知县后一心为民那个。” “他成亲了!跟自幼订亲的林家五姑娘成亲了!陛下赐婚,皇后娘娘压妆!” ??? 他成亲了? 早食铺子的百姓立刻凑在一起八卦。 不是他们想聊啊! 谁让这是汴京里最大的热闹。 八月下旬,刚传出纪炀被罚去灌江府下面太新县的事, 然后又传出纪家跟林家自幼订的娃娃亲。 具体当然指的是纪炀跟林五姑娘,两人年纪相仿, 又都是嫁娶的正当年纪。 陛下听说这事之后, 很是上心, 主动找来纪炀跟林家, 当天婚事便定下了。 只是因为纪炀即将上任, 婚期定得着急,纪炀还亲自求了陛下, 请宫中礼官操办婚事, 给足林家五姑娘体面。 陛下向来仁厚, 自然允准, 还允他以武侯嫡长孙的身份来办,应该也有看在林家面子的原因,算是弥补这桩半个月便定下的亲事。 但仔细来想, 他俩自幼便有娃娃亲,订亲这事自然不用忙, 剩下也就是办婚事。 由宫里礼官筹办的逾制婚礼自然体面风光, 吃酒的时候也是十分热闹, 听说林五姑娘头上的簪子,还是皇后娘娘赐下,让京中不少闺秀艳羡。 其实要说羡慕,只羡慕她有个好婚礼而已。 嫁的夫君虽不错,可他要去灌江府!林五姑娘还要跟着! 这就足以让许多人家退避三舍。 那种荒凉的地方,还是算了吧! 他俩亲事没定的时候,文家小妹不就因为这个原因拘在家中。 小知县 第130节 明明中秋前的菊花宴会上,文家还对文家小妹的态度乐见其成,等传出纪炀要去灌江府任职,当天文家小妹就不准出门,态度十分明显。 原以为任职消息传出来之后,各家都应该退避三舍才对,就林家倒霉,偏偏跟纪炀有娃娃亲。 真是心疼林家五姑娘。 现在九月十九,婚事在三天前便成了,今天正是回门的日子。 方才过去的马车,也是小两口回门的车马。 刚回汴京的人啧啧称奇,纪炀身上,发生什么事似乎都不奇怪。 此时马车里,纪炀跟林五姑娘对视一眼。 其实林婉芸还有些别扭,但强撑着体面,她惯会做这样的事。 可想到那日发生的事,既惊觉自己的大胆,又忍不住想知道纪炀的想法。 说实话,她确实想跟纪炀离开,不管去哪都行。 纪炀这人极好,他就算对个陌生人,都会有爱护之心,何况他们也不算陌生。 只是那话到底太过惊人,虽借着送果子的名义去纪炀住的别院,但想的也是,放下东西便走。 没想到纪炀听说她来,又让她留下。 还说了那些话。 自己不过仗着纪炀是个好脾气,更不会乱说的性子,语速极快地自荐。 女子自荐嫁人。 别说规矩甚多的林家,又或者格外不同的文家。 纵然放在偏远乡间,那都是不对的。 是她语速慢一点,都会后悔的程度。 是她这几年积累的名声,全都毁于一旦的程度。 可林婉芸想抓住这次机会。 但她没机会全都说出来,刚要解释林家如何,林家能给他带来什么,手里便被塞了个小璎珞,所以停顿片刻。 就是这个片刻,纪炀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去灌江府。 只是要先成亲。 为了离开林家,她都能跟文家接触。 何况能离开汴京? 接下来的话,林婉芸这辈子都不会忘。 “说起来,你家跟我家本就有婚约,等我去提亲,约莫不算唐突。”纪炀仿佛早就忘了什么退亲的事。 反正口头说说,有本事让林家反对的人拿出证据。 纪炀还道:“今日你从未来过别院,更没有见过我。” “是我林家宴会一见,强行要扭这个瓜。” 更别说什么文家,说亲而已,好女百家求,算起来还是娃娃亲更重要点。 “你惊讶,奇怪,但依旧是汴京闺秀典范,所以全听兄长父母祖父的话。” 说到最后,纪炀低头笑道:“不能让你的努力,毁在结尾。” 当时林婉芸目不转睛看着纪炀,这会回门的时候也是。 成亲三日,两人接触并不多,关上门各自做自己的事,新婚之夜都只是盖了一床被子而已。 她知道纪炀很好。 却不知道这样好。 纪炀被林五姑娘看得毛毛的。 说到底,还是各取所需。 他需要一个可靠的妻子,林五姑娘无论从什么方面讲都很合适。 林五姑娘需要离开,自己可以带她离开。 而且他确实敬佩林五姑娘,就算放在现代,她都已经算大胆的了。 至于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原因其实有些不一样。 他见了林婉芸的努力,有些不想让她的努力白费。 就跟一个人做了个项目,为这个项目劳心劳神,眼看要验收成果的时候,突然有人说,你换个项目吧。 虽说换的项目是她想要的,但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 纪炀不忍心。 就跟他不忍心让林婉芸亲口说出自荐的话一样。 她已经足够努力,努力的人便应该有回报。 既然辛辛苦苦打造了这个京中闺秀的典范,不能在最后一刻毁掉。 否则她的努力,她这几年的名声都没了。 是他看了都觉得可惜的事情。 如果把当闺秀当成一项考试,林婉芸自己一个人摸索出试卷,选好自己的赛道,琢磨出考试的答案,规规整整地写完试卷。 她应当享受满分的成绩。 即使在交卷的时候,发现她更想要的东西出现,她宁愿放弃前面的沉没成本,毫不在乎地重新选择方向。 这种洒脱,纪炀敬佩。 虽说只有自己欣赏到这份洒脱。 但并不介意让林家五姑娘鱼与熊掌兼得。 保住她的名声,并带她离开。 其实于他,不过是件小事。 由他提出履行年幼时的娃娃亲,之前所谓文家,所谓其他人家,自然要退后。 别说文家还在摇摆,就算真的要坐下来说亲,同样要排在娃娃亲之后。 所以,他占理。 就算不占理,那又如何。 当时林家五姑娘还担心问:“你不怕别人挑毛病?” 毕竟以纪炀要讲的故事,他在宴会上一见倾心,说好听了,那故事确实不错。 说不好听,就要扯扯其他的了。 纪炀当时还笑:“我叫什么名字?” 叫纪炀。 那没事了。 再说,当年原身什么名声,买官纨绔。 到头来有点功绩,依旧人人夸赞。 毕竟浪子回头金不换。 他的容错远比五姑娘要大。 既然知道林家五姑娘过来时,自己还专门回房间取了小璎珞,纪炀便决定护她终生。 给未来娘子背点锅,这不算什么。 只是没想到她比自己想的还要大胆。 但她越是大胆,洒脱,要放弃之前促成的一切,纪炀越不忍心,让她的辛苦付诸东流。 说起来,江小子江乖乖虽没来汴京,却被他俩不约而同当了借口。 一个借口要送果子。 一个借口要给璎珞。 都没想说什么,可偏偏话里凑着话,从试探中得到结果。 他们或许不是爱侣,至少为知音。 之后便不用说了。 皇帝知道他要娶林家的姑娘,自然笑着看他。 纪炀还说什么,听王伯讲了,才知道母亲在他两岁左右的时候跟林家订了娃娃亲。 只有林家的五姑娘刚好比他小两岁,那便是跟她订的。 林家。 正合皇帝心意。 以前看纪炀就顺眼,现在越看越不错。 林家是个好的,但儿子儿媳并不争气,唯独刚刚展露头角的林家孙儿还行,但还远远不够。 现在多个纪炀。 皇帝只觉得,纪炀一到汴京,怎么什么事都顺起来了。 武侯啊武侯,你若在世,知道自己孙儿不错,只怕乐得蹦起来。 帝后点头许婚,自然没人再提什么文家的事。 文家是不错,文家四哥也还行。 可跟伯爵府嫡子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而且文家要真想说亲,不至于映月郡主对其他人感兴趣了,还拿不准话。 小知县 第131节 若他家真想结亲,映月郡主又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他们大可约上林家详谈。 他们两家抱起团来,别说映月郡主,连梁王都要退让。 拖拖拉拉,就是定不下来。 纪炀在林家宴会时便看清这一点。 当时林家大公子林启提到这事的时候,其实也是微微皱眉,但联合文家对他们来说比较重要。 说到底,文家家主年轻,而林家除了林大学士之外,再无旁人。 不过那会所指的映月郡主,其实代表更多是背后的宗室。 宗室不会看着他们两家结亲,文家态度也不明朗。 再之后他要去灌江府的消息传出来,文家立刻拘着文家小妹,却并不限制文家四哥跟映月郡主来往,让他们还在某某宴会碰头不欢而散。 那会纪炀便知道,文家是个有意思的。 迟迟不能决断,那就别怪其他人另找出路。 伯爵府,以前的侯府,又差到哪? 现在的伯爵老爷是不成事的。 可朝中沉默的武将,便是他们武侯后人沉默的靠山。 更别怪他在见识到林家五姑娘果敢之后先下手为强。 没看他连婚事都办完。 现在都带着“娘子”回门了。 说到底,所谓文家四哥,映月郡主,林五姑娘。 代表的也是背后的势力而已。 他们的很多选择,是家族引导而来,这自有他们的法子。 可再怎么打算盘,他这个横插一脚的人,勉强算打破僵局。 皇上自然高兴。 再说他家这婚礼,伯爵府那边没什么好讲的,婚事有宫里礼官办,他便宜老爹只是出席,家中没有女主人,他娘子甚至不用伺候婆婆。 一切顺利到,林五姑娘感觉自己在做梦。 回门的马车停下,纪炀先行下车,随后众目睽睽之下扶着娘子下来。 林家大公子跟林娘子在门口迎接,忍不住道:“实在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的想法。” 纪炀提亲的时候,这位大公子可是吓了一大跳。 说好的退亲了?! 怎么又提? 还说跟他订亲的是五妹? 反正现在事情已经成了,帝后都说行,谁还能说不行? 不过一路进门,林启带着纪炀去见祖父跟母亲,林娘子自然带着五妹去见母亲,一会再一起吃饭。 今日林家人到的整齐,阖府上下喜气洋洋。 别说林启觉得怪异,林大学士也好不到哪去。 家里后宅之事,他一向不管,带过的唯一孙儿只有嫡长孙。 那日在宫里,梁王跟文学士想要嫁侄女,嫁女儿的时候,他心里还吐槽一番,没想到最后反而他家嫁孙女。 这几日上朝,梁王都恨不得拍着他的肩膀说,看你平日浓眉大眼的,怎么反而截胡? 文学士还好些,他家本就不愿意让文小妹跟着吃苦。 只是家中原本还在犹豫四儿子跟林五姑娘婚事,没想到这婚事也告吹。 但人家是娃娃亲。 还能怎么办。 因一桩婚事埋怨林家? 还是不满纪炀? 文学士虽是墙头草,也没那样蠢。 汴京好人家多了,林家在相看别家的时候,他家也在相看其他人户。 大家都差不多,大哥不说二哥。 再说,林家信守承诺,林家五姑娘知道自己会跟去灌江府吃苦,但依旧听从父母祖父之命,履行当年的诺言。 如此女子,堪称典范。 谁又会责怪这样恪守诚信的大家闺秀。 毕竟谁不想待在舒舒服服的汴京,反而为十几年前的约定去往边关之地? 文学士只能叹气,感觉既错失一个好女婿,也错失一个好儿媳。 最后看向林大学士的眼神,只有复杂。 这会复杂的眼神转移到林大学士身上,再看向纪炀。 等聊天的时候,除了常规的问礼之外,林大学士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纪炀道:“五日后,虽说成婚不久,但再不上路,以后路会更难走。” 五日后九月二十四,总算赶在十月前出发,他们准备人先走,行李后行,有王伯派人送过去。 反正赶在天寒地冻之前上任,不能耽搁太久。 林大学士点头,灌江府那边是不能耽误,不过刚成婚便走,是辛苦了些。 原本他家还说,要不然让婉芸留在汴京,只是婉芸执意要去,纪炀也说把她一个人留伯爵府不好,这才同行。 还不是跟行李同行,估计要跟纪炀一起。 纪炀把他跟娘子商量好的一一说出,众人脸色不太一样,但都带着别样的复杂。 两人认识多久? 竟然赶路都要同行? 难道真如纪炀所说,林家宴会见到婉芸第一眼,便心生好感? 这也太快了吧? 他家五姑娘确实好看,但能让这样一个人如此心喜? 林启半是高兴,半觉得纪炀又揣什么心思。 可左看右看,连他都琢磨不出来原因。 纪炀这边说着出行计划。 后院里,林婉芸同样在说接下来行程。 林婉芸嫁的夫婿,既是伯爵嫡子,有身份,还做出政绩,有名声。 所以林家主母还算满意。 毕竟纪炀今时不同往日,见陛下的优待,便知他大有前途。 至于林婉芸决定跟去灌江府,这又给林家扬名,都夸她家女儿教得好。 反正纪炀把面子里子都给足了,不枉她辛苦教导。 “既然你们夫妇俩已经有打算,那便去做了,到了灌江府,万不可失了林家女儿体面,你可知?”林家主母开口道,“你不在我身边长大,许多事情不如你三姐。” 林家已经出嫁的二姐,三姐,都提前回家迎妹妹回门。 还有个未出嫁的表姑娘也在作陪。 不怎么回家的二姐皱眉:“娘?五妹在汴京闺秀当中实属翘楚,温和有礼,人人夸赞,您夸三妹,也不要贬五妹。” “你不知道,莫要乱说,你五妹。” 话还没说完,前面男人们已经聊完,纪炀自己打了帘子进门,顺着接话道:“五妹怎么 ?” 说话时自然是看着林婉芸的,眼中明显带笑,十分亲昵:“陛下跟娘娘都夸林家姑娘教养得好,小婿拜谢岳母教诲,养出陛下娘娘都夸的好女子。” 陛下跟娘娘都夸。 她还能再说? 纪炀并不去看旁人,给林婉芸几个姊妹行礼时眼神并不直视,显得十分有礼。 只是看向林婉芸时,眼神温柔片刻,众人都看在眼里。 林婉芸几乎看呆了去。 还有人比她更能演? 不过刚看一会,就被二姐调侃:“不愧是新婚夫妇,蜜里调油般。” 说的林婉芸立刻低头,纪炀倒是笑着道:“多谢二姐夸赞了。” 这个回答十分纪炀。 众人落座,等问到两人这几日做什么的时候,纪炀只答:“出行的东西我那边收拾,这五日要劳烦婉芸帮忙看看我母亲留下的账簿铺子,田庄那边没办法去了,先过一遍眼,以后都是我们的家当,做个心中有数。” 母亲留下的账簿铺子田庄? 都要新婚娘子看? 旁边林三姑娘帕子都要绞碎,等人家夫妇两个回去,她倒在母亲跟前哭一场。 林家主母皱眉:“你也瞧见,他根本不认识你,又怎会故意针对于你?” “想他对你五妹真心喜爱,说不得三年前你五妹路过扶江县时,便有了心意,那葫芦灯罩不就是他送来的。” “现在看看,也是送给你妹妹的,前几日又送了一个,看着比上次还好。” “如今你五妹,比你们姊妹都要强些。” 小知县 第132节 不怪林家主母想法改变,而是这场婚事给她带来了大大的体面。 以前都夸婉芸好,现在更是如此。 前段时日文家亲事拖拖拉拉,别人面上在夸,心里不定怎么说,现在可不同了。 随着陛下娘娘的话,只把林家五姑娘当做闺中第一人。 这名头如今谁都认的。 到现在有些人户还在可惜,怎么就让纪炀先下手了呢。 他们后悔啊! 以后就算林家五姑娘离开汴京,只怕汴京闺秀也会以她为榜样。 谁让她模样好,家教好,性格好,嫁的夫婿对她更好。 林婉芸在伯爵府,一边随便翻翻账本,一边听丫鬟说外面传言。 林婉芸自己都想捂脸。 别夸了,过了,太过了! 论演技,自己离纪炀差一大截! 怪不得他看自己“装模作样”的时候,总是似笑非笑。 丫鬟素竹见小姐翻账本飞快,忍不住道:“小姐,您不仔细看看?这可是姑爷亲手给您的。” “还是王伯整理送过来。” 林婉芸笑:“他给我面子,我怎么好真的拿他东西。” 便是看看,也不尊重,翻翻做个样子行了。 她这会心都飘到外面。 离开汴京。 在两个月前,她想都不敢想,如今真的要实现了。 纪炀也没想到,回趟汴京,竟然还成了个亲。 几个好友给他送行,脸色也是古怪。 不过想到是娃娃亲,又觉得正常。 “纪炀,这次灌江府可比潞州难多了,那是比潞州还偏的地方,你真的要去?”侯府孙儿井旭开口道。 他说了这话,滕显看了看他们,果然听纪炀问道:“你们也是这么认为?” 滕显下意识摆手:“别问我,我只做葫芦,旁的一概不管。” 吏部官员儿子颜海青开口:“我爹说,这确实是对你口不择言的惩罚。” “但长远来看,又是好事。” “当然,那种艰苦的地方,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全看个人能力。” 剩下家中在禁军做事,比较沉默的晁盛辉也开口,谁料他说话,便跟其他人不同:“灌江府下面二十多个县,边域五县合成两个县。” “陛下并未把宝压在你一人身上。” 五个县,合成两个县。 纪炀去其中三合一的太新县,另一个二合一的今安县。 两个县都要安排新知县。 所以晁盛辉说得很对,陛下并未把宝压在他身上,他跟那位不知道名字的知县,肯定会被暗暗比较。 陛下这一手,也实在妙。 就算他们知道又如何,还不是好好干活,有比较才有压力跟动力。 晁盛辉低声道:“那边可能是宗室安插的人。” 这是最新消息了。 梁王知道灌江府是不能打,还安排了个纪炀过去,他自然不会直接投降,左拐右拐,让自己的人去太新县隔壁今安县。 纪炀差点骂出声。 什么灌江府代理人政斗。 两个相邻的县,两个不同的势力,还有明显不同解决问题的手腕。 那场勤政殿里的辩论,现在从字面演化成实际。 果然,都是不服输的。 陛下肯定乐见其成,不管什么办法,只要能平定灌江府便好。 “具体什么人还没选出来,估计年后才能过去。你这点倒是能占先机。今天才传出的消息,还有理论。”晁盛辉把听来的消息都说了一遍。 对纪炀来说确实有用。 去年还在说,好友们打听不来消息,如今晁盛辉已经跟其他人不同了,吏部相关的颜海青也有消息。 倒是只有侯爷家孙儿井旭一头雾水,怎么了?说好的吃喝玩乐?你们几个偷偷进步是吧? 井旭憋了半天,开口道:“没记错的话,灌江府地方极大,一个县的面积,都是普通县城两三倍。” “你那三合一的县,是不是更难管?” 在好友们压力之下,井旭还真分析出点东西。 三个县合一个县城,地方本就不小,面积大,那便不好管理。 里面豪强林立,山贼土匪成窝。 撂荒的土地也不好捡起来。 恢复生产,想想都头疼。 纪炀其实心里有些想法,千难万险,总要去了才知道。 他近来看了无数太新县资料,倒不是很慌。 再说,他手里还有兵符傍身,安全不成问题。 若不是这样,自然不敢带江乖乖跟林五姑娘过去。 滕显则道:“这次,这次你总要收葫芦动画挣得银两了吧?想也知道,那边肯定要什么没什么。” “葫芦动画获利万两,我每日拿着手都不稳。” 谁料纪炀还是摇头:“我不要银两。” “帮我买成粮草备着,在冬日前送到。” 纪炀需要的时候自然不会客气。 但银子有什么用,换成东西才成。 别人都说了有用的消息,或者直接给了银两,井旭立刻道:“我家在江南有粮庄,我帮你买。” 颜海青刚想说,你家买卖你从不参与,你会买粮? 纪炀给他使眼色,笑着对井旭道:“可当真?现在已经九月二十,十一月中旬前,我要见到东西。” 其实井旭确实为难,别说买粮了,他家粮庄经营得如何,里面有多少粮食,粮食是大米小麦,还是小米大麦五谷,他都不清楚。 甚至纪炀需要什么,他也不问,直接拍着胸膛:“包在我身上!” 纪炀笑,他跟原身,一定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不过这事不难,自己再给侯爷家写信,他家自有人教导井旭。 井旭跟自己不同,他也是家中嫡子,但母亲稳做主母位置,让他学着办差,他家里人必然欣喜不已。 颜海青听着跃跃欲试:“纪炀,滕显井旭买粮,那我们呢?” 这事太有意思了! 自从纪炀当了知县,还扬了名。 再有那王家夫妇在朝堂上一通夸赞,大家早就羡慕了。 没看连他都开始读书了吗,晁盛辉更是读了小一年时间。 这种好玩的事,他必须参与。 纪炀笑:“汴京这边的情况,若有动向,还请你们告知。” 井旭为侯府的人,虽说地位尊贵,财产无数。 到底不如家中在吏部当官,又或者家中在禁军当官的颜海青跟晁盛辉,不如他们消息灵通。 特别是禁军做事的晁盛辉家里。 今日梁王要派人去隔壁今安县跟纪炀打擂台的消息,他们得知的最快。 “如果咱们同朝为官,估计更有意思。” 纪炀最后道。 这说到颜海青心坎了。 看着纪炀当这样好的官,他也想啊! 读书! 回去就读书! 晁盛辉直接点头,井旭不用讲,他想当官,随时都能请荫封,只是也要提前学些庶务,否则一问三不知,那才丢人。 又吃几杯酒,纪炀看看时间,开口道:“今日我请客,但我要提前回家了。” 不等纪炀说,他要回去准备去灌江府的物件,就见几个好友们笑得贱兮兮。 “知道,回家陪娘子啊!” “哎,你现在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应当早点回去的。” 小知县 第133节 “快走快走,不要耽误时间。” 纪炀懒得理他们,出了包厢之后,正好迎头看到映月郡主。 映月郡主快步前来,指着纪炀半天没说出话,最后开口道:“算了,我确实比不过婉芸妹妹。” 纪炀笑了笑,没说是与不是,更没有出声安慰。 这不是他该安慰的人。 他们这边的动静被包厢里的好友们听到,井旭贱兮兮打开一条缝隙,只听平时骄纵的映月郡主道:“你要对婉芸妹妹好一点,她身体不好,也没吃过苦,记住没?” 纪炀这才点头,但背后的缝隙正好被映月郡主看到。 映月郡主见里面的人是井旭,当下知道朝谁发火,谁料门刚踹开,她一个不稳,竟然跌倒在沉默喝酒的晁盛辉旁边。 晁盛辉:? 映月郡主:??? 里面鸡飞狗跳让纪炀退避三舍。 算了算了,还是回家吧。 这会回去的,肯定是伯爵府。 从决定成亲那日,纪炀便搬回家中,跟着一起的,自然还有手下们。 玉敬泉等人进到伯爵府时,心里还在忐忑。 这以前可是侯府! 听着名字便知道气派。 这宅子不仅大,还很有武将风格,处处透着利落,只是如今伯爵老爷当年,少不得有些装饰。 伯爵府内里的庶务虽是侧室来管,但伯爵府嫡长子回来,她自然做不了纪炀的主,婚事更是插不上嘴。 再有派来的礼官,纪炀在伯爵府只看了不冷不热的便宜老爹。 那便宜老爹定定看了看他,旁的什么也没讲。 整个伯爵府,算起来只有这位便宜爹能压他一头,其他人不需要多管。 婚礼办完,纪炀等人也懒得搬了,反正没几日就要出发。 这几日里,不管背地怎么说,明面上伯爵府不少人下意识会听纪夫人,也就是林婉芸的话。 不管怎么算,这位才算伯爵府正经女主人。 听说他老爹那侧室气到摔东西,又压着庶弟读书,估计想着明年科举顺利,赶紧扶正。 这次伯爵府喜事,她别说露露脸了,但凡过问个东西,都被宫里来的礼官上下打量,随口再问一句,妾室过问嫡子女婚事,该论何罪? 只这一次,她便只能龟缩在院子里,不能出来。 再恨也不行,谁让她是妾。 纪炀估计着,这次恐怕要把她气狠了。 但说到底,他并不在意。 那位再怎么样,其实翻不出花。 这宅子天地太小,任凭天大的手段,也能轻易挡回去。 进到房间,林婉芸在看王伯拿来的单子,这都是随后要备的行李。 原本应该让纪炀看,方才他不在,王伯说:“夫人只管看,少爷不会介意的。” 纪炀确实不介意,这会五姑娘递给他,他都不看,平安帮他去了外衣,纪炀随口道:“娘子,还是你看吧。” 他本就喝了些酒,虽不会醉,多少带了些好笑。 连王伯都抿了抿嘴,眼眶湿润了些。 真好,少爷娶妻了,还取得京中最好的闺秀。 老侯爷跟少爷母亲在世的话,肯定会很欣慰。 别人当纪炀说笑,林婉芸却知道他要躲懒,但她亏欠纪炀,这点小忙自然不会在意。 但在其他人看来,只觉得纪炀好福气,妻子如此温顺体贴。 纪炀喝着茶,看出旁边玉敬泉跟凌俊鹏,卫蓝的表情,解释都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摸摸鼻子,大家开个小会。 他才没有躲懒! 这次也算林婉芸头一次同纪炀心腹认识。 平安自不用说。 下面玉敬泉帮纪炀处理杂务,算是文官,到了灌江府太新县,估计还当县丞。 凌俊鹏,看他勤加练习的枪法便知,他肯定是个武将。 卫蓝身量气力都不如凌俊鹏,但胜在灵巧,心思也活,以后还是做捕快。 这些都是纪炀自带的班底。 也是太新县的基石。 他们都做惯了这些事,有他们帮忙,太新县许多事也好处理。 众人叫过夫人,林婉芸也一一认人。 林婉芸这边有四个陪嫁丫鬟,两个嬷嬷。 只有一个叫素竹的同行,其他人跟着行李和其他仆人慢慢走。 出发的时候,纪炀,林婉芸,平安,玉敬泉,凌俊鹏,卫蓝,素竹。 再带上李宾跟王家夫妇。 一共四辆马车,再带四匹马,大家轮换着骑,也能散散心。 剩下东西慢慢送,他们马车会走快点。 事情全都安排妥当,夜也深了。 等两人回到房间,依旧是一张床,但明显隔了距离。 不等五姑娘问,纪炀直接用被子盖着她脑袋:“睡吧。” 过了好一会,确定她睡了,纪炀才睁开眼,好笑道:“十七,怎么下得去手。” 他并非圣人,但有些观念扭转不过来。 这几日纪炀一行人十分忙碌,林婉芸都出去采买几次,回来眼睛亮晶晶的。 嫁人真好! 好久没畅畅快快逛街了! 倒不是说买什么,而是不用带帷帽,还没有时刻提醒你守规矩。 甚至因为伯爵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出门知会纪炀一声即可,有时候纪炀也跟着,两人相处自然,也很轻松。 还没出汴京呢,快活日子便来了。 只是最后一次跟纪炀出来,碰到早就在等她的文家四哥。 纪炀笑着朝文家四哥点点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林婉芸心里跟着一定,朝对方行礼,继续跟纪炀挑物件。 周围小二看着不对,又被平安顺势喊走,纪炀一边给五姑娘看东西,一边笑着对文家四哥道:“扪心自问,就算没有我,时至今日,你跟婉芸的婚事可能成?” 从纪炀到汴京就听说,文家林家有意亲事。 到现在他都要走了,一个多月过去,能有进展吗? “婚事,婚事本就不是一时半刻能决定。”文家四哥坚持道,等他瞧见纪炀给林五姑娘的是一把小匕首,立刻上前两步,“你怎么能给她这种东西?” 那匕首十分小巧,女子握刚好合适,还能藏在袖中。 林婉芸一眼便很喜欢。 纪炀抬头看看文家四哥,又笑:“回去吧,木已成舟。好好科举,好好入仕,有朝一日你会明白。” “我跟婉芸并无亏欠。” 明明大家年纪相仿,文家四哥看向纪炀,总有种看上位者之感。 他相貌英俊,朝林五姑娘笑着说话时只是个贵公子模样,抬头由上至下看他的时候,笑里带了些说不明的意思。 有种大人看透孩童之感。 等文家四哥跌跌撞撞出门,他看到林五姑娘对匕首爱不释手的模样,心里稍稍缺了一块。 可这会满心只有纪炀那句。 好好科举,好好入仕。 有朝一日你会明白。 等文家四哥离开,林婉芸稍稍松口气,即使再聪明,她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啊。 “这个,真的买给我?” 纪炀点头:“留着防身。” “可我不会用。” “回头我教你。” 两人携手而来,携手而归。 消息传到林家跟皇宫,自然让皇上满意。 昌盛三十五年九月二十四。 王伯早早起来,送他们一行人出城。 同来的,自然还有纪炀好友,跟林家人。 看着车马一点点远去。 小知县 第134节 众人心里说不出的感受。 纪炀又出发了。 上次去扶江县,人们都以为,他会在那个偏僻县城蹉跎半生,或者低三下四回来。 没想到他确实回来了,却是风风光光回来。 这次呢? 这次去混乱的灌江府太新县,又会如何? 他又会怎么解救那边的百姓? 同样心情不同的,还有跟着纪炀的手下们。 从扶江县到潞州城,再从潞州城到汴京城,最后去到更远的太新县。 其中的波折,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 但他们的心情却是越来越兴奋。 即使要去的是太新县,那个混乱的边关县城,他们也充满信心。 毕竟他们看着扶江县如何起来,他们又看着知县大人早早猜到皇上想法,并早做好准备。 演戏,猜测,揣摩圣意。 一切都很难,但在知县大人手里,似乎不算什么。 但要说难吗?确实很难,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意思也不同。 玉敬泉觉得自己的智商在这一个月里飞速提升。 纪炀此时跟他们几个一起骑马,笑着道:“是不是觉得汴京很难。” 是。 大家下意识回答。 玉敬泉道:“在汴京不过一个多月,仿若过了一年。” 时局变化,各方派系利益争斗,都在悄无声息进行,有时候的场面看似沉闷,其实早就你来我往好多次了。 稍有不察觉,便被带到沟里。 “不是汴京难,是我们的力量太小。”纪炀看一眼远去的汴京城,继续道,“现在的汴京,不会因为我们做什么,我们说什么有所改变。” “所以看起来很难。” “等有朝一日回来,也许一切都会游刃有余。” 再聪明的蚂蚁也撼动不了大象。 机智,谋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虚的。 上位者根本不用猜测你真实想法,他们动动手指,就会让原本简单的事变得复杂。 只有站在跟他们同一高度,很多事便会迎刃而解。 他很期待那一天来临。 皇上秘密给他兵符,更让五年之内从知县做到知府。 如果真的做到了,那今日遇到的所谓麻烦,都会自觉绕开。 纪炀转过头,不再看身后的都城。 灌江府,太新县,他来了! 第69章 九月二十四从汴京出发, 一路走得不算慢。 但到了十月中旬,才终于接近潞州。 林婉芸喝口水, 开口道:“不用管我, 咱们尽管赶路就好。” 纪炀却深知赶路辛苦,原身不就在路上没的,所以他跟五姑娘的马车里铺满舒适的褥子, 行走的时候稳当,不至于太辛苦。 五姑娘又是个体弱的,肯定要照顾。 “没事, 算着时间,十一月左右能到灌江府太新县, 时间不算晚。” 只要下雪前能到就行。 歇息片刻, 继续往潞州方向走。 在潞州城停留一晚, 其他都在休息, 纪炀却走了几个地方。 回来的时候五姑娘还给他留着灯, 见他回来,下意识睁开眼, 显然没睡熟。 纪炀让她继续睡, 这才睡沉了。 潞州城河边跟之前没什么区别, 只是知州今年过来就要调到汴京, 纪炀自然恭喜。 其他没什么变化,不过大家看向纪炀的眼神,明显带着可怜。 都被陛下喊到汴京了, 怎么没能留下,又被派去灌江府当知县? 灌江府? 还不如他们潞州! 虽说那太新县是个大县, 还有关市权, 但这东西能到他这个外来人手里? 想也是为难。 纪炀只是笑, 并未表现出任何失落不满。 也是,能有什么办法,他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已经传遍潞州,乃至灌江府了。 虽说纪炀人在汴京刚回来,但消息总比人要快的。 陛下没有因为那句话不用他,已经算宽容。 在潞州城打过招呼,休整一夜,纪炀一行继续出发。 这次要去的,自然是扶江县。 回扶江县两个目的,送走王家夫妇,丘益川,带走江小子江乖乖。 说好亲自接他们走,纪炀自然不会食言。 知道要接他俩,林婉芸早早把给他们准备的衣裳玩具拿出来。 说起来,虽说三四年没见,可若不是拿他们俩当由头,自己还不能出汴京。 如今赶路是辛苦,但林婉芸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但一踏上回去的路,林婉芸便察觉出不同。 这路? 竟然修得这般好? 等她人到扶江县,更是不敢信。 虽说早知道纪炀把扶江县治理得非常好,听跟亲眼看到还是不同。 顺着修缮的官道,进城前左手边的花香四溢,那边原本可是荒地,如今看着鲜花盛开,不少女子都在这忙碌,现在十月份,也是今年香粉制作的最后时间。 整齐的扶江县主街,还有明显热闹起来的码头,连衙门门口的茶摊都重修一遍。 主街上店铺林立,比她上次来的时候,不知繁华多少倍。 放在一起,他们这四辆马车,四匹马进来,估计会吸引不少目光。 可这次进扶江县,当地百姓都已经习惯了。 林婉芸忍不住道:“真的大不一样。” 说着,从一处漂亮房屋出来许多衣衫整齐的孩子,只听他们喊道:“放学了!” 这人群里,还有两个格外机灵的,明显往韩家方向跑。 纪炀的马车跟着,等他俩快察觉的时候才喊道:“云中,白鹤。” 这是江小子江乖乖的大名,他俩明显愣怔回头,便看到两个不敢相信的面孔。 纪大哥! 还有婉芸姐姐! 纪大哥也就算了! 不仅他们知道,知县大人说话一定算数,说接他们就会接他们。 周围人也相信,他俩肯定会被接走。 婉芸姐姐怎么回事! 他俩还在一辆马车? 等小孩们反应过来,平安抱着他俩坐上马车,一起往韩家走。 都回扶江县了,纪炀他们才不住客栈,他就要去叨扰一下韩家韩潇。 剩下的人也喜气洋洋,恨不得立刻回家团聚。 王家夫妇家中那么多孩子,都是邻居们照看,去一趟汴京自然要回去,只是回家之前还提起行贿的五万两银票。 纪炀只让他们休息之后再说,他还要在扶江县待上两三天时间。 至于原因? 纪炀看看韩家。 这可是灌江府出来的灌江府韩家。 想要了解自己的任地,住他家岂不是更合适。 至于李宾,经历过这一遭,更知道陷害知县大人的麻奋已经被处死,哪还有别的想法。 小知县 第135节 那位户部左侍郎藏得很深,如今也知道他是弃子,纪炀更是伪造他死亡,世上再无李宾整个人。 他走之前远远回家里看了看,见爹娘有哥嫂照顾,也就放心了。 以后他就是丘益川,他想照顾自己怀孕的妻子。 剩下的玉敬泉,凌俊鹏,卫蓝,都要各自回家。 纪炀留这几日,也有让他们家人团聚的意思。 毕竟从七月带他们回汴京,现在两三个月过去,家人们肯定也思念。 而且这可是去汴京,一路上见闻,足够说上三天三夜了。 不过大家经过这一趟,自然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凌俊鹏等人各自回家,纪炀也到了韩家门口。 他们还没下车,韩家人已经迎了上来。 虽说马车进城,大家都习以为常,但上面下来的人可不同! 那是他们知县! 还有知县带走的人! 别的事就算了,纪炀回来,那可是大新闻。 韩家知道纪炀马车往他们这边走,哪有不迎的道理。 在扶江县生活越久,越知道这种安定的日子怎么来的。 更别说他们已经知道,纪炀要被派去灌江府的事。 他们离开世代生活的灌江府,没想到纪炀却要过去。 现在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至于让纪炀夫妇两个留宿的事,这更不用说,韩家欢迎得很。 晚上时间,现在的扶江县知县章善也来了趟。 章善明显比之前更加沉稳,只是眼神看向纪炀的时候,崇拜异常。 在扶江县生活的韩家都知道纪炀治理得有多好,章善更不用讲。 纪炀走了之后,章善才知道叫井井有条。 所有事情按着纪炀的规划,只要不出什么大错,扶江县只会蒸蒸日上。 别看现在扶江县的人口跟税收比去年还要好。 但原因都不用讲。 都是纪炀留下的好基础。 一阵寒暄过后,纪炀当天也算睡个踏实觉。 扶江县百姓对他热情,他在这地也安心,某种意义上算双向奔赴? 等睡醒之后,纪炀自然要找韩家家主韩潇了解灌江府的事,更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第二天,林婉芸被已经准备转学的江小子江乖乖,带出去逛逛现在的扶江县。 而韩家家主韩潇,韩家族老,纪炀,坐在一处说话。 所聊内容,只能是灌江府。 韩家族老叹气:“灌江府,其实并不是荒凉之地,至少我小时候不是。” 韩家族老今年七十有三,在他小时候,边城跟关外还有来往。 只是时局变化,两边矛盾越来越深。 灌江府内的本地世族盘根错节,跟朝廷派来的人矛盾重重,再加上是边关,不时还有流窜过来的匪贼。 还有关外小国对关内肥沃土地虎视眈眈。 让原本还算有人气的灌江府,变成现在的情况。 前年年末的兵祸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让韩家都举家搬出。 这些先不说了,韩潇接话道:“你们所要去的太新县,是三个县合一个县。” “据我们所知,并非只因为如今人少,更大原因,还是三个县里,每一个县城都有豪强霸占。” “他们几乎是当地土皇帝,连断案都是他们做主。” “每一个派过去的知县,都撬不动任何关节,只得郁郁三年。” “现在三县合一,让当地几个家族蠢蠢欲动,意图吞并其他家土地。” 怪不得,在这个时候合县。 也是,一个家族把持一个县,他们在当地势力肯定扎根极深。 而且一言堂,也不容易出错,其他县跟他们没有关系,必然不会多过问。 但朝廷下令,三个县合成一个县,有野心的人,必然会动其他地方心思。 只要他们动心思,有动作,总能被派来的官员找到机会。 “我家也是发现这件事,所以从灌江府离开。他们要相互吞并,只会让情况更乱。” “现在太新县三家,分别是左边的刘家,中间的裴家,右边的鲍家。” “其中刘家在的原县城黑市贸易最多,所以最有钱。” “裴家所在的原县城最靠近边关,所以家里私兵甚多。” “鲍家所在原县城确实也在边境线上,但有处靠山的天险,易守难攻。那里百姓相对安稳,至少没有关外兵马闯入,粮食勉强饿不死。” “这几个县原先也是有名字的,可久而久之,人们只会喊刘县,裴县,鲍县。” 意思自然不用多说。 都用他们各自家族的姓氏命名了。 如此情形的三个县合并,想想都很精彩。 朝廷并非看热闹不嫌事大,而是没有变化,那就会让他们永远把持三个县。 总不能真跟梁王说的,派兵平推过去,那当地百姓还过不过了? 他们派兵去打,豪强们难道自己去迎战?必然会让当地百姓去送死。 到时候豪强没打成,反而寒了民心,不用了几年,灌江府边域几个小城,必然也会从承平国版图划出去。 再想收复,可就难了。 对边域小国,只能怀柔。 现在合县其实做得极妙。 至少给纪炀一个相互制衡的机会。 听着刘裴鲍三家的事,纪炀进一步了解情况。 一家有钱,一家有兵,一家有粮。 怪不得不好对付。 纪炀过去要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三合一太新县。 怪不得陛下给他兵符。 没有兵符,估计寸步难行。 了解完这些,纪炀拱手称谢,刚要再谢他们照顾江小子江乖乖,就听韩潇抬手:“应付这些虽困难,对你来说也是时间问题。” “但你刚开始要解决的,并非是这些事。” 纪炀看看韩潇跟韩族老,就听韩潇飞快说了一句话。 这话让纪炀跟平安面面相觑。 什么东西? 韩潇又慢吞吞说了一遍,纪炀还是没听懂。 等会! 是方言! 纪炀眨眨眼。 他去太新县任职,第一个难题,竟然是听不懂当地方言! 韩潇见他表情,知道他明白了,开口道:“边域方言本就有些自成体系,我们韩家读书说官话还好,潞州这边有些口音,但多数也是官话。” 但太新县不同啊! 那是边关小城,写字还是一样的,方言这东西,必然有自己的习惯。 纪炀刚扶额,就听韩潇道:“所以,我准备跟你一起回灌江府,至少,至少不会让你们因为方言为难。” 这话让纪炀立刻抬头。 韩潇? 要跟他去灌江府? 这还是韩家人吗?不用他提,他家主动说出来? 韩潇认真道:“你上次说的对,有些事必须靠我们自己。” “若想天下太平安稳,自身怎会安稳。” “我搭不上韩家,但自己去看看还是行的,那毕竟是韩家基业,若能安稳,我们在扶江县也能安心。” 韩家搬来扶江县一年多,这是他们许多年里,过得最安稳的时候。 这里没有豪强,没有恶吏,一切都是那样顺畅。 但越过下去,韩家脸上愁苦越多。 小知县 第136节 总觉得这日子是他们享受的不安稳。 他们读了许多书,却被他们用来躲避。 所以知道纪炀,这个一手创造安稳扶江县的知县,要去灌江府的时候。 韩潇便跟家里人商议,等纪炀过来,他要跟这位知县同去。 在灌江府,有韩家人在,至少是层保障。 不会让这个带来和平安定的知县大人损在里面。 韩潇依旧满面愁苦:“纪大人,您就带我去吧。” 带你去? 肯定啊! 纪炀按了按想笑的嘴角。 这不就是他的目的之一吗。 只是没想到如此顺利。 除了兵符之外,第二张护身符到手! 第70章 韩家这边事情办得太快, 以至于让纪炀都多了两天休息时间。 不过他在韩家待着,有不少百姓主动上门, 别说百姓了, 连章善没事都过来向纪炀请教。 这里日子过得顺心,纪炀还从五姑娘那得到一个消息。 那便是扶江县有了头一个和离的人户! 那人户纪炀还认识。 竟是香粉作坊的水淑敏,如今和离都已经一个多月了。 她带着女儿自立门户, 如今算是扶江县县城的户籍,没有靠夫家,也没有靠娘家, 算是自立了女户。 这也在承平国法律认可范围。 她家情况纪炀知道一些,因生了女儿, 被夫家不喜。 前夫甚至出手打骂, 情况在她进了香粉作坊当管事之后好了许多。 这次听五姑娘说, 让水淑敏下定决心和离, 是因为前夫又一次喝醉酒, 大骂水淑敏,说她不就是挣了些钱, 还敢在他面前抖威风。 更说生了个小丫头片子, 就该给他家当牛做马, 更说小丫头片子不能上学, 直接卖了,让水淑敏留家里生孩子,生到男孩为止。 如果他醒着, 肯定不会说这话,因为别说扶江县了, 周围任何一个地方的女子, 得了香粉作坊最低级的职位, 都不会离开。 这里有多好,她们自己,跟她们家人最是清楚。 更不用说香粉作坊两大管事之一的水淑敏了。 这人醉酒说的话,不过是所谓男人自尊心作祟,把心底最真实想法说出来。 动辄更是要打人。 以前水淑敏或许不会反抗,这次只是冷眼看着他,随后说过让她爹娘都震惊的话。 她要和离。 她见过和离,在潞州城见过。 来往的船商,买卖香粉的老板们那听过。 扬州谁谁家和离,把女儿接回家住,再另许人家。 潞州城哪家的丈夫不堪用,哪家因为打人,妻子娘家提出和离等等。 所以,她要和离。 但当时的她也是强装镇定,等她找到官府的时候,没想到新知县章善竟然同意。 这是出乎水淑敏意料的。 而且新知县同意和离这件事,其实影响章善很多事情,他本就是新来的,之前的知县那样好,他这位置本就被当地百姓质疑。 如今又同意如此“败坏民风”的请求。 扶江县哪有女子和离的事? 这,这就是不守妇道! 但章善顶住压力,将这事完美解决,倒是赢得不少女子的好感。 纪炀听到此事,也知道章善身上抗的都是什么。 是千百年的宗教礼法,是不知道多少年留下的“传统”。 如果他在扶江县来办事,肯定会更轻松,并不是说他能力比章善强,而是毕竟有威望。 章善一无根基,二无功绩,就做出这事,想必也费了很大周折。 但章善再厉害,此事也在水淑敏之后。 她身为女子,能头一个提出和离,又费尽周折立了女户。 如果说章善的压力是一百,水淑敏身上的压力至少有一万。 可她办成了。 还成了扶江县女子,甚至周边女子的榜样。 林婉芸还道:“隔壁常华县,有家女子听说此事,就在商议着和离,那家也是不堪的。” “常华县知县似乎还来找章知县了。” “回去这事也能成。” 纪炀笑:“确实不错。” 所以他一直说,百姓们是最厉害,最有创造力跟生命力的。 只要给他们一点点机会,他们会在所有贫瘠的土地里努力求生。 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民族特性。 再说回章善。 如果讲刚去汴京的时候,纪炀不太明白,为什么上届科考,陛下选的都是年轻人。 现在已经明白了。 如今朝堂上,能用的林大学士年迈,梁王有能力但野心勃勃,只有陛下能压制。 还有个文学士,聪明能干,油滑,不够忠心耿耿。 换做是个有力君王,这文学士必然是个忠心的,但陛下年岁大,皇子年岁小,他的忠心便要打个折扣。 而跟文学士一个年龄段的,可用的不多。 于是陛下把目光投到下一代,他要找忠心耿耿,又有能力的臣子。 来辅佐他的皇子。 所以一批又一批青年人到承平国各地。 就跟灌江府的五个县城合成两个县,皇帝没有把宝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一样,太新县归他管,隔壁今安县还有陛下“新来”的臣子过去。 陛下也没有把辅佐皇子的宝压在他这边。 而是选了一批一批诸如章善一般,可能没什么经验,却善良,有坚持的年轻官吏。 送出去这么多人,总有能成才的? 他头一次见皇帝出宫时,那内侍十分熟练地说:“陛下很是喜欢您呢,以后可要尽心办差才行。” 还得了平安不少赏钱。 当时就觉得他熟练,如今算是知道原因。 不过就算知道了,纪炀也不反感。 有这样的皇帝是幸事。 管他是为皇子,还是为百姓,为祖宗基业,只要做事,那就是好皇帝。 纪炀甘愿为这样皇帝的棋子。 林婉芸见他笑,亲手沏了茶端过来:“你在想什么?” 纪炀听五姑娘这么说,又低头笑:“在想帮帮他们?” “嗯!”林婉芸立刻点头,“你在扶江县说一句,会让章知县跟水娘子好过许多。” 现在少不得有人怨恨章善“坏”了扶江县的规矩。 但他若开口肯定,这事便不会再提。 他即将去的太新县,要像扶江县这么简单就好了。 等纪炀回来第二天,带着娘子亲自登门拜访水淑敏的新居,她手头有银两,房子就买在县城距离官学很近的地方。 这里平日巡逻捕快多,上学也近。 他们两个等水淑敏下了班时候去的,那会周围正热闹,外面人只听他们知县大人夸水娘子果敢,夸她早该和离,自己也支持的。 更说章知县做得很好,连他都没做到。 这话瞬间传遍扶江县,三江村的前夫家也听说,县衙的章善也松口气。 前夫家自然没什么好说的,知县大人都说该和离,一时间全村看见他都要避着走。 章善身边的心腹小吏下意识松口气。 他们知县想要同意水娘子和离,他们其实都很反对,如果放在其他地方就算了。 但这里是扶江县,从未有过和离这件事的出现。 小知县 第137节 知县今年才来,根基不稳,不能做这种招人恨的事。 现在很多工作推不下去,就是因为和离的问题。 还好还好,纪知县来一次,竟帮他们解决这样大的麻烦,有他开口,扶江县的和离再也不是问题。 纪知县! 大好人! 所以纪炀带着人离开的时候,纵然是大清早,章善还领了手下相送。 这次走的依旧低调,他毕竟是去上任,不是做其他的。 来的时候四匹马四辆马车,走的时候又多了一辆,这自然是韩家马车。 韩潇带了两个仆从跟着,虽说他表情还是很丧,但纪炀竟然硬生生看出点激动。 也是,要回自己老家了,多少有点不同。 韩潇家就在纪炀即将上任的三合一县城中的原裴县,也是纪炀这次要去的地方。 纪炀越来越觉得,自己被分到太新县,不仅不是偶然。 估计跟认识韩家也有关系。 汴京那边早知道这件事,也更知道他会撺掇韩家。 只是不晓得,这主意是陛下想的,还是林大学士,又或者文学士出的。 反正,挺损。 韩潇估计还以为是自己想通了。 没想到朝廷那边都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们现在要穿过整个凉西州,估计走个八天时间,便能直接到任职的太新县。 灌江府的灌江城不用过去,那边知府都没到,去了也是白去,直接去任地就好。 三合一的太新县,之前也说过,左边刘县,中间裴县,右边鲍县。 三县合一之后,太新县的衙门便设在中间的裴县,如今都喊裴地。 不管后面的称呼怎么变,前面那个裴字似乎一直压在上面。 纪炀要去的衙门,便是居中裴地衙门。 也就是说要跟有私兵的裴家人接触。 韩家在路上,着重说了裴家。 当初韩家也在这地方住,算是与世无争,裴家也不理他们,一直算是相安无事。 这裴家性子极差,动辄打杀,对地方的百姓更是奴役。 韩潇叹气:“他家确实有万般不好,可能在裴地待下去,成为这里最大的家族,一手遮天,只因他有私兵。” “裴地有民三万,一万五都能被他们招来当私兵。便是寻常时候也有五千,几乎是其他两万五千人供养裴家几百人跟这五千私兵。” 五千私兵,这数目确实不少。 朝廷没管? 但纪炀却抓了另一个重点:“寻常时有五千,那另外所说的一万五,是因何而来?不寻常的时候?” “不寻常的时候,自然是关外古博国来犯。” 纪炀听此,开口道:“也就是说,官府默认私兵的事,是因为裴家是抵御外敌的主力?” 别说一万五,就说五千日常训练,还吃喝不愁的兵士,已经是古代战斗主力。 有这么庞大的私兵,官府却睁一只闭只眼,只能因为他们会抵御外敌。 朝廷不想有敌人侵犯,当地百姓也不想,把持一方的裴家更是如此。 所以便形成奇怪的默契。 对朝廷来说,这么多人的粮草安置,日常训练,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有裴家帮忙抵御,也只是损失一部分被他家贪墨下裴县税收而已,用小利换没有外敌入侵,算是默认的交易。 但一切都讲究个平衡。 裴家没有维持好这个平衡,他对裴地搜刮太厉害,本地治安又没有官府维护,所以乱象横生,百姓民不聊生。 以至于兵祸四起。 朝廷见此,便开始着手整顿。 但这会想整顿,已经有些为时过晚,让裴家发展的太过了。 毕竟所有事情都不能如预料中进行。 裴家此时想的也不难猜,他家辛辛苦苦经营裴县,好不容易让裴县近乎成为他家私产。 你们这时候想伸手从我兜里要回去? 那不可能。 他们裴县的事,别人无权过问! 这大概就是朝廷管辖宽松,有些近乎失去管辖权。 如果再发展下去,只有分裂一个选项。 那必然不是承平国君主愿意看到的,更不是百姓们的意愿。 但这里面,百姓意愿几乎被忽略不计。 朝廷拿他们来换边关稳定的时候,其实已经抛弃他们,在没有律法,没有监管的情况下,把他们交给裴家管理,这里不就是法外之地。 有律法的地方,日子尚且不好过,何况法外之地。 在纪炀看来,应该愤怒的不该是利益交换方的裴家,分明应该是百姓。 他们才是用血泪换边关安定的人。 可他们不会怨恨,也不知道怨恨。 他们年复一年,为明日的口粮发愁。 说到底,不过拨乱反正四个字。 让这个三合一的太新县,成为有律法,有监管,有保障的地方。 不过裴家纵然万般不好,能抵御外敌,纪炀便把负一万分的印象分加上九十分。 虽然对百姓们来说,外敌来了是剥削,裴家在的时候也是剥削。 相比之下,还是敌人更残忍点。 所以这个九十分还是加上吧。 这路上的八天时间,纪炀一行人还在学习灌江府的方言,至少要把日常所说给学会。 否则到那之后,简直一问三不知。 他们里面,纪炀跟林婉芸学得最快,几次模仿已经有些样子。 其次的玉敬泉,卫蓝,也还行。 只有凌俊鹏,一开始学就头疼,韩家带来的一个会医术仆从给他诊脉,诊了几次都说没事。 也让人哭笑不得。 江小子跟江乖乖也在学,估计他俩年龄小,学习的速度不比玉敬泉他们差。 特别是乖乖,说起话有模有样。 凌俊鹏见江小子说得还行,干脆道:“我教你使枪法,你以后给我当翻译算了。” 江小子今年九岁,平日吃饱喝足,已经有大孩子模样,让他跟着凌俊鹏似乎也不错。 听此,江小子当场拜了师,以后跟凌县尉学他家祖传枪法! 这枪法还是扶江县凌家湖老人家翻家底翻出来的,应该是以前迁徙到这里的兵士留下。 凌俊鹏练了两年多,如今很有些模样。 估计这就是天赋? 现在还可以继续喊凌俊鹏为凌县尉,毕竟马上要上任了! 边赶路边学习,他们这一路过得十分充实。 汴京的繁华已经抛到脑后,扶江县的平静也已经是过去,迎接他们的,是新的地方。 越往西边走,越是寒冷。 不仅因为已经到十月底,更因为灌江府的冬日比其他地方要长。 到了冬日,这里更是冰雪覆盖,风霜像锋利的刀刃一般。 此地的百姓,生来都比其他地方的人受苦,也生性更加坚韧,万中无一的地方磨炼了他们的意志。 走着走着,被纪炀围得严严实实只剩俩眼睛的林婉芸忽然指着前方,一边骑马一边扭头看向纪炀:“看,那是,是雪山?” 远远看过去,再往西北的地方,竟然有座冰雪覆盖的雪山? 只是距离太远,若有若无的模样甚是梦幻。 韩潇见他们夫妇俩骑马,只开了条马车的小缝隙道:“是雪山,只要天气晴朗,偶尔看到雪山。” “从东到西,途径鲍县,裴县,刘县的清澈河流,那水便是雪山之水。” “只是能看见而已,如果想要到雪山附近,骑马也要一个多月。” 不仅因为往那边路难走,跟因为远。 这也进一步说明,那边的雪山有多高耸。 “看到雪山,也就说明,我们离裴县更近了。” 韩潇习惯性喊鲍县,裴县,刘县,显然还没习惯三县合一,纪炀也不去纠正,不过再去看梦幻般的雪山时,那雪山已经消失。 看来方才能看到,全因为运气好。 小知县 第138节 没见过“世面”的潞州,汴京人士们齐齐惋惜。 这反而让韩潇偶然笑了:“在这要待好久,以后总有机会的。” 再次回灌江府裴县,韩潇心里忍不住感慨。 上次走的时候有多狼狈,这次来的便有多坦然。 甚至带了莫名的安心。 韩潇看看还在马背上跟娘子说话的纪炀,这点安心从何而来,自不用说。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这点私心也寄托在纪炀身上。 偶然见到雪山的影子,让众人兴奋不少。 不同的地貌带来的新鲜感一直持续到临近太新县。 太新县,听名字就知道,太是泰康安稳的同音字,代表朝廷的心愿,新自不用说,这确实是个新县。 隔壁的今安县也有异曲同工之感。 无非便是希望这两个地方平安顺和。 如今名字是刚起不久。 但这地方设县的时间可不短,至少要追溯到千年前。 之前的扶江县大几十年历史跟这一笔,都是孙辈的孙辈。 进到太新县里便能察觉到这种古老的沧桑感。 此处城墙的建造方式,还是更早的法子,千年来修修补补,也很堪用,巨大的冷色石块形成城墙的基石,看着便有厚重之感。 韩潇道:“裴地关卡跟城墙,也跟这里入城的修建方式相同,对了,此处距离边关的关卡城墙,仅有一百五十里。” 一百五十里,骑马两天的距离。 听到此话,众人才真正理解,这里是边关。 是承平国的最西边。 骑马两天,过了关卡,便是关外,是塞外。 要知道他们这行人,在九月二十四的时候,还在承平国的都城。 今天十月二十九,快马赶路,已经到承平国的边关。 这种错置感让众人一时沉默中带了兴奋。 但走在街道上,此处的街道甚宽,纪炀一看便知,这是用于出兵铺设的道理,如此宽阔结实的道路,用来运送兵马粮草最为合适。 好家伙,那不用给城里修路了? 可再往两边看,只觉得一切都灰蒙蒙的,土地上无人耕种,偶尔路过一块有些庄稼,但冬麦还没种上。 全国各地,因为地理位置不同,气候不同,所以耕种时间并不相同。 比如说天气温暖的南边,更为寒冷,比灌江府还冷的最北边。 两处耕种时间能错四个月。 灌江府这边主要种小麦,一般是冬小麦,秋冬时节种上,等到来年春天发芽,夏天收获。 现在看着田地无人耕种,约莫是逃荒的人扔下。 但无人耕种的田地,难免有种落败感。 纪炀这人,就看不得田地空着,一些祖传的种田基因作祟。 直到临近县城周围,才看到大片耕种的田地。 只是这些田地情况并没有让众人觉得好受。 因为大片田地被分割的均匀,每处田地里都有着骨瘦如柴的农人。 而他们的身后则站着举了鞭子的监工,谁动作慢一点,停下来了,鞭子便会抽打上。 眼看那个酒糟鼻监工又要打人,纪炀示意凌俊鹏上前阻拦。 凌俊鹏长枪出手,直接挑下那人的鞭子。 酒糟鼻震怒,直接破口大骂:“哪来的狗骨头,敢在你爷爷地盘动手!找死不成?” 等他抬头,见鞭子是被长枪挑走,更是骂:“长枪乃是军械!你敢在裴县懂军械?裴家必然会治你死罪!” 纪炀听此,似笑非笑道:“裴县?裴家?” “我只听过太新县。” “什么狗日的太新县,这里就是裴县!什么贱没廉耻的,敢这么喊?”酒糟鼻一句一骂,剩下言语更是不堪入耳。 纪炀皱眉,直接对凌俊鹏卫蓝道:“绑了他,堵着他的嘴。” 不过这里的骚乱已经引起其他监工注意,监工督促刚才还在种田的百姓提着家伙事过来,明显要拦下他们这群人。 这些监工眼里更透着贪婪。 好肥的肥羊! 好俊的马匹! 都是他们裴家的了! 纪炀并不畏惧,让五姑娘先进马车,自己已经抽出佩剑。 但韩潇还是赶紧出来,开口道:“莫要动手,这是太新县来的知县大人纪炀。” 韩潇从马车出来,自跟其他人不同,有些手握家伙事的百姓揉揉眼睛。 是韩家的家主韩潇? 他曾受过韩家恩惠!在韩家吃过饱饭! 他们不是搬到潞州了吗? 怎么又回来了? 自从韩家走后,裴家更是肆无忌惮,哪有半天好日子过。 百姓们像看见的是韩潇,而监工则瞪着纪炀,心里不由得害怕。 新知县? 太新县的新知县? 果然还是来了! 家主少爷他们不是说,新知县要年后才来吗? 这还没到十一月,怎么就到了! 他们得罪这位,不是会找麻烦吧? 方才一脸怒气的酒糟鼻监工立刻服软,谄媚模样让众人都后退几步。 “原来是知县爷爷,没想到您这样早来,实在冒犯了。奴才就是天杀该死狗娘养的,您大人大量,不要跟小的计较啊。”酒糟鼻监工前倨后恭,变脸之快让纪炀都多看几眼。 但对这种事,柔和根本没用。 “绑了,送到裴家,问问裴家,这太新县是不是姓裴。” 纪炀人还没到衙门,动静便这样大。 衙门众人面面相觑,随后透出点笑意。 竟来个愣头青? 听说还是个厉害知县,就这? 刚来还没坐稳位置,就敢质问裴家? 不想活了吧。 那裴家可是人人都动刀枪的。 不对,也不是人人都动,除了眼前这一位。 纪炀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他自有自己的目的。 身边人更没有一个质疑。 唯一奇怪的素竹,林婉芸的丫鬟低声道:“小姐,姑爷这样对裴家,真的好吗?” 林婉芸见纪炀把佩剑收起,马车继续前行,笑道:“当然好,他是朝廷派来的知县。若刚来就对裴家客客气气,以后还怎么立威?” 纪炀并非其他地方普通知县。 而是奉了皇命,带着平乱之命来的官员。 此地特殊,不需要跟其他地方一样,计较此地人情复杂的得失。 甚至连上司的命令都不用管,只要能治理好太新县,朝廷那边会无限度放权。 所以纪炀必然有十足底气。 甚至还会有别人想不到的东西。 而且他来,明摆着是朝廷要跟当地势力掰手腕。 纪炀没到此地,裴家便知这是派来治他的。 所以示好根本没用。 明知道是敌人,就没必要客气了。 林婉芸感受马车停下,带着素竹一起下车。 纪炀也已经下马,扭头看看五姑娘,见她跟在身后,又在凌县尉身后,韩潇旁边,下意识笑笑。 她倒找了个看戏的好位置。 两人对视一眼,纪炀继续前行。 小知县 第139节 此时已经到太新县衙门前面,而衙门跟前空空如也,大门开着,一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想当初去扶江县,那老知县在城门口都迎了,这虽说没打招呼便提前到了,可这会也该得到消息。 纪炀并不在意,直接带着众人从正门进入。 他会在乎这个? 前脚刚踏入县衙,只听里面有人故意道:“裴县令!裴县令!我们是不是要去迎接新来的知县啊!” 纪炀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官员被人簇拥着过来。 而这人跟他穿着打扮一模一样。 皆是浅绿色绣官服,系着素银腰带,踩着皂色官靴。 这正为朝中七品官员的穿着。 更是知县,又或者说县令的穿着。 后面的韩潇跟林婉芸也愣了。 之前也没说太新县还有个县令?! 连韩潇也不知道啊! 纪炀反而是最先冷静下来的人,笑着道:“既然是太新县县令?有礼了。” 裴家也算绞尽脑汁给他使绊子。 要知道知县跟县令,后世来看确实是一个官职。 实际上并不相同。 县令,乃是旧时的县城长官,一般由当地势力,或者前朝朝廷选出。 而知县由当今朝廷直接委派。 从上而下换一批当朝朝廷的人。 这样的目的,是为了平稳过渡权利,最大程度保证当地政权不出乱子。 当然,这种替换不可能在统一时间统一换完,承平国这么大的地方,总会有先后顺序。 也不可能全都平稳进行,总有些明争暗斗。 可这种方法,已经是损失最小的那种了。 有些地方早早撤了县令这个职位,有些地方还没完全撤销。 太新县,显然属于还没完全撤销那个。 所以故意凑了个尴尬局面。 一个县城有两个七品长官。 现在这种情况,打个比方讲,你的手机有点卡顿了,需要换个新的。 但新手机就算到手,也需过渡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新老手机是并存的,职能也是相同的。 直到新手机适应,老手机才会退休。 可手机没有想法,并存也好,职能相同也好,旧手机总不能跳出来打新手机,说你抢了我的权利,我的工作。 但人可以。 知县要来抢县令的权利。 或者说,抢县令背后势力的权利。 很多地方必然会打起来。 太新县裴家尤为会打。 所以纪炀说,裴家真的费尽心思给他找麻烦。 而且方才有人喊裴县令? 直接安插了一个裴家自己人? 这也太嚣张了。 此时,知县带来的班底,跟县令原本的班底四目相对。 不错,太新县衙门要热闹了。 一个县城,两套行政班子,到底谁说了算,谁管事?谁的令为准? 这样如果不热闹起来,那就出鬼了! 第71章 裴家赶在朝廷派来知县之前, 强行捡起之前的旧例,硬是凭空弄出来个县令。 目的自不用说, 便是跟新知县打擂台。 纪炀来的时候, 这裴县令才上任一个多月,可见刚得了汴京的消息,这边着手动作, 也是厉害。 不过纪炀这会坐在公堂之上,只觉得这位裴县令坐立难安,特别是面对韩潇的时候, 整个人都要埋地里了。 这场面跟方才碰面的剑拔弩张实在不同。 纪炀看看韩潇,又看看这位裴县令, 开口道:“你们认识?” 韩潇皱眉, 想不出来。 裴县令才小声道:“我以前在韩家私塾里读过书。” 还是韩潇负责起居的仆从想起, 低声道:“他是裴家分支的小子, 也是唯一一个能坐下读书的裴家人。” 这个形容让纪炀险些失笑。 唯一一个能坐下读书的裴家人? 所以找了他来当县令? 而且因为韩潇当过他的夫子, 所以本能对夫子心生畏惧? 可纪炀看他身子孱弱,面色苍白, 不像个能顶事的。 等纪炀把目光放到旁边的刘县丞身上, 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真正主事的并非裴县令, 而是这位刘县丞。 没错, 这太新县刚成立没几个月,县丞县尉一应俱全。 听得纪炀身后玉县丞,凌县尉都微微挑眉。 而太新县的衙门成员也有意思。 分别是裴县令。 刘县丞, 鲍主簿。 对应中间有兵的裴家,左边有钱的刘家, 右边有粮的鲍家。 这会两两对立, 竟然有些真假衙门的感觉。 但不用问, 对方的理由必然充足。 那便是三县合一县,朝廷又没派过来人,衙门公务总要有人做,所以禀报灌江城那边的长官,临设这些人员。 至于怎么疏通那边的关系,就不用多说,他们几家在此深耕多年,这点人脉还是有的。 没想到刚来太新县,就遇到这样的事。 纪炀没有对方想象的慌张,只是道:“本官没来之前这段时日,辛苦大家了,今日某虽刚到,请诸位去酒楼宴饮,以表心意。” 裴县令听到这话觉得不对劲,刘县丞反应过来,新知县一来,竟然反客为主?反而要宴请他们? “知县大人是朝廷派来的差遣,我等作为本地人怎好劳烦。还是我们安排吧。”刘县丞说罢,看看旁边的鲍主簿,“鲍主簿,你说呢?” 鲍主簿扫视一圈,显然异常沉默,最后点点头。 纪炀见他们三人表情不一,心里已经有了成算,挥手:“算了,那就不麻烦了,今日刚到,等本官安置过后,再与诸位闲叙。” 纪炀看看身后平安:“行李安置妥当了?” 平安立刻道:“已经拉到县衙后院,寻了个居中的院子,想必那应该是知县的主院。” 知县作为朝廷差遣来的官员,身份自然不同。 平安的回答也在佐证这一点。 主院? 刘县丞连忙上前:“知县大人有所不知,那院子已经拨给裴县令了,已经有人住了。” 纪炀回头看他,居高临下扫视这人,似笑非笑道:“拨给裴县令?你拨的?身为八品小官,还有权过问长官的事宜?” “怎么?本官同裴县令,都要听你指派?” 刘县丞后退半步,没想到新来的知县竟然在这时候发难。 不过他作为低一级的下官,确实不能用拨这个词,好像衙门全听他的一样。 但太新县衙门! 不对,以前的裴县衙门!确实都听他的了! 来多少知县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听他这个刘县丞的! 三县合一的时候,他还高兴过,毕竟三个县里面,只有他经验最丰富。 裴家是个没脑子的,这会打架。 鲍家胆小怕是,还不是他来管? 可上面竟然说,朝廷会派人过来,等打听完消息,派来的竟然是个伯爵公子。 那种在汴京娇生惯养,出去做了两三年差事的,就能成事? 他在潞州那边是不错,但这里是灌江府!人情比潞州复杂一万倍! 小知县 第140节 听说还是得罪皇上,这才送到这。 但现在跟新知县一照面,刘县丞本能觉得不好。 眼看为县衙主院的事要争起来,韩潇适时开口:“裴县令,你觉得主院该谁住?” 在场的人心知肚明。 看似在争主院,其实在争衙门的位置。 那不单单是个主院,更是太新县权利顶层的代表。 作为裴县令之前的夫子,韩潇开口,裴县令已然有些慌张,他本就是被强推上来,在这一个多月,刘县丞并不让他打理任何事情。 本就不安,又被刘县丞想办法挤兑,成了有名无实的县令,这会遇到先前的夫子,自然半句话说不出。 玉县丞见此,笑着道:“既然裴县令同意,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知县大人也累了,有事明日再商议。” 说着,玉县丞带着其他人齐齐行礼,明显对裴县令很尊敬,但谈笑间,已经成了裴县令同意搬出主院。 来这太新县不到半个时辰。 新知县的事已经传到太新县三家耳朵里。 其中裴家的监工被捆了扔到他们家门口,又被问太新县是不是裴家做主。 然后衙门的刘县丞被新知县反问一句衙门是不是他做主。 鲍家的并未出头,跟之前一样神隐。 三家里面落了两家面子,只有鲍家并未有任何动静。 这个消息让不少人暗地嘲笑,可又带了一丝惊慌。 新知县看起来底气十足。 他是不是有什么后招? 难道说,就是单纯的初生牛不怕虎? 不知道这里的凶险? 他不知道,韩家不知道吗? 韩潇那个胆小怕事的,竟然还帮着他说话? 他们哪来的底气? 纪炀一边让人收拾东西,一边道:“虚张声势自然有用,我最大的依仗,便是汴京皇上直接派来。” 这就是他,还有隔壁今安县知县跟之前知县不同的原因。 之前还是吏部任命,常规派遣。 但他跟今安县的新知县。 一个算是林家一派,过来□□的。 另一个则由梁王送过来,想要实行梁王的想法。 两边各自有靠山不说,各自又是皇上召见,皇上点拨。 有这两层身份,便跟之前知县不同。 有这样的依仗,他没道理不用。 太新县承了原来裴县的旧县城,这院子其实崭新得很,可见以前也没什么人住。 这里面裴县令的东西也极少,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塞满纪炀等人的物件。 纪炀看看这院子,随手又写了五斗院三个字,算是当做小院的名字。 当初扶江县的主院便是这个名字,如今牌子一挂,跟着纪炀的众人都有些熟悉感。 不过这个院比扶江县那边大上不少,共有八个房间,算是两进小院。 纪炀跟林婉芸自不用说,占了一间,隔壁两个小房间,有素竹带着江乖乖,平安跟卫蓝做近卫。 剩下玉县丞,凌县尉一间,韩潇单独住一间,他的两个仆从,一个负责起居,一个懂医术,这两位一间。 就这还能腾出两个房屋用来做书房。 书房先被整理出来,林婉芸便道:“你们先忙,外面我们来收拾。” 虽说刚到太新县没多久,但大家都没休息的心思,还有许多事要做。 林婉芸带着人收拾小院,准备饭食。 书房里则有纪炀等人谈事。 眼看五姑娘哄年纪小的乖乖睡觉,又去收拾东西,纪炀才收回目光。 此时书房里,纪炀,韩潇,玉县丞,凌县尉,卫蓝,平安。 除了韩潇之外,都是老搭档了。 现在分析的,就是太新县的情况。 韩潇道:“以前的三个县,从未有过什么县令。基本都是当地几家把持衙门,知县说话不管用,来了便直接架空。” “这次能想到扶个县令上来打擂台,不像是。” “不像是裴家手笔?”纪炀道。 韩潇点头:“裴家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方才纪炀也听了,裴家选了半天,才选了一个旁支的裴家人出来当县令,那话怎么说的? 裴家唯一一个能坐下安心读书的人。 可能知道县令跟知县能并存的人,不说饱读诗书,但至少对衙门的事必须十分熟悉,这才能有这种主意。 裴家自不可能。 “是刘县丞,刘家。”纪炀道,“应该是他家的主意,而且可以推裴家出来,做挡箭牌。” 而他作为县令的副手,把控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县令,再简单不过。 新知县一来,首当其冲的更是这位县令。 而刘家则可以躲在后面,当个幕后之人。 只能说这里面全是算计。 梳理下来。 其实事情已经清晰明了。 如同朝廷那边猜得一模一样,三县合一,那三个地方就不会如之前那般铁桶一块。 这刚和起来,他们内里就已经有了争斗。 之前的三个县衙全都撤了,不复存在,成立了新衙门。 三家都往新衙门塞人。 裴家作为武力担当,看着最为厉害,所以他们的人当了新衙门的县令。 刘家最为阴损,做了新衙门二把手当县丞。 鲍家最低调,可当了主簿,掌管太新县的户口钱粮。 其实裴家未必不知道刘家要推他们出去当个领头的。 但他家必须站出来。 谁让新衙门设在他家地盘,他家要是不当这个县令,反而丢人。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局面。 阴损刘家,不知从哪扒拉出来的条例,急忙忙设了个跟知县平级的县令,推了裴家来做。 其他两家各自瓜分其他职位。 想必下面的小吏捕快等人,也是三家人混杂。 确保在新知县来之前,他们这三家已经占据新衙门,把太新县跟之前的三个县一样,成为三家囊中之物。 等朝廷派人过来,最好他们已经磨合结束,又跟一样成为铁桶,让新来的人没办法插手任何事情。 可惜纪炀早早就说过,要赶在年前来,不能拖到年后。 朝廷之前好不容易撤了三个县,让他们合为一个,其实就是拆分重组。 在重组的过程之踢掉混乱因子。 如果让他们三家在重组过程中,三家自己商议好如何分配利益,等他们商议好之后,朝廷的人再来,那就迟了。 朝廷的人便无法插手。 现在的情况是,三家虽然勉强霸占了衙门。 可新衙门跟太新县的利益划分还没结束,更没稳定。 刘家野心勃勃,想当衙门的真正一把手。 鲍家虽低调,但又想牢牢把持户口钱粮。 裴家不用讲,这是他们的地盘,新衙门就设在他们裴县老衙门上面。 等纪炀说完之后,笑道:“所以,这是好事。” “刘县丞不是扶持县令吗,我们也扶一把。” ??? 我们也扶? 这人跟您平级! 纪炀笑着道:“平级怎么了,他从未处理过政务,眼看那位刘县丞也不会教他,鲍主簿也不像能帮忙的。这人我们自然要争取过来。” 不过纪炀好奇问道:“韩家主,以前裴县没有处理政务的人吗?为何选了个他?” 韩潇哭笑不得:“他家全是兵将,账册一塌糊涂,甚至还找过我家来看。” “靠着武力维持罢了。” 小知县 第141节 也就是说,完全不管庶务的。 那他家跟梁王一定很有话题,都选择平推过去。 至于账目一塌糊涂怎么过日子? 那自然能过,反正没粮就问下面要,没钱下面给。 只要他们日子过得舒心就行。 不是每个地方的账目公务都能清清楚楚。 一团乱麻的地方有得是。 混乱也是一种体系。 能运转就行。 只是这种自我养成的体系,在融合到其他体系的时候,就会出现问题。 现在三县合一,弊端便出来了。 纪炀相信,有弊端的不止裴家一个,其他刘家鲍家,肯定有各自的问题。 话说到这,众人心里一松。 果然! 跟着他们知县大人,总能迅速找出问题。 既然已经了解此地的情况,那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韩潇,玉县丞,凌县尉,卫蓝,平安,全都看向纪炀。 “接下来,自然是了解太新县有多少百姓,有多少佃户,摸清这里的底细。为明年的耕种做准备。” ??? 不管这三家??? 再说,把手伸到土地里,伸到百姓那,这几家会同意? 他们分明已经把裴地,刘地,鲍地,当做自己的私产,动他们的私产,他们会同意? 纪炀起身,翻翻皇帝给的舆图,笑道:“需要他们同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若不服,告我便是。” 他们敢告吗?告了之后的结果只能是,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凌县尉皱眉:“可他们这种人,手上血腥无数,只怕您会有危险。” 纪炀看看众人,大家担忧的问题显然一样。 “若有裴家作保,其他两家能动我吗?” 这,这自是不能。 裴家旁的不说,武力肯定没问题。 只是,只是咱们刚绑了人扔人家门口啊! 韩潇立刻抬头:“裴县令。” “你说扶一把裴县令,原来是这个意思。” 说来说去,又回去纪炀最开始答的那句话。 扶持裴县令。 刘县丞也在扶持,但看似扶持,却是架空。 等他们刘家完全把持太新县衙门,那他家必然能挣得很多利益。 既如此,他们就帮帮弱势的裴县令,至少让他们旗鼓相当才成。 至于鲍家? 鲍家就算看出来了,也会暗中帮一下裴县令。 他家能看着刘家一家独大? 他纪炀可不是来破坏这个家的,是来加入的。 裴县令这人,他帮定了。 刘家想要轻易拿走太新县衙门的管辖权,哪有那样简单。 而裴家不管他帮忙的原因是什么,肯定乐见其实,毕竟这裴家自有傲慢。 他们手里,可是有五千私兵的。 这五千私兵,就是可以粉碎一切诡计的机器。 所以裴家才不管什么勾心斗角,如果不符合自己利益,打过去就好。 他们也不需要像朝廷那样计较当地生计,计较死伤百姓,没有忌讳跟约束的私兵,何尝不是一种灾难。 刘家也是忌惮这一点,才会徐徐图之。 所以前期来看,自己带着裴县令做事,那裴县令身后的裴家,只会保他们平安。 不过说起私兵,今日还有人没见到。 那便是此地的县尉。 太新县的县尉跟扶江县那种只有两个兵的县尉不同。 此处距离出关的关卡只有一百五十里。 所以这里的县尉必然也是当地指挥使,手里兵马至少五百。 这是韩潇知道,他毕竟在这多年。 “因为是边关,此地县尉应该是朝廷兵部指派,跟本地没什么关系。他的手下人马有一千,全都在关卡城门处轮换驻守,一般不回衙门的。” 韩潇说的,跟纪炀在朝廷听的消息一致。 说到底,内里知县庶务这种也就算了,涉及到边域,涉及到最后一道防线,朝廷安插的还是自己人。 那地驻守的县尉,带一千兵士轮换驻守。 平常还好,有敌人入侵便会去寻当地的裴家,加上裴家五千,或者再召集一万。 那基本不会有太大问题。 前年年末兵乱,也是这么做的。 可想想都知道有多苦。 身为县尉跟指挥使,手里兵马还没当地豪强的人多。 估计平时没少受欺压。 纪炀心底一沉,其他还好,只是这关卡守卫的兵士们,只怕会比其他人更加不好安抚。 他们守在边域第一线。 那处的风霜寒苦,再加上关外的古博国时不时的冷箭。 希望他带来的东西,能让兵士们好受些。 聊到这,外面饭食已经做好。 等大家吃过饭,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许多事要磨呢。 躺下之后,纪炀看着手上还沾了面粉的五姑娘,抬眼看看她:“后不后悔跟过来?” 林婉芸立刻摇头:“怎么会,还挺有意思的。” 纪炀看着她笑:“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纪炀起来练剑的时候,林婉芸也迷迷糊糊起来。 纪炀见她有兴趣,干脆带着她一起练。 危难时候,这是保命的东西。 天蒙蒙亮。 太新县五斗院里,纪炀林婉芸练剑,凌县尉带着江小子练枪法,卫蓝摆弄官刀。 韩潇推门的时候直接呆住。 这是知县的院子,还是练武场啊。 不过活力满满的一天就此开始。 纪炀擦擦身上薄汗,吃过早饭直接换了官服去做事,看起来神采奕奕。 纪炀不算白皙,但走到县衙里面,整个人便显得格外不同。 虽说赶路一个多月,依旧要比当地人贵气很多,看着英俊清爽,气宇轩昂。 这身姿对上不自信的裴县令,说是倍杀也不过分。 裴县令原先在家中时,其实也没这样事事不自信,只是被推上来当县令之后,又被刘县丞换着法地打压,所以时常惊惧怀疑自己。 别说处理政务了,连多说几句都要看看刘县丞的脸色。 比如纪炀今日询问几个方面去年税收情况,裴县令自然一问三不知,眼神全在刘县丞身上。 纪炀见此,收起卷宗,笑着道:“既如此,那就请刘县丞整理之后交到玉县丞手中,我同裴县令看过之后再说。” 一句话,已经把所有人的层次分出来了。 刘县丞整理,交给玉县丞。 最后到纪炀跟裴县令手中。 其中意思,已经不用多说了。 刘县丞直接抬头,在刘县,在太新县久居“高位”的他。 什么时候被这样说过? 小知县 第142节 即使刘家的家主,也对他十分客气。 纪炀来这不到一天时间,把他直接排到太新县衙门的第四位? 同是县丞,比玉县丞地位还低? 连裴县令这个傀儡都在他之上? 再多的纪炀也不想多问,先不说他对太新县情况本就有数,在汴京那么多资料不是白看的。 不仅他知道,玉县丞凌县尉都知道。 而且现在问不出什么,得来的东西要有一分是真,那都是他赚了。 假数据也有假数据的好。 再假的东西,也要有个依据,能透着东西看几分出来。 裴县令跟鲍主簿也看了看纪炀。 两人感觉又有不同。 鲍主簿表情不多,依旧沉默。 而裴县令则有些不敢相信。 他跟纪知县一起看? 难道纪炀不是专权独断?对他这个抢权的人竟然如此大度? 只能说,太新县的旧人们,现在满肚子疑惑,很多问题都找不到答案。 所以只能盯着纪炀,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想法。 这事过后,鲍主簿很快让人传信回鲍地,让家主决断。 裴县令犹豫再三,做了同样的事。 只有刘县丞还带了些自负,想再试探试探。 等无关紧要的杂事处理完,纪炀笑着对裴县令道:“裴大人,你对此地熟悉,能不能带纪某走一走,也好先了解裴地?” 今日是昌盛三十五年十月的最后一天。 也是纪炀来这里的第一天。 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只有纪炀和和气气的处理好事情,然后邀请同官服,同品级的当地县令在此地转一转。 当初县令,知县,这两个职位为何并存? 就是因为当朝的朝廷派自己的知县,来取代前朝的县令。 前朝县令深知此事,更知道自己属于“前朝旧人”,只要好好交接,朝廷非但不会为难,反而会给予嘉奖。 以后虽不能做官,但能做个富贵闲翁。 这对前朝的县令来说,其实是个很好的选择。 在朝代更迭中,能保全性命家人财产,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太新县情况不大相同。 这里并非朝代更迭,只是权利转移。 所以裴县令显得不尴不尬。 他本以为纪知县会用更激烈的手段应对,甚至裴家也做好打算。 没想到纪知县竟然真把他当七品官一样,政务一起处理,还要一起巡查? 他在太新县当县令一个月,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啊,都是刘县丞包办,再不行还有鲍主簿。 作为裴家唯一一个念过书的,裴县令知道那两个的意思。 但他们裴家向来玩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所以干脆不管,但能掺和,能学到怎么管政务,难道他不想做? 肯定想啊。 纪炀的态度让裴家暂时放下暗中的刀枪,连昨天帮了监工也没说话,甚至大骂监工对知县不敬。 纪炀跟裴县令从外面回来,就听到韩家探听到的消息。 果然,三家凑一起,怎么会同心协力。 如果真是一个个对付,确实会很费功夫,现在看来也还好。 这次出去跟裴县令出去,纪炀对太新县情况了解更多,以前是看资料,现在实地观察,自然有很大不同。 但有一点是一致的。 太新县这三个地方,裴地,刘地,鲍地,基本上没有普通农户。 就是像扶江县那样,单独一家一户的,特别少。 大多百姓都没有土地,只能在这三家下面当佃户。 这种佃户在扶江县隔壁的常华县也有,但那边的佃户权益至少还有保证。 那地方的魏大人虽然一心升官,可有潞州城官员强压监管,当地乡绅也做不出太过分的事。 而太新县这三个地方的乡绅豪强,跟之前流窜到扶江县的那几户人家一样,都是想方设法坑骗百姓手中土地。 让普通百姓失去土地,成为自己家的佃户。 失去土地的佃户,再没有监管跟强压,基本任人欺凌。 这种情况也会让佃户本身没有劳动的想法。 扶江县百姓有自己的土地,只要踏实努力,一年到来都有收获。 可这些佃户不同,他们说是佃户,其实只是被雇来种庄稼,地里庄稼收成,五成交田税,四成是田租。 剩下一成让人饿不死就行。 除开这些。 这些百姓除了要种庄稼之外,在裴地的百姓还要被奴役修路修工事。 如果说修路修工事还好,毕竟是守卫自己家园。 可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还有裴家的豪宅,裴家的别院,给裴家驱车赶马,打仗的时候当敢死队。 这都在其中。 而刘地那边,他们本就做走私的买卖,刘地的百姓就要帮他们赶车,搬运货物等等。 修豪宅都是最基本的,这都不用讲。 鲍地粮多,但也只是鲍家粮多,其他人都是他家的种田工具人。 自己仓库满满。 百姓还是那句话,饿不死就行。 吃饱了还闹事。 也有人问,为什么不反抗,先不说有监工的存在,再者能反抗的,早就去当山贼流寇了。 否则这地方为什么那么多贼人。 再者,更多百姓只是普通人。 他们有家人,有孩子要照顾,他们跑了,家人怎么办? 他们又没有自己的土地,对外面的世界更是全然陌生,只能日复一日被奴役。 这种时候不能责怪受苦百姓,更应该把矛头对准那些恶人。 怒其不争,也要看对方能不能争。 纪炀对他们心存怜悯,一路走来甚是沉默,多是让裴县令说。 很少有人能听裴县令说这么多话。 其实他也是挑了好听的讲,只说大家的职责是什么。 可纪炀还是察觉到里面的意思。 不过也没反驳裴县令,只是淡淡听着,让裴县令根本察觉不出里面的意思。 从裴县令出生起,此地便是如此,即使读了几年书,其实对此地的认识并不算多。 更不用说从小没读过书,不知道外面世界的百姓了。 在怪异的世界里,你不怪异,那才是格格不入。 从纪炀到太新县之后,基本都在跟裴县令一起看看这地方,两人只带了一个平安,但原本盗贼遍地的太新县,却显得格外安全。 原因自不用说。 等到五日后,按照纪炀原来的计划,应该去左边,也就是西边的刘地看看。 但骑马过去,直接被一条河流拦住去路。 裴县令道:“纪知县应该知道,我们三个县,乃至隔壁两个县,所有水源都是北边山脉流下,河道曲曲折折。到我们这边,便是从东到西,贯穿边域五个县城。” 纪炀听此,开口道:“意思是,想要去西边刘地,有河流阻拦,往东去鲍地,同样也有河流。” “对。如今水还算小的,等到雨季,水会更大。”裴县令道。 这种事,资料可没说啊! “那三个县的百姓如何来往?” “有浮桥可过,但浮桥危险,所以基本没什么交流。” 裴县令其实不明白纪炀问这些做什么。 但只要不是敏感问题,问了便答,这几日他跟着纪知县,在县衙已然是第二人,裴家对此十分满意。 他终于接触到政务了! 所以这会对纪知县也有些隐隐的感激。 纪炀听着消息,却差点扶额。 说好的三个县合并呢! 小知县 第143节 只是县衙合并对吧! 三块土地还因为河流没连接上,来往都靠浮桥,这怎么可能真正合并。 太新县,路是不用修了,桥梁必须提上日程。 只有把宽敞的桥修好,三个地方才会来往通畅,只有这样,才算真正融合在一起。 否则永远不往来,永远都是那三家的私人地方。 但怎么说服三家修桥,这是个问题。 修桥的钱从哪来,又是个问题。 他现在两袖清风,太新县这个刚成立的县,银钱还不如扶江县。 等纪炀让裴县令带他去浮桥处看看,只见几百米的浮桥,看着颤颤巍巍。 就这两头还有收费的老头,想要从对面的刘地过来,刘地的人先收钱,等好不容易踩着木板绳子到了岸边,裴地的人再收一次钱。 古代很多地方过桥都要收钱,这也很正常。 但收两遍的,还收的价钱不少的,那就少见了。 纪炀看了一圈,等回到衙门,把修桥的事提上日程。 但想来也知道,今年已经有些晚了,等到明年春,两座桥必须开工。 他是没钱,但这地方有人有钱。 吃了这么久的百姓血肉,也该吐出来。 不过在修桥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 十一月十五,纪炀算着日子该到了,带着裴县令等人往太新县城门外几十里地走。 这让太新县所有人疑惑不解。 新知县要做什么? 他怎么让人那么搞不懂啊! 来了之后,谁也不收拾,权利拿手里也不去用,除了打压刘家之外,其他什么事也没做啊。 只是到处闲逛? 这下好了,还带着裴县令直接出城了。 怎么? 你们要去灌江城逛街? 别说大家疑惑,裴县令也疑惑。 纪炀并未多说,他带着裴县令,只因为这位在,一些宵小不敢动手而已。 即使动手,这位后面还有私兵跟着。 眼看走出几十里地,纪炀听到前面有刀剑声,立刻快马奔过去。 果然! 是小伙匪贼在抢他的粮食! 没错! 纪炀的粮食! 只见纪炀抽剑前去,身边的凌县尉,卫蓝自然也快马过去。 说起来三人练习许久,这竟然是头一次实战。 带着粮食过来的侯爷家孙儿井旭见有人来救,再看来人,惊喜道:“纪炀!你怎么来了!” 这次再见井旭,只觉得他皮肤黝黑了许多,跟之前有许多不同。 看来这一路实在辛苦。 纪炀砍伤两人,那匪贼原本想还手,可他们这三人马强人手利落,但是马匹冲过来,都让他们承受不住力道。 更不用说格外锋利的兵刃。 小伙匪贼本就节节败退,又看到后面隐约有裴家人,这下什么也不说,直接收手逃跑。 本以为遇到个肥羊,没想到肥羊带的家丁身手都不错,还有裴家人来救。 难道这么多粮食,都是运到裴家的? 匪贼们恨恨离开。 留下喜极而泣的井旭抱着纪炀哭。 “太难了,实在太难了,为什么你要来这鬼地方任职啊。” “还让我给你送粮食,没进灌江府还好,进到灌江府,这都是第三伙抢粮的人了!这都什么鬼地方!幸好路过潞州的时候,潞州知州还安排了兵士跟着,否则真要折在路上了!” 井旭一边哭诉,一边给纪炀炫耀他带来的粮食。 他辛辛苦苦,从扬州买来的粮! 虽说有家里人帮忙,可真的很辛苦! 其实纪炀也没想到,井旭竟然亲自押送,按照他的想法,以为井旭顶多去扬州买粮,运送的事并不简单,扬州要船运到潞州。 期间找船,押送,都是问题。 从潞州再到灌江府,更为艰难,就要陆运,要牛车拉,要人力扛。 要过多少城镇,要过多少官道。 很难想象井旭竟然会自己来,他家人也同意? 井旭听纪炀敢这么问,嘿嘿一笑:“家里人知道我要帮你买粮,自然同意。但押送肯定不行,最后还是我祖父开口,说让我去历练历练。” 说着说着,眼泪又要流了:“谁能想到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这模样让裴县令都有点想笑。 等纪炀彼此介绍之后,井旭第一句便是:“县令?怎么还有县令?那你呢?” 看吧,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谁会像纪知县这样,不仅没有反应,还平和接受了? 不仅裴县令不理解,裴家不理解,另外两家也不理解啊。 纪炀笑:“本地情况不同,有裴县令在,更好上手。” 这会说的,仿佛裴县令更重要一般,让他下意识看向纪炀,殊不知他的眼神已经带了些被上位者夸赞的高兴。 其实纪炀也刚过十九生辰而已。 他生辰过得低调,只有少数人知道,吃了顿饭就结束了。 不过井旭过来,自然带了生辰礼来。 纪炀谢过,又见他满脸沧桑,忍不住道:“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井旭没答,跟着井旭来的侯府管事邀功:“少爷心系伯爵公子的米粮,日夜兼程来的。这路上可吃了不少苦。” 管事说着,其实慢慢欣慰跟夸耀。 他们少爷终于长大了! 此一行,谁还敢说少爷是纨绔! 老侯爷也能放心啊。 井旭察觉到从小看他到大的管事情绪,心里也是万分感慨。 他有点知道,纪炀让他做事的原因。 不让家里人失望,原来是这种感觉。 其实纪炀真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井旭家人脉广,这事好办而已。 他这会出城往外走,就是来接粮的。 带着裴县令也因为他姓裴,没想到真的帮忙解决匪贼麻烦。 两边相见,一边说话,一边往太新县方向走。 这再回去,路上可就安全了。 纪炀赞许地看看裴县令,让裴县令也忍不住激动,他是不是被纪知县夸赞了? 看来他还是有点用的! 不过与此同时,另一个疑问升起。 这几十万斤米粮,要送到哪? 纪知县来太新县之前,还筹了这样多的粮食? 作为裴家唯一的读书人,裴县令以前负责过裴家私兵的口粮,这么多粮食,足够五千人吃上二十天了。 听着时间不是很长。 但人多,私兵消耗也多,不吃饱了,谁给你干活,这可是卖命的活。 五千人,每人每天三斤粮,二十天也要三十万斤粮草。 看看这个数字,就知道为什么朝廷对他们养私兵不怎么管了。 如果不让他们养,那就要官府自己来。 这种消耗可不是一年半载,而是成年累月的。 就算兵士们自己开荒屯田,但并不能全都自给自足,盔甲兵器战马军粮,全都是钱。 所以有些边域自己的守卫力量也很重要。 只不过太新县这边玩脱了而已。 所以朝廷派他们过来补救。 话又回到这些米粮上。 小知县 第144节 其实押送物资过来的井旭也不知道这东西要做什么用? 纪炀用这个施恩?给当地百姓? 那也不够啊。 以前井旭对几十万米粮一无所知,以为是很庞大的数字,真正见了米商们才知道。 几十万斤,几百万斤,其实都是小数目。 给当地百姓自然不够。 纪炀笑而不语,等带着井旭进到太新县,井旭刚要说总算到了,他可以歇歇了。 纪炀却又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你随我一起,咱们立刻出发,再西走一百五十里。” 再走一百五十里?! 这是要他命啊! 而纪炀身边的凌县尉,卫蓝,平安以及赶来迎他们的林婉芸,韩潇,玉县丞。 甚至本地裴县令,刘县丞,鲍主簿明白过来。 往西再走一百五十里。 那能是什么地方? 只有关卡! 只有边关城门处! 这些粮食,竟然是纪炀送给边关将士的? 等井旭反应过来,马车已经继续出发。 不过这次车队多了个纪炀,还有小厮平安,跟护卫卫蓝,凌县尉。 留下的裴县令看着纪炀远去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 纪炀来太新县做得头一件事。 竟然是给边关将士送过冬米粮? 那一千将士,只怕许久没收到朝廷送过去的东西了。 井旭更是激动。 他运的竟然是军粮! 是军粮! 纪炀笑:“是捐赠而已,并非真的军粮。” 至于谁捐赠? 这也不用说。 滕显做出的葫芦动画大卖,分给他的一部分银钱全都用来购买粮草。 在看完灌江府大量资料之后,纪炀注意到这些几乎被忽略的边防兵士。 他们驻守在这至少十年。 十年里各处动荡不断,但他们依旧守卫此处平安。 是,裴家私兵是帮忙了。 可没有这一千日夜坚守的将士,恐怕连喊私兵的时间都没有。 纪炀隐隐感觉,能让私兵跟边关将士保持微妙平衡的原因,一定就在这边关城楼上。 要破题,只能去这关卡处。 但不带点东西,怎么好上门呢。 不算浩荡的运粮牛车慢慢前行,边关营地早早有人报信。 满脸络腮胡的县尉兼本地指挥使,眉头皱得拧不开,语气嘲讽道:“什么笨驴。” “官府给我们运米粮?你饿疯了?饿疯了跑几圈。” 面前的小子急得乱蹦:“指挥使,这是真的,好多牛车,就在来的路上。我可是斥候!斥候!” “就你?斥候?老子手底下最差的兵也比你厉害!”络腮胡壮汉更是不屑。 话是这样讲,他还是让最精锐的斥候前去查探。 米粮。 朝廷送米粮? 朝廷还记得他们啊? 哪次问灌江城要东西,不是求爷爷告奶奶,还主动送。 做梦去吧! 往古博国那边探查消息,都用不到他最精锐的斥候,探查关内的消息更是简单得不行。 谁料这斥候回来的时候,跟方才乱蹦的小子一样:“指挥使!真的!真的是米粮!小的略略数了数,差不多有三十万斤!” 三十万斤? 络腮胡壮汉眼睛一转:“来个笨驴,给老子换衣服,老子亲自去迎!” 管他为什么送! 送了他就接! 络腮胡壮汉心里还是有些不同,随后又把那点期待压了压。 失望这么多年,还没习惯吗? 谁知道那边又搞什么鬼把戏。 但再大的鬼把戏,他都要收下。 马上入冬,他不能让他的兄弟们,真的饿肚过日子。 冰冷的盔甲穿上,他也懒得收拾胡子,穿个盔甲已经十分给面子,还想怎么样? 井旭没想到,他送个粮草,竟然被迎接了两次! 上次是纪炀! 这次!这次是将军?! 井旭也分不清这已经磨损到不成样子的盔甲到底什么品级,下车便热泪盈眶握住络腮胡壮汉的手:“将军!这,这,这都是纪炀给您的!” 络腮胡壮汉下意识又皱眉,眼看蠢驴两字马上脱口而出,只见旁边马背上坐着傻蛋说的纪炀。 纪炀。 纪? 第72章 姓纪。 这个姓让面前四十出头的络腮胡壮汉眼神微眯, 随后又显得大大咧咧。 纪炀自然看出他这一瞬间的不自在。 可这不自在并未持续太久,纪炀也不会紧着追问, 只是按照正常流程, 抱拳道:“吴指挥使,久仰大名。” 旁边刚喊了将军的井旭瞪大双眼:“如此气势,竟不是将军?!” 若按军功来看, 这位估计早就成为将军。 只是这边杀敌再多,也无人上报。 从汴京那边收集的卷宗来看,这位已经在此坚守二十七年。 说起来也是好笑, 经了上次兵祸,汴京翻阅卷宗时, 才发现此地有这样一个人。 吴金川, 十岁出头便因要饭留在此处, 之后被当地指挥营收下, 他力大还有勇, 再之后一步步升迁,直到指挥使。 可惜好景不长, 之后灌江府本地士族起乱, 此处秩序失衡, 裴地被裴家人控制。 他家连账目都算不清楚, 裴县衙门常年荒废,又怎么知道报军功的事。 便是报给灌江城那边,也是迟迟没有音信。 要纪炀来看, 吴金川吴指挥使,能在这种情况下坚守, 乃是人世间少有的忠义汉子。 当时放下卷宗之后, 纪炀头一个想来的地方, 便是此处。 所以离开汴京时,纪炀从好友滕显那取钱,又让好友井旭买粮。 此刻的米粮并非施恩,只是稍稍弥补这么多年他们能享受平定生活的亏欠。 所以纪炀来送粮的姿态并不高,也并不居功,只是简简单单介绍,自己是太新县的新知县。 奉皇上之命接管此处,以后城门处兵士粮草物资或有短缺,可以报给他。 他必然竭尽所能。 坐到营地里,吴指挥使听着纪炀说话,眼神微眯,倒是手下已经忍不住想出口讽刺。 十个到裴县的知县,有五个都这样说。 到最后呢? 还不是什么都没有? 没这个能力就别许诺,给他们希望很好玩吗? 不就是想拉拢他们吗? 现在三县合一个县,难道情况会有好转? 他们看未必! 小知县 第145节 聊了几句,吴指挥使并未问物资的事,反而道:“你叫纪炀?汴京来的?那武侯府跟你什么关系。” 他到底没忍住! 纪炀笑:“武侯府已经没有了,如今是伯爵府。” “武侯是我的祖父。” 祖父?! 这下,营地厅堂里,不少年纪大些的兵士都看过来。 武侯的孙儿?! 井旭看看他们,惊讶道:“难道你们认识?” 这问的自然是络腮胡吴指挥使。 吴指挥使看起来并未太激动,只有语气稍低了些:“认识谈不上,只不过在武侯手下当过小兵。” 但那是他这辈子最难忘的回忆之一。 武侯,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汉子,什么是忠肝义胆,什么是铁血忠心,什么是骁勇善战。 他认识武侯,武侯不见得认识他,只是在路过他时候说了句:“年纪这样小,送到后方去。” 说罢没给他反驳的机会,让他头一次感受到什么是被将士保护。 武侯手下不由分说,捞起当时瘦弱的他,直接塞到营地帐子里。 之后传来的,便是边关大捷的消息,对面古博国被打退五百里外。 等武侯回来,他仿若从血泊中走出来一般,身上淌着不知谁的血,可他跟手下兵士谈笑风生,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 之后他才知道,武侯的肩膀生生被人剜下一块肉,换了旁人早要死要活。 只有他这名大将,看起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吴指挥使在面前的纪炀身上,找到一丝他祖父的影子。 其实两人面容并不像,这位要比他祖父俊朗许多,但身上那股气却让人忍不住联想。 可再多回忆,也已经隐了下去,吴指挥使在守关多年,不会因为英雄的孙儿便对纪炀另眼相看。 顶多给一分信任而已。 剩下的九分,要看他的行动。 如果他要辱没了武侯威名,给武侯一脉抹黑,他不介意亲自赶这位少爷出裴县。 不对,现在叫太新县了。 不管什么县,他这定江关,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定江关,灌江府。 听名字便知这关卡的重要。 闲叙片刻,吴指挥使立刻表示感谢。 不管武侯后人目的如何,但这三十万斤米粮,足够他这一千人过冬了。 一个不挨饿的冬天,自然值得感谢。 吴指挥使手下的人同样激动,虽说他们干脆忽略纪炀所说,以后有事可以找他求助,但这东西已经足够让他们兴奋。 所以从米粮送到,再至纪炀等人离开,定江关的将士们全都对他们热情相待。 而且纪炀一行人并未摆谱,也并未以施恩的方式前来,这让众人心里又是不同的感受。 他们一行甚至没有多留,似乎只是来送送东西,表明一下身份。 井旭还以为会在指挥营地过夜,没想到坐一会,竟然连饭都不吃,直接返程。 他们走的时候,吴指挥使自然带着人去送,并未送的太远,但目光一直看向关内的方向。 井旭回头看,对纪炀说道:“这吴指挥使还在目送,也太好了吧。” 纪炀骑着马,同样回头看了看,随后收回目光:“他不是在目送我们。” 吴指挥使是在看他们回程的方向,却并不是在看他们。 他看的是关内,是灌江府,更是承平国。 他守卫这里太久,久到熟悉定江关每一处土丘,他在看他守护的土地,某个人在他眼里,太过渺小。 所以吴指挥使并非看他,只是看这片土地而已。 井旭琢磨过来,咋舌道:“你不生气?他知道你是武侯后人,还在武侯手下当过兵士,对你却一点也不热情。” 纪炀直接答:“他能镇守边关多年,靠的可不是轻易相信人,即使武侯后人又如何?” “武侯后人,能让他们打胜仗?还是吃饱喝足,物资充沛?” 如果那么容易交心,他也不能在这里镇守,成为承平国西北边第一道防线。 能让这位大将对他有一份信赖,这一趟就没白跑。 就算手持兵符,也要看将士听不听。 毕竟这种地方,已经很难用常规秩序来判断。 井旭听完如有所思,他身边的忠心管事感激地看向纪炀。 以前家里都说,有纪炀这种好友在,怪不得自己少爷不上进。 如今看来,分明是他家少爷拖了后腿。 这一趟下来,少爷长进太多,今日估计更是受益良多。 也不枉费马不停蹄又跑了六七日。 井旭安静下来,凌俊鹏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们在边关营地待了不到一天时间,但对他来说,却像回家一样。 看看人家的长枪,上面还有残留的血迹。 再看看自己崭新的长枪,竟然有些嫌弃了。 只是他嫌弃崭新的枪,那边的兵士却艳羡,毕竟这么新,这么锋利的枪他们至少十年没见过了。 而且那枪不看就不平凡。 这是肯定的,那可是他们知县大人在汴京时找人帮忙打造。 凌县尉干脆用自己的新枪换了别人的旧枪。 此刻拿到手里,更能感受到上面的战意,一道道划痕,诉说这杆长枪的经历。 纪炀对他们换枪自然没意见。 估计凌县尉祖上就是当兵士的? 所以对这格外欣喜? 反正换到新枪的边关兵士也很高兴就对了。 回到太新县的县城范围,这下井旭终于松口气,他可以休息了! 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衙门那边现在两套班底,挤得不行,井旭一行自然被纪炀安排到此处最好的酒楼。 这里的酒楼以前在关市还开的时候,十分兴盛,所以条件还不错。 井旭现在也不挑,有什么吃什么,给什么住什么。 这边有林婉芸安排,自然无不妥当。 说起来,自从到了太新县,纪炀跟林婉芸基本没怎么在一起过。 这会办完事回来,又见事情被她安排的很好,纪炀自然心生感谢。 林婉芸笑:“这有什么,我既然过来,总要有点用。” 两人一起回衙门,就见裴县令已经在门口等着,看着表情,显然有许多话要说。 或者说,他背后的裴家有许多话要讲。 更多是想试探,他跟边关的一千兵士,有没有合作。 如果纪炀跟那一千将士合作,就连裴家也要忌惮。 那才是正规军,而且最年轻的兵士也在那五年时间,这样作战经验丰富的兵士,不是普通人可以比的。 有经验的士兵,十个人就能耍着对方一百人玩。 纪炀自然不会交底,而将士那边自然也不会透漏消息。 井旭这一行人更不用讲,他出行,肯定是他家侯府的心腹跟着,嘴巴必然严严实实。 所以谁也探不到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此一行。 让太新县局势又变了变。 至少连裴家都不敢妄动。 原本纪炀带着裴县令,看着像要扶持裴家,这让各家都不敢跟他对手,裴家更是不舍得动手。 培养个自己人很重要。 朝廷派下来的成为自己人,那更重要。 谁承想人家来之前就准备好米粮,到这半个月,直接扛着米粮找边关将士? 这下纪炀有了底气,他对裴家又会如何? 对冷落的刘家,平平对待的鲍家呢? 会不会着手收拾他们? 纪炀这几手,让这几家里,尤其是刘家,成为惊弓之鸟。 天天做梦都是,新知县到底什么时候收拾他们! 小知县 第146节 真动手了,他们反倒安心。 如此不上不下,还真是狡猾! 汴京来的人就是狡猾! 裴县令就是忐忑的人之一,纪知县有了新靠山,那他呢?他是不是没用了? 谁料纪炀回来头一句便是:“裴县令,这几日衙门可还好。” 裴县令立刻答道:“还好还好,没什么其他的事。” “哦,刘县丞整理出的官田数目,可有消息?” 这是纪炀出发前说的事。 此地自然也有官田,但依纪炀查看,都已经“租”给当地那几家。 不像扶江县那样地都空着。 说是租,其实早因为官员跟豪强勾结,以极为低廉的价格“租”出去几百年。 这种情况想想都知道怎么回事。 无非就是原本应该给衙门的“租金”,被换成少量贿赂进到当地,乃至灌江城官员口袋。 结果便是,百姓的民田被收购,用来当缓冲的官田也被占有。 他们下无立锥之地,只能依附豪强生存。 而豪强对他们如何,大家也都知道。 这些手段他们用惯了的。 所以这会裴县令脸色难看,也是可想而知。 裴家自然也有参与其中,他这会本能以为又是纪知县打压。 裴县令支支吾吾说了句:“交上来了,但官田基本都租出去了。” 纪炀只是稍稍点头,早就知道的事,没必要多想。 在知道要来太新县,纪炀就想过怎么发展。 照搬扶江县? 自然不可能。 每处的情况不同,哪有生搬硬套的道理。 扶江县怎么也在潞州,一条运河就能通向江南,通向汴京。 而灌江府不同,这里隔着一整个凉西州,马车走得快也要七八天时间才能横穿。 所谓运河自然不用多想。 照搬发展经济作物香粉也不成。 做了卖给谁? 一无运输优势,二无价格优势,实在不成。 怎么发展,必须因地制宜。 可说到底,如今,乃至以后的农村,想要当地安居乐业,无非还是那几点,农,林,牧,副,渔。 也就是俗称的五业。 农业首当其中,这关乎大家吃饱饭。 可土地在豪强手中。 山林,山林在土匪手里。 放牧倒是个好主意,他们西北边放牧肯定没问题。 养出肥嫩的牛羊肉出来,馋死汴京的贵族。 副业? 这里的副业又能做什么。 渔就不想了,这里雨水较少,大家更是连海是什么都不明白。 盘算来盘算去。 有一点必须要动,那就是豪强们手中收揽的土地。 但纪炀知道土地重要,难道豪强们就不知道? 若不知道,也不会占那么多土地,当初流窜到扶江县的乡绅也不会上来便要大量收购土地。 其他的还好说,动土地,那才真正的挑起事端。 可之前的弯弯绕绕用得再好,不动土地这个根本问题,一切都是无用的。 想要种田,想要放牧,想要山林经济,必须从这些最难啃的骨头上咬下这些东西,再平分给百姓。 在扶江县,尚且能把荒地分给无地,或者少地的百姓。 但太新县根本不给这个机会。 基本所有土地都被占有。 甚至连官田也想方设法弄走,让他分无可分,更让此地百姓无路可走。 弄清楚事情本质,饶是纪炀也为这头疼过一阵。 也是知道重要性跟敏感,纪炀去边关送粮时,才下令让人送上土地清单。 等他回衙门,看着下面递上来的土地清单。 虽说三县合一,但账册还是三本。 上面记录三个地方的田地情况,有多少田地,开耕多少,荒废多少。 但这些数字都不能相信,比如裴地,裴家都不太清楚自己田地情况,清单上又怎么会明白。 刘地跟鲍地好一点,但他们必然会隐瞒田产,这样才能在明年五月交田税的时候少交许多。 最清楚的,大概就是三个地方官田数额,毕竟官府都有记载。 刘地官田土地五千顷全都租给当地刘家耕种,五千顷是多少亩呢,五十万亩,相当于刘地总面积的三分之一。 地方土地三分之一的官田,加上强买过去的其他民田,稍稍估算一下。 刘家至少拥有刘地一半以上土地使用权。 这么看来,那个县城原本的名字确实不重要,也确实该叫刘县。 裴地跟鲍地也没好到哪里去。 裴地更是夸张,此地五分之四的土地都归他家所有。 鲍地明面上看好点,可仔细看看就知道,他家不比另外两家强。 这几家所在县城的名字,怪不得以他们名字命名。 要知道纪炀那个时空的大贪官和珅,名下土地八十万亩,已经让人震惊。 这种边陲小地,还真是无法无天。 一个县的土地几乎都归他们所有,怪不得他们肆无忌惮。 那问题也来了。 刘家“租”种官田五十万亩。 裴家“租”七十万亩。 鲍家“租”六十一万亩。 那租金呢? 又租了多久呢? 答案是,不知道。 租金是多少,不知道,租了多久?百十年吧。 册子呢? 上次兵祸起,毁在兵祸的一场大火里。 如今账册都化为灰烬,找不到了。 只留了当初签订了跟三家的百十年契约。 此时用扶江县那个法子,说他家多占土地,超过承平国律法规定的亩数肯定不行。 先不说他们听不听,现在都说是租了。 再者真提起那事,就是撕破脸。 在扶江县还能强行押走,此处?此处是他被押走! 除开这些,这些经年的地主,早有逃避此事的方法。 甚至有专门的称呼。 把自己名下过多的土地寄在佃户奴仆,亲朋邻居名下,逃避律法追究,这叫“花分”。 再或者找个有官身的人户寄存,又叫“诡寄”。 当初扶江县那几户人还没来得及做这些事,火刚烧起来,就被纪炀掐断苗头,这才好办。 而这里的情况? 那所谓大火,不过明明的阳谋罢了。 哪个知县敢深究? 裴县令见纪炀合上册子,脸色不算好看,似笑非笑看向他:“裴家是不是有内鬼。” 不等他问,纪炀就道:“明明裴家的耕地更多,每年的粮税却是三县里面最少,少得太多了,你家估计有人吃钱。” 这是肯定的。 小知县 第147节 裴家不善经营,里面肯定有人吃钱,裴家人自己都知道。 但每年这么多田地,足够他家花销,足够养私兵的,那就行了。 可纪炀此时说了个数字:“我算了下。约莫被贪下这么多银子。” “只是一年的差额。” 熟知裴家事情的裴县令脸色一变,找了借口匆匆离开。 此时要说一下裴家的帐怎么算的。 首先,裴家弄来大批土地,“雇”来大批百姓替他们耕田。 耕田收入十之有八要收入自己囊中。 一分当贿赂给官员,一分给百姓。 剩下的八成全归他家所有,这八成里,他家默认确实有人贪墨,但总以为会贪墨个一两成,都在裴家容忍跟默许范围之内。 可经纪炀估算。 他家那内鬼,贪墨了至少四成。 也就是跟裴家对半吃,甚至比裴家自己吃得还多。 这便远远超过裴家容忍范围了。 不说民田,单官田内鬼一年的贪墨就在十万两上下。 十万两。 放在哪都是极大的数字。 纪炀轻飘飘一句话,让裴县令立刻离开,几乎不加遮掩回到裴家,跟裴家主说明此事。 裴家主一身锃亮盔甲,直接站起来:“你说什么?!新知县真这么说的?!” “底下有人,吃我十万两银子?!还是一年的份额?!” 十万两! 能养多少兵啊! 他说他手里土地越来越多,但钱粮怎么越来越少。 眼看正要发怒,裴县令跟旁边一个类似裴家军师的人忙道:“家主莫要慌!说不定是新知县诈你的!让咱们裴家起内讧!” 裴县令心里也是这么想,裴家军师询问他:“新知县怎么知道的?他又没看真的账册!” 说到这,裴县令皱眉中带了些说不出的尊敬:“他那人极厉害,只看假账册,都能说出一二分。” “这事是他看完官田的真正数额,又问我了裴家家丁的事,略略估算出来的。” 所谓的裴家家丁,自然是私兵的掩盖称呼。 但只看依照真账本造的假账本,再看看真正官田册子,能推断出来? 这不是神吗? 纪炀不是神,他这几日裴地可不是白跑的,询问百姓亩产也不是白问的。 再紧密的造假,总能让人找出破绽。 虽说那数字是他信口胡编。 可足够让裴家起个乱子。 乱了,他才有机会做事。 这大冬天的,既不能开荒,还不能种地,连发展手工都很难,他只有搞事了啊。 说到底,他这是明晃晃的阳谋。 甚至连暗示都没有,直接讲你家有问题,出了什么时候。 至于处不处置,你们随意。 反正每年损失十万两银子的又不是我。 纪炀一句话掀起裴家自查的风浪,然后带着五姑娘一起出门,自然去找休息够了的井旭。 井旭在酒楼踏踏实实睡了两天,浑身的骨头都快睡断了,原本懒洋洋的。 但看到林婉芸,还是一脸不敢置信。 他到现在都不能接受,他好友纪炀回趟汴京就成亲了啊! 还把汴京最好的姑娘给带走了? 而且此时的林婉芸比在汴京的时候还要好看,那会她端庄秀丽,却不如现在随便穿件淡色衣裳,发髻只别了根小簪子来的好看。 好像,好像整个人活了起来? 井旭还要再瞧,就见纪炀微微挡在前面,眉头微挑:“睡饱了?什么时候回家?” ??? 辛辛苦苦送东西过来! 这就要赶人啊! 这是好友该有的态度? 不过他身边管事显然也是这个想法。 纪炀坐下,让人上菜,开口道:“不赶在过年回去?如何炫耀?过年大大小小宴会,多的是人听你这段经历。” 管事立刻点头。 是啊是啊,马上过年,家里人肯定都想您的! 回去还能炫耀。 这话说到井旭心坎,他做了这样风光的事,肯定要回去炫耀! 还有什么场合比过年更合适? 今日十一月二十五,他们回去不用押送物资,甚至不用马车。 快马奔回,说不定能在年前到汴京? 不过井旭回过神,也知道纪炀是想让他回家过年,他家人甚是挂念。 但张嘴想说,你家人也挂念你,这话实在说不出。 纪炀家什么情况,他们都知道。 纪炀笑,看看林婉芸,又看看定江关方向,笑道:“我家全都在这了。” 他祖父留下的东西,他的如今的家人,都在太新县,自然不会思家。 井旭点头,这一趟下来,他明显成长不少,有些不明白的事,也在这路上渐渐想通。 这隔间也没旁人,井旭起身朝纪炀抱拳:“这次回去,真的会许久不见,但你我之间情谊不变。” 纪炀同样起身回礼,两人相视一笑。 不过等纪炀举起杯,换了句话:“你回去之后,要找谁讲这里的事,可有想过?” 这事? 这自然逮着谁跟谁讲啊! 特别是定江关,实在太厉害了,大讲特讲! 林婉芸先笑了,开口道:“陛下肯定要召见你。” ??? 怎么跳到陛下那边? 等纪炀慢慢解释,井旭终于明白。 不管怎么样,他押送的是粮草,这意义可不一样。 而且大张旗鼓从汴京出发,再买粮换船换车到边关,换了旁人,陛下早就让人问问,他家到底想做什么。 怎么? 要越过朝廷,自己去犒赏将士? 这罪名,可比纪炀当初那句话狠多了。 但陛下没问,从头到尾都没问。 没问不代表不知道。 既然知道还不问,就是默许。 谁让他是帮纪炀,帮陛下亲点的人办事,也等于给陛下办差。 更因为如此,井旭后的侯爷家才会如此上心。 他们这种勋爵人户,想要得朝廷用,要么求荫封,要么科举,要么陛下另眼相待。 现在井旭走得明显后面一条路。 这路虽苦,却也不见得多危险。 所以井旭后的侯爵府感谢纪炀,这一路贴钱贴物毫无怨言。 那话也说回来了。 既然帮陛下办差,办得还是他现在关注的事,那陛下肯定会召见他。 “到时候你要怎么说?”纪炀循循善诱问道。 井旭也不是个蠢人,拍桌子道:“如实说!” “不对,往惨了说!” “不对,还是如实。” “一定要如实。”纪炀给出答案,“如实回答太新县的情况。” “最好能要批兵器过来。” 小知县 第148节 井旭:???? 三级跳是吧! 先是粮草,咱们自己买了,那也算了。 兵器??? 这也是没办法,其他东西纪炀可以自己弄过来,兵器只能依靠上面。 而且这事并不难,他为什么要兵器,兵器很清楚。 透过井旭来要,不过多了一层而已。 让亲眼见过定江关的人来说,只会更有说服力。 而且借此扶持井旭家的侯府,陛下估计也会有考量。 井旭叹口气:“我就是操劳的命。” 这话让人想笑。 你前十几年,哪里操劳了? 井旭看到林婉芸笑,又想到她方才那句话,忍不住道:“怪不得文家四郎为你要死要活,现在竟然自己跑到嵩阳书院求学,不在汴京待了。” 林婉芸还没什么表情,纪炀就道:“看来他已经知道,那事在几方当中,只有他一头热。” 文家。 文家四郎。 看似确实一体,但其中也有差别。 文家四郎以为家里跟他想的一样,又或者以为婚事真由自己的意思。 估计这事,也让他终于看明白。 自己若无本事,在自家也是难说上话的。 去外地嵩阳书院求学,也是一种历练。 井旭琢磨半点,有点明白意思,叹气道:“咱们这种人户,婚事不就这回事。” “等我回去,估计也要成亲。” 纪炀到现在都没习惯古代的早婚,不过按照现在看来,确实到年纪了。 但提到文家,文家四郎,跟现在的裴家,裴家主,裴家下面管账的人,其实一样的。 他们看似一体,在大多事情上确实能达成一致,但在个人利益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纪炀随口说的话,必然会引起波澜。 只要有私心,那就有缝隙。 井旭等人既然打算回去,很快便会启程。 这路上估计要受不少风雪,可他们一行都是男子,井旭一路下来也已经习惯。 估计回到汴京,会似脱胎换骨。 不过侯府对井旭,既然能狠下心,又为他筹谋,必然让他顺着这条走下去。 十一月二十七,井旭身上裹了厚厚的皮子,带着家丁一行骑马回汴京。 “别送了,回头,回头回汴京,我请你吃好酒。” “对了,你要的东西,年后给你送来!” 跟着一起送信的裴县令,刘县丞,鲍主簿,全都齐齐看向纪炀。 又送什么? 他这人,来了边关之后,竟然还把侯爷的孙儿招过来? 三十万斤粮草已经够惊人了,他还能弄来什么东西? 这话自然是纪炀让他喊的。 故弄玄虚这事,他做得熟练。 无非让人觉得他背后有人,轻易别动他。 这事也会让边关的吴指挥使知道,在拿到东西之前,那边绝对不会让他有事。 截止到现在,纪炀从十月二十六到太新县,如今十一月二十七。 他这条命已经有了两层保障。 吴指挥使手下一千骁勇将士,还有裴家为着他的示好,也不会动。 另外两家即使想做什么,也要看看他在谁的地盘上。 背后有兵,他也能真正从土地上面撬个缝隙出来。 这头一个要撬的,却是裴家“租”的官田。 刚到太新县那日,纪炀便看到,距离县城稍微远点的地方,其实并未有人开耕。 纪炀更是亲自来过好几趟,这里原本是官田,只是“租”给裴家。 既然裴家种不过来,他可要收回了。 说到官田,自然要提到民田。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自然不用多说。 但官田很大一部分的作用,就是为了平衡地主,少地,无地百姓之间的矛盾。 任何一个朝代发展下去,必然会走到豪强兼并田地,侵吞土地,使其百姓流离失所,然后有血性的百姓们起义。 在漫长时间的税收演化里,田税以及耕田制度的种种变化,基本都是为了抑制延缓这种情况发生。 官田的存在,会让很多少地,无地,没有生产资料的百姓有个喘息空间。 尽量用来调节里面的矛盾。 可看裴地,刘地,鲍地就知道。 这些人贪婪无度,在没有监管的情况下,连官田都敢吞并。 说是租,其实就是占有,其中租金几钱?上面所种何物?是否违反律法? 一概不知。 这样是疆域辽阔的某种弊端。 没办法,太远了。 距离中央朝廷实在太远了。 政令不达,消息闭塞,这才是常态。 但因为太远就不管了吗? 自然不行,他们自古都是血脉相关的同一国家百姓,任何一个皇帝,都会视分裂为耻辱。 只有抱团起来,才能走得更远。 所以纪炀要撬开口子,从而让口子撕得更大,直到所有土地归于普通百姓。 让他们的辛苦劳动有所回报。 再说他要撬的官田,官田大致分为六种类型。 军队屯田,百姓种供给军队,补充官员俸禄,供办学的田地,专门用来赈灾的田地,地方官吏所管的田地。 这些统归官田,分别又叫屯田,营田,职田,学田,仓田,公田。 每种官田的名称不同,种出来的粮食用途更不一样。 按理说每种都有名目,每处都该有不同的账目。 但也只是按理而已。 之前说过太新县裴地五分之四的田地都被占裴家了。 剩下的五分之一在哪? 自然是戍边的吴指挥使所用的军种屯田,他手底下将士的田地并未被吞并,原因自然不用说。 其他田地却尽数归到裴家。 那有什么好借口来从他家嘴里抢下田地呢? 让吴指挥使来?跟他唱双簧,帮忙要百姓给军队种的营田? 他只怕不会淌这趟浑水。 三十万斤粮食,不足以让他冒这个险。 武侯孙儿,也只会让他拒绝的时候委婉一两分。 算来算去,最理直气壮的。 只有职田。 也就是补充官吏俸禄的田地。 说白了,那就是当官的所分的田地。 至于其他官田,慢慢来。 送井旭回汴京的队伍慢慢往回走。 一路上大家的话并不多。 这队伍里各有心思。 纪炀路过那些空着的无人种,裴家也不愿意吐出来的官田时,忽然开口:“这些田地,哪些是我的?” 他这话一出。 整个送行归来的队伍几乎全都顿住。 不是吧? 小知县 第149节 纪知县在要东西? 要田地? 纪炀神色如常,随便指了一块:“那边就不错。” 现在已经临近太新县,这块土地确实不错的。 众人面面相觑,纪炀又道:“刘县丞,你来办这事吧。” 刘县丞:??? 你指着要裴家的地? 还让我这个刘家人办? 这个知县做事,一直让他们摸不清头脑。 从他到太新县,就没发生过一件让人心里畅快的事! 明明应该直接跟裴县令起冲突的。 他不起,反而交好。 明明问裴家要地,这时候要找裴家的,他不找,他找刘家。 “对了,再帮我在本地雇些佃户帮忙耕种,怎么?可有难处?” 刘县丞想到裴家主的脾气,要他家的地,还有他家的人? 刘县丞满头大汗:“这事恐怕不妥,要不然让裴县令去办?他更熟悉裴地的事。” 不管知县为什么要地,但裴家的东西,还是裴家人去商议。 这种节骨眼上,他深知三家不能起冲突。 而且这是知县应该有的土地,裴家多半还是会给的。 但裴家给,跟自己刘家去要,那是两码事啊。 谁要,都不能刘家,鲍家去要。 这太不同了。 知县这是要土地?! 分明是在离间他们三家! 不等他说完,纪炀看着他生笑:“原以为是个有用的。” ??? 这话,已经是在骂人了。 纪炀看看玉县丞,没等他再说,刘县丞咬牙:“知县大人,此事我来办。” 都是县丞,刘县丞原本就被压一头。 如果再让玉县丞办成此事。 不对,玉县丞去办此事,一定能成。 到时候新知县更有理由不用他,原本裴县令已经压住他,再来个这位? 短短一段话。 分析下来其实是这个意思。 纪炀索要属于自己的职田,大家都知道这是借口。 但这借口太合理了,纵然裴家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虽然不能拒绝,但会不爽。 这点不爽,是看经办人为刘家,更不爽的存在。 纪炀明明可以让跟刘家,鲍家之外的人办,比如更熟悉的裴县令?或者自己的心腹? 裴家依旧不会拒绝,不爽还会降低。 那也可以,纪炀掠过最安全的裴县令,直接让跟刘县丞竞争的玉县丞去办? 两者本就是竞争关系。 你拒绝,你办不成的事,对方办了。 结果不用多说。 所以刘县丞知道是个坑。 此事办了,他得罪裴家。 此事不办,玉县丞踩到他头上。 这让原本是太新县实际一把手的他如何接受? 是坑。 是个大坑。 但也要闭着眼跳。 纪炀看来,哪有那么多阴谋阳谋,不过是平衡关系跟稳定关系。 现在拉裴家,打刘家,忽视鲍家。 也只是顺手而为。 他目的真的只是要田地而已! 你们不要多想! 哦,还要召集大家,商量商量修桥的事。 这事还没忘呢。 赶在明年之前,要把这事定下。 还是以前潞州好,跟潞州知州哭哭穷,邀邀功就有钱花。 不过潞州知州应该已经快到汴京了? 他今年任期到了,就是不知道去哪个部门任职,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捋点羊毛。 纪炀觉得顺手为之,甚至已经在想修桥的事。 但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全都是复杂。 这个人的脑子,是不是九曲十八弯! 回到太新县衙门。 刘县丞丧如考妣般阴沉着脸去办职田的事,裴县令欲言又止,满脑子都是裴家在清内鬼,抓住不少中饱私囊的人。 所以刘县丞过去,肯定是触霉头,自己还是跟过去,至少让他们少吵几句? 纪知县,是不是也想到这一点了? 只有鲍主簿若有所思,看着知县案上那么多假卷宗,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炀扫视一圈。 取了要拿的信件,回五斗院烤火去了。 这个鲍主簿到底想通没有,他有点好奇啊。 第73章 纪炀取了信件回五斗院, 还看了鲍主簿一眼,看得鲍主簿目光深沉。 自从纪炀到太新县, 这位就没怎么说过话。 但依玉县丞跟韩潇的查探, 这太新县里,属他的人最多,都是不起眼的位置, 却最能探听消息。 所以自己要修桥的事,他应该知道了吧? 鲍家就没什么表示? 如今的情形,拉裴家, 打刘家,忽视鲍家。 鲍家其实并不在意, 他家知县安安稳稳种田屯粮。 但如果说到修桥, 只怕他家最在意。 之前说过, 鲍家在太新县的最右边, 也就是最东边, 而他们北边有山,南边也有山。 几乎是两山相夹之地, 左边便是裴地, 但想来裴地, 必须经过那条几百米宽的河。 最窄的地方也有小一百米。 这样的位置可以想象一下, 。 有战祸的时候,此地确实易守难攻。 但平常可是运送个物资都难。 往北过道天险,那地方是关外了, 往南翻座大山?不够累的。 所以只能往东或者往西。 东边同样是灌江府的地方,但荒芜得很, 要先把种的麦子卖出去, 只能往西走。 西边的大河是必经之路。 除非绕上百里的路, 算是勉强能过去,但那边又靠近山脉,山贼极多。 相比裴家来说,他们就在中间,官道直通灌江城。 刘家? 刘家那边黑市贸易昌盛,往关外卖不成问题。 只有鲍家,鲍家非常需要在鲍地跟裴地之间修一座桥。 小知县 第150节 估计以前就有这种想法,可他家低调,而裴家强悍。 鲍家要是提出,在这两地之间修桥,裴家必然要刮成皮不说,修桥费用全都是鲍家出。 费用是一回事。 找不到修桥的工匠又是一回事。 平常的桥也就算了,找普通工匠应该也行。 上百米,甚至两百米开外的桥,放到现在,也要找专业人士勘察。 鲍家久居灌江府,此处又偏僻,他们如何寻得厉害工匠? 在古代,能修上百米大桥的工匠屈指可数。 钱他们可以出,石料可以违规买。 只有人,他们请不动。 再说,让灌江府其他地方得知这件事,上面的官员少不得过来搜刮一圈。 以鲍家谨慎的性子,才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而且过河运粮,又不是鲍家亲自运,还不是损些农户的事。 所以他们想要修桥,但既然没条件,也没人,所以不算特别急切。 可这是要由伯爵家公子,皇帝派过来的官员来办。 其中最难的工匠根本不成问题。 当初纪炀想修运河,都能找到专门修运河的工匠。 何况修桥? 汴京聚集整个承平国的最好匠人,就算汴京没有,全国还没有吗? 鲍家从在衙门里的眼线里听说此事,肯定坐不住。 纪炀就在等鲍主簿主动找上门。 这种事,谁想开口,谁的让步空间就大。 他肯定不会主动提及,给你们三个地方修个桥吧? 依照他们现在的关系,就算想修,也会拒绝自己,拒绝不是为了拒绝,是为了更好谈条件。 所以纪炀只是隐隐放出消息,等着鲍家来找。 当然,鲍家自然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否则他们早就撺掇其他地方修桥了。 但是这既是连接鲍地跟裴地的好事,更是给鲍家一个窗口。 一个主动接近的窗口。 如果他家主动前来,那不仅是建桥的事,更是主动示好。 纪炀相信,以鲍家那边盘算,不会看不懂这些事。 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然后点拨。 给你机会让你讨好卖乖,可不要抓不住啊。 这约莫就是手里有权的好处。 什么事都不用太主动。 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下面已经跑断腿了。 他自然不是折腾人的那种官员,他只想让太新县恢复秩序,把百姓们从毫无收获的劳动中拉出来。 纪炀回到五斗院,厅堂已经被烧得暖烘烘。 江小子江乖乖,都在跟着五姑娘读书。 太新县倒是有私塾,只是现在冬日,已经放假了。 炭火旁烤的有芋头,纪炀进门去了去寒气,才坐到三人身边捡了个尝尝。 江小子立刻去端茶,乖乖也帮忙拿东西。 纪炀瞧着笑:“也好,没有白吃饭。” 两人自然知道是开玩笑,做完事立刻回到软塌上写字。 等纪炀喝了一口,才发现是红枣茶。 五姑娘道:“现在喝红枣茶,身上暖和。” 那边平安也自己倒了杯,吃起来甜甜的,很是舒服。 家里有人果然不一样,以往他们忙完,回家也是冰凉凉的。 纪炀拿着信件去另一个桌子上拆,见里面有汴京林家的信,先让平安给了五姑娘,自己则看其他的。 这里面有汴京好友的,还有扶江县的。 不过率先拿出来的信件,还是潞州知州所寄。 应该是潞州知州田兴志出发回汴京之前寄的,上面问候自不用说,又讲自己应该是去工部任职,还调侃,纪炀如果再修运河修路,他更是能帮忙。 仔细想想,田大人去工部并非偶然。 工部虽然各处提及不多,但负责的则是屯田,虞部,水部等差事。 具体便是造东西,印钱,修河渠,修城郭宫室等等。 再想田大人在潞州做的差事,以及他在时,潞州运河加宽加长,下面开耕再有增多,许多城镇扩张。 所以也有预见。 上次工部的人修完运河,可是又去潞州城坐了几日。 估计那会就已经有些定论。 但事情没定下,知州田大人也不好多说。 能进六部任何一个部门,都已经很好了,对这个偏远小州的知州来说,是个不错的去处。 看信件里,应是对此还算满意。 信里更说笑,能去工部,说不定跟纪炀请求汴京给他修运河有关,放在哪都是个大功绩。 纪炀没那么脸大,可能有运河功劳,也有他临时安抚凉西州,以及潞州治理很好的功劳。 后者才是最大的原因。 但田大人去工部,对他来说自然只有好事。 他倒不用修路修运河,但修桥,加固城墙,那还是要的。 这两个一点也不比修路修运河简单。 收起信件,五姑娘那边也已经看完了,惊讶看向纪炀,把信递给他。 林家的信自然要问两个人如今生活如何,身体可好,又问五姑娘适不适应。 后面则是一些朝堂上的事,只是叙述,并未表明自己的倾向。 这约莫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很多事都不用打听,那边都知道他想听什么。 汴京那边还是一如往常,林家这边有纪炀去灌江府,梁王那边也不示弱。 这些事在汴京的时候,几方人都跟他通过消息。 梁王那边千挑万选,选了个远方子侄,竟然也有些宗室血统,还算强干的一个年轻人过来,就去太新县隔壁的今安县。 明显要跟林家的纪炀比一比,看谁更厉害。 可信件寄出时,这位还没出发,再加上天寒地冻,宗室那边的人估计要年后才能来。 林家还说,不用管今安县的新知县,他们那边也不会主动挑衅。 毕竟大家都想做出成绩给上面看看,内斗的场合不在这种边陲之地。 纪炀见此放心了些,看来梁王虽然自大,但还是有点谱的。 毕竟整肃太新县内部的问题都要费些周折,再来个外部问题,那就会格外麻烦。 但有些事不得不防,在宗室那边的人去隔壁今安县之前,他这边很多事,总要有个了结。 就算不了结,也要暂时熄火,勉强把大家整合到一起。 剩下的也没多说,只讲林家也让王伯帮忙送了东西过去,希望他们两个好好的,以后汴京相见。 最后提到,林家大公子林启,年后也要出去外放,只是让纪炀知悉,并无其他意思云云。 当然信里不会说那么直白,属于明白就行那种。 五姑娘知晓京中还是照常,心里倒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又觉得意料之中,自己在汴京这些年,其实一直都是这么回事。 其他信件多是好友们送过来,滕显还着重说了葫芦动画收益如何如何,让他安心,需要银子再取。 暂时应该不用说了? 收好信件,纪炀安心不少,汴京没什么变化,熟悉的田大人去了工部,都还行。 刚把这些信收好,从外面回来的玉县丞等人已经进门。 众人看着一脸欣喜。 韩潇先开口道:“扶江县官学有个叫江春的学生,大人还记得吗?” “江春?江小五?”纪炀自然记得,这可是他们扶江县学问最好的学生。 还过了州试,年初的头一次院试也过了。 等会,现在眼看到十二月,也就是第二次院试也考完了? 玉县丞满脸欣喜地点头:“上面学政巡查,十一月上旬开始第二次院试,中旬放榜,他考过了!” “扶江县头一个秀才!” 好事啊。 小知县 第151节 怪不得大家都很高兴。 玉县丞,凌县尉,卫蓝,都是扶江县的人,他们县里头一个秀才,怎么能不高兴。 韩潇不用讲,好歹也是他们韩家夫子教出来的。 怪不得他们四人来的时候那么高兴。 大家一来,平安就给众人倒了五姑娘熬的红枣茶,又围着炉子吃些烤芋头,身上暖和起来。 还好这厅堂够宽敞,否则还不够他们坐的。 五姑娘见他们有话要说,原本想带着孩子下去,纪炀却笑:“没什么是你们不能听的。” 五姑娘不用讲,心思通透之人,平日也有许多好主意。 俩孩子年岁不算小,口风也紧,听就听吧。 其他人自然没意见,反正这屋子里都是自己人。 最近一段时间,纪炀在忙,身边的手下自然也没闲着,现在一一报告来这之后探听到的消息。 大家也不拘谨,都抱着红枣茶围着火炉说话。 玉县丞先道:“太新县的卷宗我几乎都翻过,里面多是裴地的资料,刘地,鲍地,基本上没把各自原先衙门的东西拿过来。” “不过手下小吏倒是派了过来,现在一共十五个小吏,一家五个,非常平均。” “但因为刘县丞存在,所以刘地的小吏最得重用。” 玉县丞私下去了解的,肯定是县衙小吏,小吏基本都归他管。 卫蓝以前是副捕头,现在了解的也是捕快。 但说起捕快,他有些无奈,开口道:“太新县共有五十个捕快,裴地自己有二十,剩下三十则是刘地,鲍地一人一半。” 五十个捕快? 纪炀都挑挑眉,边陲之地,确实武德充沛。 卫蓝又道:“这自不用讲,可以说是裴地的人说了算了,捕头副捕头都是他们的人。” 剩下的凌县尉跟韩潇,两个人则跟前面不同。 县尉负责县里治安,可手里没有一个兵士,有定江关的吴县尉吴指挥使在,他基本不会有太大作用。 但不代表他就没用。 这一个多月,凭借他的好枪法,跟裴家私兵联系甚多。 “私兵多懒散,都是裴家的心腹,平日里私兵家种田不怎么收田税,所以甘愿给他家卖命。”凌县尉道,“私兵里还有两个人,看着像是正规军出来,说是原定江关兵士。他们两个带着,私兵才有些模样。” “裴家私兵除了听这两个人的话之外,那就是裴家主,还有裴家军师的话。” “不过对裴家军师不大尊敬。” 因为是在裴地,自然对裴家了解多了点。 原来私兵是这么来的。 还有正规的将士领着,所以抵抗外敌的时候才可行。 纪炀想到守卫定江关的吴指挥使,这两个人会不会跟他有关? 这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是这样,那裴地的情况比他想的要好点,看似裴家把持,其实内里有吴指挥使才是定海神针。 但吴指挥使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内里的百姓他也无能为力。 裴家还有个军师? 不过也符合他们的风格。 纪炀点头,凌县尉又说了最近裴家内部矛盾的事,这跟韩潇要讲的重合一部分。 韩潇跟着纪炀,自然不止教方言,更多时候还在联系以前认识的农户,还有一些稍微小点,依附裴家的人家。 韩家走了之后,裴家自然肆无忌惮,但吴指挥使去了几次,算是安生,还跟之前一样。 但裴地能走的百姓几乎都走了,留下要么负债,要么不敢去未知地方,要么是裴家的家奴等等。 这些人见韩潇回来,自然高兴。 在他们的影响下,不少人对纪炀也有好感,特别是一些百姓,看着韩家的面子上也会信任一两分。 裴家的恶行,让许多人已经忍受不住。 其中一些私兵,私德败坏,强占民女,但裴家主只当看不到,反正他们这地方,这些事情都很正常。 而此时的裴家主没心情管这些。 最近裴家的矛盾,自然跟纪炀点的那句话有关。 有人吃下裴家一年十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让裴家主自然坐不住,裴县令最近一段时间经常不在衙门也正因为此事。 经过他们家彻查,已经清理出来不少人,直接砍了之后埋在乱葬岗。 可怎么查,都不到十万两银子,裴家主本就爱财,只是想想有些钱可能流失,已经心痛到难以呼吸。 可他家几把刷子,大家心里都有数。 那裴家军师出出主意还行,查这些事有些不懂,只知道确实有部分钱没追回来,可具体怎么查,也是没有头绪。 所以裴家轰轰烈烈地查账,竟然卡壳了。 韩潇低声道:“纪大人让我帮忙转达的话,已经说出去了。” 大家自然不止打探消息,肯定能拉拢的拉拢,能办事的办事。 而韩潇办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告诉裴家,到底从什么方向查。 纪炀点头。 众人将探听来的消息都说了一遍,大家也算彼此知道情况。 现在的太新县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摸不到底,至少裴地已经掌握得差不多。 探清虚实,对接下来的事很有帮助。 不过众人都道:“裴地的人还好说,但刘地,鲍地调过来的小吏捕快,基本都是心腹,绝对招揽不过来。” “除开这些,许多人也不能用。” 不能用的理由有很多,可跟着纪炀的心腹都说不能用,那就是不能用。 纪炀道:“那就不用,以后自会清理。” 这些事了解之后,自然还要看如今裴地最热闹的事。 说起来,裴家正为查账的事烦恼,在裴家主本就在为财产辗转反侧的时候,刘县丞又被纪炀点名去裴家要职田。 结果自然不欢而散。 裴家主脾气本就不好,赶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即使知道纪炀故意让人烦他,裴家主也忍不住这脾气。 他家军师跟裴县令倒是劝了又劝,那又怎么样。 想发脾气都不行? 这里是裴地!他裴家的家主,想做什么都行! 连带着纪炀也埋怨。 挑事精! 但没这个挑事精,他又不知道自己的钱少。 如果纪炀给他做事就好了。 裴家主这个可怕的想法,纪炀暂时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裴家主对刘县丞发脾气,会让他们两个都难受,这就够了。 这个时候他让韩潇传的消息,只会火上加油。 那消息便是。 裴家想知道莫名失踪的粮食去哪了,换成的银钱去哪了,可以去刘家黑市看看。 这并非凭空猜测。 而是一年近十万两白银的粮食产物,哪里能消化得下? 从裴地直接送到灌江城? 那么大笔粮食,就算裴家再傻也不会毫无察觉。 只有西边的刘地黑市可以吞得下。 想知道东西去哪了,卖家找不到,找找买家,总能找出蛛丝马迹。 实在不行就寻买家的晦气。 你明知道这是偷我家的赃物,你还照常买卖?是不是找打? 韩潇做这事的时候甚至有点心虚,纪炀也太损了。 前脚让刘县丞问裴家要吃进肚子里的职田。 后脚还告诉裴家,那刘家帮着你家内鬼消化赃物呢。 只怕刘县丞再登裴家的门,要被打出来才是。 在刘县丞的视角里,他只是按照知县要求去索要官田而已,知道你家不爽,可你家要打人? 两边信息不对称,还是要打起来。 就算以后弄明白怎么回事,该打还是要打。 毕竟事实改不了,刘家确实背地坑裴家钱财来着。 纪炀只不过把这些事挑明了而已。 不过韩潇怎么觉得有点爽呢? 看着这以前看似和平的三家斗得你死我活,还真有意思。 小知县 第152节 不对。 不是三家。 还有鲍家,依旧置身事外? 韩潇道:“那鲍家呢?” 那两家挑起来了,鲍家不能拉下啊。 纪炀想到鲍主簿,笑道:“再给他两天时间。放心,刘家帮裴家内鬼在黑市卖粮的事,鲍家也慌。” 这跟鲍家又有什么关系? 在场的人里面,凌县尉,卫蓝,江小子,已经听得晕晕乎乎。 倒是江乖乖听得津津有味,不懂的地方小声问五姑娘,算是弄明白了。 这跟鲍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请问,这三家里,哪家从裴地运粮到刘地不被怀疑? 大批粮食运到刘地卖钱,谁家年年做? 答案不言而喻。 之前说过鲍家的地形,他家粮食基本都是途经鲍地到裴地的河,穿过裴地,再过裴地到刘地的河。 然后把粮食从黑市卖掉。 他家可是年年运粮过去,如果途中夹带了裴家内鬼弄进去的粮,那裴家会发现异常吗? 定然不会。 所以总结下来。 裴家出内鬼一年侵吞十万两银子的事,看似是他家内部问题。 实际上跟另外两家也有关联。 东边的鲍家利用每年要从这地方运粮的便利,收了利润,帮内鬼把昧下的粮食运到刘地。 刘地对这事心知肚明,同样能获利不少,帮着内鬼售卖。 裴家死活查不出来结果。 更找不到原因。 两家精明似鬼的人户联手,他们还能怎么办? 裴家原先有几个聪明人,被吴指挥使联合现任家主除了,留下的自然是各方利益妥协之后,最合适的人选。 距离边城最近的位置,就不允许这里有大批私兵的家主还是聪明人。 不是裴家出不了聪明人,而是不能出聪明的。 纪炀让韩潇将此事捅出去,必然是放了颗炸弹进去。 三家表面的和平也会不复存在。 但他又没有完全点明,只让裴家去查刘地的黑市,还未牵扯到鲍家。 还是那句话。 他给鲍家留了机会。 即使修桥的事不上钩,这件事,也会逼着他们站队。 还有两天便是十二月份,他就给鲍家两天时间,如果还是没考虑好,那他家的事自然也会到裴家人耳朵里。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即使裴家知道他是故意捅出去,那又怎么样? 他家会不去追究? 毕竟一年十万两银子,内鬼还跟这两家有勾结,裴家要是为了不让自己得逞,就把这件事硬生生咽下。 换来的结果是什么? 肯定不是那两家收敛,自然变本加厉来侵吞裴家的产业。 行凶者难道会因为你退让软弱便收手? 他们只会肆无忌惮而已。 至于刘家鲍家? 纪炀并不在乎,对付裴家已经让他们很难招架,这个时候再来惹他? 他跟定江关吴指挥使三十万斤米粮,以及年后的物资供应,那可没有作伪。 到时候吴指挥使就算不为他,也会出来走一圈。 大混战的时候。 到底谁会得利? 纪炀冷静喝完茶,他已经点燃炸弹的引线,只等着裴家燃爆那一天。 希望鲍家识相点,早些过来投诚。 这场红枣茶炉火席谈得畅快,跟着纪炀的众人心里已经明了。 太新县这个年注定不太平,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极好的。 他们可以安安心心过个年了。 甚至在年前,这些事说不定都能敲定? 就说了! 跟着知县大人肯定没错! 招招都是阳谋,招招都不能应对。 两天时间过得极快。 散出去的消息自然也跑得极快。 现在整个裴地的人,基本不敢靠近裴家大宅,见到都要绕道走。 没办法,裴家主大发雷霆,至少杀了二十多人,有些还是心腹。 听说那些心腹全家老小都在求饶,但裴家主怎么听,恨他们抢自己的钱,又恨他们背叛,自然不容忍。 这两日拉出去的尸体让人不敢看。 最开始不明所以的刘县丞还登门问职田的事,上面有新知县压着,他不得不去。 谁料直接挨了裴家主一耳刮子,冷笑问他刘地黑市好得很,要不要他报给新知县?让新知县查查买家都是谁? 刘县丞惊怒不已。 他以前在刘县,现在在裴地,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挨巴掌? 还是当着自己下属的面挨巴掌?! 可看着擦拭带了血迹利剑的裴家主,他只能甩袖离开。 等想到裴家主那句话,刘县丞竟然连衙门都没回,直接带着人回刘地了! 而且没有去找摆渡的船只,而是冒险从浮桥上走过去,可见事情紧急。 这刘县丞当然是从那一句话里听出来,裴家已经知道刘地帮裴家内鬼销赃的事了! 裴家那些莽夫,他们清洗完自家,肯定会来找刘家晦气! 他们做事才不管后果! 刘县丞顶着肿了半边的脸回去,再回来的时候神色复杂,看向纪炀的眼神变了又变。 纪炀! 又是纪炀! 他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他来才多久? 要说纪炀怎么知道的? 他手里有别人都没有的舆图,更有朝廷给他收集的资料,再加上来此地巡查得来的判断。 几经试探,事情已经被他猜得七七八八。 纪炀看着脸上还肿着的刘县丞,好心问道:“刘县丞,你这脸怎么回事,要不然回去歇歇?” 刘县丞咬着牙:“多谢知县大人关心,不用。” “不用就不用,语气好点啊。”纪炀随口道。 刘县丞被纪炀风轻云淡的态度弄得窝火,纵然是他这种心思阴沉的人也想发脾气。 纪炀跟身后的平安,卫蓝想笑又忍笑,更让他气得要死。 刚想出言讽刺,可想到裴家那边麻烦事还没解决,只能忍气吞声。 听说裴家还在算账,裴县令都不来衙门了,天天在裴家算账,到时候谁知道又要跟刘家说什么。 想到这,刘县丞咬咬牙,直接回自己办公的房间,他那边肯定也很多事。 肯定想着,怎么花最少的钱,来平息裴家即将带来的麻烦。 纪炀见刘县丞离开,并未看旁边沉默的鲍主簿。 此事在裴地闹得沸沸扬扬,不信他不知道。 果然,纪炀刚要抬脚离开,就听鲍主簿道:“知县大人,不知大人今晚可有空,我家家主,想请您到县城酒楼一叙。” 纪炀看一圈,果然,留下的人不是鲍家的,就是自己的人。 所以鲍主簿直接开口。 但,他家家主? 小知县 第153节 那位什么时候来的太新县城? 纪炀也不答去不去,只道:“请我?可知是什么事?” 今日十一月二十九,天上雪花纷飞,看得人心情舒畅。 鲍主簿恭敬答:“听闻大人想要修鲍地到裴地之间的桥,家主十分感激,并愿意出资相助。” 纪炀这才有些笑模样。 不错,是个上道的。 三家里面,也就这鲍家最上道。 “好,晚上见。”纪炀废话不多,直接离开。 留下鲍主簿终于松口气。 在知道裴家清查自家账目的时候,他不慌,鲍家更不慌。 等知道裴家明白刘地在帮内鬼销赃的时候,其实他也还好。 但发现刘地销赃是被新知县告知的时候,鲍主簿立刻把消息报给鲍地的家主。 他很慌。 裴家或许查不明白。 没关系,新知县明白。 而且他会一步步的,让裴家知道“真相”。 现在只爆到刘家,下一步到鲍家也是迟早的事,就算新知县不说,刘家为了拖他家下水,也会说出鲍家运送赃物的事实。 刘家有着黑市,交易的对象并不简单,所以他有恃无恐,甚至还有更狠的杀招。 鲍家呢? 鲍地两面环山,情况较为简单,里面也多是踏实种田的老农。 如果裴家下狠心报复,放他那五千私兵过去,他家如何东山再起? 他家那么谨慎的性子,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再说事情也没坏到最后一步。 等鲍主簿跟鲍家主分析之后,知道这一切的引子都在新知县那。 只要新知县动动手,裴家就算知道鲍家也有参与,估计也会稍微缓缓,专门对付刘家。 没想到眼看着知县收拾裴家跟刘家,到头来是他们围观的挨了一巴掌? 鲍家当机立断,借着修桥的由头,说什么都要见新知县一面。 还不是鲍主簿谈,而是家主亲自过来表示诚意。 纪炀。 想到他在潞州掀起的波浪。 谁又会以为他是个简单的人。 但这也太不简单了。 听闻纪炀的祖父跟定江关那位还有些关系。 鲍主簿只觉得眼前发黑。 他看着天上的雪花,半点没觉得好看,只觉得寒冷刺骨。 难道鲍家,刘家,裴家,真的结束了? 这让他们三家怎么甘心。 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 新知县的决心跟能力让他害怕。 赶在最后一天,鲍家终于来了。 这在纪炀意料之中。 但鲍家搬来的两大箱黄金,还是让他没想到的。 金灿灿的黄金直接盖过一桌子的饭菜。 鲍家主年过六十,头发稀疏,皮肤稍黑,整个人瘦得很,连穿着都很低调。 若不说他是鲍家的家主,还以为是哪家普通百姓。 鲍家主也是头一次见纪炀。 不过纪炀的事他已经听说太多,此刻既惊讶于他的年轻,更惊讶于他的谈吐,还有背后的韩潇。 韩家的家主韩潇,竟然以纪炀为尊? 这可是韩家。 鲍家前来,半点不聊跟裴家的恩恩怨怨,只说这些黄金资助修桥,更道:“便民之事,知县大人定要收下,若能建成两地之桥,那两地以后便能顺利通行,此乃对百姓大有裨益之事。” “我等太新县百姓,既有余力,必然相助。” 纪炀笑着看看金灿灿的黄金,再耀眼的金子被他这么一笑,好像什么都不值得一样。 鲍家主见此,眼神微动。 他还没见过不为钱财动心的人。 纪炀笑道:“那桥必然要修,而且该是石桥,柱板皆为石,长度还要丈量,宽约十八尺。” 十八尺,就是六米宽的意思,那长度约莫二百多米。 而且全要石料,其价格肯定不菲。 鲍家主心里冷笑,嘴上立刻答:“竟然要建这样如此傲然的石桥?那这些俗物肯定不够,来人。” 纪炀不等他说完,按着他的手道:“莫急,便是长三百米,宽六米的桥,造价也只需一万五千两左右。” “我的意思是,鲍家主送来的黄金太多了。” 这两箱黄金,其中一箱子约莫就有百斤重。 以承平国潞州凉西州灌江府一带的市价,这一大箱子金子就已经足够支付那样大桥的费用。 纪炀的意思是。 这钱多了。 可鲍家主以为,他在借机索要贿赂。 这个尴尬让鲍家主气势立刻落了一成,鲍家主看看鲍主簿,两人对视一眼,已经看出纪炀的厉害。 他其实说话并不多,但都能说到点子上。 纪炀只略略动了筷子。 看来这几家比他想的还要有钱,不知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这两箱黄金折合下来,至少三万两白银。 直接用来贿赂。 还真是财大气粗。 不过看在他家出资一万多两修桥的份上,纪炀还是给了好脸色的。 可要说话,那还是说正事:“说到底,修这桥,钱并非头一件,匠人才是。” “百米长的桥实在难修。” 这说到鲍家主心坎上:“是了,不瞒知县大人,之前小的寻过修桥的工匠,寻了十几个,都说上百米的桥太难,虽说此处水势平稳,可桥实在太长,需要的石墩,石料,官府也有限制。” 讲到这件事,鲍家主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不自觉说得便多了。 与其说是在说事,不如说在吐槽。 纪炀却道:“我听闻南边泉州有一入海处的石桥,跨海而建。” “长约三千六百尺,广丈五尺。” “周围有扶栏,两两相造,前些年已经落成,桥墩自不用说,桥身横铺巨大石梁,再铺宽阔石板。” “想那边跨海都能建,咱们这不算激流的河水,必然也行。” 长三千六百尺,也就是一千多米,去掉首尾两头,也有八百多米。 宽则是近两米。 跟纪炀说的一样,如此庞大的石桥都能建成,何况他们? 鲍家主以为过来只是要他投诚,倒向新知县一点。 没想到知县过来,真的是聊建造桥梁? 而且连案例都搬过来了? 这会想想,他方才信口说出建桥需要的费用,也是从那个桥上得出? 不过鲍家主没工夫想别的,如果真的能建成那么大而结实的桥,他们鲍地也不会局限在两山相夹之地了。 以后运粮运东西,直接过桥就行,不用走浮桥,也不用换穿渡,更不用绕得很远。 这是好事。 是他都觉得的好事。 鲍家主不由得上心。 纪炀见他定下来,认真讲了那桥的情况。 鲍家主感叹:“能在入海口的渡口建跨海石桥,咱们这边确实不算难事了。” “可能修建这样桥梁的匠人,愿意来我们这吗?” “能找到他吗?” 小知县 第154节 纪炀笑:“前有十多天,我已经寄信出去,托朋友跟岳家帮忙寻找,想必年后就能得消息。” 十多天?! 那就是定下修桥的事,他已经寄信? 鲍家主心底一沉,随后更不知有何情绪。 他想建的大桥要修好,可鲍家以后如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自家那些污糟事,绝对不是这位能容忍的。 好在对比裴家,刘家来说,他那边是小事。 只要这位不说大话,真把桥修好,他自己清理家里的那些事,直接带着裴家拜服。 当然,他现在这么想而已。 他怎么做,还要看眼前这位。 聊得差不多了,纪炀见天色已晚,笑着拜别。 他走的时候,鲍家主连忙让人把两箱黄金装车。 纪炀却笑:“不忙,修桥的时候再说。还是放你那吧。” 说罢,纪炀直接离开。 竟然真的对黄金一点留恋都没有? 这可是两大箱子,价值三万两银子? 总不能对自己还不满意吧? 又或者真的不在意,只要修桥的时候他拿钱就行? 鲍家主跟落后一步的鲍主簿再次对视。 两人似乎已经看到之后的命运。 他们两个送着纪炀离开酒楼。 此时街道上人已经很少,宽大的运粮运兵道路显得格外冷清,只有脚底的白雪带来一丝声响。 眼看要送到衙门,纪炀回头看了看鲍家这两位聪明人,语气淡淡,却又格外坚定。 “百姓们想要土地,想要安定。” “这点,谁都无法阻拦。” “此处平乱,已成定局。” 该怎么选择,该如何选择。 是逆着百姓的心声,还是顺从天命。 看个人选择了。 纪炀的选择从未变过。 第74章 “刘家, 鲍家,好得很, 真是好得很!”裴家主气到无以复加。 从知县那得知他家银子被人贪污, 他就气到要死。 本以为半真半假的事,没想到竟然往深了一查,还真查出来不少。 等他知道刘家黑市那边确实在偷卖他的粮食, 这个愤怒在刘县丞进来要官田的时候到了顶点。 那一巴掌他可没收力,打到刘县丞几乎站不稳。 等军师跟裴小侄儿,就是裴县令劝解的时候已经晚了。 老子打就打了! 还能怎么样?! 之后刘家还放消息出来, 说有本事也去找鲍家,那粮食怎么运出裴地的!还不是他家帮忙! 有本事一起对付两家啊? 这话当然是刘家放出来激怒他的。 对付怎么了?! 老子手里有兵!就可以打! 刚想去找鲍家那老头, 没想到裴小侄儿那边打探到消息, 鲍家老头竟然直接找了知县? 明显心虚, 去找靠山了。 好啊, 一个两个的。 两家合起来吃他家, 一个挑衅,一个找靠山。 是觉得他裴又锋提不起刀了吗! 裴家军师跟裴县令联手劝说, 才让裴家主止住脾气, 他今年三十多, 火气正旺, 本就不是个好性子。 “等查完再说,就剩最后一点了,到时候咱们拿着东西去找他们两家说事。” “对啊, 看看他们两家到底吃了咱们多少银子,有了数字才好说啊。” “不行找知县大人做主, 看他怎么办?” 最后一句自然是裴县令说的, 他本能觉得, 只要找了知县,知县必然如他们心愿,拿着由头收拾刘家。 这正是知县大人所需要的。 但此话进到裴家主耳朵里,就是另一层意思,立刻暴怒。 “你若不是我本家侄子,今日死的就是你!” 这话并非威胁,而是暴怒之下的裴又锋真能做出来的事。 谁看他火冒三丈的样子都不会靠近。 看他表情就知道,谁来就是一个死。 如今已经临到顶点,再多来一件小事,都会让他直接爆发。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裴又锋岂止愤怒,他的出生入死的兄弟,肝胆相照的朋友,甚至一个宠爱有加的小妾。 都参与这件事。 被所有人背叛,这种滋味好受? 一年坑他十万两,他当裴家家主已经有六年时间。 六十万两?! 想到这些钱,他心在滴血! 恨不得把人从乱葬岗弄出来再杀一遍! 整个裴家几乎被血洗一遍,现在人人都不敢多说。 但更让他愤怒的是,他好像渐渐失去裴县的管辖权。 不对,现在不能叫裴县,而是裴地。 只是太新县的一个地方而已。 纪炀做那么多,想要代替他? 他的好侄儿裴宸还要他去求着解决?! 这世上,就没有他裴又锋解决不了的事! 他才是裴家的家主,是裴地,裴县的家主!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酝酿。 此时的裴县令跟裴家军师都不敢吭声。 裴家军师在没人的时候,已经让家人收拾细软逃跑。 更拿上贪下来的几万两银票。 这些银票都是刘家鲍家给的。 现在他跟着经手此事,还没有让裴家主知道,但隐约间觉得,裴县令好像看出来了? 再说了,就算没有这事,他也要带着家人逃跑。 不逃的话怎么办? 等着被裴又锋这个暴君杀死? 没看到他怎么杀死那些背叛的人? 挖眼剜心不说,还扔到乱葬岗喂野狗! 让其他人看着死者尸体被撕咬,然后换下一个。 谁看了都要害怕! 更不要说他本就心虚! 十二月初二。 一个月新的开头,原本应该是好日子。 但这日凌晨裴家军师一家,已经收拾细软准备逃跑。 只是他带着妻子小妾,三个孩子还没走出裴地范围,就看到明晃晃的刀剑横在眼前。 杀红了眼的裴家家主愈发愤怒。 军师。 小知县 第155节 好个军师! 他信赖的军师也背叛他! 他身边的人更是害怕,只见军师等人躺在脚下,鲜血不停地流。 从上个月二十七,到现在初二。 不过五天时间,裴家主已经失去理智。 人财两失,刘家,鲍家,还把他当傻子耍。 好啊,鲍家算是囊中之物,先留个片刻。 刘家,刘家我让你好死! 此刻能规劝的军师已死,裴县令还在噩梦当中,根本没醒。 一个敢劝的都没有。 等纪炀被喊醒的时候,下意识问了句:“这会几点?” 平安低声答:“少爷,不过寅时。” 寅时,凌晨三四点的样子。 “寅时,裴家今日已经在集结私兵?”纪炀语气还算镇定,已经在穿衣服了。 五姑娘同样起来,迅速帮纪炀整理。 纪炀一直让凌县尉注意私兵动静,说最近应该会有异常。 凌县尉便跟卫蓝约好一个守前半夜,一个守后半夜。 没想到还真让他发现问题,裴家那边私兵趁着夜色集结,立刻报给平安。 所以平安这会出现在纪炀门外。 纪炀换好衣服,五姑娘连忙给他披个大氅。 如今冬日,夜里太寒了。 纪炀带着已经起来的其他人,直接看着异动的裴地。 衙门其他人显然也已经发现,鲍家,刘家的人偷偷溜走,明显要去通风报信。 纪炀自然不会拦着。 但眼看裴县令也要过去,这不得不拦了。 凌县尉一个人便制住裴县令,纪炀道:“你现在去,说话他会听吗?” 若会听,那就没有今日的事了! 裴县令裴宸语气焦急:“我,我只是他侄儿,他不会听。” “那就别去。”纪炀对卫蓝道,“你迅速去定江关一趟,将此事告知吴指挥使。” 说罢,纪炀又道:“算了,别去。” 众人看向他,裴县令立即道:“找吴指挥使定然有用。这世上裴家主只会听吴指挥使的了。” 那样的英雄,在整个裴家私兵里有威望。 纪炀却摇头:“不用,估计不到天亮,定江关就会知情,咱们不能派人过去。” 以吴指挥使的能力,他不可能不在裴地留暗桩,军队里有训鹰,训鸽,总比人送信快。 纪炀看着眼前的一幕,闭了闭眼。 裴家主的做法在他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原本以为会等几日再动手,至少要等刘家来找他之后再说。 毕竟鲍家知道找他求情,刘家也会。 只是刘家手里底牌更多,所以动作慢些。 可见两家做的事,到底让裴家主这个莽夫到了临界点。 让事情提前发生。 裴县令在如此高压之下,脑子也转得飞快:“不对啊,是军师吗?可我没把军师的事告诉裴家主。” 最近几日的事,让裴家主已经愤怒到顶点。 裴县就是怕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这才隐下军师也偷吃钱。 准备缓缓再说。 难道裴家主知道了? 怪不得。 家主曾救过这位军师的命,他们更是肝胆相照,没想到他也是吃钱的人之一。 纪炀听裴县令这么说,更不能让他走了。 “你留下,只说我扣了你,不让你走。” 见裴县令还在犹豫,玉县丞跟韩潇道:“今日走过去,你就是死。他已经杀红眼了。” 深夜集结私兵,还有比这更疯狂的举动吗? “已经超过五千。”纪炀看着道,“开衙门侧门,让惊慌百姓先进来躲着。” 衙门? 衙门开门,让普通百姓进来? 超过五千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还动了其他人力。 看来裴家确实损失很多钱,很多很多钱。 也被两边的“邻居”耍得够呛。 看着三家和平相处,其实背地里坑钱绝不手软。 以裴家主这种爱财好面的人,怎么忍得了。 几日的高压之下,让他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 不管他派兵去鲍地还是刘地,普通百姓肯定会遭受兵祸。 要知道这些私兵,甚至一部分正规兵,可不是后世纪律严明的军队。 趁这个时候杀烧抢夺,奸淫掳掠,都是常事。 想让无辜百姓躲进来才是真的。 纪炀难得动了点火气。 这位裴家主,只怕不配当家主了。 衙门留下的其他小吏捕快还在犹豫,普通百姓,怎么能来衙门重地? 但玉县丞跟凌县尉已经在安排了,自然还要拉上韩潇,百姓们不信当地衙门,总会信韩潇。 卫蓝则在纪炀身边保护。 在太新县裴地众人睡梦当中,裴家主集结私兵,眼看往刘地方向。 而过去通风报信的人,已经让刘地得知此事。 刘家主急急穿好衣服。 裴又锋疯了?! 他就知道!不能让没脑子的人当家主! 竟然趁着半夜来打刘地? “召集私兵,把佃户们都喊起来,必须抵抗,不能让这群人过河!浮桥!浮桥给拆了!快!”刘家主急急忙忙出门,刚出门直接摔了一跤,门牙直接被磕断。 他这会顾不得许多,只能赶紧找手下商议。 鲍家那边虽然松口气,但刚回鲍地的鲍家主还是急急忙忙赶来。 他可不傻! 裴家收拾完刘家!那就是他家! 那是疯狗!疯狗的想法谁都猜不到! 还是快去找知县大人,商议对策吧! 就连定江关的吴指挥使收到凌晨传来的鹰信,都差点打翻洗脸的木盆。 寅时出的事,他卯时收到信。 也就是说,一个多时辰前,裴家那傻子就开始集结私兵了? 他疯了? 被当傻子也不是一两天。 谁戳破的? 等会,纪炀。 吴指挥使刚想一拳打翻纪炀送来的米粮饭食,却又不舍得,只能咬牙:“来人,跟我一起去裴,去太新县!” 纪炀其实还算冷静,集结兵马没那样快,纪律严明的军队或许可以做到早早集结好。 但对于这种混乱的私兵来讲。 等天亮人能到齐就算不错。 更不要说点名,布置战术等等。 没有两三天时间根本不成。 就算这些都没问题,没记错的话,裴家私兵里,还有两个老将士坐镇。 有他俩在,至少能拖到定江关吴指挥使过来。 小知县 第156节 纪炀看着衙门侧门打开后,安置的妇孺们,又看看焦急的裴县令,还有守在自己身边的平安卫蓝,反而笑:“知道天亮之前的夜吗?” 那时候才是最黑,最伸手不见五指的。 虽说事情提前了些,但还在掌控之中。 两三天的集结时间,够他办很多事了。 不出意外的话,此时刘地家主,鲍地家主,定江关吴指挥使,以及周围几撮山贼,都已经往太新县裴地方向来。 这不是更有意思? 越乱,越能解决问题。 纪炀算了算日子,说不定赶在过年前,有些事便能解决。 他真的没心情跟这些人斗来斗去。 他的心里只有基建跟种田啊。 原本慌张的裴县令,现在看着纪炀表情,不安少了许多,这几日在裴家主身边的焦躁也减轻了。 纪炀拍拍他肩膀:“去吧,既然是被我扣下,便不能这样轻松,不要被人看出来。顺便去抄份东西。” 纪炀则留在太新县衙门门前。 等着几方势力齐聚此处。 他为了过个好年,真的很努力了。 等到天亮,在裴县令预估下,应该集结有八千私兵,八千人集结好,并不是个简单的事。 没有训练,没有纪律的队伍,非常难带。 也只有靠裴家主的强压,才让他们勉强凑到一起。 而里面两个有经验的兵士,其实并不赞同这次集结,更不赞同去打刘家,所以只出声不出力。 跟纪炀想的一样,就是在等快马奔来的吴指挥使。 但场面还是依旧庞大。 八千人没有信仰,没有作战观念的人聚在一起,怎么会有战斗力跟凝聚力。 毕竟要打谁,为什么要打,大多数人都是一头雾水。 而刘家那边紧紧凑了三千人,正在自制弓箭,连接裴地跟刘地之间的浮桥也被砍断,耗时一两个月,花费三十多两的浮桥在这事上根本不值一提。 倒是经常要往来两边的百姓看着更愁苦。 这浮桥一毁,再建可就难了。 刘家其实也在等,他不想打,浮桥没了,那边的人肯定会渡船,来到刘地之后,肯定会抢他的仓库,烧他的铺子。 说不定还有强盗流寇趁火打劫。 他面对的可不止裴家私兵。 这才是让他害怕的。 他确实有底牌,但那个底牌暂时不能动。 刘家看看关外。 如果真到刘家灭顶之灾那天,他绝对会捣开此处关卡城门。 但这是玉石俱焚,遗臭万年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 不过那边逼得紧迫,也由不得什么名声了。 现在太新县的情况,险之又险。 一开打,两地加起来一万多人作战,匪贼强盗趁火打劫,他们可不是话本里的绿林好汉,只抢有钱人家。 自然是什么都不放过,越弱小的人户,越会被侵害。 兵灾兵灾,可不就是古人口中万千灾难中的一个。 内乱不说,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敌国。 敌国跟他们这里语言都一样,文化也是接近,谁知道内里又有多少细作。 刘地的黑市,不就是滋养细作的温床。 纪炀深知这些。 但想解决这里的麻烦,不耽误明年春天开耕,只能兵行险着。 十二月初二上午,裴家主穿着盔甲,拿着兵器吵着要点兵,街上空空荡荡。 此地百姓能躲的都躲起来。 有不少人妇孺儿童被安置到衙门以及衙门附近的房屋里。 这让百姓们心里安定一阵。 总觉得这次的乱,好像跟之前不同? 这次还有人管他们了? 就连饭食也是管的,听韩家的家主说,知县大人逼着人开太新县粮仓,知县夫人带着人给他们煮粥? 大量百姓渐渐聚集在衙门附近,在纪炀的妥善安置下,竟然比那边要去打仗的私兵们秩序都好。 也是,那边是要去送死,这边不仅不干活,给他们地方躲兵灾,还有平日都吃不到的饭食。 衙门附近的房屋也比他们平时住得要好,至少不漏风。 两者比较,自然是这里好。 有人还说,被召走的私兵里,有人听说此事,竟然也想来衙门附近,可惜被裴家强行拖走狠狠打了一顿。 消息传来,此地百姓自然更加听话,知县大人的手下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等大人再从衙门库房里调来炭火,他们更是受宠若惊。 裴地,变得跟之前不同。 鲍家主再次过来,便是这个感觉。 街道上冷冷清清,走到衙门附近却有些生机。 不过一天时间,知县已经把百姓安置好了? 虽然有韩家帮忙,也不至于这样快吧? 放在平时他对这些百姓正眼都不会看,现在却只能把目光放在他们身上。 纪炀的做法,让他不得不看。 这些吃热食的百姓,表情中有对即将要起战事的麻木,也有些说不清的暖意。 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多看。 鲍家主进衙门的时候,还看到自己送来的捕快被安排在门口值守,这四人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听话? 不过他进门的时候,捕快们倒是没拦,还道:“知县大人正在办公,小的带您先去正厅。” 说着,引了鲍家主去了正厅坐下,正厅没生炭火,有些发冷,但很快有人端上热茶。 没记错的话,这是裴家送来的小吏? 再等了会,续茶的人竟然是刘家的? 好怪。 太怪了,纪炀不仅安置百姓,还把这些人为自己所用? 这些活计自然是小事,但安排得井井有条就是问题了。 其实放在纪炀这,并不为难。 毕竟跟即将起的战事相比,谁是谁家的已经不太要紧。 要紧的是知县大人说过,走出衙门,他就护不住你们,如果在这安心做事,太新县衙门,不会让他们去送死,也不会让他们被卷入其中。 两边一开打,有些身份似乎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有自己的小命。 在外部的压力下,太新县衙门所有人,几乎都被从调配。 刘县丞现在已经不知所踪,应该是回了刘地,玉县丞自然而然顶上,接管所有小吏。 卫蓝则带着各家不想送死的捕快,特别是裴家的捕快,恨不得不出衙门半步。 凌县尉则陪着韩潇,一起安置百姓。 后面五姑娘带了本地小吏捕快的家眷,一起熬粥作饭食。 那些家眷原本也慌张得很,见汴京来的贵家女子处变不惊,心里跟着安稳。 这种条件下,太新县衙门不仅没乱,反而成了裴地真正的主心骨。 一个月时间,成裴地主心骨,那给他一年时间,太新县,乃至灌江府,难道都会以他为主? 这太夸张了。 没过一会,鲍主簿也过来,跟着鲍家主一起坐在冰凉的正厅里喝茶。 十二月的下午傍晚,确实很冷。 但两人什么都没说。 另一边,快马奔过来的吴指挥使直接去了裴家。 连他身后几人都没赶上,只有指挥使这匹马儿能跑这样快。 就这,他的马儿都累得够呛。 吴指挥使进到裴家,自然畅通无阻,就在他要破口大骂蠢驴的时候,外面有人来报,说纪知县有请。 请指挥使跟裴家主一起,到衙门正厅说话。 吴指挥使一愣,裴家主则暴怒:“他说去就去!他是谁?!” 传话的裴家小厮瑟瑟发抖。 小知县 第157节 好在有吴指挥使在,他小命应该能保住。 “那我说去呢?”吴指挥使直接道,“去看看他到底搞什么鬼。” 裴家主或许还不明白,但吴指挥使凌晨就在暗骂纪炀了。 裴地来了那么多知县,哪个也没他阵仗大。 看看外面叫嚣的私兵们。 放这些人出去,刘地的刘家怎么样不好说,刘地百姓肯定遭殃。 就去看看! 与此同时,刘家收到信也已经出发。 说知县大人请他过去说话,还表明鲍家主,裴家主,最重要的吴指挥使也在。 他现在去的话,趁着机会跟裴家主缓和关系,这仗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 最后一句说到刘家主心坎里。 他也不想打啊! 他只想安安稳稳赚钱,当这里的土财主。 脸肿半边还没下去的刘县丞道:“新来的知县手段不俗,他从中说和,必然能把此事平了,不过出点钱,让裴家的傻子好受点。” “再说,鲍家也在,吴指挥使也在。” 几个人劝裴家,给裴家家主台阶下,难道还不成? 他本就是想去找新知县的,现在正是机会。 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 临过年呢,正是赚钱的好时候,什么事都不能聊吗,聊好了就行。 刘家家主想到纪炀的手腕,还有吴指挥使也在,咬牙:“走,去裴地的衙门看看!” 那太新县衙门,就是原来的裴县衙门。 改为太新县之后,他没怎么去过。 没想到头一次去,竟然因为这事。 真是牙疼,怎么那么多事。 他牙疼是真的疼,起床的时候磕掉半拉门牙,这会说话还漏风。 刘家家主赶到的时候,只觉得太新县衙门正厅暖和得很,里面甚至有谈笑风生之感。 不过仔细听听,裴家主并不搭腔。 但吴指挥使,鲍家主,裴家那个小侄儿当县令的,还有个陌生年轻男子声音。 最后一个,不会是新知县吧? 真这般年轻。 刘家主进去,纪炀正好抬头。 纪炀喝口茶,笑道:“这位便是刘家的家主吧。” 他坐得稳,反而是裴县令跟鲍家主起身相迎。 其他人各自做自己的事。 裴家主倒是跳着起身:“好啊!人终于到齐了!好好算算账吧?!” 人确实到齐了。 鲍家主在冰冷的正厅里待了一会,等吴指挥使跟裴家主来的时候才当着他们的面点起炭火。 等炭火烧着,纪炀进门,不等大家说话,先表示歉意,语气随和得很,好像更让他们等的人根本不是他。 吴指挥使并不多说。 裴家主倒觉得冷着鲍家,等他来了却燃起炭火这种小事很是受用,再有还是纪炀点醒他,否则不知要被当多少年傻子。 鲍家自然陪着笑脸,还有吴指挥使押着。 纪炀身边的凌县尉则在鲍家主身边以保护姿态。 到这时,鲍家主自然明白方才不点炭火的意思,而且还派人保护,看来他的投诚确实没错。 冷一会算什么,只要让裴家这个莽夫消气,这都不算事。 纪炀一来,场面立刻热络起来,后面又带了裴家的裴县令。 这会裴家主气也消了不少,再见裴小侄儿还把账目算得清清楚楚带过来,连他都能看得明明白白,数清楚这些年刘家,鲍家,到底吃了多少钱。 仔细看下,还是刘家不是东西。 看来他想打刘家,果然没错! 裴家主没看到,他侄儿抬头看了眼纪炀,这算得明明白白的账目,其实是玉县丞跟纪炀,还有五姑娘做出来的。 有他们三个出手,这东西不算难。 其中稍稍有偏向更为正常。 见此,裴家主虽然对鲍家主还是冷嘲热讽,好歹气消了些,更多火气只对着还未到的刘家。 纪炀知道众人表情,笑道:“本官来此不算久,也略略知道一些事情。三家已经在太新县如此之久,多少有些矛盾,咱们坐下说开了,也不耽误过年。”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 那这个说事肯定没问题。 纪炀又看向裴家主:“听闻裴家一腔热血,当初敌寇来的时候,也是浴血奋战过,果然名不虚传,裴家主当真一呼百应。” 这些词有些听不懂,但不妨碍裴家主觉得是好话。 他可是有几千私兵的人! 没看他身上还有盔甲吗! 好在裴县令拉了拉他,让他不要多说。 冲着如此明细账本,还有小侄儿通红双眼的份上,裴家主矜持点点头。 这位毛顺了,那场面可不其乐融融。 纪炀甚至让后厨去宰个羊过来,一会大家吃个羊肉锅子暖暖。 刘家来的时候,正是他们在讨论此地羊肉比汴京羊肉好吃许多倍的事。 “不知为何,此地羊肉格外甘甜,一点腥膻也没有。来此就爱吃这一口了。”纪炀笑着道。 夸自己家乡美食,谁都会给几分面子。 更不用说,纪炀这个汴京人都讲,此地羊肉好吃。 “您是没吃塞外的牛肉,稍微煮煮,直接沾盐巴,味道也很香。”裴家主刚说,又想到刘家每年都讨好般送来塞外牛肉。 自己之前还夸呢,原来是拿他的钱买的。 所以刘家主进门,他直接跳起来要打架。 刘家主是个能屈能伸狡猾的,张口就是:“配老弟,窝不似古意滴。” 他这一讲。 连裴家主都愣住了。 场面一时间十分尴尬。 等裴家主捂着肚子笑的时候,刘家主才意识到,他说话漏风! 那半颗门牙没了! 漏风! 刘家主既恼又气,偏生还发不了火。 “好个狗东西,门牙没了!说话连三岁小孩都不如!”裴家主只觉得气闷好了些,拍腿大笑。 在纪炀跟吴指挥使的带领下,屋子里众人忍不住笑出声。 现在正厅里,纪炀跟他的手下韩潇等人,吴指挥使自己,他底下的人还在骑马赶路。 再有鲍家主鲍主簿,裴家主裴县令。 更有加炭火加茶汤的小吏捕快,哪个不是充满快活气氛。 大家原本不敢明目张胆笑。 可知县大人跟吴指挥使都笑了,总不能找到他们头上吧? 刘县丞见此,赶紧站出来维护家主颜面:“我们家主是想道歉,他听到此事着急得很,实在不想跟裴家家主起矛盾,这才心急。” 刘县丞这话有些滴水不漏,表情更是严肃,语气也诚恳。 但如果不是顶着被裴家主打成猪头的半张脸来说,效果可能更好。 这会肿着半张脸来说,只能招来更大的笑声。 没办法,实在太滑稽了。 纪炀也没想到,刘家万般手段还没施展,竟然有这么一遭。 他领着众人说笑聊天,本就是想让最后来的刘家无所适从,没想到这俩一个缺门牙,一个肿半张脸,更是让他们手足无措。 再精明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会紧张片刻。 刘家主几乎要咬碎牙,但门牙空落落的,让他心里也不安稳。 他精明大半生,难道在这上面要失了阵脚? 众人笑够之后,裴家主已经坐下来,美美吃口茶,刘家老狗,你也有今天。 鲍家被冷遇,新知县的优待,吴指挥使安抚,裴小侄儿忠心为他,再有刘家吃瘪,裴家主杀红了的眼终于回归片刻平和。 但有些账,必须要算! 账本被甩在桌子上,裴家主直接道:“虽说咱们三家之前不怎么来往,但也算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呢?你们联合我家内鬼,来坑我的钱,坑我的粮?” 小知县 第158节 “怎么?哪次敌寇过来骚扰,我没去帮忙?” 你那是去帮忙吗?你的人一去,哪家能得安生? 这话自然不能讲。 毕竟他们确实坑银子了,这银子还不是个小数目。 要数起来,几家都有烂账,以前默契不提,顺便坑最蠢的。 可如今? 众人看向纪炀。 纪炀只听两人吵,还在认真喝茶。 鲍家主适时道:“要不然还是请知县大人定夺,如今三县合一县,知县大人才是主事。” 鲍家不愧是最上道的。 吴指挥使不吭声,只见这场面他如何收场。 收不好那是要打起来的。 今日不给个合适的处理方法,谁也按不住裴家主。 纪炀笑:“定夺不好说,只是有个疑问。” 众人看过去,纪炀揣着明白装糊涂:“唯独好奇,既然鲍家从裴地送粮到刘地,那这些粮食哪去了?” “百姓吃了?不会吧,三家大部分的粮食都运过去,刘地两万多百姓吃得完?” “卖了?那送来的账册上怎么没看到数额?” 玉县丞适时递上刘地的账册,怎么翻都找不到啊。 “六年的账目,竟然一笔也没有。” “刘家主,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 从黑市卖出去的,怎么会在官方账目上有记?! 可黑市的事能说吗? 当然能。 在太新县任何地方都能说,这甚至不是秘密。 可此处是衙门。 面对的人,是朝廷派下来的知县。 别说刘家主了,就连生气的裴家主也闭嘴。 连他的脑子都想到,自己方才还提到塞外的牛肉? 塞外的牛肉! 如今明面的关市已经关闭一二十年! 怎么会有塞外东西流通? 这事闹出来,那就是走私货物,私通敌国的大罪! 谁都保不了他们。 朝廷还有合适的借口来整他们。 一时间,众人冷汗津津。 在裴县令的示意下,裴家主终于明白,此事不好在衙门分辨的。 刘家主也一时失神, 换了别的时候,他必然不会犯这种错。 可裴家几千私兵相比,大军压境,谁人不慌。 等纪炀放下杯子,抬抬手:“算了,今日过来,也不是说这事的。” ??? 不是说这事? 那说什么? 不是裴家跟刘家要打起来,所以你来调停? 吴指挥使也抬头,他忽然想到,纪炀派人过去找他们的时候,只讲请他们过来说事,并未讲什么理由。 刘家主这边也一样。 鲍家主不用讲,他是不请自来。 包括方才纪炀只是说知道三家有矛盾,具体什么矛盾,半个字都没提。 什么叫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今日算是见到了。 众人反应过来,眼神全都是一言难尽。 看你年纪轻轻,演技怎么那样熟练? 不过他不提那什么卖粮的事,不问三个地的粮食是吃了还是卖了。 那就是好事,就是网开一面。 吴指挥使头一次开口:“敢问知县大人,你召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吴指挥使难得有些真正火气,这会都不骂人了。 纪炀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纪炀笑着对旁边吴指挥使道:“我说的矛盾,就是修桥的事啊。” “方才鲍家主也说了,三县合一,很多事都要做主。” “最近四处查看,发现三个地方合一个县,却被河水挡着,鲍地到裴地的浮桥还好,怎么刘地到裴地的浮桥给毁了?” “刘家的,你说说怎么回事,可对得起百姓,对得起来往行人?”纪炀语气虽不严厉,但明显带了斥责,“那浮桥建时,裴地也有出力。” “此事,自然要跟裴家道歉,跟百姓道歉才是。” 等会。 知县借着浮桥的事,在给他讨公道?! 当了许久冤大头的裴家主大喜! 裴县令又低声说了几句,裴家主立刻拍桌子:“对啊!那是咱们两家一起建的,你给毁了!说!怎么处理!” “承平国律法,私毁交通可是重罪!” 裴家主哪懂什么私毁交通之类的话,自然是裴县令低声给的主意。 所以这会裴家主看向裴县令眼神愈发欣赏。 不错,自己这侄儿出息了,既算明白了账,还给他出谋划策,不比什么狗屁军师好! 新知县还明显向着他,裴家主自然高兴。 裴家主都看出来的事,刘家主也看了出来。 而且把黑市买卖事情降级成私毁浮桥,罪名轻了不知多少倍。 再想到鲍家做过的事,他哪有不懂,立刻对裴家主拱手道歉,道个歉而已,这有什么。 刘家主努力让自己说话不太漏风:“裴家主,那事我们也是不知晓的,都是底下人贪财,今日回去,必然将家里那些人处置了,您看怎么样?” “实在不行,您亲自处置那些贪钱的人,把他们家产全都没收,如何?” 所谓底下人贪财,肯定是推出来的替死鬼,所谓赔偿家产,肯定也不够数额,估计相差甚远。 六七年的时间,一年十万两,也就六七十万两银子,这能回来几万两都算不错的。 可这个态度让裴家主还算满意,钱的事慢慢再讨要。 面子呢? 鲍家,刘家,耍着玩他? 面子不要的吗? 没等裴家主再说,刘家主就对纪炀拱手道:“听闻知县大人在商议建石桥的事,如今浮桥被我手底下人无意中毁了,为表歉意,刘家愿意跟鲍家一样,把桥给修好。” 纪炀笑着点点头,反而对裴家主道:“鲍家之前说,他家愿意出全资,在鲍地跟裴地之间修座石桥。如今刘家也同意出全资来修,那裴家作为苦主,不必出这个钱,你看如何?” 修桥? 还是两处桥? 再傻的人都知道修桥的作用。 而且看着这两家出血,他哪有不同意的。 只是这事,跟他又有什么天大好处? 他们裴地可是有官道,直接通向灌江城的! 吴指挥使也觉得,不过修个桥,只怕安抚不了裴家主。 不仅吴指挥使这样想,刘家鲍家更这么认为。 纪炀继续道:“但开年之后,我这边事情只怕极多,想着官田开耕要耗费不少精力。这事让裴县令监督如何?” “由裴县令领着,让左右两边的刘家,鲍家,务必把石桥修好,最好能撑个百年千年的,不枉费最近的辛苦。” 旁的裴家主没听到。 但裴县令监督! 他听到了! 他家侄儿监督,不就是他监督?! 小知县 第159节 爽啊! 刘家鲍家在他眼皮子底下干活?还不整死他们。 务必要让他们出钱出力,把石桥修得宽宽的。 如今那钱到不了自己手,也别想安安生生放他们口袋! 眼看裴家主狂喜,已然想好怎么整治这两家。 鲍家主跟刘家主对视一眼,忍到修桥结束,这件事也算了了,其实还算划算。 可出钱出力,再被裴家监督,心口老血就要吐出。 但不答应? 不答应知县拉着吴指挥使不管,真让裴家打过去? 那他们两家损失更多。 两人在裴家主狂喜中点头,玉县丞笑道:“既然点头了,那把官田的契约也签了吧。” “三地都有咱们知县的职田,今日凑事,一起定下。” “知县大人年后要忙的,可不就是官田的事。” 等会,方才纪炀说,他年后要忙官田,所以把这事交给裴家。 竟然不是借口? 而是话中圈套? 他们既答应了裴家监督他们修桥,又答应了知县忙官田? 就连裴家主也目瞪口呆,他刚刚还在占便宜,怎么这会? 纪炀笑眯眯道:“是了,只有官田这一件事要忙,否则本官定然要看护修石桥的,这也是大事。” 不让我忙官田,我可要管修桥了。 你们愿意让裴家看着修桥,还是我看着? 你裴家愿意自己管,还是同我一起管? 这种选择题,应该非常好做。 纪炀的本事,众人心知肚明,他看着修桥,只怕还会节外生枝。 此刻鲍家刘家只想赶紧把桥修了完事,根本不想让纪炀掺和进来,一个裴又锋已经够难缠了。 至于官田? 虽然肉疼,但不给好像不行。 可那些地怎么好让出去,虽然当时没出钱,但他们都耕种很久了! 纪炀适时道:“听闻三地都有空着没耕种的官田,只要把没耕种的划过来便好。” “已经开耕过的良田,继续租给你们,只是之前的契约在大火里损毁,需要再补一份。” 打个巴掌要给个甜枣。 纪炀无意直接要良田,只要没开耕,或者撂荒了的土地,总让三家滴血的心停了停。 可后面说补契约。 这既是承认他们确实租种了,但重修补契约,便说明这契约要有期限。 好处是纪炀承认他们的租种,坏消息是,有截止日期,等日期一到,官府便能要回去。 一环套一环。 只有裴家主还在傻乐,拉着裴县令嘀咕怎么整那两家。 裴县令压住心里震惊,低声出主意:“可以按照官府最严苛的要求来管。” “规定每日要给工匠劳役多少银钱,还要规定大家劳动时间,超过就去罚没这两家。” “住宿,衣衫,吃喝,全都按最高标准。” “如此一来,咱们既能讨百姓的好,还能让两家出血。” 裴家主盯着自己远房侄儿。 厉害啊! 好主意! 他们距离吴指挥使近些,也就耳聪目明的指挥使听到他们的话。 吴指挥使一边听,一边看向纪炀,心里感慨已经止不住。 不愧是武侯孙儿。 今日这一招,确实妙极。 那边玉县丞跟韩潇带着人让刘,鲍两家先签修桥契约,契约上对两家溢美之词毫不吝啬。 好像他们就是修桥铺路的大善人,纵然他们两个,脸色也缓和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接下来荒芜官田的数额跟耕种官田的契约一一签署。 裴家自然也在其中。 裴家主这会正乐,反正给的是他家不种的地方,这又有什么了,签! 今日这事!他算找回一些场子! 吴指挥使看着,纪炀虽跟裴家还不亲近,却拿着裴家的私兵打压另外两边,条件卡在要爆发,但还能忍的界限。 又知道他必然不会看着裴家真起兵祸,所以带了个他来管着裴家。 等人都到齐了,纪炀再把众人聚到他的地盘。 一顿茶汤,他想办的事全都成了。 只有自己? 把自己从那么远的地方弄过来? 他手下这会还在路上狂奔!把他的马儿累成什么样? 纪炀微微一笑,自然没忘了这位,见下面几人苦着脸签契约,同右侧的吴指挥使笑道:“吴指挥使一路前来,实在辛苦。” “边关那边的弟兄们也寒苦得很。” “指挥使在县城稍等两日,我家即将送来一百多头羊,还请指挥使带回,当做过年的年礼。” 一百多头羊? 吴指挥使挑眉,这天寒地冻,喝羊汤再好不过。 他的弟兄们好久没有大快朵颐了。 这前送粮,后送羊,还送给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谁不笑纳? 也罢,这一趟没有白来。 等会,怎么这会都闻到羊汤的味道? 纪炀抬抬头,笑道:“看来羊肉锅子已经做好了,汴京的吃法,配上本地上好羔羊肉。诸位,请吧?” 惊慌一整天,吵了一两个时辰。 这会谁不饿? 别说他们,终于赶到此处的吴指挥使手下,手里也被塞了熬煮好几个时辰的羊汤。 怎么回事? 不是劝架的吗?大家怎么都吃上? 管他呢! 先吃了再说! 纪炀笑着布菜,看了看玉县丞拿下的契约。 不错,千亩荒地,两座不要钱的巨型石桥,一个白来的监工。 开春之后,他们真的会很忙! 第75章 吴指挥使习惯早起, 一般卯时便起来操练兵士。 二十七年来从未间断,络腮胡让他显得十分沉稳老练。 不过这日起来, 是被外面许多羊叫喊醒。 吴指挥使起来的时候, 纪炀已经披着大氅在看羊了,见指挥使起来,还笑着道:“我穿着羊皮制成的外衣, 在这看羊,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吃都吃了,有什么不好。”吴指挥使直接道, 他这会心情大好。 纪炀昨天才许了一百多只羊,今日羊就到了? 其实只是凑巧。 纪炀没想到王伯那边准备得这样快, 把他跟五姑娘没带来的物件都送了过来, 只比他们的行程慢了一个月。 当时想着快点过来, 这些东西全交给王伯, 连要带的下人也是跟着车而来。 物件跟人都有五姑娘来管, 他只好赶羊了。 这些羊自然不是从汴京运来,估计从灌江城拉来, 这会全都挤成一团, 吴指挥使眼里满满都是两个字, 想吃。 毕竟羊肉好吃, 羊骨熬汤,羊皮给将士们保暖,连羊毛都能用。 他本以为要耽搁几天, 没想到第二天便看到了。 跟着吴指挥使的手下也吸溜吸溜地看着。 小知县 第160节 昨天晚上他们刚到太新县衙门,就被按着吃羊肉锅子, 那羊肉叫一个好吃, 羊汤更是管够, 烙的油饼吃得人浑身舒坦。 再跟着指挥使睡个舒服的屋子,真是不想走啊。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否则肯定会被指挥使骂蠢驴。 而且,只有软蛋才怕苦! 他们可是定江关的兵士! 可他们不怕苦,不代表看到这么属于他们的羊不开心。 这些羊甚至不用解绳子卸车,他们直接赶着车回定江关就行。 吴指挥使也不是废话的,既然太新县兵祸平了,各家也已经安置好,自己也能放心回去。 不如现在就启程,不耽误时间。 在这种舒坦的地方不能呆太久,否则会消磨意志。 纪炀自然连车带羊一起给他们,又道:“稍等一会,还有一车东西。” 说话间,五姑娘已经把其他车里的布匹皮子给找了出来,载了大半车过来。 这些都是边关需要的东西,虽然他这里的东西还不够那么多兵士来用,但能尽一点力是一点力。 吴指挥使看着,眉头下意识皱了下,只见纪炀抱拳:“不管这话您信或者不信。就算您不来太新县,这东西也会送过去。” 意思是,您就算不帮昨日的忙,他该送还是送。 吴指挥使的络腮胡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挑眉:“信,肯定信。” 才怪。 昨天见识过纪炀的“阴谋诡计”,还是不要多信的好。 他现在得过且过,能有东西就行,就当他信了! 昨晚他一个人带着太新县四个最有权势的人喝茶,喝到最后,所有人都在他算计当中。 环环相扣,最后还能拉着本来要打仗的裴家,刘家吃酒吃锅子。 喝到最后,他竟然只是微醺? 大清早起来,还没事人一样。 该说他年轻真好,还是酒量惊人? 不管怎么说,昨天算是每个人都满意那个结果。 纪炀更是最大赢家。 吴指挥使等人要走,纪炀自然不拦着,但看着他手下人装车,此处只有他们两个,纪炀道:“其实还有件事,想拜托吴指挥使帮忙。” 还帮? 帮什么? 不过这会自己人正在装纪炀的东西,吴指挥使只能听一听。 但一听,人都要往后退两步。 “我想让裴家主裴又锋,去定江关任职。” 吴指挥使刚想反驳,就听纪炀又道:“他听你的话,只有你才能管住他。趁着裴家家主换人,我也好插手私兵。” 动裴家的私兵? 纪炀不想活了? 裴家有这么不靠谱的家主,还能跟其他两个并驾齐驱,自然有原因。 靠的就是供养五千私兵。 否则他能这样横? 纪炀也不会借力打力,成了现在的好事。 要是裴又锋知道纪炀此时的想法,定要一刀砍死他,谁说都没有用。 吴指挥使目光深沉,纪炀太过大胆,竟然敢跟他说这些话。 “唐时有首诗,满城皆白发,死不丢陌刀。独抗五十载,怎敢忘大唐。” 这讲的是唐朝边关有支军队,独守奋战孤城四十多年。 出发的时候,还是盛唐,回家的时候,盛唐没了,但盛唐的士兵不会投降。 满城白发老兵为大唐战至最后一滴血,所有部下全部殉国。 这说的是唐时故事,也讲的如今故事。 吴指挥使眼神微动:“我留在这时候,朝中是武侯,是石恩,是危泽方,是林敬源。” “是年富力强的皇帝。” “现在,只剩林大学士跟年迈无力,无暇顾及此处的皇帝。” 这话本不该说。 但纪炀不该念那首诗。 他读书不多,却也对这种处境相似的句子烂熟于心。 他吴金川吴指挥使,有时候也在想,古时明月照今人,那诗句,说的不就是以后的自己。 虽自认比不过唐时郭昕将军,也没有万名兵士。 只是在灌江府其中一个小小的定江关里。 可他早做好跟那一千兵士当白发兵士的准备。 国无力,他又能如何。 方才他说的武侯,石恩,危泽方,林敬源。 皆是朝中名臣,武侯不用说,林敬源便是如今的林大学士。 其他两个更是肱股之臣。 是他们跟当时壮年皇帝联手造就太平盛世。 那时候的定江关不是这样,没有裴家之流,韩家也不会走。 纪炀定定看向吴指挥使:“我说那句诗,是想告诉您,这些事不会发生。承平国朝廷,皇帝,以及天下百姓都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裴家,鲍家,刘家,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等您再来,我还您一个,不一样的太新县。” 是那个可以供应定江关兵士,是照拂好此地百姓。 是军功也好,补充兵马粮草物资也好。 都十分顺畅的太新县。 吴指挥使这才看到眼前这人真正的野心。 想要完成这些。 他不止要平定太新县。 甚至要把整个灌江府这个大后方平定。 吴指挥使想反驳,可又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小露一手,已经让他惊讶。 或许。 可以? 若灌江府平定,承平国西北十几个大小关卡都会得到补充,都会有个稳定却可靠的后方。 “等你去信,我招他过去。”吴指挥使只留下这句话。 那就是成了。 看纪炀的需要,什么时候去信,他就什么时候运作裴又锋去定江关的事。 纪炀点头,稍稍松口气。 现在当然不能让裴又锋走,他还等着裴又锋折磨那两家人呢。 年后还有好多差事让他们做,暂时不能走人。 吴指挥使心情复杂带着物资回去,忍不住回头看看纪炀。 希望他能兑现自己的承诺,让他们这群人不要成为白发军。 吴指挥使离开,太新县新的一天正式开启。 鲍家,刘家,裴家,三家的家主如今还在太新县。 他们还要去衙门商议年后修石桥的事。 这晚上他们全都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脑子都是同一个人。 纪炀看着他们眼下的黑眼圈,又见刘家主半颗牙已经镶了金子,总算不漏风了。 裴家主更是大喊一声:“刘金牙。” 看来这称呼会伴随他很久。 要说修石桥,还是之前的问题,等得知纪炀已经找了工匠,年后便会过来时候,众人只能沉默。 只有鲍家主早知道这件事,还算稳得住。 等询问修桥的银子要不要先拿过来时。 纪炀直接道:“你们自己拿钱,裴县令监督物件就行。” 等于他们出多少钱,买多少东西,裴家不管,县衙也不管,但他们要看到真东西。 这样防止裴家私吞不说,裴家还能监督他们不能用劣质材料。 敢用劣质材料,裴家主还不闹翻天。 小知县 第161节 他正等着机会寻晦气呢。 不仅如此,给工匠工人们的银钱,裴家也会查得明明白白,如果工钱没落到工人们的手里。 那他可要帮忙讨“公道”了。 “还有,我可要每天巡查,检查你们给劳役们发的伙食,伙食不好,我照样会问问题。” “再有所用工具,衣衫,不能差!” 看来昨天晚上裴县令给裴家主补了不少课。 裴家主现在的想法也简单,他是要不回来钱,但绝对不能让这些人少花钱。 看他们赔钱自己就高兴! 那两家的牙酸得厉害。 算来算去,裴家得不了好处,衙门自己又不经手银钱,他们两家还支出。 谁获利了? 总不能是那些愚蠢无能还脏兮兮的百姓们吧? 裴家,就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知县也是,他难道真的为百姓做事? 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官员啊。 如果是纪炀得利,他们还能讨价还价,可人家根本不碰银子。 贿赂裴家主?让石桥的差事好办点? 裴家主的胃口,只怕比修石桥费用更高。 而且他身边的裴县令,如今总觉得有些不同,不好诓骗。 算了,修桥确实不是坏事,他们要运的东西确实不少。 趁着有工匠在,把这事办了也成。 吵吵嚷嚷,这事总算定下,等纪炀找的工匠一到,他们便开工。 纪炀道:“二月初一左右,到时候通知你们。” 别人说个日子,大家可能会怀疑几分,新知县一讲,众人就知道这事已经定下,不得更改。 这里面最傲气的裴家主,还有心思阴沉的刘家主,看向纪炀的时候,都多了几分不同。 其他也就没什么事了。 年前这段时间,纪炀会派人丈量土地,把荒地都给占了。 开春立刻便能开始耕种。 趁这段日子,还能把刚处理的小事都处理了,衙门人员整肃一遍。 开年之后,便是新面貌。 众人都发现新知县的雷厉风行,当下也不多说。 他们只等着安心过年,然后年后修桥即可。 以后,总能回归太平日子吧?难道纪炀还能掀了他们老巢? 这三家人陆陆续续回自己地盘。 裴家主到家之后,自然散了多出来的几千私兵。 昨日还紧张万分的太新县,今日化干戈为玉帛。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对,也发生一件事。 周围山贼空欢喜一场,没等到太新县出乱子。 衙门周围同样有个事。 那就是之前趁乱去往各地报信,以及裴家爪牙的房子被占了! 被百姓占了! 等他们刚想强行驱逐的时候,衙门捕头卫蓝直接带人拦着,说这是官府强征,不得违抗。 什么东西? 强征他们家的房子? 以往都是他们征用普通百姓的东西,哪有别人征用他们的? 太新县的衙门基本在县城中间,附近是主街,主街旁边则是民居。 这些修缮漂亮,还靠近衙门的民居,自然不是普通人居住。 不跟这三家扯点关系,自然住不进来。 再说,此地又叫裴地,裴家爪牙的房屋最多。 昨天眼看县内要乱。 各家爪牙监工纷纷离开报信避逃。 周围的房屋自然空了下来。 纪炀当时就是把扶江县几千妇孺孩童,还有普通百姓安置到县衙附近的房屋里。 还别说,他们这些人,一家房屋至少四进,屋子又极大,稍微挤挤,再腾一腾附近庙宇,真就够住。 反正百姓们是不嫌挤的,挤总比冻死强。 现在事情平了,这些爪牙们又回来。 发现的百姓们不走了!还是知县大人不让走的。 说什么,家中房屋能住的回去,年轻男人回去,剩下的安心住下。 等冬日过了再说。 安心住下??? 这是我家! 我家! 卫蓝只道:“这是衙门签下的强征令,今年天寒,为了不让百姓死伤,必须征用你家房屋。” “下面有知县大人,跟裴县令共同签字盖印章,你看看。” 裴县令? 他们自家人? 现在裴家主最信赖裴县令,他要是同意了,那自己家呢? 这些蠢笨农人要住,难道他们就不住?他们不过冬? 他们穿着厚皮袄气得要打人。 但在拿官刀的卫蓝面前,还是不敢动,卫蓝身后的人他们不认识,但也听说是汴京过来的知县家的家仆。 这些人身强力壮,看着就不是对手啊。 “那我们怎么过冬?” “对啊,他们住进我家?我们呢?” 这些人叫嚣的时候,房屋里的百姓们皆是胆寒,敢问他们谁没被这些人打过骂过。 现在看着他们都怕。 但眼前护着他们的捕快,又让人觉得一丝丝心安。 可想了又想,要不他们还是走吧? 以后被报复怎么办? 就在大家想说离开的时候,裴县令及时出现,他几乎是跑过来的。 “别别,别赶他们走。”裴县令原本脸色苍白,现在跑几步,倒显得红润有活力了,“你们,都去裴家大宅住。那房屋空着得多,我同家主说过,他已经同意了。” “给你们半个时辰时间,回家收拾东西,立刻搬到大宅里。” 裴县令虽是裴家推上来的县令,但鲜少发号施令。 毕竟裴家尚武,他半个读书人算是异类。 以前也是不敢说话。 经了昨天的事,这才有些底气。 放在往常,这些爪牙监工也不会听他的,这会倒有些迟疑。 裴县令想到知县大人说的,清清嗓子:“卫捕头,计时,超过半个时辰,那东西就不要带走了。” 不带走? 这些穷酸种地的在他们家要住一个冬天,东西被他们偷了怎么办? 看知县跟这位捕头的样子,肯定不会帮他们做主。 不过半个时辰哪够啊。 卫蓝听令,明显把裴县令真的当县令对待,那边已经点上半个时辰的燃香。 燃香烧完,东西就不用拿了。 一时间这些人慌作一团。 裴县令终于松口气。 知县大人让他去劝裴家主分出大宅房间让手下人住的时候,他其实很慌张。 没想到用那套说辞真的管用。 什么知县帮咱们出气,卖个人情。 小知县 第162节 宅子那么大,后面房间空了许久,住着也有人气。 反正肯定不会让您看到他们云云。 那边说通,这会跑着过来安排。 他头一次对这么多人下令,此刻心里还有些激动。 最近两天,他办成的事,比过往多少年都多。 特别是清晰明了的账本。 知县大人让他誊抄的时候,还让韩潇跟玉县丞在旁边指点。 韩潇自不用讲,玉县丞在扶江县时身兼数职,对这些账目简直手到擒来,偶尔有不懂的,到知县大人那,也是轻松解决。 大人不仅让他誊抄,还给他解释,让他很清楚这些账目怎么算的。 大人还说,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就明白了。 裴县令裴宸有些不敢相信。 以前刘县丞在的时候,不愿意教他,反而是纪炀在教? 纪炀肯定知道,自己这个所谓县令就是在恶心他吧? 刚开始大家还能说他装装样子,可他让手下也尊称自己为县令。 好像自己真的成县令了。 冲着这点,裴县令就忍不住听纪炀的话。 这会让裴家下面的人把房屋腾出来,搬到大宅,又像是做成了一件事。 反正宅子里的百姓们看他,都跟看神明一样。 裴县令有些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只好躲了躲。 半个时辰后,这些人拖家带口,把能带走都带走了。 不能带走还在恶狠狠说,不准别人碰,全都封存到一个房间,然后牢牢上锁。 那其他房间就空出来了啊! 房间突然没那么挤了? 林婉芸适时前来,重新安排大家居住,把一些体弱男子也安排到稍远的一处房屋。 近五千百姓心里终于踏实下来。 今年冬天,他们真的要在这样好的房屋住下?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们还能住到监工的房子里? 虽然这一间房屋都能挤十多个人,那也没问题啊。 总比漏风飘雪的房屋要好。 特别是家中有小孩的人户,孩子们显得没那么奄奄一息。 林婉芸过来,自然不止重新安置大家,又在每处房屋选出个厉害人物,负责大家日常饭食。 她身边还跟着韩家的大夫,原本是伺候韩潇的,这会领过来,自然是给生病的百姓看诊施药。 这不是个小工程,林婉芸带着丫鬟素竹也跟着摸索,希望至少能打打下手。 纪炀也来看过几次,知道这里安排得妥当,也就放心了。 他最近正在看官田的事,裴地的官田好说,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主要是西边刘地跟东边鲍地的。 看来春耕时候,他要乘船在几个地方来回走了。 纪炀准备年前就招募给他种田的人手。 现在到手的官田,明面上说是他的职田,自然全供他调配。 可他的目的,自然不是自己来种,而是分给无地的百姓。 裴地的百姓还算信他,估计消息传出,都愿意“帮”他种田。 可刘地跟鲍地? 纪炀刚提出这个,反而是裴县令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 他这点动作自然没逃过纪炀的眼神。 “裴县令有什么建议?”纪炀笑着问道。 裴县令原是不敢说的,但在知县大人鼓励下,还是道:“其实,您不用担心这点。” 衙门众人都看了过去,现在留在这的,基本都是纪炀自己人。 刘县丞跟鲍主簿早就被打发走了,两人也知道情况,根本不往这么靠。 所以被他们一看,裴县令莫名紧张,不过还是道:“三个地方原本相隔就不远,只是河水隔开而已。消息其实传得很快。” 韩潇也点头:“是了,消息传得很快。” 裴地在刘地跟鲍地中间。 这几日发生的事,估计两边都已经听说。 不管是消除战祸,还是衙门正厅里勾心斗角,其实百姓们感触可能并不深。 但其他几件事,会在他们中间传诵。 那就是新知县把府衙附近上好房屋腾出来,让最贫苦的百姓居住,还开仓赠饭,更带了大夫给他们看病。 家人穷苦,要么世道不好,要么生病抱恙。 而穷的人,又因为条件不好,生病还更多,更不敢治,越拖越严重,越拖越贫苦。 纪炀做的这三件事。 给地方住,给东西吃,给他们看病。 这已经足够流传开了。 裴,刘,鲍三家。 跟他们三地之间的百姓,那是割裂的。 三家在为石桥的银子肉疼,在为贪污自己财产暴怒。 而这三地百姓,想的无非是吃饱饭,不生病,有瓦挡寒。 前面做得再轰轰烈烈,机智过人。 实不如安置百姓的举动。 纪炀被裴县令这么一说,自己竟在这上面糊涂了。 不过,这消息传得越快,就说明三地百姓对更好生活的迫切希望。 人总是会关注跟自己息息相关的事。 安置裴地百姓,就是其他两地底层百姓最关心的。 他们也渴望被安置,被照拂。 如此,他们才会将此事口口相传,有朝一日自己也有这样的“幸运”。 所以只要提出是给安置百姓的知县大人种田,必然会有人前去。 他明面上做的,暗地里做的,总会有不同的人发现。 纪炀想了想道:“那就直接放出消息,说县衙的官田需要人手开耕种田,看看有多少人愿意过来。” “至于田租,再说一遍当地田租情况。” 玉县丞拿起账册,念道:“太新县三地的田租差不多一样。” “田税交三成,给到衙门。田租四成给到裴,刘,鲍三家。” “按理说还应该剩三成,但还有两成鼠耗,又会被监工克扣些,最后到手里不足一成。” 等于说,你辛辛苦苦做了十个蛋糕。 三个交税,四个交房租,两个是苛捐加派。 还剩一个,都要被打你的监工舔一口。 这都没算你的劳动跟成本。 交税是给朝廷,但纪炀知道,灌江府情况特殊,跟其他地方田税有些不同,汴京那边也不怎么收这边的税钱,毕竟这里要养大大小小十几个关卡。 可那些关卡也不像用到钱的样子。 估计都被灌江府灌江城私吞。 田租不用说,都是裴,刘,鲍三家收。 两成苛捐加派,多是也到他们手里。 一整个算下来,只有几个字能形容。 此地百姓,苦不堪言。 裴县令都缩了缩。 他向来是知道的,但向来也习惯了。 从他出生起,这地方就是如此。 纪炀并不管他有什么情绪,开口道:“那就说,给衙门种官田,三成田税是灌江府的规定,暂时不变。” “田租收两成,其他不提。” 这么算起来,给那三家种田,基本要收九成的税。 到官田这,便是五成?! 听起来像是跟三家打擂台,那三家会同意? 小知县 第163节 肯定会。 要知道,那三家其中索要的两成苛捐加派,也并非你种田的时候告诉你的。 是等你收获的时候再说。 租给你之前说好的,三成田税,四成田租。 等收获之后,带着恶徒硬问你要两成,你能怎么办? 那几家各自养的打手,不就是干这个的。 契约?告官? 这是裴县,刘县,鲍县,你确定要告他们? 明面跟实际不同,也只能忍了。 所以纪炀的条件放出去,其实听着跟另外三家差不多。 另外三家明面放出的条件是,租他们的田地,三成田税,四成田租。 纪炀县衙放出的条件为,租种他的荒地,需要开耕,所以三成田税,两成田租。 比其他家少的两成,只因为是要开荒,所以减免。 这样一平衡,纪炀给出的条件有那么点优惠,但又没那么突出。 踩着三家的底线在玩。 但也说了,这都是明面给的条件。 私底下三家肯定会强行加派。 而纪炀会如何,跟着他的人心里都清楚,纪炀明面上收五成,实际肯定会给很多优惠。 他向来不经手钱粮。 更不会真的问百姓手里要粮。 不过这事只有纪炀的人知道,纵然裴县令在这,他也没看明白。 他以为纪炀“懂事”,没有恶意跟三家抢佃户。 抢佃户这事,真的会让三家生气。 到时候知县大人肯定会遭殃。 如果大人开的条件太优惠,那三家的佃户肯定一窝蜂来找大人。 那三家土地大量撂荒,是会让三家立刻联合起来,着手对付知县大人的。 还好还好,这条件没那样夸张,估计只会过来一部分佃户。 在三家容忍范围之内。 纪炀自然是在计算。 他要给百姓优惠,但又不能直接触及三家利益。 别看这三家如今斗鸡眼一样。 如果自己在根基未稳的情况下,抢走他们的佃户,让他们没有种田的“工具人”,明日这三家就能暂时联合起来对付他。 他们自然不是真的心疼离开的佃户,只是心疼自己被抢了“工具”。 肯定会格外愤怒。 所以纪炀开出的条件只是看起来平平。 只有真正在官田上种地的人,才能体会到好处。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 一个人在公司上班,扣掉五险一金只有三千工资,你觉得比较少。 但其实他季度奖有二十万分红呢?发的还是二十薪呢? 二十薪的意思是,一年发二十个月工资,多出的八个月都用其他方式发到手里。 明面的工资条,跟实际到账,一直是两回事。 有的是到账更多,有的是到账更少,全看单位跟老板了。 不是纪炀故意要这么弯弯绕绕。 在不触及三家核心利益,在不让他们有危机感抱团的情况下,这种一步步蚕食的方法最稳固。 无论什么事都不能冒进。 改变向来不是个简单的事。 税改,田改,哪一次改变不是经过漫长挣扎。 公元八年,王莽篡汉,他面对的也是这种局面,豪强强占土地,百姓无田少田。 所以他要让天下土地收归王有,统称为“王田”,不准私人买卖,而且规定一家不能超过多少多少,否则要分给邻居等等,听着是不错,但结果呢? 当然他的田改并没有这样简单,其中有好有坏,但冒进跟想法不成熟以及跳过当时生产力来进行改变,必然行不通。 不仅豪强会反对,没有真正得到土地的百姓也会反对。 想法再好,也要符合当时的情况。 如果纪炀现在提出对标扶江县,让此地百姓田税都变成两成,开荒还减半。 明天他们这群人全都要死在太新县衙门里。 吴指挥使奔过来都没用。 不过没关系,他很有耐心慢慢种田。 几十年积成的旧疾,也没人指望一个多月给治好。 此事定下。 衙门这边也开始招佃户。 果然,因为明面上的条件差不多,三家并未过多注意。 而且三个地方加起来,一共四千五百亩荒地,能招走多少家佃户? 他们漏漏手指头就行了,不会损伤到他们的利益。 但三地百姓却对此事抱有极大热情。 赶在十二月二十前,所有田地都已经租种出去。 特别是裴地的官田,几乎被所有受了安置的百姓们疯抢。 裴地一共有一千五百亩荒地,租给了一两百户人家,这些人户以前都在裴家做事,还是头一次换主子。 其中就有纪炀刚到太新县,被监工鞭打的那个农户。 那个农户只是愣愣神,就被监工拿着鞭子抽,若不是知县大人拦下,他估计要被打个半死。 当时瞧着知县大人让人捆了监工,他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那会甚至想,就算事后恶棍报复,把他打死了,他都觉得值。 可事后有知县大人吩咐,他并未被报复,那监工看着他吹胡子瞪眼,却也不敢碰他。 这次要起兵祸时,知县大人又把他母亲娘子接到温暖的大房子里,他自然感激不尽。 所以一听说知县大人的官田里需要人耕种,他头一个就去报名! 他家带着母亲娘子,还有两个弟弟,一共租了十二亩田。 一般的田租都要提前交,如果不交的话,那就签个契约,证明你欠了地主家多少田租。 等到庄稼收获,交田租的时候再说,当然,这可不是无息贷款,到时候连本带利要一起还的! 这也是压榨百姓的一种手段。 这些豪强,可不是简简单单租地给百姓们种。 种地要租金,你没钱就写借条,借条的利息自然他们说了算。 回头还不上?那卖儿卖女,这总可以吧? 你家老婆典卖了吧?你自己,直接当我家奴仆好了。 对了,你家还要买种子吧? 还要用农具耕牛吧? 还不快来借高额贷款!不借?不借你们去哪种地?吃什么饭? 一家家的,都是这样被拖垮,都是被这样当奴隶用。 等于他们一年辛苦到头,反倒欠一屁股债,若再来个小病小灾,对他们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可他来知县大人这里签契约的时候,听到利息的时候使劲耳朵。 没看听错吧? 大人说,每亩地的产量高于一百二十斤,就不收利息? 假的吧? 负责签契约的玉县丞道:“你们耕种都是荒地,大人给你们放低了条件,念在开耕的份上,只要亩产过这个数,就免除你们田租的利息。” “荒地嘛,自然不同。” 他却张张嘴,其实那地也不至于太荒。 前两年还有人耕种的,只是最近几年乱子太多,这才跑了的。 稍微翻翻,还是能用的。 可玉县丞并不让他说,只道:“相信知县大人。” 相信。 他肯定相信。 所有想去官田做事的佃户,都察觉出一丝不同。 小知县 第164节 至少现在衙门办差的人,特别是知县大人的人,不会对他们呼来喝去,手里更没有鞭子。 不懂的地方,还能反复问,不会挨打。 这日子。 是真的? 旁的不说,田租没有利息,已经让他们很多人松口气。 至于说什么亩产一百二十斤。 他们就算拼命也要做的,而且他们也会制肥,到时候多多施肥,多跑几趟挑水,一切都会好的。 相信知县大人,他们也只能相信了。 等到十二月二十三小年。 纪炀终于从这些公务里抽身,等他再看到五姑娘的时候,见她穿了简单利落的衣裳,正跟着韩家的大夫学把脉。 五姑娘见他眼神,颇有些不好意思,也知道纪炀不会阻拦,认真诊脉之后才去找纪炀。 纪炀手一伸:“帮我也看看?” 没想到五姑娘还真的把手指搭在纪炀脉搏上,认真道:“熬夜劳累,多歇歇,不用吃药。” 说过,两人都笑。 这还用诊脉吗,两人朝夕相处,这还不知道? 只不过最近太忙,不是这个先走,就是那个晚归。 这会也是抽空说会话。 但话还没落下,就见卫蓝领着人过来,卫蓝身后是四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其中两个看着风尘仆仆,应该是赶路而来。 卫蓝介绍道:“这两个是从隔壁今安县来的,另两个是太新县本地人,他们都是秀才之身,想求见韩潇韩先生,说以前是韩家私塾的学生。” 韩家私塾学生众多,指点过的也多。 裴县令就是其中之一,这四个更是。 他们听说韩潇韩先生跟着新知县过来,大家各自写了书信,凑了盘缠过来,想求见韩先生。 这约莫就是地方有个学儒的好处。 比扶江县乱百倍的地方,还能培养好几个秀才出来。 他们过来的目的显而易见,为了接下来秋试努力,自然要好夫子教导,韩潇就是附近最好的人选。 其中一个秀才开口拱手道:“其实,其实我们早知道您的名字,我们几人本想凑了钱去扶江县的。毕竟韩夫子他们都在那边,也有老师在。” “对,原本打算攒两年就去,没想到,没想到您跟韩先生都来了太新县,所以,所以便冒昧打扰。” 纪炀看看他们,见四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真的这样想。 想跟着老师去更安定一点的地方读书,没想到他们反而过来。 不过还知道他的名字? 纪炀笑:“那你们稍等,让人去问问韩潇在哪。” 五姑娘也笑:“我先去忙。” 纪炀点头,目送她给学习看诊。 他正好要回衙门,干脆去找找韩潇。 但纪炀没看到背后四个书生秀才的眼神,所有人都是同一个表情。 这就是纪炀啊! 他们虽然人在灌江府,可也知道纪炀的。 因为听说韩夫子举家搬到扶江县之后,他们就在了解扶江县的情况。 越了解,越敬佩这位知县大人。 这也是他们四个想去扶江县的原因之一。 便是中不了举人,留在那教教学生,好好生活也行? 反正比灌江府强的。 谁料他们还没凑够盘缠,纪炀纪知县,加上韩家家主韩潇,就来了灌江府?还到了太新县? 原本内心还在犹豫,可近来发生的事,让他们急切想来太新县衙门,更不知到底是想见韩潇韩家主,继续拜师读书。 还是想要追随这位在灌江府不是很有名气,但实在厉害的小知县纪炀。 这会见到本人,谁眼中不透着激动。 纪炀在跟韩潇说学生的事,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被追随的对象。 韩潇对学生们倒还好,指点他们学问对他来说并不费事。 但他却看向纪炀,摸摸下巴道:“对了,你是不是很久没读书了。” ??? 不是吧? “从扶江县离开,你在潞州,又去汴京,现在在此。应该是没空的。”韩潇下定决心,“之前你的文章,考个秀才,勉强中举不成问题。” “反正马上过年,接下来都会很清闲,要不然趁这个时间,读些晦涩的书?” 在扶江县,韩潇就一副劝学的模样。 但那会不是很熟,也只能扭扭捏捏来劝。 纪炀知道,他是可惜自己不能去科举了。 现在呢? 现在熟悉了。 就直接开始劝了??? 他刚从公务里脱身走两圈啊! “这事正好提醒我了,我单独给你出试题。”韩潇拍拍纪炀肩膀,自己不会觉得辛苦的! 只要能让纪炀文章越来越好,这条路越来越通畅!他也算对得起自己读过的书了! 当天晚上,纪炀面对厚厚的试题无语凝咽。 行吧。 虽然他见过皇上,斗过豪强,宰过匪徒。 这作业,该做还是要做。 写吧,写到开春就行了! 第76章 纪炀奋笔疾书, 五姑娘也不例外。 一个读四书五经,一个读医经, 旁边还有两个小孩在写字。 昌盛三十五年最后几日, 倒也过得自在。 最近几日,总算有些过节的气氛,安置在衙门附近的百姓也找来鞭炮, 算是热热闹闹过个年。 大年三十纪炀带着人去送了饺子,又回到衙门。 现在的衙门里面,已经跟他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最近年节, 刘县丞,鲍主簿, 都已经回各自地方过年, 他们带来的小吏捕快也都回家。 裴地的小吏捕快, 也没留下几个。 现在这里面, 基本都是自己人。 纪炀总算有机会跟王伯送来的人熟悉熟悉, 送来十个家丁,还有五姑娘的三个丫鬟, 两个嬷嬷。 一共十五个人。 丫鬟嬷嬷们都在后宅做事, 再派两个家丁保护。 其他八人则跟着玉县丞, 卫蓝做事。 凌县尉现在还跟在纪炀身边, 也算保护。 有自己熟悉的人,纪炀更加安心。 纪炀让负责安全的卫蓝着重注意一下被安置在附近的四个书生,特别是从刘地来的那个, 不要让他接近衙门前堂。 卫蓝开口:“大人觉得他有问题?” “先看看,不要打草惊蛇, 愿意学就学, 不要进前院即可。” 前院都是办公的地方, 不知道会不会夹带东西进来,又或者带个什么物件进来。 有这些人把守,倒也不是问题。 其中家丁最高最壮的辛顺,纪炀很是喜欢,这人力气足,又肯做事,还跟名字一样,很听话。 不过还是让他看护后宅更好。 大家对这些安排自然没问题,等他们熟悉到开年,太新县衙门,就真正是他们的地方了。 纪炀则捏着书本,吩咐这些事情之余,还要读书,太难了。 眼看江小子被凌县尉喊到院子里练武,不由竟然有点羡慕? 可看着厚厚的试题,还是刷题吧。 他在汴京那段时间,也算知道这些大臣们的知识储备,如果不多看书,他们骂你你都听不懂。 为了能听懂怎么骂人,多看书。 韩潇暗地里辅导纪炀,明面上也在跟那四个书生指点。 小知县 第165节 别看韩潇年轻,但他的学问没得说。 从其中两个今安县书生嘴里,纪炀还听到点今安县的事。 今安县就是隔壁县。 当初边关五个县合成两个县城。 太新县三合一,今安县二合一,那边新知县也已经定下,一个梁王那边的宗室子弟,应该是血缘比较远,早就没落的宗室。 听两个书生讲,他们那边也推出了个县令,现在县令领着二合一的两家人,已经有些正轨的意思。 但这正轨跟纪炀的正轨不同。 如果再不阻止,那边就要磨合结束,他们要抱起团,纪炀都要发愁片刻。 可新知县没去,大家也没办法。 想到梁王的想法,估计他身边会武德充沛,到时候看看他们怎么管理隔壁的今安县。 之前林家来信,说过这位宗室子弟会在年后过来。 算着也快了。 不过也看他行程快慢,不是所有人都像纪炀这样着急赶路。 知道今安县的情况,纪炀稍稍皱眉,不过还是舒缓了些,等隔壁知县到了再说吧。 到时候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想到皇帝让他来之前说过,希望他能在五年之内从知县做到知府。 不知道有没有对这位说也讲过。 今安县那边,其实也用刘地的黑市,毕竟跟刘地接近,之间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年后再看吧。 希望宗室子弟好用一些,他也不用太操心。 新的一年到来,街上也算热闹,积雪渐渐融化,已经是昌盛三十六年的正月十五。 纪炀跟五姑娘带着人做了花灯,年节也宣告结束。 租种官田的人户开始有所动作,虽说现在积雪未化,但本就耕种晚了的百姓早早开始下地干活。 好在此地冬小麦跟春小麦都能种,只是春小麦的质量不如冬小麦好吃。 而这些租种的农户,除了相信知县大人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在种冬小麦的时候,他们没有银钱租种裴家土地,也没有余力签契约。 可以说是裴家佃户里最穷的一波。 没想到之前没地种,现在反而因祸得福。 他们肯定会加紧时间做事的。 纪炀派人从灌江城买的种子也已经到了,依旧跟田租一样,签订契约,亩产过多少多少,就不收利息。 等事情传到三家人耳朵里,下意识皱眉。 纪炀不收利息? 那谁都知道以后种谁家的田地好。 毕竟租种他们家的,田租要利息,种子要利息,农具要利息。 纪炀那边都不要,明摆着省钱了。 以后佃户都蜂拥过去怎么办? 但又一想,纪炀手里才有多少地,那也不够分啊。 而且都已经到现在了,他们多想也没用。 总不能因为那点利息去寻纪炀? 三家本能不想面对他。 真惹怒纪炀,谁知道他又有什么招数。 就算专心对付纪炀,难道另外两家不会趁机侵吞他家东西? 三方制衡,纪炀那边很好动作。 知道利息的事算是过去,纪炀并不意外。 他踩着大家的线在往前走,为这点小事翻脸不值得。 相信大家都不明白。 再说,不要利息损失的是他的钱,别人心疼个什么劲。 你们还是心疼心疼即将要修的石桥吧! 鲍地到裴地还好说,浮桥还在。 但刘地到鲍地就不好说了,之前险些起兵祸,浮桥直接砍断,如今只能船渡,比之前费事不少。 修桥迫在眉睫。 纪炀正月十六收到林家来信,这信上自然说的是寻找泉州修桥匠人的事。 林大学士的人脉自不用说,泉州通判是他某一届带出的科考学生,跟那边去信运作,说年后那位修桥工匠就会带着徒弟直接前往灌江府。 估计在二月左右便到,让纪炀派人去接。 其他地方就算了。 灌江府这种地方,肯定要派人去接的。 上次井旭送粮过来,若不是有人接,估计也会死伤不少。 这里的匪贼流寇可不是开玩笑的。 有林家来信,纪炀脸上有了笑意。 等看到林家大公子来信,笑意更多了。 林启写的信自然放松很多,只说纪炀收到信的时候,他已经已经去任职了,南边的一个小州,应该是从六品做起。 算是监察一类的官职,不出意外就是走林大学士那条路。 同时还说了井旭回京的事。 井旭亲自帮纪炀买粮送到灌江府,实在震惊不少人。 连陛下都在朝堂上多问几句,还当众对井旭的祖父夸赞,说他孙儿得力云云。 这话自然乐得井旭祖父合不拢嘴。 等井旭回去,再看他瘦了好几圈,家里人既心疼又为他骄傲。 没过两天,井旭真的如同纪炀所说,被陛下召见。 皇帝问了不少问题,井旭全都如实回答,连他骑马双腿被磨出茧子这种话都说了。 井旭有什么答什么,纵然不是所有答案都符合陛下想听的,但胜在真诚。 这两个字足以让皇帝网开一面。 等提到定江关坚守二十七年的指挥使后,皇帝也沉默片刻,又夸井旭做得不错,又问他现在有没有任职等等。 这就是要给差事做了,估计年后会见分晓。 井旭提到的边关将士武器磨损,盔甲老旧的事,也已经交给兵部。 不出意外的话,这边会送来一批兵器,只是到底给谁给多少,那不好说。 毕竟灌江府大大小小十几个关卡,个个嗷嗷待哺,也不是每个都像定江关这般忠诚。 如果给了通外敌的人,那得不偿失。 所以这事能成,但怎么办,又是一回事。 林启分析之后,又道:“这些事你肯定比我了解,我也是班门弄斧了。” 纪炀笑着看他调侃,随后又递给五姑娘。 五姑娘看完,也笑道:“他就是酸呢,酸你比他聪明。” “我比哥聪明?”纪炀挑眉。 林启身为林家大公子,年纪轻轻中举不说,人又生得端正。 平日在汴京,也是最聪明最拔尖那一拨。 到五姑娘嘴里,却是不如纪炀的。 林婉芸努力让话正经一点:“对啊,他确实不如你。” 手腕心智能力,甚至经验。 “我只是客观来看,没别的想法。” 越这样说,五姑娘身边几个婢女都忍不住笑,连平安都笑出声。 纪炀摇摇头,让五姑娘把信件都收好。 眼看到春天,不仅各项事开始有动作,屋内摆设也在陆陆续续换掉。 看着素竹抱来一尊粉白色水晶盐矿石,纪炀咦了声。 五姑娘询问道:“有什么不对的吗?这是我从箱子里拿出,那再放回去?” 王伯送来许多箱子,纪炀都交给五姑娘打理,说东西都可以动,不用问他。 难道拿错了? “不用,只是没想到王伯把这个也装上了。”纪炀笑,跟五姑娘说这东西的来历。 “当时潞州的知州,也是现在汴京工部的田兴志田大人。他在隔壁凉西州赈灾的时候,路过凉西州跟灌江府交界处带来的东西。” “这是盐矿周边才会产生的粉白矿石,看着确实漂亮。田大人同我关系不错,送其他特产的时候,便送来一尊。” “我带着这东西从扶江县到潞州,又从潞州到汴京,原本想留在汴京别院算了。” “没想到王伯又给装上。” 小知县 第166节 “估计是觉得这东西好看吧。” 林婉芸看着,确实觉得可爱,又是粉白色,正适合春天来摆,也因为这个才让素竹取出来。 纪炀随手指了个位置:“放那吧。也是巧了,本就是灌江府的东西,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林婉芸却看向纪炀,盐矿? 纪炀微微摇头,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如果说这些土地已经是当地几家的核心利益,那盐矿更是灌江府灌江城几家的利益所在。 水晶盐矿石放着刚刚好,也能提醒他。 江乖乖看着好看的摆件,忽然道:“那时候说,知县大人要把这个送给未来娘子。” 众人一愣。 平安也道:“好像还真说过。” 那会说东西粉白粉白的,不适合男子来摆。 倒是一语成真? 纪炀看着江乖乖,立刻递了本书过去:“好好抄书。” 江乖乖:??? 房间气氛更好,纪炀则要起身继续忙公务。 还要派人去灌江城等着接工匠。 不能让工匠折在半道上,那他可对不起太多人。 这事自然是凌县尉前去,他用的一手好枪法,又带了过年回来的捕快们,三地的捕快都挑了些,一共三十人,都跟着凌县尉出发。 同样过年回来的刘县丞,鲍主簿知道他们是去接修桥工匠的,自然不会阻拦。 而裴县令正式成为修桥的总负责人,已经着手吩咐两家买材料。 他这个年轻人说话自然不管用,但他有自己叔叔裴家主在,只要把单子给到裴家主,肯定没事的。 不过现在买的东西,都是修桥最基本用的,更多的东西还要工匠过来了再说。 眼看凌县尉带着人出发,三地官田上的百姓也在劳作,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 纪炀则搬着写完的文章交到韩潇手上。 终于结束了! 他都穿越了! 怎么还有寒假作业? 韩潇一边看一边感慨:“旁的不说,你这文章气势,已经盖过许多人。策论更是绝妙,你要是。” “我要是科考,必然能中。”纪炀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用韩潇说完,都知道他要讲什么。 韩潇也笑,现在说这个确实用不着。 只有最苛刻的人才会揪着这点不放。 但说起科考。 纪炀问道:“今年是不是还有春闱?” “嗯,春闱,考进士。”韩潇答。 秀才,举人,进士。 也就是最后一轮,那不就是他庶弟要考的吗? 三年前他故意让他考不中,争取三年时间,那今年? 去年井旭来的时候,其实还委婉问过,要不要再来一次,再来个三年? 纪炀却摇头。 再来一次,那边非疯不可。 他还不想惹疯子。 不过想到汴京那边,只怕他今年还是不会中。 虽说他俩都是伯爵府的人,但正重用自己的时候,陛下会点他的名字? 明知道两人不和,也明知道他要是上来必然会给自己使绊子,皇帝才不会节外生枝。 不过一个名字而已。 对皇帝来说,天下英才百万,不至于为个不算突出的人,而让他点名去平乱的人难做。 划掉他并非什么难事,甚至不用皇帝亲自开口,下面人就会明白意思。 自己对皇帝来说,也许没那么重要。 但跟庶弟比起来,那可重要太多倍。 他年前的那出,估计已经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会帮他解决很多麻烦。 原身因为庶弟母子跟背后的户部左侍郎,永远不能科考,背上买官的名声。 如今耽误他六年时间,不算过分吧? 所以井旭要帮他办事的时候,纪炀让他不用动,他们今年可是清清白白,一点错也不会犯! 让那边想抓把柄都不行。 科举的事放放,读书的事平日再说。 纪炀现在挂心的,还是凌县尉接人的事。 那泉州距离他们灌江府太远了,坐车至少三个月,估计年前都已经出发,现在临门一脚,万不能出错。 如果不是自己走不开,他应该亲自去迎的。 但现在的太新县还要有他压着才行。 免得他们再生出什么心思。 承平国灌江府灌江城,顺水酒楼,这是此处最好的酒楼了,那泉州来的工匠信里说好会在最大酒楼见面。 凌县尉等人到的时候,已经是正月二十五,算着日子应该接近。 凌县尉手下的捕快们甚至懒散。 刚出发时歪歪扭扭,被凌县尉教训许久,现在还算有个模样。 但进到灌江城第一感觉,就发觉这里似乎一直有人打量他们。 连凌县尉都提起警惕。 身边被打服的捕快却道:“灌江城都是这样,好几个势力分割,我们这群人过来,他们肯定会多看几眼。” 三十一个汉子结伴,不管在哪都惹眼。 更别说还有个县尉,再带了三十个捕快。 凌县尉点头,不动声色看了看他,见这人谄媚,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那轩。” 姓那? 不过这里地处边域,有异族的姓氏很正常。 轩字又像是承平国风格,估计是两边混血。 但说是混血,其实长相都没什么差别,毕竟三四百年前,对面的古博国跟他们都是一个国家。 只是前朝丢了那边而已。 凌县尉记下这人,算是个会讨好的。 他们安心在灌江城等着,等周围人略略知道来意,窥探的目光便少了很多。 接人这种事也常用,倒不是很稀奇。 一连等了三天,终于在正月二十九这天等到泉州来的工匠。 他们一行七八人,领头的匠人叫嵇巡,他看着清瘦得很,个子不高,看起来四五十岁的精干小老头,手里还拿着方便携带的小册子写写画画。 知县大人说过,他们这一行应当是年前便出发了,甚至在路上过得年,这才能在二月左右赶到。 看他们衣裳上沾着尘土,约莫确实如此。 凌县尉跟着纪炀多年,待人接物也学了四五分,等看过名帖,确认过身份,立刻让人安排他们在这最好的酒楼住下,热水热食一直在吩咐人备着。 嵇巡等人自然笑纳。 坐了三个月的马车啊!实在太累了! 凌县尉也没急着催他们,而是在灌江城给他们买了许多要用的东西,又让大家休息够了,这才准备出发。 嵇巡等人见这样的态度,心里放心许多。 这些年他们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修桥,泉州那边的跨海大桥是他们的得意之笔。 名气更不用说,全国都有找他们修桥的。 不过因这泉州知州的关系,他们还是选了关系更近的林家大学士介绍,来了这偏僻的灌江府。 谁让泉州知州排除万难,促进修成那样宏伟的石桥。 他们自然投桃报李。 现在看着,赶路是辛苦,但这里官员态度还不错。 都说灌江府乱得很,现在看着还行? 匠人嵇巡等人也不自傲,休息两三天,便主动说要出发。 他们所乘的马车早被凌县尉带着人刷洗干净,里面该换新,都换新。 再坐上,实在舒适不少。 纪炀用的是林大学士的人脉,自然不会小气。 小知县 第167节 朝中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心里明白。 能建成跨海大桥的匠人,肯定被很多人抢,但人家不去别的地方,偏偏来了他这。 自然看在林大学士的面子上。 反正层层叠叠的,再加上纪炀本身的性格,自然会无微不至。 再说了,接下来可是让出全资的刘家,鲍家供养,他肯定会越来越大方! 等坐上去太新县的马车,匠人嵇巡一行人八人终于到了地方。 凌县尉等人护着,让一些蠢蠢欲动的山贼不敢靠近。 到了太新县。 有裴家出面,早早收拾出一处安静院子,然后裴家主跟裴县令就来了。 等纪炀到的时候,裴家主正在疯狂画饼:“预算?没有预算,只要能修好桥,上不封顶!” 反正不是花他家的钱! 他无所谓! “石料?您说什么石料,我们就买什么石料,用人用工,全都听您的。” “只是有一天,我们这的劳役,一天只做三个时辰的活计,而且还要轮候着做,不能累着了。但是数量管够,每个人工作时间不长,但人数随便您说。” 嵇巡等人面面相觑。 看着这位自称裴家主的眼神充满不信任。 这都在说什么疯话,便是给最有钱的地方修桥,人家也是有预算的。 怎么他说着跟冤大头一样。 而且看看粗略数据,一共两个桥,一边两百多米长,一边一百多米,都要宽六米。 这样的桥放全国都不小了。 他不知道要多少银子吗? 没个一万两下不来! 若上不封顶,全都用最好的料子,那要多少钱,他们知道吗? 还有旁边的裴县令,明明是县令,怎么对这位裴家主毕恭毕敬? 嵇巡怎么记得,他们是通过太新县知县的关系,这才来此的啊。 纪炀见此轻咳,裴县令见知县大人来,连忙起身迎接,看的嵇巡等人更是疑惑。 都是七品官,怎么还分上下级。 纪炀并不解释,他们在这时间多一点,也就了解了。 有纪炀过来,事情自然靠谱许多。 不过纪炀说的虽然委婉,但跟裴家主的意思差不多。 只听他道:“这两个石桥,是本地富户出自建造,这两家富户十分大方,并不计较得失。” “所以不管您什么要求,他们都会满足,不管是石料,木材,人力。包括您一行的劳费,全都不会吝啬。” “只要能让桥修得好,屹立百年千年,他们不会多说。” “如果他们觉得不合适,您就让这位裴家主过去,他们自然会同意的。” 裴家主听着,只差拍大腿了。 纪知县!说得好! 都在他心坎上! 嵇巡也琢磨出味,他身边有个人还晕晕乎乎,开口问道:“那这桥上要写他们的名字吗?毕竟是他们出资修建。” 一般这种攒功德的事,都会刻上修桥人的名字,让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感谢他们。 纪炀却摇摇笑:“不用,刻上承平国年号日期即可,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添。” 裴家主有心加上自家名字,毕竟他们是苦主。 但那话也不能明说,见知县已经下决心,他也不好再提。 不过这事让刘家,鲍家知道,估计要气得吐血。 出钱出力,桥上连个名字都不能留。 其他细节自然一一详聊。 总之就是,人力,物力,全都管够。 而且还要保证人力的吃喝住,甚至要保证工作时长,干一会必须休息一会,不能累着人。 大家每日工钱按天发放,少一天都可以找裴县令。 裴县令后面又有裴家主,根本不是问题。 等人纪炀带着人离开,嵇巡眼睛已经亮起来,他派人出去查探的消息也送过来了。 果然! 这是人家太新县内部的事,那两家修桥是为了赎罪,而裴家正是监督者。 所以这桥的预算才能上不封顶。 天啊,以前苦哈哈要钱的日子终于不用经受了! 就他们内部这矛盾,他们只要说几句,裴家就能帮着要钱要物。 根本不用他们烦恼。 估计他们要是紧着预算,裴家反而不爽! 没有预算的工程,哪个搞桥梁的不兴奋。 可以完全发挥创意跟想法了! 只要不是特别离谱,应当都没事。 其中纪知县说,要让劳役们休息充足,钱给充足,吃得好。 这其实很让嵇巡等人欣赏。 他们八个人,如今看着风光,但之前也是做过劳役的,那个劳役不是一天做七八个时辰的事,可能还拿不到工钱。 更不用说休息了。 每一处修工事,都会有劳役累死,他们修跨海大桥的时候也不例外,当年古人修长城的时候更不例外。 但如果按纪知县所说的,那累死这种事,好像可以避免? 反正嵇巡等人知道,不管太新县这边怎么内斗,他们是来对地方了。 而且还要趁着他们矛盾没调解开的时候,赶紧让他们买石料,省得以后他们没矛盾了,岂不是不能薅羊毛? 嵇巡等人对修桥由衷热爱,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成就。 他心里明白前因后果,也没说明,这精瘦小老头可精着呢! 来了之后立刻投入工作! 赶紧修!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没预算的修桥,那这石柱都要最结实,最漂亮的! 于是,嵇巡等人去实地考察,然后给方案,开清单。 裴县令裴家主问刘,鲍两家要东西,要人。 东西给得慢了不行,给的差不行。 给劳役开的工钱少了不行,吃得差了也不行,人数少? 更不行! 刘,鲍两家,只得从种田的佃户中抽调出不少人出来。 这些被抽调出来的人,原本以为还是免费做劳工,没想到还能得银钱? 还能吃饱饭?连休息时间都很充足? 甚至比种地都强? 一时间,想做劳役的人竟然增多了。 裴,刘,鲍三家因为修桥的事鸡飞狗跳。 还有个精明的匠人嵇巡,再有背后有纪炀的裴县令,吵吵嚷嚷的总算开工。 不管他们内里如何,只要桥修好就行。 但在一起做事,不用想都知道,这三家以后矛盾会更深。 那两家对他们的监工裴家,只会更恨。 鲍家还能隐忍,那刘家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掐吧掐吧。 纪炀可不在意。 他从修桥那边走一圈,又看了三地的官田种植。 见全都井井有条,也就放心了。 春耕正常,基建正常,就算最近没有白忙。 回到衙门,韩潇趁着天气正好,在吩咐大家把各物的书拿出来晒晒,春日晒书不生虫,正是好时间。 二月三月阳光明媚不刺眼,这会翻翻书刚刚好。 江小子江乖乖也在搬自己的书,五斗院里也被腾出一块地方。 纪炀自然也去帮忙。 但韩潇晒着晒着,似乎想到什么,对纪炀道:“明后两日,我可能要回家一趟。” 小知县 第168节 回家? 韩潇立刻道:“是回灌江府的人,就在裴地,只是要往东去一点,比较偏僻。” “家里老宅被封存,我也该回去看看。” 当初从灌江府裴地搬到扶江县,这边的老宅直接封存,只有几个老仆看守。 年前到现在一直都在忙,也只跟老仆通过信,现在天气好,路上也好走,他准备回去看看。 纪炀略略知道韩家老宅在什么地方,回道:“那带几个捕快?你们家附近离东边的关泉峰很近,听说那边附近也有山贼,小心些好。” 韩潇犹豫片刻,还是道:“没事,我跟家里两个人对路都熟悉,骑马快去快回就行。” 韩潇身边一个会医术,一个负责起居,都是忠仆。 他们确实会护他周全。 但这安全? 不过见韩潇坚持,纪炀并未多说:“好,那你带着衙门的文书,让两个仆人换上衙门小吏的衣裳,普通山贼至少不会动衙门的人。” 这点确实如此。 韩潇并未拒绝。 他们去年一行平安到灌江府太新县,就是打了官府的旗帜,不时穿着官服出来晃一圈。 只要不是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碰到当官的,还是要避让一下。 真惹怒官府,可能官府会自损八百,但他们绝对会灰飞烟灭。 韩潇很快出发,纪炀看着他时,心里还有些疑惑。 不过以韩潇为人,他就算有隐瞒,也不会对他有害。 想到这,纪炀自然不会多想。 谁还没点秘密。 只是韩潇离开后,来求学的四个秀才刚好过来,忘记把这事告诉他们了。 其中一个秀才定定看向纪炀:“要不,知县大人帮我们看看?” 这秀才名叫邹骁,是隔壁今安县人士,他目光锃亮看向纪炀。 在这一段时间,他们更加钦佩纪炀知县,不愧是能把扶江县焕然一新的人物! 别人可能不信,但邹骁认为,以知县大人的能力,太新县也会变得不同。 唯一不好的地方是,知县大人如果也管着他们今安县就好了。 此刻请求知县大人帮他们看文章,原因也简单,纪大人一向没什么架子,他们都是知道的。 而且大人是朝廷派来的官员,肯定考过科举,还中过进士。 进士帮秀才看文章,这实在高攀了的! 这四个秀才里,只有一个刘地的秀才有些为难。 纪炀看看,就知道这个刘地的秀才明白他这官怎么来的。 至于其他人? 这目光有点太热忱了吧? 纪炀并不接文章,只道:“韩先生过几日就回来,你们先回去温书吧。” “不是我不帮你们看,是实在没这个能力。” 没这个能力? 怎么会? 当官的,不都考过科举吗? 平安见此,赶紧让他们离开。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纪炀心里好笑,其实并不算在意。 以后这种事多着呢。 只要往上走,只会多不会少。 其实不少知县长官都喜欢帮下面人看文章,越是有真才实学的,越喜欢看。 反正指指点点又不花钱,还能显示自己的学问。 这甚至是下属主动拉近关系的一种方法。 可惜了,自己没这个技能。 至于韩潇夸他的? 还算了吧。 他心里有数! 说到韩潇,第二天一早,纪炀又被韩潇的消息惊的站了起来。 从老宅赶回来的韩家仆人第一句便是:“知县大人,快去救救我们家主吧,他被山贼掳走了。” 山贼? 掳走韩潇? 纪炀不敢迟疑,当下带了凌县尉跟卫蓝过去瞧瞧,看看到底怎么还是。 凌县尉等人也吓得够呛。 怎么好端端,就被掳走了? 韩潇韩先生肩不能扛的,这可怎么办? 这地方确实不太平,但穿了小吏的衣裳,也会被山贼洗劫? 走到路上,这个慌张万分的仆人才道:“我们昨晚便到了老宅,老宅一切都好,虽说周围比较乱,但韩家在此多年,也与人行善,所以宅子跟老仆都没事。” “但今日早上,家主说他要去附近别庄看一下,说回来不过半个时辰,谁料就是这半个时辰,他就不见了。看附近痕迹,应该是山贼动的手。” 韩潇跟两个韩家下人回老宅,纪炀专门让两个下人换了小吏的衣裳。 韩潇本身没有官职,所以穿的平常衣裳。 原以为有两个小吏服饰的人在附近护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谁料他自己单独行动。 但也确实倒霉,前后半个时辰的事。 这就被山贼遇到,更算运气不好。 不管怎么样,人是被弄走了,纪炀等人快马奔到老宅,韩家下人,还有老宅的老仆们全都红着眼。 “我们漫山找了,实在找不到踪迹。” “家主,家主他会不会有危险?” “知县大人,我们要怎么办啊。” 纪炀环视一圈,这深山老林,那山贼又善于藏匿,实在不好找。 这会又已经到傍晚,很快天就要黑了,更难搜查。 至于安全? 纪炀看看离山不远的韩家老宅,稳了稳人心:“应该不用担心韩先生的安全。” “韩家老宅就在关泉峰不远处,一直没被人闯入,可见附近山贼对韩家有些尊敬。” “等他们知道掳走的是韩家人,说不定会放回来。” 众人稳稳神。 好像真是如此。 就算是这样,大家还是不安的。 那可是他们家主,他们主子!平日里对他们极好极好的。 纪炀又翻身上马:“带我去被掳走的地方,我看看痕迹。” 纪炀虽说在安慰他们,但也担心韩潇的安危。 那些都是亡命之徒,如今不碰韩家老宅,谁知道会不会一个抽风伤到韩潇? 这都是有可能的。 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一瘸一拐的韩潇小跑着过来,身上看着狼狈极了,连发上的玉石都被扣掉,身上更是佩饰全无。 好好的韩先生,变成落难书生了。 韩潇一边跑一边道:“别,别去了,我回来了。” 众人赶紧迎过来,韩家大夫也检查韩潇脚腕,松口气道:“只是扭伤,休息半个月就好。” 他们都快急死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韩潇自己回来。 那山贼,竟然放了他? 纪炀看着大家心慌,开口道:“先进老宅休息,让韩潇梳洗一下,慢慢说。” 韩家人的性格本就容易惊慌,此刻突遭变故,一家主仆表情非常统一。 可韩潇却小声道:“先不忙,我,我有话跟你说。” 众人见此,自然进到厅堂说话。 韩潇下人给他整理着衣裳头发,听他说今日一天的事。 今日大清早,韩潇便骑马去别庄,本以为来回半个时辰,谁料刚离开老宅不久,他就被四五个大汉围住。 连人带马一起弄到山上。 小知县 第169节 马匹不管或卖或骑都行,实在不行宰了吃肉。 这人自然是堵住嘴,抢了所有佩饰跟好衣裳,然后扔到山贼寨子里当苦力。 原本是标准流程。 好在韩潇也看出自己宅子没被损伤的原因,人刚到寨子,嘴里布条拿开,便直接自报家门。 听到他是韩家人,寨子那边商议过后,直接扔他下山。 韩家在这一带名声不错,又有些势力,没必要招惹。 听说他还跟太新县知县关系不错,更没必要找麻烦。 反正算来算去,押着他很不划算。 他们是山贼,又不是傻子。 不能碰的人,他们坚决不会碰! 但马匹跟配饰不要想了,能还一身衣服,已经对得起他这个姓。 听到消息的韩潇,终于可以放下砍柴的斧子,可下山的时候还是崴到脚,回来的速度慢了很多。 这一遭也是有惊无险。 众人松口气。 还好还好,韩家名字,在这有些作用。 不过纪炀听着故事,总觉得还没完。 韩潇留他,不会只讲这些。 果然,韩潇那边梳洗的差不多,今日前因后果也讲过了,眉头紧皱,愁眉苦脸道:“我虽然很快就被放了出来,但也寨子里砍了会柴。” “那寨子里自然有许多像我一样被掳过去的人。” “其中一人,看着不俗。” 纪炀眼神看过去,韩潇又道:“我被放走的时候,他急急忙忙在我手心写了字。” 韩潇接过茶汤,蘸着在桌面写下那个字。 徐。 徐这个姓还算常见。 但在承平国,还有另一层含义。 国姓。 纪炀无奈闭眼:“是他?” 韩潇一脸要哭不哭:“应该是他,算着时间,他也到了。” 今日二月十七。 朝廷派到隔壁今安县的知县,也该到了。 那位是远房宗室,但也是宗室,所以跟的是国姓,姓徐。 前几日今安县两个秀才还在说,他们新知县怎么一直没到灌江府。 怎么没到? 这不是到了吗? 在土匪窝里做苦力呢! 灌江府今安县的新知县都没到任地,就已经被山贼掳走了! 第77章 知县还没上任, 就被山贼掳走,还在山寨里干苦力, 这话谁信? 若传到汴京, 只怕宗室都要给他除名。 纪炀一言难尽,下意识摇头。 可既然知道这事,肯定要管。 更不用说, 那关泉峰还是在太新县内。 救下这位宗室不难,难的是怎么不伤颜面的情况下救他。 总不能这会去跟山贼说,你们抓了隔壁要上任的知县? 那他们确实会放人, 可之后这个宗室的名声? 就算不管他的名声,自己这边也不好做。 要不是韩潇意外被抓, 估计要等朝廷那边询问才知晓, 到时候他要死在这里面, 那更是事。 纪炀头疼, 不过看看韩潇。 昨日韩潇不带捕快回老宅, 他都觉得奇怪。 这次又是? 韩潇尴尬笑笑,他确实有秘密, 也确实不是贸然过来, 而是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众人见此, 自然有眼力退下。 韩潇这才起身拱手:“其实这事也不该瞒你, 但事关重大,也关乎韩家基业,不好损伤。” 韩家离开时, 田地分给佃户,几乎没怎么收租金, 老宅封存, 留了几个不方便行动的老仆。 家里物件还好, 能带的都带了。 但对韩家来说,有些东西,既不好挪动,也不愿意移动。 因为那些东西太脆弱,太珍贵。 他们想着,等自己安稳之后再去动它们。 那就是书。 当初韩家到扶江县,那两车书已经够引人注目,也因为那些书,让纪炀对他们关注多了不少,甚至写信询问这家情况。 但这样的世家,怎么可能只有两车书。 再精简,也不可能只剩这么多。 大部分书都被韩家藏了起来,毕竟那时候,韩家人谁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哪停下。 这些书太过珍贵,不能毁在路上。 其实韩潇跟着纪炀回灌江府,也有过来看护书籍的意思。 这东西他们全家提心吊胆,生怕被当地贼人发现,随意毁坏。 之前知道书没事,也就忍了下来。 但每逢二月三月,韩家都会晒书,这次晒衙门书籍的时候,自然勾起韩潇的记忆。 藏书的事事关重大,更是他们韩家的根基所在。 老宅也好,田地也好,在他们眼里都不如这些书重要。 所以他只带了两个下人回老宅,第二日去藏书别院的时候,还是自己去的。 具体藏书的位置,只有韩家不到五人知晓。 “不是故意瞒你,但韩家知道这事的都不多,而且我们走的时候,这里山贼也没那样猖狂。”韩潇边说边叹气。 纪炀表示理解。 在古代,书这东西确实可以当传家宝,更不用说这是韩家几百年来的藏书。 想想都知道有多珍贵。 纪炀道:“幸好你被抓了,否则还不知道这位宗室被困到这。等朝廷发现,估计人都要没了。” 就算人还在,朝廷都不好意思继续用他。 汴京到灌江府这样远,等汴京那边询问你们知县上任了没有,他们这边再回复没有。 两边再找找的时候,估计小半年都要过去。 困在贼窝小半年,纪炀都要为这位宗室捏把汗。 就算再冷门的宗室,那也是家里仆从甚多,怎么吃得了这种苦。 不过算着时间,估计刚过完年,这位就从汴京出发,前往灌江府上任,也是个有点进取心的。 冲着这点,纪炀肯定要救。 韩潇无奈:“看着他十分年轻,身上脸上伤痕累累,估计想要逃走,但被打得很惨。” 既如此,就更要救了,那边肯定缺医少药。 纪炀想了想道:“你还记得是那个山吗?我们一起去看看。” ??? 一起去看看??? 你可是知县! 纪炀道:“那山贼不敢碰你,更不敢碰我。多费几句口舌的事,就说这是祖辈故交认识的,给些银子,把人捞出来。” 这些山贼只是求财,就算不表明身份,给些银子也成的。 而且纪炀一直对此处山贼有些好奇,顺便也要去看看。 这些隐患迟早要清除,提前了解也行。 对于这些山贼,纪炀想的当然是招安,强行攻进去,山上那么大,人家还了解地形,会非常吃力。 万一再直接撕票,那就白忙活了。 而且这些山贼里,有许多都是被那三家逼得没办法,这才落草为寇。 小知县 第170节 只要三地治安恢复,让他们知道山下日子比山上好过,自然而然便会回来。 当然,里面也有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那必然杀之。 可这个想法,就不用说出来了。 纪炀既是要救隔壁今安县的知县,又要了解此处山贼情况,自然要亲自去谈。 倒也没那么傻,直接去他们寨子里,只要在山脚走一走,说明情况,那边便会有定论。 对别人来说棘手的事,放纪炀这根本不是问题。 但说实话,这样做还是有很大危险。 别说韩家下人不同意,纪炀的手下们自然也反对。 平安跟凌县尉更是异常反对。 “那是山贼,虽说他们胆小,但您的安全才最重要。” “对啊,您不能不顾自己安危,那小子是个蠢的,活该他。” “就算只有一点危险,您也不能去。” 纪炀笑:“这点事都不能面对,还守什么边关,若有朝一日,让我们去定江关守城门的时候,难道我也要往后推?” “知县大人,这不一样。” 不过卫蓝反而开口:“我相信咱们知县大人,他肯定有把握。” 见卫蓝这么说,平安跟凌县尉立刻瞪眼。 但他真的这样想啊! 这可是知县大人! 纪炀反而拍拍卫蓝脑袋:“盲目崇拜要不得。” “要学会质疑我。” 众人听得更是摸不清头脑,那这去还是不去? 当然去。 他们这些人当中,只有韩家人没有拳脚功夫。 纪炀,卫蓝,凌县尉,乃至平安,平日都有练习。 旁的不说,跑还是行的。 韩潇见此,只得点头。 不过他也是信任纪炀,他的想法一向都靠谱。 但今天肯定不行,都已经晚上了,还是让韩家下人先去衙门报平安,他们明天再回。 报平安的时候肯定都穿着小吏的衣服,凌县尉差点把官靴脱下来给他们。 好在一路安全,第二日清早,纪炀等人便起来了。 大家都换了平常的衣裳,如果穿着官服过去,会让他们成为惊弓之鸟,以为韩家要报复。 能用钱把人换回来,那还是用钱吧。 韩家众人看着知县大人,韩潇家主,凌县尉,卫捕头,平安一起往上次被掳走的地方。 估计那边山贼也疑惑。 不是都把你放了! 怎么还过来? 还带着人? 但这也不多啊! 关泉山上的关泉峰山贼,自然跟他们寨主说了这个消息。 好在没等他们询问,也没等组织人过去,方才值守的人又来报。 说下面韩家人讲,他昨天在寨子里见到一个年轻人,说他跟自己朋友有些关系,想用五百斤大米来换他。 寨主听此,自然让人把他们所说的年轻人给提上来。 一起拉过来的,还有年轻人身边的护卫,一共五个人,那四个护卫身体还算强壮,但寡不敌众,这周围地形山贼们又熟,自然一起抓来当苦力。 年轻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所以在旁边砍柴。 那四个护卫因为身体好,又有些功夫,所以双脚都带着沉重的自制枷锁。 他们被提上来的时候,自然一脸不解。 这些日子他们也尝试逃跑,但实在跑不掉,有个人的腿都被打瘸了,最近才没行动。 这是干嘛? 年轻人想到昨天的事,心里有些激动,但也不好表现出来,只问喊他们做什么。 那寨主敢想踹他,又想到下面的韩家人,以及五百斤大米,开口询问:“你认识灌江府韩家的人?” 年轻人眼前一亮,昨天他听说那同样被找来的书生是灌江府韩家人,便急中生智告诉他自己的姓氏。 原本就是试一试的态度。 谁不知道韩家人胆小怕事,说不定再也不回来。 可现在他又来了? 看来猜到他的身份? 眼看寨主要不耐烦,这个叫徐铭的年轻人忽然想到:“认识!认识的!” “不错,竟然有人愿意赎你。”寨主嘿嘿一笑。 之前掳走这小傻蛋,也想过问傻蛋家里要赎金,没想到一说寄信,竟然要往汴京写? 那么老远的地方,他有病吧。 勒索不成,自然扔过去做苦力。 没想到他还跟韩家人认识。 不错,也没白忙活。 至少能换点银子,算是没有白白抓他们一场。 听说有人要赎他们,徐铭跟四个手下大喜过望。 终于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韩家人! 他们记住了! 没等他们再说,寨主对手下道:“你告诉山下那些韩家人,想要赎走这个傻蛋,要七百斤粮食,或者一头200斤重的猪。” “如果想赎这几个护卫,那一人换两头猪!” “咱们寨子好久没开荤腥了!不如换几头猪上来解解馋!” “另外一人赎金五十两,这个少爷一百两,同意就交易,不同意就算了!” 猪??? 那他换猪??? 一个护卫值两头,他值一头??? 山下的纪炀听到此话,也下意识沉默,然后按了按嘴角。 不是他想笑,是实在没办法啊! 但这种交换方式也明白。 无非因为护卫们身强力壮,干活比傻蛋多。 哦,傻蛋是跟着山贼们喊的,不是他起的称呼。 而且他们也知道,韩家不缺这点钱,故意提价恶心人而已。 等纪炀讨价还价,总算敲定金额。 运来一千斤粮食外加三头肥猪,再加一百五十两银子,算是完成这笔交易。 傻蛋徐铭已经完全傻了。 讨价还价到最后时候,他连半头猪都不值了?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跟猪猪擦肩而过的时候,竟然为几头猪感到一丝难过? 不行,他一定是在这里被关傻了。 怎么可以这样! 但等他看到山下的人,下意识想喊句纪炀,可立刻被纪炀眼神制止。 徐铭在看向纪炀的时候,这边自然也在打量他,看他的模样,竟然认识自己? 卫蓝等人把马匹让给徐铭骑,直到走出山贼视线,那几个护卫才抱拳跪地,语气里全是感激。 纪炀跟韩潇让他们起来,只道:“先回韩家老宅吧,处理下伤口,随后再说。” 此处离韩家老宅最近。 而且隔壁今安县知县如此狼狈,也不好出现在太新县的县城里。 以后肯定会被人认出。 纪炀等人不直接亮明身份,也是不想耽误今安县知县的名声。 想他在山贼窝里咬死不松口,肯定有这个顾虑。 更要想到汴京那边。 梁王要是知道自己派出的人丢这么大的脸,不用别人动手,梁王都会让他喝一壶。 众人回到韩家老宅,韩潇的下人们总算松口气。 小知县 第171节 不过也是,他们拿着东西去救人,基本不会出问题,但来来回回,也折腾快一天时间。 纪炀跟韩潇只等着这位宗室收拾之后过来说话。 他们两人倒是相视一笑。 这两日的事,怎么想都有意思。 等到吃饭时候,收拾妥当的徐铭跟四个护卫终于过来,身上的伤口也都包扎好,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同了。 纪炀也不多说,只道:“先吃点东西,慢慢说。” 徐铭拱手,简单自报了家门。 跟林家传信的消息一样,冷门的宗室子弟。 约莫是当今圣上表叔父的重孙等等,反正宗室人不少,这种冷门宗亲更多。 名叫徐铭,今年二十四岁,原本今年是要科考的,但在梁王的考核里提前过关,权衡之下,决定还是走梁王这层关系。 毕竟就算科考上来,没有人脉还是不成。 宗室寻个荫封,这也很正常。 他认识纪炀的原因也简单,纪炀的名字谁人不知。 去年在汴京时候,他偶然见过一面,只是纪炀没看到他而已。 纪炀见他,眼神清澈有些锐气,只是行为莽撞,又没什么经验,所以还没上任,就有这场灾难。 等吃过饭,徐铭跟四个护卫说起这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徐铭也觉得这地方太乱,所以想轻装简行到任地上,一路上特别低调。 什么官服官印,都藏得严严实实,还分成好几个包裹。 山贼来的时候,那些包裹在逃跑路上丢得七七八八,连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他要是张口说自己是谁,那山贼也不认啊。 毕竟想方设法要跑的人多了。 没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说破大天也没人信。 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这五个人便被拘到山贼窝里当起苦力。 说过后,徐铭问道:“你当初还带了女眷,身边人也不算多,难道没遇见山贼?” 纪炀跟韩潇对视一眼。 徐铭刚想说,哦,有韩家在。 韩家在这素有善名,大家也会给个脸面。 “倒不是因为我家。”韩潇已经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了,“纪大人上任的时候,并未遮掩,都是穿着官服行走的。” 穿着官服? 并未遮掩身份? 纪炀也笑:“徐公子,你可听说过一句话?” “这山贼有两不劫,可是哪两个?” “不劫妇孺?不劫婚丧?” 纪炀听到这,确定眼前这位徐公子,必然从什么话本里得来“经验”,还凭借那些经验来应对路上的麻烦。 至于他身边的护卫,也是汴京长大,宗室那边的护卫,出身估计不俗,没有真正跟三教九流打过交道。 韩潇啧啧两声。 宗室这都是什么人啊。 难道都是一群纸上谈兵的? 不劫妇孺,不劫婚丧? 明明是这几种最好劫才是!他们真的不是绿林好汉。 纪炀笑:“是不劫本地走镖的,不劫外地当官的。” 眼看徐铭迷茫,纪炀好心解释:“能在本地走镖,那必然有身强力壮的镖师护着,而且对本地什么营什么寨十分熟悉,所以不能劫。” “外地当官的,要么朝堂派来,要么上面派来,反正一定有名目。真抢了他们,那就是打朝廷脸面,山贼们不会自找麻烦。” 徐铭不是个真正的蠢人,只是“理论”知识过多,实践太少。 被纪炀这么一说,瞬间满脸通红。 这大概就是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伤害零点五? 徐铭顿时羞愧难当。 他以为,他以为低调前行就好了。 没想到高调才是正理。 这下不仅丢了官服官印,人还路上那个就被掳到山贼窝里。 他这张脸,真的没法要了。 当时四个护卫还劝过他,可他信誓旦旦说,这样肯定没事。 这叫没事吗! 还是人家太新县知县纪炀救得他! 用猪把他换回来的! 纪炀又笑,忍不住道:“你怎么不同山贼说,让他们给我写信。你应该知道我在太新县。” 徐铭眼神乱飘,最后小声道:“咱们不是竞争关系吗。” 以为你不会救我啊! 你是林家的女婿,我是梁王的人! 怎么可能救啊! 难道不会看着我死吗! 韩潇都笑出声,让他这个悲伤家族笑出声的人可不多。 “纪炀啊,你这名声,真是没救了。” 众人忍不住都笑。 徐铭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纪炀清清嗓子:“下次有事,可以来寻我。” “咱们皆被朝廷派来平乱,应该守望相助才是。” “汴京那边,跟我们没什么太大关系。” 就算有,也是回京之后的事。 那边吵吵嚷嚷那么多年,一直维持着平衡的关系,陛下心慈,鲜少真正杀过那个大臣。 中间的微妙关系,不是非黑即白。 说不定特定时候,梁王还会亲自救林大学士。 党争是要死人。 但也要死对地方。 他们这种边陲小官,显然不在这个行列。 再说了,直接把人救了,再送去汴京嘲笑,岂不是更爽? 当然,纪炀也懒得那么做。 他只想好好修此地的桥,好好种这里的田。 这事揭过,纪炀跟韩潇都是厚道人,懒得再提。 徐铭缓口气,看向纪炀,询问道:“那我们,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纪炀放下茶盅,反问道:“什么怎么办?” “他们这样猖狂,我们要不要剿匪?” 此处的关泉山上关泉峰山贼,确实很猖狂,但处在太新县境内,他不好插手。 若在他的任地今安县,一定要派兵过来! 纪炀看着他,不愧是梁王找来的人,原来考验合格是这么个合格。 纪炀询问:“剿匪?那你知道这关泉山,山高多少?山深几何?山里哪块丛林密,哪里野兽多,哪里有沼泽?” “除了关泉峰,还有几座大峰,几座小峰?其他山峰可有同伙?若有危险,他们狡兔三窟的其他窟在何处?” “又知道附近山头的山贼,跟他们什么交情?” “再知道,此地驻兵愿不愿意帮你剿匪?” “愿意剿匪,从何处派兵?县城内?兵马够吗?守关的将士调过来?那边关还要不要了。” “动兵马,粮草,物资,武器,从何而来?” 纪炀把茶水吃完,示意平安再倒,见徐铭已经被问得两眼无神,笑着摆摆手:“休息吧,你也辛苦许久了。” 徐铭跟四个护卫退下,估计今天也会辗转反侧。 主要他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派兵过来就行。 山这样大,别说几百个山贼,便是几千个也能藏得住,人家当地人不比你熟悉山路? 更不用说这些山贼在县城里说不定还有亲朋,就算没有亲朋也有探子。 你这边刚有动作,人家那边就会发生。 手底下的兵士又不是为你所用,去找裴家借私兵? 裴家那样子,必然狮子大张口,还容易反客为主。 小知县 第172节 算来算去,自然不划算。 而且要弄清楚他们过来是做什么的。 是让百姓有田种,有粮吃。 今天铲除山贼,明日他们无依无靠,没田没地没活路,照样继续聚集起来。 说到底,主要矛盾不解决,这些都是白搭。 如果此处太平盛世有活路,这些人还是好手好脚不干活,去做这种勾当,纪炀早就动手了。 扶江县那边不管是拐子,还是乡绅,都是很好的例子。 韩潇开口道:“他这样,在今安县怕是不成。” 纪炀想了想道:“成不成对我们都没有影响。” “他不成,朝廷还会换人过来。” 只是一耽误又是几年时间,除了心疼本地百姓之外,别的还好。 自己都说了,他有事可以来找自己,若徐铭没听进去,那也无所谓。 在这边耽误两天时间,再起来的时候,纪炀陪着韩潇去看几个别院看了看。 韩潇确保书籍没问题,大家也要回太新县衙门了。 走的时候,徐铭等人也要出发,不过官服官印没了,估计还要往汴京写信补办,这段时间他在太新县,估计会很尴尬。 这些也不用纪炀操心,宗室那边自然有定论。 没等徐铭开口,纪炀就道:“此事我们也不会乱说,你那边怎么讲,我们也当不知道。” 徐铭心中感激,他面对纪炀的时候,总觉得抬不起头。 来之前自信满满竞争。 现在哪有竞争的样子,他自己都被救下。 徐铭看了纪炀半天,再次谢过,这才出发。 后面的护卫也看着纪炀,小声解释:“主要是汴京那边很多人说,您能做到,其他家子弟应该也成。” “如今看来,真的不是这样。” 说罢,护卫赶紧溜走。 这让纪炀跟韩潇都震惊片刻。 等会。 他好像弄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在汴京的时候,有些人户就因为他在外面当知县有了功绩,人还比之前靠谱了,所以想着把自己孩子送出去历练。 所以他们想的是。 纪炀行。 他们也行??? 韩潇更是震撼:“哪来的自信啊。” 纪炀跟其他纨绔能一样吗? 但在汴京不少人户里面,就是一样的? 凭什么他能做到,他们不能? 反正都是纨绔子弟,都是在汴京不怎么会处事。 干脆试试? 今年的纪炀已经不主动在汴京搞事了,怎么汴京还是他的传说? 更因为他,让不少家里子弟出去历练? 这比之前的影响还要大啊! 因为这个,一窝蜂地出来? 眼看这徐铭也是如此? 而徐铭还比那些人还好点,毕竟是能去春闱的人。 怪不得有这种水平。 纪炀欲言又止。 纪炀神色无奈。 纪炀叹了口气。 行吧。 你们开心就行? 跟着纪炀的凌县尉,卫蓝,平安皆是惊愕。 但冷静下来想想,也不怪他们有这种想法? 谁让纪炀太不一样了! 他行的事,别人不一定能行的! 纪炀倒不生气,只觉得这事怎么想怎么好笑。 以至于回到太新县衙门,大家脸上还带着笑意,让留在衙门的玉县丞跟裴县令他们一阵奇怪。 这事自然不会瞒着玉县丞。 但隔壁今安县知县被山贼抓了这种事,早晚会走漏。 即使纪炀他们这边再会守口如瓶,山贼那边也不会帮忙瞒着。 反正一来二去,两边对对消息,总能发现不对劲。 这就跟纪炀他们没关系了。 反正丢的不是自己的人。 等回到五斗院,林婉芸目瞪口呆听了这些消息,忍不住道:“他是个傻的吗?” “多半没有出来的经验,一时慌神,根本摸不清头脑。”纪炀笑,“他还觉得我是林家人,所以一定不会救他,更不会带消息。” 这事看着好笑,仔细想想却也正常。 这些宗室子弟们常年不跟民间接触,更不用说跟民间底层接触。 所有读过的书如同空中楼阁,根本用不到实际。 也不是说他这人不能用,如果他肯放下身段,用自己所学,再结合实际,未来也有出路。 不过估计要给他一段时间了。 林婉芸想了想:“那你觉得,他会不会来找你帮忙?” 一个今安县,一个太新县。 两者现在已经有了差距,再加上他这大乌龙,如今官服官印都没,实在寸步难行。 所以,他会来吗? 纪炀看看五姑娘,笑道:“你不是有答案了?” “我若是他,肯定会过来。”林婉芸也笑,“朝中林家女婿跟梁王的人联手,很多事都会好办。” “看他怎么想了。”纪炀挑眉,不过想到林家女婿这四个字,又忍不住笑。 纪炀看了林婉芸开的药方,据她说,都是去热清毒的。 百姓做事,磕碰难免,农具锋利,伤着自己也是常事。 天气冷还好,热起来伤口容易溃烂,治疗不及时,一条腿,一个胳膊都会保不住。 所以现在开的方子,基本都是这些。 不过五姑娘刚开始试着开药方,做过之后,还会拿给韩大夫看看,确定没事,再去抓药。 他们用药也很省,太新县的库房也快撑不住。 好在如今天气好,伙食已经停了,否则真要入不敷出。 纪炀听五姑娘一点点说情况,听到伤口溃烂这三个字,自然想到另一样东西。 青霉素。 一般来说,小伤口自然不会致命,但小伤口不消毒不处理,很容易感染细菌,从而导致人死亡。 在古代,自然也有给伤口消毒的方法,不过也只是给表面消毒而已,内里的细菌则需要针剂或者口服药。 纪炀那个时空,二战时候发明的青霉素,就挽回了无数人的生命。 这会听到五姑娘说百姓因为农具伤到小腿时候,自然想到这个东西。 要说青霉素的培养,现代很多人都懂个一星半点。 但培育这东西,既要时间,还要运气。 可不做的话,那岂不是永远不成。 纪炀想了想道:“我写个东西,你抽空的时候,能不能照着做一做?咱们两个一起。” 林婉芸自然不会拒绝,即使纪炀写下来的东西很奇怪,什么发霉的果子,发臭的肉汤肉块等等。 还要取上面发霉的东西? 不过纪炀说了,肯定有他的道理。 纪炀开口道:“如果这东西做成,不少肺病,发热,皮肤病都能治好。” 青霉素属于抗生素,在很多细菌感染造成的病痛里都有用。 即使到现代,这东西也是救命良药。 可能他跟五姑娘刚开始做不出来许多,更不能大批量生产,但能做出救命的药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起到作用。 小知县 第173节 林婉芸跟着学了几个月的医术,听到肺病,发热的时候,更是震惊。 这几种病得了就很难医治,甚至还有传染的风险。 每每要去看这种病人,纪炀都让她带上纱布做成的口罩,还有不透气的手套,就是为了防止染病,可见其凶险。 这东西,竟然能治? 见林婉芸十分认真点头,又想到以她的年纪,在现代也只是学生,纪炀安慰:“不用太紧张,抽空研究就行。” 这东西也急不来,等成功一次,总会有第二次。 慢慢攒一攒,肯定有用到的时候。 两人定下这件事,纪炀更忙了。 前面是修桥跟种田,后面是提炼青霉素。 抽空还要去西边刘地,东边鲍地看看其他耕地情况,更是往鲍地更东边瞧了瞧。 那边还是灌江府的地方,属于另一个县,那大片空地,纪炀看着就眼馋,可惜不是太新县的地方。 几趟下来,还能听到隔壁今安县的八卦。 没有官府没有官印的知县到了那地方,那里还有仿照太新县设的县令。 人家那县令去年十二月当上的,如今已经二月下旬,还参考了太新县情况,没让县令跟裴县令一样,不懂事务,算是扶了起来。 一个在此地当了三个月县令的本地官员。 另一个是朝廷派来,没官服官印的官员,更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 不用多想,都知道他是什么处境。 偷偷躲在被子里哭都是有可能的。 等到三月中旬,纪炀陆陆续续收到汴京那边来信。 自然也提到这件事。 毕竟补办官服官印这种事,便是承平国开朝几百年也见不到啊。 更别说还是梁王派去的人。 林家一派自然嘲笑许久。 然后还说了派徐铭去的时候,梁王帮忙联系了凉西州的兵马,只要等徐铭安顿好,那边兵马就会过来帮忙。 如今看着,人家那边也不愿意动,少不得要提高条件,他们才会过来帮忙。 梁王不是不想派厉害的人物,可选了好几个,都被陛下打了回去,千挑万选,总算有个陛下跟梁王都各退一步的人。 纪炀收起信,那是不知道山贼的事,否则梁王现在就能把徐铭弄回来。 久居汴京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地方的琐事万千。 估计谁也没料到有这种事发生。 不过韩潇倒是说,其实徐铭如今的处境,在这灌江府才是正常。 以前派来的知县,多半也会被这样整治,更丢人的都有。 所以那些知县基本都会架空,要么实在忍受不住跟朝堂上书离开。 地方势力,确实太大了。 也就纪炀不同而已。 十几年来,也就纪炀从他们手中讨了便宜,还能安安稳稳的。 纪炀听着就笑:“韩夫子,你可别夸了,现在才到哪。” 两人说着,又去看石桥建设。 匠人嵇巡带着的七个人,他们先修的自然是刘地跟裴地之间的桥,谁让之前浮桥被砍了,一直无桥可用。 经过一个多月的设计规划,现在大桥图纸已经快完工,所需的石料陆陆续续被拉过来。 刘家人也没想到,需要的石料那样夸张。 饶是他们都费了不少事,还找了官府开条子,写明为何要买那样大的石料。 找到纪炀的时候,纪炀自然批得飞快,还让他们有空再来。 一听这话,办事的刘县丞连腹诽都说不出。 鲍地跟裴地之间的桥,图纸细节可能有差距,但用的石料必然差不多,所以也开始购买。 他们这边负责的人,自然是鲍主簿。 衙门里的刘县丞,鲍主簿被支开做这件事,自然是纪炀的手笔。 借着修桥,两人都被派去忙这件事,玉县丞跟卫蓝等人自然而然顶上。 这顶上之后,他们也很难回来了。 两人心里清楚,所以每次来衙门办差,都觉得自己这名头又虚了些。 可又能怎么办? 他们两个不参与的话,让刘家,鲍家派其他人过来? 裴家岂不是把他们整得更惨? 现在塞人到衙门的三家里,也就最面的裴县令地位还算稳。 有纪炀的示意,裴县令如今稳稳压着刘县丞跟鲍主簿,除开修桥的事之外,还有别的差事给他。 累是累点,但也表明裴县令依旧是衙门的人。 这让裴家自然更加卖力“压榨”另外两家。 纪炀见此,对裴家抠两家的油也睁一只闭一只眼。 无论从哪方面看。 如今太新县的局势已经重新划分。 之前是三家鼎立。 如今裴家跟着纪炀,另外两家倒是想合起伙,可他们又被分割到两地,怎么都绕不开中间的衙门。 可面对纪炀的时候,他又是无比和气,好像一丝恶意都没有。 他们怎么那样倒霉! 如果他们的知县是隔壁今安县徐铭那样的人就好了! 或者跟之前的知县一样,岂不是很好对付? 也就是纪炀,最难缠! 他们这样想,百姓们却高兴,每每看到知县大人跟知县夫人的时候,心里感觉都是不同的。 不管是其他家的佃户,还是给官田种地的百姓,全都欢迎纪炀他们。 谁让每次过来,不是问他们吃喝如何,又问他们需要什么,或者给他们赠药施医。 还给他们争取了修石桥时的饭食跟工钱。 现在看似是裴家在帮忙争取。 但百姓们又不傻。 不是新知县来了,裴家会那么好心? 百姓们就是这样淳朴,只要做了一点对他们好的事,他们就能铭记很久。 所以纪炀三地来回跑也不觉得累。 林婉芸更是把素竹等三个丫鬟,全都培训成大夫助手,简单包扎对她们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 别看累! 但充实啊! 眼看到四月,裴刘地的石桥终于开始动工,纪炀带着五姑娘,还有两个已经上学的孩子过去围观。 一路上,不少百姓都跟他们一家打招呼。 连裴县令都得了几句问候,这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如今的裴县令脸色没那样苍白,经常跑修桥的地方,还经常在三地之间来回跑,他如今皮肤比之前粗糙黑不少。 但精神却不错。 原因自然不用说,他如今已经算是有些实权的县令,更比之前自信,已经大不一样了。 为什么会变得更好,这理由自然不用讲。 肯定因为他前面的纪知县。 所以即使两人说是平级,每每出去,裴县令下意识落后纪炀半步。 贯穿太新县,乃至今安县的东水河,既然是几地百姓吃水用水的地方,也是几个地方百姓来往的拦路虎。 如今石桥修建,几个地方百姓便被连接到一起。 成为真正的一个县城百姓。 纪炀他们到的时候,裴地这边,以及对岸的刘地,不少百姓都在围观。 眼看建桥仪式就要开始,从西边竟然又来了队人马。 纪炀看着有点熟悉,凌县尉也道:“是徐知县?” 徐知县,不就是隔壁今安县知县徐铭? 不过一个多月,他都瘦成这个样子了? 但新官服到底穿上了,还不错。 徐铭明显沉稳不少,看见纪炀等人立刻下马,拱手道:“听闻太新县修桥,今安县特来庆祝。” 徐铭话说的还算圆满,周围太新县百姓也觉得骄傲。 看看,他们修个桥,隔壁县的人都来祝贺! 小知县 第174节 等知道这是知县的时候,那骄傲自然更多。 纪炀笑笑,这话瞒得了别人,但连凌县尉跟卫蓝都猜得到。 徐铭这分明是撑不住,借着祝贺的名义来求援了。 看来今安县的事情果然很糟糕。 纪炀拍拍他肩膀,笑道:“等修桥的炮竹放完,回衙门再聊。” 这话就是同意他的求援。 徐铭这次立刻听懂里面的意思,下意识点头,然后又朝纪炀夫人行礼。 这一个月,谁都不知道他怎么过的! 谁都不知道! 但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向纪知县求援? 而且徐铭隐隐觉得,纪炀,纪炀肯定会帮忙。 虽然这话徐铭没说,纪炀看看旁边的裴县令,再看看这位徐知县。 若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他也不要想知府的位置了。 天下之事,未尝不败于专而成于共。 合作的重要自不用说,若妒贤嫉能,岂不成了司马光说的专则隘,隘则睽,睽则穷。 意思是,专擅便会狭隘,狭隘便会众叛亲离,最后穷可以理解为困窘。 发挥每个人的作用。 于他,只会更有利。 纵然裴县令,还有这位徐知县能力尚且不够。 只要有这份心,总能成事。 能低下头来找他,已经是一种进步。 再说,他手里不是可以调动隔壁凉西州的兵马? 冲着兵马,都要扶一把。 韩潇看着,纪炀已经隐隐有些不同于寻常知县的地位。 他身后,一个七品县令,一个七品知县,按理说都跟他同级。 可全都乖顺站在身后,这怎么看都不同。 不过想到这是纪炀,似乎也能理解。 所以汴京那些人,是怎么认为,纪炀行,他们也行的? 想多了吧! 第78章 韩潇感慨完, 就发现同样来围观的四个秀才里,其中刘地那个秀才一直在往这边看。 之前纪炀就提醒过, 不要让这几个秀才太靠近衙门前院。 这事韩潇也是同意的。 而且观察下来, 其他学生还好,这个刘地的秀才眼神实在飘忽。 今天又是这样。 韩潇皱眉,见纪炀同样看过来, 明显感受相同。 要想办法把他们弄出去了。 如今的太新县已经改天换地,基本全都是自己人,不能留个隐患在附近。 借口也简单, 无非是他现在忙,如果真想学的话, 可以去潞州扶江县, 去那边继续读, 那边比这地方还要安稳。 有他的介绍, 自然没问题。 韩潇没发现, 他看着是无官无职,其实已经在为太新县考虑了。 等石桥正式开工, 那边匠人嵇巡等人, 还专门找到纪炀, 眼神都是敬佩。 他们在这有段时间, 自然知道这看似不可能的东西,到底怎么让他们出资的。 那三家算是狗咬狗,纪炀稳坐钓鱼台。 他做那么多, 自己半点银子都不过手,完全为百姓考虑。 这样的父母官实在少见。 而且给他们那么大的自由来修建桥梁, 见人嵇巡等人更是高兴。 纪炀跟他们闲聊一阵, 确定桥梁情况, 也就放心了。 等这边起了裴刘桥起了地基之后,嵇巡等人会去裴鲍桥继续修建,两边同时开工,估计秋收左右就能修好。 算着时间,已经很快了。 眼看众人欢呼,纪炀心里石头算是落下一点。 不过这边事情结束,纪炀自然要带着看似帮太新县庆贺,实际走投无路的徐知县回衙门。 但纪炀直接带徐知县的人回了衙门。 身边只有玉县丞跟江乖乖跟着,其他人各自去忙。 五斗院里清清静静,江小子同凌县尉一起出门办事,五姑娘又去义诊,只有乖乖在身边。 七八岁的小孩,正是好动的时候,可她进门便认真看书,仔细看的话,拿的竟然是本兵书。 纪炀也没让乖乖走,看了看她写的字,就让徐铭徐知县坐下。 玉县丞也坐到一旁,帮着乖乖看功课。 等大家坐定,不等徐铭开口,纪炀把旁边打结了的丝线递过去。 徐铭不明所以,但还是接了下来。 纪炀道:“把它解开。” 解开? 这丝线乱成一团,没几个时辰根本不成的。 眼看徐铭眼神迷惑,却也知道纪炀不是在为难他。 最近一段时间,他对纪炀的了解更深,知道这不是个刻意刁难人的。 更知道纪炀的志向,根本没工夫这么做。 那就解开? 不仅徐铭动手,他身边的四个护卫一起动手。 等乖乖字得的差不多了,差不多两盏茶时间过去,纪炀问道:“还记得上次学的吗?” “记得。”江乖乖,江白鹤开口道,“治乱绳,不可急。” 这句话是出自汉书。 意思是解开乱麻一样的绳子,是不能急躁的。 正是江白鹤最近学到的。 这种浅显的话,徐铭自然也知道。 小孩随口说的话,加上手里的丝线,还有他脑袋千头万绪的事情,似乎都是一个道理。 徐铭拿着丝线的手垂了下去,沮丧道:“太难了,若说丝线需要几个时辰才能解开。今安县,至少要几年时间。” 他真的不知从何抓起。 他也不知道一个县城能有那么多的事。 纪炀笑:“一个县,算是朝廷最小的单位。但县衙里面所有设置,都跟汴京朝堂差不多,政治,经济,文化,更有税收,衣食住行等等。” “所以千头万绪才是对的,海瑞都说过,官之至难者,令也。” “说的也就是我们这些事。” “但千头万绪,总会有个因头,抓好因头,也就好成。”纪炀说着,让平安去上茶,顺手把五姑娘的丝线收回来,迅速收拾好放回去。 自己给弄乱的,也不好让她回来看笑话。 徐铭还是垂头丧气。 从汴京出发时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沮丧。 纪炀道:“你们今安县的情况我知道。两县合一,而且本地最多的收益,盐矿,又不归当地衙门管,而是灌江城亲自派人下来看守经营,又给你多了层障碍。要我说,先不用管那些。” 纪炀循循善诱。 等说完之后,徐铭才发现,纪炀比他更了解今安县? 他不是在太新县当知县吗。 那边的情况,跟他说的完全一样。 灌江府边关五个县城,他那边是二合一,看似没那么复杂,本地的两个富户,也不像太新县裴刘鲍三家那样难缠。 可本地有盐矿啊! 原本应该是造福他们当地的,可盐矿被灌江府灌江城的人直接把守,在当地也是不小的势力。 这次捉弄他的,就是这些人。 新县令也是他们的人。 徐铭有时候觉得,自然怎么就不去科考,偏偏来这里受苦受难。 一想到纪炀,辛苦更加羞愧。 小知县 第175节 自己是怎么觉得,纪炀行,他也行的? 以为以前都没经验,纪炀闯出来,他们这些汴京的子弟们也行。 熬个几年时间,等皇上召见? 如今想想,实在是太过高看自己。 也低看政务之难了。 纪炀一点点给他分析,徐铭终于有些头绪。 对啊,他任地盐矿上的人,确实是灌江城直属,那又怎么样。 他还是宗室的人。 这里也分不出什么冷门宗室。 而且他背靠梁王,早就不是能任人欺凌的了。 梁王那样嚣张,自己只要打着他的旗号,也确实是他送来的人。 别人动他,就是打梁王的脸。 有时候该张狂,还是要张狂的。 什么狗屁县令,只要不管他,那就可以。 遇到一个人,先分清他是否能被拉拢,能被拉拢就怀柔,不能拉拢直接拒绝。 至于那些政务。 纪炀看看玉县丞。 纪炀跟玉县丞提前说过此事,此刻对徐铭提起:“我身边的玉县丞,对政务账册卷宗一切都很熟悉,如果你信得过,让他去教你一段时日,等你上手之后,他再回来。” 让纪炀的人,去辅佐他? 徐铭愣神,其实玉县丞也是稍稍紧张。 知县大人跟他说的时候,他就很紧张。 把他调到不懂庶务的知县那边,就是让他全盘掌管县城,只有他掌管了,才能慢慢盘活给到徐知县。 玉县丞当过两个地方的县丞,做过的差事也无数。 但直接执掌一个县? 那还是头一次。 纪炀当时道:“尽快去做,反正是徐知县的地方,实在不行还有我。” 这就是明晃晃的历练了。 知县大人说的最后一句话,让玉县丞印象更深刻。 “总有一日,我要往上走,你也要往上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帮徐知县上手今安县? 当然可以。 也能同时让玉县丞单独练习练习。 以后未必不能自己独掌一个县。 纪炀相信玉县丞的能力,不过多练练肯定没问题。 毕竟给别人当副手,跟自己做,还是两回事。 玉县丞感激纪炀的提拔,也知道这是个机会,自然满口答应。 但此刻在徐知县面前,难免有些紧张。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宗室的人,还是梁王的人。 他过去教这位? 放在之前,他怎么敢想。 徐知县也是犹豫再三,最后拱手道:“还请玉县丞教我。” 两个人同样紧张。 一个即将去县城接手,一个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但这会两人互相行礼,便是认可此事。 徐知县当天离开的时候,玉县丞也已经收拾东西。 对于玉县丞走,众人都是带了惊讶。 特别是刘县丞,他走了? 那自己是不是? 可惜纪炀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当下把玉县丞手上的活计不少都分给裴县令,让他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裴县令也是一惊。 纪知县,为何这样信任他? 他可是姓裴。 但不管怎么讲。 不过一天功夫,事情已成定局。 玉县丞要走,不舍的肯定是凌县尉跟卫蓝,他们都是从扶江县出去,感情自然不同。 韩潇也觉得纪炀有些狠,自己人说丢出去就丢出去。 可大家都明白,只有玉县丞离开,才能真正成长,直到以后接手县城的时候毫无压力。 谁也不想跟徐知县这般啊。 如今快成灌江府西边这几个县城的笑话了。 希望这次来太新县“取经”,会有个好结果。 韩潇笑道:“你这是一边拉着太新县,一边扯着今安县。两手抓啊。” 纪炀无奈摇头:“能怎么办,时间太短了。” 时间太短? 韩潇对此有些疑惑,不过纪炀的话很快转移他注意力,纪炀看了看鲍地往东的方向。 “两个邻居呢,那个邻居也该有点动静吧?” 隔壁县城派玉县丞安抚,他本地的太新县自然也不会差。 两个桥都已经正式开工,官田那边,很多百姓回过味,发现他们知县大人每每都给好处。 平日待他们更是好。 化肥跟种子的使用,还有日常看病,对他们跟对亲人一般。 这可把裴刘鲍三家的佃户看得眼馋。 反正都是当佃户,要是能当知县大人家的佃户就好了。 话是这么讲,可大家都知道,知县大人那的田地,还不到整个太新县的二十分之一,怎么能有那么多佃户。 但说起来,因为修桥的事,裴刘鲍三家,今年又有许多田地空置起来。 没办法,修桥那边要的人实在太多了。 一个劳役,一天只能做三个时辰的事,那原本一个人的活,现在要两个,甚至三个人才能顶上。 人数直接翻了三倍。 工钱,吃食,住宿,也翻了三倍。 等到真正开始修桥,刘家,鲍家,才知道什么叫软刀子割肉。 一点点的,看似不起眼,但什么东西都翻三倍。 足以让他们肉疼。 这桥越修,越知道他们到底揽了件什么差事。 那些劳役们倒是舒爽,反正每日就那么点活,对他们来说并不繁重,挣得钱还多。 如果哪天银钱发得不及时,在知县点头下,立刻去找裴家,跟着裴家一起闹着要钱。 几次下来,刘地百姓,鲍地百姓,全都有些不同。 他们似乎发现了。 这刘家,裴家,似乎也没那样吓人? 只要听知县大人的,还是能从他们口袋弄出钱的。 吃饱喝足,又有银钱,再带上之前就有的怒火,此时不少百姓的心气也被激发出来。 连带着还在种田的百姓,心里也有些不同。 以前看着坚不可摧的顽石,如今好像有了裂缝一般。 主要是长期积压的怒火,终于在某一刻好像要爆发。 四月之后,连裴家人都觉得,这些劳役们似乎难管了许多,不再是任打任骂不懂反抗。 毕竟裴家人不管他们,他们还可以去找知县大人。 知县大人一定会管的。 纪炀自然放任这种态度,百姓们被欺压的怒火迟早要得到宣泄,总要在某个时候爆发出来。 裴,刘,鲍,三家,他们要慢慢习惯 什么? 说他们是刁民? 说他们是刁民之前,先看看自己做了什么事。 小知县 第176节 这还叫刁民? 那是没看到以后怎么样。 纪炀的默认纵容,自然给了当地百姓十足的勇气。 就连佃户那边也略略有些反抗。 更不用说官田的百姓了,他们每日认真种田,只要收成足够,今年还能留不少粮食,说话更是硬气。 自然,也有些“小道消息”,说官田佃户们痴心妄想,等到田地收获,这位当官的,肯定也会要苛捐杂税。 一听到此话,官田佃户立刻回道:“就算苛捐杂税又如何?知县不打不骂,还给我们看病,还给我们免利息,不比种那三家的田地好?” 三家的佃户听了,心里只有向往。 而纪炀听了,却沉默片刻。 只是不收田租种子的利息,就能让他们爱戴,这样的百姓,还说他们刁民? 那是没见他刁钻的时候。 纪炀的失态也只是一瞬,他处理好玉县丞离开的事情,又往鲍地跑了几圈。 这次更是带着娘子,孩子,手下,一起去的。 太新县,裴地在中间,刘地在西边,鲍地在东边。 从县衙出发,往东边走,他们这行人多,自然是乘船过去,不远处便是正在修建的石桥。 想必今年秋收再来,就有石桥可走了,会方便快捷许多倍。 此处摆渡的船只归鲍地所有,来往都要收费,纪炀自然让人如数给到。 那鲍家摆渡的船工不敢不收,但也松口气。 毕竟虽是他收钱,但这些银钱大部分都要给鲍家,自己只是个做苦力的罢了。 纪炀当然不会为难摆渡的船夫,毕竟分清矛盾,才是正理。 从裴地渡船到鲍地,纪炀跟林婉芸自然照例去看了看官田,此处官田长得好,有纪炀托人买的良种,又有化肥方法的传授,再有找人调来不少。 加上官田佃户知道,只要粮食产的越多,他们留下的就越多,自然卖力。 从二月播种到现在四月中旬,麦苗已经非常好看。 今年他们官田佃户会比三家佃户收获晚点,等今年秋冬估计就会正常种冬小麦。 这些细节纪炀一一了解,确定官田无一处空闲,又去看了看因修桥空闲下来的鲍家其他土地,心中大概有数。 旁边韩潇已经担起玉县丞离开的一部分职责,裴县令同样如此,两人在书册上记下闲置的官田。 很快,这些田地也会被收回来。 如此阳谋,鲍家也没有办法。 毕竟手底佃户就那么多,难道他们把修桥的人撤回来种田? 裴家虎视眈眈,鲍家也不敢那么做。 或者把修桥的人数减少? 现在早就习惯修桥的佃户肯定反对,那边好吃好喝还有工钱,说不定这次挣完钱,都能把之前欠的田租还清。 他们才不要回来。 如今的佃户有知县撑腰,也不像之前那样软弱可欺。 纪炀知道,刘,鲍两家,肯定不会轻易任人宰割,不过是等修桥结束,再也不欠裴家的之后,肯定还有幺蛾子。 纪炀心知肚明,却也不在乎。 他这会已经带着人到了太新县鲍地最边缘的位置。 鲍地北面,南面都有山,西边有河,而再往东,则是一大片荒地。 说荒地也不尽然,应该说是草地。 此地有水,土质也不算太差。 青草自然长得茂盛,只是没有经过人工打理的水草,到底不太丰茂。 可此处已经有养殖的基础。 但很可惜。 这么好的草地,却不是太新县的,而是太新县东边文饶县的。 文饶县虽然跟太新县挨着,但东边连绵不绝的大山,是座天险,直接挡着西北边的贼寇,让此地百姓得以修生养息。 但毕竟在灌江府内,也是边陲之地,不被祸害肯定不可能。 此地的知县也被当地势力架空,成了灌江府许多县城一样的空架子。 这些私人势力自然只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要自己家过得好,不会管其他人,更不会管此地长远发展。 而且鲍地这边还有个狭小的口子直通塞外,他们干脆让这大片草地直接空着,偶尔有人放牧的人过来,算是当做天险,明显要远离战祸。 这种想法也不错。 只是白瞎了如此好的草地。 之前裴家主还说,他们这地方养的羊,养的耗牛,都格外好吃。 这点纪炀也赞同。 这里的水草实在适宜养殖。 纪炀再次看看这大片空地,发出感叹:“这地方,实在可惜。” 可惜什么? 纪炀的人明白,他这队伍里,唯独裴县令是不明白的。 说罢,纪炀又叹口气。 又看一眼文饶县的这片草地,然后才恋恋不舍离开。 纪炀心想,我都表现得这么明白了。 文饶县的知县,总会得到消息吧? 虽然两个地方隔着这么大的空旷草地,但有些消息,还是能传过去的。 没错,纪炀的想法便是,两边合作,搞养殖。 纪炀他们这边出人,东边的文饶县只要出地,他们一起养羊! 不管是本地人,还是汴京人,最喜爱的肉类一直是羊。 猪肉在很多人看起来廉价,鸡肉更是一般。 而羊肉才是现在,乃至古代很多时候贵族喜欢的肉类。 汴京一天消耗的羊肉,苏州扬州杭州,以及应天府那边的羊肉消耗,都要数以十万计。 便说本地,冬至的时候吃的都是羊肉锅子。 纪炀略略研究过,此地不管养滩羊,还是寒羊都很合适,不管是肉质还是羊毛,乃至羊皮,都能有作用。 发展本地经济也好,还是让此地百姓有充足肉食,乃至供应到边关,都是个很好的选择。 此地处于西北,其实相比较于纪炀那个时空,这里的雨水会更多一些,气候也没那么干,是养殖业再好不过的地方。 而这养殖业里,甚至可以包括养马。 养马,种牧草,种草药。 这才能让灌江府真正成为边关的大后方。 但这几项有些敏感,纵然是他,也要经过汴京允准才行,更要等到此地稳定后再说。 至于现在,当然还是把养羊的事先拿出来。 等到时机成熟,另圈一块地养马只是时间问题。 两边合作搞养殖,纪炀要的自然是人。 土地攥到三家手里不拿出来? 那好啊,他就另辟道路。 他抢地,他抢人。 有位伟人说过。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这句话值得所有人刻在骨子里。 不就是没地。 那他就带着乡亲们去其他地方,三家就抱着土地生金蛋吧。 如今修桥只是个缓冲而已。 争取来的官田佃户,也是表率,更是证明他对百姓们的态度。 相信等他提出要让佃户们一起跟他搞养殖的时候,一说一呼百应,那也有不少人跟着过去。 人,才是核心。 是比土地更重要的东西。 而人心更是世上最宝贵的财富。 纵然听起来没那么轰轰烈烈,没有像裴家动刀动枪。 但能让百姓们平稳渡过难关,不会有牺牲跟流血,这才是他想要的。 纪炀心里早有打算,所以屡次来看隔壁文饶县的这片空着不要的荒地,到他手里,绝对能改成合格的牧场。 关外可以养羊,关内怎么就不行了? 而且此处有大山环绕,气候没那样冷,说不定养的羊更好吃。 如果文饶县那位被架空的知县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要亲自写信过去,反正此事肯定会成。 小知县 第177节 对那位知县来说,他只要点头同意就好,又不让他负责,县里的阻力也不是什么事。 空着也是空着。 不如给他们。 拉一个县是拉,扯两个县也是扯。 左边的今安县,右边的文饶县。 都一样! 他都拖家带口过来了,这么大的动静,相信那边应该会得到消息? 林婉芸笑:“肯定会的,就会文饶县知县怎么想了。” 如今纪炀的名声不说显赫,但也在很多人心头转过,对他的能力自然认可。 所以自然是看那位知县怎么想。 转了一大圈之后,纪炀再带着人回去。 这次回去,在修石桥的地方待了许久,一个是给修桥劳役们查看伤口,确保没问题。 二是询问工钱,吃食如何。 确定都没问题,再去看看眼睛都不错一下的嵇巡等人。 嵇巡对修桥的事十分精通,之前修过跨海大桥,如今这桥在他手里,虽然有难度,但也不是特别难。 “再说了,这里的条件可比那边好多了。” “那会知州虽然支持,但布政使不支持啊,天天算着银钱过日子,自然没这里松快。” 虽说钱不是万能的。 可有钱到底好办事。 纪炀笑。 泉州跟这边肯定不同,那边花的是官府的钱,肯定一丝一毫都要计算。 这边他花的是富户的钱,怎么会吝啬。 反正把富户们的钱从口袋掏出来,给到当地百姓,那是好事啊。 钱并没有消失,只是从豪强口袋,转移到百姓口袋而已。 纪炀所到之处,不少百姓都在询问:“知县大人,官田还有空闲的田地吗?等石桥修好,我们也想成官田的佃户。” “对,想给您当佃户,这可以吗?” “土地少点也行,荒地也行,我们不挑的。” 纪炀看他们满身泥土,根本不会嫌弃,同样坐到旁边石头上,笑着道:“当佃户都没有意思,当农户岂不是更好。” 大家哈哈大笑。 他们也想啊! 哪有钱买土地。 纪炀笑着道:“现在你们手里有钱,回头把田地赎回来就好。” 田地的买卖没那样自由。 很多田地都是抵押给太新县的三家。 说是抵押,其实多数人也知道自己拿不回来,便是捧着钱财,人家也不会给。 官府也不会管。 可知县大人的话提醒他们。 对啊。 修完桥之后,他们好像有银钱了? 而且,而且官府现在管他们啊! 纪炀继续道:“到时候你们拿着当时的契约来衙门寻我,或者寻韩先生。只要是抵押的契约,肯定拿回来。” “但不着急,等到修完桥再说。” “而且没有空余的田地也没事,到时候还有旁的法子,让大家生活更好。” 他现在也只是种个种子而已。 等这个想法在三地百姓脑子里生根发芽。 他的乡亲们,就会跟他站在一起。 五千私兵又如何。 几万百姓在他身后,到底是谁有把握? 裴县令猛然发现。 从一开始。 纪炀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要的,就是百姓们自己反抗,他同百姓们一起反抗。 换做之前的他,其实是看不懂的。 但现在,现在竟然看出一二分? 纪炀笑眯眯看他一眼,继续跟百姓们闲聊。 裴县令看没看出来,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文饶县知县什么时候得到消息。 不过想到文饶县的面积,估计知道消息,做出决定,再给他写信,也要许久。 所以这事也不急。 回到衙门后,除了日常的事情之外,纪炀更多时间,都在等信件跟研究青霉素上。 现在四月的天气,正合适研究。 不过外面传着传着,便成了知县大人跟夫人夫妻恩爱,所以总凑在一起。 纪炀每每听到这话都哭笑不得。 他们是在正经研究! 青霉素简单来说,就是从生物中提取能有效制菌,或者杀菌的药物。 青霉素属于抗生素,很多东西里面都有抗生素的存在。 但怎么提取,是个极大的难题。 而且青霉素不稳定的存在,也让提取成为很大的难题,之前也说过,要时间还要运气。 近一段时间来看,运气并不站在他们这边。 失败几次,纪炀跟林婉芸并未失望,已经知道这才是常态。 当初科学家发现青霉素都实属偶然,更不用说他们了。 这东西遇水就溶,遇热便失效,但能放弃吗?肯定不行,只能在制作过程中经常加入有机物,期待获取更多霉菌。 林婉芸已经知道他们要弄的东西是什么,现在没有纪炀在,她也能进行完整的实验。 只不过还需要时间。 纪炀放下心,交给五姑娘的事,确实不用担心。 这边研究着青霉素,那边文饶县的消息纪炀还在打听。 他的牧场建设,就看那边了。 纪炀翻看裴县令做的公务,又翻翻来信。 都七八天了,文饶县还是没消息。 翻完了。 还真没文饶县的信件。 失望。 要不然自己过去? 此刻的文饶县。 文饶县知县已经知晓纪炀三番两次去看他们文饶县那片空地,更有艳羡之意。 但艳羡什么呢? 总不能看上这块地了吧? 文饶县知县闲得无聊,没事就琢磨这个事。 他这个被架空的知县,平日连个案件都不能审。 谁让人家文饶县有宗祠,大小案子,都是宗祠审理。 田税更不用过目,人家有人。 这里针插不进,水泼不透,已经是他被派来的第二年了。 再干一年没有成绩,他就跟很多派来的知县一样,无功而返。 这让出发时宏图壮志的他,实在有点不甘心。 但不甘心又怎么样。 这里当地势力,不仅在当地厉害,各方都有把持,连灌江城都有人。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关系都打点好了。 人家有自己的运转方式。 他这种外来的,这会被耍得团团转。 小知县 第178节 所以,这种时候,纪炀看文饶县的空地干什么? 纪炀。 太新县纪炀。 汴京城伯爵府纪炀。 派了身边县丞去西边今安县帮忙的纪炀。 每一个名字,其实都如雷贯耳。 至少在灌江府很多地方是这样。 左左右右猜不透心思,文饶县知县咬牙:“写什么信!反正我这样闲,不如亲自跑一趟!” 身边的人会拦他的信件,总不好直接拦他的人吧? 万一他从纪炀那边取去经,也当个被扶起来的徐知县? 听说今安县的徐铭徐知县,去见了一次纪炀,回去还带了个帮手。 那帮手平日在纪炀身边很低调,没想到过去之后,也有模有样的。 还真让徐知县斗起来了。 管他呢,不如去试试。 文饶县知县上路,一路骑马而来。 从荒芜的草地上经过时候,心里还是抱着疑问。 他身边随从也是疑惑。 但来都来了,见了纪炀再说! 在路过如火如荼建造的石桥,更让这位知县酸得厉害。 看看人家。 桥都修起来了,还不用衙门出银子。 这么好的桥,他也想修啊。 上次是裴刘桥那边的劳役们看到西边今安县知县过来。 这次是裴鲍桥这边的劳役们,看见东边文饶县知县去往他们此地衙门。 两边竟然还对称了? 文饶县知县一进到太新县衙门,感觉十分不同。 此处小吏捕快明显被整肃过,跟灌江府其他懒散衙门不同。 不时还有百姓前来报案,虽然都是些小事,但此地衙门还是能帮他们做主,说明权利没有被架空。 算着时间,纪炀才来多久? 去年十月底左右来的,现在四月底,刚好半年时间? 比他来两年的知县都有进展。 文饶县知县亲自过来,还让纪炀微微吃惊。 要知道那边就算骑马到太新县,也要三四天时间,这知县竟然亲自跑一趟? 等文饶县知县坐下,刚喝口茶,就实实在在道:“我平日太闲了,所以跑一趟就跑一趟。” 在他们那衙门也是晒太阳,偶尔跑跑马,反而心里郁闷能少些。 这文饶县知县说得太实在,让纪炀一时语塞。 等挥退周围人,厅堂里只剩下纪炀,韩潇,文饶县知县时,他们这才真正聊起此行目的。 说起来,玉县丞不在身边,还真有点不习惯。 不过纪炀继续道:“赵大人想必知道,我对您文饶县那块地确实有些想法。” “不知道知县大人想不想同太新县合作?” “你们出地,我出人,把那块闲置的空地,改成牧场?搞一搞养殖。” 文饶县赵大人下意识皱眉:“你们出人?那你们此地的庄稼不种了?” 纪炀笑:“种了也不是自己的,还不如再等等。” 说实话,种还是要种的。 否则前几日,他没必要在修桥的乡亲们那说,让他们找找抵押田地的契约,自己帮他们要回土地。 但有些地能要回来,有些地方却不行。 也就是说,有些农户有地可种,还有些乡亲依旧要给三家做白工。 那这些没地种的乡亲,自然可以安排到牧场那边。 等于说,以前太新县百姓们在豪强欺压下,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给他们种田。 纪炀如今给了三个选择。 一个,当官田佃户,他自然会庇佑。 第二,看看自家是抵押田地,还是买卖田地,前者借着修桥凑凑钱,官府做主,帮他们要回田地。 第三,实在没田地的乡亲,安排到牧场。 这三个选择全掌握在纪炀手里,也分化裴,刘,鲍,三家的实力。 他这边人多,那三家人就少。 他们三家要是想让百姓给他们种田,要么跟自己直接对着干,要么给出更好的条件,让佃户们回去。 简单来讲。 就当是纪炀代表朝廷,三家代表豪强。 他们是两个不同的公司,都在争取员工入职。 道理就很简单了,谁的条件好,员工们就会去哪个公司。 纪炀跟这边条件开得高高的,那三家为了有人做事,只能同样提高条件。 一来二去,获益的自然是中间百姓。 三家也有直接掀桌的风险,一致对付纪炀。 但之前的事情,真能让他们一致? 谁不防备着对方? 拿裴家来说,他们之前被刘,鲍两家坑了六七年,几十万两银子,早就没有和好的可能。 裴家主不是个有心眼的,跟那两家有仇,那就是有仇,暂时做不到拉下面子合作。 裴县令又有些依附纪炀的意思。 所以这家到底如何,大家心里有数。 有私兵的这家解决,其他人更是小意思。 百姓想走,他们还能硬拦着。 一个人要走,一百人要走,一千人要走,他们还能阻拦。 万人出走呢? 纵然纪炀,也是拦不住的。 三个选择,就是给百姓们多一种活法的机会。 只要他们不再只能依附那三家的土地,再加上背后有知县纪炀。 很多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文饶县赵大人久久不言语,抬头盯着纪炀的时候,认真道:“我要怎么做?” 你怎么说! 我就怎么做! 纪炀笑:“只要给我文饶县的空地就好。” “但不是租,那么大的地,我们也租不起。” 赵大人挥手:“别租,就算租了,那租金也是到文饶县豪强腰包里。” “我只有一个请求。” “我要一起办这牧场。” “文饶县百姓想来做事,也不能阻拦。” 纪炀却道:“他们不敢来。” 太新县的百姓,已经被纪炀动员起来。 几个条件相加,这才敢违抗那三家的意思。 甚至连养殖户们明年的粮食问题,纪炀也已经有了准备。 他们纵然明年不种田,也饿不着的。 可文饶县百姓依旧在当地乡绅控制当中,把他们的衣食住行全绑到土地上。 他们敢来吗? 他们来了,知县能为他们做主吗? 赵大人苦笑:“暂时不敢,以后总会敢的。” “你们太新县一个地方有变化,也是会影响其他地方的。” 这个倒是真的。 一个地方百姓反抗,总会引起很多地方效仿。 积少成多,便会变成滔天巨浪。 小知县 第179节 就像太新县,官田佃户跟修桥劳役们有了反抗的想法,便带动那三家的佃户的行动。 纵然行动有快慢,便是只动了分毫。 这就不是坚不可摧的磐石了。 纪炀跟这位文饶县赵大人一拍即合,飞快定下计划。 两个县中间那块地,直接规划成牧场。 在里面种牧草,养羊群。 从明天起就开始招工! 两个县城愿意去做工的人,都可以过来报名。 等到秋收之后,一起过去! 太新县第一个牧场就要开始建造! 什么? 明年还租不租三家的土地? 肯定不租了! 他们要给知县大人养羊去! 你们的土地? 那就空着吧! 没有我们种田,你们还想让土地自己长出粮食? 做梦! 这破佃户! 他们不当了! 第79章 当然, 话是那么说,但牧场先招的, 肯定还是懂一些养殖的百姓。 如今在凌县尉手下做事的捕快那轩, 他老爹,那老爹。 就是第一个去应征的。 这位那老爹听他的姓就知道,他其实是关外长大, 从小放牧。 之后跟关内的那娘子成亲,这才搬到关内。 可他放牧的技术是没丢的。 他过来应征,纪炀自然点头。 那老爹还有点感慨, 他原以为自己这放牧的手艺,这辈子都用不到了。 剩下又招了两三个懂点放牧, 又懂点牲畜病症的。 这牧场的初始人员也就配置齐了。 至于剩下的人?那等等再说, 现在还用不了那么多。 秋收之后, 牧场这边开始种秋季牧草的时候, 再继续招人。 这消息一传出去。 太新县既失望又高兴。 失望的是百姓们。 现在谁不想给知县大人做事。 高兴的则是裴刘鲍三家, 纪炀终于暂时不抢人了? 但他们三家也知道。 如果他们三家今年秋收,夏收的时候, 田租还要的很高, 税费也定得极高。 那这些佃户们肯定会奔向纪炀那边。 现在只是牧场可能招工的消息传出去, 他们都要考虑今年的田租是不是要降一降, 至少让佃户们能留下。 大概,这就是竞争的作用? 纪炀自然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所以牧场的事做得不急不缓。 现在着急也没用。 如今四月下旬, 天气已经开始炎热,如此热的天气, 不适合养羊, 也不适合种牧草。 牧场的事可以暂时交给赵大人, 让他按照自己的要求,按不同需求,分好四个季节的牧场,每个季节的牧场位置不同,内里还要细分。 这样才能让牧场的植被合理规划,更好保护草地资源。 赵大人接到纪炀要求,以及带着那老爹等人规划牧场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牧场的要求还有这么多? 其实那老爹都觉得知县大人给的要求十分细致,不过仔细看看,其实很有道理。 他这种从小放牧的人都觉得很对。 放羊也没那么简单。 现在地是有了,但还不能称为牧场。 接近三千亩的草原,现在的草看着不错,实际养殖的时候其实并不好,所以牧草种植也必须跟上。 牧草丰盛,再合理放羊,才能成为初级牧场。 至于放牧,也是有很多要求的。 科学的放牧能让更小的面积,养更多的羊群。 总不能赶着上百头,上千头羊,就让他们随便吃,随便啃?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有规划才行。 而且羊吃草极为厉害,吃得也比马牛这样的牲畜粗糙,草根都能啃下来。 所以养羊,必须要合理规划。 春天在哪放羊,夏天在哪,秋天在哪,冬天在哪。 都有不同的要求。 比如说春天,春天的羊刚过了个冬,所以比较瘦,就要选比较嫩,容易采食的草,让它们恢复体力,而且要跟冬天的牧场挨着,容易赶过去。 更要让羊循序渐进,不能直接从枯草过渡到青草,还容易让羊生病。 夏天的要求又不同,主要是放牧的地方有要求,最好在凉爽干燥的地方,毕竟夏天太热,要让羊胃口好,否则不长膘。 秋天,冬天,更是不一样。 什么时候去放羊,什么时候赶回来,都有不同的要求。 四个季节的牧场都要提前规划好。 而且规划好牧场之后,这边吃着,那边长着,也能更大程度保持每个季节的牧草丰美。 甚至要在四季牧场里面,再细分出几个区别。 这半个月吃上半块,后一个月吃另一块,轮回利用牧场,能更好保护牧草资源。 这就是前面说的,为什么叫初级牧场。 真正的牧场,看着一大片,其实内里细致得很。 牧场养得好,羊才吃得好,那肉质才会更鲜美,毛也会更柔软。 至于为什么赵大人做? 纪炀要准备忙夏收秋收了,隔壁文饶县的赵大人不用啊!他在文饶县实在很闲。 牧场的事,应该是他到灌江府之后,忙的第一件正经差事。 所以赵大人直接道:“纪知县你尽管去忙,牧场就交给我们,等到你忙完秋收,这边绝对做好规划,按照你的要求一一划分。” 被朝廷选来派到灌江府的,必定能做事,只是之前有所限制,没找到破局办法。 现在说好要求,又无人阻拦。 赵大人干劲十足。 纪炀笑着点头,又在这三千亩的牧场里巡视几圈,这才回太新县。 牧场这边刚开始建设,那边三家都在商议减少田租的事。 明显已经感觉到压力。 既然这样,那他这个牧场就没白建。 纪炀他们在这边规划牧场,牧场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太新县跟文饶县。 甚至连再往西的今安县也听说此事。 徐铭在今安县刚松口气。 有着纪大人给出主意,再有玉县丞过来帮忙,拿着他宗室的身份狐假虎威,总算争得一些权利。 然后,然后就照葫芦画瓢!学着纪炀的手腕,他们那边怎么发展得太新县,自己就怎么发展今安县! 好不容易弄回来一点官田,分给无地的百姓们,就发现纪炀白嫖了一个牧场? 不对,就跟东边文饶县知县合作了个牧场? 徐铭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有点酸。 为什么啊,为什么纪炀不亲自到西边的今安县,而去东边文饶县。 有纪炀在的话,他肯定会学得更快。 虽然玉县丞已经很厉害了。 小知县 第180节 但想着纪炀,说不定会更强? 徐铭想归想,但之前吃了那么多苦,现在肯定勤勤恳恳学习。 玉县丞又是个事无巨细的。 衙门上下,从小事到大事,无一不精。 有时候徐铭都觉得,玉县丞来做这个知县,估计都比他合格。 至于那个什么县令,早就被护卫给扔一边了。 而且还招了本地穷人家的秀才过来帮忙,这算是忠心的,更是向着百姓的。 这两个秀才,还是韩潇韩先生推荐过来。 其中一个叫邹骁更是厉害。 今年秋闱他还要考举人。 徐铭本身便是举人,干脆给他们两个复习,算是当做帮忙的酬劳。 这两个秀才自然高兴,做事也更用心。 有本地人帮忙,再让护卫招几个身强力壮的当捕快。 一时间,他这衙门总算占住了。 又因为他帮百姓要官田,要田地,百姓们也喜爱他。 徐铭总算松口气。 虽然还有很多麻烦,但总能给汴京那边交差? 徐铭也没忘,如今的情况怎么来的,想了半天,还是如实写信告诉梁王。 对了,他还写信联系凉西州的兵马。 总算跟那边取上联系,虽然凉西州的指挥使不太想理他,可看在梁王面子上,到底回信。 有军队做底气,再加上书信来往这事并未瞒着今安县其他人,他也算正式在今安县站稳。 但是再站稳! 他也是羡慕文饶县的。 有纪炀亲自去! 亲自去! 他们还要一起养羊! 虽然现在刚刚开始,但以纪炀的能力,这事多半是能成的。 徐铭刚跟玉县丞说几句,只见玉县丞表情古怪,随后笑笑:“等知县大人腾出手,自然会来帮这边。” 玉县丞口中的知县大人,自然只有纪炀。 徐铭这才发觉,自己好像争宠一样? 这不对劲啊! 好在这事很快揭过,今安县事情渐渐走上正轨。 纪炀扶持的两个县,西边的今安县,东边的文饶县,一边是衙门走向正规,另一边是知县渐渐发挥作用。 这些事情也让他在整个灌江府,乃至灌江城更有些名气。 但纪炀并不关注这些虚的。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还是夏收的事。 还有不到一个月,太新县大部分麦田都要收获。 到时候田租,田税,乃至太新县惯有的苛捐杂税都要找上门。 现在已经五月初了,等到六月便是大部分麦子收获的季节。 纵然是种晚一点的官田麦子,他们在七月也会收获。 这是他到太新县后,第一次经历收获季,肯定要格外重视。 更别说,他最近那么多动作,裴刘鲍三家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他之前是用修桥跟裴家钳制住他们,如今修桥也进入正轨,大部分材料也已经购买齐全,自然能腾出手看看如今的太新县。 所以,纪炀现在还是回到“主战场”比较好。 稳定好太新县,他才能更好帮扶周边两个县,有徐知县跟赵大人做事,他其实还是放心的。 特别是赵大人,看他对牧场的上心程度,也就明了了。 纪炀回到衙门,韩潇颇为怨念地看着他。 之前因为怀疑刘地送来的书生有异心,他干脆把四个秀才都给打发了。 太新县的两个回太新县,还到衙门做事,裴地那个拿了他的信件去潞州扶江县。 果然,最异常的刘地秀才,回到刘地之后悄无声息。 看来果然是刘家派来的探子。 但也因为这件事,纪炀干脆把玉县丞离开时放下的一些公务,全都分给他和裴县令。 自己直接去西边收拾牧场! 纪炀走了,他也没办法直接丢下公务。 等于说四月底到五月初这七八日里,都是他在做事! 做事他倒是不怕的。 韩潇不是个懒惰的人。 但明晃晃帮官府做事,实在不是韩家人的作风。 以至于凌县尉跟卫捕头见了,都害怕韩先生直接哭出来? 最后还是凌县尉大大咧咧道:“您一直在衙门住着,就算您觉得跟衙门无关,但别人不这么认为啊。” 卫捕头还补刀:“就是,您就认了吧。要不然,您把事情交给裴县令?” 裴县令算是三家在衙门的一根独苗。 虽然身上差事也不少,但全交给他,那不是把半年来的努力全都给荒废了? 韩潇自然不肯。 他太知道,按照纪炀的想法,以后的太新县是什么光景,怎么会让家乡的努力功亏一篑。 别说把差事让出去了,他还要帮不在衙门的纪炀守好此处。 所以这会纪炀回来,面对的自然是韩潇的哀伤目光。 纪炀轻咳:“衙门一切都好吧?” “还好。” “公务顺利?” 韩潇看过来,让凌县尉跟卫蓝平安也忍不住笑。 知县大人就是故意的!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 等坐到厅堂上,纪炀看了这几日的文书,微微挑眉:“已经有百姓想要赎回自己田地,但是三家不允的事发生了?” 韩潇对这事也很重视,点头道:“对,这几家百姓,皆是修桥的人户,修桥一天给两百文,从二月十五开始,到今日的五月初八,但凡有心的人户,已经存了不少银钱。” 在有机械的年代,修桥都是个重体力的活,更不要说古代。 按照官府的规定,修桥修路的官方劳工价格,一直很高。 因为给低了没人愿意来,所以纸面上的价格居高不下,其中河工价格最高,基本都要官府出二百文,民间再补贴一百文,这才有人主动愿意去。 但在古代,官方价格,跟民间价格,实际价格,都是有差别的。 一层比一层的低。 这才是常态,就算泉州那边,也是如此。 可太新县这边,纪炀带着裴家有意坑那两家,价格自然直接按最高的官方价格。 这就是刘家,鲍家肉疼的原因之一。 至于一定要买最好的材料那种,都已经不想再提了。 所以,一个劳役从二月十五开始做活,到五月初八,吃喝住全包,挣多少钱,就能存多少钱。 约莫能有十六两银子,就算家里花销,也绝对不会超过五钱。 等于大部分银钱都能用来赎回田地。 而太新县田地常年被三家把持买走,所以价格一直很低,因为价格低了,他们才能找借口用低价收走。 反正所谓的低价,穷苦百姓也买不起。 如今三家田地价格,都在二两到四两不等,这说的还是上好田地。 要是买他们手中把持的荒地,那价格更低。 他们这些人,手里的地就算荒着,也不会白白给百姓们耕种,实在不是东西。 当然,他们三家也不会轻易卖地。 现在拿着契约找上来的,基本都是当时以抵押的形式买走田地的农户。 买卖的意思不用说。 抵押则不同,基本会以低于货物本身的价格出售,但手头有钱还能赎回来。 前者的买卖是不能赎回的。 当初这三家以为,如此穷酸百姓,怎么可能有钱赎回,所以大多威逼利诱,趁火打劫签署的田地契约,都不是买卖契约,而是抵押契约。 纪炀在太新县走动期间了解到这点,自然会鼓励因为修桥手头有银钱的百姓,主动赎回自己的土地。 小知县 第181节 有了自己的土地,以后只用交国家的田税,不再交主人家的田租。 从别人的佃户,变成拥有土地的真正百姓,这中间差别自然不用讲。 什么监工,什么主人家,那都不用管! 他们要把自己的田地买回来! 十六两银子,可以买好几亩土地了! 就算二两一亩地,都能买七八亩,认真耕种,也够一家吃喝。 反正手里有田,心里不慌。 纪炀看着韩潇整理出来的百姓诉状,心里安定几分。 好事,大家都开始要田地了。 虽然现在只有十几户人家递了状子,但没关系,只要头一家做成,就会有前赴后继的百姓前来告状。 民意不可违。 纵然汴京皇上都要思索片刻,更不要说此地的豪强。 但这些状子又没那么急,百姓也知道,他们至少要等夏收秋收过了再说。 收获之后,又是新的一季,更是新的开始。 纪炀笑:“不错,再收集一些,人越多,到时候越好办。” 韩潇自然点头。 他也没想到,纪炀竟然不是靠军队,也不靠上面权势,靠的竟然是当地百姓。 那些,连韩家都忽视了的百姓。 只等收获季节一过。 有田地的百姓种田,没田地的百姓放牧。 再加上官田的补充,三家恐怕会损失惨重,如果他们想挽回一部分百姓给他们种田。 那条件必然不能像如今这般苛刻。 甚至今年的田税田租,都要再想想。 纪炀跟韩潇的猜测没错。 现在裴家,刘家,鲍家,三家各自都在商量今年的田租的事。 到收获的时候,不仅纪炀要把重心放到太新县,他们自然也如此。 石桥那边已经修得差不多,不需要再去费工费。 其实多往那边看几眼,那都在肉疼。 不过石桥修好,以后也是美名,还方便他们运送货物,又能跟裴家之前的事一笔勾销,算是勉强认下。 但要让他们看着纪炀真拿牧场的事,来跟他们抢佃户? 这实在不能容忍。 抢佃户就是抢收益,没有佃户,他们会有那么多粮食? 都跟他们抢钱了,态度肯定要大变。 此刻居中的裴家,裴家主都意识到这个问题,把裴县令喊回家商议。 裴县令其实知道一些,也明白知县大人真正的意思,是把田地回归百姓,是让大家有个合理的种田收成。 他不是为自己,只是为百姓。 认识到这点之后,裴县令好几天没睡着,梦里都是以前受苦的百姓。 以前还能装作视而不见,但跟着知县大人,才真正了解他们有多少疾苦。 特别是知县夫人,她是汴京贵女,又是当地父母官的娘子,每日都去给百姓们看病,了解百姓们最真实的生活。 那些东西都形成文字,在衙门里放着。 知县他们并不阻拦他查看卷宗,越看下去,裴县令越愧疚。 所以这会裴家主找他出主意,裴县令一时有些说不准。 过了许久才道:“我在衙门,肯定不会让咱们裴家吃亏。” “到时候牧场招人,我多多选用刘地,鲍地的人,咱们这边不会有太大变化。” 裴家主其实刚才想发火,因为有人私下跟他说,觉得裴县令要“叛变”,要倒向纪炀那边。 可这会听裴县令的话,算是说到他心坎上。 不错,不愧是裴家人。 但裴家主还是道:“即便是如此,让纪炀这么一搅和,今年的田租还要减少点。” “否则这些人还真要跑了。” 就连几个私兵都想去放羊,说潞州扶江县那边,但凡跟着纪炀搞事业的,全都发家了。 不说扶江县的化肥作坊,就说那边香粉作坊。 如今汴京扬州那边都喜爱他们那的花粉当香料。 不就是跟着纪炀才发财的。 如果牧场也能发财,他们真的想去。 私兵都能动心,何况普通佃户。 想要留住他们,肯定要减田租。 想到这,裴家主还是肉疼。 裴县令适时道:“家主,有些话我不知能不能说。” 就见裴家主直接瞪过来。 裴县令道:“朝廷派了许多知县来灌江府,看来肯定要让此地权利收到手中。就算没有纪炀,还有旁人,总会有厉害的人将此收回。” “一国之力,非我等可以抗衡。” “不如顺势为之,也好保全裴家。” 这是裴县令心里早就想说的话。 他读过书,在衙门真真正正做了半年的差,跟的还是纪炀。 朝廷真想收拾他们,有的是法子。 如今派来知县降服,其实已经给了面子。 若跟隔壁今安县那样,直接派个皇亲国戚过来,还能调动隔壁的兵马。 到时候裴家就算再抵抗,也是个死。 那定江关的吴指挥使,别看平时还行,但真出事,裴家主都知道,吴指挥使不仅会看着他死,还会帮一把,让他快点死。 当地百姓? 当地百姓拥护知县还来不及,他那内里许多私兵也是百姓的儿子,不会真的帮他打。 这种情况下,结局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裴家主虽然愚蠢,但隐隐有这样的感觉,可听到裴县令这种丧气话,直接一脚踹到他的椅子上。 裴县令直接从椅子摔下,左手咔吧一声,该是骨折了。 裴家主也没想到自己这侄儿如此脆弱,赶紧扶了起来,让人去找大夫。 这也让裴家主冷静下来,挥挥手:“让我再想想。” 裴县令并未再说其他,脸上表情虽然痛苦,但也有点释怀,终于把该说的说出来了。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许久,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 只是断了个手,这也不算什么。 裴家陷入沉思。 鲍家暂时没有大动作,但鲍主簿跟鲍家主商量之后,送了封信到灌江城,那边有他们的一个亲戚,鲍家每年都去孝敬。 如今有事,肯定要跟那边联系。 但鲍家主跟鲍主簿齐齐叹气。 虽说他们没那么容易认输,可不知不觉中,真让纪炀找到命门。 本以为看好土地就行了,现在还要看好人。 但人怎么管? 其他他们会管,用土地,用欠债,现在呢? 在知县的鼓动下,似乎这些都会渐渐失效。 拿着鞭子去抽打? 这倒是个好办法,可现在稍微动动鞭子,这些人便会一窝蜂去找那个叫卫蓝的捕头。 那捕头带着汴京来的家丁,身强力壮的,又有点功夫,很难有人是对手。 这些人还忠心耿耿,什么招数都没用。 也是,人家伯爵府出来的人,怎么会看上他们这群边远之地的土财主。 可之前兵祸的时候不来,天灾的时候不来,人祸的时候还不来。 现在呢? 现在鲍地好不容易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们来了? 凭什么? 他鲍家,也是一点点打拼出来的。 小知县 第182节 给上面多少官员送礼,打点多少匪贼,才有了如今的家业。 让他们放手,怎么可能。 再试试,就不信那么年轻的知县,还真能做成什么事。 可今年田租的事,肯定不能跟往年那样,还是稍稍减少点,等跟裴家,刘家坐下来商议商议。 要减租就一起减。 但减租归减租,这次交田税,也没那样简单。 好让纪炀知道,鲍刘裴这三地,他还不能完全说了算。 刘家的想法比鲍家还要不同。 刘家也没想到,纪炀会这么难缠,低调的做了那么多事,还怂恿抵押土地的百姓去赎回自己的田地? 进了刘家口袋,就是刘家的。 赎回等于割他们的肉。 之前官田少,也就算了,如今民田可不少。 这些田地被赎回,他们肯定也不再是佃户,那以后怎么让他们去帮忙运送货物,怎么给黑市做事? 难不成还要雇佣他们? 岂不是还要给钱? 修桥的事够他们花多久了? 刘家主的金牙闪着,他在上面的人点拨下,已经明白上次裴家要起兵,完全是纪炀一手造成。 之后他再充当好人从中调和。 但他得到什么? 得到那破政绩? 得到两座他自己都用不了几次的石桥? 天下间真有为百姓做事的官员? 他不信。 这人肯定有弱点,要么就是想靠这些升官发财。 可鲍家给的金子他也不收。 难不成,色? 听说他娘子貌美如花,普通颜色也入不了他的眼吧? 上面的人说,让他找到纪炀的弱点,不能让他任意妄为下去。 可哪有那样简单。 算来算去,只能在今年交田税的时候动动手脚。 到时候总要找到这个知县的错处。 只是不管怎么算,今年的田地租金他们肯定要减免一些,让那些佃户们安心给自己种田。 养什么羊,种什么牧草。 还要自己的田地? 没有他们这些大家族庇护,他们有今天的日子吗?有活头吗? 世上总有这些不要脸的人,把别人的辛苦成就,归结于自己的能力。 跟现代老板说,不是我给你提供工作,你能有工资,是一样耍流氓。 完全忽视了,工人,农民,都是依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根本不是所谓提供岗位那些歪理。 刘家上面的人,不止跟灌江城有联系,还有些不好说的关系。 他家搞黑市的,在边关搞黑市,自然还要跟塞外联系,几个部落,几个国家,都有他家黑市货物身影。 动他家,那是做梦。 看看前前后后,谁动他,那就是跟他所有客人过不去。 可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暴露太多。 黑市已经够高调的了,那点田租的蝇头小利,上面的人也劝他该让还是让。 不要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说到底,还是纪炀一来,直接破坏这边平衡。 如果他再过分点,上面的,关外的,隔壁的,可都要出手了。 裴,刘,鲍三家想法不同。 各自都有应对的方法,但唯一相同的是,赶在夏收之前,把田租的事定下来,看看今年减免多少。 佃户们种田。 三成给官府,四成是田租,再有接近两成鼠耗,再加上还田租利息跟种子农具的利息。 往年到手不到一成。 等到来年再种田,说不定还要欠着债款,继续欠新一年的田租。 直到全家卖田卖粮卖儿卖女也还不上的时候,你这一家人,就成了农奴。 任打任骂,还要白白做劳工。 往年一直这样,今年有些不同。 今年人家佃户们有新出路了,一部分人去了官田当佃户,用农具免费,田租跟种子免利息。 再有一部分人修桥去了。 损失这两部分人,已经更让三家感到肉疼。 如果等牧场建起来,让他们去放牧种牧草,加上田地赎回。 那就不是肉疼的事。 为了挽留这些佃户,他们现在坐在一起,商议同一件事。 减租。 主动减租。 既是向知县“求饶”,也是让佃户们不要乱跑,好好种田。 反正给他们一点蝇头小利,就够他们吃喝的了。 但减多少? 这是个问题。 减少了,佃户们不满意。 减多了,他们肉疼。 那些银子拿惯了的,早认为这些银子就是他们的,让他们还回去,就以为是在割肉。 熟不知这些银子钱粮,是他们长长久久吸血而来。 裴家主是个爱财的,鲍家主是个爱粮的。 刘家主什么都爱,看他的大金牙就能明白。 这三人坐着,旁边裴县令,鲍主簿,刘县丞,也在。 放在之前,他们这群人在这,还用考虑这回事,那明摆着小衙门。 如今是不成了。 算下时间,这才过去多久? 裴县令并不开口,他这会手心都是汗。 方才从衙门出发的时候,纪知县喊着他说了几句话,问他对江南那边印象如何。 江南? 水墨迤逦之地,跟西北的孤烟雪山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要说哪里好,分辨不出来。 可裴县令对江南的印象自然不错。 他自幼长在边关,自然对繁华之地有些向往。 等他说完,纪知县喃喃几句:“我有个好友说,那边有个知县年迈,突然离世,正要找个年轻有为的接任。” “信件都写到我这了,看来确实很着急。” 纪炀说罢,让裴县令自己去忙。 可裴县令从县衙走到裴家。 忽然顿住脚步。 找个年轻有为的接任? 多少人不能接任? 为什么信件写到知县大人这,知县大人又是从不说废话的。 裴县令意识到什么。 心跳加速,充满不敢置信。 不说什么江南不江南,便是换个地方,也会让他心跳快速。 他在太新县当县令,说是县令,其实就给纪炀打杂,虽说这事他也办得开心。 但跟去另一个地方,真正当知县比,那有可比性吗? 政务这事,他已经很熟了。 小知县 第183节 虽说换个地方,换个做法,可裴县令已经有些信心。 最关键是,去了其他地方,那就是名正言顺的知县,而不是现在这种被推上来,名目跟由来都打个折扣的七品官。 换个地方,这些尴尬身份都会不见,那就是重新开始。 其实他一直在想,等纪炀真正掌握太新县,他这个尴尬的县令会怎么样。 现在纪炀给出答案。 跟着他,那就调到其他地方重新开始,而不是现在朝不保夕。 不跟着他,下场如何? 裴县令不敢想象。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以至于他在三家谈话里显得很呆,让裴家主瞪了他好几眼。 刘金牙先说了自己的想法,上次裴家主喊过刘金牙之后,这个称呼已经伴随他很久了。 “利息减半,这总不错了吧?已经够好的了。” “要知道灌江府其他地方,还在加利息呢。” “也就我们这样惨,欠账还钱加利息,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刘县丞自然附和。 但说到最后,鲍家主动道:“官田那边,看样子应该是不要利息的,裴县令,你一直在府衙,有什么消息吗?” 刘县丞看过来,阴阳怪气嗤笑:“县令大人早就被笼络了吧。” 这话说中所有人想法,甚至裴家主都这么想。 所以目光都到了裴县令裴宸身上,压力来到他这边。 “我确实听了消息,他不止不要利息。” “连田税都要减半。” 什么?! 田税减半?! 裴县令努力解释:“他说,汴京那边一早有令,但凡开荒之地,朝廷的田税都减半。” “不仅如此,官田的田租,他也准备减半,说这个是太新县衙门的决定。” “内部说了几次,估计很快就会宣布。” 裴县令说完,几个家主全都不敢置信。 纪炀官田那边,原本那就只要三成田税,两成田租。 全都减半??? 岂不是只要两成半? 而那些种田的,能得七成半??? “你没阻止?!”鲍家主立刻道,“他这么做,那我们的佃户肯定会有意见。” 肯定啊,三家的佃户,就算不加上苛捐杂税,也要交七成的,加上鼠耗利息,能到九成。 佃户只得一成。 一成跟七成半相比。 这些百姓到底会怎么选,还用想? 等着消息一出,别说太新县了,其他县城佃户都会蜂拥而来。 少要点田地他们都干的! 纪炀疯了吧! 他不赚钱的吗? 他好像,确实不赚钱? 众人咬牙,刘金牙也重复鲍家主那句话:“裴宸,你没阻止?” “我怎么阻止得了,我到底是外人。他们很多事都防备着我,这事还是我偷偷打听到的。”裴县令张口便来,丝毫不怕他们发现真相。 毕竟如今的太新县衙门,已经密不透风。 自然他说什么是什么。 扯到纪炀那,知县大人也会帮他圆谎。 但他这样讲,明显是已经站队。 一句让三家减租的事都没提,但句句都在讲,你们必须减租。 不然跟官田那边对比太过明显。 裴县令已然发现,知县大人教的招数真的很好用。 在这三位当中,都是好用的。 裴县令又想到知县大人说,若你们家主不信你,就故意动一动被他推断的左手。 果然,裴县令喝茶的时候,右手拿杯子,左手却动不了杯盖。 让裴家主看了,瞪眼道:“我家侄儿的为人你们还不信?他姓裴!他可是这里的人,靠近那边能有什么好处?” “谁不知道,等他站稳了,第一个踢走的就是裴县令。我家侄儿会真心对他?” 这个倒是真的。 大家心里想法差不多,等到纪炀站稳,裴宸的下场不会比刘县丞跟鲍主簿好。 众人对裴宸的消息多了几分信任。 可一个只收两成半的田税田租。 一个要收将近九成。 这对比太明显了。 一定要在纪炀公布决定之前,把他们这边田租再减免一些。 好让两者对比不是太过明显。 否则今天的冬麦,只怕没什么人种了! 纪炀啊纪炀。 他这人就是来毁他们三家的! 等三家口水纷飞商量结束。 纪炀当天便知道他们的打算。 在他这边的挤压之下,三家终于松口田租的事。 首先田税他们碰不得,他们又不是官府,种的田地也不是荒地,这点要照常交。 只能从租金那边下手。 田租跟种子利息全都免了,农具耕牛的费用今年一笔勾销。 再把田租减一成。 但前提是,明年必须租种他们三家的土地,数量也根据各家人数有底线,继续当他们家的佃户。 只要同意,那上述所有减免,全都生效。 不继续租种,或者租种的亩数不多的话,减免就没了,还要按照去年的交法。 这一条条定下来,简直让三家心在滴血。 当初以为纪炀索要官田,只是要官田而已,那么点田地好干什么? 现在知道了,人家拿着官田在要挟人! 如果只有官田也就算了,现在一边怂恿大家买回抵押的田产,一边让隔壁文饶县赵大人开辟牧场。 几招下来,看似没有关联,实际招招都在逼着他们减租。 纪炀听到他们的附加条件之后,笑着挑眉:“倒是有应对的方法了。” 裴县令想到知县大人说过的调令,再想到如今的情况,低声道:“有了这一条,很多农户都会续租吧。” 毕竟九成的支出变成六成,之前欠的利息,用的农具耕牛也不要钱。 这已经足够诱惑那些欠债过多的佃户了。 纪炀笑:“我本就没指望一劳永逸。” “牧场,官田,即将买回来的农田,毕竟数量有限。” “不少百姓确实要继续种三家的田地。” “但今年能减,明年就不能减了?” 纪炀把越来越多乡亲递上来,请求买回田地文书放在自己眼前。 等裴县令离开,纪炀才笑眯眯道:“最重要的是,让百姓们知道,对方并非磐石。” “只要松松土,都是能动摇的。” 减租这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他团结的百姓越多,这事就越好办。 等到某一天,说不定不用他出面,就会有百姓自己推举出来的人跟三家谈判。 纪炀把写好的信件交给卫捕头,信件分别寄到西边今安县,跟东边文饶县。 这种减租免息的好消息,当然要让附近所有百姓全都知晓。 至于太新县百姓。 在第二日早上,睁开眼的那一刻,已经听到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 官田田租种子全部免息! 小知县 第184节 田税田租还要减半! 一亩地的粮食,由原来要交五成,直接变为两成半了! 民田的田租种子也跟着不要利息,农具使用费一笔勾销! 田税不变,田租减一成! 太新县百姓听着两个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特别是官田的佃户们。 要知道往年一亩地,要交九成的粮食啊。 今年? 今年两成半? 不是在做梦吧! 而那三家的佃户们,虽然心里对官田佃户们泛酸,可到底跟之前不同,到底减免了那么多东西。 身上的担子,好像忽然没那么重了? 在即将迎来丰收的时候,这样的好消息,让整个太新县喜气洋洋。 今年大家的粮仓里,总要有粮食了吧? 不少人喜极而泣,为即将的收获哭泣,也为能得到自己应有麦子哭泣。 这像是来之不易的胜利。 太新县衙门此刻挤满前来庆贺的百姓。 大家少见不干农活,也不去修桥,都想亲自感谢知县大人。 就算读书不多,就算没什么见识。 这群淳朴的百姓,心里也跟明镜一般。 纪炀并未出现,只让凌县尉跟卫捕头出去,笑着告诉大家:“知县大人说,等夏收秋收结束。想要买回抵押官田的,记得要递文书,到时候统一到衙门来,争取三天之内全都处理完。” “对了,不会写文书的,就到衙门侧门,那边有个田秀才,说明情况后,他那边会帮忙写文书的。” “田租是少了些,但大家本来是有土地的,还是快快赎回土地,以后给自己种田吧。” 三家派来的探子听到此话,也一时愣怔。 大家本来是有土地的。 其实他们这些所谓爪牙,难道没有吗? 可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被大家大户买走。 原本最忠心的爪牙,此刻心里也忍不住松动,即使只有一瞬,那也是胜利。 随着田租减免的消息传到各地,同时也掀起赎回田地的风潮。 三家只觉得眼前一黑。 怎么一件接着一件,桩桩件件都在挖墙脚。 纪炀都不会累的吗?都不松口气的吗? 纪炀累吗?不累啊,这会正喝茶看文书。 他还乐在其中呢。 第80章 六月下旬, 夏收的麦子一车车往县衙附近拉。 这些基本分为两类,一个是官田佃户拉来的田租跟田税, 总共两成半。 而另一边则是三家的农户, 单是田税就三成,剩下的田租已经在三家庄子上交过了。 两边对比,那边无偿帮三家干活的百姓, 自然羡慕不已。 一共只交那点,真好。 不愧是官田佃户,福利就是好。 这些官田佃户, 被纪炀等人早早分成六个庄子。 刘地两个,裴地两个, 鲍地两个。 如今算是庄子的管事过来交田税, 这些管事如果雇村民过去帮忙, 肯定是要抽一部分来付钱的。 再等个一两年, 这些被分成的庄子, 就是自然而然地村落,也是最早恢复农户生态的村子。 只是现在还没什么正式的名字。 但想着, 喊着喊着, 总会自己的称呼。 唯一的共同点, 那就是不想跟什么裴地, 刘地这种扯上关系。 比如刘地官田的一个庄子,因为靠近石桥,他们干脆就喊了石桥东村, 听着也是很不错的。 另一个更靠西边点。 干脆就喊了西村。 竟然也有模有样。 负责登记的韩潇听了,自然把乡亲们自己喊出来的名字给记上, 但并未把他们归为刘地的村子。 只说是太新县下的村落。 想必以后, 也没什么刘地, 裴地,所以没必要记上。 但这话他们府衙内部知道就行,没必要让其他人看到。 三家的佃户看着,其中一部分则兴奋道:“等田税的事情一完,我们就要有自己的田地了,以后再也不用交田租。” “真好,可我家没去修石桥,赎不回来,但打算去给知县大人放羊,种牧草。” “也行啊,是条出路。可惜我那大舅兄,他欠的钱多些,只能给刘家种田。” “种吧,今年情况好点,田租免了点,还没要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们要是敢要!我们就敢来衙门告状!” “对,有知县大人帮我们撑腰呢。” 三家管事听着,刚想巡视,又顺手要拿鞭子出来。 方才说话的汉子直接道:“怎么?还打人?有没有王法了?” “对啊!这还是衙门!有没有王法!” 官田佃户也起哄:“卫捕头!有人在衙门门前打人!” “刘家人太凶悍了,一言不合就动手!” 有其他百姓撑腰,本来不敢说话的乡亲开口道:“对啊,有本事你打,打了我现在就上公堂告状!” 刘家几个拿鞭子的管事下意识后退,那里群情激奋,看着便不好惹。 再说,他们人多势众啊! 卫蓝适时出现,开口便道:“谁在衙门门前惹事?” 等走近一看,见那人手里拿着鞭子,冷笑道:“敢在我面前动手,你有几个胆子。” 众人只见,那个凶狠的刘家爪牙直接被捕快们抓了起来,更是带到公堂里面,随后听着里面打了十下板子,这才放出来。 那刘家管事一瘸一拐出来,再也不好意思见人。 如此场景,让刘地不少人心里生出激动,好像面目可憎的管事没那么可怕了? 都是人! 都能战胜? 刘金牙自然气到跳脚,那么多人交田税,独独打了他的人,这不是当众打脸吗。 又怨这个管事怎么就他出头,让另外两家看热闹? 管事刚被衙门打一顿,又被刘家打一顿,估计没个几个月下不了床。 刘家交田税的,自然不止这一个管事,剩下的人自然老老实实,再也不敢多说。 官田那边交田税都很简单,账目名册清清楚楚,六个庄子的管事们也都是认真算好账目来的。 但到三家手里的农田跟一部分官田之后,那就出了问题。 这三家手里田地之多,远超大家想象,所以交上的税也不少。 可仔细查验过后,三家都有隐田的情况。 隐田的意思就是,自己有一百亩田地,但只报五十亩,剩下的五十亩就不交税。 但这个不交税,只是不交给朝廷,下面佃户还是要交的。 那五十亩原本应该给朝廷的田税,变成地主家私有。 这就是隐田的好处之一。 以三家手里的田地,那可不是几百亩的事,至少上万亩了。 算下来一年都能吃下上百万斤粮食。 如果这些粮草用来供给边关,将士们也不会过得那样苦。 这些人不止在吸百姓们的血,同样在吸边关将士们的血。 纪炀看着账册,直接打回去让三家再查验,看看到底漏了多少。 眼看三家管事皱眉,韩潇开口道:“刘家,沿河往北,至少还有一块上好田地,至少三千亩。” “裴家,往南靠近山地那边,也种的有麦子。” “鲍家。” 小知县 第185节 说到鲍家的时候,韩潇笑笑,换做纪炀接口:“往北去山脉地方,这地方田地可不少。” 纪炀两人把几处重点田地说得清清楚楚,又拿出一张简易地图。 上面哪哪的田地,田地种什么,是上等田,还是中等田,全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还想隐田? 做什么梦呢。 这地图明显是最近更新过去的,连石桥都给画上去。 三家管事一看,立刻收回账册。 听说三家回去又是摔盆砸碗。 纪炀,纪炀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是在三地闲逛,但他能全都记住? 纪炀能记,但只能记一部分。 可他手底下的人数以万计,最了解当地田地的,可不是什么家主,也不是什么管事。 有谁比种田的百姓更了解哪哪有田地,田地什么情况,田地种什么? 自从五月份减田租的事定下,还有不少百姓过来商议买回自己抵押田地的时候。 这张从纪炀初到太新县便开始绘制的地图,已经着手绘制。 在百姓们一点点补充,填补之后。 三地的田地已经了然于胸。 一个百姓知道一点点东西。 那没关系,上百,上千,上万名百姓,还能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他们也自愿去丈量,没有尺子,可以用手,用脚,用一切能用的工具。 他们整天在田地里做事,也没人会发现异常。 邻居倒会发现不对劲。 但邻居也在做同样的事啊。 就算有人去告发。 那三家又能怎么办。 更何况,百姓们虽然不懂知县大人的用意,但依旧乖乖听话。 他们已经知道听知县大人话的好处,尝到了甜头,得到了信任。 便会守口如瓶。 试想,随处可见的百姓都成为你的眼线。 这图还不好画? 纪炀的太新县田地图,让所有试图隐田的人户白费心思。 这信任不是凭空出来的。 是纪炀跟他的手下们,是林婉芸跟大夫们一点点做出来的。 谁不知道知县大人在为他们的吃饭努力,知县夫人在为他们的健康努力? 不知道的全是瞎子! 不知不觉中,太新县的局势已经有了很大改变。 纪炀的靠山,再也不是定江关的将士,也不是利用裴家私兵当后盾。 而是此处的百姓,最穷苦的百姓,也是坚强的后盾。 不管三家如何生气,太新县田地图拿出来,他们也知道隐田的不成了。 往年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他们说有多少田地,当地官府就认多少。 谁敢否认? 今年不仅要免田租,还要把隐田的田税交出,还有修桥出的钱。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更不用说这三家谁都不是泥人。 想也知道,他们又在暗暗想什么馊主意。 纪炀并不去管,而是看着陆陆续续补运过来的麦子,一点点填满粮仓。 今年的田税,算是收尾的很完美。 只要做最后的计算,算出今年的田税。 该交的交,该用的用。 要知道去年开仓放粮给百姓们后,他们太新县衙门可不怎么富裕。 现在田税上来。 很多事情都可以继续办。 比如说卖了粮食之后,就可以买羊买牧草。 再比如说,填充本地粮仓,维持衙门运转,再或者照拂百姓。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部分按理说应该交给灌江城。 但纪炀另有打算。 交给现在的灌江城,也只是打水漂而已。 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百姓那边喜气洋洋,算着今年多了不少粮食,终于不用像之前那样饿到发抖。 衙门这边忙着清点粮草,沉甸甸的谷子,总会让人心情极好。 等清点结束,衙门爆发小小的欢呼。 今年一共收了近两万万斤粮食,按照现在的麦价,折合银子四万七千五百两。 比去年多了一半还多。 这些有近九成都是从三家手里抠出来的。 有了这些银子,太新县可以做许多想做的事。 之前说的牧场建设,牧场牲畜,牧草,都可以一一购买。 太新县衙门的捕快小吏也可以重新招收,还可以拿出一部分银子出来,做扶江县一样的事。 帮贫苦百姓修缮房屋,备好过冬粮食等等。 韩潇看着纪炀大笔一挥,又在做利民工程,当下明白玉县丞走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等太新县收到今年的田税,一定要制止知县大人。” “他真的会随便花钱!” 玉县丞没说乱花钱。 只说随便花钱。 因为这些事虽然很有用,但要留一点啊! 衙门,真的,不能,太穷! 韩潇终于明白,玉县丞咬牙切齿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现在麦子还没换成银子呢,知县大人就开始想着怎么花了。 虽然不是他自己享受,是给百姓们做福利。 可这也太快了? 韩潇心里半是感动,半是跟之前不同。 好像心里的丧气也少了点,虽然表情还跟之前一样,可也渐渐发现,把所学变成所用,是件十分愉快的事。 衙门今年的田税清点完毕。 如果在扶江县,这时候就要拉上粮食送到潞州城了,把田税交到漕司,算是完成今年县城的税赋。 但像太新县这种,原本一个县城的面积人口都大都多,更是三合一的大县城。 一般来说就不会自己拉着粮食过去。 再说,附近的山贼流寇可是盯着粮草的。 平时不敢抢,但换成是粮食,他们肯定有心思。 所以基本都是由灌江府内的大小粮商亲自过来收粮。 把粮食换成银子,到时候衙门也方便去灌江城交今年的田税。 时间到七月,灌江城内大小粮商已经出动。 今年的麦子价格还算不错。 应该能换不少银钱。 但太新县的人渐渐发现。 灌江府那么多粮商,收了十几个县城,西边今安县,东边文饶县,全都收了。 唯独拉下太新县。 如果刚开始还只是怀疑。 等这些粮商们返程的时候,这些怀疑已经成真。 听说西村一家人户,还去隔壁今安县问了那边的粮商,说他家有些余粮,能不能卖了换钱。 那粮商原本满口答应,一听他是太新县的,立刻摇头,说什么都不去。 最后只讲,他们知县得罪灌江城的厉害人物,厉害人物不让粮商过去。 小知县 第186节 这消息一出,别说太新县百姓震惊,就连隔壁今安县,文饶县,还有跟着太新县百姓一起要求减免田租的其他地方百姓,全都不敢相信。 现在谁人不知,他们太新县只等着粮食换银子,然后换羊群,换牧草,建设牧场? 如果粮食只能关在粮仓里,岂不是什么都干不成? 几乎一夜之间,太新县都在讨论这件事。 大家仔细合计,今年的粮商真的都没来,连裴,刘,鲍,三家,也都没去。 裴家主指望用粮食换钱,然后给自己做身新的盔甲。 现在倒好,因为纪炀的原因,他们都不愿意来? 那今年就抱着粮食过日子? 暴怒的裴家主被裴县令勉强安抚,但看样子也只是一时的事。 刘家倒是淡定,毕竟他家有黑市,而且他家以前也不卖给粮商,反而跟粮商暗中勾结。 鲍家则哭诉几句,说如果粮商不来,那修桥的钱都给不起了。 纪炀看着三家的做派,倒是跟往常一样,面对这三家的家主道:“你们的意思是,这全是我的错?” 三家不说话,连裴家主都不吭声。 但意思很明显。 您想想,您怎么得罪人了。 为什么因为您,粮商都不来收粮食的? 您要好好反思反思。 以前太新县没有您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 今年不仅他们三家跟衙门不能用粮食换钱,百姓们也只能握着大笔粮食,很容易被流寇抢,这种情况很危险的。 说来说去,都是纪炀的问题。 纪炀并不吭声,看着下面表演。 如今情况是很严重。 最严重的,自然还是直接影响牧场,牧场那边要在秋天的时候把羊群,牧草安置好。 否则就要等到明年春天,直接浪费大半年时间。 更重要的是,承诺给百姓们的事没有办好,就会损失在百姓当中的信誉。 如今的太新县,已经不止在为本地百姓做事。 隔壁今安县,文饶县,以及大半个灌江府的百姓,都在看着他们。 学着他们要求减免田租,学着他们索要官田。 不夸张地讲,作为奋起反抗的榜样太新县,如果这个时候垮了,想来踩一脚的人肯定很多。 毕竟牧场的事宣扬那么久,如果到来头里面空空如也,那肯定会十分丢人。 太新县百姓们的拥护也会缩减。 没了百姓们,那纪炀在他们眼中,就跟其他知县没什么区别了。 试想士气正盛的时候,来这么一手,整个灌江府的粮商,牲畜商贩都不跟你交易。 等错过秋天种牧草,养殖山羊绵羊的好时机,就要等到明年再说。 那些招募来的牧民,种植牧草的百姓,他们可是既没有租种三家的土地,也没了牧场的活计。 接下来这一年,日子会非常难熬。 这会鲍家,刘家,乃至灌江城几个人家都在看笑话。 甚至今安县,文饶县,以及其他灌江府的县城豪强,都等着纪炀把牧场砸手里。 让你减免田租,让你多事。 闹得他们当地百姓也在喊着减田租。 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不知什么时候,纪炀所在的太新县,已经成为灌江府百姓口中口口相传的县城。 他们这边只要有动静,不少地方都在响应。 俨然成了百姓们心中向往的地方。 关注的人越多,失败的时候,就会越惨。 不止纪炀知道这个道理,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这次整个灌江府粮商不合作,以及未来牲畜商同样不合作。 只怕不是一家豪强所为。 而是灌江城那边有人开的口。 毕竟纪炀触及了这些豪强的利益,也是触及他们上面的利益。 减免田租看着痛快,迎来的打压也如影随形。 只是这主意。 到底谁出的? 纪炀环视一圈。 裴家?没这个脑子。 刘家? 没必要,人家有黑市。 鲍家。 纪炀笑笑,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 纪炀看着低眉顺眼的鲍家主跟鲍主簿,随口道:“所以呢?你们觉得这事要怎么办?”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让人听不出什么心思。 好像真的要他们出主意一样。 如今这锅都砸他头上了。 纪炀笑眯眯看着众人,想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主意。 “要不,您去灌江城走动走动,说说软话,让粮商过来。” “对啊这样不耽误您去灌江城交今年的田税,也不耽误您修牧场。” “而且必须尽快去,否则让附近山贼知道,咱们太新县有那么多粮食,说不定就会铤而走险,过来抢一把。” “别说山贼了,就连关外那古博国,每每到丰收时候,都对咱们虎视眈眈。留这么多粮草到手里,也是祸患。” 最后说话的是刘金牙。 纪炀冷不丁接了句:“刘家的似乎对古博国很了解?” 刘家主一顿,赶紧摆手:“听说,听说而已。” 这三人尽力劝他去灌江城说软话。 看似是出主意。 其实不然。 如果他去了,那就说明他认下,今年粮商不来是他的过错。 如果不去,纪炀看看这三位。 他们三个里面,肯定有“厉害”人物,“忍辱负重”去灌江城帮忙联系,来顶替他这位知县的职责,把粮商的事给办成,甚至把牧场的事也办成。 到时候这家的手岂不是顺理成章插进这两件事里。 后面帮百姓们要抵押田地也会理不直气不壮。 而且话里软中带硬,逼他快点选择。 否则“山贼”,“敌军”就要来了。 到时候粮食都没了,看他拿什么修牧场。 纪炀听出话中的意思,这三家除了裴家主之外,另外两个也知道其中意思。 说白了。 逼着减免田租,像是从他们身上割肉。 再加上清除隐田,更是挖了心头血。 加上持续不断,到现在也没修好的石桥,一点点地放血。 后面又是牧场又是要回抵押田产。 几件事加起来,这三家已经明白纪炀的决心跟毅力。 不仅他们明白,他们背后的人也看了出来。 连周围的豪强们心里也有些害怕。 只有怕了,才会联合绞杀。 只有敌人怕了,才说明纪炀做对了。 所以纪炀这会反而笑着回话,丝毫不觉得眼前三人杀气有多重。 现在就是让纪炀做选择。 承认是自己的错,以后在衙门话语权便少。 让三家跟之前一样,继续插手衙门的事。 不承认有错,三家站出来解决粮食的事,或者让“匪贼”们过来洗劫一空。 鲍家主缓缓道:“知县大人,我们知道您是为百姓好,但百姓们苦,我们就不苦吗。” 小知县 第187节 “对啊,每天监督他们干活,很累的。”裴家主附和。 而刘家主更是大言不惭:“这些人天生懒惰,不抽打不干活,单是管理他们,都很费工夫。您刚来不知道,这很正常。” “如果他们自己种田,他们也没钱买种子,更不用说维持生计了。”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则。知县大人,还是不要过多干预的好。”鲍家主开口道。 可他自然想到纪炀不收他金子时,那晚的话。 纪炀说,谁都没有办法阻拦百姓们想要土地的心。 这句话几乎是鲍家主最近每天晚上噩梦的来源。 所以他写信给灌江城的官员,促成此事。 他就是要让灌江府大小粮商都不来此处。 等他力挽狂澜的时候,太新县的百姓才知道,这里到底依靠谁在运转。 绝对不会是眼前这小子。 即使他的话让人夜不能寐。 那也不会是他。 纪炀看出鲍家主眼中的寒意,笑着道:“也就是说,我只有这两个选择,是吗。” 鲍家主慢吞吞道:“您是知县大人,您的选择自然很多。” 这话阴阳怪气的裴家主都看了出来,他刚想说话,被裴县令按着死命摇头。 别说。 这会别说。 纪知县这会真的生气了。 别看他在笑,但他真的在生气。 “要我说,你们这些选择也确实不够好,若是聪明的话,应该能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等会。 这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骂他们蠢了? 刘金牙开口:“您不去灌江城道歉,那怎么办?粮食堆着?您的牧场还建不建了?” 鲍家主合围:“对啊,过了秋天,那就过了季节。您明年再说?” 按理说,裴家主应该补一句,真有流寇过来抢怎么办。 这也是那两家安排他说的话。 可这会见他侄儿脑袋都要摇散了,竟然真的闭嘴。 两家见此,倒也没讲什么。 以纪炀的聪明,此刻应该知道下文。 纪炀看看他们两个,又听鲍家的道:“能进或许可以去潞州求援,您在那边三年时间,听说跟几个部门的人都很熟。” “可远水救不了近火,能赶在秋天之前,卖了粮食,再整修好牧场吗?” 不错,这是把他的后路都算清楚了。 潞州距离灌江府,隔着一个凉西州。 真要这么做,等羊送过来都要过冬了。 那会的“流寇”已经过来洗劫太新县,让他一年的成果付诸东流。 纪炀微微点头:“是啊,你说得没错,我现在求援,肯定晚了。” 这话说完,众人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只听纪炀又道:“若我在秋收之前,就已经给潞州通判写信,请他帮忙联系凉西州的知州,让凉西州知州帮忙,这事又会如何?” 什么东西?! 秋收之前?! 你在秋收之前,就能知道,我们要联系灌江府大小粮商一起,拒绝购买太新县粮食? 其实不是。 但纪炀只是有备无患而已。 灌江府从根上就烂透了。 他之前就说,根本没打算往灌江府交银子原因也是这个。 还有,灌江府权利勾结。 而粮食在所有东西的第一要位,粮食渠道肯定早早握在手里,这不稀奇。 当时预估自己手里有多少粮食的时候,纪炀就想了这个可能性。 有什么比粮食烂在自己手里,花不出去更难受? 那就是内鬼勾结外贼,让关外或者本地流寇来洗劫。 所以粮食不能在手里太久,但卖给本地粮商他又不放心。 纪炀既有潞州通判的关系,潞州在两年前的凉西州雪灾里,帮过新来的知州。 层层关系联系,再加上又有隔壁今安县徐铭的信件,联系到凉西州指挥使。 这一文一武关系打通,剩下的事并不难办。 纪炀看着眼前的这几位。 不相信本地粮商,不相信本地官府,果然是对的。 或者说,从到灌江府的那一刻,他就没有相信灌江城的官府。 众人起身看向纪炀,不可能。 怎么会未卜先知? 只听外面凌县尉快步走来,对纪炀抱拳道:“知县大人,凉西州收粮的队伍已经来了,是凉西州指挥副使亲自押送,已经快到衙门了。他们还顺便带来三千头羊跟万斤牧草种子。” 纪炀这才有点真挚的笑意:“这次要多谢今安县的徐知县,听说指挥副使是去看他的,顺便路过太新县。” “不过由他们运送物资,想必路上也没有宵小靠近。” 废话! 运羊群运粮食的队伍跟着军队后面,谁敢动他们? 徐铭那边有着梁王的关系,站稳之后就能联系凉西州指挥使,这是早就知道的事。 纪炀帮他们那边稳定,这些兵马就会过去给梁王的人撑场面,然后得到梁王从汴京分下来的物资。 只不过是跑跑路,就能得到东西。 凉西州指挥使等人肯定愿意。 再给徐知县撑腰的过程中,顺便接下这个活计,也不算为难。 这是潞州通判跟凉西州知州共同努力的结果。 当然,纪炀见到凉西州指挥副使的时候,那指挥副使朗声笑道:“你那牧场种出上好牧草之后,可别忘了我们凉西州的兵马,说好的两万斤,一点都不能少。” 纪炀笑:“定然不会少,而且我们要种的牧草,可是上等牧草。” “紫色苜蓿,红三叶,甜象草,皇竹草,到时候一定送过去。” 听着这些牧草名字,指挥副使已经眼睛放光。 牧草这东西! 永远都不会嫌多! 他旁边的马儿听了都愈发精神。 跟着后面的三家已然明白。 纪炀从头到尾,都没想过用灌江府的人或者事。 早就跟隔壁今安县知县一起,把这事交给更能信赖的“外人”。 当朝廷想要举国之力来解决麻烦的时候,甚至不用举国之力,只要让周围给他们行个方便,所能调用的资源,都不是本地所谓豪强能比的。 纪炀亲自款待凉西州指挥副使等人,但他们把运羊群,运牧草种子的商贩送到,也就继续出发了。 凉西州指挥副使带着大几千兵马的目的地是今安县。 说是帮今安县剿匪。 无非借着剿匪名义来帮徐铭徐知县安安本地有些躁动的心。 指挥副使想到他们凉西州近两年上任的新知州所说,只有周围稳定了,凉西州才会更好。 虽然咱们不会给灌江府钱粮,但这种小事能帮就帮。 灌江府是边陲之地,那边安稳了,他们这些地方才能安稳。 作为武将,指挥副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以前灌江府什么样,大家看在眼里,如今真能管好? 又想到纪炀的名声,似乎有可能。 当初他还把凉西州的豪强扔了回来,让不少人拍手叫好。 灌江府这边的人难缠点,应该也只是费点功夫。 凉西州指挥副使等人浩浩荡荡过来,浩浩荡荡离开。 纪炀看着,还真有梁王的作风。 但留下的东西,全都送到牧场! 什么! 没给钱? 小知县 第188节 凉西州的粮商给啊。 太新县衙门,先把粮食给凉西州粮商,粮商把钱给牲畜商跟牧草商。 他们衙门还能留一部分呢! 当然,这些粮草也没有尽数卖完,纪炀留了三分之一在粮仓里面,一部分用于衙门吃喝。 另一部分本应送到灌江城,当做太新县境内的田税。 可纪炀并不打算送去。 他们这些县城的田税比其他地方高? 为什么? 自然因为要供养军队。 那何必多此一举,让他送到灌江城? 不如直接送到定江关! 定期送到定江关! 让那里的将士们知道,他们太新县,在努力成为定江关的大后方! 裴,刘,鲍三家。 几乎目瞪口呆看着纪炀办差。 先安顿好牧场的事,交给文饶县赵大人,又把早就招好的牧民跟百姓送过去。 然后安排粮商把粮食装车,等到凉西州指挥副使等人从隔壁今安县回来,马上就能上路。 最后安排人去定江关送粮。 不到半个月时间。 之前笼罩在太新县上的乌云尽数散开。 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灌江城某些人还在等着纪炀去“求情”,去服软。 然后呢? 然后人家根本不看你。 离了你灌江城,他灌江府下面的县城就不过了? 怎么可能。 这是在做梦。 另辟蹊径,纪炀一直很可以的。 你制定了规则,我就要按照你的规则办事吗? 不可能。 这些粮商还以不错的价格,收了本地百姓的粮食,让他们手中多了些银钱,为接下来的赎回土地做准备。 一切都在按照纪炀的规划在走。 等这事成了,不止太新县内发出欢呼。 周边的县城,以及灌江府更多县城,全都在为此事高兴。 反抗当地豪强,好像真的可行? 人家太新县都做到了啊! 不仅让对方减租,还绕开这些人,成功交易。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灌江府不少地方豪强,感受到本地百姓的一丝躁动。 此时的太新县,俨然成了反抗豪强的风向标。 所有百姓,所有被压迫的百姓,都从太新县的成功里找到希望。 至于他们为什么知道太新县的事,还知道的那么清楚? 纪炀看着风尘仆仆回来的卫蓝,挑眉道:“都发完了?” “发完了,这纸张上完完整整写了太新县最近发生的事,也写了怎么要求减租,怎么要抵押的土地,很受当地百姓欢迎。” “基本都是识字的书生念,百姓们围着听。” 卫蓝兴奋道:“前几次发的时候,大家还没那么热情。这次我跟手下一去,他们都抢着要看。” 纪炀笑:“也不能我们一处百姓努力,总要一起努力才行。” 不过卫蓝还是道:“这样有用吗?他们当地可没有您,没人给他们做主。” “没关系,只要他们为此兴奋,心里点起星星之火就行。” 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他们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等他再去的时候,一切都会顺理成章,不用像太新县这样从头开始。 怎么说呢。 撬墙角这事,是越做越顺手的。 在得知隔壁文饶县跟今安县被太新县的事鼓舞,纪炀便让卫蓝暗中给其他县城发小传单。 只讲太新县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并不说什么大道理。 当地有识之士必然会看到,等到时机成熟。 灌江府各地,都会纷纷响应。 虽然纪炀也觉得自己搞的这件事有点大。 可想到五年当知府。 只能出点狠招。 外面的事暂时不提。 现在太新县,真的有了新模样。 认真在官田做事的,收拾收拾去牧场干活的,还有卖力修桥的劳役。 再有来衙门门口争着抢着要赎回土地的。 从定江关过来,确定粮草事宜的吴指挥使一时沉默。 这是太新县? 或者说,这是他认识的裴地? 新这个字,好像成真了。 以前路过田地,都是拿着鞭子的监工。 现在几个百姓敢跟监工吵架。 “不行就去官府!去衙门!看看谁对谁错!” “谁要跟你们去!知县肯定向着你们!” “对啊!肯定向着我们!” 吴指挥使神色复杂。 听到太新县要定期给他们拨粮的时候,他已经觉得震惊。 现在这对话,更是颠覆他的认知。 吴指挥使身边的手下表情也差不多。 最后只能说了句:“新知县过来,还是不是还不到一年?” “还不到。” “不到一年,给我们送粮送羊,这次还说以后定期送?” “我在做梦,一定在做梦。” 到了衙门里面,见三家的管事跟排着队赎回田地的百姓,吴指挥使已经说不出话。 等见到纪炀,下意识拍拍他肩膀,想说不愧是武侯的孙儿,但又觉得如此夸赞,反而对纪炀不太尊敬。 以至于场面非常好笑。 吴指挥使最后道:“那个,你们还要种牧草?还要分给凉西州的人?” 怎么办。 开口就是要东西了? 吴指挥使老脸一红,好在络腮胡很厚,只有耳朵透出红意。 纪炀笑:“必然是先供应定江关,作为定江关的后方,优先支持咱们的兵马。” “好!”吴指挥使中气十足。 牧草可是好东西。 他们屯田也有种,到底不如专门种植更好。 纪炀看着排着队赎土地的乡亲,带了吴指挥使等人去商议以后怎么运粮的事。 三家原本没那么容易松口。 毕竟赎回地契,他们虽然能得点利息,可长远来看,却收不了田租,更不能把他们当免费劳役。 原本完整的土地,也因为农户的存在,变得东一块西一块,看着非常不爽。 可纪炀那手实在把他们吓到了。 动辄联系凉西州的人,还提前识破他们可能会有的计划。 凉西州的兵马路过太新县直奔今安县,震慑的可不止今安县的豪强。 小知县 第189节 纵然是裴家,也不敢跟正规兵马较量。 而鲍家跟刘家更从中看出深意,特别是鲍家,他终于明白朝廷派来的人有何不同。 他们所掌握的资源都跟其他人不同。 灌江府,还在内部争来斗去。 新来的知县们却已经顺利运用外部资源。 如今只扯来一个凉西州。 等到举国之力的时候,任何人都不是对手。 更不用说所谓的裴,刘,鲍三家。 也是这个时候,鲍家主终于意识到,纪炀从未把他们当做对手。 就算来了太新县,许多招数也不是对他们用的。 唯一正眼看他们的时候,可能就是他们修桥的时候。 可他的费心思,也只是为百姓修桥而已。 至于其他时候。 纪炀的目光并不在他们身上。 又半个月过去,凉西州的人已经尽数离开,指挥副使自然早就走了。 可牧场已经建起来,牧草种子合理撒种,很快就会看到成果。 羊群经过短暂的混乱,开始变得井井有条。 牧场的员工们也开始学习怎么挤羊奶,剪羊毛,怎么科学合理地放牧,怎么给羊断尾,怎么给公羊去势,更在学种植牧草的技能等等。 他们不再是那三家的佃户,而是跟着衙门每个月按时拿月钱。 趁着机会赎回土地的农户,重新确认户籍,从之前的非编户变为编户,又有了正式的身份。 这次夺回农户的百姓共有一万多人。 他们要么是这次卖粮剩下一点钱,更多还是从石桥获利。 不到一年时间,几乎遍地佃户的太新县,已经有近两万人脱离佃户的身份。 剩下的佃户也在跃跃欲试。 因为他们听说,知县大人准备再收回一部分荒芜的官田。 以田地荒芜为由,把官田从三家手中收回。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纪炀想的自然是乘胜追击。 反对? 现在拿什么反对? 家丁?爪牙? 是家丁爪牙多,还是急切想脱离三家佃户身份的百姓多? 百姓们知道,只要等知县大人收回官田,他们全都去种官田,那明年的田租田税合起来不到三成,不比三家的六成强? 信任谁,这还用讲? 刘,鲍两家盯上裴家私兵。 可裴家主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吴指挥使。 吴指挥使竟然说,让他去定江关当副手?一起保家卫国。 对此,裴家主裴又锋第一反应是,在开玩笑? 他手底单是私兵就有五千,做一个一千兵士的指挥使副手?甚至不是副将! 傻子才会去。 可吴指挥使却道,如果他去了定江关,便会有正式官职,正式的俸禄,再去抗击敌军,便会由纪知县上报到汴京。 连皇帝都会对他进行封赏,顶戴花翎,不是如今可比。 这可是真正光宗耀祖的事。 比之你家先辈还要厉害! 光宗耀祖这四个字,很多承平国人都抗拒不了。 裴又锋更是如此。 可吴指挥使自己的封赏都报不上去,何况自己的。 不过有纪炀在?许多功绩应该不会被隐瞒? 还有,他那侄儿刚被推上去当县令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感觉。 如今说话办事越来越有气度,连官服官印都格外好看。 每次看到他穿那么花哨,裴又锋心里也有些触动。 更不用说侄儿如今也算正式的官员,上次凉西州指挥副使面前,他侄儿还能站在前面谈笑风生。 自己却是一介草民,不能靠近。 见他犹豫,吴指挥使想到纪炀所说的汴京之事,隐隐也有些激动:“不着急,你再想想,等相通了再说。” “只是副手这事,八月前必须定下,如果以后再来,可没那样简单。” “你同我之前浴血奋战过,所以才把这等好事告诉你。” 吴指挥使在裴家主这当了回谜语人,让他想破脑袋都猜不透。 他这会其实还是不想去的。 当朝廷的人固然好,可自己私兵五千!五千呢! 好在他侄儿裴县令很快回家。 不等他问,就听他侄儿低声道:“家主!朝廷,汴京朝廷派来的使者,不久就会到太新县!说是要给吴指挥使补封赏!” “吴指挥使很可能要当将军了!” 将? 将军?! 裴家主立刻跳起来。 当指挥使的副手,跟当将军副手,这是两码事啊! “什么时候的事?”裴又锋急切道。 “明后两天便到太新县,到时候知县大人也会随汴京使者同行,一起去定江关恭贺吴指挥使被封将军!”裴县令说罢,又看看家主。 没把另一件事也说出来。 知县大人还讲,这次估计还会顺便带来一封调令。 把他调到苏州下面县城的调令。 两处相隔五千多里,他这一去,既成朝廷正式官员,也是彻底离开灌江府。 裴宸原本还有些犹豫,但想到裴家主即将当吴将军的副手,好像自己的离开也能理解? 而且裴宸隐隐觉得,这已经是知县大人对他们裴家网开一面的结果。 那边裴又锋咬牙,低声道:“去定江关的时候,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我就去看看,看看再说。” 第81章 裴又锋所说的看看, 自然是看看要不要当吴指挥使,不对吴将军的副手。 但去了定江关, 肯定会有许多规矩, 没有现在这般自在。 他的人,是定江关的五倍! 而且他还有土地! 可话说回来,吴指挥使的手底下的人, 一个可以打他手下七八个。 如果是作战的话,那更不用讲,人家会兵法, 会战术,说不定还会毫发无损, 自己的人只能靠着私自购买的武器讨一点点好处。 不过这是以前。 现在定江关有了纪炀, 必然不会像之前那样寒酸。 即使看不上纪炀一心“为民”, 裴又锋也不得不承认, 只要纪炀能腾出手, 绝对会给定江关许多好处。 看他几次三番送东西就知道了。 实际上纪炀并未求定江关为他做过什么事。 他还主动送东西过去。 旁的不说,定期给粮草这种, 可是纪炀自己提出的。 而且纪炀的为人, 他肯定会为将士们考虑。 给这种人的任地守城, 不是件难事。 但他五千兵马! 五千! 到底是去当官, 还是继续带着自己的私兵,裴又锋有点难以抉择。 所以他提出,等吴指挥使受封赏的时候去看看, 看看再说。 其实裴宸裴县令,也是这样想的, 他奉命而来, 知县大人讲, 如果裴家主想去定江关看热闹,那可以同意。 小知县 第190节 想到这,裴宸又道:“其实,家主。有纪炀在,他或许不会让我们有私兵。” 私吞田产都不允许,何况私兵。 “急流勇退,当个将士,回头以您的勇猛,说不定也能当将军。” 裴宸转达的话,算是说到裴家主心坎。 他是不聪明的,可谁都能看出来纪炀的决心。 私兵这种事,他只是还没开始收拾罢了。 如果纪炀在这,肯定会说,怎么没开始,这不是正在收拾。 但以裴家主的角度,一切还没开始。 让他放弃这些,真的太难了。 裴宸最后道:“后日跟着汴京来的队伍一起出发,您跟在队伍后面,我给您安排,可能要屈尊换上小吏的衣服。” 裴家主不情不愿点头。 如果不换上小吏衣服,肯定不能跟着队伍前去定江关。 这边事情定下,裴宸总算松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又或者是不是太自私。 又或者跟纪炀拼一拼,说不定裴地还能恢复。 想到最后一个可能性,裴宸自己都笑了。 他跟裴家主两个人加起来,也比不过纪炀的聪明才智。 有时候,还是要识时务一点,人家已经给了退路,再不接着,那边会不耐烦的。 裴宸揉揉脸。 快了,做完这些,他就能离开这。 离开这个让他充满负罪感的地方。 裴家这边暗暗要跟着去定江关。 其他两家还想着,以他家的暴脾气,肯定吃不了这个亏,只等着跟之前一样,裴家冲锋陷阵,他们两家跟着吃好处。 纪炀这边终于收到汴京的来信。 说起来,已经是去年年末做的事了,汴京那边终于有了消息。 当时纪炀好友井旭送粮草过来,纪炀让他回汴京见到皇帝时候,如实说这里的情况。 更要说明吴指挥使的军功,再要点兵器过来。 等到年后,朝廷终于把这事拿出来讨论,一直到如今七月十三,总算有了结论。 他给吴指挥使的请封也有结果。 那边犒赏队伍还在慢慢接近,一般到有人的地方,就会展示出皇家威仪,毕竟使者代替陛下而来,陛下所有的排场,犒赏队伍必须有。 所以队伍走得会格外慢,而前面则有送信的提前告知,好让一路官员提前准备。 这也不是劳民伤财,更不是故意折腾使者。 只有一路吹打,一路显出仪仗,一路抬着封赏招摇过市,才让证明陛下对此事的重视,对受封赏的官员重视。 更别说,这是守边关的将士,犒赏三军这句话,可不是骑个马送个信就行的。 按照现代的话说,必须要有仪式感,排场必须大,不然显不出身份。 这种仪式感也很有必要。 七月十六清早。 纪炀带着太新县官民站在太新县主街上迎接天家使者。 那边人还没到,只听到厚重的鼓乐声响起,这种雅乐只有皇家朝廷才能演奏。 所到之处,都会让人知道,是陛下对臣子们的封赏来了。 远远看过去,前面是穿戴整齐的皇家禁卫,后面抬着空的皇帝车驾,车驾所到,证明皇上驾临。 车驾稍稍往后,有个骑着骏马的太监,这太监戴着高高的帽子,身着彩衣,一看就是报喜来的。 估计到太新县之前,这队伍重新修整过,看着格外有精神。 车驾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皆带着精神的帽子,衣裳格外漂亮,他们手里抬的,肩上扛的,再有牛车拉的,全都是陛下给的封赏。 一路从汴京而来,沿途过往的城镇全都知道,灌江府定江关的吴指挥使,坚守关卡二十七年,是人人称赞的大英雄。 纪炀看着这排场,就知道朝廷是重视的。 他递上去的奏章也算没白写。 而裴家主更是目瞪口呆看着一切。 那么豪华的车驾,那么尊贵的禁卫,那么高高在上的内官,千里迢迢过来,都是为了吴指挥使? 都是因为他镇守边关? 他呢? 他也干了! 虽说做的不如吴指挥使好,也是由指挥使指挥的。 但他也为承平国流过血! 要说不嫉妒,那都是假的! 就在裴又锋羡慕嫉妒的时候,只见纪炀跟他侄儿都迎了上去,而他只能在原地看着。 自己侄儿都能过去跟天家使者说话,他呢? 他跟在一群不起眼的小吏后面,半步都不能上前。 就连这小吏的身份都是借的! 可这封赏,也该有他的啊。 难道就因为,他不是朝廷的将士? 这个想法让裴又锋嘴里泛酸。 等太新县衙门队伍进到封赏队伍的时候,这种酸意更加明显。 作为太新县最大的两个官员,纪炀跟裴宸都在做前列,跟天家使者同样骑马同行。 其他一概人等只能步行。 步行到定江关? 裴又锋从来没有过啊。 纵然在他还没当家主的时候,去那边也是骑马。 但想到吴指挥使说过的话,他还是咬咬牙跟过去了。 裴又锋跟着汴京来的封赏队伍前去定江关的事,刘,鲍两家都知道。 但他们一头雾水,他跟过去干什么? 纪炀对这些事心知肚明,也知道裴又锋的想法,但这会还是跟天家使者说话。 这次封赏队伍一起去定江关,韩潇肯定也跟了上来,毕竟在定江关还要解决很多事情。 所以衙门干脆交给五姑娘。 纪炀对五姑娘有些信心。 殊不知林婉芸这会有些愣怔,纵然她再大胆,也从未过过这种事啊。 不过她也不是常人,硬生生压住胆怯,学着纪炀平时的模样去处理政务。 封赏队伍前进的速度比平常人走路还要慢点,等到没人的时候,速度才稍稍加快。 纪炀笑着对内官道:“这一路过来辛苦了。” “辛苦是辛苦的,但能给陛下办差,自是荣耀。”内官笑眯眯道,“伯爵公子近来身体可好?你家林娘子方才匆匆见一面,比在汴京的时候气色还要好呢。” 骑马稍稍落后一点的裴宸裴县令心里愕然。 硬是挤到前面的裴又锋表情差不多。 以前知道纪炀是伯爵家嫡长子,可汴京的内官对他这样客气,足以见他的身份并不是虚的。 纪炀笑:“这里天地广阔,我们夫妇两人为陛下守边关,也觉得畅快,比之在汴京,自然差不了多少。” 能被皇帝派来的内官,自然忠心耿耿,此刻听着纪炀说话,怎么听都觉得好听。 “好好好,陛下可是十分挂念你们,还怕你们在此地不习惯,方才放在衙门的,都是汴京特产。你跟你家娘子定然会喜欢。” 听内官这么说,纪炀挑眉:“我是喜欢,我家娘子在扬州长大,还请陛下赐些扬州的特产才好。” 内官忍不住又笑,指着纪炀道:“你呀,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说家常一般,听得周围人面面相觑,特别是太新县人士。 他们知县大人,真的不同旁人啊。 内官又道:“侯爷家孙儿井旭井少爷,如今已经在兵部任职,虽说是个随从小官,但他做得不错,不过还有件事,倒是不好。” 纪炀看过去,只听内官低声道:“你家庶弟纪驰,今年又没中,听说家里十分生气,让他继续闭门苦读。” 纪炀笑:“他才多大,考不中很正常。” 内官说着这事不好,其实也是笑着讲的,可见知道他们家实际情况。 这会讲对方的倒霉事,只是主动拉近距离。 “是年岁小,但两次不中,也就没有当初天才的称号了。” 纪炀还在汴京的时候,那庶弟何等风光。 十四岁中举,所以让他侧室母亲有扶正的可能。 四五年过去,虽然年岁还不大,但想要压制他嫡长兄,这就难了。 以纪炀现在的功绩,就算三年后他庶弟高中,那也要屈居在他下面。 小知县 第191节 内官说这话,自然让纪炀安心办差,汴京那边不会出问题。 两人笑眯眯带着封赏队伍缓缓前行。 此刻的定江关早已得到消息。 整个定江关都有些沸腾。 封赏? 给他们指挥使的? 二十七年时间,几乎不闻不问。 现在给封赏? 定江关一千将士简直不敢相信。 听着斥候一点点报告,说是封赏队伍越来越近,还抬着数不清的赏赐。 吴指挥使皱眉,他怎么也想不到,纪炀所说的竟然是这件事。 纪炀说,找到合适的时机,裴又锋肯定会同意放弃私兵,进到军营,甚至没有正式官职也行。 当时吴指挥使还不太相信,但现在却不同。 他好像知道,纪炀怎么“引诱”裴又锋上钩了。 但竟然是这种方法? 给他封赏? 不对,明明是给他封赏的时候,顺便解决裴又锋的事。 即使吴指挥使再不乐观,也知道纪炀为了请封的事,肯定忙了许久。 甚至从去年开始就已经着手在办。 在定江关二十七年,吴指挥使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纵然当一辈子指挥使,他心里也觉得自己是英雄。 那些虚名对他来说无所谓。 可真到这种时候。 其实还是有点在乎的。 吴指挥使的副将开口道:“指挥使,您要不要刮一下胡子!那可是封赏!说不定还能升官!” “去去去,什么笨驴,给点封赏就行了,还惦记升官?”吴指挥使摸摸络腮胡,“来,给胡子梳洗一下,算是对得起他们。” 副将其实看出指挥使的紧张。 谁努力不想看到成果,谁守边的时候不想要那份荣誉? 这并不是说他们不伟大。 而是任何努力都想得到称赞,这是人之常情。 不用吴指挥使吩咐,边关上下抱着说不清的心情开始收拾道路跟营地,以迎接封赏队伍。 吴指挥使梳洗好胡子,站在边关往外看了许久。 二十七年,这会竟然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要说什么封赏有多重要,不如说朝廷终于看到他们更为重要。 他们这些人的坚守,终于在二十多年后被看到。 这种嘉奖来得太迟,他现在也不能释怀。 可总归是来了,总归没有像那些白头兵一样,没有成为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 如此复杂的心情,吴指挥使吴金川守在城楼上,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七月二十七,行走缓慢的封赏队伍,在即将到达定江关的时候停下脚步。 这一行三百多人,全都换上最后一套干净衣服,鼓乐手重新架起乐器,众人洗把脸,以最好的面貌进到定江关营地。 作为天子使者,他们不能丢陛下的颜面,更要让受封赏的将士们感受到陛下的诚意。 纪炀等人也不例外,不过他跟裴县令还好,毕竟一路骑马。 裴又锋在后面可惨了,全程用脚走路,虽然以他的体力不算什么。 可他在这十一日里,已经感觉到自己跟侄儿的差距。 不管人家那官是怎么来的,可人家就是官。 他就是草民。 这种认知让他很是不爽,对裴县令态度也不算佳。 纪炀看在眼里,心知这事约莫已经成了。 再看看裴县令,他也是愿意离开的。 只要这两个离开,一个去往定江关,一个到苏州下面县城任职。 裴家的势力自然烟消云散,再也掀不起风浪。 纪炀笑笑,跟着内官继续启程。 但再往里面的路,众人皆下马,亲自走到营地里。 此时的营地一片肃穆。 这里的年轻人很少,多数人跟吴指挥使一样,已经年过四十,可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头一次见到朝廷封赏。 看着陛下仪仗,看着浩浩荡荡的鼓乐队伍,再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封赏。 这群边关汉子忍不住激动,甚至有些失态。 吴指挥使刚要制止,从汴京而来的天家使者笑着道:“不妨事不妨事,陛下说了,定江关的将士们最为勇猛,要我们一定以礼相待。怎么高兴都不为过。” 纪炀在旁边笑,有这位在,定然能把将士们哄的特别开心。 果然,接下来皇帝圣旨还没颁,内官一连串夸赞的话不要钱一般。 什么忠勇双全。 什么驰骋纵横。 什么忠肝义胆,什么国之楷模。 说的定江关将士们脸都要红了,最后内官又道:“陛下自从知道此事,每每想起,便愧疚万分。” “他远在汴京,隔着千山万水,也觉得心痛。” 内官眼圈微红,表情真挚无比,一字一句说到全体将士的心坎上,半点架子也没有,更把陛下的痛心说得十分清楚。 吴指挥使都微微动容,更不用说下面的人。 等大家情绪好一些,内官才开始宣读诏书。 里面更是一连串夸赞的话语,但最后的一段才重要。 陛下,竟然封他们指挥使当了将军! 吴指挥使吴金川,荣封正六品明威将军,手下可至三千人,不需请示灌江城,另有俸禄增添无数。 后面的封赏更不用讲。 手下将士,全都晋升一级,俸禄翻倍,支出银钱皆有陛下私库支付等等。 接下来一连串的赏赐更不用说。 这正六品的将军,听着是低了些,但别忘了,边关将士的职位跟文官不同。 有了将军这个名头,日后调回汴京城,直接去兵部做个四品大员不成问题,俸禄更是加一等,连子侄都能受荫封。 等于说,这次封赏,是带着他全家老小,加上以后退休全都安排到位了。 实际的好处,只多不少。 更别讲,吴将军听了后面对自己手下的赏赐,这下笑容才更多。 就说嘛! 只有他一个人得封赏,那有什么意思。 兄弟们一起加官进爵,还以为涨俸禄,这才对啊! 纪炀适时又给了张单子。 这是他让井旭帮忙讨要的兵器名目。 吴将军打开一看,整个定江关,所有将士,一起换武器?一起换盔甲? 而且还能领新战马? 吴将军正高兴呢,那边内官亲自捧了英姿飒爽的黑青色盔甲前来:“还请将军换上,这可是陛下亲自赏赐,大内打造的盔甲,刀枪不入,水泼不透,火烧不侵啊。” 竟然这般好? 内官带着人,亲自给吴将军换上黑青色盔甲,头盔上一撮红缨,更显潇洒。 打眼一看,便是战神模样。 连脚底的靴子都是最好的皮子打造,穿上轻柔趁脚不说,上面并无太多坠饰,十分简洁实用。 吴将军身材高大,鲜少有刚合适的盔甲,这一身却十分贴合,可见确实是专门为他而造。 这一身既实用,又气派。 腰间的腰带的配饰更用轻钢打造,将这身盔甲的气势显露无遗。 纪炀看着都道:“我都羡慕了。” 吴将军挑眉:“羡慕也不行,我的。” 吴将军对这盔甲爱不释手。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还穿到了他身上。 有这东西,打仗的时候就能少受点伤,谁不怕死啊,他也怕。 小知县 第192节 但怕也要上。 角落里的裴又锋眼睛更是挪不开。 他对这些东西也有研究,吴将军身上这盔甲,纵然有钱也买不到。 最后那黑色披风一穿,只听周围都在大喊吴将军,吴将军。 他之前还觉得吴指挥使太傻,明明朝廷不重视,还坚守这里,更是把定江关守得水泄不通。 现在他也眼红啊! 就连吴将军的副手,也得了新武器,那可是上好的弓箭。 接着,流水般的封赏进到营帐里,营帐都装不下! 不说这些东西,就见这些汴京来的内官跟禁卫,一口一个吴将军,更跟吴金川说笑,让他回头回汴京时,一定要跟他们一起踢蹴鞠跑马狩猎。 以吴将军如此本事,定然是一把好手。 看看,退休生活干什么都有着落了。 就在裴又锋羡慕的时候。 纪炀走到裴又锋身边的裴县令旁停下。 纪炀语气装做有些惊讶,用裴又锋也能听到的声音道:“裴县令,汴京来的,还有另一份文书。” 见两个裴家人都看过来,纪炀才缓缓打开内官给他的东西。 “苏州下面有个小县,在苏州不算富裕,但放在灌江府绝对首屈一指。那边的知县年迈去世,朝廷命你去苏州任职。” “什么?!苏州?!” 裴县令没开口,裴又锋先震惊了。 那种好地方,轮得到他们? 轮得到他侄儿? 纪炀解释:“应该是正好这边送封赏,陛下想到裴县令在此做得不错,所以顺手指了他。” “只是要远离家乡,实在辛苦。” “这有什么辛苦的。”裴又锋喃喃道,看着侄儿皱眉,心里更不是滋味。 那么好的地方,给他他都想去。 纪炀见已经差不多了,把文书递给裴县令,自己去和吴将军说话。 此刻吴将军身边围着许多人,但纪炀过来的时候,众人下意思给他让路。 虽然纪炀没邀功,可这些封赏怎么来了,大家心里都有数。 不是他请封,灌江府怎么会记得他们。 又给他们粮草,给他们要武器。 大家心里都明白! 这地方来了那么多知县,也就纪炀真的能做成事。 吴将军更是深深看着纪炀,他欠纪炀这份情,看来很难还清了。 旁的不说,这次连他的家人都给安排妥当,以后不管做什么都有退路。 他可以不要将军这个虚名,却没办法不在乎以后在汴京的安排。 纪炀笑着道:“这也不是我的功劳,是你们自己挣来的。” 吴将军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这是他们挣来的。 但没纪炀,又怎么能说得清楚。 纪炀以后,就是他们定江关所有将士的恩人。 不说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至少谁欺负纪炀,就是他们过不去! 他们肯定不会同意! 有仇必还,有恩必报! 否则还是定江关的将士? 几乎一夜之间,定江关所有兵士换上新的盔甲,拿起崭新的武器,弓箭都补充了许多。 听说战马会在年前送来。 原本就是骁勇善战的部队,这下更所向披靡。 纪炀等人也为他们高兴,凌县尉更是混入其中,摸了好几次盔甲,看来也很是喜爱。 汴京来的内官同他们一起喝酒吃肉,面子更是给得很足。 这消息传到周围营地里,估计其他地方要羡慕死。 这种脸面,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要说定江关,也不是没有落寞的人。 吴将军跟纪炀走过去的时候,裴又锋穿着小吏的衣服,跟众人格格不入,脸上半点高兴都没有。 吴将军轻咳:“裴家主,你怎么不去吃酒。” 裴又锋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扭过头:“吴将军还记得我啊。” 纪炀听着想笑,开口道:“我先回去了。” 听此,吴将军装模作样:“知县大人别走,其实有件事想共同您商议。” “我想问你要个人。” “裴家之前也为守卫边关做过牺牲,他许多族亲,都死在战场上。” “到底是民兵,以前的知县也没记过,所以您去帮定江关弟兄请封的时候不知道这件事。” 纪炀故作惊讶:“还有这回事?” 不过纪炀踌躇片刻,还是道:“可惜了,若是定江关的人,这事必然能成。但到底不是朝廷的将士,不好请封啊。” “所以我想请裴家主到定江关任职,您看可行吗?” 听到这话,裴又锋赶紧抬头。 纪炀却道:“虽有些不合规矩,但也可行。只是一进军营,他这也没什么居功,只能委屈为裴家主从最开始做起。” 最开始,不就是小兵? 他当小兵?! 好在吴将军帮他说话:“以裴家主的能力,当小兵屈才了,不如在我身边做个副手,也不算辱没吧?” 当将军的副手,自然不算辱没。 裴家主见纪炀还在犹豫,开口道:“知县大人,我真的为承平国守过边关。” “您看我这背上的刀疤,就是当时留下的。” “当时我爹见此地盗贼横行,又有外敌入侵,就组织乡亲守卫家园,最后吴将军招揽我家,也是出过力的。” 当然,从中也收揽不少钱财,杀人放火,趁火打劫的事也没少做。 纪炀适时点头,最后道:“只是你家要怎么办?裴县令也要离开,你也要走。那裴家?” 说到这,裴家主笑笑,看向纪炀:“知县大人,您就别装傻了。” “我是真傻,但也不至于特别蠢。” 裴家主是想不明白的。 但他身边要走的裴县令,都姓裴,裴宸在昨晚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裴又锋。 从最开始的计划,再到调他俩离开裴地。 一步步地,全都在纪炀的计划之内。 他算无遗策,两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不止他们两个,还有刘家,鲍家。 裴又锋知道真相后想要生气,可却听侄儿道:“不瞒您说,若现在舍弃家业,还能保住性命。” “否则,会死的。” “您若不信,就去定江关先躲躲,看看刘家,鲍家的下场再说。” 如果是最开始的裴又锋,或者纪炀刚到那会的裴又锋。 定然不会这样听话。 可就像他说的,他是不聪明,但没那么那么蠢。 蠢到如今的形式都看不清。 纪炀这人,跟其他知县不同,不管是他本身的能力,还是他背后的人。 都证明一点,太新县要变,灌江府要变。 不是一个裴家可以阻拦的。 裴又锋有着奇怪的敏锐,在这种时候,又有侄儿拦着,总算冷静下来。 这会纪炀跟吴将军一唱一和,便是要他留在定江关,至于裴家? 裴又锋看看纪知县:“我家那些人,怎么办?” 这说的自然是私兵,纪炀道:“能用的,就请吴将军挑一些用。剩下的该回家回家。” 裴又锋并不言语。 五千私兵,这不是说放弃就放弃的。 他甚至有种拼死一搏的念头。 但看着虎视眈眈的吴将军,看着上次过来的凉西州兵马。 小知县 第193节 还有当了正规军所得的封赏。 更有他侄儿暗地里说的后果。 按理说裴宸不用讲的,反正他马上要离开这里,不管这里如何,跟他关系都不会很大。 就算有所牵连,也不至于是死罪。 可他侄儿还是说了。 不想死,就留在定江关。 看看另外两家的下场。 裴又锋狠狠点头,他就看看,如果后果真的那么严重,他以后就踏踏实实在定江关。 要是有机会,说不定还能回来。 私兵散是散了,回头他大手一挥,还能聚集不少。 抱着这样的想法,裴又锋的事情已经定下。 或者说,裴家已经定下。 等再回去,便是私兵遣散,之前把持的田地也要还回去,特别是几十万官田,皆数归还。 裴家里再挑个人帮忙打理庄子。 以后真的靠种田为生了。 他自己则要在定江关,成为正式的将士。 要说憋屈,那也有。 可裴又锋也算松口气。 因为他发现,汴京来的内官看他似笑非笑。 总不会汴京的人也知道他那些事吧? 封赏队伍回去的时候,内官意味不明说了句:“你也算有功,功过相抵,如今算占了便宜。” 内官同裴又锋说话的时候,可不像跟吴将军等人讲话那般和善。 语气之刻薄,纪炀听了都揉揉手臂。 这一吓,让裴又锋回到裴家的时候,立刻着手遣散私兵,吴指挥使派了人跟在身边,确保这件事顺利进行。 而内官见到纪炀,又笑眯眯道:“你看你这,咱家过来,原本想当个好人。你还让我去吓唬人。” 纪炀笑着回礼:“多谢内官大人了,这情,纪炀记下。” “好说好说,回头你跟林家娘子回汴京,有的是日子交好呢。” 不怪内官客气,而是像纪炀这样年轻有为的官吏,如今最得陛下喜欢。 那么多年轻小官里,纪炀还是最突出那个。 他这人最会看眼色,自然对这位伯爵公子不同。 等回到太新县,封赏队伍在此暂时歇脚。 林婉芸则带着不少当地好物过来,自然是送给内官等人,让他们这一趟也算没白跑。 内官见此,笑眯眯收下,对林婉芸同样客气。 这可是林大学士的孙女,岂能怠慢? 不过内官在太新县待了几日,越待下去,听到的事情越多。 这夫妇两个,一个整治豪强,收回土地,一个行医施药,照拂百姓。 配合得够默契啊。 等太新县的情况了解的差不多,封赏的一行人真的要回去了,回去的时候坐车坐船都可,估计会先到潞州,然后坐船回汴京。 此地的消息也会送到汴京皇帝手中。 第一手的消息,自然不普通。 内官觉得,这里的事说给陛下听,陛下一定会满意的。 送走内官等人。 又要送走裴县令。 或者也喊裴知县,他不日就要上任,虽说那地方距离太新县五千多里,年底能到都够呛。 所以现在就要出发了。 这事耽搁不得。 裴县令要离开,裴家主裴又锋也是,他看着纪炀收走近七十万官田,急得跺脚。 但吴将军派来的人生生按住他,不让他乱动。 都是定江关的人了,难道还不听命令? 裴又锋活了三十多年,最近感觉到憋屈的次数最多。 还好,他家民田还在,虽说也被弄走不少,而且还答应纪炀,以后本地哪家来赎回民田,他不许阻拦。 都进了体制内,这些上级的命令,他以后不听也要听。 裴又锋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被套路了。 可裴宸在旁边帮他收拾,就想到他说的刘家,鲍家下场。 还是先跑为妙吧。 官田回来的时候,也才刚刚八月,现在给百姓们分分土地,丝毫不耽误今明两年的种植。 甚至还能容纳另外两个地方百姓过来。 七十万亩田地啊! 足够让全县百姓来种了! 甚至可以吸纳周围其他地方的百姓! 裴又锋脸又一黑,可看着欢腾雀跃的百姓,这才意识到。 这些人也有高兴的时候? 以前没见过他们这么高兴过啊? 在纪炀快速处理下,甚至整修牧场的赵大人都过来帮忙。 七十万亩官田彻底收回,之前的契约作废无用。 裴家两个主事的人,陆陆续续离开。 只留下一个空架子裴家宅子在这,之前他家爪牙还住在宅子后院,如今更是茫然。 主人家都走了,那他们呢? 好像都把他们给忘了? 那五千私兵,定江关的人只带走五百,剩下的四千五百人皆分了土地,留在本地种田。 也有些懒散的,但他们的身份契约已经到了衙门手中,除非直接落草为寇,也只能在规定的地方待着。 这些人还要慢慢安抚。 纪炀尽量让他们的家人把他们带走。 好在他们大多都是本地人,回家也不是难事。 等这些全都处理完,距离裴宸离开,已经有小半个月。 连裴又锋也去往定江关四五天。 这两人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也宣告裴家彻底打散。 而此地的名字,也由纪炀宣布,恢复原本的名称,沧依。 原本这地方叫沧依县。 比什么裴县好听不知多少倍。 如今不是县了,大家都喊沧依村。 只是如今这村也太大了。 纪炀一边给过来的百姓分土地,一边在地图上规划整齐的村落。 沧依这地方太大,足足划了十三四个村子,庄子,才算完。 每个村庄,都选出人品好,人又公平,有威望的乡亲出来当里长。 整个八月,连中秋都在分土地面前逊色不少。 中秋是快乐的。 但没有分土地快乐! 原本的裴家悄无声息消失,只有衰败的农田,还有紧闭的裴家正门证明他们还存在。 可左右两边刘地跟鲍地的佃户,几乎都来到沧依。 反正都是一个县,给那两家当佃户,不如来这里种官田! 大家都能分到土地,在知县大人规定的时候建起房屋,以后挤点就挤点!他们不怕! 什么? 之前跟那两家签订的契约?明年必须给他们种田? 知县大人说了! 让他们尽管来!明年他解决! 西边刘家,东边鲍家。 眼神惊恐地看着地下几乎所有佃户,全都拖家带口离开。 小知县 第194节 他们似乎被吩咐过,全都抱团离开,让家丁去拉扯他们,反而会被这些人狠揍。 再走几步,还有卫捕头带的捕快护送。 石桥还没修好? 不好走人? 他们会游泳啊! 不行就抱个木头飘过去,或者排队坐官府打造的免费船只。 反正总能到沧依去,到太新县衙门附近! 沧依。 是裴地原来的名字。 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也是他们都要去的地方! 想想官田的税赋跟田租,有什么理由不过去?! 民意滔滔,谁都阻拦不了。 在定江关的裴又锋知道这些事,其实心里一直不畅快。 他侄儿所说的刘鲍两家下场,还没有啊? 他不会是吓自己的,其实根本什么事都没有? 如果这样的话,他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好好质问纪炀。 而纪炀现在,终于从分田地里稍稍脱身,但十几个新建的村子,要做的公务只有用恐怖来形容。 之前还对公务有些抗拒的韩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牧场做事文饶县赵知县赵大人,也是撸着袖子帮忙。 别说什么文饶县,他在那又做不成事,不如来学学这里的先进经验。 反正西边那个今安县也是照抄这里的作业。 林婉芸同样从公务里起身,纪炀下意识扶了扶她,她这才站稳。 事情太多了。 多到不能想象啊! 疲惫的众人下意识走到外面,看看九月秋高气爽的天气。 这一眨眼,都秋天了啊。 不过想到他们前段时间做成的事,到现在众人还是忍不住欢呼。 成了。 真的成了。 让太新县百姓们都有田地可种。 让三家跳脚! 但毫无办法! 纪炀伸伸懒腰,对黑着眼圈却精神极好的卫蓝道:“去一趟石桥东边,把刘家的给我弄过来,暗地里再去趟鲍家,鲍家主也请过来。” “如今他们没了佃户,只怕要恨死我。” “就给他们一个恨的机会。” 忙公务的时候,也要来个调剂吧? 这两家就是他缓缓精神的调剂。 正如纪炀所说,刘家,鲍家,现在对他既恨又怕。 裴家只是跟他去了一趟定江关,回来就变天了。 一个去苏州当知县,一个死活要去当将士,刘鲍两家暗地里怎么劝都没用。 他们两家还指望没脑子的裴家主帮他们冲锋陷阵。 可裴又锋连私兵都不要了? 两家,乃至灌江城一些人户。 眼睁睁看着太新县在一个月内大变天,一个月内天翻地覆。 恨是恨的。 怕也是真怕。 此时纪炀让卫蓝去请他们过来,哪个不是胆战心惊。 纪炀,他又要做什么? 吃下一个裴家,难道还不够吗? 自然不够。 眼看先来的是鲍家主跟鲍主簿,他们比之前更恭谦了些,但眼底的恨意根本藏不住。 纪炀抬抬下巴,那边凌县尉直接带人把他们两人捆起来,带来的家丁一起制住。 “捆好,堵住嘴,放到厅堂旁边的小屋子里,让他听听我跟刘家主的谈话。” 脑子动多了,偶尔来点简单粗暴的,其实也很爽。 纪炀懒得对这两人再笑,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在鲍家暗地找着灌江城粮商跟畜牧商禁止跟他买卖,要毁他牧场,还威胁他要让山贼过来洗劫粮仓的时候,鲍家就没有机会了。 他给过机会的。 修桥前给过,修桥后也给过。 既然不珍惜,也就不怪他了。 鲍家两人惊惧万分,但被死死按在隔壁,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到两刻钟,刘家主跟刘县丞果然来了。 他们也不如之前体面,不等他们说话,纪炀像是不耐烦道:“给你们三天时间,若不说出黑市的买卖,那刘家也没存在的必要。” 好大的口气! 刘家主还没说话。 纪炀直接道:“裴家怎么样,你看到了。” “鲍家为了自保,已经说出刘家内情,以及刘家都跟哪些官员有勾结,还交出他们的几十万官田。” “太新县只剩你一家,你还能撑多久?” 隔壁的鲍家人跟厅堂的刘家人同时睁大眼睛。 我什么时候供出刘家黑市的事?! 鲍家也“叛变”?! 纪炀看着刘家人表情,笑眯眯道:“三天时间,可以滚了。” 刘金牙气得指着纪炀。 可以滚了?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被这样对待过! 纪炀像是懒得跟他废话,直接让凌县尉一手拎一个,直接扔出衙门外面。 鲍家给过机会没珍惜。 那刘家连机会都不配有。 这滑稽可笑的场面,让刚分到土地,本就高兴的百姓们拍手称道。 刘家的! 也有今天! 更有些百姓大声道:“我们分到土地了!” “谁做你家佃户,谁是傻子!” “呸!还不快滚出沧依!” “对!滚出去!” 卫捕头在旁边就当不知道。 他还有好多事没做呢,哪有功夫管这些! 第82章 鲍家两人被堵着嘴, 绑住手脚,不敢置信地看着进来的纪炀。 等把他嘴上抹布拿开, 就听鲍家主忍不住道:“你, 你,我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 平安在后面差点反驳,他们少爷确实厉害。 也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只是外人不知道啊。 若汴京的人听了,这会笑掉大牙。 此刻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奇怪得厉害。 现在房间里, 纪炀,凌县尉, 平安, 韩潇, 全都在这。 纪炀直接道:“方才我对刘家说的, 你们都听到了, 以刘家的性子,会放过你们吗?” 小知县 第195节 刘家最大的依仗跟最大的底线就是黑市。 动黑市, 就是动他们家根基。 如果说裴家是根基是私兵, 鲍家根基是田地, 那刘家, 刘家就算不要田地,他家也能继续下去。 掌握关内外最大的黑市,他们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纪炀动了几次田地, 刘家反应平平。 倒是鲍家最着急,原因也在此, 他家最看重的便是土地。 可如今, 刘家以为鲍家为了自保, 爆出他家黑市的买卖,就算一时不相信,也会对鲍家猜忌。 如此一来,两家必然不会和睦。 刘家还有各方关系跟黑市当依仗,鲍家连去抱刘家大腿的机会都没了。 鲍家主闭上眼,鲍主簿的表情也差不多。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纪炀这次用了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 纵然他去解释,然后呢? 那就是彻底跟衙门,跟纪炀对着干。 纪炀的身份,纪炀跟朝廷的关系,便是灌江城那边都忌惮的,何况他家? “你想让我们怎么做,才能放过鲍家。”鲍家主迅速找到出路,开口问道。 “把刘家黑市的事,尽数说出。”纪炀又道,“说出去来之后,滚出灌江府。” 说出刘家黑市。 还要离开灌江府?! 离开这? “像裴家一样那种离开?”鲍家主心里一动。 裴家那可是去江南当知县。 若他也可以。 纪炀笑:“不是,去四千里外的益宁府。” “我跟当地知县提前联系过,你们若是半年之内走不到那,他们就会给我来信。” “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们成为通缉犯。” 通缉犯? 益宁府? 鲍家主想了半天。 想到那处,那里山林茂密,瘴气多,虫蛇多,山更是高。 只有,只有流放的犯人才会主动过去。 是承平国西南的边域。 要让他们横穿大半个承平国,举家搬迁? 纪炀见他脸色苍白,并不废话:“三天时间,交代所有事情,我安排你们鲍五百多人口,过文饶县,从凉西州出发去往益宁府。” “如果不按我的要求来办,那就把你们交给刘家。” “刘家那边的买卖,没那么简单吧?” 黑市。 不是贩卖货物就完事的这种黑市。 必然有人口买卖,必然也有皮肉生意。 纪炀这么一说,鲍家主几乎挣扎着反抗。 不行,不能去黑市,他家女儿,他家孙女,不能去。 纪炀自然只是威胁,可他这会表情冷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真会做这种事。 不过说起来,就算会放过女子,男子他可不怜惜。 等进了黑市,卖到关外当奴隶,还是卖到盐矿做黑工,那他可就不管了。 纪炀并不多说,鲍家是个极聪明的。 聪明人不用自己多说,他们都能分析出利弊。 离开,能保全家人,还能活命。 不离开,纪炀的态度不会放过他们,刘家不见得不会跟他合作。 他就是死的那个炮灰。 鲍家本就怕,裴家收拾了,灌江城那边他理都不理。 自家又如何幸免。 纪炀放他们两人走的时候,还把消息传了出去,等刘家知道,鲍家主跟鲍主簿在衙门待的时间比他们长。 各种猜测都会过来。 刘家的疑心病一直都很重。 如今这种局面,都是纪炀一手造成,他就是让两家内讧。 两家早就因为之前的事成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害怕。 鲍家回鲍地的路上,忽然想到鲍地原本的名字。 鲍地,是不是也会恢复原来的称呼? 带着族人从最西边的边域,迁徙到西南的边域。 纪炀还真想得出来。 三天时间带着五百多族人迁徙四千多里。 等真到那边,只怕族人也所剩无几。 纪炀是逼着他们去死。 还不用自己动手那种。 鲍家主回到家中,看着空荡荡的账册,佃户都走了。 今年的田地大部分都没人耕种。 连家里的仆人都有想走的意思。 倒不是说觉得当仆人不好,而是裴家都被收拾得七零八落,这些仆人害怕收拾鲍家的时候殃及到他们。 连家仆都能察觉到的事,何况他们。 纪炀还说,如果再不走,那就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 鲍家主胆战心惊。 真的要走吗? 他总觉得,还没有山穷水尽。 纪炀对此心知肚明,鲍家的家业都在这,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所以纪炀看了看韩潇。 韩潇点头:“已经给山贼送信了。” 不是说要勾结山贼,来抢衙门粮仓吗? 他之前没工夫管,现在腾出手,自然要帮鲍家实现这句话。 赶在今年石桥修好之前,他把这三家彻底解决,赶紧恢复生产,恢复田地正常运转才行。 有私兵的解决了,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鲍家从县衙回家的第一天晚上,一伙山贼从山上下来,直接闯入鲍家,还没等家丁反应过来,一把火扔了进去。 好在他们烧的只是外围,并无人员伤亡。 但趁着乱子,鲍家不少金银全都被抢走。 鲍家本想组织佃户去追,可这里的佃户几乎都已经离开,实在不能离开的,也懒得去管。 什么? 逼着我们追? 凭什么? 我们是佃户,又不是你们的家奴,如果再大声说话,我们就去衙门! 鲍家主本就因白天的事惊惧交加,如今看着宅院里好不容易扑灭的大火,心里戚戚然。 难道,难道他们三家气数真的尽了? 以前山贼怎么敢抢他们。 毕竟有隔壁裴家在,自己出点银子,肯定会收拾他们。 再不行去找刘家,或者自己阻止佃户。 现在要什么没什么,只有自己这一大家子面面相觑。 鲍地的火光连河对岸都看到一些,纪炀挑挑眉,等知道他家情况,心里已经有数。 鲍家要是还有点脑子,就不会留在这。 不然这些事情会经常发生。 以前百姓们所经受的,他们自然会一一尝试。 除非滚出灌江府。 让他们举家迁徙。 小知县 第196节 这才是拔掉他们的最好办法。 纪炀自然不能把全族一起处置,一杀便是五百多口人,其中总有轻重,等全都判下来,鲍家也不过是实力削弱,总会留些“火种”。 就连鲍家主也不一定会死刑,顶多是蛰伏一段时日。 等自己一走,鲍家靠着之前的人脉,东山再起也只需要时间。 这东西,斩不尽,砍不完。 不如让他们全家搬走,在迁徙的路上,实力会自然而然削弱,再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开始。 既没有人脉,也没有土地,再有当地的士族,他们的处境,会像之前的佃户一样,寄人篱下。 想把鲍家当地势力全都拔干净,让他们迁徙离开,才是最好的法子。 算起来,已经是对他们有所宽宥了。 当然,鲍家看来,纪炀心肠之狠,让他们谁都没有想到。 鲍家主忽然想到去年谈论修桥的晚上,纪炀那会还是笑眯眯地讨论如何修桥。 还跟他说了许多话。 如今想起来,纪炀愿意多说的时候,才是给他机会的时候。 裴家,裴宸接住机会,还捎带了裴家主。 自己没有抓住那次机会。 让那次的谈话从手里溜走,也许那时候鲍家的结局就注定了。 那刘家呢? 鲍家主一边吩咐事情,一边在想刘家。 “收拾家里所有行囊,不好搬的东西不要了,收拾细软,去益宁府。” 益宁府? 鲍家所有人惊讶。 鲍主簿看着被大火烧掉的半个院子,喃喃道:“再不走,真的没机会了。” 别人猜不到今日山贼的由来,他们还猜不到吗。 不能再犹豫了。 一个有朝廷,有定江关将士,凉西州兵士做靠山的伯爵公子。 一个绝顶聪明之人。 他们斗不过。 真的斗不过。 走吧,趁着还能走的时候,赶紧走。 鲍家主想了想道:“把家里所有佃户借款欠条,所有抵押田产地产全都拿过来,送到衙门去。” 纪炀既然说,他跟益宁府的人去过书信,就说明他在那边有门路。 自己这讨好卖乖,希望还有用。 纪炀在乎的,并不是自己给他多少银钱。 而是百姓。 把鲍地佃户欠款抵押都送过去,这才能送到他心坎上。 鲍家主一世聪明,甚至到现在还很聪明。 可他的聪明也让他自负。 没有找到最好的时机。 纪炀看着送来的厚厚几沓欠款借条,更有抵押田产的文书,还有鲍地的官田契约。 不错,收回了三分之二的土地。 这些土地,足够整个太新县百姓耕种了。 足够任地百姓开始新的生活。 至于刘地。 纪炀看了看月亮,这会应该子时了吧。 定江关的吴将军,应该已经带着人去接管刘地所在的关卡。 子时夜半。 正是换防的时候。 刘地所谓的黑市,依靠就是关内外的流通。 切断关外的联系,那黑市只进不出,还叫黑市? 而吴将军手下,还有一个叫裴又锋的副手,这副手带着四千五百人,偷偷从另一个方向摸过去。 裴又锋看看自己手底下“遣散”的私兵。 原本这些私兵,会保护刘家不受定江关将士打压,如今他却跟了定江关一起,要把刘地所在的靖临关一举拿下。 这种转变,让他很有些不适应。 可想到纪炀说的话,又知道已经偷偷离开的鲍家,裴又锋便明白,他一早的选择是对的。 幸好他投降的快! 否则今日被围的,那就是他了! 八月二十五。 小巧的弯月却依旧明亮。 纪炀看着天空,等着刘地靖临关的好消息。 换了全副武装,又有新补充的五千私兵,一个小小的靖临关而已,并不算很难。 而他也要出发去刘地看看。 这刘家人,肯定要堵在刘地才行。 太新县百姓们睡得香甜,梦中都是分到的土地,分到的房屋。 殊不知等他们明日起来,太新县,真的要变成太新县。 这里,便会有新天地了。 纪炀等人的马蹄轻盈,不愿惊醒百姓们香甜的夜晚,他们已经够累了,应该让他们好好休息。 明天,明天,还他们一个太平盛世。 第83章 太新县刘地靖临关。 此处关卡离刘地更近, 也更小。 但不妨碍此处黑市连接关内外,每月达成的交易让人错愕。 关外十几个部落, 四五个小国, 几乎都会在这里买些生活必需品。 其实在古代很多时候。 不是中原大国想要开关市,海市。 而是周围的小国求着开。 只要开了关市,那就是恩典, 是恩赐。 因为那些地方,离开中原大国的物资,几乎要过不下去。 盐巴丝绸不用说, 就算最普通的粮草,也需要关内补充。 但很多时候, 因为关外太乱, 很多国家为了省事, 索性不开贸易。 对中原王朝来说, 其实不太需要关外的东西, 地大物博,不是说说的。 可你越不卖给他们东西, 他们越是着急, 着急便会生乱。 而大开关市的话, 又会引起对方觊觎之心。 所以这关市, 只能在自己武力足够强,可以让周边小国全部臣服的时候。 又或者给对方恩典的时候,开放一段时间关市。 反正涉及到这些, 便会复杂无比。 如果开了之后只有好处,汴京那边只会更加开心。 因为在大多数朝代, 关市的收益, 跟之前的山泽税一样, 全都用于皇室用度。 这是写在律法里面的。 除了关市之外,还有黑市。 那自然是不受官府掌控,完全让当地豪强盈利的东西。 黑市也并非单指某一个市场,而是在无数流动的人里面,秘密进行的交易。 只是刘地特殊。 此地全被刘家人控制,这里街道上大小店铺,多多少少都做着这样的买卖。 而这些店铺的主人,当然不止刘家人,灌江府的人,甚至关外的人。 至于都做什么买卖? 纪炀翻开账册,一笔笔触目惊心。 连铁器都敢往外卖? 小知县 第197节 这胆子可不是一般地大。 纪炀翻着账册,下面一左一右,跪着刘金牙跟靖临关指挥使。 方才说了,靖临关的关口不大,却能让人通行。 其中靖临关指挥使,自然“功不可没”。 说起来,隔壁定江关的道路跟设施,其实更适合走私,但身旁的吴金川吴将军并不同意,死死把守。 这靖临关指挥使可不一样了。 每走一次货物,都要给他一部分“酬金”,对他来说,何乐不为。 刘家跟着靖临关指挥使勾结,才让此处走私顺畅无比。 但说到底,想要切断关内外联系,还是直接切断靖临关更快。 控制住靖临关,刘家不足为惧。 所以八月二十五凌晨,由吴将军带领的八百兵士,加上中途会合的裴又锋带着的四千五百人。 一齐将靖临关死死围住。 把这里面一千二百兵士控制到里面。 眼看靖临关指挥使蒋大人带着兵士反抗,携带兵符的纪炀阔步而来。 有兵符在手,那一千二兵士不敢妄动,有部分反应快的,竟然迅速放下武器。 别逗了,吴将军带着五千多人。 纪知县还有兵符。 他们这一千二百人是想干嘛? 连吴将军都被纪炀手中的兵符震惊,再三确认之后,这兵符是真的啊?! 也就是说,其实定江关,靖临关,这些兵士其实都在他控制之中。 那他想用定江关的人,其实根本不用对他们那么好,拿着兵符就行了。 当然,没有那些事,定江关的人也不会这么服服帖帖,认认真真地做事。 以多打少,又有兵符在手。 靖临关被控制得十分轻松,甚至还立刻抽出一部分人,把刚得到消息,还没来得及逃跑的刘家宅子团团围住。 所以这会脚边一左一右的刘家主跟靖临关指挥使蒋晋全都跪在地上。 他们甚至刚从睡梦中醒来。 那边刚收拾了鲍家? 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他们这? 刘金牙还以为纪炀会再缓缓,毕竟黑市的事情太大,牵扯也广。 他这一手快刀斩乱麻,是谁都没想到的。 太狠了。 怎么会这样狠? 鲍家? 鲍家不是刚离开太新县,也就几个时辰? 难道真是鲍家泄密!? 如果他这次能逃出去,一定会把离开的鲍家赶尽杀绝! 可惜不管刘金牙跟刘县丞如何想,到了纪炀的手里,自然逃脱不了。 纪炀并不跟两人多说,有了刘家的账册,再有靖临关的账册,随便拉出来一条,都能直接定罪。 跟这两人再多说也没什么意思。 刘地被几千兵士以雷霆速度控制,准确说死死守住关口,让意图闯关出塞的关外人拦在里面。 而各个黑店众人则四散逃跑,多数逃往灌江府,店里大小物件几乎丢弃不用,生怕被纪炀的人捉住。 这捉住基本就是一个死。 这些人逃跑,纪炀并未深追,一个是他人手没那么多,而是控制住刘家,关口,已经算是捏住命脉,孰轻孰重,他心里清楚。 而且抓住这些人又能如何,只是灌江府各家的家仆而已。 根本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 一时间,刘地原本的佃户都已经离开,现在店铺的人也四散。 刘家经营的黑市,就在这黑夜里一举击溃。 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刘金牙跟刘县丞心如死灰。 田地没了。 黑市没了。 纪炀是要他们死啊! 刘家人心里明白,裴家会给他们个出路,鲍家让他们滚到西南边域自生自灭。 他们刘家? 刘家不行。 刘家的罪行随便拿出来一条,足够株连九族。 等到天蒙蒙亮,去刘家抄家的吴将军副将已经回来,金银器物放一边,房产地产借条契约放另一边。 足足拉了几十辆马车。 就这还没装完。 那些黑市店铺,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这些物件,也会一一清点,上缴到太新县库房。 裴又锋看得直流口水。 要说敛财,还是纪炀行啊! 出其不意,让刘家的家业全都收到囊中。 他之前都不敢这样想! 吴将军见他表情,直接道:“你现在暂时管着民兵,不可生事,忘记军规了吗?” 裴又锋下意识点头。 他去了定江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学军规。 一条条的,这也不准那也不准。 他之前的人也被编为民兵,算是地方兵力,本就熟悉本地情况,组织起来比较简单。 以后有需要便会组织,等到事发衙门发放口粮跟银钱。 平时的时候并不脱离生产,全都回到各家。 等于说,以前的私兵成为在编民兵,有事情的喊他们,可以挣个外快。 这次便是他们头一次任务。 而且出发前,裴又锋亲自念了十七条军规。 基本是,要听号令,不能抢东西,不能抢妇女,不能偷盗。 反正正规兵士怎么样,他们就要怎么样。 否则军法处置。 也就是斩首的意思。 有吴将军领着,裴又锋看管。 虽说这些私兵还有些毛病,但到底不敢生事,还算好用。 从子时开始,两个时辰过去。 天已经快要亮了。 整个刘地的人,该抓的人抓,该拘禁的拘禁,该放跑的放跑。 刘地,已然变成一座空城。 而它也可以像裴地,鲍地一样,恢复原来的名字。 刘姓在这不复存在。 行动如此之快,等周围那些勾结的官员反应过来,想要组织人反抗,已经来不及。 这里已经被重兵把守,等到所有财物,赃物全都清点清楚,那他们过来也晚了。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纪炀闭目养神,听着下面一点点汇报,跟看到之前给刘家当探子的那个秀才。 这个秀才根本不敢看纪炀,生怕知县找他麻烦。 可纪炀只是从他身边走过,去看被抓捕的名单。 在看到抓了二十多个关外人的时候,下意识摇头,对吴将军道:“通知他们的部落,国家,让他们想办法赎人。” 直接杀肯定不行,换点好处还是可以的。 不过纪炀看看裴又锋:“他来负责这事也行。” 以裴又锋的脾气,肯定会狮子大张口,到时候再让吴将军去做好人。 吴将军挑眉,自然同意。 这黑市里的东西,铁器,矿物,丝绸,棉麻,各地偷盗过来的小孩妇女,还有专门提供给塞外军队的军,妓,还有近期收获的大批粮草,茶叶,瓷器等等。 这里交易的物件,足以支撑一个小国家。 要知道这还是八月九月的交易而已,如果全年累积下来,怪不得灌江府会一直乱。 小知县 第198节 如果不乱的话,交易怎么会这样顺利。 灌江府内,肯定有人故意让边关这等模样,好浑水摸鱼从中得利。 纪炀让凌县尉把东西封存登记,拐卖过来的人口同样登记,接到刘地空空荡荡的客栈,让五姑娘给她们看病疗伤,再询问籍贯年龄,回头他写信发给各地,让他们的差役过来领人。 抓人一时爽,收拾后续则又是忙得不行。 而太新县百姓一睁开眼,便听到这个好消息。 鱼肉乡里,欺压百姓的鲍家连夜逃跑,举家搬迁,已经不知所踪。 刘家全家被捕,刘家主刘县丞更是重拷关在监牢里面。 那刘地上许多黑心店铺,都已经关门大吉,不管是伙计还是掌柜,全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他们只是睡了个觉。 怎么醒过来之后,什么都变了? 特别是刘地原本的百姓,根本不敢相信,他们还在沧依等着分地,突然听说刘地也空出来了? 鲍地也是? 不过那些地方,现在都叫其他名字。 刘地叫石桥西边,鲍地叫石桥东边。 喊他们两家的姓都觉得晦气。 再看着一车车拉过来的金银珠宝,还有押送过来的犯人。 都让百姓们不敢相信。 他们真的只睡了一个晚上吗? 太新县的百姓们几乎人人都去围观,各个拍手称快。 让你们以前奴役我们,让你们换着法地骗我们田地,要我们的粮食。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九月初。 灌江府那边倒是来了不少文书,全都在斥责纪炀独断专行,说他草芥人命,随意扣留当地乡绅云云。 可面对铁证如山的证据,再加上纪炀一句:“大人,您为刘家求情,是不是说明您在刘地也有生意?” 这? 这不就是问他们,他们是不是有牵连? 灌江府那边下了文书也无所谓,他们难道还敢告到汴京? 汴京那边还用说吗,等他们告过去的时候,皇帝恐怕只会更加欣赏纪炀,给他更大的权利。 灌江府这群人也尝到投告无门的感觉。 出兵? 那是生怕梁王找到也出兵的借口。 只要灌江府的人敢大动兵马,凉西州的兵马,加上太新县,今安县合围。 到时候只会加速他们的灭亡。 不管他们心里如何想。 太新县的事,已成定局。 裴,刘,鲍三家,已经不存在了。 裴又锋看着逃跑的鲍家,看着下狱的刘家,又在吴将军的点拨下,同样拿出家中所有借条契约,所有被他们巧取豪夺过来的地契田契约,皆送到纪炀手中。 纪炀笑眯眯看他,语气温和不少。 九月初八。 三家里面,只有裴家留了几百亩田地。 其他两家土地尽数回到衙门手中。 官田,民田,皆已掌握。 而三地的名字,也随之改变。 裴地恢复原来的名字,叫沧依,如今都喊沧依镇。 刘地则叫石桥西镇,虽跟有个石桥西村重名,但大家都不在乎。 鲍地则是石桥东镇。 各镇不选长官,下面各有村落无数,这些村落如何分地,如何落户,那就是后半年的差事。 太新县。 终于成为正常的县城。 大小豪强尽数拔起,还是连根拔起。 不管是被招安的裴家,还是走在路上的鲍家,大牢里的刘家。 所有人户铲除干净。 一点根都没别想留。 纵然有些许余党,也都不足为惧,现在去哪都人人喊打。 九月十五,在太新县最新一次的人口清查正式开始。 其中一些生面孔,还是从山上下来的。 他们主动从山贼窝下来的原因也简单,那就是太新县清查人口的目的是分土地。 太新县内,不论男女,年八岁到十四岁,每人可分四亩土地。 十四到五十五,可分十亩土地。 五十五往上,则是五亩。 所有人户都跟官府签订契约,证明土地所有,人死田地重新归于官府,再分给其他人。 等纪炀等人拿出分地契约的时候,众人才知道,他们早就已经为这件事拟定好规则。 不过重新分土地,重新划分村落,还要设十户为一保,十户互相做保,证明对方不会犯罪等等。 每保选出保长,算是总负责人。 十保为一大保,设大保长,每日需派人巡逻。 周围门户互相监督,维护治安,若有罪可连坐。 一条条的,既是让太新县内六万百姓,一万多户互相牵制,还能肃清乡里,重新回到有秩序有规则的社会。 六万多百姓,三县合一县,不管怎么看,这都算是大县。 这些规则,肯定不能在拔出三家之后临时再想。 纪炀跟韩潇仿照其他地方惯例,又添了因地制宜的东西,三家一走,立刻设立新的,合适的规则。 好在百姓们十分听话。 甚至有些过于乖顺了,几乎是纪炀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所以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 没事的时候还去主动修石桥。 虽说现在石桥的费用随着三家覆灭,转而让官府承担。 可前去帮忙的百姓都不要钱,他们心里有无限感激,却不知道如何抒发。 只能用这种最质朴的方式帮忙。 不过即使如此顺利。 这样的活计几乎让太新县衙门,从上到下忙个不停。 纪炀,韩潇,凌县尉,卫蓝,平安。 林婉芸带着的两个婢女。 甚至把玉县丞都重新喊了回来。 玉县丞回来之后,他们连叙旧的时间都没有,全都在忙给百姓分土地的事。 就连刚从灌江府回来,考了秋闱的秀才也拉过来干活。 更别说衙门的小吏捕快们。 但忙归忙。 这可是分地啊! 给百姓们分土地! 太新县百姓们,以后便是有自己土地的人了。 一家至少十几亩田地,只用交每年规定的田税,剩下的全都归自己。 什么田租,什么乱七八糟的劳役,全都没有了。 他们以后种田,那是给自己种! 谁能想到,去年他们还在发愁一年要交九成的粮食,今年却有了自己的田地? 这一年过的,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见证这一切的,其实还有几个外乡人。 那就是不管太新县发生什么,都在勤勤恳恳修桥的嵇巡匠人们。 嵇巡跟身边几个修桥的匠人,每每单独说话,总要聊起纪炀。 这次整个太新县动员起来分土地,每个人都能分到土地,甚至连山贼都不当了过来分土地。 毕竟山上有什么好的。 不是真正穷凶极恶的人,也不会跑到山上过活。 再有邻里做保等等。 小知县 第199节 他们眼睁睁看着被三家霸占的太新县,怎么直接瓦解的。 而这三家瓦解之后分下来的东西,足够百姓们吃很久的了。 什么仓库里搬出来的农具,全都发给各个村里,以后各家都能去领用。 鲍家牛棚里拉出来的几百头耕牛,平均分到石桥东镇几个村子里,明年再用的时候,还不用掏租金,更不用掏利息。 从被欺凌到反抗,再到分到土地安居乐业。 这才多长时间啊。 纪炀。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嵇巡啧啧道:“旁的不说,这次也算长见识了。” “是啊,看着这地方百姓越来越高兴,我都有点兴奋。” “听说整个太新县人口已经统计的差不多了,从那三家搜出来的布料,会给全县小孩跟老人做棉衣过冬。” “这么好?那他们的粮仓?” “说是送到定江关一部分,剩下的全在衙门库房里,最近还在招人手看库房呢。” 几人心中感慨万千。 眼看两座石桥都快修好。 等他们离开,也看不到这热闹的景象了。 瞧着太新县一点点变好,纵然是外乡人,心里也忍不住激动。 嵇巡想起最新听到的消息,低声道:“其实还有件事,本地百姓不知道。” 匠人们同时看过去。 “知县大人那,还有三家所有借据,欠条,买卖契约。”嵇巡说着,其实也觉得恍惚,“听说等户籍清查,人口清查,土地分配结束之后。知县大人会当着太新县百姓的面,一把火全烧了。” 借据欠条,买卖契约? 全烧了? 那岂不是把太新县所有百姓对三家的欠款一笔勾销? 别管什么什么税,什么什么霸王条款,什么人口奴役的契约。 全都烧? 若真如此,那太新县的百姓们,全都变成没有欠债,没有负担的普通百姓? 再也不用担心,哪天债主恶霸上门? 分土地,欠债一笔勾销,重新上户籍。 这跟新生有什么区别? 嵇巡手下一个匠人喃喃道:“当初我家为给老爹看病,借了不少高利贷,若遇到这样的知县,我家小弟也不会被打死。” 众人沉默。 拍拍这个匠人肩膀。 他甚至没说,当时因为利息越滚越高的欠款,他去做劳役差点死在修桥的时候。 若不是嵇巡好心,他这会估计跟他弟一样,已经成白骨了。 想到太新县知县夫人施药,知县解决无端欠款的事,还给穷苦孩子老人准备冬衣。 这差距难免让人心里不同。 这些修桥的匠人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穷苦人出身。 连领头的嵇巡也是如此,自然对纪炀这样的知县抱有极大好感。 “等到烧借据欠条的时候,咱们也去看看。” “好啊,反正这桥也修得差不多了,九月底就能完工。” “完工之后就要走了?还真舍不得这。” “希望太新县能越来越好。” “肯定会的。” 嵇巡这消息自然是真的。 还是从衙门听说。 衙门将刘家抄家之后,又接收鲍家宅子,修桥的事宜自然回到衙门手中。 纪炀看着几乎成小山一样的契约,其实他跟韩潇大致都看过。 基本都是巧取豪夺的高利贷,一张借条,都能拖垮一个人户,更是这些百姓身上的枷锁。 如今大致都过一遍,自然要全都烧了。 还要当着百姓的面烧,也是证明,那些偶尔遗失了的借条也是作废无用。 谁要再拿出来,就证明是从衙门偷的,免得让人钻空子。 纪炀坐下,看看卫蓝:“刘家人还没招?” “说得不多,灌江府那边的事,他们口风很紧。” 虽说有账册在手,私下的秘密账本也找到不少,但更要紧的事,自然还要刘家人招供。 否则也不会留他们那么久。 从抄家到今日,已经快一个月了,什么法子都用过,能说的全都说了,再重要的全都咬死不松口。 吴将军皱眉:“要不我去?” 纪炀摇头:“应当是不会说了,估计灌江府那边捏着他更重要的把柄。” 说到这事,裴又锋忽然抬头:“我好像知道。” 裴又锋摸摸头:“好像是刘金牙的孙子,两个,全都在灌江府。” 怪不得。 那边还捏着人质。 纪炀看看裴又锋,又看看卫蓝,低声对卫蓝说了什么。 裴又锋小声嘟囔:“完了,又有坏主意了。” 吴将军直接踹了一脚:“怎么跟知县大人说话的?” “吴将军!你职位可比他高!” 高又怎么样,人家有兵符! 而且人家是纪炀! 虽说兵符的事,知道的人还不多,但他是纪炀啊! 看看如今太新县的情况,百姓安居乐业,人人都在整修自己田地,牧场那边也已经妥当,连接三地的石桥也要修好。 户籍人口田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们定江关以及已经接手的靖临关,每个月按时送粮过去,还送肉过去。 更定好冬日的新棉衣。 这些事,还不值得大家尊重? 卫蓝听了纪炀的话过去,这次刘家人果然该招的全都招了。 刘金牙最后只说了句:“我等必然会死,现在说出这种事,更是必死无疑。” “你们,你们一定要救出我家孙儿,让他们远离这一切。更不要说今日之事,不要让他们身负仇恨生活。” 卫蓝看他,只道:“知县大人说的话,你还不信?” 刘金牙沉默,他们虽是对手。 纪炀更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可纪炀的话,确实能信。 最后的押画上。 刘家的罪名全都定下。 刘家七百多口人,所有仆役全部发卖到潞州,经潞州再转手,古代这种山高路远的情况,几乎不会再回来。 剩下的所有亲朋,该发配流放的流放。 而主要的一百多人,全都是死刑。 纪炀手头也过过人命。 可如此多的人命,却是头一次签下。 他的印章盖下,刘金牙,刘县丞为首一百六十八人。 皆在三日后,也就是九月二十六这日斩首。 汴京那边的允准文书也已经下来,直接略过灌江城,根本不用所谓灌江城上司批准。 此事传出,太新县风气更是一振。 特别是混进来的贼匪们,一百六十多人,说杀就杀。 难道还指望纪炀对他们手软? 九月二十六当天,两个石桥中间的空地上。 由吴将军最得力的手下,对他们这些人最恨之入骨的手下行刑。 纪炀去的时候,还问五姑娘:“今日杀的人多,真的要去?” 林婉芸摇头:“我见过许多当地百姓,这些人杀的,只会更多。” “有些人只用赔条命,实在是便宜他们。” 小知县 第200节 跟着林婉芸身后的两个嬷嬷欲言又止。 这哪是大家小姐该说的话。 可见姑爷只是低头笑,眼神透着温柔,丝毫没有外面说的铁手知县模样。 纪炀轻咳:“你说的对,有些人就该杀个千百次。” 算了,姑爷都不介意。 她们乱说什么。 不过姑爷可真有本事,她们实在敬佩。 知县夫妇刚到刑场,周围的问候声便不断。 行刑的场面,丝毫没让普通百姓惧怕,反而心里那股郁气彻底消散。 最惧怕的,反而是旁边的裴又锋。 他也杀过许多人,杀人的时候他不怕,反而是看着刘家人被杀,小腿下意识软了。 他侄儿说得对。 当时候如果不归顺,那刘家人的下场,便是他下场。 直到此时,裴又锋的心才彻底归顺,以后他就是吴将军手底的副手。 这些事,还是不提为好。 在上万百姓的欢呼声中。 凌县尉卫蓝又拉过来一车车借条。 这里是石桥东镇,沧依镇,石桥西镇,所有百姓们的欠款借据。 纪炀朗声道:“今日,便一把火烧了他们。太新县的百姓身上再无欠债,再无身契,你们都是承平国的子民,不再是谁家的仆役,谁家的佃户。你们都是承平国的百姓,是这承平国最重要的存在。” 虽说有些百姓已经隐隐得到消息。 可看着自家被威逼利诱签下的欠款,还有长时间交不起的田租利息借据被烧掉的时候,心里就跟这燃起的大火一样。 分田地,烧欠款。 就算做到一件事,他们也会对当地父母官感激涕零。 更不要说如今这两件事统统完成。 先杀恶人,再烧借据。 太新县百姓,此地的百姓,会永远记住今天。 他们这一天,在知县大人手下,得到新生。 万民沸腾,很多人翻出鞭炮,四处敲锣打鼓,到处都跟过年般热闹。 纪炀还让库房里放了些糖出来,庆祝嘛,肯定要越高兴越好。 他们也值得这样高兴。 其实现在的太新县百姓,躺在床上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竟是真的? 自家突然有了土地,欠款也没了。 这是他家爷爷都不敢想的日子。 这场烧契约的火持续了许久,带着刘家人的尸骨一起在此焚烧,跟自己巧取豪夺来的契约死在一起,也算他们的命了。 纪炀看着底下百姓,又看看玉县丞,笑着道:“刚回来就这么忙,还适应吗。” “这样忙,很有意义。”玉县丞认真答道,“跟着知县您,做事都很有意义。” 看着百姓们的笑脸,这一切都值得。 韩潇也是如此,韩家一直避世,不愿意参与这些事情。 可他们周边环境越来越差,差到举家搬走,又因为机缘巧合,让他重回这里。 韩潇甚至有些懊恼。 若他早点,早点做些什么,即使没有纪炀这样厉害,是不是也能让当地百姓少些苦难。 好在现在还不算太晚。 不知不觉中,百姓中不少人泪眼模糊,按理说应该非常高兴才是,但这场景却让他们忍不住想哭。 日子终于好起来了。 跟他们同样心情的,还有刮了络腮胡的吴将军。 他今日早上出门,手下几乎没认出来。 刮了胡子的吴将军更显年轻,没了胡子,也挡不住他故意压下的笑意。 有人问他为什么突然刮胡子。 这还用说? 给六万多百姓分土地。 杀恶人,烧欠款。 这种场面,值得刮胡子! 吴将军还特意换上皇帝赏给他的盔甲,看着气势更足。 去年他还不信纪炀。 今年已经可以为纪炀出生入死。 为这样的官员出生入死,值得! 但纪炀不让他们出生入死,只让他们越过越好。 太新县九月二十六这日的事,都不用可以传播,飞速传遍整个灌江府。 甚至隔壁凉西州,潞州,都听闻此事。 不少恶霸乡绅豪强,哪个听了不是胆战心惊,心里对纪炀既恨又怕,甚至不让家人提他的名字。 反而在百姓跟佃户当中,每每提起纪炀,语气都是向往。 真想让纪炀去他们这里知县啊。 那他们是不是也能分到土地? 这个想法在整个灌江府百姓中流传,越说越邪乎,在他们口中,纪炀都快成神仙了。 而大半个灌江府的知县,特别是朝廷派来,一直被架空的知县,都在秘密往太新县寄书信。 纪炀不到一年时间,把太新县完全掌握到手里,肃清内外。 那他们是不是可以寻求帮忙? 看纪炀帮今安县,还帮文饶县,其他地方,应该也不会拒绝。 等他们这些人联合起来,再有早就想反抗的百姓们做底气。 推翻那些霸占土地的乡绅,应该不成问题。 不管怎么样! 先给纪炀写信!看他怎么想的! 他那边兵民人,全都已经十分顺畅。 甚至比承平国大半的县都要有条理。 学他做事,定然没错! 雪花般的书信全都涌了过来,灌江城想跟纪炀结交的知县都要排队。 汴京那边也反应过来,陆陆续续也在写信。 可纪炀这会则带着娘子,带着手下,再带着百姓,去看太新县两座石桥的竣工仪式。 连接三地的石桥终于修好了! 桥全都修好,才证明三个县终于合并! 全都宽六米,一个长二百多米,一个一百多米。 两辆马车并排走都没问题。 以后几个镇的百姓随便来往,这桥连过桥费都不收! 也有人提出,这是那两家修的桥,算不算积了功德,纪炀是不是太凶狠刻薄。 这消息刚要起,就被纪炀传得话压下去。 “石桥并非刘鲍两家所建,分明是太新县百姓一砖一石建造,所用材料费用,都是百姓们辛苦种田得来。” “从根本上看,这就是百姓们的功绩,岂是那两家好逸恶劳,鱼肉乡里的恶人所造?他们给的银子,那也是拿百姓们种田的血汗换的!” “所以,石桥修好,要感谢的人只有当地百姓!只有好好种田的百姓们!” 走都走了,死都死了,还想得好名声? 那是做梦。 纪炀又让人暗中去说。 希望百姓们多走走石桥,在桥上每走一步,就是踩一脚恶人,让他们在地府里也要赎罪。 不到半天时间,两座石桥,又被叫做赎罪桥。 传说等百万万人走过这桥,那些恶人才能转世投胎。 否则只能当做桥墩,在冰冷的河水里赎罪,永世不得超生。 纪炀听到这话的时候都沉默了。 不愧是富有想象的劳动人民。 估计不久的将来,这个反抗恶霸,恶霸最终被踩到脚下的故事,会越来越完整? 小知县 第201节 扶江县很长一段时间里,各地的恶霸豪强看到石桥,都会心里一颤。 而纪炀经过这事,更被大半个灌江府百姓爱戴。 很多人虽然没见过他,都想知道他什么模样,盼着他能到自己的家乡去。 明面上如此,暗地里纪炀跟灌江府许多新知县已经取得联系。 纪炀一边回信,一边去巡查田地。 最后走到石桥东镇再往东的牧场里。 如今太新县内所有事情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 灌江城那边一时半会也跟他扯不上关系,那边的人也不会想不开来招惹。 就连关外都会因为最近的事消停大半年。 他终于可以来看看羊群长得好不好吃,不对,长得肥不肥美了。 当地百姓想要过好日子,除了种田,这些副业也不能马虎。 如今田地回到百姓手中,大家都能过日子,可怎么把日子过得更好,还要努力啊! 纪炀看看羊群,再看看种下的牧草。 也许,太新县百姓的致富之路,就在这些牧草羊群上。 他要让整个承平国的人,都知道灌江府太新县的羊肉最好吃! 第84章 羊的好处自不用说, 好吃程度也不用讲。 现代人谁还不爱吃口羊肉串,谁看了烤全羊不眼馋。 若是调味好了, 去掉腥膻, 喜欢的人会更多。 偏巧,太新县所在附近的关内外,养出来的牛羊肉都十分好吃。 纪炀之前虽然很忙, 但也研究过。 当地的水质,土质,都对羊肉有一定的影响。 特别是有盐矿附近的水源, 那可是羊肉鲜美细嫩无异味的神器。 平日养羊的时候,给羊补充盐分都是必不可少的事, 而当地水分含有少量的盐, 是天然的营养物, 而且因为天然的盐分, 可以让牧场给羊群补充盐的时候少用一些。 反正种种条件之下, 让关内外的牛羊肉味道更佳,饲养也更为合适。 当初纪炀选择建牧场, 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他跟林婉芸吃过的珍馐极多, 之前过来的井旭, 宫里的内官, 自然不用讲。 他们都夸本地羊肉好吃。 那肯定没错。 如今的牧场已经按照一年四季划分好,几千头羊被有条理地放养。 远远看着就很香。 算起来牧场已经正式运转两个多月,如今一切正常。 纪炀看着, 竟然没有插手的地方? 纪炀跟玉县丞韩潇正说着话,迎面走来一个黑漆漆的人。 也是他们之前在太新县见过, 否则都要认不出来这是赵大人。 赵大人本来就不算白, 为了牧场的事跑前跑后, 如今更是黑的像关外草原人。 自从开始开辟牧场,东边文饶县赵大人一起忙前忙后。 前段时间太新县大变故,他也参与其中,不过重点还是在牧草这边。 因为赵大人已经发现,想要合理利用牧场,用小面积养大羊群,以及合理规划养羊,都不简单。 他跟太新县捕快那轩的父亲,那老爹,一直在研究这件事。 再有纪炀提醒,如今的牧场已经有了初级牧场的规模。 连从小放羊的那老爹都说,如果草原上都按这种方法放羊,很多草地的情况会好很多。 更不用讲提前种下的牧草,会让羊群吃到更好的精饲料,肉质更鲜美。 太新县的事渐渐告一段落,新划分的镇子,村落,都已经妥善,百姓们虽然还在适应当中。 可没有鞭子在后面抽打,种出来的东西大部分都归自己所有,现在自然更加认真耕种土地,为种冬小麦准备。 官府还说了,府衙会为没有银钱购买种子化肥的人提供无息借款,只要有保长跟村长做担保,耕种的时候都不用为种子化肥担忧。 只是在冬天来之前可能会让各个村里自己挖个蓄水池出来,这样更方便浇地。 到时候会组织太新县百姓干活。 不过都是为自己村里,为自己田地干活,到时候看他们想法。 这些事在扶江县都是做惯了的。 纪炀甚至交给平安去做,手底下玉县丞也回来,自然不用讲。 连沧依镇那个没中举的秀才,都被拉来干活,这个秀才今年落榜,原本十分苦闷,现在被拉着干活,气色反而好起来。 纪炀把这些事安排妥当,自然还带着凌县尉跟玉县丞过来看牧场。 可这牧场,根本不需要他指指点点。 赵大人不愧为进士出身,认真学习研究之后,牧场有模有样。 还有不少母羊已经怀崽子,该煽的公羊也都骟了。 赵大人见纪炀十分满意,笑着拱手:“没让纪大人失望吧?” 虽说两人同级,都是七品知县,纪炀年纪还比赵大人小。 可长久的相处之下,赵大人早就对纪炀心服口服,这次跟着处理太新县的事,给了他许多启发。 更别说因为他跟纪炀走得近,他治下百姓,文饶县百姓,竟然对他多了点信任? 所以他打理牧场的时候更加认真。 上次连汴京的内官来了,吃了他养的羊,那都夸好,走的时候还带了十几头呢。 赵大人心里其实也感慨,放在他读书的时候,或者刚中进士的时候。 有人说让他去牧场里面养羊,只怕他那心高气傲的模样,这会翻个白眼。 但在文饶县磋磨一年多,到现在已经快两年时间,他之前的傲慢早就没了,如今都是脚踏实地。 只要能进步一点点,就算他的书没有白念。 再说了,养羊怎么了? 养羊也需要很多知识! 旁人还不知道呢! 这种拿着科考时钻研精神,怪不得纪炀怎么看这个牧场怎么顺眼。 但这个牧场还是太小,纪炀准备让太新县百姓同样种些牧草,是在自家农田之外,帮官田种牧草。 到时候牧草售卖,分给百姓银钱。 跟当初扶江县种花差不多,但牧草的种植不需要单独开个作坊。 回头牧草种出来,不仅能卖给官方牧场,还能用于将士们的军马上。 纪炀走了一圈,让百姓种牧草的计划已经定下。 等牧草稍稍处理,周围养牛羊牲畜的都能过来购买,也是发展副业了。 赵大人听到这个纪炀的计划,开口道:“确实,这三千亩的牧场说着不小,其实不算太大,顶多养三万头羊,这还是顶天了,需要合理规划才行。” “所以留给专门种牧草的地方也不多,那冬日的时候,就会储备不够。” “让其他人帮忙种牧草补充,确实是很好的选择。” 不过赵大人说着,又看了看再往东往北一点的方向。 “其实,那边还有大片空地。” 纪炀略略知道点:“那块地,是不是平日空着,也不让人种?” 文饶县赵知县点头,神色不算太好:“那是我们文饶县的富户,他们说那片空地是留着打猎用的,所以不能动。” 换句话说,就是用来玩的,便是空着,用来取乐,也不可能给人耕种。 不然怎么说他们遭人恨。 一边是没有土地,一边是土地空着长草也不耕种,更别说放牧。 这种情况,以前或许都忍了,但看过太新县的情况,不少百姓自然心里不爽,找文饶县原本的官员肯定不管用,索性就找了跟纪炀知县一起做事的赵知县。 如今群情激奋,文饶县当地乡绅豪强也发现不对劲,也因为太新县的事,心里有些惧怕。 所以赵知县开口道:“最近一段时间,可能要拜托纪大人帮忙照顾牧场,我要在文饶县处理一些事。” 说不定能把往东四五千亩的空地拿过来,跟着这片空地一样,全都改造成牧场,让文饶县百姓前去做工。 这事一说,纪炀自然同意,点头道:“你尽管去忙,牧场交给我们,你放心。” 纪炀知道他要去忙什么,又道:“若需要人手,尽管问我要。” 赵知县也不客气:“可能需要凌县尉带着民兵过去,酬劳我们出。” 如今的民兵基本都归凌县尉管,裴又锋见到那两家的下场,放手的十分利落。 在凌县尉手中,这些民兵纪律比之前好了太多。 这点自然没问题。 凌县尉朝赵知县抱拳,让他有需要尽管说。 小知县 第202节 牧场看了一圈,等到年初的时候,应该能补充到六七千只羊。 对当地人来说,已经是不小的财富。 官方经营牧场,年底卖出羊肉,所得银钱付给雇来的牧民跟种牧草的百姓。 剩下的银子再用来建设太新县,会是个很好的循环。 赵知县交接之后离开,纪炀等人也准备回去。 牧场有那老爹看着,他们隔一两日过来看看就行。 不知道文饶县的情况会不会有进展,只要赵知县能帮当地百姓要回一部分土地,那对其他地方来说,都是莫大鼓舞。 如今的太新县自然不用讲,西边的今安县,有玉县丞帮忙,再有徐铭徐知县跟后面梁王的势力帮扶,当地的两家已经被打压的差不多。 虽然不如太新县彻底,可好歹有所进展。 如果再多个文饶县。 整个灌江府的百姓的信心都会增加。 从牧场离开,纪炀还买了七八头羊。 最近太新县衙门总算清闲一点,给衙门里的手下们加加餐。 还有两头是他自己买的,五姑娘生辰快到了,到时候做烧烤吃。 他们在那边抓羊,纪炀跟玉县丞则又聊几句。 自从玉县丞接着太新县忙碌的时候回来,两人并未深聊今安县的事。 一是太忙了,没什么空。 二是那边情况也挺复杂,要慢慢说。 如今闲下来,玉县丞道:“这次回来,其实也因为梁王的人已经到了。” 当初徐铭还没到今安县,便出了那么大的丑。 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梁王那边却肯定知道,只好又挑几个干吏过来帮忙。 玉县丞还跟他们相处过一段时间。 确实都十分厉害,估计是梁王亲自挑选,不论出身,只看能力的。 其实玉县丞还觉得,若让那几个干吏直接当知县,说不定也不会有知县被山贼掳走的事。 反正不管怎么样,在几方努力下,今安县豪强没那么过分。 徐铭也掌握绝大部分权利。 唯一没有做成的事,便是今安县里面的盐矿。 盐矿还在灌江城官员手中。 盐自古便是大事。 一时半会拿不到手很正常。 纪炀明白几分,点头道:“既然这样,今安县咱们还是少去,谁知道梁王又有什么心思。” 玉县丞也点头,旁的不说,就梁王派来的干吏,那都是抬着下巴看人的。 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 反正今安县已经不用管,而他也从里面得到不少历练。 纪炀也说到这事:“历经三个县,回头你做知县,也是可行的。” 在旁人面前,玉县丞还会客气两句,但知县大人跟他心知肚明,放他出去一次,那就是让人知道。 纪炀能成事,不光因为他本身厉害,他身边的县丞也很不错。 回头升迁任用,心里都有数。 一般当县丞的,做出成绩大家都夸知县,做不出成绩,内里又埋怨。 这次调到其他地方几个月,周围人也该明白玉县丞的能力。 玉县丞隐隐有些激动,朝纪炀拱手,感激之情更不用说。 众人从牧场回去,心里更加舒畅。 难得有如此清闲的时候,从石桥上走过去的时候,更是感受到这些日的成果。 石桥的宽阔庞大,远远就能瞧见,更是证明三县已经真正合一。 如今十月份,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路过大片田地,民田已经分给百姓们,反而之前抢手的官田闲置不少。 毕竟百姓就那么多,也种不完啊。 从牧场回来,这些官田以后多半是要种牧草的。 估计这消息让周围养牛羊跟军队十分高兴。 进到太新县县城,城内已经恢复生机,周围两个镇都拉自家种的青菜过来售卖。 还有从县城往两边走的工匠。 纪炀让他们去刘家,鲍家,把他们两家宅子院墙拆了,里面的花园就当做镇上的景点。 房屋则全都收拾一遍,回头安置穷苦百姓。 这些都是细致活,但赶在年前,应该全都能做完。 扒这些院墙的时候,很多百姓甚至不要钱都要上。 他们倒是要看看,这些院子到底什么模样。 不过里面的园子花草,亭台楼阁,倒真的很不错,现在都归百姓所有,只要不破坏,谁都能去那边游玩。 纪炀碰到修院子的工匠时多问了几句,刚回衙门,又碰到修桥的工匠们。 嵇巡一行八人,从年初二月到太新县,如今已经十月初四。 大半年的时间,修好两座桥,可见他们的用心跟能力。 九月二十六桥梁修好,他们也彻底休息,准备在十月初九回乡。 余下的工钱,自然是衙门来结。 嵇巡还夸纪炀他们结账十分利落,纪炀却挑眉笑:“如今正是有钱的时候。” 鲍家拿不下的家当,以及刘家被抄家,黑店全都抄底。 足以让太新县库房满满当当。 等于说,这两家就算覆灭了,也还是要出修桥的钱。 嵇巡对纪炀自然万般佩服,纪炀笑道:“后日是我家夫人生辰,我准备在院子里做些炙羊肉,到时候一起来?” 嵇巡拱手感谢,又道:“纪大人夫妇感情真好。” 感情真好? 纪炀想想,自从到太新县,一刻都没停,哪有时间培养感情。 并肩作战的情谊倒是浓厚。 林五姑娘跟其他女子并不一样,她自幼生在风气开放些的扬州乡下,本性也是活泼可爱。 虽说在汴京拘了几年时光,可她敏锐跟聪慧却格外明显。 这次惩治豪强,自己忙碌得厉害,五姑娘也能迅速找准位置,根本不用自己多管。 她是在不论在什么环境,都能奋发向上,找到出路的人。 说是愈发欣赏,也不为过。 纪炀回到五斗院,此时的院子已经空出来不少。 随着三家余党清缴,玉县丞,凌县尉,韩潇等人,都有了自己的院子。 现在是五斗院,只住着纪炀林婉芸,还有两个小孩,以及几个仆从。 十月的天气很适合在外面写字,五姑娘正带着江云中,江白鹤两个孩子练字,她自己则在读医经,手边还有翻晒的药材。 见纪炀回来,三人齐齐抬头,又是同样的笑脸。 纪炀看着,目光停在五姑娘手边,跟着她一起翻捡药材。 阳光温暖,微风和煦。 五斗院里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光。 衙门里面人来人往,如今十五个捕快,十个小吏,下面村长,大保长,保长分工明确。 所有事情都有条理。 跟去年刚来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个地方。 算起来,还不到一年时间。 等明年的牧草种上,牧场好好经营,太新县会更加不同。 但只有他这里好,自然不够。 西边今安县豪强是抑住了,可盐矿还在更大的豪强手中。 东边文饶县赵知县正在努力,估计很快会有消息。 除开他们三个地方,灌江府还有十二个县,其中十个县跟他有联系,还有两个则是灌江城附近的县城。 估计被灌江城的人牢牢把握,那才是最难啃的骨头。 不过纪炀心态倒还平稳,他这边的成功,总会影响其他地方。 等到时机成熟,不需要多做什么。 随后几天,其他县陆陆续续来消息,有些是报告好消息,有些是想请纪炀出主意。 一时间,太新县反而成了灌江府隐形的势力之一。 那些跟纪炀联络,着手治理县城的官吏,自然站在纪炀这边,而那些保守的,还在吃好处的其他官员,则是另一派。 小知县 第203节 灌江府新旧两股势力已经隐隐有些对立的倾向。 纪炀这边,有汴京为靠山,林家,梁王都能为他所用。 更有一批锐气,一心为民的官吏。 而老派那边,多是当地豪强,把持土地,鱼肉乡里,势力盘根错节。 纪炀他们手中最大的底牌也不是什么汴京,那里太远了。 最实际的,还是百姓。 百姓是他们新派官员最大的依仗。 如今两股势力在灌江府各地都在交手。 灌江城的人也不得不承认。 纪炀在灌江府这个棋盘上,已经成了操盘手,他无形的影响力,到了不能忽视的地步。 至于谁会胜出,时间会给答案。 灌江府这边的事,已经经由层层密报送到汴京。 汴京皇帝重视的事情,下面人自然也不例外。 毕竟送人送封赏,足以让人多看几眼。 等到送封赏的队伍回到汴京,这里的事自然原原本本又说给皇帝听。 皇帝微微点头,表情明显非常满意。 不错,不仅本地的事情解决,两个关口重新收到手中。 还带着旁边的同僚一起。 就连梁王的人也不计前嫌帮忙。 这种胸襟,已经远超许多人了。 当时也算没看错他。 其他还好,关口的走私被他制止,更把通敌卖国的人户尽数斩首,已经帮承平国挽回许多损失。 皇帝笑道:“怎么?他还帮自己娘子讨要扬州的特产?” 内官装作无奈:“是啊,这纪知县可真不一般。” 皇帝挥挥手:“那就赏,都是小事。” 等看到内官秘密带来的文书,见上面对牧场养马种牧草的计划之后。 皇帝终于明白,纪炀很明确知道自己的意思。 甚至比他想的更要聪明。 边关那些东西,是该捡起来了。 灌江府太新县那边刚赏过,皇帝又赏,还让人去准备纪炀娘子小时候所在扬州的物件。 这种恩赏,让不少人都侧目。 林家更因此事,显得无比荣耀。 那可是他家女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林大学士也罕见有些笑意。 有林家在,纪炀如今的名声可比之前好多了。 连他带来的羊肉都比别的地方好吃些。 不论伯爵府内里怎么传出消息,但看在林家的面子,还有林大学士的脸色,没人敢多说什么。 而且纪炀做的政绩,那都是实打实的。 不用添油加醋,原原本本讲出来已经足够让各家心里改变想法。 纪炀的名声,在这一年突然好了起来。 任凭伯爵府那边费尽口舌。 也没人再说二话。 自然有人讲,纪炀幸好有个好岳家。 其实岳家本身也心虚。 当初的退亲,其实他们就已经不安,但后来纪炀亲自登门提亲,还说要完成亡母遗愿,要跟林家姑娘结亲。 林家都以为他来找茬的。 好在林大学士反应过来,当初定下的亲事,也只说林家姑娘,并未指某一个。 五姑娘也是林家姑娘,这事自然成了。 之前也有人说,五姑娘跟着过去只怕要吃苦。 现在瞧瞧,跟了个青年才俊有什么不好。 林家心里有亏,自然对纪炀更加好。 如今的名声只是一部分。 纪炀帮定江关吴金川挣封赏的时候,林家出力不少,这才有了那样体面的封赏,直接解决许多阻力。 但如今在林家人嘴里,都是他们五姑爷厉害,林家?不用林家,人家自己都能成的。 汴京里面,纪炀的名声依旧响亮,但这次的响亮显然换了个方向。 两者对比,竟然让人愈发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按理说林家这么夸耀自家女婿,梁王那边肯定捣乱。 但如今林家还捏着梁王那边的“丑事”,自然不敢乱说。 这丑事自然还是跟山贼有关。 纪炀是不乱说,但这种能反击政敌的趣闻,肯定会写信过来。 徐铭自己也把这事提前告知梁王,省得到时候事情闹出来,梁王没有应对,那他会更惨。 梁王最近老实的原因,自然因为林家拿着山贼的事,让他不敢声张。 否则要让汴京朝堂知道,他派出去的人,还没到任地就被山贼捉走,那真是笑掉大牙。 连宗室里面也要笑上许久。 话是这么说,林家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等纪炀的名声传开之后,故意往下压一压,省得让人觉得他不够稳重。 官声舆论这块,林家熟得不能再熟。 估计用不了几年,纪炀的名声便会大反转。 汴京朝堂依旧跟之前差不多。 灌江府太新县五斗院,院子里众人正在串腌制好的羊肉,马上要烤羊排,吃烤羊肉串了! 旁边还有咕嘟咕嘟的羊汤,奶白的颜色,十分漂亮。 林婉芸从未有过这样的生日宴,却显得很有意思。 身边都是熟悉的人,气氛更是热闹。 纪炀则在那边烤羊排,说什么他最会烤这些东西。 纪炀还买来不少香料,做了个蘸鞋底都好吃的蘸料,一会洒在羊排上。 味道本就极好的肉,再加上合适的调料,这顿烧烤不好吃都难。 同样过来蹭饭的,还有今安县知县徐铭。 徐铭身边果然多了两个干吏,面对纪炀的时候十分尊敬,看样子对他做的事很是了解。 院子里其他人自然不用讲,嵇巡跟他的工匠们,凌县尉等人。 吴将军倒是没来,他人在靖临关,定江关则有他的副将守着。 文饶县赵大人也没来。 赵大人似乎跟当地豪强谈的差不了,那几千亩的草地很快能收回来,等到开春便是新的牧场。 而这次徐铭过来,自然不止为蹭这口羊肉。 徐铭拿了张单子过来道:“之前看公务的时候,翻出这个东西。” 纪炀看了看,是牧场开出的单子,给羊群补充盐分是必须要做的事。 虽然这里的环境原因,需要的盐并不算多,可几千只羊加起来,还要提前储备过冬的盐分,自然数量不少。 隔壁今安县就有盐矿,这单子自然递到今安县,想要问衙门买一些。 徐铭看到单子的时候激动半天。 要知道整个灌江府去今安县买盐,都是直接找盐矿,根本不来找他。 纪炀把单子给他,那就是给他一个插手盐矿的好借口。 所以纪炀娘子生辰,他也是要来祝贺的。 那两个干吏的恭敬更是因此而来。 纪炀看看就笑:“如今十月份,你们盐矿到十一月底就停工,所以我们要提前备下。” 平时自己吃的盐,跟牲畜用盐不一样。 这种肯定要提前预备。 徐铭拱手:“肯定会筹到。” 话是这么说,但盐矿涉及的利益太广。 不管关内关外,盐巴这东西向来少不了,是硬通货。 更是经济命脉,自古以来都很重视。 如果说动私兵,裴家不愿意。 小知县 第204节 动土地,鲍家气恼。 动黑市,刘家要掀桌。 那动盐矿,灌江城那边则要着急。 而且矿盐比海盐,井盐都要贵重洁净,稍微处理下,就是上等盐。 灌江城把持灌江府内大小盐矿可有不少,今安县内这个盐矿也不算小了。 纪炀又道:“注意安全。” 这是句实打实的交代。 必须要注意安全。 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徐铭立刻点头:“我家护卫贴身保护,应该没问题。” 都是跟他一起被掳到山贼窝的交情,必然忠心。 不过说到山贼。 纪炀笑:“你想得没错,太新县内是稳定了,可周围还有三四股山贼流寇,虽说一部分已经回到乡里,但还有小一千人在外面。” 在外面的流动不安分因子,随时都可能搞个大动作。 要趁早招安了才是。 若不能招安,那就赶在年前砍杀了,至少让他们四散而逃。 徐铭忍不住想到自己被抓的那个山头,询问道:“关泉峰那伙山贼,你打算怎么办?” 这就是抓到他那伙人。 最后用猪把他还回来的。 不对,半头猪换回来的。 徐铭想到都觉得手疼,当时砍了不知多少柴,这才偶然被救下。 纪炀想到他们,明显有些故意:“这还要多谢徐大人,正因那事,跟他们有些联系。” 否则怎么会让他们去“抢”鲍家,让鲍家快速离开。 自从太新县内部安稳,外面的山贼自然成了首要问题。 甚至山贼流寇也知道自己是首要问题,见到纪炀的手段,又知道他手底有民兵,还能调动定江关的兵士,最近又收了靖临关。 前前后后加起来小一万的人。 所以趁着田地清查,人口重新上户籍的时候,不少山贼趁机回到家里,求爷爷告奶奶,总算找了几个亲朋做担保,这才上了户籍。 为着亲朋,他们都不会轻易犯事。 当然,这是时局稳定的时候,不稳定的话,他们还会直接离开。 也有些顽固的不肯回来,比如关泉峰上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两伙盗贼,一伙流寇。 加起来近一千人,其中关泉峰的山贼最多,其他两个倒是不足为惧。 现在太新县各个村里每日组织人巡逻,治安好了不知多少,一敲锣,各家男丁都出来,人数少的盗贼流寇,基本都不敢过来。 还是那个关泉峰最为重要。 徐铭这会问起来,倒不是要指使纪炀赶尽杀绝,纯粹问问怎么办而已。 他心里清楚,他的想法并不重要。 纪炀才不会管他怎么想。 纪炀开口道:“关泉峰那处山贼窝,其实有百年历史了,老大换了一二十个,如今差不多七百多人。” “他们不少人自小就生活在山上,在山上开耕种田,让他们搬下来,不太容易。” 那边很多人甚至已经习惯山上的生活。 原本是为了避祸跑到深山老林,接着开展拦路抢劫的副业。 作为附近百里内最有名的山贼窝,他们是有些底子的。 就算一年半载不下山,他们的物资也十分充盈,对关泉山关泉峰又非常了解。 基本等于,围堵也难,上去搜查也难。 纪炀的想法,自然不会来硬的。 可要怎么招安,还要慢慢来。 听着关泉峰的情况,徐铭竟然喃喃道:“原来这群山贼如此厉害,怪不得我觉得他们那边分工明确。” “如此看来,我被他们抓了,也不算太丢人?” 徐铭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听得人哭笑不得。 纪炀笑道:“里面还是有不少没参与拦路抢劫的人,我应该不会对他们动粗。” 这也是解释,告诉徐铭,他不会为他“报仇”。 毕竟那事他看得挺有意思。 完全没有报仇的想法啊。 徐铭表示理解,可还有点别扭,最后只好道:“希望我跟他们碰不到,这样名声还保得住。” 那些山贼可能早就猜到,当初抓走的人是个知县。 只是没见过徐铭本人,也不能确定。 若见到了,那这事可不止汴京那几个人知道,整个灌江府都会知道吧? 他还有脸待下去吗? 纪炀见他如此,倒是旁边干吏提醒:“山贼知道抓的是您。” 说这话的时候,干吏声音极低:“是不敢多说的,该害怕,该隐瞒的,应该是他们。” 纪炀看这人,玉县丞曾说过,他们这些人有些傲慢,自持梁王做靠山。 但不管他们性格如何,眼前这人倒是不错。 干吏见纪炀多看两眼,忍住心中激动,主动道:“知县大人,小人蔡源,祖籍粤地,被梁王提拔,去到汴京。如今在徐知县手下当差。” 这机灵劲纪炀都挑挑眉。 他还没问呢,眼前的蔡源就把自己来历报的清清楚楚。 听这样子,应该是偏远地方上来,被梁王偶然提拔,怪不得会对梁王忠心耿耿。 纪炀笑道:“听闻你们那边临海,去汴京跟此地可还习惯?” “这边气候干燥,虽吃不到海鲜,但羊肉也不错。”蔡源立刻道。 另一个干吏并未阻止他如此亲近纪炀,看来两人关系还行。 纪炀也就随便问问,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那边徐铭心里已经安稳下来,不再害怕关泉峰的事。 纪炀看他,自然是不如这两个干吏,更不如玉县丞。 不过也是,他做事还不到一年,再历练历练就好了,用年轻官员是要有些耐心的。 其实也不是这徐铭不行,而是纪炀太行。 天下间能有几个人像他这样的? 徐铭这次过来,就是专门感谢储盐单子的事,接着牧场买盐,直接参与盐矿事宜。 相信有他身边这两位,应该还是可行的。 现在看来。 今安县在慢慢解决盐矿。 文饶县解决新牧场用地。 纪炀除了安抚民生,关注牧场之外,还要去关泉峰招安,彻底解决周围的安全隐患。 刚清闲没几日,又要开始忙碌了。 十月初九,纪炀送走帮忙修石桥的嵇巡等人。 嵇巡他们看着焕然一新的太新县,心中感慨万千。 估计再也遇不到这种地方了。 这次过来,也是一番奇遇。 送走他们,纪炀并未直接回衙门,而是带着凌县尉跟韩潇直接去了关泉峰附近。 跟关泉峰上的山贼已经接触过不止一次。 救徐铭,联系他们抢鲍家,都是通过韩家进行。 所以韩家的人一过来,那关泉峰立刻警觉。 这次又要他们做什么?! 上次让他们去抢鲍家的时候,都让他们吓得够呛。 难道这次要来算总账? 谁料他们这一行人只是转了一圈,然后回了衙门? 不是找他们的吗? 纪炀虚晃一招,看的身边人直乐。 估计多去几次,那山贼们要自己过来问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了。 在太新县众人在想怎么招安的时候。 一封密信从太新县发出,直接送到灌江城。 小知县 第205节 密信上只有三个字。 纪炀,盐。 灌江城一处奢华宅子里,主人看到这三个字,狠狠拍着书案。 “纪炀。” “盐。” “你的手伸得也太长了。” “那就剁掉好了。” 是夜,十几个黑衣人匆匆前行。 他们的目的地便是太新县。 准确说是太新县衙门后面的五斗院。 几日的奔波也没让他们显得疲惫,在城外稍作停歇,便潜入丑时的衙门。 此时夜黑风高,四周寂静无声,只有窗户稍稍开了个缝隙。 躺在内侧的五姑娘跟外侧的纪炀两人呼吸平稳,只是纪炀明显稍稍护着内里的五姑娘。 床前的黑衣人从怀中抽出匕首,寒光一闪,明显朝纪炀手腕砍去。 原本熟睡的纪炀先是一脚,随后反手抽出枕下的利刃,直接朝对方脖颈挥去,黑衣人慌忙躲闪,还是硬生生削掉右耳。 寂静的庭院也传来打斗声。 纪炀用剑指着黑衣人喉咙,身后的林婉芸也已经起身,眼中毫无睡意,手里同样拿着匕首。 纪炀冷声道:“我们夫妇二人,自从到了灌江府,早想过有这么一天。” “说,谁派来的?!” 第85章 谁派来的, 并不难猜。 难的是这些杀手就是警告。 警告他纪炀不要多管闲事,更不要插手不该插手的事。 纪炀到灌江府做了许多, 几乎各个踩着豪强底线边缘。 也就是这里属于边域, 大部分地方都希望他们安安稳稳,这才对他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实际上,这事要发生在扬州汴京等地, 只怕杀手早就来了。 不说杀手,更要朝堂一波波奏章,没错也给他找出错。 原因很简单。 纪炀收拾地主, 那就是触碰大部分利益集团的核心。 人总会帮自己相同处境的人说话。 一件事里,总会有不同过的立场, 老师跟学生争吵, 当学生的会下意识站在学生立场, 当老师, 或者当大人的, 会站在大人老师立场。 这事甚至无关对错,只在立场。 纪炀收拾三家豪强, 在同样是豪强的人眼中, 便是挑衅他们这个阶级。 纪炀会遭到这个阶级所有人的一致打压。 也就是灌江府了, 都不想让这里出事的地方。 可他不仅动地主, 还用牧场买盐的事,给今安县徐铭空子,让他拿着由头去动盐矿。 甚至还没真的动手, 徐铭只是来了一趟。 这事便传到灌江城幕后之人耳朵里。 一二十个杀手,只有一个目的, 要纪炀的手, 因为他的手伸得太长。 反正人不死就不算撕破脸, 要只手还是可以的。 太新县衙门五斗院灯火通明。 杀手死了五个,重伤三个,扣押十个,还有两个已经逃跑。 其中一个,就是被纪炀削掉右耳那个,那人武功极高,跑得也最快。 纪炀他们这边人多,只受伤了两人,这会已经在包扎了。 纪炀扫视一圈。 盐的事是在前段时间在五斗院说的。 当时五斗院的人不少,来来往往的小吏捕快也有不少。 但能知道他们谈了什么的人却不多。 纪炀身边人自然不用讲,都是极为可信的。 也就是以前留下的捕快小吏了。 其实那三家留下的人也不多,不到十个人,做事一直没出过差错,自然放他们一马。 那三家完蛋的时候,他们也没什么反应。 本以为是墙头草,没想到是灌江城那边藏的暗桩。 也是之前事多,就让他们找到空子。 不过到底是谁传的消息,找起来也简单。 等裴家的人扭送过来的时候,纪炀一点也不意外。 剩下的捕快小吏更是战战兢兢。 他们本以为之前的事已经过去了,能安安稳稳在衙门当差。 谁知道中间出了个这样的人啊。 凌县尉并未放过其他人,各家各户全都搜查一遍,果然又找出个刘家的人。 他们都被灌江城那边安排过来当探子。 其他人虽然没发现什么异常,但这次自然是不再用他们。 这两人直接下了监牢,等折腾的差不多,天都亮了。 其他小吏捕快直接弃用,宁可不用,也不想多生事端,他们要是埋怨,也只能怨连累他们的人。 知县大人被刺杀的事,很快传遍整个太新县,不少百姓都过来探望。 今安县那边肯定也得到消息。 而今安县徐铭那里,也给纪炀传信,他在当晚也有人过来暗杀。 徐铭虽然躲闪不及,好在护卫不错,让他只受了皮外伤。 两个知县同时被暗杀,原因自然不用多讲。 还是因为盐。 那灌江府的人也太过胆大。 不过纪炀还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卫蓝跟凌县尉眼圈发红。 还是他们守卫不够森严,否则不会出这么大纰漏,有人溜进院子他们才发现。 甚至不知道已经有人偷偷潜入大人的房间。 不止是他们两个,太新县许多百姓也不能接受。 但他们多是把这些事按到那三家头上,现在看到裴又锋恨不得呸一口。 肉眼可见,经过凌晨那事,太新县守卫明显严密很多。 纪炀倒是安慰众人:“此次不成,短时间不会来第二次。” “再说,就连这次也是警告为多。” 否则刺客就不是想要他的手,也不会只伤徐铭皮毛。 警告的意味,大于杀人的意味。 他们到底是朝廷派来,直接杀钦差这种事,跟造反没什么区别。 那些人暂时也不会做。 这种事,若是那些胆小的,说不定就要打退堂鼓。 但纪炀是谁,不让他去,他偏要去。 不是不敢杀他吗? 不是连刺杀都只敢冲着他的手。 那就有意思了。 别人被刺杀,那都怕得要命。 纪炀被刺杀,反而看出对方的心虚。 更别说这几日纪炀刚出门的时候,总觉得周围有不少人。 等问了才知道,他们所在的沧依镇百姓,各个村里联合起来,组织了更为紧密的巡逻队。 从县城外围开始,一直到县城里面,但凡一切生面孔都要盘问。 吓得太新县周围四股匪贼,如今直接跑了三个。 就剩下关泉峰那伙山贼。 知道纪炀被刺杀。 当地百姓远比纪炀本身还要愤怒,他们本就要组织巡逻,现在明显更加上心。 小知县 第206节 眼看不出几日,太新县围的跟铁桶一般,灌江城那边得了消息,更是侧目。 从未见那个官员能这么得到百姓拥护。 难道还真应了那句话,寸心不昧,万法皆明? 灌江城几家罕见聚在一起,为的还是从未谋面的纪炀。 等他们散去之后,该收回来的刺客都已经回来。 就连纪炀直接去今安县,他们都没动作。 没错,纪炀直接去了今安县。 不是不让他插手盐矿吗? 他偏要去,既然不敢杀他,只敢警告,那他要是再不敢出门,岂不是被吓到了? 虽说碍着后面的梁王,他不会直接插手处理。 可出几个主意,壮壮胆气,这总可以吧? 纪炀要去今安县,首先拦着的,肯定是手下人,就连吴将军都派人飞鸽传书,让他不要冲动。 纪炀并非冲动。 对方都来挑衅了,难道他还龟缩不前? 多少双盯着太新县的眼睛,总不好在这个时候露怯。 他这边怕了,许多着手收田地的地方都会怕。 反而这边临大事不乱,更能给人信心。 纪炀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可韩潇还是道:“这次没刺杀成功,还捉了大部分贼人,已经很涨士气,没必要亲自犯险。” “再说,你这个时候过去,那是挑衅。” 玉县丞也跟着点头,就如知县大人说的那般,对方一次不成,也不会再来第二次。 但要是知县大人再挑衅,那就不好说了。 就算他们守卫的万无一失,可万一呢? 他们承担不了这样的后果。 更不能接受这样的后果。 “就算我不挑衅,他们能放过我们?” “或者说,我们能放弃盐矿?” 盐的重要性不用讲,想把权利收归朝廷,那地方不得不碰。 早晚都要去碰,不如趁着对方刺杀的机会,前去转一圈。 也好让周围知县百姓知道,他纪炀以前不怕,现在依旧不怕,还是跟他一起反抗为好。 有些事退一步海阔天空。 但这种事不能退。 纪炀被行刺的第三天,今安县就迎来隔壁知县。 今安县本地百姓见了,也是争相来看。 这可是纪炀! 那个为了给百姓要土地,所以被刺杀的纪炀! 他们知县也被刺杀了,听说同样因为这件事。 这事让百姓自然对两个知县抱有好感。 不过还是这个纪炀知县厉害,他竟然一剑削掉对方的耳朵! 那场面,想想就不得了。 纪炀到的时候,徐铭其实还有些胆战心惊,他到底没经历过这种事。 那日被刺杀的场景历历在目,现在想想手还在抖。 他知道会有危险,可危险真的来了,这种感觉又不同。 见到纪炀来,如同见到主心骨。 等纪炀离开,徐铭精神也都全部恢复,雄赳赳气昂昂直接去往盐矿找“麻烦”。 是了,他们表现的越怕,那对方就得寸进尺。 只有狠狠还击,才会让这些人收敛。 灌江城那边也没想到,纪炀非但不怕,反而带着徐铭继续去试探盐矿。 这次的事,算是让整个灌江府都知道这些人的胆大妄为。 而林家那边也为这件事奔走,明显要帮纪炀牵制住灌江城,让他更有时间做自己的事。 事情已经传到汴京,就跟纪炀对徐铭说的一样。 刺杀都能干得出来,那林家梁王肯定不会罢休。 一次不成功,也不会来第二次,让他尽管放心。 如今来看,确实如此。 可灌江城还是安静的过分了。 估计又憋着什么坏。 从今安县回太新县,纪炀的名声在刺杀中更加响亮。 特别是在百姓当中,已经成了灌江府为民做事的好官代表。 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刺杀他? 纪炀听着玉县丞送过来的消息,笑道:“百姓们虽然不知详情,但也算猜出七八分。” 毕竟归根到底,还是动了权贵的利益。 玉县丞却道:“下次您可不能这样冒险了。” 虽说去一趟今安县十分值得。 让知县大人威望更盛。 但他们这些手下还是担忧啊。 没看凌县尉,卫蓝,甚至江云中,如今只要得闲,一定会练练手头功夫,明显还在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自责。 其实他们反应的已经非常迅速,只是被院子的人牵扯住,这才没能第一时间赶到。 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纪炀点头,笑道:“我也不会拿自己生命做赌,这次是料定没事,所以才去今安县走一趟。” 相信今安县梁王的人,应该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但他现在想的是。 灌江城的人肯定还有后手,那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纪炀起身,伸伸懒腰道:“谋于前才,可不惑于后啊。” 说着,推门进来的韩潇哭丧着脸。 刺杀的事过了之后,他一直这个表情,这会见纪炀没事人一样,叹气道:“我们都快慌死了,你还趁机出去一趟。” 纪炀笑着安慰:“这事也就过去,那些人的警告咱们也收到。” 他顶着还会被刺杀的风险,依旧去今安县逛一趟的事,对方也收到了。 这次刺杀,也只是正式开始打擂台的号角而已。 再说,自己还要感谢他们呢,毕竟不是他们,周围四股匪贼,也不会跑了三个。 要不是关泉峰的山贼在那时间太长,他们估计也会跑。 谁让现在太新县的巡逻堪称恐怖,十步一岗也就算了。 但凡有人种田的地方,那都会随时跟卫捕头传递消息,有什么生面孔,有什么奇怪的动静,他们听的比谁都快。 太新县现在的治安,估计都要比得上汴京了。 纪炀这会出门的时候,还看到卫蓝抱了几个小狗过来。 这狗子虽然小,可各个精神头极好。 纪炀一瞧,竟然是他那个时空被称为中华细犬的品种,极好的猎犬品种,也是哮天犬的原型。 卫蓝道:“知县大人,这是附近猎户给的,极好的犬,咱们养着用来看衙门吧?” 有狗子们在,自然又是天然防卫。 纪炀也觉得狗子们不错,点头:“记得给猎户银钱,他们养出来的好狗也不容易。” “肯定。”卫蓝已经拿自己的月俸给过了! 只要能保护知县大人的安全,他会把能做的都做了! 纪炀觉得,他身边的防卫已经到夸张的地步,但为了安大家的心,自然还是接受。 再说,他身边还有五姑娘。 那晚他察觉窗户不对劲,就感觉到五姑娘也睁开眼。 他下意识抓住五姑娘手腕,两人同时装睡。 得到那人不防备的时候,一手拿剑,一手拿匕首,这才躲过一劫。 为了五姑娘的安危,这些守卫也必须有。 但纪炀也从这件事里,察觉出背后之人的疯狂。 他们派出来的刺客也都是死士,五六天过去一个字也不吐露,身上没一点证明身份的东西,明显抱了必死的决心。 等这些人被拉到乱葬岗,也算完成他们的使命。 小知县 第207节 十月二十。 这个月过了二十天,已经有了那么多事。 刺客的事总算平了,纪炀被没吓到,隔壁徐铭吓到了又缓回来。 这种你来我往,同样是新旧两派势力在拉扯。 这次的事,明显是更为锐进的新派气势更盛。 再传来东边文饶县收回五千亩空地的事,也不足以为奇了。 赵知县看着契约的时候,几乎泪目。 他到文饶县两年,终于做成一件事啊! 别说了! 开始改造牧场! 带着文饶县百姓一起改造牧场! 眼看着一边处理盐矿的事,一边改造牧场。 纪炀自然把目光放到最后的山贼身上。 外部的事情要处理,内部的问题也要解决啊。 此时的关泉峰上,山贼们其实也在讨论。 他们这地方一共七百多人,放在山下,已经是打点的镇子。 而他们一部分人祖上就在山上,只做打劫的买卖自然不行,这山上自然还有开辟的田地。 连种地,带抢劫,算是勉强自给自足。 可要过太好的日子,那是没有的。 否则上次怎么会问韩家人要猪,用猪赎人? 提到这件事,山贼们面如土色,其中贼老大唠叨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那人是今安县知县,为什么啊。” “他怎么不说啊。” 说了他们也不敢放,还不敢留。 众人沉默。 要说这些年,他们打家劫舍的事没少看,虽说专门烧杀抢夺的匪贼比起来,好了那么一点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 主力的十几弟兄姐妹里,谁手上没有血腥。 手上也有无辜亡魂。 正因为如此,面对太新县纪知县的招安,他们并不敢去。 自古以来,招安就两个下场。 好好活着,但去哪都有监视。 要么被官府分而划之,随后一一清算。 他们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看过话本啊。 这种底子不干净的,根本不敢下山。 再说,不下山也能活,顶多是少做些拦路抢劫的买卖,龟缩在山上就行。 官府还能派人到山上找他们? 先不说他们对这山上有多熟悉,再说,居高临下打官兵,这并非难事。 但关泉峰的人依旧很愁。 以后的日子明显不好过。 而且这里面有些人家里已经在喊,说山下日子好过了,让他们别当山贼。 别人喊也就罢了。 家里父母娘亲妻儿喊,任谁都会心动。 毕竟还有部分人,是为了躲避三家苛待,所以才逃到山上。 现在那三家没了,还分到不少田地,谁不想回家?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这些人也在愁,到底当过山贼,如果回家了,知县再反悔,把他们抓起来,那又怎么办? 关泉峰上原来的人跟之后来的人都在愁眉苦脸。 不管山下的人再怎么说,他们都不相信知县真的会放过他们。 纪炀确实没打算放过他们。 这七百多人里,有家有口的还行,他们回到太新县,多半会认真做事。 家人是最大的牵绊,这肯定没错。 但有些却是真正杀人如麻的贼匪,就算情况好点的,也习惯山贼的自由日子,来太新县,这会破坏这里的治安。 现在太新县的治安这样好,不能引来不安定的人。 所以纪炀的打算是。 让他们种果树。 你们不是在山上吗,干脆种果树好了,把打家劫舍的营生换成种树,来发展经济。 愿意下山,就在山下开荒种田,不愿意下山,便去开荒种树。 想回太新县的,则服两年的劳役,可以分四年完成,四年里抽出一半的时间,帮官府种牧草,会给一定报酬,但报酬肯定不会比正常雇佣的人多。 总之三条路。 怎么选都行。 回太新县的服劳役,这个还好理解。 在关泉山下开荒种田,也能想象。 种果树又是什么东西? 种了果树,卖给谁? 有人问这话的时候,纪炀微不可查看看关外。 还能卖到哪。 要么通过卖到凉西州,要么卖到关外。 想要卖到凉西州,还要打通这里的官道。 可如今灌江府太乱,人家肯定不稀罕跟他们做买卖。 最近两年,只有关外最是合适。 从八月二十五清除刘家,强行关了黑市之外,跟关外的贸易往来也已经切断两个月之久。 即将迎来寒冷冬季,正是关外急需物资的时候。 如果一直不跟他们交易,只怕年前还会有场兵祸。 所以赶在年前,肯定会开一次互市。 这次的互市自然是朝廷主导,税收名目都要清楚。 而这样的互市,在纪炀的规划里,只要边关稳定,关外小国部落们稳定,以后每年定期会开。 这样一来,关泉峰的水果销处自然不用讲。 毕竟往西走,还有广阔的市场。 所以纪炀早早做好打算。 山林,田野,耕地,能用的资源肯定都要用上,结合本地的优势,让本地百姓除了种田之外,再多一份收入。 再说,这种的是果子,就算到了荒年,就算以后还有战乱。 只要种出来的东西在,就会让更多人活命。 一部分卖,一部分给百姓们自己吃,都是极好的。 这里的地理环境也适合很多果子的栽种。 方便运输的苹果,梨子,甜枣,杏儿,桃子,此处都能种植。 不方便的各种瓜果类,以及葡萄等等。 这样好的环境,不多种些果树实在太亏。 还有山下靠近河滩的地方,适合种大批板栗树木,板栗不容易坏,方便运输。 糖炒栗子的味道不用多说,只要这里能种出来,他就能销往汴京。 别看距离远,只要东西好吃,再远的果子也会有人买。 既然关泉峰的山贼就在山上定居多年。 那这山林经济,也就靠他们了。 当然,现在对外讲,还是说纪炀会帮果子找到销路,并不会提关外的事。 开关市尤为重要,暂时还不能讲。 关泉峰那边的人听到纪炀的打算,也是被砸懵了。 什么叫,不想下山就不下山,留在山上种果树挺好的? 这个知县,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正常的招安,不应该许诺他们什么什么官职,什么什么免罪? 他怎么跳过这一步,开始给他们分配活计了? 小知县 第208节 他们可不是什么牧场上,田地上的人。 他们是山贼! 尊重一下好吗? 纪炀这边已经把山林附近能发展的路线整理好了。 靠山吃山,既然对甘泉山那么熟悉,不如把这个优势转换一下。 以前对山熟悉是逃避追捕,利用这点,赶紧种果树啊! 还等什么! 看看人家牧场那边发展多好,等到十一月下旬,就可以开始售卖肥羊了。 纪炀过于温和的态度,让山贼疑惑。 这还是之前那个,雷厉风行处置当地三家,面对刺杀还一定要去挑衅的纪知县吗? 不是他们心里乱糟糟的。 而是知县同时处理两件事,外部的刺客,内部的山贼。 风格太不一样了。 可他的话说的又过于真诚,甚至连哪种什么树,怎么种,全都想好了。 就等着他们年前收拾出来空地,年后直接栽种。 旁的不讲,纪炀这种态度,再加上让山上有山贼的各户人家,轮流去山下劝说。 还真劝回来几十个人。 他们偷偷从关泉峰上溜回家,想要看看情况再说。 可没想到回来之后,家里的所有事情让他们震惊。 房屋的屋顶没有破洞,自家还有田地。 娘闲的时候去牧场做工,爹在学怎么种牧草,明年给知县大人在官田做事。 小弟小妹们则发了书本,明年开春去上学。 这还是他家? 再看年纪较小的妹妹,她还领到一套棉衣,说是过冬的时候穿,上面绣了她的名字。 还是知县夫人组织县里会针线衣裳的女子们做的。 那些女子们赚了些银钱,她们家里多了收入,明年田地种子钱都不用再借。 全家其乐融融。 反而他这个“山贼”穿得极为破烂,跟这个家明显格格不入。 当初去当山贼,就是家里活不下去,他到山上做些恶事,还能给家里送点米粮。 如果家里日子好,谁又愿意出门呢。 没过几日,回到山下家中的“山贼”们,已经习惯这样平淡朴实,还有奔头的日子。 什么山贼? 什么关泉峰? 他们不知道! 纪炀听着下面人报消息,见凌县尉很是疑惑,反而看向玉县丞:“玉县丞,你解释一下。” 玉县丞笑:“此处的山贼,跟其他地方不同。” “以前知县大人就说过,这里的山贼基本都是当地百姓,家里穷苦,或者债务缠身,又或者失手杀了,伤了某家作对的仇人。” “本就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若非日子过不下去,也不会离开。” “山上再如何,能有山底下生活便利,生活更好?” “只要咱们这里越来越好,除非真是心怀歹意的恶徒,没几个会抛弃安生日子。” 所以在徐铭被抓的那会,纪炀都没想过剿匪。 比如从太新县逃跑那三伙人,纪炀是想剿灭的,那些恶徒赶尽杀绝也不为过。 可这种大多为了躲战祸,躲三家债务命案的,还是要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其实他们身上的反抗意识,纪炀还是很欣赏。 不过经过扶江县那句“失言”,纪炀已经不会再讲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只是在处置他们的时候,多给个机会。 新加入关泉峰的人一点点被瓦解,被山下更好的生活吸引。 而在那住了上百年的人,早不习惯山下生活,纪炀也不强求,只派韩潇过去跟他们商谈种果树的事。 什么时代了。 行业早该转型了。 打劫这种行业早就落伍,来试试新型经济产业种果树? 这可比打劫挣钱多了! 果子种出来,做果脯,做果子酒,卖果子本身。 纪知县怎么让扶江县几个作坊发展起来的,就让你们关泉峰果林产业怎么发展。 为什么是韩潇过去谈? 韩家在灌江府一直有信誉,上次还有被抓的“缘分”。 韩潇听到这话,只能叹口气。 纪炀怪话不少,道理也不少,好在听着确实靠谱。 但原本的关泉峰山贼,变成关泉峰果林产业? 也亏你想得出来! 韩潇只好跟山贼头子木着脸说这些规划。 可有着潞州城扶江县几个作坊为先例,纪炀说这话也不是吹牛。 他想做的事,没有不能成的。 如果说,纪炀因为盐矿的事被刺杀,他还偏偏去今安县一趟挑衅,这还可以说强撑。 但就算有人刺杀,还是能把手下事情处理利落,谁都能瞧出来,他确实不在乎。 若真在乎,还会有功夫处理今安县的事? 旁的不讲,忽悠山贼们在山上种果树,这就是头一份了。 听说关泉峰山贼内部,已经因为要不要种果树,要不要被招安打起来。 想必也在纪炀的算计之内。 要纪炀说,他可没这样想。 他只是想充分发挥这地方的地理条件。 不到三年,太新县就会成为养殖畜牧,种果耕田的良善之地。 他这个人真的只想种田! 但凡能用的地方,怎么都不想浪费。 什么乱七八糟的刺客,都是阻碍他恢复民生,耽误种田的恶人! 纪炀一连串不在乎的动作。 彻底惹怒灌江城的人。 怎么会有人一点都不怕? 派过去几十杀手,都没吓唬住他,反而更加助涨他的气焰。 惹得灌江府内许多知县有样学样,百姓们更是跟着起哄。 许多地方都不好管了。 他纪炀还真要把灌江府变个模样? 那就彻底变一变好了。 灌江城内几个家族,目光都投向边关。 两个月买不到大量食盐,买不到日常器物。 关外的小国部落们肯定已经慌了。 自己任地内民生恢复得再好有什么用,一场仗打下来,什么都给你毁了,什么都能一把火烧干净。 谁让他们太新县在边关呢。 太新县内被纪炀带的生机勃勃,连带着周围两个县城,乃至三四个县城,都变得不同。 对山贼举重若轻的态度,也让众人信心大增。 县城里面的事交给玉县丞跟卫蓝,牧场有那老爹看着,山贼韩潇谈着。 甚至连组织城内女工做活都有五姑娘。 纪炀则带着凌县尉跟平安,还有江云中去往边关。 内部如今逐渐平稳,他更担心的还是关外。 关外是不可控的。 黑市又给关了,急需物资的关外人肯定急不可耐。 而且他很担心灌江城的人会拿边关做文章。 没记错的话,刘家曾经就有这样的想法,他家就是拿开关放敌做底牌。 只是提前被纪炀知道,这才跟吴将军一起,夺回靖临关。 刘家有这样的想法。 小知县 第209节 他背后的人就没这样的想法? 纪炀不信。 比之只想活命过好日子的山贼们来说。 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才是真正的大盗,而且更没底线。 虽说如今只是担心,可他该去还是要去看看。 太新县内两个关口,一个靖临关,一个定江关,都要检查一遍再说。 纪炀出发之前,还给隔壁几个县城写信,但凡县内有关口的,定要检查,不要给关外的人可乘之机。 同时又询问是否有汴京来的信件。 他在被刺杀的第二天,已经写信给汴京,请求朝廷暂开关市。 希望早日有回音。 如今关内的情况越好,他就越不希望关外出问题,他就更要守护这里的安全。 纪炀等人去边关的路上,另一边从灌江城出发的信件,已经到了个偏僻关口。 此处关口松懈,守卫几乎形同虚设。 从这个关口里,还有少量走私的车马,全都没人阻拦。 可这里地形曲折,车马很难走通,所以用的人力较多。 这会送过去的,却不是什么物资,而是一份密信。 在纪炀到定江关的时候,便看到往西方向的城楼上,燃起熊熊狼烟。 那处? 那处有敌军侵入?! 不止纪炀看到,吴将军等人自然也望向西侧。 “是宁兴关,需要他们隔壁的今安县去救,咱们要等今安县的信号。” 一般都是临近去救,否则大家一窝蜂过去,反而容易中调虎离山之计。 不过定江关跟靖临关的将士们全副武装,吴将军也点好兵士,一部分留守,一部分等着隔壁的消息。 只要隔壁狼烟一起,他们立刻出发救援。 好在两个时辰过去,狼烟渐灭,证明宁兴关已经守住。 纪炀冷着脸看向更为偏僻的宁兴关方向。 跟他想的没错。 那些人果真不择手段。 刺杀不成。 他用淡然处之反将一军,还把任地最后的尾巴给处理掉。 他们就勾结外敌来吓他。 不对,不止是吓他。 更是吓唬给他们施压的朝廷。 想要表面的和平安稳,那就老实点,大家心照不宣的过下去就行。 如果连表面的和平都不要了,你们汴京有功夫把这里料理干净? 到时候牵扯的时间精力金钱,确定是朝廷承受的? 吴将军的表情同样肃然,但并未带着不可置信,他在此处多年,知道的比纪炀还要深。 灌江府新旧两派。 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纪炀看向关内。 土地刚分好,羊群就快养成,明年的牧草果树。 明明一切都该欣欣尚荣。 纪炀看看吴将军,开口道:“前年灌江府一场兵祸,殃及了三个地方。” 前年那事自然比这次要严重的多。 但也能给个借鉴。 一场兵祸,让隔壁凉西州,再远的潞州,遍布流民。 几个地方都恢复了两年才成。 如果灌江府真的失守,那后面则是凉西州,潞州,再往南不用讲。 这次自然不是失守,而是用一场劫掠警告他们。 如果纪炀给他们再这样下去,这就不仅是一场劫掠。 因为看样子,他们完全有这个能力。 纪炀忍不住笑笑,对身边凌县尉,平安,江云中道:“看看,对比起来,是不是山贼更好相处了。” 至少人家,不会用通敌卖国来胁迫你。 放任敌军来侵略自己的国家。 纪炀嘴角带笑,眼中的怒火已经遮挡不住。 刘家,果然只是后面那些人的影子。 刘家以通敌当底牌。 那些人则直接打这张牌。 他就看看,这张牌到底好不好用。 第86章 边域州县, 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 但这种先刺杀警告,随后引敌人入关抢烧的, 还是少见。 西边大大小小十几个关口, 其中大部分已经废弃,或者只能容纳几人通行,非常好守。 如今主要的口子, 一个是定江关,这里严丝合缝,关外人也知道, 这里有吴金川把守,轻易过不去。 然后是靖临关, 这个不用讲, 因为地势平坦, 城门也不小, 以前多用来走私。 接着西边的今安县, 只有一个主要关口,梁王的人还算守得不错。 今安县再往西, 也就是灌江府最西的小县, 宁兴县, 他们所在的宁兴关同样不大。 如今西北主要就是这四个关口在用。 这次出事的, 也是最西边的宁兴县宁兴关。 县城的知县跟纪炀也有联系,他乃是兵部今年派来,那地方不用发展什么经济, 在以前就是屯兵之所,灌江府几个关口人员轮换, 也是从这里出来。 不过那地方荒废已久, 别说吞兵了, 连整齐的队伍都没有。 没想到就遇到理应外来闯关掠夺之人。 兵部知县气得要死,更有些人得知。 那关外的人痛恨纪炀端掉黑市,所以借此报复。 你们想报复,去打纪炀的县啊! 打我干嘛??? 柿子专挑软的捏? 最可气的是,这些人刚打完,纪炀那边就有信,说是让他们提前准备,不要让关外有可乘之机。 晚了! 马后炮! 但是一看时间,哦,关外人过来之前打的,那没事了。 其实这个兵部的知县,对纪炀很有好感。 自然因为他是武侯后人,还因为他到灌江府太新县之后,竟然帮着筹粮,冬天还自己掏腰包买羊送过去。 更说服陛下,给当兵的换武器,挣军功。 虽然享受到这些的并不是他,可也是当兵的啊! 纪炀虽然不在汴京,可汴京几个老将军,以及兵部的人,对纪炀都很有好感,提起来连连夸赞。 至于那些传言? 那算个屁! 人不风流枉少年! 纪炀虽然不会赞同这句话,但这些支持还是喜欢的。 反正兵部知县知道是纪炀的原因,心里是气恼了一阵,随后龙飞凤舞写了封信。 倒也没埋怨,只提了这次关外进攻的古怪。 一个是速度太快了点,二是抢的东西有点太多,似乎早就知道物资在哪,只抢东西,没抢人,这倒是比较罕见。 又把传言告诉纪炀,明显给他通风报信。 以前两人往来书信还比较客气,这次显然没那样客套。 纪炀收到宁兴县知县来信,已经是十月二十六。 同样在手边的,还有另一封文书。 小知县 第210节 那就是灌江城发来。 如今已经是十月底,马上进入十一月。 而灌江府的年末考核也要来了。 跟之前潞州那边一样,每到年底,这些考核就要来一次。 但按照之前的惯例,灌江府这边一向不太重视,更不会这样早发文书。 多是等到十一月中旬再说。 今年明显提前不少。 冲着谁来的,自然不用讲。 按理说,头一年到任地的人都不去用,可今安县徐铭同样收到文书,说他年初就来了,所以同样需要考核。 刺杀。 放关外人进城。 提前让知县去年末考核。 纪炀反而笑笑,对愁眉苦脸的韩潇,还有同样吸口气的玉县丞道:“别着急,现在的情况,是他们着急了。” 不然不会连着找麻烦,为的就是让他赶紧离开。 既然他们急了,那自己是真的不着急。 韩潇却道:“你现在去,只怕有生命危险。” 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的。 一言不合,又或者知县大人让他们觉得哪里有威胁,只怕会立刻动手。 在太新县里,有百姓们在,有守卫们在,自然不是问题。 但去了灌江城,那就是他们的地盘,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都不能预知。 更别说,放关外人入城这种通敌卖国的事都能做出来,何况其他? 韩潇到现在才意识到。 怪不得每次派到灌江府的官员,都会铩羽而归。 原来这些人早就把灌江府当做自己的私有物。 迎敌入关,这种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他们韩家只想着避祸,却不知道灌江府已经发展成这等模样。 但凡他们睁开眼看看,也不会让事情到这种地步。 韩潇头一次发现自己错了。 不过没关系。 他跟着纪炀,总能挽回这些过错,拯救自己的家乡。 纪炀看看灌江府的考核文书,再看看宁兴县兵部知县发的信件。 心里大致已经清楚。 所谓的闯关,也是一次交易。 关外的人武力威慑,关内的人用物资当酬金。 所以那些人抢了东西就走。 他们跟灌江城的人各取所需。 可说到底,也是让敌人进来,小股敌人还好,抢了东西就走。 但这些人的野心迟早有一天会越来越大。 到时候放进来真正的军队,那灌江府,乃至整个承平国都岌岌可危。 也就是现在的古博国权利斗争十分厉害,上位的皇帝凶狠残暴,他们还没来得及钻这个空子。 否则灌江府这几座边城,只怕要被洗劫不知多少次,更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会死在他们刀下。 灌江城的这些人,说是千古罪人都不为过。 为一己私利,已经通敌卖国。 知道他们这些把戏,又知道这次让他去灌江城考核是试探。 更知道去了可能会有危险。 但这一趟不得不去。 见纪炀决心已定,韩潇,玉县丞等人知道,他们是劝不动了。 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知县夫人身上。 林婉芸大概知道事情经过,纪炀向来不瞒她的。 林婉芸踌躇片刻,却道:“你们劝不动,我也不成的。” “但他这次过去,你们带我家的信物。” 这个我家,指的是林家。 她祖父好歹是大学士,有林家的信物在,对方多少会有些忌惮。 能在朝中坐稳这个位置,自然不是常人,还能跟宗室分庭抗礼,林大学士的权利,只会比他们想象中更大。 等到晚上,纪炀回到五斗院,就见五姑娘在院子里发呆。 见他来了,这才道:“你什么时候出发?” 纪炀见她说了这话,却回答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有事。” 林婉芸松口气,又道:“我真的不能去?” “你还要帮我坐镇太新县,怎么能走。”纪炀笑道,“如今牧场跟女子做工,还有培养护工,都是你来做。” “这里可离不开你。” 纪炀并未夸张,之前清理不少小吏捕快,临时招的人还需要学习。 公务上自然而然交给五姑娘。 之前纪炀出去办差,衙门也是给林婉芸的。 先不说她如今医术日渐精进,还有她组织城内女子一起做棉衣,用做棉衣的由头再给这些家里发银子。 库房放银子是生不出花的,只有流通到百姓手中,才会起到更大作用。 许诺给全县孩童老人的棉衣就是这么做出来。 这些全是林婉芸做的。 如同纪炀之前说的。 五姑娘在任何环境里都能生存下去,而且能活的很好,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 当然,这里的天地比汴京跟更广阔,更自由。 自己这次去灌江府,太新县许多事自然要给信得过的人。 五姑娘自然不例外。 而且太新县确实要更安全。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不希望五姑娘以身犯险。 林婉芸看了纪炀半天,如今梳了简单发式的她更显清丽,宛如天上皓月。 “那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你肯定可以的。” 纪炀笑,也太有信心了。 说着,帮五姑娘收拾东西,两人一起进房间,又道:“我走这段时间,卫蓝跟在你身边,尽量不去牧场。” 去牧场还要过片人烟少的田地,还是不太安全。 两个人低声说着话,再收拾好行李,为出发做足准备。 十月二十九,纪炀带着凌县尉,韩潇,平安,又带了五个家丁。 其他人则留在太新县。 卫蓝负责当地治安,玉县丞跟五姑娘负责公务,他们不好走。 路上并未走得太快,又去关泉山下走了一趟。 前哨一看他们几人,便立刻去报,再看他们轻巧离开,怎么那样眼熟啊? 就是来吓唬他们的? 韩潇还偶然笑:“等咱们回来,关泉峰的人应该就会为种果树做准备。” 纪炀也点头。 怎么说呢,知道灌江城那些人的德行,关泉峰的山贼都显得格外可爱。 再次上路,等到文饶县赵大人,今安县徐铭汇合,他们一行人才骑马疾驰。 就他们三个县的人,如今可是灌江府的“刺头”。 刺头肯定要一起过去才行啊。 纪炀同时也有些好奇,灌江府十五个县,不算他自己家,其余十四个里面,十二个知县他都有联系,书信往来小半年了。 这算不算笔友见面? 别人还在担心他的安危,纪炀都在好奇其他知县的模样了。 特别是宁兴县那个兵部派来的知县。 这人虽然文采不通,但经过简单的细节,都能分析出关内外情况不对劲,定然是个值得结交的。 从太新县到灌江城骑马要五天时间。 小知县 第211节 这五天里,他们三个县也交换了信息,纪炀还在徐铭身边看到那个干吏粤地的蔡源。 看来另一个干吏留在地方,徐铭更喜欢带这个出来。 而赵大人已经把五千亩牧场收拾的差不多,这次去灌江府还准备看看牧畜商人会不会卖给他们羊群。 如果可以的话,就不用去找凉西州的了。 如今情况不同,这么大的生意,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一说到牧场,徐铭忍不住酸道:“纪知县还专门去你们县里开牧场,我们这什么都没有。” 赵大人下意识反驳:“那你前段时间受伤,纪知县还去探望你啊!” 等会。 怎么感觉都有点酸。 纪炀不知道两人已经呆愣住,喃喃道:“那个宁兴县的知县,也不知道这次来不来。” 他也是今年到任地,按理说是不用去灌江城考核的。 可灌江城那些人,谁知道他们的心思。 听到纪炀这么说,徐铭跟赵大人齐齐看向他。 这? 纪炀又要拉扯一个县吗?! 那他们呢! 纪炀见他们眼神奇怪,开口道:“他那边要是能发展起来,我们以后全靠他们的。” 那可是屯兵之地。 若那边重兵把守,他们这些地方都能被照拂到。 徐铭,赵大人:果然!他又要去帮其他县了!那他们呢! 原本紧张的行程,突然因为这些事松快起来。 他们俩还不知道,这次纪炀的“笔友”们,全都卯足劲儿要跟纪炀搭讪,好好学学怎么让自己任地发家致富! 而他俩的排名,又要往后靠了! 第87章 昌盛三十六年, 十一月初四。 灌江府灌江城。 纪炀一行进到城门,往来行人排队交钱入城。 他们都是官员, 自然走的是别的侧门。 可这城门跟城门之间, 相差特别大。 官员行走的门,守卫客气,点头哈腰, 请官员们骑马进城。 商贾走的门,出手阔绰,也还算客气。 普通百姓行走的门, 动辄打骂,毫无道理可言。 此地百姓早已习惯, 表情麻木。 到纪炀这, 守卫的人见他的名帖, 瞳孔微缩, 等纪炀一进城门, 立刻有人前往灌江城雷,温两家去报信。 灌江城内的雷温两家, 瓜分整个灌江城利益。 一个掌管牲畜米粮, 一个掌管布匹车马。 这守卫里有他们的人, 并不奇怪。 凌县尉跟徐铭的护卫显然早就发现, 但并未打草惊蛇,到了官方客店才略略说了下。 不过他们也只是在官方客店站了站。 跟潞州那边一样,官员办差, 途中都有客舍,都是官方开的。 但灌江府这一路可没什么歇脚的地方, 多少私人开设, 若没几分本事, 都不敢住进去那种。 原以为到了灌江城会好点,但这会此处门庭冷落,大门紧闭,显然没人经营。 反倒是官方客店对面,有座豪华大酒楼。 豪华大酒楼门前的小二,见对面来了客人,立刻吆喝:“客官!那边冷灶冷饭的,哪有我们店里舒服,您楼上请,楼上有雅间啊!” 不说文饶县的赵大人,也不说如今低调的纪炀。 只说宗室出身的徐铭,他的穿戴可不普通。 那小二一样就看出,这三人的与众不同,而且能去官方客店投诉的,肯定是官员啊! 最近正是年末考核的时候,说不定是哪个富家官员,灌江府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 赵大人跟徐铭同时看向纪炀,明显以他的意思为准。 纪炀微微点头:“走吧,开几间客房。” 他们这一行人多,看得店小二眉开眼笑。 吃饭的时候也是好酒好菜不吝啬。 只是听到纪炀名字的时候,下意识多看他两眼。 这就是那纪炀? 给百姓分田地那个? 还烧了许多百姓的欠条? 这店小二虽在大酒楼做事,但也知自己的身份,对纪炀愈发客气。 倒是老板听说此事,直接破口大骂,让人给他饭里加点料。 可惜厨房里虽然有趋炎附势的,但大多都是平头百姓,给纪炀加料,他们实在不忍心。 再说,也不敢啊。 没看到刚要开始做饭,就有几个大汉过来监督? 旁的地方也就算了。 这种地方,纪炀自然是不放心的,安排人去看着饭食,不能出问题。 出来一趟,还真是方方面面都要考虑。 对比起来他在潞州当差,也太简单了。 纪炀,徐铭,赵大人刚坐下。 听说纪炀名字的其他知县大人齐齐过来拜会。 没一会,这吃饭的包厢里,已经挤了七八个知县。 能主动来找纪炀的,自然是朝廷派来,有些是多年不得志,有些是近些年派来,刚刚撬动几处关键。 众人坐在一起,说话虽然隐晦,可明显都在讨论如何把权利从当地豪强手中夺回来。 虽说,他们可能做不到铲除豪强,把土地直接分给当地百姓,但能把权利收归,让百姓日子好过一些,就是对得起陛下了。 说到底,纪炀跟他们的大多数的想法不同。 有些人想的是报效朝廷,把权利收归国有,当地豪强想的是维持原来的做法。 纪炀更多是为百姓谋福利。 不管怎么想的,纪炀跟这些知县的利益现在一致。 所以不管是梁王派来的人,还是林家,又或者其他家的人。 此时都能其乐融融,在一起商量怎么用新势力推翻当地旧势力。 完全没有汴京剑拔弩张的感觉。 约莫就是那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中午众人自然在一起吃饭,他们这里的畅谈并未避讳旁人。 好在包厢里的谈话并不会泄露,虽说这酒楼是雷家开设,但包厢里里外外都有人守着。 只要在座的知县们不乱说,没人会知道。 这些新派的人聚到一起,也是让灌江城的人知道,他们这股势力不容小觑。 这让韩潇跟凌县尉等人放心许多。 人多势众,也能壮壮胆气,估计这些突然被喊过来的知县们,抱的都是这个想法。 陆续几天时间,灌江府十五个知县,在此聚集了十三个。 纪炀自然跟宁兴县的兵部知县武大人聊得最多。 其他各县对宁兴县的兵乱很是关切。 不过边关有兵乱也是常事,但听到原因,众人还是下意识看了纪炀。 关外的人竟然说,是因为纪炀禁止黑市,这才去抢的? 说到黑市跟关市交易。 道理很简单。 一边需要东西,一边想卖东西,两边恰好对到一起,交易自然而然形成。 就跟水要往东流一样,堵是堵不住的。 堵不如疏。 堵得太厉害,水就会蔓延开,造成更大的后果。 小知县 第212节 黑市也一样。 交易必须要进行,关外的人离开交易几乎过不下去,又或者生活质量退后几十年。 如果堵得太厉害,一个口子也不留。 自然而然会开始闯关掠夺。 当年的海上贸易也一样。 为什么走私屡禁不止,就是因为需要在那,堵的堵不住的。 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会让人铤而走险。 可说到底,禁止黑市交易,也不过两个月时间。 关外的人,有那样着急? 有些脑子清楚的知县已经察觉出异常。 这哪是关外的人着急要物资,分明是关内的人拿这个逼迫纪炀。 不知他又会如何应对。 武知县跟纪炀坐一起,拍着他肩膀道:“听说,你们牧草种的牧草,已经可以收获一茬了?” 牧草这东西,两个月就能用。 从八月开始种,如今都十一月了,肯定可以用。 牧场那边都已经开始打包,准备先把凉西州的几万斤牧草给还了。 那都是上好的牧草,正好给兵马过冬用。 纪炀见他问话,就知道宁兴县武知县的意思,不过还是道:“是可以收获,但今年的不多,都要运到定江关跟靖临关。牧场的羊过冬也要。” 武知县挑眉:“那我们宁兴县呢?” 他们这地方,屯兵之所在,马匹更不用讲,也很需要啊。 纪炀却笑:“现在送到宁兴县,也只是便宜旁人。” 甚至送到关外。 他肯定不会同意。 这说的武知县叹气,开口道:“放心,那些兵马很快会能收回。” 听到这话,纪炀才道:“只要兵马收回,那太新县的牧草,绝对会送过去十万斤,表示庆贺。” 十万斤上好牧草? 武知县挑眉。 就知道纪炀向着他们武将。 不愧是武侯的后人! 在这豪华大酒楼里待了三天,纪炀等人才出门逛逛。 从十一月初八开始,已经有知县被陆陆续续喊过去,这些知县身边还有些当地豪强的眼线,这会去问话,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就他们这些人,还考核? 能拿个中等的成绩,都算他们幸运。 见众人垂头丧气,纪炀却笑道:“这考核成绩确实重要,不过我却想反着看。” 众人看向他,纪炀继续道:“在我看来,给的成绩越差,证明咱们做的事越多。” 敌人给你打分。 如果敌人夸你是一百分,那是不是立刻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让敌人喜欢? 要是敌人给打负一百分,就可以安安稳稳睡觉,证明你肯定作对了什么,让对方讨厌,甚至厌恶。 所以。 他们这些人考核成绩越差。 证明做的越对越好! 至于这些成绩回到汴京那边? 陛下英明! 他会不明白怎么回事? 纪炀两句话,让众人愁云散去。 是啊。 他们这些人是在乎考核成绩的,但也该在正常的环境里在乎。 这种地方? 那还是算了吧。 只有搞的事越多,成绩才会越差! 甚至有胆大的知县过来诚恳地对纪炀道:“纪大人,你的成绩,一定是下下等。” 好像确实如此? 众人忍不住笑,心里压力骤然轻松。 至于这里公开的谈话,肯定会传到那几家耳朵里,大家也是清楚的。 让那些人听! 他们不在乎! 果然,那些给知县打分的官员们,手里都顿了顿,突然不敢把分数打的太低。 若太低的话,还成了他们中间的英雄? 特别是纪炀这里。 雷温两家都已经打过招呼,明显要为难他。 这种情况下,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灌江城的知府通判早已被买通,虽说不会主动陷害,但也不管这些事。 底下官吏更是各有所主。 如今却都有些傻眼。 纪炀总能找到不同的角度看问题? 等到纪炀考核的时候,依旧是询问治下之事。 但问话的却不是知府跟通判,而是当地的布政使。 布政使原掌管政令跟财赋,之后知府,通判职能增加,各处布政使权利削弱。 在潞州的时候,就是知州最大,通判监督,布政使在后面。 此处却是布政使掌权,可见不一样。 这位布政使粗眉小目,却极为有神,放在旁人脸上可能像有些滑稽,但在这位脸上,竟有些高深莫测之感。 看着五十多岁,很有些威严。 纪炀进门便跟这人对上,这位布政使紧紧盯着纪炀,嘴角显出一丝轻蔑,仔细去看,还带着浓浓的审视。 作为新派代表纪炀,面对这位老派代表布政使。 两人刚一见面,周围人都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两人虽是头一次见面,但早已撕破脸,还用说其他的? 被纪炀砍了十几个脑袋的刘家人,可是年年过来送孝敬的。 杀刘家人,就是打布政使的脸。 纪炀似乎毫无察觉,只是认真地行礼,随后坐下。 布政使见他如此,开口道:“武侯的孙儿?” “说起来,本官还见过武侯,实在令人敬仰,谁能想到他的儿孙竟然如此。” 纪炀大方道:“确实,我跟我爹,都不如祖父。” “我们这种不肖子孙,只能好好为朝廷,为百姓做事,才能赶上祖父一点点。” “我爹当然差得更远,但没关系,我尽力弥补吧。” 这话一出,周围人差点笑出声。 估计他爹在这,会忍不住直接打人吧? 承认自己跟爹不如祖父,还顺便踩一脚自己老爹。 他在太新县的名声不是很好,很温和儒雅吗。 怎么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在乎名声? 等会,这倒是跟他在汴京的名声对上。 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面? 纪炀笑眯眯看了看,布政使被噎了下,抬抬手,让手下两人去问。 纪炀目光放在两人身上,似笑非笑道:“那是米粮问,还是布匹问。” 这两人跟布政使脸色突变。 在灌江城,米粮指的是雷家,布匹指的是温家。 而布政使这两个手下小吏,正是这两家出来。 纪炀没想到随便试探,还真看出点东西,笑得更是狐狸般,偏生正气凛然剑眉星目,自带别样的气势。 听说连雷家派出的刺客都没能近他的身。 被他一剑削掉耳朵。 小知县 第213节 接下来的询问还算正常,虽然里面夹枪带棒,要让人提起万分精神。 直到最后一个问题。 布政使冷然道:“给了你那么多机会,你竟还不答?” “今年各个县城的税赋,除了你太新县之外,其他全都上缴,难道你要私吞钱粮?” 当初夏收秋收,太新县所有税赋纪炀都没给。 原因自然不用说,给了灌江城,那便是肉包子打狗。 没给的时候,纪炀便想到灌江城会拿这个说事,此时直接挑眉道:“私吞钱粮?太新县交上来的账册您没看吗?太新县内有两处重要关口,全都当做关口的军资,一分不差。” “说起来,定江关的一千兵士,他们的军饷已经拖欠好几年,每次吴将军过来要东西,灌江城都说没有。” “我还想帮定江关跟靖临关要一要这些年欠的钱粮。” “账目已经算好,还请尽快给吧。” 好家伙,别人问你要东西,你张张口立场就反转了? “反正灌江府各个地方的税收都是用来供给边关,这次只是没有经过灌江城,直接给了他们而已。” “若觉得账册有误,大可去查。” “对了,我也是帮灌江城省事,省得太过麻烦,你们这边没时间给关口拨军饷。” 换了其他州府,肯定不能这么做,就算这些税收本来就应该用于关口。 那也要先交给灌江城,灌江城再合理分配到大小几个关口里面。 只是这里的事都不讲道理,纪炀也不会傻乎乎跟着讲道理。 说白了。 你要提税收的事,那我们就来聊聊拖欠军饷的事。 他们是有自己的屯田,可朝廷该给的可都没给。 如果这事闹起来,到底是谁的责任大,这还用说,更是把那些军队往纪炀身边推。 布政使脸色并不好看,过了会才道:“也是,反正送到灌江城之后,灌江城也要再折返给到定江关跟靖临关的。” “只是你这事做得极错,分配钱粮,是你该做的吗?” “是想文武勾结,意图犯上作乱吗?” 纪炀笑着看向一连串问问题的三人:“去汴京告我吧。” 纪炀认真提建议:“现在写信,或者亲自去汴京陛下面前,参我一本。” “或者让灌江府在汴京朝堂的人参一本,也可以。” 灌江府如此嚣张,汴京那边肯定也有他们的人。 再说,他可是真心实意提建议。 想告就告,想参他就参他。 自己可是一点意见也没有。 布政使忽然明白,为什么谁在纪炀面前都讨不了好,他在乎的东西不多,他怕的人也不多。 这个国家权利最鼎盛的人,是他最大的靠山。 不管他在灌江府做了什么,很多人都会睁一眼闭一只眼。 别说,这会给纪炀今年政绩打个中等,就算打个下下,难道真能抓他去砍头? 纪炀笑眯眯走出门,并不在乎他们给的成绩。 只是刚出府衙大门,方才还在“考究”他的雷家小吏,温家小吏,便把他拦下。 “一直听闻纪知县的大名,不知今晚可有空,我们二人想请您跟宁兴县武知县吃顿好酒。” 雷家小吏笑着道。 温家小吏虽然不说话,但眼神透着探究。 灌江府十五个县,除了临近灌江府的两个,其他十三个知县都是新派之人。 这么多人当中,选纪炀跟宁兴县武知县吃酒? 一个是这些人的“头目”,一个是县城刚刚出事的关口。 司马之心昭昭。 这顿好酒,只怕是下马威才对。 但纪炀这种性格,自然会迎难而上。 纪炀拱手:“武知县那边我做不了主,你们去请吧。但纪某,必然到场。” 如此嚣张的人。 他们在灌江府已经很久没见了。 虽说他们两个在雷家,温家,也只是传话的人。 可对他们这种态度的官员实在少见。 以前就知道纪炀骨子里极为嚣张,每次笑得都想挑衅,原来说的竟然是真的。 “好,今晚酉时,雨田酒楼见。” 雨田,不就是雷的意思。 雷家的另一处酒楼,也是灌江城极有名气的,那里的酒菜确实有名。 到了晚上,纪炀带着韩潇,凌县尉,平安,以及武知县跟他两个部下前去。 去了雨田酒楼,没想到原本热闹的酒楼冷冷清清,看样子专门为这件事清场了。 既然这样,纪炀懒得去包厢,直接坐到大堂,笑道:“此处宽敞,就坐这吧。” 原本在包厢等着的雷家小吏,温家小吏,只好从二楼雅间下来,随即挥挥手,大堂正前方的小台乐声起,几个貌美舞娘从内里缓缓走出,朝纪炀盈盈一拜。 纪炀笑:“有些意思,但我是从汴京来的。” 这话一说,身边做东的雷温两家小吏沉默。 纪炀就差明说了,我见多识广,别玩这些虚招子。 武知县堪堪挪开眼睛。 不对啊,他在汴京也是多年,去过的地方也很多,这些舞娘在汴京也是有意思的。 少见的异域风情。 总不是纪炀作为伯爵公子,见过更好的。 说实在,纪炀纯粹是不感兴趣。 在他那个时空,什么好看舞姿没见过,欣赏可以,再多的就没意思了。 不过他这面子撑得大。 说得好像他在汴京真的“见识多”一般。 实际上原主都是个爱玩闹,不爱歌舞的,估计跟他便宜老爹有关。 平安自然知道这些,但他怎么会拆穿自家少爷。 所以主仆二人这气势,已经让台上的人少了自信,再跳下去,连雷温两人都觉得索然无味。 武知县心里暗叹,喝口酒道:“不错,好酒。” 刚说完,看了看纪炀。 纪炀难得也夸:“酿酒的水质不错,尚可。” 他这一句,雷家小吏,温家小吏同时松口气。 总有他看得上的了! 陪着两人身边的随从立刻提醒。 两人恍然。 怎么被纪炀带偏了! 竟以他的喜好为标准? 谈话开局就不利,好在随后到的人,算是扳回一城。 纪炀看着,雷家三公子,温家嫡长子,笑道:“竟然还有客人。” 众人脸色一僵。 到底谁是客人啊! 而且你跟武知县坐得那么稳,不起来迎吗? 讲道理,他们两个是官身,那两个是商贾,起身才不对劲。 也就是这两家把持灌江府太久,当官的才会起身迎接他们。 纪炀笑了笑,看起来十分和善。 但雷家三公子跟温家嫡长子则对他审视。 这两个也不过二十多岁,看着十分年轻,跟纪炀基本同龄,又比三十多的武知县年轻点。 看来是特意派他们两个过来说话。 他们两个一来,台上的歌舞都轻了很多。 纪炀收敛表情,韩潇也看着他们,没想到那两人却道:“见过韩先生了。” “不要喊我先生,我家一日也没教过你们。”韩潇丧着脸拒绝,同时看向纪炀。 这人会吵架,让他来。 普通学生喊韩潇先生,他都是教导的。 但这种情况的喊,他肯定不同意。 小知县 第214节 当初韩家给纪炀送书籍,给指点的时候,都不让称呼师徒,就是怕被卷入莫名争斗,成了纪炀一党。 如今的情况另说。 但对纪炀都这样,对雷温两家,自然拒绝的更加明确。 别喊我老师! 你们做的事,不要牵扯到我家! 倒是很符合韩家一贯作风。 这两个人显然已经习惯。 雷温两家公子过来,那两个当官的小吏自然退让,把更接近纪炀跟武知县的位置留给他们,其尊敬之意非常明显。 看周围人的表情,也是习惯了。 这顿酒,只怕难喝啊。 接下来的谈话,这两人一硬一软。 一会说武知县所在的最西边宁兴县,一边问纪炀他们那边关口可好。 又说临近年关,各种货物销量增加,因为冬日家家户户都要屯东西,过年的时候生意最好。 现在不让百姓买东西,他们还着急呢。 还说什么太新县那样好,以后纪炀回汴京,肯定会被重用,这灌江府也不是久待的地方云云。 那温家嫡长子,几乎把武知县说迷糊了,好在有韩潇帮他搭话,遇到情况不到还有纪炀。 最后武知县干脆负责喝酒,并不回答任何问题。 纪炀那边一边吃酒,一边答话,眼神带了微微迷离,似笑非笑的剑眉星目倒是让台上舞娘心跳暂停一瞬。 这人长得俊朗,还为民请命。 哪个苦命人不喜欢他这样的官吏。 但再厉害又能怎么样,雷温两家,控制灌江府衣食住行。 她们这些舞娘从生到死,也是雷温两家控制。 这酒从酉时吃到亥时,将近三个时辰。 温家嫡长子朝台上貌美舞娘点头,只见七八个女子簇拥过来,纪炀他们这行人里,每人身边都有个软娇娘。 纪炀后退半步,站得极稳,眼神并不在她们身上,反而看看后面的雷温两家人,又看看战战兢兢的酒楼仆从,笑道:“今日这酒吃得差不多了,全都有赏,下去休息吧。” “武知县,回客舍休息。” 那边武知县抬抬头,他这种酒量都有点晕了,怎么纪炀还能站这样稳? 纪炀一手扶着韩潇,一手拎了凌县尉。 平安也跟余下两个小吏扶起武知县,并道:“我们少爷在汴京的时候吃过的美酒多了,这点不算什么。” 纪炀轻咳,无奈道:“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眼看还有人要围上,纪炀用韩潇跟凌县尉挡住,拒绝的意思非常明显。 不过他看到其中一个舞娘的眼睛,下意识皱眉。 好在没人看到这一瞬。 那人的眼睛似乎带了些蓝意,明显不是关内人。 甚至不是最近的古博国人。 古博国百姓跟承平国百姓同宗同源,只是前朝的时候才脱离,这约莫是更往西边的人。 灌江城里的人,还跟那边有勾结? 或者说,人口买卖,走私交易已经经由古博国,去了更远的地方? 纪炀本就清醒,身边人走到门外冷风一吹,几乎恢复正常。 眼看他们坐马车离开。 雷家三公子狠砸一下桌面。 油盐不进,说的就是他们! “酒有了,色有了?就该再给些钱!” “如果他再盯着黑市,你我等人今年可要损失百万两银子。” 温家嫡长子却道:“鲍家给过,人家并不在意。” 酒色钱财全都拒绝。 难道这人,真的只爱权? 不过今晚说的话,他应该听懂了。 就没有枉费他们的口舌。 开黑市,非常重要。 纪炀自然听懂了。 今晚这迷魂阵,一件接一件,但最主要的,还是黑市的事。 武知县没听懂,纪炀听懂了。 从关口到贸易,再到如今太新县的新面貌。 说白了,就一件事。 太新县发展的很好,但关口不稳,什么都白搭。 所以他们的意思便是。 守好你的太新县,他们可以不计较你在内里搞什么,老老实实在太新县刷政绩就行了。 反正你早晚要回汴京当你的伯爵公子。 如果再不收手,再管黑市的事,年前的关外人也是要囤积物资的。 到时候不小心把太新县毁了。 那就得不偿失。 纪炀怎么选,就看他的了。 这些人一会刺杀,一会让关口生乱。 现在又要年末考核。 要讲的就是一件事。 是选就此打住,对即将要重新开设的黑市视而不见,雷温两家保证太新县平稳发展,绝不插手。 还是选继续围堵黑市,那年前关外铁骑,肯定会光临太新县。 这可不止是口头威胁。 看他们说闯宁兴县宁兴关,就立刻放人闯进来。 接着里应外合闯靖临关跟定江关,并不是难事,谁让黑市确实关了,谁让关外人也要囤年货? 口子堵久了。 便是雷温两家不撺掇,那边就会主动找机会。 默认黑市开放,那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换了一个刘家人上来而已。 不开黑市,关内外一拍即合,把太新县今年的发展全都毁了,就算吴将军带着人誓死抵抗,也会损失惨重。这也不是纪炀想看到的。 回客栈的路上,纪炀对这些人升起厌恶,既然拿别人的命不当命,那他们的命也就没那么珍贵了。 第88章 黑市的存在, 算是各种原因综合下的必须存在。 没了黑市,总要有替补的上来。 否则没了物资供应, 关外肯定会生乱。 如今开关市, 并非为了挣钱,而是为了稳定。 毕竟你这有人家日思夜想的货物,而你这里的守卫还没那么多。 怀璧其罪。 对面的人那不就要动手抢了。 有时候自家东西太好, 也是一种错? 当你有物资,却没武力的时候,就是待宰的羔羊。 等第二日纪炀跟武知县说过情况之后, 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昨天那几个人唧唧歪歪讲的是这些东西。 总结下来。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 黑市的存在, 暂缓了对方进攻的脚步, 这是好处。 坏处自然那是滋生黑暗, 以至于现在灌江府的利益集团跟朝廷已经对立, 到了不得不铲除的地步。 武知县反应半天,问道:“那这黑市到底开不开?” 事情又回到原点。 纪炀摇头:“黑市的口子再开, 那就很难禁止。” 用了雷霆手段铲除刘家, 然后换自己来做? 即使是为了当地百姓不被关外人劫掠, 即使为了边关将士安全。 但这算什么? 直接同流合污? 小知县 第215节 等他再想处置的时候, 可没这么好的根基了。 而且好不容易在灌江府的信任就会崩塌。 雷温两家,就是要看他自己拆台。 可不开。 年前必有一场战祸。 不用雷温两家挑拨就会有的战祸。 是选择战祸。 还是选择同流合污,像温家嫡长子说的那般, 在太新县刷刷政绩,他如今的功绩, 已经足够他在其他地方平步青云。 回到汴京也会被人捧着。 武知县听此, 咬牙道:“那就打, 我现在就回宁乡县整合军队,不行把凉西州的人调过来。” 纪炀听他这样说,下意识看武知县,他跟凉西州那边又有什么交情。 是梁王的人? 还是? 虽然武知县没有察觉到纪炀的目光,也不知道他刚被怀疑一瞬,小声跟纪炀解释:“兵部那边疏通了关系,凉西州指挥使跟兵部尚书关系极好,只要人数不多,是可以调兵遣将的。” 哦,兵部的关系,跟梁王无关。 也是,徐铭想要凉西州兵马过来撑腰,那边也是推三阻四。 现在武知县倒是说的十分轻松,果然不是一路。 武官跟武将之间,还是更为熟悉。 不过纪炀还是皱眉。 这有点意思。 又看看今年刚派来没多久的武知县。 梁王的人请不动凉西州的人,所以陛下就换了个能动凉西州过来的人? 毕竟硬生生去调兵,还是关系更近的去调,还是不同的。 这些细枝末节里面,纪炀竟看出汴京的一点小变动。 而且陛下一直在关注灌江府,连梁王的人请不动凉西州这种事都了如指掌。 没等他们说什么,便送来武知县这个助力。 饶是纪炀,心里都觉得宽慰。 他们这些人在边关的辛苦并未白费。 也是,上次给吴将军请封,陛下都极给面子,更不用说兵马这种事。 纪炀算着,如今算着手里能调动的兵将。 太新县两个关口,带上民兵跟新招募的兵士,一共九千二。 今安县一共有兵马一千五,但不怎么服管,看样子新黑市应该会在这开。 原本的屯兵县城宁兴县只有一千人,还没收编完成。 最后是凉西州那边八万兵马。 但凉西州距离他们这边还是有些距离,上次来了一趟,只有几千人,却走了半个月。 不过好歹是张底牌,八万兵马,着实不少。 不算凉西州的,纪炀能调动的约莫有一万多,这些兵力大家心知肚明,灌江城这边的人知道,那对面关外的人也知道。 甚至能通过摸清关内人数,让对方更好进攻。 这就是有内鬼的坏处,自己的底牌都在对方眼中。 内鬼外敌勾结,打起来必然是他们这边吃亏。 至少要等他们这边兵强马壮之后,再说打的事。 现在的情况,自然是要恢复关内的兵马,至少让边关几个城不再有内应。 等那时候,什么内鬼外敌,也就不怕了。 现在打不赢。 那就只有从关市出发。 纪炀跟武知县聊了没多久,只听其他知县带来的消息。 什么哪哪家准备了不少布匹茶叶,谁知道卖不出去,东西都要砸到手里,所以自家伙计今年过年,只怕不发工钱了。 再有做手工的几十户人家,都因为手工卖不出去,今年也要勒紧裤袋要过年。 询问为什么,答案自然是比预计的多做了许多。 隐藏在地下的意思是,原本做这么多货物,囤积这么多东西,都准备从黑市卖到关外。 但纪炀把关口一堵,他们都要倾家荡产啊。 这些消息自然是雷温两家故意放出来的。 不是说你爱民如子吗,不是说你全都为百姓考虑吗。 难道这些想要做些小生意的商贩,做手工的百姓,就不是你的子民? 等他们今年被冻死饿死,看你怎么办。 徐铭跟赵大人,以及武知县等人,全都被这两家的无耻震惊了。 黑市确实能让普通人稍微获益,但收益最大的显然还是这些卖粮卖盐的人户。 跟他们的收益相比,普通人赚的连零头都不到。 平时不见得他们关心这些小商小贩,甚至还会索要几层利钱,现在有事情,竟然拿他们卖惨? 可消息已经传出。 灌江城不少百姓对纪炀自然有些怨言。 这不能怪他们,大多数人并不了解什么大局,什么规划。 收益减少,是最直观,最关乎他们生活的东西。 这种抱怨很正常。 说到底,错不在他们,在之前不作为的朝廷,在当地狡猾的豪强。 但这些怨言不能任由它们愈演愈烈。 否则就会被人利用,做出不理智的事。 纪炀从到灌江府,做成的许多事情都跟百姓有关,如今被人拿着百姓反击,可见雷温两家不是等闲之辈。 利用“民意”来逼他开黑市。 这两家的准备可见很足了。 纪炀并未生气,只觉得这些人可笑。 黑市的事他们知道,难道自己就不知道? 便是要开,也是正经关市。 他如今在等的,就是朝廷那边回音。 只是山高路远,八月下旬送出去的书信,如今十一月上旬,根本拿不到结果。 先不说其中路程,就说朝廷对此事的讨论,都不止三个月。 徐铭等人看向纪炀。 只等他的意思。 这关市到底怎么办。 总不能真的开黑市吧? 纪炀任地有两个关口,徐铭任地一个,武知县一个。 但作为屯兵的武知县任地,绝对不能开放太久,否则以后屯兵那就屯个寂寞。 只有徐铭跟纪炀这。 但徐铭这人的能力,大家心里有数。 剩下就是纪炀。 难道这真要开个口子? 这无异于自毁基业。 纪炀眼神微垂,看了看身边三个知县,又想到外面还有九个。 这些人不说百分百信任他,也至少有八成。 纪炀笑道:“我们这些人,好不容易凑到灌江城,总不能考核结束就回去吧?” 年末考核基本结束,这次自然是打压跟折腾他们。 如今也差不多了。 但如此好的机会,若真只做了年末考核,岂不是可惜? 纪炀对凌县尉道:“通知其余知县,雅间相见,去的时候想一下自己县城内有什么需要售卖的物件。赶在年关之前,十三个县联合开关市。” “有太新县靖临关主导,开放十天关市。” 开关市?! 明面上的?! 凌县尉脚步都没动。 更不用说韩潇了。 小知县 第216节 韩潇震惊道:“朝廷那边还没消息。” 纪炀看他,直接道:“那两家不是逼着我开黑市吗,为何要开?” “既然一定要贸易,为什么要开黑市。” “咱们就开大大方方的黑市。” “朝廷那边一切问题,我担着。” 总不能因为等那边的消息,就让百姓生活在战火的恐惧里。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这句话对纪炀来说便是,打豪强容易,守住太新县难。 雷温两家拿太新县百姓的生活,跟边关将士的命来逼他开黑市。 那他就让这两家看看。 自己胆子到底有多大。 不就是以为,我没朝廷的允准,不敢开关市,只敢对黑市视而不见? 纪炀觉得雷温两家的招数有些意思。 他们明确知道纪炀的两个靠山。 一个是百姓,一个是朝廷。 先引导“民意”反对他,还知道朝廷那边对他的态度,决定他权利有多大。 所以在雷温两家眼里,纪炀既不会反百姓杜绝贸易,也不会反朝廷私自开关市。 最后只能选择折中的方法,开个黑市。 这样对两边都有交代。 跟之前说的一样。 有些人当官,是为了报效朝廷,有的人是为了谋取私利。 纪炀不太清楚自己当官的目的,可能是刚过来就有了这层身份。 但归根到底,他的选择依旧是百姓。 不能恢复黑市,恢复黑市,就是把百姓往深渊里推,看着好好的太新县石桥西镇,变成以前的刘地。 不能禁止贸易,不管是关外的人,还是关内的人,都需要在冬天来临前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他的选择只有一个。 开放关市。 把所有贸易都掌控在自己手里,能交易的交易,不能交易的全打回去。 即使朝廷文书还没下来,即使他被某些大臣攻击。 但纪炀看看徐铭,再看看武知县。 如果把梁王的人,武将的人全都拉下水,还有外面所有知县一起拉到这条船上。 那就算他在朝堂上被参,也有人帮忙说话。 毕竟帮他说话,就是帮自己人说话。 即便是梁王,都要捏着鼻子,说这是事急从权。 纪炀微微抬眼,也许这次大开关市,还是帮其他知县夺回权利的好机会。 说到底,谁能给那些人带来的利益多,他们就会听谁的。 只要这些知县利用开关市的十天时间。 相信他们对自己任地的掌控会更深。 当然。 也是有危险的。 他这个不经汴京就要开关市的知县,很有可能会被汴京那边猜忌。 但猜忌就不做了? 猜忌就要放弃这个机会? 他可不是这样的人。 纪炀起身,机会就在眼前,不能丢。 即使做了这件事,他会被皇上会被朝廷放弃。 毕竟私自开关市,是大罪。 “走,通知其他知县,关市必须要开,而且很快会开。” 纪炀看向雷温两家的方向。 他们两家绝对会后悔这几日的决定。 “少爷!少爷!信!”平安几乎大步跑来,“汴京的信。” 平安一直在暗桩信使那,只等着有消息传来,这是少爷最近一直在等的信件。 韩潇反而比纪炀还要快一步。 他最明白,若纪炀私自宣布开放关市,对其他人都有万般好处,只对他有害。 这会韩潇无比期望,这信件就是朝廷关于请求开关市的回复。 等信件快速打开。 纪炀猛然皱眉,是陛下的亲笔字。 允准太新县大开关市半个月,一切由太新县知县纪炀管理,经手货物账册,年后送到汴京。 后面是陛下的印章。 亲笔所写,盖了印章。 纪炀忽然明白,武侯为什么愿意为这个皇帝出生入死,为什么愿意为国捐躯。 地方官员尽力,汴京那边不仅不拖后腿,还鼎力相助。 又是兵,又是权。 这要还是不能成,那他可太蠢了。 连韩潇都愣住。 他方才以为,纪炀以一己之力开放关市,以后肯定会被汴京那边找麻烦。 没想到这种关头,皇上竟然自己写了文书过来,显然没走朝廷种种程序。 如此信任,让他改观不少。 不过旁的不讲。 单有这封信件,纪炀想做的事,一定能成! 第89章 纪炀手握皇上亲笔书信, 并未提前声张。 等其他知县到齐之后,才说了自己的决定。 “年关在即, 关外一直请求贸易, 关内也想趁着年前交换货物,既如此,不如我们十三个县城一起, 将此事敲定。” “咱们这些人聚在一起,也不容易。” “不如趁此机会,商议关市的事。” 其他十二个知县已经到齐, 大部分人震惊地看向纪炀:“关市?” “可有汴京允准?” “没有他们的点头,那等于私自开关市。” “对啊, 纪大人, 三思啊。” 最近纪炀的处境, 大家都看在眼里。 大部分人都知道, 无非两个结果, 一个是咬死不开关市,那等着对面过来抢一波。 宁兴县武大人那边的事情重演, 甚至更严重。 要么放宽黑市, 至少不会有人员伤亡。 可谁都没想到, 纪炀选的竟然是第三条路? 在没有朝廷允准的情况下, 开放关市? 他疯了? 不要前途了? 这事传出去,汴京参他的折子肯定满天飞。 不仅如此,连陛下都会对他有所猜忌。 纪炀身边的徐铭, 赵大人,武知县, 知道实情, 其他人并不知道陛下书信的存在。 所以这会表情不一, 纪炀等人一一看过去,记下大家情绪,这才道:“陛下已经同意,文书也已经送过来。” 话是这么说,纪炀并不拿出书信,只是口头道:“大家放心,早在八月份,我已经递了这个申请。” “八月?现在才十一月初十。” 边关距离汴京的距离,坐马车要近两个月,骑马一路不停也要二十天。 就说八月中旬送的书信,九月上旬文书到汴京。 陛下他们肯定要商议吧? 小知县 第217节 难道一个月就讨论好了? 还把文书送了过来? 这处理事情的速度也太快了。 不像是朝廷风格。 于是有人道:“可否能把文书拿出来,让我等看看陛下怎么说的?” 纪炀却笑:“怎么?不相信我?” 原本是信的。 但书信遮遮掩掩,那就不信了啊。 纪炀又笑:“你们真的不参与?我们太新县,可是准备好售卖些日常用具,应该非常好卖。” 这还用说! 黑市停了两三个月,关外肯定缺物资啊。 而且关内羊肉价格都上涨的,也所以因为没有买到关外的羊肉。 反正开放关口互市,谁都愿意的。 只是有一个问题。 陛下,真的同意了? 若真的同意,那文书有什么不好拿出来的? 而且就这样巧? 陛下总不会是加急处理的吧。 纪炀知道众人疑惑,也故意按下文书不给看。 在众人犹豫的时候,文饶县赵大人,今安县徐铭,宁兴县武知县,立刻应声。 “我们肯定是要加入的。” “对啊,我们那产的蔬菜,正好卖过去,让百姓们换点羊皮羊毛也行啊。” “我们也是,当地还有食盐,少量售卖也是可行的。” “对,反正陛下说了,全听纪大人的。” 这三个人齐声支援,并未让情况好转。 反而让其他知县更为疑惑。 谁知道你们三家跟纪炀关系最好,就算帮他隐瞒也是有可能的。 在徐铭身边的干吏蔡源忽然道:“反正这事纪大人负责,大家放心吧。” 众人睁大眼。 对啊! 这事纪炀负责,是他说陛下同意了,不管陛下有没有同意,他们就当有这回事。 说句不好听的,真出了事,也是纪炀的。 有些胆大的已经心动了。 还有些真正为纪炀担忧的却隐晦劝到:“这事情总还有解决方法,不用着急的。” 意思是,不要假传圣旨啊! 命要紧! 这两种态度都被纪炀记在心里。 已经清楚哪些以后是他可用的人,至少是真心为他好的。 还有些胆子大的,也很有意思,纪炀不至于厌恶,但遇到问题,肯定不会找他们就对了。 在纪炀的劝说下。 开放关市的事已经定下。 十三个知县,马上回到自己县城里,开始统计能售卖的货物,赶在十二月初五前送到太新县石桥西镇,也就是以前的刘县。 在十二月初五,为期半个月的互市开放,错过这个时间,下次开互市,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想赶在年前赚一笔,那必须把握这个时间。 最重要的,还是纪炀接下来的话:“当地豪强乡绅大族想要售卖东西,不能直接送到太新县,那样我会拒收。” “毕竟上报给你们各个知县,知县列出清单之后,太新县统一查验。” “如果不在你们所给的清单之上,无论什么货物,全都要原路返回。” 这下,在座的所有人几乎都站了起来。 想要通过关市售卖货物,那就要上知县手中的清单。 要是想上清单,必须跟知县打好关系。 毕竟这件事知县一个人说了算。 但凡有些作为的官员,都会利用好这个机会,让自己任地势力重新洗牌。 所以纪炀才选择十二月初五开关市,按理说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距离开关市还有近一个月时间。 这近一个月时间,就是让各个知县确定清单,重新收揽任地势力。 那些想要挣钱的当地豪强,不低头也要低头的。 文饶县赵大人率先起来,朝纪炀做了个重礼:“多谢纪大人了。”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朝纪炀行礼。 纪炀明明可以不用管他们,只要把自己的麻烦解决了就好。 可他还是带着众人一起,给他们一个完美插手任地事务的借口。 相信为了上关市清单,那些地方豪强肯定会让步。 纪炀见大家反应过来,笑道:“对了,还可以加一句,上了这个清单的门户。下次关市,有优先审核权。” 这次你不作妖,不出事,老实听话。 那下次开放关市的时候,你们优先被选中。 相信这个说法,会让更多地方豪强心动。 只要有想要的东西,那就能一一松动。 纪炀还真感谢雷温两家喊着他们这群人到灌江城考核,否则吩咐的不会这样顺利。 这一天众人基本都没出门,全都在讨论回到任地之后要怎么做。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一群人里,多数都是正统科举上来,都不是傻子。 有什么问题只要提出来,众人都有解决的方法。 更别说纪炀跟韩潇还在这。 十三个县的种种问题都被拿出来。 等着席面散了的时候,大家还意犹未尽。 这一日学到的东西,真让他们茅塞顿开啊! 他们在豪华大酒楼里头脑风暴。 而雷温两家的脸色可没那么好看。 关市,朝廷真给他开关市的权利? 要知道灌江府上书好几年,也没有开放关市的文书下来。 “纪炀会不会在虚张声势,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文书。” “很有可能,听说他根本没把文书拿出来,说不定是假装的。” “私传圣旨,私开关市,他就那么有把握朝廷会忍了他?” “说不定他手里真的有文书?” 纪炀这一招虚虚实实,让整件事扑朔迷离起来。 甚至影响他们的判断。 “立刻写信,问汴京那边什么情况。” “可这个时候问,会不会打草惊蛇?我们雷家在汴京的暗桩可不是那么好布置的,怎么不让你家去问?” 温家家主看向雷家人,知道对方一点亏也不想吃,反而道:“那就都不问,当这事是真的。” 话是这样讲,两家肯定要往汴京寄信。 不查明这事是真是假,他们也睡不着的。 如果纪炀真的那么大胆,自己私开关市,还假冒皇帝的名号。 那就别怪他们让他再也当不了官了。 雷温两家一边疑惑,一边在想,怎么趁这次开关市得到些好处。 他们两家,才是最关心关市贸易的。 可前几天刚请纪炀吃了顿鸿门宴,这次找上门,只怕没好果子吃。 谁能想到,短短几天时间里,纪炀竟然反客为主,拉拢十二个知县跟他同谋。 不知道的,还以为纪炀才是知府。 灌江府一共十五个县,除去牢牢掌控在手中的两个,其他十三的都在纪炀的掌握当中。 经过关市贸易,只怕剩下的县都会到各个知县手中。 而那些知县最信赖的人还是纪炀。 小知县 第218节 直到现在,雷温两家才感觉到恐惧。 这次关市贸易,他们肯定要参与,一定要找纪炀谈好条件! 但此刻的纪炀也已经出发回太新县,根本不给这两家,还有灌江府其他各家时间。 这么大的灌江府,自然不止雷温两家,剩下的规模小些,但货物可不少,现在蜂拥而至,只想跟纪炀做买卖。 特别是并未投靠纪炀的那两个县,以及灌江城内。 这三个地方可没人负责,没人能拿出“清单”,他们只能亲自去找纪炀。 而纪炀顺便利用这次机会,把最后两个县的情况,以及灌江府势力划分彻底弄明白。 只是这种事,还是不要在灌江城做了。 明摆着分对方的权,他还是带着人先回铁桶一般的太新县再说。 反正只要想卖东西的,自然会找到他。 在他地盘上谈事,那可轻松太多。 纪炀,韩潇等人,也在十一月十二这天离开。 其他各个知县同样启程。 赶紧回去啊! 纪大人给了这么好的机会,如果还不能收揽手下的人,那机会不就浪费了? 雷温两家怎么也没想到,召集这些知县过来,原本是想给下马威的,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 正好给了他们商谈的机会? 反正十几个知县都是笑着离开的。 至于这次的考核成绩? 爱给多少给多少。 他们不在乎! 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有什么比接下来的关市贸易还重要? 纪炀也是这样想的,甚至原本打算在灌江城买羊的文饶县赵大人,都不准备在关内买了。 趁着关市,去关外买啊! 关外的羊群可比关内便宜近一半! 一路往边关走,他们这四个知县在岔路口分开,分别去往不同的县城。 只是离开的时候,武知县忍不住道道:“纪大人,有空去宁兴县看看吧,总觉得有你的话,宁兴县能更快发展。” 还没等纪炀说,屯兵的地方好好种田,其实不需要太多建议的时候,就听徐铭道:“今安县也是啊,我们那的盐矿虽然有所松动,您去肯定更快。” 可别,梁王的事情,他暂时不想插手。 事情要一样一样办,贸然插手,那两边短暂的合作只怕要中止。 到时候他在灌江府的阻碍就不止本地势力了。 文饶县赵大人接着开口:“只怕纪大人没空,我们两个县合作的牧场,如今正是忙碌的时候。旧牧场正在收获牧草,特别重要。” 可以。 不用他说话,大家已经帮他拒绝了。 纪炀好笑道:“反正很快就会见面,十二月初五,开放关市的时候,你们应该都会到。” 确实如此。 众人散去,只有韩潇表情复杂。 大家这是怎么回事? 不止他们四个如此,剩下那八个知县,也是这种意思啊。 旁的不讲,他们知县已经有些隐形灌江府知府的意思。 反正大事小情都要问过这里。 等回到太新县。 纪炀等人又去关泉山下逛了一圈。 随后又去到临近的韩家宅院。 韩家宅院里的几个老仆把关泉山关泉峰的山贼情况,说个一清二楚。 纪炀走之前,给关泉山几个方案。 想回来太新县重新开始的,那就重新开始。 不想回的留在山上种果树。 该回的已经回了。 种果树的却产生分歧。 一部分人习惯打家劫舍的生活,好逸恶劳,根本不想那样辛苦的种树。 另一部分,大多数是关泉峰上更早的百姓,他们已经习惯山上的生活,既不想打家劫舍,也不想下山。 种果树换银子,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山上隐隐分成这两派。 值得一提的是,愿意种树的人,都是在山上住久了的人,至少也有两代人,他们只想安安稳稳地生活。 不愿意种树的人,多是手中沾了血腥,觉得官府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种树只是幌子。 “他们在争关泉峰上的位置,听说打了几次,如今也不知道谁占上风。” 韩家老仆能打听到这些,已经很厉害了。 纪炀点头:“让他们闹去,反正怎么闹都在山上,不影响太新县其他地方。” 如果是县里的矛盾,他肯定派人解决。 可既然远离人群,那就慢慢来。 反正山上那么大,一时也清理不干净,不如让他们自我消化一波。 之前他就知道,七百多人的山贼窝,肯定会有争执。 若真的那么多人一条心,他们早就打下来了。 既然有空子,还是钻空子的好。 还是那句话,远离人群,自己打打闹闹,纪炀懒得管。 回头决出胜负,他再做最后的处理。 他们不时去逛一圈,就值得山上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 如此四两拨千斤的方法,不用白不用。 从关泉山回县城里面,整个衙门都松口气。 五姑娘也头一个出来迎接。 见他们一行人平安无事,也就放心了。 他们这一趟出去,实在让人胆战心惊。 玉县丞,五姑娘听了他们在灌江城的经历,更是感慨:“每日都感觉在走独木桥。” 稍有不慎,下面便是万丈深渊。 “那么宽阔的石桥我们都修了,还怕独木桥?” “什么桥,都能修成石桥。” 这次往外走了一趟,对灌江城大部分情况已经了解的差不多。 肯定是雷温两家主导,还有十几个小家族依附。 如今那十几个小家族正在想办法联系纪炀,想要把他们手里的货物拿去管事售卖。 还有另外两个没跟纪炀联系过的知县,他们底下的豪强们,也会主动联系,甚至这两个知县会亲自登门。 没办法。 关市的诱惑太大了。 这还是朝廷允准的关市,对正常做生意的人来说,这种关市还更有保障。 或者说,在纪炀手底下做事,至少不用担心被坑了? 这是不管新派的人,还是老派的人,都点头同意的事。 纪炀这人,他不会贪赃,也不会为难人。 所以说在他手底下做事,那是放心的。 纪炀看看大家道:“今日到关市关闭那一天,不仅要招待其他十四个知县过来送货物,还要跟关外部落小国沟通。” 也就是说。 他们会非常非常忙。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又开始了吗! 怎么感觉刚歇口气,现在又来?! 关市贸易。 他们承平国多久没开了? 而且这事还要找吴将军一起商议,到时候肯定要派兵士去维护治安。 原来的刘地,也就是现在石桥东镇,许多店铺也会陆陆续续开设,但这次开门,都是官府把持。 小知县 第219节 玉县丞眼前一黑:“又要一个人当三个人用了吗?” 纪炀拍拍他肩膀:“是的,这次一个人当五个人用。” 这话虽是夸张,但也差不多了? 审核各个县的货物名单,巡查各家商户有没有私带,还要维护关市的治安。 想想头都要大。 纪炀开口道:“这次关市成了,县衙所有人,过年一人分两头羊,一匹布,好好过年。” 常跟着纪炀的人还好,其他捕快小吏则兴奋起来。 两头羊呢! 平时知县大人对他们就不薄,现在更是照顾他们。 接下来的时间自不用说。 招太新县的百姓做帮手,每个小吏带着一个捕快,再招乡亲帮忙,负责一部分货物。 这次开关市,太新县或许没有什么东西要售卖,但许多百姓都能从这场交易里拿到工钱。 什么? 他们太新县有牧草? 这东西能随便卖吗? 纪炀还分出一部分给到定江关跟靖临关,还有凉西州也没忘,说好的两万斤牧草,纪炀直接拨了五万斤过去。 以后还有许多事要麻烦凉西州兵马,这些牧草也只是投其所好而已。 今天冬日,太新县一改往年颓废的模样。 小孩老人都穿上新棉衣,大人则四处忙碌帮忙做工挣钱。 有打理牧草的,往边关送物资跟牧草的。 还有被雇佣接待其他县城车马的,更有被雇着跑腿的。 虽说是冬日,可身上暖洋洋的,等这些钱挣到手,过年的时候就能多买些吃食。 整个太新县像是活过来一样,到处都是新发展新机遇。 以前的黑市跟他们无关,不管做多少事都是没工钱的,但现在不同,现在大家都参与到里面,让自家的生活过得更好。 很快,关外古博国,以及其他部落小国,都听说承平国要开关市的事。 等得了准确消息,纷纷放下手中的长枪刀剑。 不再听那些挑拨的消息。 虽说直接去抢东西,确实不要钱,但要命啊。 大多数人还是能不打就不打的。 再说,就算打,也要等到粮草充足的时候再说,现在不是时候。 两边同时期待的关市很快就要开放。 纪炀则派了不少人在里面扮做百姓。 关外对他们了如指掌,难道他们就不能去了解一下关外? 既然迟早会打一仗,那他也要掌握情况。 更重要的是,他要知道,雷温两家跟关外的哪些人勾结,顺便认识一下那些人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就不信,关外的人也是铁桶一块。 只要找到对方的弱点,那雷温两家所谓的底牌自然失效。 他不能让这种随时会通敌卖国的人留在灌江城,更不会留着这样的隐患过年。 关市一开。 他要的不止是两边交易。 更要两边的情报。 在灌江府所有县城都在努力往太新县运送物资的时候。 承平国久违的关市终于缓缓拉开序幕。 而质疑纪炀是否有开关市资格的书信,也在送往汴京。 殊不知这个信件,会让雷温两家在汴京的暗桩彻底暴露。 纪炀可不介意一箭三雕。 第90章 昌盛三十六年, 十二月初五。 整个灌江府的货物齐齐在太新县城门处排队。 先经过沧依镇,再从沧依镇走石桥, 到石桥东镇。 说起来, 因为沧依镇有着附近最大的关口,所以城门跟道路都是最好,最宽敞的。 如果直接去石桥东镇, 那边道路烂得厉害。 而从沧依走,路好,过个石桥就到石桥东镇, 而那个镇子里所有店铺都设置在一起,又极适合开关市。 两处简直完美配合。 当然, 如果过石桥的话, 普通个体百姓不收银钱, 但如果是大型牛车马车过去, 则要收桥梁损耗费。 等于普通百姓不出钱, 只收商贾豪强的银子。 这个费用纪炀提前告知过,所以大家都在排队交钱, 也没什么怨言。 毕竟太新县这点费用跟之前黑市相比, 已经客气很多。 守在石桥这边收过桥费的小吏, 手都软了。 他们太新县也有这么富裕的时候? 这么想想, 当初刘家霸占黑市,其实就是在跟朝廷抢钱吧? 沿途中有卫蓝带着的五组巡逻队伍,捕快们人人佩刀骑马, 简单的矛盾他们直接处理,如果闹事的人多, 则直接放信号。 守在中间, 带了五百兵卫的凌县尉立刻出现。 这些兵卫有一百是从定江关调过来, 还有四百是当地民兵,便是盗贼来了都能一战。 所以整个关市送货队伍井井有条。 其实从进太新县起,所以运货的豪强商贾知县都感受到了。 进来之后一切都有秩序,什么类型的货物人手送到哪,官员们安排到哪,老爷们安排到哪,全都有条理。 整个石桥西镇,特别是主城附近店铺全部征用,被划分成衣食住行四块,想要去哪换东西,都有明确的目的。 什么类型的物件在什么时候出关交易,全都规定好了。 到时候按照顺序出关即可。 更可怕的是。 所有常用物件都有官方指导价。 既不能卖得太高,牟取暴利,还不能卖得太低,挤压同行。 有些想法的豪强商贾们看到这些,脸都绿了。 反而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众人心里松口气。 整个石桥西镇的主城,全都成为关市贸易的一部分,每个店铺都有雇佣来的百姓帮忙。 但超过主城的部分,则有巡逻的吴将军派来的兵士巡查,不能去外面打扰百姓生活,否则就会送到沧依镇的衙门里。 纪知县的名头,想必大家都听过,如果送到那边,便是雷温两家的家主来了求情都不好用。 吴将军本人则在靖临关的关口。 此处的守卫全都被换了一遍,都是吴将军信任的人。 一会开关放交易的人出城,必须在规定的地方交易,越界一步,皆斩首,不问任何缘由。 当然,吴将军等人也会在关外保护承平国交易人的安全,保证关外那些人不会硬抢。 开放关市是利于发展。 但这些守卫安全的工作也必须做到位。 所有的买卖也必须明文登记,不能在暗地交易。 如果发现有暗地交易的情况,举报者赏银百两。 反正能做的预案全都做了。 纪炀唯一要求的就是保证本地百姓安全的同时,再让交易进行。 不过靖临关外面那片空地划分好区域,纪炀等人只要站在城楼上,一切交易一目了然。 肯定不会出现太离谱的事情。 再说还有个霸道的条例。 但凡关外人闹事,承平国太新县可以直接暂停一切交易,提前关闭贸易。 详细的要求更多。 反正那些条条框框让承平国商贾们看了,都觉得安心。 事虽然多。 可交易在承平国外面,保证对方进不来,又有自家兵士保护,这种可信的交易,其实比黑市那种没有保障的要好。 小知县 第220节 但这话也不敢说。 毕竟雷温两家以前操控刘家掌握黑市,还一人绑了人家一个孙儿。 他们两家大部分发家的财富,都是从黑市来的。 自己要敢说黑市半点不好,只怕会被暗地里报复。 灌江府其他人户面面相觑,其实从对方眼中看出不同。 他们这中间很多人,头一次感受到有承平国保护的感觉。 这是完全新奇,不同的体验。 眼看到巳时,关内外都准备好,两边都准备放人出去。 城楼上,纪炀站在中间,一左一右正是吴将军跟五姑娘。俯视下面的关口大开,先是最近添上的骑兵出城,骑兵手握长枪,身穿铠甲,俨然威武之师。 上百骑兵出城,后面跟着千人分成两侧,守卫在关市周围。 春夏时陛下送来的封赏,加上纪炀抄刘家,鲍家来的财物,早早已把定江关,靖临关兵士装备好。 不仅是朝廷送来的兵器盔甲,还有纪炀买的马匹跟送来的上来牧草。 这两个关口的兵士们本就身经百战,再有如此良好的装备,以及再也不缺的粮草,看着威风凛凛。 是要做贸易。 也是要秀肌肉。 吴将军穿着陛下赐得盔甲,显然很满意下面的兵士,笑道:“咱们自己种的牧草果然好,看着马儿精神的。” 纪炀笑:“回头咱们自己养马,只会更精神。” 对! 他们的牧场!是要养马的! 这些事只有少数人知道。 吴将军跟林婉芸显然属于少数人。 说起这事,吴将军对林婉芸也道:“你们新研制的伤药也不错,效果很好。” 林婉芸开口:“多是韩家大夫的功劳,只是那些药材珍贵,如果能自己种肯定更好。” 药材,牧草,马匹。 全是作为关口后方要准备的。 吴将军知道,这些事纪炀夫妇两个全都在着手做。 说起来没有特别惊天动地,可对将士们的作用却很明显。 药材让将士们伤口快速愈合,牧草马匹保证大家的作战力,更不用说如今每月按时送到的充足粮草,以及牧场补充的羊肉,听说纪炀在让文饶县那边开始养猪。 都不用说,吴将军知道,只要纪炀在,那些东西肯定少不了他们的。 吴将军心里正美呢,今日交易的布匹商贩们已经出城。 关市半个月十五天。 衣食住行,每样给三天。 第十天的时候,再整理双方有的,跟对方需要的,进行两天贸易。 最后的四天时间,则是承平国禁止售卖的食盐,上好丝绸,少量矿物的交易。 特别是食盐,关外几个部落小国都有需求,特别是最近的古博国,他们境内不产食盐,除非往跟西边的国家买,不然就近找承平国。 这些东西,民间不能交易,都是国与国之间的来交换。 关市的最后四天,就是纪炀等人出面的时候。 所有流程太新县知县早就写出来,让所有贸易的人知道,不要错过购买东西的时间。 需要什么,就在什么时候过来。 售卖什么,就在什么时候出关。 买卖过后该回去的人回去,不要聚集在关市附近。 这是太新县衙门,纪炀,韩潇,玉县丞等人黑着眼圈做出来的。 不得不说,这种做法确实很有效率。 关外几个部落小国见到承平国这样的做派,这样的军马,忍不住异口同声道:“说好的承平国衰落了?” 这叫衰落? 那他们呢? 看着下面交易有序进行,每一处都有小吏在登记,纪炀也就放心了。 忙前忙后的玉县丞走过来就道:“这关市,真是谁爱开谁开。” 确实有好处,但是真累啊。 玉县丞自然是随口抱怨,该做的事一样都没少,顺便向纪炀微微点头。 吴将军看他们的表情,挑眉道:“你们又在想什么好主意。” 等到了营帐里,此处只有纪炀,吴将军,韩潇,玉县丞。 这时纪炀才道:“吴将军,你对关外几个部落了解多少?几个小国又了解多少?” 纪炀跟玉县丞安排的人,自然是探听外面的消息。 更想知道雷温两家到底跟谁联系。 探听那些消息之前,听听吴将军这边的情况自然更好。 果然,吴将军在边关多年,自然有自己的渠道,他开口便道:“雷温两家是跟古博国皇室有关,但具体是跟哪个皇子联系,我并不知晓。” 古博国。 皇室?! 纪炀皱眉,吴将军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说出。 如今这情形,如果纪炀都信不过,那还能信谁? 雷温两家在灌江府深耕多年,原本只是在内里倒卖私盐,他们实际控制的盐矿不止今安县内的一处。 其余有大小不同的三处,算是两家长时间对峙之后瓜分。 凭借私盐的买卖,又通过地势更为平坦,更好买通的靖临关关口,以及掌控刘家为他们所用。 靠着贩卖私盐起家,之后更是涉猎颇深。 才有了刘家跟靖临关关口勾结,一起把刘地当做走私地的情况发生。 之后走私的东西自然不止私盐,两家胃口越来越大。 除了太新县的靖临关,还有今安县那边的关口,以及宁兴县的关口,偶尔也会用来走私。 但最顺畅的,自然还是刘地这个。 他们两家也是因为私盐,跟几百里外的古博国皇室搭上关系,定期提供私盐。 那皇室一共有五位皇子,三位公主。 政斗死了两个皇子,两个公主。 现在是四人夺权,手里都有些兵权,所以那四个人都有可能跟雷温两家有关,他们谁调动军队里应外合都不意外。 听说那剩下的四人,虽说是同胞兄弟姊妹,但生母不同,内部斗得极为厉害。 如果能知道雷温两家跟谁有关,确实可以拉拢对立的人。 吴将军最后道:“古博国在前朝中期,跟咱们还是一个国家。” “如果仔细看的话,其中定江关,靖临关还有隔壁的今安县的关口,其实合成一个大关口。” “现在前面做交易的空地,乃是真正屯兵之所,屯兵百万不成问题。” “而再往前,那就是古博国,以前叫古博城,也是真正的边城,到了边城外,那才是真正的塞外西域。” 这些纪炀隐隐知道一些。 更知道,现在古博国人的语言,跟今安县这些地方的方言还一样。 甚至也在读四书五经,虽说发展出一切独有文化,可说一句同宗同源,还是没错。 前朝灭亡之时极为残暴,古博城独立出去当了古博国,当时的朝廷也无暇顾及。 等今朝确立,时间也过去大几十年,中间的屯兵之所早已荒废,两处的城墙也被捣毁得差不多,那处就成了古博国。 不过直到今日,朝中也有想收回古博国的想法。 毕竟有了古博国,他们中间的屯兵所也好,几处关口,以及真正的边城,都会发挥真正作用。 那样西边才会固若金汤。 不至于有这么漫长的防线,以及如此多的关口。 等于说,一个原本非常契合的地方。 最前面是边城,边城两边的城墙往里面延伸,这城墙里面屯兵百万。 屯兵后面,便是定江关,靖临关,等大小十几个关口。 关口再往后便是大后方,可以源源不断地把物资送过去,在真正的关口跟后方之间,留一个极大的缓冲地。 就算里面不屯兵,或者屯兵少,都是给后方百姓一个撤退或者请援军的好时机。 更不会面对现在如此复杂的局势。 古博国,或者说古博城。 它对承平国的西边防御,真的很重要。 可惜,如今不是他们的了。 当地百姓说不定不想回来。 讲到这的时候,吴将军竟然摇头:“听说你们捕快里,有个姓那的?” 小知县 第221节 “他们其实前些年是想回来的,古博国王室残暴,在位的皇帝供奉不知名神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大开杀戒。” “所以之前百姓们想回来,那捕快一家就是例子。” “但这二十多年,估计改变想法了。” 也是,两天离得这么近,之前这边什么鬼样子,他们也知道。 玉县丞却道:“可现在承平国不同了,他们说不定会改变想法?” 本就用同一种语言,同一种文字。 哪边生活好就去哪边,这也很正常。 百姓们心中或许没有太多国家的概念,但都向往更好的生活。 现在说这些还早。 归根到底,要弄明白雷温两家,到底跟谁联系。 三个皇子,一位公主。 都有兵权。 国王还残暴。 承平国这边皇帝的问题是,儿子太少,也没女儿。 古博国那边显然儿子太多,女儿也不少。 他们这边交换完消息,只等着边关交易中能搜集到有用的信息。 如果对这些消息并不清楚,就要看最后四天里的官府交易。 那就是纪炀出马的时候。 他一定要揭开雷温两家的底牌。 知道他们要打什么牌,那才好应对。 第91章 十二月的边域, 大雪覆盖地面。 关外被特意清理出来,用于内外互市。 已经到交易的最后几天, 不少满载而归的买卖双方已经陆续离开。 今安县也在这次互市中挣得大笔税款。 但这次互市并未结束, 还有最后几天的官府交易,也是最重要的交易。 关外几个部落国家,所有请求的物资里面, 无一例外都是盐,茶,丝绸等物。 甚至有些胆大的还在要铁器, 更有想买牧草的。 纪炀自然挑能卖的卖,不能卖的说什么都不给。 今安县梁王的人, 终于趁着互市的机会, 把盐矿堪堪夺回手里, 这次的盐就今安县卖出。 自然不会满足他们全部需求, 差不多就行了, 还想什么呢。 剩下的炭火,茶等物, 则一一清点。 纪炀, 玉县丞, 韩潇, 一直在忙这些事,还让文饶县的赵大人帮忙。 所有知县里,只有赵大人能插手, 徐铭都要往后退一退。 经过这么多事,徐铭也了解, 自己到底是宗室一派, 不好深交, 虽然嘴上没说,但徐铭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纪炀自然不会管这些事。 互市的事已经够忙的了。 关内买的大多都是牛羊,以及奶制品,还有关外特有的香料,更西边的宝石。 关外肯定是日常所需。 到古博国的时候,看到铁器单子的时候,纪炀眉头跳了跳。 他最近见了不少部落使者,甚至有皇室的人,今日也不例外,则要见古博国过来交易的王族。 这种交易也算十分重要,不知道是对方哪位过来。 十一月十九,关市最后两天。 纪炀对古博国的了解加深许多,可这日早上听到那边的消息,还是有些吃惊。 古博国来交易的人送来消息,说今日的交易可能会推迟一段时间,他们等会才能到定江关跟纪大人谈交易。 吴将军等人原本想斥责。 让承平国等待? 古博国有这么大的脸面? 好在送信的人立刻道:“昨日晚上我们三皇子意外去世,王室正在追查此事,所以要迟到一会,还请谅解。” 什么东西? 又死了个皇室的人? 没记错的话,他们八个兄弟姊妹,政斗里已经死了四个,现在又来? 如果是这种事的话,等等也没关系? 纪炀挑眉,完全没有吃惊的意思:“那能知道,一会过来做交易的是哪位王室吗?” 送信的人踌躇。 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知道。 交易之事重之又重。 对承平国来说,只是施恩开次关市而已,对关外小国来说,这些物资是要让他们渡过这个寒冬的物件,一点马虎都不能有。 纪炀也不为难送信的人,笑道:“吃些奶茶再回去吧。” 定江关的奶茶要更甜些,更能补充热量。 来往的人都很喜欢。 这古博国的人跪谢离开,纪炀等人倒是面面相觑。 又死个王室的人,古博国的人看起来也没那么难过? 甚至还在为谁来做交易角逐。 也是,只要能拿到大量物资,那就算正式搭上承平国,而且有物资,就证明对皇位的争夺更为有利。 不怪他们为这事争斗。 只可惜,纪炀他们派出去的人估计刚进到古博国,那些探子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发挥作用。 利用关市,吴将军抽调出十几个人,分别潜入古博国各个地方。 也是这次的目的之一。 还好古博国的王室也没让纪炀他们等大概,不过推迟两刻钟,半个小时而已。 古博国剩下的两个皇子,一个公主,齐齐过来。 古博国的人跟承平国人交流,甚至不用带翻译,不管语言还是文字都一样。 连面容都有些相似,偶尔有几个姓氏不同,估计还是其他部落混血过来的。 纪炀看着这三人,虽说已经让他们手下去了兵器,但后面跟着的人一看就不好惹。 这些人倒不是冲着承平国的人,估计要放着“兄弟姊妹”们下黑手。 这古博国的皇位争斗,已经到明面上了。 不过这些人里,到底谁跟雷温两家有来往? 今日应该就能知道。 毕竟他们这三人肯定了解对方的底细,三人互相视对方为仇敌,肯定会把这个底给揭开。 好让承平国的人把他们的牌给拆了。 纪炀已经做好两个皇子,一个公主之间争锋相对,他好从中得到雷温两家的消息。 谁料玉县丞那边贸易已经谈成,不管中间怎么提醒,三人死死咬住,根本不提谁跟雷温两家交易。 就算玉县丞已经暗示,主要谁说得多些,甚至可以送些牧草,这都没人吭声? 四个时辰之后,交易结束。 几方还算融洽,古博国的人虽然没有拿到所有物资,可至少过个冬没问题。 纪炀等人也是卡着边缘给东西。 不能让他们太穷,穷则生乱。 也不能太富,富了就会多事。 但这三人谁都不透漏雷温两家的消息? 韩潇准备再进一步去问,纪炀却制止,直接让人送他们离开。 等营帐里只剩自己人。 纪炀才道:“我已经知道雷温两家的后台是谁了。” 知道雷温两家是跟谁认识,所以可以调动关外兵马,来威胁几处关口。 韩潇略略思索,随后不敢相信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能让动辄杀死兄弟姊妹的王室成员,半字不提到雷温两家跟谁交易。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小知县 第222节 雷温两家真正的靠山,是古博国现在的国王。 那个国王凶残无道,却手持兵权,牢牢控制整个古博国。 他的子女们互相争斗,已经死了大半,就能看出古博国内部的风气。 这种情况下,他们咬死不肯说谁跟雷温两家勾结,不想借这个机会攀附上承平国。 那就只能有一个原因,雷温两家早跟古博国的国王搭上关系,所以剩下的三个子女根本不敢提。 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了。 怪不得雷温两家生意能做得这样大,几乎控制整个灌江府。 来了多少官员都铩羽而归。 原因竟然在此。 他们早就跟古博国国王有了关系。 纪炀的靠山算是汴京皇帝。 那他们的靠山便是古博国国王。 这个结果,是众人都没想到的,更惊讶于古博国的混乱。 国王带头走私? 有这样的事吗? 弄清楚雷温两家勾结的是谁,也没让纪炀等人松口气。 要是这些皇子公主们,收拾起来并不算难。 但勾结的人竟然是古博国国王? 怪不得这两家有恃无恐。 如今开个关市,也只是缓解下情况,那国王想要的东西肯定更多。 欲壑难平,早晚会生事。 十二月二十,关市最后一天,不少商户陆陆续续离开,这次关市开得极好,不仅有秩序,官府收的利钱可比黑市好多了,双方交易还有保障。 就连草原上好几个部落都觉得不错,更是询问下次开放关市是什么时候。 衙门等人自然说,要看朝堂的意思,下次合作肯定会更愉快云云。 陆陆续续送走其他人。 当天夜晚,纪炀跟吴将军等人刚在边关喝口羊汤,就听外面吵吵嚷嚷。 外面大雪纷飞,营帐里却暖和得很。 凌县尉进门的时候,还带着满身寒气,开口道:“知县大人,吴将军,抓到一个偷偷交易的小贼!” 今日是最后一天,眼看城门就要落锁,偷偷交易? “问清楚什么原因了吗?哪里的人?同他们做生意的,又是哪个县,哪家的?” 不多时,私自交易的商户,以及所在的知县都已经到了。 而关外混迹进来的小贼也已经捆绑结实。 那知县恨铁不成钢,就差直接骂眼前的商户。 为多卖一点炭火,跟关外的人私自交易? 是不是不想活了。 这次管的有多严格,你不知道? 现在连他都被喊过来了! 那商户来的时候还说,反正你们都是知县,你怕纪炀干什么? 知县跟知县也有不同啊! 他这种知县,能跟纪炀比吗? 等他们从营帐再出去的时候,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一哆嗦。 可这会身上再冷,也没心里冷。 眼前商户这次所有交易全都充公,回去之后,一干人等杖责五十,商户本人杖责一百,需在三天内打完。 这打下去,半条命都没了啊。 但私自跟关外的人做交易,没有直接砍头,都是他们交易数量确实小的原因。 知县心冷则因为,纪炀说了,下次关市,他们的清单全部减半。 减半! 估计等商户回到家乡,当地其他商户都会唾弃他。 因为他一个人,影响整个县的买卖,他这生意基本做不下去了。 商户更是被拖着出门。 只是一点炭火而已! 至于吗! 反正之前,这里还是黑市。 这话都没机会说出来,因为营帐里坐着的人已经完全变了。 不是刘家那些。 是纪炀纪知县。 处理完内部的事,具体的,那地方知县会自己搞定,不用他多说。 自然要处理外部的人。 面前的小贼,身形不算高大,却轻盈得很,不是削瘦的轻盈,而像个练家子。 纪炀都看出来了,身边吴将军等人自然也看了出来。 纪炀道:“你是关外哪个部落国家的,报上名号,我把你送回去。” 果然,说完这话,眼前的小贼浑身一僵,显然不愿意说出自己是哪个国家的人。 但他完全没发现,自己这一抖,已经暴露了。 林婉芸也在看,她身边丫鬟没明白,为什么纪炀,玉县丞,韩先生,还有小姐都在笑。 林婉芸笑道:“他能听懂灌江府方言。” 能听懂此地方言的人,除了最近的古博国之外,还有其他地方吗? 小贼听此大惊,立刻道:“还请不要将我送回去。” 以他的身份,无论落到古博国哪个王室手中,都是死路一条。 纪炀见他的反应,微微侧头,笑道:“你是古博国罪犯?” 只有这个原因,才会让他如此惊慌。 纪炀在承平国内斗智斗勇,甚至在汴京斗智斗勇,都没输过谁。 眼前的小贼在他面前,犹如白纸一张。 几个表情已经让纪炀猜出大概:“虽说古博国用换了不少东西回去,但你们身份敏感,不可能拿到他们手里物资,是这样吗?” 所以才铤而走险来一趟。 纪炀看着搜出来的物资清单。 炭火,食盐,牧草,还有一些日常用品。 数量还很不少。 吴将军目光凝聚,点了点其中一样东西。 准确说是一种比较坚韧便宜的布料。 吴将军开口道:“这种布料,多用于军队,将武器跟手腕绑在一起,武器不容易脱落。” 而且颜色醒目,还能当做自己人的标识。 这种内情,只有吴将军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才知道。 跟王室有仇,还借机要买便于武装的用具? 更要不少盐巴跟炭火,这数量怎么看都不像自家人用的数量。 眼前小贼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你是叛军?”纪炀直接道,“看着物资数量,你们约莫有百人?” 古博国怎么也有好几万人,百人的叛军队伍?那也太少了。 眼看身份暴露,小贼咬牙:“前年还有千人,只是一直被追杀,这才缩到这种程度。”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错,承平国的成语也手到擒来,看来两地之间的牵绊并未斩断。” 纪炀这话,让眼前的小贼有些疑惑了。 怎么他还满脸欣赏,怎么还把自己扶起来了? 他家娘子的婢女怎么还给他盛热乎乎的羊汤,这里面不会有诈吧? 吴将军听他那么说,对这支叛军已经有些印象,低声跟纪炀说了经过。 古博国国王残忍无道,肆意掠夺百姓,将古博国作为私产,百姓当家奴般对待。 这种情况下,起叛军是很正常的事。 前些年他们招揽不少义士豪杰,不少百姓也在响应。 可在国王让手下皇子公主们围追堵截下,如今只剩下不到百人。 还是冬日物资都不充盈那种。 小知县 第223节 所以才派人过来试试看,能换多少是多少。 熬过冬天,他们明年还会搞事,一定会推翻暴君的统治。 纪炀眼神有些笑意,笑着对一脸疑惑的小贼道:“不知义士如何称呼?” 小贼闻着羊汤流口水,但半点不敢动,问题倒是可以回答:“我叫李弦。” 纪炀看看韩潇,韩潇跟着纪炀时间久了,心领神会。 “李?也算承平国第二大姓了。” “有说李姓源自赢,更有说源自姬,这都是上古时候就有的家族姓氏。” 纪炀跟着道:“是了,还有讲这姓氏源自黄帝。想来你家先祖应该是中原人士,之后迁徙至此。” “直到战乱古博城被乱臣贼子占领,这才没能回到故乡。” 等会,这李弦有些迷茫。 他们说这些虽然有些道理,可提这干什么? 李弦开口:“我等祖上都是承平国前朝的人,这是肯定的,大家都知道啊。” 纪炀跟吴将军等人相视一笑。 知道就好。 没忘就行。 “既是同宗同源,我等也不好苛刻。”纪炀道,“玉县丞,回头拨些盐,粮草,牧草,炭火,布匹给到这位李义士,务必将他平安送到古博国。” 纪炀朝古博城的李弦微微一笑:“一定要收下,以后还有来往的机会。” 能带着叛军简直四五年之久,想必带领叛军的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眼前的小贼李弦或许听不懂弦外之意。 没关系,总会有人懂的。 就算不接受他的提议,那也会借此机会来索要更多物资。 等跟着叛军首领亲自接触,有些事就可以开始了。 纪炀原本想扶持皇室的人,来跟雷温背后的人打擂台。 可没想到雷温背后竟然是古博国国王,既如此,那他就扶持一个想让这位国王下台的人。 岂不是更有意思。 想插手他们的边域,那就别怪他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李弦看着戒备森严的靖临关,以及神情严肃令行禁止的兵士帮他推着物资送到外面接应的人手中。 整个人还是不敢相信。 那个知县竟然说,他对外讲把他处决了,所以不用担心古博国会找他麻烦。 更在原有的物资上加了一成,又说了些原本就是同胞,没必要算那么清楚。 啊? 不是你们堵关口的时候了? 纪炀面对这样的问题,还能笑眯眯道:“都是为了安全,你们那边的兵士跟这边豪强勾结,让百姓民不聊生,为了百姓的安定,才会出此下策。” “如果古博城的豪强贵族也能倒下,那大开关市,肯定是必然的。” 李弦听了大概,即使不太理解,但把所有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回头给他们首领讲。 首领聪明,肯定能听懂说的是什么意思。 送走偷偷进来的小贼。 这次关市也正式关闭。 靖临关的城门再次锁上,不准任何人进出。 此次关市贸易,至少能让关内外百姓都过个安心年。 等数清楚这些关市挣了多少银钱之后,纪炀等人更是安心。 这次交易的东西,其实多数是生活必需品,来往数额以百万计。 十五天里,每日都有至少五万两的交易进行,最后几天部落国家交易,更是庞大。 而他们所得的关市税,约莫二十七万两银子。 当然,也因为关外害怕下次关市时间不定,所以能多购就多购入。 二十七万两真金白银,如今都在靖临关放着。 纪炀却不让人动。 这次关市本就是临时开设。 还是陛下跳过程序,亲笔写的书信。 那边如此信任他,他就不能辜负这份心意。 必然把这事做得漂漂亮亮。 跟吴将军商量过后,过了三十初一,便派信得过的兵士,从靖临关出发,将此次关市账本名目,以及大概过程,全都清清楚楚十分详细写下来。 连带挣的所有银子,不差一分一毫地送到汴京。 虽说那边得到消息,应该要等到开春了。 可这个面子必须做到。 要让陛下知道,他给自己等人行方便,自己这些人便会还一个体面。 再说,太新县百姓们,从这次关市贸易里,也挣了不少银钱,算是两边都得了好处。 操劳的,只有他们这些衙门的人罢了。 换了其他地方,可能还会因为收益的事扯皮,想要留下些银子。 可纪炀身边的人,都是极听他吩咐的,吴将军看着他的本事,忍不住道:“如果身边的手下,都能跟你的手下一样听命就好了。” 纪炀倒是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身边人也没想过这件事。 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啊! 十二月二十三,纪炀等人启程回沧依镇的衙门。 其他各地知县也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其中包括赶了大批羊群的文饶县赵大人。 从关外买来的羊,确实更为健康,还更便宜。 有了这些羊,等到明年春天,他那五千亩的牧场,也能正式运行,只是明年还要开始养猪,估计还有得忙。 但现在不想那么多,马上过年了! 今年可是难得的轻松年节。 边关过年跟汴京那边有些不同,这里早早就开始造冰刀鞋,多是用石头磨成,在冰面上滑行。 贯穿几个地方的河流早在冬日冻得十分结实,无论男女老幼,都能上去滑冰。 年岁好的时候还有比赛。 只是这些年大家饭都吃不饱,也懒得搞这些东西。 今年跟往年不同,几个村的村长早早过来询问,能不能热热闹闹办几天比赛。 就从东边的石桥,一直滑行到西边石桥。 选出个第一名出来。 这种活动,纪炀自然允准,而且时间就定在大年初三到大年初六。 到时候他也会带着家人去观看。 有了纪炀的同意,这次的热闹肯定更大。 纪炀等人从边关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河面上已经张灯结彩,有不少“参赛”选手,都在冰面上练习。 还有穿得厚实的小孩,看起来蹑手蹑脚的,十分有趣。 这河面本就宽阔,地方也大,很适合大家冬日玩耍。 除了滑冰的习俗之外,过年期间还有击平安鼓的活动。 越到年节,人数越多,等到三十初一时,红男绿女,填街塞巷。 十余人背着大鼓,扮做鬼怪在街上且跳且击。 纪炀等人看着这场面,过节气息扑面而来。 一行人的疲惫也渐渐消散。 此地百姓太平安稳,比什么都强。 去年刚来的时候,可没有如此热闹的场面。 那会他们还在想办法让百姓住到豪强爪牙家中,更用库房里的米粮让百姓们吃上饭食。 不过一年时间。 太新县已经悄然改变。 这一切都说明,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说起来,太新县衙门,也准备放假过年了! 等领了年礼之后,该值班的值班,该休息的休息,好好过个平安富足的年节! 第92章 过年期间, 平安鼓,鞭炮声, 以及外面大街小巷前去看滑冰的男女老幼, 都让太新县显得格外平和。 小知县 第224节 纪炀跟林婉芸起来,便看到早早练枪法回来的江云中,手里还带了不少热腾腾的肉饼, 一看就是街上买的。 白鹤也凑过来,四人吃了顿外面买的早饭。 江云中还热切看向纪炀,纪炀笑:“你的冰刀鞋做好了, 去找卫捕头拿。小心点,不要划伤人。” “肯定不会!” 虽说他的年纪还不能参赛, 但去玩玩肯定没问题。 纪炀还看向五姑娘跟小白鹤:“咱们一起去?找个僻静点的地方, 足足做了十几双冰刀鞋, 足够我们用的了。” 林婉芸自然点头, 身后的嬷嬷们已经习惯这里的日子。 自家小姐连公务都看得, 何况去滑冰。 从东往西的冰面,被纪炀让人全部检查一遍, 有薄弱的地方, 都有圈起来。 但此地寒冷, 冰面结结实实, 别说走人,走马都没事。 就算这样,还是让凌县尉组织兵士巡逻, 太过偏僻的地方不能去,方便打捞。 这些过年还在巡逻的兵士们, 自然是有额外银钱拿的, 大家闲着也是闲着, 自然愿意做。 不仅是巡逻兵士,轮值的小吏捕快也是如此。 除了照常的年礼之外,又有额外的赏钱。 说到年礼,也让忙碌的衙门上下很是欢喜,除了说好的羊跟布匹之外,还有不少果子点心,都是过年常备的。 拿回家很是体面。 跟着知县大人,忙是忙了点,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去东水河面上滑冰。 玉县丞跟韩潇肯定也去。 还有给衙门帮忙的秀才尤志,他就是之前韩家的学生,本来今年去灌江城科考,但并未中举的那个。 当时四个秀才,一个跟着刘家一起人头落地,一个去了潞州扶江县读书。 还有一个叫邹骁的,如今在今安县做事,同样没考中。 最后就是尤志,在太新县帮忙。 现在纪炀身边的人,比之前多出不少。 最早的玉县丞,凌县尉,卫蓝,这不用说,是最忠心的手下。 五姑娘,平安,江小子江乖乖,更不用讲。 这一两年接触的韩家家主韩潇,以及沧依镇秀才邹骁。 还有从汴京来的家丁辛顺,以及做事利落的捕快那轩。 全都是他得力助手。 这次开放关市,大家都是出了力的。 连雷温两家的货物,是塞到其他家名下这种事,也是那轩跟家丁辛顺查出。 雷温两家刚给纪炀下马威,关市权又道他手中,自然不能拉下脸去求,只好塞到其他商户名下,应当也卖出不少。 这些大家心知肚明,但这次落的面子,也是狠极了。 他们两家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还是先享受假期的好,反正关市的事,足够他们难受很久,也足够让纪炀摸清古博国的情况。 到时候一定更有意思。 纪炀跟五姑娘等人滑冰过年的时候,关外古博国偏僻房屋处,小小的宅院住了上百人,周围还有放哨的。 而主屋里面此时一片寂静。 叛军首领听完李弦的话,又看看他带回来的物资,表情一言难尽。 让李弦过去,一个是他有些脚底的功夫,不容易被抓,二是对靖临关,古博国都熟悉。 而且想的是,能弄来就弄来,弄不来东西就算了。 反正他们这群人被围追堵截,穷苦点很正常。 但这又是怎么回事? 能带回来这么多东西? 比预计的还多? 难道靖临关看着井井有条,守卫严密,其实是花架子? 可李弦说完那些话,大家瞬间沉默。 叛军首领卫拓皱眉。 这个新知县果然不同一般。 关内的事情,以前刘家在的时候,他们还能打听,毕竟刘家在时候,靖临关形同虚设。 但刘家被砍头,消息也就断了。 断之前,卫拓就知道纪炀不是普通人。 不说潞州那边的政绩,就说在太新县做的事让人侧目。 等知道他把裴家土地拿出来分给百姓的时候,当时卫拓更是握紧武器,这就是他想做的! 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成功。 反正在古博国是没成的。 再之后的消息就不知道了,李弦倒是带来不少:“现在不叫裴地,刘地,鲍地了。” “而是沧依镇,石桥西镇,石桥东镇。” “三个地方的百姓,都分了土地,而且还把之前的欠条全都烧了,所有的债务都免了。” “这是送我回来的兵士说的,还说各个关口如今粮草丰足,还专门给他们养马种牧草,军饷更是十分及时。” 换个人,他们可能会觉得一定会收买了。 但李弦这人什么性格,大家都知道,铁杆卫拓的人,而且直愣愣的,根本听不懂弦外之意。 拉拢他实在困难,还让人困扰。 可李弦说的一切,不就是他们这些起义军想做的吗。 只是一直没成。 反而从千人的队伍,变成百人。 说句不好听的,这次要是没有物资补给,他们这个冬天都很难过去。 说到底,他们就是一群被王室压迫的苦命人,聚在一起给自己找条出路而已。 再坏,也坏不到哪去吧? 他们首领卫拓,原本家中父母兄弟妹妹,一家种田放牧为生,卫拓则在军队里当个小队长,日子还算过得去。 但他的妹妹被王室皇子看上,当众施暴,随后还送到军营里供人取乐。 等卫拓赶到之时,妹妹已经没了呼吸。 首领卫拓盛怒之下,杀了笑嘻嘻的皇子扬长而去。 随后迎来的便是王室报复。 他的爹娘亲朋,乃至邻居全都死于王室刀下。 卫拓随后组织起义军,反抗王室暴行。 再之后,就是现在了。 卫拓跟古博国王室有着血海深仇,其他起义军基本也差不多。 所以他们这群人就算被各方势力搜查,也不愿意投降。 可到底怎么做,怎么让那个狗国王下台,他们一直在摸索,摸索到快山穷水尽。 卫拓自然听出纪炀的意思。 自然是投靠他,纪炀厌恶古博国国王跟灌江城的豪强勾结,让灌江府乱象横生,更厌恶拿这边的武力威胁他。 所以他要扶持一队人马,跟古博国抗衡。 李弦误打误撞过去,就被纪炀“以礼相待”。 明白归明白,但他们就这么多人,真的可以成事? 之前一千多人的时候,他都没敢这样想过。 但如果能复仇,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妹妹,他的爹娘,都死在王室刀下,只要能让他们偿命,自己做什么都行。 而且卫拓可没忘记,纪炀明里暗里都在说两边同宗同源。 这倒是真的,古博国百姓谁知道,他们之前是一个国家? 只是因为战乱分开而已。 之前承平国还好的时候,很多百姓都主动过去。 也就是承平国也差起来,这股风潮才散去。 如今的那边,似乎又好起来了? 反正比古博国死气沉沉的要好。 卫拓在思考,不知道该不该迈出这一步,如果真的迈出去,那后果又是什么样的。 可看着送来的炭火食盐布匹,都是最需要的东西。 古博国这些起义军在思考,万里之外的汴京城则在争吵。 小知县 第225节 明明马上要放假了,马上要过年节了。 可朝中还在为灌江府纪炀的事争吵。 争吵的原因,自然是关市的事。 自古以来,关市开放都关乎国体,为什么轻易让纪炀开放关市? 陛下真的同意了? 皇上跟林大学士并不说话。 他们早就收到纪炀的消息。 纪炀把自己瞒下信件的事告诉他们,剩下的什么也没说。 可这两个人,自然立刻察觉其中意思。 纪炀故意不告诉灌江府的人,不说自己是得了皇上许可,故作疑云,让背后的人怀疑。 那背后的人为了证明真假,肯定会露头,到时候就是皇上跟林大学士抓“内奸”的时候。 谁跳得最厉害,谁质疑中还带了犹豫,那就是他们重点调查的对象。 所以他们争吵的时候,林大学士跟皇上也是说得模棱两可,还颇有些,就算纪炀是假传圣旨,他们补一份文书就好。 这种态度,让许多臣子确信,纪炀是自己要开关市的,根本没有陛下的同意。 欺君大罪,怎么能容忍?立刻上纲上线,要求处置纪炀。 钓鱼这事,他们玩得也很熟练。 一直反对纪炀,反对林大学士的梁王,反而没借着这件事攻击林大学士,因为他的手下徐铭也参与到关市的买卖中。 更因为关市,夺回今安县的盐矿,纪炀也对盐矿的所属权不感兴趣。 为了这事,梁王都会闭嘴。 而且他总觉得这事有蹊跷。 纪炀是个胆大的人,但他真的大胆到假传圣旨? 便是他要私开关市,也会光明正大说明缘由,没必要多一句,陛下同意了啊。 所以等陛下身边内侍拿出存档的文书时,争吵的众人硬生生在冬日里生出冷汗。 陛下亲笔所写的文书,在勤政殿也会有备份,旁边的起居舍人更会记录时间日期,证明信件什么时候发出,大致的内容,如果是密信则另附卷宗。 这些东西一天一封存,做不了假。 等这些备份拿出来,直接证明纪炀所言是真,他确实有陛下的允准,只是没拿出来给其他人看而已。 怎么? 这也有罪吗? 你们这些质疑的人,到底想证明什么? 林大学士扫视后面诸位大臣,眼神透着一丝欣慰。 纪炀虽远在边域,但还是能影响到汴京局势,更能借着他跟陛下的手,来铲除灌江府安插进来的暗桩。 两边合作,更方便他收拾地方上的人。 没想到自己培养那么多学生子弟,最出色的,竟是他的孙女婿。 皇上此刻倒也不生气,反而有种欣慰之感。 灌江府在汴京的人,他会一一拔出,绝对让纪炀安心在那边做事。 殊不知,更大的惊喜,二十七万两的关税正在路上。 会让关市的事,更加无从指摘。 年后,十岁的太子,接触的第一件政务,也会是纪炀开放关市的卷宗。 意外的,卫拓所在的起义军,汴京皇宫,灌江府太新县,都过了一个祥和的新年。 纪炀也在太新县冰赛时,收到吴将军那边送来的书信。 正是关外古博国起义军首领卫拓寄来。 卫拓的字意外刚劲,意思也很清晰,那就是年后想跟纪大人见一面。 具体什么事都没讲,但就因为没讲,可能性会更多。 纪炀笑着收起这封信件,随即为冲过西边石桥的人鼓掌。 经过好几轮比赛,他是今年冰赛的头名! 他们村的乡亲都过来庆贺,更是把人抱起来,村长甚至立刻放起鞭炮。 两岸百姓也为胜利者发出欢呼。 纪炀则站到西边石桥中间,等着这次比赛的前三名过来,给他们颁发奖励。 知县大人亲自颁发的奖品自然更有意义。 随后数十击平安鼓的乡亲也围着庆贺,场面十分热闹。 周围卖糖人的,卖糖葫芦的,还有卖吃食的来来往往,冰面上也重新热闹起来。 就算不比赛了,但滑着玩也是可以的! 卫蓝顺势过来,低声道:“这里面有关泉峰的山贼。” “有的携家带口,应该是来凑热闹的。” 纪炀点头:“做好守卫,看着他们离开才能放心。” 有几个山贼充满艳羡,他们也想玩啊! 但能下山看看,已经是寨子里吵过许多次得来的结果。 幸好同意种果树的人多,算是压制住那群人不想被招安的人,否则连下山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知道今安县如此热闹。 开年了,看来去见起义军首领卫拓之前,应当可以让关泉峰暂时安稳下来。 听说他们内部死伤不少,才有这个结果。 但远远不够,总要让那些犯罪的人伏诛才行,有罪认罪,无罪赦免,那时候的关泉峰,才能真正成为太新县百姓。 山贼们总觉得纪知县若有若无的目光总看向他们。 这么多人,总不会认出他们了? 不应该吧? 这些人本就心虚,只好带着哭闹的孩子匆匆离开。 他们担心被知县捕快发现,甚至不能让孩子们多玩一会,只能回到寒风瑟瑟的山上。 看着山下孩子都穿着知县夫人做的新衣,他们心里也不是滋味。 不知不觉中,山上山下,是完全不同的生活。 那些偷偷从山上跑下来,认真服劳役的人,似乎过得也比他们好。 到底怎么回事。 山下的日子,真的那样舒服吗? 原本就想种果树的山贼,这一次下山更坚定想法,悄悄去找韩家宅子的老仆传消息。 他们,他们想见知县大人! 想商量一个种果树的事! 纪炀看着手里两封信,一封关内山贼,一封关外叛军。 他接触的人,怎么越来越刑了? 第93章 跟山贼的洽谈十分顺利。 从年前到现在, 差不多晾了三四个月,种果树的事也提了近三个月, 他们内部早就讨论过不知多少遍。 从山贼到种果树, 其实差距很大,可关泉峰最早生活的人,还是凭借人数优势把这事确定下来。 现在已经是正月初十, 如果想要种果树的话,现在就要行动。 可纪炀看着他们,直接道:“官府是可以暂时借给你们买果树的银钱, 只是你们内里有些人,我们信不过, 如果拿了银钱直接离开, 难道我们就有办法?” 过来洽谈的关泉峰头目, 自然知道这一点, 开口道:“所以我们想让山上孩子到太新县官学读书。” “听说官学重新修整, 三个地方都有好几个官学,我们想去最近的石桥东县去上。” 好家伙。 不光顾着果树, 还想着学堂的事。 但这也是投诚, 孩子都送过来读书, 山上山下肯定不能天天来回跑, 说明一部分山上的妇孺要搬下来。 纪炀看看眼前的人,这才有些笑意:“李索,真是好算计。” 这是想找到正当名义搬下来啊。 还给自己妻儿安排住处, 安排学校,不过也确实投诚。 妻儿都来了, 他们轻易不会离开。 纪炀见此, 大方道:“若有身世清白的六十五岁以上来人, 也能搬下来。” “只是有一点,你们的房屋跟学费,衙门不会出分毫。” 本就是开恩,若还想跟其他百姓享受同样的优惠,那就太过分了。 李索心里清楚,这是他们想种果树的人,商量许久才商量出来的。 特别是看到山下那么热闹的场面,而自己孩子却在山上跟野孩子一样,谁心里都会不舒服。 既然都说到这了,李索低声道:“有七八个江洋大盗已经离开关泉峰,但看他们的样子,也不会放弃那。” 小知县 第226节 “还有十来个,全都在山上,他们手上都有血腥,轻易没人敢动。” 也就是说,以前上百大盗,死的死逃的逃。 已经厮杀的差不多了。 可还有人靠着山脉优势不肯离开。 听说原本七百多人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四百多个,多数都是在山上生活许久的普通百姓。 这些人里面掺了十来个江洋大盗,也怪不得有妻儿的李索前来投诚。 没记错的话,这李索也是最近才被推举当的头目。 之前的人早就不知所踪。 纪炀笑着看他:“既如此,那就带我们上山,把最后十来个解决吧?” 李索也是这个意思,抱拳道:“您说什么时候,我们肯定全力协助。” “现在就去。”纪炀道,“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才能减少伤亡。” 李索过来投诚的消息,那些人肯定知道。 但他们不知道,纪炀会现在就带着人上山。 最后一点隐患,必须解决。 给了那么长时间都不离开,别怪他心狠了。 在李索犹豫的时候,纪炀已经让凌县尉带着二百人手出发,趁着擦黑的夜色前行。 如果是他们自己走,这山路肯定走不成。 但有李索跟他几个手下,这些便不是问题,别说天刚擦黑,就算是天黑了行走,只要走日常那几条路,都不太会出问题。 李索心里紧张,他手下更紧张。 凌县尉带着明晃晃的刀剑,再有这么多兵士,实在吓人。 而且他们速度太快了吧,全程十分安静,一点声音也不出,饶是自己已经投诚,心里还是胆怯。 这样的队伍去围剿十几个匪贼? 肯定没问题。 纪炀在衙门静候佳音,心里微微担心凌县尉。 虽说凌县尉做过许多差事,但真正围堵匪贼还是头一次,可总要迈出第一步。 这些匪贼就当给他练手的了。 不知道那些江洋大盗知道,在知县眼里他们只是练手的,心里又会如何想。 三个时辰之后,十二个匪贼尽数落网,其中三个重伤,约莫是没救了,纪炀他们也没想救。 随着这些人被抓捕,卫捕头那边连夜审讯,总算把这些人罪名定下。 又从他们口中知道关泉峰上众人情况,虽说有些添油加醋,但十几个人的供词,已经足够纪炀,韩潇,玉县丞整理出个大概。 剩下的事自然不用讲,第二天一早,按照供词,一一给剩下的人定罪。 李索直接傻眼,不过他看到罚他们几个因为投诚,减刑到五年劳役,分十年做完的时候,心里松口气。反正要么种果树,要么种牧草,人不死就行。 有些知道自己刑法会重的人,明显趁机逃走。 可惜纪炀还说了,如果抓捕想要逃跑的人,或者供出谁有罪,可以减免罪行。 杖责,流放,徒刑,都可以减。 所以关泉峰上的人恨不得身边不熟悉的人赶紧逃跑,好让他们有立功的机会。 本就是一窝山贼,还指望他们真有义气? 剩下的安顿工作,玉县丞就可以完成,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做劳役的做劳役,一干人等都有惩罚。 更从里面救出十几个同徐铭等人一样,因为没有赎金在山上做苦力的人。 整个山贼窝彻底被清扫干净。 经过小半年的恐慌,他们早就没了折腾的力气,如今这局面,也是早就预料到的。 太新县内所有隐患都被清除。 看着一批批的山贼被押下来,当地百姓自然欢呼声更大。 以后路过关泉山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心被打劫了! 而且知县大人还说了,他们也可以去种果树,只要听玉县丞的安排就好。 又多条生路,众人怎么会不高兴。 昌盛三十七年,正月十五。 太新县街道上又挂起五彩纱灯,这是五姑娘亲手做的,周围还有不少小灯笼,则是其他百姓们的手笔。 过了十五,就真正出年了。 趁着最后的时间,太新县百姓载歌载舞,庆祝元宵佳节。 纪炀则在十五当日出发,去往靖临关。 身边依旧带着平安,凌县尉,韩潇,江云中,又带两个家丁。 这一行人并不多。 如今太新县境内基本不会有什么事,卫蓝带着人日夜巡查,又有各村组织的巡逻,治安极其好。 带上云中则是历练为多,虽说他今年才十岁,但武学天赋极好,不止凌县尉喜爱,吴将军也喜欢指点。 这次去靖临关自然也带上。 一行七人骑马前行,十七日到达靖临关。 此时的靖临关戒备森严,跟隔壁定江关的防守几乎一致。 全是出自吴将军的手笔。 吴将军现在手底可以五千正规兵马,估计开年之后也会正式招募,如今手头的不到两千人,还是太少了。 纪炀直接到城楼附近的营地,吴将军已经等候多时,开口便道:“他们得到消息,随时都能过来。” 此时说的他们,指的自然是古博国叛军卫拓等人。 纪炀点头,而吴将军眼中透着兴奋。 他总觉得纪炀要做的事不一般。 以前只是任由关外的人骚扰,他们不能还手,唯恐被攻进城。 如今主动出击,还专找对方的叛军,这可太有意思了。 纪炀等人坐下,了解完情况道:“让他们明日就过来吧,看看他们到底有几斤几两。” 想要得到太新县的资助,也要看这队叛军有没有资格。 以古博国的情况,他们境内肯定不止一处叛军。 年前叛军首领卫拓就已经递了书信,等待这半个月里确实难熬。 但也让卫拓能仔仔细细想明白前因后果,想明白之后,见纪炀的愿望就更强烈。 不管身份如何,纪炀跟卫拓都有共同的敌人。 纪炀想要收拾雷温两家,就要收拾掉他们的后台,古博国国王。 卫拓想要复仇,要杀掉害死他全家的王室,肯定要跟古博国国王对着干。 共同的目的,会让他们顺理成章走到一起。 而搭上纪炀,就是搭上承平国。 卫拓看看自己身边的人,心里已经暗下决心,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跟纪炀合作。 这样才能在有生之年复仇。 所以昌盛三十七年正月十八夜晚,卫拓带着手下李弦,以及副手便偷偷进入靖临关。 进关卡之前,三人都被搜身,确保不带兵器进入。 卫拓副手迟疑片刻,李弦也护了护匕首。 反而是卫拓直接解下腰间暗藏的武器,算是表明态度。 再说,他想杀人,根本用不着武器。 三人走到被带着到营帐前,也就李弦见过这里的防卫,剩下的卫拓跟副将下意识惊叹。 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难怪手脚比一般人轻便的李弦都能被捉住。 果然是有原因的。 不仅是这里的戒备让人惊叹,将士们的武器装备更让人眼馋。 他们这支起义军也有四五年时间,作为首领跟副将,怎么会不知道武器装备的重要性。 进到营帐里面。 纪炀看向领头的叛军首领,这是个身材高大不输吴将军的,只是身板没有吴将军厚实,目光凝聚,看着不似常人。 身边一个瘦高的李弦,还有个稍矮的副手。 三人的共同特点就是瘦。 想想也是,被围追堵截那么久,物资都要冒险从关市弄,能有这个身体,已经很不错了。 纪炀笑着道:“这就是卫义士吧?久仰大名,请坐。” 上位坐的自然是纪炀跟吴将军,给他们三个安排的下位也应当。 等坐下之后,自然互相试探,卫拓迟疑片刻道:“不知纪大人让李弦带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等百思不得其解。除开这些,也是想感谢纪大人慷慨解囊,让我等渡过一个寒冬。” 纪炀略略知道这位的事情,知道他跟古博国有着血海深仇,其中一个皇子也是死于他的刀下,心底是有好感的,笑道:“听闻卫义士家中之事,但凡热血男儿,心中都会有所触动。” “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吴将军跟着点头:“那古博国王室残忍无道,横行不法。哪有点礼义廉耻,好歹跟承平国同宗同源,这么多年的孔孟之道,不知学到哪去了。” 小知县 第227节 说完,吴将军隐晦看看韩先生。 下次能不能不要给他安排这些词了! 太拗口! 不过吴将军斥骂这几句,正好说到卫拓心坎上,想到妹妹,想到爹娘,开口道:“我家那事众人皆知,但那古博国王室做过的恶行不止这一件。” “起义军里面,如今还有百人,每个人的身上的故事,都彰显他们的恶行。” 说到这,李弦跟副将拱手。 说起他们各家的事。 卫拓的副将通些文墨,三十多岁,七八年前本考中古博城内小吏位置,但他辛辛苦苦写下的试卷,到头却添了别人的名字。 副将争辩不过,伤了那家的家仆。 那家跟王室关系密切,反而诬告副将,说他舞弊,判了三年的苦役,每日要给王室修宫殿。 修宫殿的时候,每日只得一餐,其他时间则是吃树皮,啃泥土。 反而是巡查宫殿的王室成员经过,在营帐里大摆宴席。 副将气急,带着一群苦役抢了粮草厨房,然后四散而逃,最后加入卫拓的起义军。 好好的读书人,如今已经成了杀人无数的副将。 命运可见坎坷。 最后的李弦自小无父无母,日子自然更加艰难,跟着街上老乞丐一起行窃。 谁料偷盗大官头上,原本以为钱还了,再毒打一顿,算是了结,谁料那人竟然放狗要咬死他们。 老乞丐拼死让李弦逃跑,而那乞丐却命丧当场,尸体全都喂了狼狗。 随后继续追捕李弦。 李弦走投无路,进了起义军,今年十八已经经历无数坎坷。 而这样的“故事”,在起义军里比比皆是,甚至已经不觉得悲惨。 听他们说完,营帐里顿时沉默,特别是江云中,下意识看了看纪大哥。 他跟妹妹也是自小无父无母,如今吃穿不愁,还练习一身武艺,学业也从未间断。 都是无父无母,差别竟然这般大。 纪炀沉默片刻,他知道古博国的百姓更惨,却不知道已经到如此地步。 不过说起来,卫拓讲出这事,已经跟他们同仇敌忾,明显站在“统一战线”。 可卫拓接下来的话,还是让整个营帐里顿时安静。 此刻在营帐的人,自然都是信得过的人。 只听卫拓缓缓道:“说起古博国王室做的乱子,其实还有一件事,跟承平国有关。” 纪炀看过去,卫拓继续道:“昌盛三十三年底,承平国灌江府起过一次兵祸,不止吴将军,纪大人,可曾记得。” 昌盛三十三年底的事,纪炀自然记得,吴将军作为平乱主力之一,自然也没忘。 如今是昌盛三十七年正月,满打满算,已经三年多。 当时的兵祸原因,是前朝遗孤起兵,想要“光复”前朝。 这件事连带着隔壁凉西州的雪灾一起,还影响到更远的潞州。 在潞州做知县的纪炀,更因为这事,收留许多流民。 连韩家也是因为这事,彻底搬迁,也因此跟纪炀结缘。 可以说,三年前的兵祸,一直影响到今日种种。 卫拓怎么突然提起,还跟古博国有关? 卫拓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在古博国也算多年,认识一些王室的奴仆,听到一些内情。” “那次兵祸,打着前朝遗孤的旗号,其实是古博国王室跟灌江府雷温两家共同主导的阴谋。” “古博国希望灌江府大乱,趁此收揽土地,那前朝遗孤就养在他们皇宫当中,听说还不止一人。” “雷温两家则希望,灌江府跟之前的古博城一样,成为灌江国。” “他们趁着兵力最多的凉西州雪灾,发动那次的兵祸造反。” “可惜凉西州很快稳住,而灌江府内几处兵将尚有实力,所以那事没成。” “但那次,只是试探而已。”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个念头从未放下,几次兵祸试探,走私勘察,都是为了摸清灌江府的情况。” “等到时机成熟,便会联合其他部落小国一起进攻,直至抢到灌江府所有权。” 纪炀微微皱眉,眼神微垂,自然在思索卫拓的话有几分可信。 这些听起来,竟然严丝合缝。 更能解释,为什么雷温两家能跟王室联合走私,因为他们要的不止是走私这点东西,而是分裂承平国,让灌江府变成第二个古博城。 怪不得雷温两家让对方出兵,对方就出兵。 他们之间的联系远比想象中还要紧密。 如果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说以前解决古博国,是为了解决雷温两家。 可现在那古博国王室,已经成了最大的威胁。 有个时刻想着吞并自家领土的王室在身边,岂能睡得安稳。 纪炀跟吴将军,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出不安。 卫拓带来的消息十分重要。 说完这些,也算真正投诚,纪炀让人安排他们休息,等明日再聊。 卫拓等人也知道,事关重要,承平国这些人肯定会细细思量。 等他们退下,韩潇皱眉:“古博国本就是前朝才分离中原王朝,他们挟持前朝遗孤起兵,借口也算合适。” 怪不得承平国都建国一两百年了,还有所谓前朝旧人要光复旧朝。 都是打出来的口号而已。 不过就算只是口号,但真有一天起兵造反,也算个借口。 那古博国王室偷偷养着前朝旧人,明显所图甚大。 吴将军叹口气:“幸好陛下把你们派来了。” 如果还跟之前那样,灌江府内毫无变化,任由当地豪强鱼肉乡里。 古博王室加上雷温两家肯定还能找到机会,说不定还真能成事。 毕竟一年前的边关太新县是什么模样,大家心里都清楚。 甚至只要解决吴将军,那这边关不攻自破。 估计都等不到凉西州的援军过来。 纪炀忽然想到,皇帝突然派许多人到灌江府做事,是不是已经察觉到这个意图。 等他翻开带过来的舆图,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舆图带着完整的灌江府地图,不过重点却在边关原来的五个县,以及长长的防线,更有古博国的存在。 沿着古博国描绘下来,跟边关五个县划到一起,则是完整的防御堡垒。 这是武侯整理出来的舆图,也是皇上特意给他看的一版舆图。 难道说? 纪炀并未往深了想,可这一切似乎已经说明,古博国,或者说古博城的重要性。 这一点古博城的人意识到了,雷温两家也隐隐有些预感。 汴京的皇上则十分清楚。 以前尚能置之不理,只要不生乱就行。 可出了一次兵祸,就不能再不管了。 至少要把灌江府给守卫好,这就是陛下的心愿。 不过看着这张舆图,也许如果陛下还在壮年,有精力,有时间顾及更多的事,或者武侯还在,就不会只想着守成。 如果还年轻,那这次失败了,还有跌倒重来的机会。 可皇帝不能冒一丝一毫的风险,因为如果他的决策错了,不仅会给他带来灾难,更会让他年幼的儿子更加危险。 所以他暗中派了许多人来守卫灌江府。 还好,他派的人,确实完成他的心愿。 只是纪炀看向更远的古博城,心里隐隐有个狂妄又大胆的想法。 等纪炀看向吴将军,他眼神明亮,显然想到一块去。 只带着叛军搅乱古博城,除掉雷温两家,这怎么够。 古博城内里权贵放浪形骸,恣行无忌,欺压百姓,声色货利。 致任地百姓民不聊生,承平国既奉天命,便该行天道,解救古博城百姓于水火当中。 再说。 他们还有个极好的理由。 前朝的乱臣贼子在古博国中,为了歼灭前朝余孽,他们必然扫平古博城! 营帐里彻夜通明。 纪炀等人出帐子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身为稍弱的韩潇站起来还有点不稳,陪着他们的小孩江云中早就在一旁睡了。 小知县 第228节 可其他人皆是精神抖擞。 昌盛三十七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年份。 韩潇站直之后,也是面带激动。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只是帮纪炀熟悉灌江府的情况而已。 现在却变成跟着他一起看向古博国?不对,现在应该叫古博城。 虽说一夜未睡,但大家并未休息,而是让卫拓等人过来。 纪炀跟卫拓在营帐外的雪地里单独谈话。 纪炀开口道:“我们身边那个十岁孩子,你注意到了吗?” 自然注意到了,十分结实的小孩,很是机灵。 见卫拓点头,纪炀又道:“他跟妹妹也是无父无母,跟你身边的李弦身世差不多。” “可他长在承平国,纵然没有我,在当时的扶江县也是性命无忧,吃得虽然差点,可至少能活下来。” “你想不想让古博跟承平国一样?” 自然是想的。 报仇,惩治恶人,让百姓们安居乐业,一直是卫拓想做的。 但他不知道要怎么做。 招兵买马他会做,但每次进行到一半,要么队伍散了,要么被围追堵截,要么物资短缺,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纪炀仿佛看穿他的想法一样,开口道:“你不知道怎么做,我却是知道的。” “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不出半年时间,你的队伍至少能重回千人。” 古博国想反的人太多了,吃苦受难的人也占了绝大部分。 让他们跟着造反并不难。 难的是为什么要造反,造反的目的是什么。 一味地制造混乱,并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没有清晰的目标是做不成事的。 用现代的话来说,没有行动纲领如何行动。 那么,哪里有行动纲领呢? 纪炀笑眯眯看着他:“百姓,只要你是为了百姓,他们肯定会跟着你。” 卫拓还是不解,接下来跟着纪炀的四五天时间里,卫拓简直开阔了新天地。 韩潇那么甚至给他定好军规。 以后他的起义军,就是最正规,最有礼,对百姓最好的军队。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让古博的百姓夺回土地,不再忍饥挨饿,不再任人欺凌。 再接着几天,重新“深造”结束的卫拓对纪炀简直五体投地。 更别说后面跟着的物资。 只要他好好做,这些东西源源不断。 而他的队伍,将会在长达一个月的培训之后,百人队伍分成十股,潜伏到乡野田间,带领所有被压迫的百姓反抗。 同他们讲承平国的好处,同他们讲当今古博王室如何残暴。 再说承平国太新县分土地的事。 纪炀送走这支队伍,表情倒是还如往常一般,对吴将军道:“咱们的人安排好了吗。” “嗯,二百人,已经在陆陆续续送情报过来。” 卫拓他们确实好用,但纪炀也不会把宝全都押在他们身上,探子们前去,自然是接触其他起义军。 不仅自己的探子要去,自家的兵力也要补充。 等他回太新县之后,养马的事可以正式开始,征兵自然也要进行,还要继续收揽灌江府内的势力,进一步挤压雷温两家的生存空间。 只有这样,才能在大战来临之际,让这场收复古博城之战一往无前。 吴将军手握红枪,眼里满是锐利。 古博城本就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以前并不去理,是因为大家相安无事。 可既然得知他们还有分裂古博国灌江府的想法,更已经实施过一次,就别怪他们不客气。 再说,他们养着前朝旧人,谁知道又会闹出什么样的祸事。 还有关外虎视眈眈的部落,估计早就想吃这块肥肉。 为一己私利起兵祸,让十几万人迁徙。 这已经是大恶。 更别说古博城内民不聊生,起义军不止卫拓一支,如此种种,收复失地,变得势在必行。 为了灌江府几十万百姓不受战火,为祖国边域安全,古博国也必须收回。 这个隐患不解决,不出几年时间,灌江府边关几个县,肯定会故态重返。 送走卫拓等人。 纪炀他们也要回去。 算起来,出来已经半个多月,时间都进入到二月份。 没办法,特殊“培训班”,这时间都算短的。 以后卫拓等人每隔几个月都会来一次上上课。 吴将军给众人送行,等纪炀离开,征兵工作也会正式开始,定江关至少有三千人,靖临关两千人。 不仅太新县要征,隔壁今安县,再往西的宁兴县,前者估计也是五千人左右。 而宁兴县作为屯兵之所,至少要三万人。 这些人的粮草军饷,自然要靠灌江城支付。 好在纪炀已经掌握十几个县,其中大半都听他调配,夏收的粮税会由纪炀分配,送到各个驻兵将领手中。 这样一来,等于完全把灌江城架空。 纪炀的处境则又危险几分。 好在他是个不怕的。 再说,这事如今只有他能做,换做灌江府任何一人,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听他的调令。 纵然现在的灌江府知府开口,都没他说话好用。 纪炀回到太新县,做的自然不止是这事。 跟赵大人合作的牧场养马,自然也已经开始,牧草更不用讲。 太新县的官田,种了大半牧草,这东西几个月就能长成,便是今年要用,也是足够的。 反正隔壁凉西州指挥使知道他们种了几十万亩的牧草之后,没事就写信问候,还夸年前送去的牧草极好。 言外之意自然不用讲。 等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养马,那信件来往更加频繁。 别看纪炀跟凉西州指挥使还没见过面,但信件里称兄道弟,那叫一个亲热。 纪炀稳坐太新县衙门,调配十三个县的税收军饷,带领治下百姓种田种牧草种果树。 再带着隔壁县养羊养马。 灌江府内几处靠谱将领联系也颇多,再有凉西州有八万兵马的凉西州指挥使当“好友”。 他的存在,早就影响整个灌江府。 特别是灌江城。 以前都知道灌江城是灌江府的首府,可现在,来往信件直接去往太新县。 原本就被架空的知府通判,如今更是不管事。 但他们也不在意,反正都是被架空,管他是谁。 能在灌江府平平安安活下去,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最生气的人,自然是雷温两家。 他们还在撺掇古博国进攻,可谁都知道这不是好时机。 古博国年前到底死了个皇子,他手中的权势正在被剩下的三人分吃,内部势力正在重新划分。 而且听说,最近古博国内起兵造反的人越来越多,还是那种打完便换一个地方。 甚至有将领也有摇摆的意思。 古博国自顾不暇,又怎么会帮雷温进功现在的承平国边关? 太新县的两个关口不用讲,人家粮草充足,还在征兵。 今安县也不好说,梁王到底对此地用心,又调过来几个兵将。 而去年进攻过的宁兴关,如今有武知县把守,更是铁桶一块。 这种情况下,他们会帮忙? 做梦吧! 雷温两家手里自然也是有私兵的,可忽然发现,以纪炀如今在灌江府的局势控制,已经能跟他们两家平分秋色。 打起来,那是没有胜算的。 毕竟纪炀的人只要拖住,立刻去寻凉西州八万兵马,再远的潞州也会帮忙。 算下来,他们两家已经不能在纪炀面前耀武扬威。 这才过去多久? 小知县 第229节 一个冬天而已? 还有古博国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内里多了那么多乱子? 雷温两家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在汴京的暗桩也已经在一一清除。 估计很快消息就会传来。 到时候又是一场好戏。 纪炀自然知道原因,可他如今忙着各处种田的事,特别是山上果树种植,根本没工夫多想他们两家的心思。 而且算着时间,税银应该已经到汴京了吧? 正月初一,吴将军跟衙门押送税银账册的车马便出发。 昌盛三十七年三月初十。 车马终于到达汴京。 走了两个多月时间,这已经是极快的赶路速度,谁让距离太过遥远。 也正是如此遥远,才显得特别诚心。 皇上听到边关税银到的时候,都小小吃惊,更不用说其他人。 他还以为那些税银也就放到太新县,毕竟现在太新县用银子的地方多着。 可纪炀竟然一分不差地送过来了? 连账本都送过来。 朝中众人震惊,那些喊着纪炀刚过去就喊着开放关市,实在自高自大的臣子,瞬间闭嘴。 林大学士无论去哪,身边都是艳羡的目光。 看看人家这孙女婿,多争气。 二十七万两白银,陛下都没提一句,他舍得全都送过来? 这种赤胆忠心,实在罕见,有他祖父当年的风采! 文学士甚至罕见酸了几句,想到他女儿差点嫁给纪炀,心里更不是滋味。 满朝当中,能把事情做得这样漂亮,还这么举无遗策的年轻人,实在找不出第二个。 如果说潞州那边还能说,是他运气好,遇到好上司。 那灌江府全凭他一手打拼。 虽说他惩治豪强,分土地给百姓,让很多世家大族非常不满,毕竟都是地主阶级,动那些人的土地,就有可能动他们的。 让他们如何不抨击纪炀。 可就算这样,也不得不承认,短短一年时间里,将原本乱象横生的大县管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个厉害人物。 如今朝中正借着他开关市的时候大肆说他如何不可一世,妄自尊大。 偏偏人家把所得收益全都送过来,谁都捏着鼻子说句不同流俗,德厚流光。 自从纪炀的名字出现在朝堂之上,一直都是焦点人物。 他这一手,更是让大街小巷都是他的名讳。 林大学士跟陛下私下说话的时候,也是万分感慨。 给他开关市的权利,他便能如此投桃报李,让人更加能用。 除开纪炀之外。 户部跟宗室大受震撼。 户部早知道开放关市能赚许多,但见到现钱还是不同。 而宗室则是另一个想法。 要知道之前的山泽税跟关市税,基本会用于宗室支出。 饮食器具,衣裳鞋袜,日常用度,都能从这里面取用。 纪炀这银子送过来,那就是送给皇家跟宗室的啊! 二十七万两银子,也足够他们花销一阵了! 就是不知皇宫分多少,他们手里又能分多少! 长公主正好想修个园子,差个近十万两,如今这不刚刚好? 长公主这么想,其他王公贵戚也这样想。 皇帝刚送走跟他感慨完纪炀的林大学士,以长公主为首的宗室便缓缓前来。 旁边坐着的皇子抬头看向他们,只觉得他们各个牙尖嘴利,目光贪婪地盯着边关好不容易挣来的银子。 十岁的皇子接触的第一件政务,正是边关税银之事。 他刚刚还在跟父皇说,有了这些银子,是不是整修河道的空缺就能补上? 他父皇却笑:“若这样简单就好了。” 当时皇子还不知道阻碍在哪,这会都清楚了。 一番激辩之后,宗室等人不满离开。 临走还说:“要不然多开几次关市?如此赚钱的营生,不能便宜乱臣贼子!” 皇上微微轻咳,强压住心中郁气。 “宣户部,工部尚书前来。” “再让兵部尚书稍候。” 皇上看看旁边端坐的儿子,十岁,不过总角年纪。 离他加冠还有十年之久。 便是加冠了,又能制住底下这些心思各异之人? 自己又真的能再撑十年?他已经花甲之年,十年对他来说,太久了。 皇上忽然想到纪炀。 没记错的话,他今年也不过二十? 皇上心中燃起希冀,继续手把手教导皇子。 随后户部,工部尚书前来。 勤政殿灯火通明。 再次上朝,要银子失败的宗室主动提议。 要不然,再开一次关市? 反正关外有需求,咱们有货物,何乐不为? 兵部适时道:“开关市虽好,但边关兵马粮草不足,很容易被关外劫掠。” “若想保证关市稳定,那边必须增兵。” 朝中立刻吵作一团。 宗室跟户部想多要税银,提议开放关市。 可开放关市,边关就容易不稳定,兵部要求增兵,增兵就要用钱。 兵部用钱,那都不是小数目,其他各部肯定都有意见。 而朝中反对增兵的,反对关市的,继续趁机抨击纪炀掠夺土地的。 自然争吵不停。 皇帝跟皇子坐在上面,目光如炬地看向台下。 皇子徐九祥终于明白,为什么父皇每次开完早朝,脸色都不太好看。 面对这群人,脸色怎么会好啊。 不过徐九祥想到这一切事情的因头。 似乎都在灌江府太新县纪知县那? 真不知,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人正在田间地头,查看牧草种植情况,听着后面有马蹄声,就见五姑娘骑马前来,直到他面前停住。 林婉芸兴奋道:“青霉素,青霉素我好像做出来了,虽然就一点点,好像是你说的样子?” 纪炀精神一振,青霉素?! 五姑娘笑着朝他伸手,纪炀立刻翻身上马,两人共乘一骑,奔向做“实验”的小房间。 一定要是青霉素! 如果有了青霉素的经验,说不定还能去做其他更稳定的抗生素。 只要有这些东西,将士们的安危,便会得到一层保障! 古博城的回归必然指日可待! 第94章 抗生素。 从生物中提取出来, 能有效抑菌或者杀菌的药物。 因为本就是从生物中提取,对人体的毒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也要排除一些过敏的情况。 反正在现代使用, 已经很常见。 其中最先被发现的青霉素,不仅可以治疗创伤,还能对很多病菌都有杀菌作用。 小知县 第230节 常见的发烧, 以及古代可以夺走人性命的风寒,肺炎,都有奇效。 可惜制作青霉素实在困难, 看时间看运气,而且如果巧好是青霉素过敏的人, 用上一些, 可能没死于病痛, 已经死于青霉素过敏。 而跟青霉素同样作为抗生素存在的药物, 也并不少, 其中最有效,对人体伤害最小的, 则是氯霉素, 金霉素, 青霉素这几种。 前三者都能在腐败的蔬菜跟泥土上获取, 既不是霉菌,也不是细菌。 有些土法治伤,用泥土糊住伤口, 也是从这而来,只是泥土上是不是有相应的氯霉素太看运气, 也不稳定, 甚至会让伤口感染更厉害。 而青霉素则完全从霉菌中得来。 这几种药物, 有的治风寒极好,有的治肺炎,伤口腐烂,有的还侧重治疗俗称百日咳的不治之症。 其中的金霉素,甚至可以用于牲畜饲养,反正是消炎药,可以拌到饲料里面喂猪。 说了这么多,就一个结论。 能制作青霉素,或者无论什么抗生素,都对将来的战事大有裨益。 就算不能大量制作,只要稍稍掌握,做出几人份的量,说不定都有奇效。 当然,在制作工艺不完备的时候,也有一个非常大的副作用。 这些抗生素里,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土法制作青霉素,会引起的过敏反应大大增加。 更别说有些药物,还会引起听力下降等等。 所以纪炀看着制作出来的青霉素的时候,既激动又紧张。 激动是,从去年开始研究,终于有了些成效。 紧张不用讲,他到底不是专业人士,稍有不慎,甚至会害人性命。 医学进步是道艰难的坎。 他不可能直接越过去。 这时候肯定后悔,为什么不多读点书? 但是再多读,也读不到这上面去啊。 纪炀跟五姑娘早就说过这些事,两人现在是同样的心情,所以早早养了几窝兔子。 这些兔子都是凌县尉带着江云中,江白鹤打猎得到的,所以多多少少都有伤。 有些的兔子甚至奄奄一息。 林婉芸已经穿好特制的衣服,戴上贴合的手套,对纪炀道:“我们也不知道做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那就试试。” 十只兔子,全都喂上他们做出这种似是而非的东西,看看效果怎么样。 林婉芸现在有些后悔,她不应该刚有些成功,就兴冲冲去找纪炀。 可刚有些成果,不论结果如何,都想让纪炀一起来见证。 自己到底只是执行者,所有的制作方法都是纪炀教授的。 受伤的十只兔子里,有三只奄奄一息,按照常理来说,不到明日肯定断气。 还有七只受伤各有轻重,都是箭伤。 抗生素这种药物,口服,外用,注射,都有不同的要求。 像青霉素在外敷上就不太行,注射又没这个条件。 吃下去效率也低。 但他们这种简陋的制作流程,也不太在乎这些,极为少量的似是而非的霉菌培养菌,按照肉眼可见的不大一样,分别喂给兔子们,兔子们自然也有标号,到时候看看哪种霉菌是他们想要的东西。 放在现代,这种非法小药铺分分钟被取缔。 但就算如此简陋的流程,已经是划时代的了。 纪炀看着,总觉得没有显微镜,甚至只能靠微妙的“感觉”来辨别。 前段时间纪炀十分忙碌,这事自然是五姑娘一个人负责。 她渐渐摸到些规律。 先培养出青霉,再从青霉上提取青霉素。 这工程量十分大,获取的难度堪称恐怖。 在腐烂的食物中,先得到乳白色的东西,再慢慢培养成黄色,也是纪炀所说的一种。 这些事情耗费她许多精力。 就算她并不了解自己到底要做出的是什么东西,但还是相信纪炀。 今日突然有了成果,自然飞奔而来。 纪炀看她熟练整理东西,心道不管其他的,就算没有显微镜,放大镜也要造出来一个。 好在造玻璃不算难,既然承平国有烧制琉璃的底子,再造玻璃不算为难。 回头他就写信到汴京,让好友们帮忙造出放大镜,等回头到汴京,手头物件更多,一定要把简易的显微镜搞出来。 这才更有利研究这些菌类。 不过既然都要造玻璃了,那回头弄两个望远镜也不错。 只是这些东西肯定不能大批量生产,不用多说就知道,就算能造,生产成本也会很高。 纪炀心里这么想,心里更加敬佩五姑娘的细致跟耐心。 旁人怎么会有她这般精神。 不用多说,都知道她吃了多少苦。 没有合适的工具,也没有系统的指导,只能凭借苦功夫一点点摸索。 林婉芸回头,看到纪炀的眼神,反而笑道:“其实这还挺快乐的,比在汴京快乐多了。” 在汴京,她能撸起袖子啊,穿了窄袖长裤随意走动吗。 别说她了,就连身边丫鬟嬷嬷们,都说外面确实松快。 每次起床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当初那个大胆的举动实在太对了。 纪炀微微点头,同她一起看病兔们的反应。 药已经喂下,接下来这一日里,必须耐心观察,五姑娘身边的素竹,还有另一个丫鬟,再带上他们两人,一刻都不能离开,观察病兔的反应。 特别是受伤最严重的三只兔子,帮忙清疮,疗伤,喂药,看看原本应该必死的兔子,如今怎么样。 期间还有韩家的大夫,他也是研究的主力之一。 他对草药十分了解,但纪炀这种用霉菌治病的,则是另一种方法。 好在这位韩家大夫也信任纪炀,并未提出太多异议。 甚至在纪炀说泥土里也可能有这种看不见的菌类时,还是大夫提出那个土法治伤。 想来应该是异曲同工之妙。 说起韩大夫,他的医术自不用说,否则韩家家主韩潇离开家中,也不会带上他。 在太新县这么久,已经算是五姑娘师父一般。 几人轮番在这边守着。 外面的事纪炀全都交给玉县丞跟韩潇,秀才尤志,有他们三个在,这些事自然不用操心。 文饶县赵大人也经常在几个地方走动。 他那边牧场也进入正轨,到年中的时候甚至还能卖上一批。 他们文饶县临近凉西州,那边已经有不少商家预定。 灌江府关内外的羊肉好吃这件事,在本地一直有些名气,如今能大批量供应,那边自然热情。 牧草也不用讲,但凡养猪养牛养马的,如今都知道文饶县跟太新县有上等牧草。 如果不是灌江府局势不稳,凉西州官府应该会过来订购。 说到底,局势不稳,做生意都要避开,谁知道你们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凉西州那边的事,纪炀为什么知道这样清楚? 自然是凉西州指挥使的关系。 外边井井有条。 药方里十只病兔,在纪炀等人的注视下,已经死了三只。 还是那种原本只有小伤,治了之后,却死了情况。 韩大夫检查过后道:“应该是喂新药的缘故。” 这让五姑娘微微丧气。 纪炀也皱眉。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些兔子没死在病痛上,反而死在新药上。 只是韩大夫到底见多识广,安慰道:“每每试药,总会出现问题,也不能一次就成。” 说着,韩大夫又去检查几个重伤的兔子,其中两中也只剩半口气。 反而最后一只,让大夫咦了声。 韩大夫退开半步,让五姑娘去检查。 “气息比之前平稳许多。”林婉芸再看伤口,惊讶道,“这是,这是有些变化?” 伤口的恢复,远比大家想的要快。恢复能力强的,半天就会有点点变化。 更别说现在三月份,不冷不热,很适合长伤口。 纪炀也去瞧了瞧,虽说不如大夫跟五姑娘专业,可也能发现这只兔子,像是起死回生一般。 这只兔子给了众人信心。 过了十二个时辰,第一次实验结果出来。 小知县 第231节 十只受伤的兔子死了八只,只有两只存活,一只轻伤,原本治不治都行,但用药之后康复速度明显变快。 还有一只重伤,原本该死的,却奇迹般活下来。 不过总体说起来,三只重伤,七只不同程度的伤,按照之前的治法,那三只必死,七只能存活四五只的样子。 如今有了新方法,必死的活一个,能活四五个的,也只活了一个。 不出意外的话,要么兔子提取的根本不是治病的青霉素,要么是产生严重的过敏反应。 青霉素的特点之前也说过,非常不稳定,室温下也很难存活。 还有几个兔子在死前有腹泻的症状,同样的过敏反应。 韩大夫沉吟片刻:“这东西也有用。” “若遇到必死之人,像那三只受伤严重的病兔那般,就可以破釜沉舟试一试。” “不过这种轻伤,就没必要了。” 有些伤势实在束手无策,便用这东西搏一搏,万一能活下来呢。 轻伤还是传统的治疗方法更好。 不用纪炀安慰,林婉芸也点头:“对,这才第一次实验,以后熟练了,一定能降低死亡率。” 实验,死亡率这种,自然是从纪炀口中学会。 纪炀见此笑笑,点头道:“对,才第一次。兔子没有全死,已经很好了。” 特别能救回一只重伤兔子。 这会还让韩大夫啧啧称奇,显然对新药青霉素,有了更大兴趣。 至少在关键时刻也许能救命? 头一次的实验,算有些成果。 接下来算是有点方向。 边关几个城,一边屯粮,一边屯兵。 药材,牧草,马匹,都渐渐养起来。 除开那两个顽固的县城之外,其余十三个县,基本都在纪炀掌控当中。 随之而来的夏收秋收,也提前公布税费。 普通田地只收朝廷规定的三成田税,若是开荒田地,那就减半,其他再无杂税。 官田上多是官府的牧草买卖,很多百姓都是雇佣而来,自然不用交税,每日还会给他们银钱。 如果租种官田,那朝廷三成田税外,需帮官田牧草收获半个月,算是抵租。开荒田地照样减半。 今年交的田税看似比去年要多一些,但太新县内十分安定,不说农具耕牛全都低价无息使用。 就连种子化肥,都是官府先垫付,更不收利息。 加上知县大人说无杂税,那是连鼠耗都没有的,县内百姓皆负担得起。 种田糊口,种牧草养羊创收。 在收入全都增加的前提下,这些税赋已经让百姓喜笑颜开。 身在边城,想要跟潞州那样两成税赋,实在艰难。 也因为这些税赋都要用来养兵马,否则纪炀自然跟潞州对齐。 只可惜不远处的古博城隐患不除,当地百姓就依旧要交三层税赋。 也许只有这些乱子全都解决了,这些税赋才能一一削减。 在生产力没有大幅提升的时候,直接免税,或者入不敷出,那都是不理智,不符合规律的。 百姓们高兴,纪炀自然还在为三成税赋皱眉。 韩潇过来劝慰道:“潞州跟灌江府情况不同。” “单你说的税赋,其他十二个县里,有许多县都不能照做。咱们压的越低,那些乡绅豪强越不满。” “如今这时候,先掌握平衡吧。” 韩潇说得没错,他们这边减免田税,已经让很多豪强不满。 现在朝堂上没事参纪炀一本的,基本也是因为这些。 动他们的利益自然会引来灾祸。 如果不顾周围一切,强行要减免,那其他十二知县,可能会压不住下面不满的豪强。 不是每个人都像纪炀这般。 纪炀笑:“我也是庸人自扰。” 道理他都懂,实际自然不同。 纪炀出了衙门,看着兴奋的百姓,他们还在算今年能有多少余粮,多少余钱,眼里都是高兴。 算起来,也只让他们平平安安种了一季麦子而已,他们都能如此感激。 纪炀看向边关再往西的方向。 解决了那里,此地百姓的安危就会得到保证,漫长的边境线也会收缩,不需要像如今这般屯粮屯兵。 军费减少,他们的负担也会少。 整个灌江府都会轻松很多。 也不知道皇上他们有没有听到自己的暗示。 汴京那边的争斗他其实也有参与。 相信以林大学士的能力,肯定不会让他失望。 只是想到关市税要给宗室一部分,纪炀难免心疼。 但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定,很难改变。 就算陛下强硬拒绝,也需要在其他地方找补回去。 毕竟宗室再怎么闹,也是宗亲,总会有个底线。 而皇上也需要宗室的支持,所以会诸多容忍。 只是不知这次,又会怎么收场。 还有关市要不要常开,也要等那边的消息。 太新县,六月。 在灌江府进入丰收季节之后,连雷温两家的动作都少了些,他们手底的大批农田同样要收获。 只是他们多了个事。 虽说边关几个口子守得极严,但如此漫长边境线,总能传递消息。 甚至还打算扒开一个隐秘的废弃关口,继续走私。 现在犹豫的是雷温两家,逼着他们走私的则是古博国王室。 不仅逼着他们走私盐,更说了,他们此地粮草马上收获,必须运送百万斤到关外。 现在古博国内部吃紧,有几股叛军甚至占了几个村子,好几个地方甚至叫嚣着不交粮税,让古博国十分头疼。 王室这边,不仅要大量招兵买马,王室的用度也不能削减,自然要耗费许多钱粮。 内里要不成,目光自然盯着“合作伙伴”雷温两家。 双方各有把柄,既然你们让我们出兵,我们就出兵。 那我们要粮,你能不给? 古博城内部的乱子,先是影响王室,再影响到合作的雷温两家,这事也很正常。 再加上汴京传来的噩耗,还有灌江府进一步被纪炀控制。 几方乱子加起来,让这两家的家主脸上迟迟不见笑意。 纵然再不想承认,他们也明白,现在的纪炀,甚至隐隐有压制他们的迹象。 还有汴京那边的暗桩,也因为纪炀故布疑云让他们暴露,再加上他岳家在汴京的权势,几番搜查之下。 那些收了灌江府银钱的官员,不仅吐露内里交易,还身首异处。 当然,这两家想要分裂灌江府的事,那些官员并不知情,否则根本没人敢帮他们办事。 雷温两家中的温家,甚至已经有逃走的打算。 他们的想法太过大胆,以前还有些希望。 如今纪炀一来,能保住如今的家业,那就是福大命大。 温家有想走的心思,雷家却不肯,他们掌控此地十几年,最鼎盛的时候,灌江府全盘掌控。 这才多久,就要他们家离开? 可要是温家走了,他们自然没那么强势,所以也压着温家,要他们“共进退”。 一时间风雨飘摇,看着收获的粮食要分出不少给关外,自然无暇顾及太多。 关外的那胃口,估计这次要的百万,只是开始而已,后面肯定还有诸多要求。 原本以为他们握住外面的弓箭,帮他们消除此地的障碍。 没想到这弓箭竟然不受控制,反而要对准他们? 纪炀收到四方来信,对这事也略略知道些。 任凭他们闹。 自己这边只要种好田,养好马,等待时机即可。 不对,还要时不时“资助”一下古博国的起义军。 如今已经有三支起义军跟纪炀联系。 除了卫拓之外,还有两支叛军将领听他跟吴将军指挥,连凌县尉都派了过去。 小知县 第232节 上次剿灭山贼他做得极好,如今已经去前面战场历练。 其实古博国境内的叛军不止这三支,还有想自己称王的,也有趁乱掠夺钱财的,更有打着光复前朝的名号生事的,更有说消灭国王信仰邪神不合正统的。 反正什么都有,什么口号都能喊。 这么乱七八糟的环境下,纪炀扶持的三支军马,则显得格外突出,他们跟另一个想称王的队伍,算是古博城内的“佼佼者”。 他们这四个军队,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对百姓极好。 只是想称王那位,他手头不太宽裕,毕竟没有源源不断地补充,他凭着武力最强,一般都是直接抢古博城各处粮仓的。 有次甚至抢了王室的东西,气得对方大怒,紧急做了场法事,也不知道有没有止损。 古博城内,不少百姓都投靠了他们四个,官府还挑拨过之间的关系,想让他们四方先打起来。 可惜有纪炀在,那三支队伍就算有乱子,也是做个模样,遇到第四支队伍,干脆绕道走。 对方也还行,见三支队伍都这么客气,更不生事,只是往他们三家送“招安”文书多了点。 当然,这些文书自然都到纪炀手中。 还挺有意思的。 纪炀那边收到雷温两家要运送粮草从偏僻边境送到古博城的时候,这样的“好事”,自然要分给要称王的队伍一些。 粮草反正要送出去,送古博城王室,还是送“叛军”,那就各凭本事了。 卫拓收到纪炀书信后,按照要求全部看过,随后立刻烧掉。 看到要联系称王的队伍时,卫拓再次感慨,纪炀的心思真是摸不准,对他来说,似乎什么立场的人都能合作? 再看到一起合伙抢王室钱粮的时候,他眼睛再次睁大。 但书信最后一行,竟然又是一条他以前看不懂,现在能看懂的计谋。 卫拓跟称王队伍合作,定然是卫拓队伍得的多些,毕竟是他得到的消息。 到时候就地发给当地百姓,不要同那支队伍说。 首先,卫拓主动联系称王队伍打劫粮草,那支队伍肯定感激不尽,等拿到粮草之后,更是激动万分。 两者分开,卫拓抢来的粮食一部分送百姓,这消息那支队伍也会得知。 当地百姓同样会得知,更会比较两支队伍的差别。 对比过后,卫拓的队伍名气肯定更胜一筹。 那支队伍毫无办法,要么捏着鼻子送粮,要么咽下这个名声,不管怎么样,也不会对卫拓升起怨恨。 谁让卫拓队伍对百姓好,大家都是知道的。 谁让这就是人家带来的消息。 只是“无意”踩着称王队伍,名声变得更佳而已。 纪炀既有心助这队伍一把,但不会让四支队伍齐名,否则以后他也是难缠的势力。 如此拔高卫拓队伍,也是因为卫拓队伍最为忠心。 既然忠心,那他就既送粮,也送名。 定下这事,雷温两家偷偷摸摸运送粮草,一路上也没人真正管,只是例行查问几句,便放行了。 凌县尉带着少量人手,看着他们走入荒无人烟的地方,顺着边境线过去,随即放了信鸽。 不多时,关外的卫拓已经得知具体时间,朝旁边称王队伍王元任抱拳道:“约莫两个时辰后,送粮队伍会经过此处,还请通力合作,到时候粮草按说好的分。” 已经称王的叛军首领王元任,顿时兴奋。 他们的物资一直靠抢,所以过得饥一顿饱一顿,这次正发愁的时候,另一支起义军首领卫拓便送来书信,邀请他们一起“打劫”。 卫拓这人他也知道,以前被打压的队伍都要散了,谁知道从今年开始,像是完全变了一样。 只有百人的队伍,如今已经五千朝上。 这种好汉他自然敬佩。 以前四处打击官府的时候,他们也碰过照面,这卫拓只是避着他们走,显然很客气。 所以王元任这会还道:“多谢卫兄了,卫兄如此良才,可知良禽择,择什么来着?” 王元任看了眼身边军师,军师赶紧补充:“良禽择木而栖。” “你若来我麾下,必然封你个大元帅!” 卫拓并不搭话,反正不是王元任头一次这么说了。 见卫拓不搭理,王元任只好摸摸鼻子,没关系!下次再提也行!他还是很有耐心的。 两个时辰后,原本将信将疑的王军军师,下意识揉揉眼睛。 真的有粮啊,百万斤粮草? 承平国内的人如此大胆,真的通敌卖国? 不管到底如何。 放着这次的粮草,他们要了! 一日过后,古博城等着收粮的王室,灌江府正肉疼的雷温两家。 全都听到这个噩耗。 古博城内的叛军竟然把百万斤粮食全抢走了?! 其中一支队伍,甚至发给了其他地方的百姓?免费发? 另一支队伍听说之后,犹豫大半天,同样发了不少?! 那可是他们的粮食! 雷温两家更是眼前一黑。 再看看古博国王室发来的书信,语句里皆是气急败坏,让他们务必再送一次,这次还要多送点。 后面更有隐隐威胁的意思。 如果他们不送粮,那就把他们通敌的事放出去! 看看那个小知县,还有汴京会不会放过他。 果然,事情还是走到雷温两家不敢置信的地步。 拿通敌来威胁他们,实在有用。 当初借对方兵马攻打边关有多爽,现在心口就有多郁闷。 没办法,自己选的引狼入室,如今被狼缠着,也不是旁人的错。 但他们送几次,纪炀就会派人拦几次,左右那些关卡吴将军早早派人巡查,就算真找了空子,也还有内里的人捣乱。 比起一剑打过去,让他们有反抗的机会,不如一点点放血,这才是最疼的。 等血放得差不多了,这仗也该收尾。 纪炀每日不是去药房,就是去看牧草,还有最近新养的马。 更要调配十三个县的粮草物资,该送到边关的送边关,那边粮草充足,招兵买马也会变得简单。 年初的时候,定江关,靖临关,今安关,宁兴关,加上民兵也不过一万出头。 到了七月份,已经分别有了三千,两千,五千,八千的人马。 特别是武知县所在的宁兴关,他文的不行,武的格外好,八千人马训练有素,还时常巡查做演习。 现在不带上太新县内的四千多民兵,已经有近两万的人手,估计等到冬日,差不多能有快三万。 以灌江府十三县城供应出来的军马,皆是精兵强将。 这就是当初灌江府税收直接用于边关,不用上缴汴京的目的。 可惜这地方疏于监管,所有税收直接落入官员腰包,让此地豪强竟然有了分裂承平国之心 纪炀心头有盘算,却还在等汴京的消息。 上次开放关市,已经过了半年,难道汴京还没吵完? 不过想也是,这才是正常效率。 年前那次,是皇帝明白事情紧急,临时开了后门而已。 正常来讲,讨论个大半年,确实不是问题。 好在,在昌盛三十七年八月来临之时,开放关市的文书终于发来。 这次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书信,而是派了官员跟陛下身边禁军前来宣布,明显正式许多。 随之而来的,还有关市税用于灌江府军费的消息。 这些都是林大学士跟兵部等人争取的。 给宗室的部分自然还有,但还要过皇上那一关,那就是一笔烂账,暂时跟纪炀没关系。 等纪炀接下文书,只听吏部来的官员笑着道:“纪大人,以知县的身份,负责关市,你还是头一个。” 纪炀怎么看这个官员怎么眼熟。 只是不知道哪里见过? “怎么?你跟小儿是好友,竟然不认识我?”颜海青的父亲,正是在吏部任职。 颜老爹以前是不喜纪炀的,可近些年来,不仅纪炀自己长进,带着颜海青跟晁家小子晁盛辉都在读书。 那井侯爷家的孙儿井旭,更是已经当差一年多。 这让他如何不对纪炀有了好感。 这次千里迢迢送陛下任免文书跟开放关市文书,虽然辛苦,但明眼人都知道,送完文书,他回去就能升职。 颜老爹更知道,吏部那么多人,偏偏选他过来,就是陛下在为纪炀攒人脉。 颜老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靠着儿子的好友关系,让自己更进一步。 到他们这种位置,稍微挪动一步,那都十分艰难。 纪炀立刻拱手:“拜见颜伯父,方才一时没认出来。” 小知县 第233节 颜老爹笑:“也是,跑了这样久,脸都糙了。不过你怎么回事?只是稍微黑了些,其他跟在汴京的时候一样?” 说着是黑了些,其实只没那样白皙,反而多了行伍之人的精神气。 如此相貌堂堂的俊朗公子,倒是比之前白嫩的时候惹眼多了。 两人有着颜海青的关系,自然多聊不少。 汴京的事情纪炀大多知晓,不管是好友跟林家雷打不动的信件,还是王伯给他收集的消息。 都让他没有完全脱离汴京的消息圈。 可颜老爹说的消息,自然更细致。 比如什么,他那庶弟也成亲了,对方是哪哪家的嫡女,舅父,也就是户部左侍郎亲自提的亲。 那嫡女家,似乎跟文家走得很近,更有些根基。 再比如,晁家小子晁盛辉,可能会跟映月郡主成亲,如今亲事大半已经定了。 井旭跟颜海青则躲着。 说了这半天,颜老爹就是想让纪炀写信劝劝颜海青啊。 用他的话说:“你如今讲一句,可比我们讲十句了。” 这话虽然夸张,但也算合理? 纪炀哭笑不得:“姻缘也不好强求,更不好规劝。” 这倒是真的。 颜老爹接下来说的,就正经多了。 比如宗室的人,原先是厌恶纪炀的,特别是大公主。 原因自然不用讲,当初鸟粪那事,可让他们许久都不敢用刺绣。 可自从关市税送过去,他们又不厌恶了。 能帮他们揽财的,他们自然喜欢。 这次能争取到关市权,宗室出了大力。 朝堂局势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敌人,当然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颜老爹见纪炀对宗室兴致不高,心道,这跟林大学士的态度倒是一致。 原本林大学士跟宗室一直不对付,这件事过后,倒是罕见争取关市权。 他私下问的时候,林大学士也没有很高兴。 见此,颜老爹笑意更深。 以前老骂他儿子交的什么狐朋狗友,如今看来,倒是他看错了。 果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吗? 颜老爹等人在此停留十多天,告辞回汴京。 而他这一趟,却让纪炀在灌江府的地位更加稳固,就连那两个顽固的县城,都有隐隐倒向的趋势。 雷温两家因为东西屡屡被劫的事,已经元气大伤。 好像古博城王室那边还被挑拨,说其实是雷温两家做戏,东西根本没运出去。 反正折腾许久。 那两个县的人已经察觉到不对,明显想跑路。 树倒猢狲散,有时候高楼崩塌,比想象中快多了。 纪炀这边却蒸蒸日上,特别是关市权再次到他手里。 这次不是临时开次关市。 而是一年四次的主导权。 什么时候开放,允准什么货物交易,全都由他说了算。 去年关市大开的时候,那两个不投靠的县城被允许交易的货物就很少。 灌江城内的商贾更是如此。 反倒是其他乡下县城卖得最好。 今年不用想,纪炀一开关市,必然向着自己人。 现在还不示好? 他们是不想过了吗? 即使他们在那两个县城掌权,可若不让手底下人挣钱,他们肯定会有怨言。 手底豪强不满,手底田税田租依旧很多的百姓佃户也不满。 再不改变,他们迟早玩完。 对雷温两家来说,他们听说再开关市,也是一阵头疼。 东西送都送不出去,更不要说买卖了。 去年关市,他们把自己货物塞到其他商户名下,算是蒙混过关。 可今年不论找谁,大多都是推三阻四。 即使答应了,过几天又过来反悔。 以前无往不利的雷温两家,吃了好几个闷亏。 纪炀上次不管,是因为那会不好跟两家直接起冲突。 如今情况不同,不管边关的几万将士,还是在古博国的几支“叛军”,又或者如今治下十几个县城已经稳固。 他都没必要再假装没看到雷温两家的勾当。 一张大网缓缓收缩。 到时候能抓住什么,就看网里到底藏了什么。 这次关市定在九月份。 为期二十天,比上次还多了五天。 关市开了之后,算是安抚好周围部落小国。 随后就可以跟关内外有些人算总账了。 纪炀吩咐一下,太新县石桥西立刻开始忙碌布置。 有去年的关市经验,今年一切都很顺畅,遵循旧例,基本不会出差错。 而其他县城的商贾百姓也开始行动。 他们行动的时候,汴京用上次关市税购买的兵器弓箭陆陆续续抵达太新县,再带着文饶县养好的马匹。 给边关四个关口送去。 与此同时,养足精神的凉西州指挥使亲自出发。 年轻的将士,谁不渴望建立功勋? 第95章 昌盛三十七年, 九月初十。 为期二十天的关市再次开放。 这次关外部落到的时候,只觉得靖临关的兵马更多, 远远看着便觉得兵强马壮, 自然不敢有异心,偶尔有人试探,也被吴将军手下直接拿下。 如今的关口, 固若金汤。 跟去年的交易方式一样,只是地方更大,交易的东西更多。 同样的, 没有雷温两家货物,上次明面上没有, 这里暗地里同样没有。 明眼人都知道, 这两家很被纪炀纪知县厌恶, 能不来往的, 尽量都不来往。 其他部落小国知道的, 比关内人多一点。 那就是他们两家偷偷运送的货物,只要一出关口, 立刻都会被劫走, 十次有九次, 都落入古博国叛军手中。 从六七月到现在, 倒是把那四支叛军养得膘肥体壮。 事情都到这种地步,纵然再傻的人,也看出点什么。 为什么古博国叛军轻易知道消息? 能那么准备截获物资? 必然关内在使力。 而如今关内, 能有这么大能力的,只有纪炀。 纪炀用这招给雷温两家放血, 恨的他们牙痒痒, 听说又雇了不少私兵, 守在灌江城里面。 那灌江城本就是边关的大城,里面如果守卫好,很难攻进去。 也不知纪炀有没有应对之策。 但这些事,关外的人只是看个热闹。 他们原本有些想法,可看承平国的模样,还是买好自己需要的物资,该回哪回哪吧。 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关市交易跟去年一样,严肃,认真,不容出一点差错。 有去年私自倒卖物资的商贩为例,今年没有商贩再敢私自跟关外人交易。 去年那个人,连累他们县城的商户百姓不说,自己的生意更是已经没了。 之后他们知县好说歹说,求了纪知县许久,才给了一点通融。 小知县 第234节 谁要敢害自己下次关市不能买卖,那就等着全县人的怒火吧。 关市跟之前一样,纪炀也在靖临关城楼上,依旧最后几天,跟几个部落国家做交易。 古博城赫然在列。 只是不知今年,到底是哪个王室成员过来。 纪炀好笑对吴将军道:“算起来,也有七八个月了,那两个皇子,一个公主,竟然一个也没少?” 这三个够厉害的。 如今古博城的情况,跟他们内斗也有点关系。 王室内斗,外有叛军,国王又是个信邪,教的。 那地方能好才奇怪了。 既如此,也别怪他们赶在冬日来临前,让古博国回归。 纪炀跟吴将军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看着穿了自己衣服的韩潇稍稍点头。 “他穿你的衣服,虽身形有些差距,但下面关市的人应该看不出来,能蒙一段时日。”吴将军道,“等到最后几日跟古博国谈买卖,便是玉县丞跟韩潇过来谈,只说你病了。” 这是纪炀跟吴将军,韩潇,乃至宁兴县武知县早就定好的计策。 九月三十日当天,也是关市的最后一天。 这日跟古博国王室谈生意,以他们内部物资紧缺的情形,那三个争锋相对的王室成员应该都会到。 玉县丞跟韩潇负责洽谈。 就在他们洽谈之时,趁着三个掌管古博城兵马的王室成员都在,吴将军正面带着因为关市集结起来的民兵,以及正规兵士,共计七千人,冲向古博城。 而西面则有宁兴县武知县带领训练有素的八千兵士包抄。 内里还有三支起义军,加上拉拢的称王叛军做内应,里面也有一万五千人左右。 三万多人,内外夹击,打古博国一个出其不意,只要拖延一段时间,随后凉西州副指挥使便会带三万五千兵马增援。 调动近七万人,玉县丞,韩潇,卫蓝,再扣下古博城王室三人。 如果计划顺利,古博城不是问题。 至于纪炀,为何不在计划之内? 因为从今日九月十五开始,他就要反方向为之,去跟凉西州指挥使,跟纪炀书信来往许久,称兄道弟那位。 那位武将带着四万兵马,跟他一起去接管灌江城! 雷温两家急急招募私兵的事,纪炀跟吴将军自然知晓,如果让他们把城防守卫全换成自己人,那以灌江城易守难攻的程度,肯定是块硬骨头。 如果那样的局势形成。 南边是固若金汤的灌江城,有雷温两家把守,直接大面积切断灌江府除灌江城外所有县城跟承平国的联系。 反而会跟北面的古博城,对中间的太新县等地形成合围之势。 这边境几个县,本就是在最边缘的位置,只要堵住去往文饶县的路口,也就是原来的鲍地,现在的石桥东镇两山相夹之处。 那就完全把太新县,今安县,乃至最边缘的宁兴县跟承平国其他地方分割开。 如果他们再联合草原其他部落,一定会全力进攻边关三个县。 到时候,即使潞州的支援赶来,即使还有增援。 这一仗也是惨败。 凉西州的兵马,边关三县的兵马,就会被南面灌江城,北面古博城包饺子。 此地百姓会如何,他们辛苦恢复的生产又会如何。 已经可以想象。 如果棋差一着,灌江城很有可能真的分裂出来,从此带着灌江府大半县城,跟古博国一样,再也不是中原王朝的领土。 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也是雷温两家跟古博城备案里的最后一击。 雷温两家跟其他豪强不同。 他们回不了头。 不管勾结古博国,还是接着兵祸造反,他们早就跟古博国死死绑在一起,不是他们想解绑就能解绑的。 所以如果古博城那边有乱子,他们不帮也要帮。 帮了,还有最后一线希望,不帮,便是等纪炀等人收拾了古博城,然后调过来对付他们。 这个简单的道理,雷温两家肯定能想明白。 既如此,纪炀就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时机。 吴将军跟凉西州副指挥使一起进攻古博城。 纪炀则跟凉西州指挥使,凌县尉占领灌江城。 两边都会在九月三十,也就是交易的最后一天,同时进行。 古博城那边三个带兵的王室都在他们手中。 灌江府则是打个出其不意,瓮中捉鳖。 等到十月到来,就会有最好的消息传到汴京。 为了不让对方发现异常。 在纪炀离开的时候,韩潇会穿着他的衣服每日在城楼走几圈。 反正那么远的距离,对方只认识官服,看不清楚人。 至于太新县,则是林婉芸跟卫蓝,韩潇,玉县丞负责,让大战来临前,众人都不要慌乱。 更要看住还没改造好的关泉峰匪贼,牢狱那边也要守卫。 防止贼人浑水摸鱼。 纪炀已经准备好,跟凌县尉换了衣服,轻装简行离开,没人发现异常。 关市贸易还在继续,提前交易的草原部落小国,都已经满意离开。 去年交易就很顺畅,今年更是不错。 而且承平国不愧是大国风范,竟然没有像黑市那样宰人。 等交易的商贾们纷纷离开,国与国之间的贸易陆续开始,时间已经到了九月二十五。 按理说这事要纪炀负责。 可却传来他病了的消息,过来做交易的,是太新县的玉县丞跟韩潇。 刚开始大家还有觉得不对劲,但交易几次之后,发现他们两个完全能胜任。 剩下的国家不再犹豫。 直到九月三十清晨。 果然,跟纪炀猜测的差不多。 这三位旗鼓相当的古博城王室成员,跟去年一样,要一起谈贸易的事。 而今年开下的单子极长,看样子古博城内情况确实不好。 其中一个皇子还对玉县丞讽刺道:“你们承平国做事,还真是认真。” 这说的自然是拦着雷温两家,不让他们两家送东西。 否则他们会那么艰难吗? 玉县丞一板一眼道:“承平国跟古博同宗同源,咱们做事都是认真的,一脉相承。” 古博城三个人面面相觑。 这是在夸他们吗? 既然对方都“示弱”了,那他们三个也不客气,立刻开始谈交易的事。 只是他们的单子太长,玉县丞跟韩潇还有意拖延,一直到晚上,谈得昏昏沉沉,眼看还没结束。 韩潇开口道:“先用些饭食吧。” 这也合三位皇子公主的意。 从清晨谈到晚上,实在太过辛苦。 等他们三位喝了加了麻沸散的晚饭,接下来的感觉更是昏沉。 在他们终于察觉不对的时候,外面来报的人也被卫蓝的人制住。 他们急切想说。 不好了! 古博城被承平国的人攻进去了! 好几万的士兵! 如今已经在攻城了! 三人察觉不对,立刻让近卫去捉为首的韩潇,玉县丞。 营帐里韩潇跟玉县丞被纪炀留下家丁死死护住,冲进来的裴又锋接管局面,带着的兵士把里面所有古博城人拿下。 曾经的裴家家主裴又锋,并不知道全盘计划,只知道吴将军方才吩咐他做事。 还说接下来都要听玉县丞跟韩潇的。 可裴又锋再不知道事,也能看出来眼前被拿下的人,是古博国的王室!? 两个皇子,一个公主?! 他们不是来谈生意的吗? 韩潇开口道:“告诉还没走的其他部落贵族王室,说古博城皇子公主勾结承平国豪强,意图谋反,所以承平国军队才出动。” “让他们不要惊慌。” 小知县 第235节 “再说,收复故土,收复古博城,一直是本朝太宗遗愿,更是当今圣上,以及本地知县祖父武侯的心愿!” 要打可以。 必须师出有名。 否则会引起其他部落国家的恐慌。 而他们也确实师出有名。 只是本朝太宗没想到,他在地底下还被挖出来重提。 当今圣人跟已经去世的武侯,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心愿? 但这三位若在场,肯定会立刻点头。 没错,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韩潇,纪炀说得一点也没错,快点打! 打得确实很快。 古博城这边,掌兵的人在他们手中,兵马一时不能调动。 内里四支叛军同时发难,齐齐向城门涌去。 城门兵士被两面夹击,不到两个时辰,城门已经攻破。 吴将军带着七千人跟西边过来的武知县八千人会合。 内里卫拓为首的一万五千人更是合成一支队伍。 吴将军进到城里,并未急着进攻,而是把城防上下全都换了遍,城楼所有旗帜换成承平国大旗。 让余下的人等着迎接凉西州副指挥使的三万五千军队。 这些做完,吴将军等人重整旗鼓,整合队伍,里面已经称王的队伍王元任带领的人,更是一头雾水跟着承平国的将军冲进古博城王宫。 此时的王宫已经乱做一团,内应也纷纷响应,带着宫女太监嫔妃溃逃。 吴将军看看卫拓,笑道:“做得不错。” “谢吴将军赞赏!”卫拓目露凶光,“只要把那些王室留给我来杀即可!” 他是要为家人报仇的! 从未改变过! 不止卫拓,他身边的李弦,副将等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冲进王宫! 杀了害他们家人的恶人! 吴将军等人看着卫拓一行愤怒异常,就知道这是他们的战斗。 冲皇宫的时候,古博城本地兵士,明显比太新县,宁兴县,凉西州来的人更为卖力。 他们要为家人复仇,要为亲朋复仇! 吴将军跟赶来的凉西州副指挥使并未阻拦,已经安排手下,去接管古博城内的四个镇子。 按照纪炀的要求,派兵士维护治安,不让承平国的兵士成为兵祸。 凉西州的兵士们还有点别扭。 可太新县,宁兴县,乃至卫拓带领的人,都是自抓该抓之人,绝对不是伤害平民百姓。 饶是凉西州副指挥使,也忍不住道:“他也太心慈了些。” 卫拓开口:“原本我也不理解,但做的多了,就知道这样有多对。” 那本就是跟他一样的百姓,挥刀向弱者,那他们的家人,是不是也要像自己一样复仇? 而且做的越多,就能发现他们这支起义军的底气所在。 特别是那次,抢了雷温两家的粮草,就近分给当地穷苦百姓。 那些穷苦百姓里几乎所有男丁,都放下锄头,要跟他一起当起义军。女子们虽然含泪送他们离开,但却坚定道,她们一定会守好家园,更把受伤的起义军藏在家中,偷偷治疗。 那时候卫拓才明白,纪炀让他做的一切,都有道理。 卫拓觉得,他这一年,似乎脱胎换骨。 但是,那些该杀的人,他一定要杀! 眼看古博城胜利将至。 凉西州副指挥使看看南边灌江城方向:“不知道纪炀跟指挥使他们,有没有成功。” 两边约好,都在九月三十戌时动手,也就是晚上七点左右。 而另一边当天戌时前,纪炀跟从未见面,却已经称兄道弟的凉西州指挥使会合。 但会合的地方,却不是灌江城郊外。 是灌江城左右两县更远的地方。 凉西州指挥使身形高大,人也魁梧,估计比吴将军还要强壮些。 作为镇守西北的大将,他身上的将军名号可不是虚职,外面都说,他实打实率领正军八万,里面还有两万骑兵。 实际数量到底有多少,只有他跟皇帝知道。 此刻凉西州指挥使看向纪炀,啧了声:“原来是个俊朗小子,本以为会健硕些。” 纪炀的身板可比读书人要硬朗得多,面容更是英气。 到凉西州指挥使嘴里,竟然还不够健硕? 不过指挥使第二句话,明显认真起来:“相比古博城,这灌江府,才是真正难攻之地。” 纪炀深深点头。 他跟凉西州指挥使想的一样。 雷温两家在此深耕多年,周围左右两个县,更是直到再开关市,才有一点点动摇的铁杆属地。 要拿下灌江城,就要拿下至少其中一个县,才能去敲灌江城的城门。 当然不是用手敲。 是用指挥使运来的四个合抱粗的圆木敲。 这里跟古博城那种有内应的地方,实在不同。 所以凉西州指挥使,放弃收回故土的泼天功劳,自己亲自来啃这块难咬的骨头。 指挥使看看纪炀,眼神升起欣赏。 不愧是他们武将一派的人,就是有骨气,他的选择也是最难最险的地方! 纪炀:我什么时候是武将了?! 指挥使带着的明显都是亲兵,虽说跟纪炀指导的几支队伍有些不同,但也是纪律严明的军队。 此刻安营扎寨,指挥使来之前已经定好如何拿下灌江城。 灌江城附近的左县跟右县,算是灌江城的护卫县,在战时会有很大作用。 现在则是纪炀他们最大的障碍。 不过对指挥使来说,并不算难,他直接道:“右县相对薄弱,里面官员跟当地县尉的情况同你说的一样,早已经不想跟雷温两家。” “按理说直接攻打右县,更为合适。” “但要防止左县包夹,最好的方法就是打对雷温两家更为忠心的左县,就没了后面被包抄的风险。” 要打仗,肯定知己知彼。 纪炀提前摸清左右县城,灌江城的情况,告知凉西州指挥使。 指挥使不仅吃下他给的消息,还另派人来搜集信息。 这大概,就是他能坐镇一方的原因。 指挥使料定右县好打,反而左县会反抗。 如果打右县是简单,但有被左县从后面包围的风险。 所以直接从更难打的左县,暂时只派人防御右县,剩下的兵力全力夺回灌江城。 纪炀自然没有意见。 他的想法跟指挥使一样。 到了这时,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 指挥使先派斥候潜入,随后小股兵士攻入县城,再接着,便是号角一响,几万兵士攻城。 看着冲锋在前的骑兵。 凉西州指挥使嘿嘿一笑:“这次耗用的牧草,可别忘了啊!” 不会忘! 这哪能忘! 一个半时辰过后,左县拿下,右县跟想象中一样,还是安安静静,估计当地官员恨不得自己睡死过去。 可就在眼前的灌江城已经灯火通明。 城楼架起弓箭,明显已经开始防备。 果然。 跟他们的猜测的一样。 雷温两家在灌江城多年,已经把持城门。 按理说他们这样攻打进来,对面肯定要很懵的问一句为什么。 但对方什么都没问,已经做好全部防御。 这是早就想好要把灌江城当成自己城池的准备。 毕竟,在三年前,他们就有这样的想法。 小知县 第236节 凉西州指挥使脸色凝重。 在纪炀把灌江城雷温两家跟古博城勾结证据给到他时,他就立刻派专人回信。 三四年前他就在凉西州,那时候也觉得这事有蹊跷,还写过秘密文书给到陛下。 现在纪炀无意中拿到证据,更证实两者之间的联系。 就在凉西州指挥使还在想怎么做的时候。 纪炀直接给出答案。 拿下古博城跟雷温两家,帮承平国清除勾结外敌的叛徒。 纪炀年初见到卫拓,知道这件事后,花费大半年时间,直到今年的八月底才收集到足够的证据。 更有雷温两家往外送粮草的铁证。 这一切都是纪炀发现。 所以在他说出答案的时候,凉西州指挥使甚至怀疑过他一瞬。 如此突袭自然好。 可八月知道真相,九月就突袭,甚至消息都来不及送到汴京? 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他不能接受。 但纪炀说得确实很对。 不能再给雷温两家时间,而且古博城面临崩溃。 他们不抢先了,说不定会被关外其他部落抢先。 于是就有了这次。 文书一边发向汴京,他们一边行动的情况发生。 看着灌江城立刻升起防御,城楼上的人显然不是他熟悉的将领。 指挥使就知道,纪炀说的一点也没错。 灌江城,早就有想反的心。 纪炀他们这边还在对峙。 古博城王宫已经被彻底占领,所有王室成员全都拘禁在一起。 四个镇子的长官尽数捉拿。 说来也怪,虽然被攻进城,原本最先被波及到的平民百姓反而没事。 他们现在只是不准离家,若说没吃食,还有兵士从隔壁富户家中拿粮食给他们。 剩下的,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等大家知道,这是承平国军队的时候,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 “中原王朝的军队,来救我们的吗?” 这句话让不少人热泪盈眶。 是的,中原王朝的军队,来救他们了! 至少从这里“王室”的魔爪中逃脱。 还有不少起义军的家人,此时更是直接道,其实起义军首领卫拓,还有其他几支起义军,就是京城给咱们发粮食的,都是承平国的人。 这下一说。 但凡承平国将士经过,总会受到异常激动的欢呼。 夹在中间,已经“称王”的叛军首领王元任更是摸不清头脑。 他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古博城已经收尾,灌江城则开始攻城。 纪炀穿上盔甲,手持利剑。 身边还有平安跟凌县尉,三人头一次上战场,不免互相看看对方。 攻下灌江城! 让西北百姓恢复自由! 第96章 饮马渡秋水, 水寒风似刀。 九月底的夜晚,已经有些寒意。 刀剑生冷。 只听凉西州指挥使在灌江城城门下命人喊道:“我等乃是凉西州指挥使麾下, 奉命捉拿叛贼, 此地知府通判何在?” 知府跟通判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在临时被雷温两家的人拎起来,穿好官服, 然后拎着上了城楼。 灌江府知府颤颤巍巍往下一看。 见下面黑压压全是兵马,两侧的骑兵连马匹都上了重甲,手中刀枪凌厉, 仿佛下一秒,就要砍上他们的头颅。 如果之前他听到这话, 那肯定立刻问明情况, 到底谁是判徒。 可现在身后匕首抵着, 自然明白凉西州指挥使说的叛贼是谁。 在雷温两家锲而不舍往关外送物资的时候, 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会的不对劲已经知道为何。 反贼? 雷温两家竟是反贼? 这城楼他们早就控制? 灌江城的指挥使, 也是他们两家的人? 知府跟通判只觉得冷汗津津。 肯定是了,看他们反应迅速, 肯定是。 下面的人见城楼迟迟不答, 又高声重复一遍。 雷家家主对知府道:“快回答, 就说他们才是反贼!问凉西州指挥使, 是不是意图谋反,才会深夜围城!” “等禀明圣上,定要这些人好看!” 知府高声回答, 却显得没什么底气,雷家家主暗骂一句废物, 又闻到不可描述的味道, 这才一脚把灌江府知府踹开, 换了个底气足的兵士回答。 如果只看这场面,隔壁州几万兵士突然围城,纪炀跟凉西州指挥使这边,确实像是反贼。 但只要仔细一瞧,发现灌江城实际控制人变成雷温两家,准确说是雷家,那明眼人已经知道什么情况。 那裴又锋的裴家,在太新县都能招兵买马,手下五千私兵。 雷家跟温家又何尝不是。 此地守城的兵士,已经全换成他们两家的人,重要岗位,全是雷家家主安排。 这会召集来的,约莫有三万人。 像灌江城这种城楼,早早知道易守难攻,他们再有三万兵士,这一仗确实很难。 纪炀微微皱眉。 他已经在尽力赶时间,没想到雷温两家藏得比他们知道的还要深。 不仅已经召集三万兵士,这城里还有十几万百姓,必要的时候,肯定会抓壮丁。 凉西州指挥使也没想到。 此处已经养虎为患,有了这样大的势力。 三万人的私兵,还跟古博城勾结,怪不得他们有颠覆灌江府的想法。 若不是陛下派纪炀等人来打断计划。 再过几年,这边肯定常起兵祸。 纪炀开口道:“方才说话的,是灌江府的知府,又换了兵士过来。只怕这知府跟通判,已经彻底无用。” 指挥使点头:“必须速战速决,拖得时间越久,他们能征调的兵士越多。” 说罢,又道:“古博城已经差不多结束,我命副指挥使立刻赶来增援。” 副指挥使那边还有三万五千人,但让他们快速赶来,也要十天时间。 纪炀喃喃道:“有些来不及。” 但速战速决肯定没错。 如果拖下去,只怕边关还有乱子。 关外可不止一个古博国对承平国虎视眈眈,如此肥沃的土地,如此宜居的地方,谁不想要? 战火,万不能蔓延。 就在纪炀跟凉西州指挥使商量对策时,只听守着较为平静的右县兵士过来汇报:“指挥使,纪大人,右县有官员想组织包抄我们后路,被捉住了!” 左县刚平,如今正在灌江城下,还在想对策,右县又有事? 不过那兵士又道:“不是我们的人捉住,是被右县其他商贾跟佃户捉住,还送到我们面前邀功。” “那个县城的知县,县丞,主簿,县尉都跑了,是一个小吏跟佃户们组织的人手反击另一个小吏。” 纪炀跟指挥使同时看过去。 就是说,右县内部也出了问题。 一部分受雷温两家指派,要包抄后路,给他们争取时间。 但另一部分却要反抗,投靠他们? 小知县 第237节 甚至是反抗的站了上风,更把人捉来邀功? 兵士见自己指挥使有少见惊讶,又看看纪大人,敬佩道:“纪大人,那些佃户听说您在,都想见您。那立功的小吏也说,都是因为您,所以才想着反抗,想让右县跟其他县城一样。” “商贾则在打听关市的事。” 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都在为自己的利益着想。 但同样的,都因为纪炀,所以才让他们这些人团结起来,更是压倒前者。 商贾想要平稳的关市,小吏想立功。 佃户们不用讲,他们想要自己的土地,想变得跟太新县一样。 所以听到纪炀的名字,自然而然组织起来。 突然来的变化,让凉西州指挥使眼前一亮,等他看向纪炀的时候,发现他是同样的表情。 纪炀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招牌? 那这招牌,在饱受压迫的右县可以用,在灌江城内是不是同样可以? 纪炀甚至有点不好意思。 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大家未免也太信任他了。 但这点信任,好像还能起到更大用处。 纪炀看向灌江城。 凉西州指挥使也道:“怎么把纪炀这个怀瑾握瑜的人在灌江城外的消息,传到城里呢。” 怀瑾握瑜? 纪炀眼神迷惑。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但他还真有点方法。 纪炀看着天气:“今天晚上,是西北风吧?” 秋冬自然是西北风,往南吹。 纪炀闭了闭眼,虽说不用硬吹自己,但有些东西该利用还是要利用。 凌县尉眼前一亮:“发小传单!” 平安也跟着道:“可怎么发进去?” 发小传单这事,凉西州指挥使可能不明白,凌县尉立刻解释。 他们去年的时候,特别喜欢在附近县城发小传单。 上面自然写着太新县的变化,更鼓励他们也这样做。 那些“传单”可是起了很大作用,不少佃户都是从这些东西上面,得到更多有用信息。 那上面更是仔细教了,要怎么做,为什么做,他们要争取什么结果。 之前用过这一招,今日还可以用。 只是,要怎么发进去? 派人偷偷潜入? 那还不如直接开城门呢。 而且灌江城十几万人,怎么让人一夜之间知道这件事? 这年头又没有广播,也没有电台。 众人思索的时候。 纪炀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 “首先,我们要做随风而动的纸鸢,在纸鸢上绑着随时会掉落的纸张,西北风往南吹,让这些传单一夜之间,遍布整个灌江城。” 而纸张上写的,自然跟之前差不多。 告诉城内百姓外面的变化,鼓励他们组织起来,更鼓励城内商贾百姓,若此次立功,可功过相抵。 相信有不少人都会为了抵过加入其中。 这次攻城。 算是结合之前许多经验。 比如发传单启发佃户百姓,鼓励自发组织,再比如功过相抵,是借鉴抓山贼时候的计策。 其中细节自然不用讲。 更别说右县反抗的队伍,给了纪炀他们信心。 没有那么长时间的历练,没有那么长时间真心实意为百姓做事,这计划也不会自然而然形成。 或者说,换了另一个人在这。 万不能有这样的谋划。 如今在灌江府,只有纪炀一个人有这样的号召力。 相信灌江城的百姓们,肯定听过纪炀的名字,听过他是如何抑豪强,救百姓。 他救了那么多百姓。 也能救灌江城的百姓。 纪炀又道:“右县一直是温家势力为主导。那边的知县县丞全都跑了,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 这话自然在问凉西州指挥使,他在城内也有探子,只是现在消息很难递过来,双方上空随便飞个鸟,都能被射杀。 凉西州指挥使点头:“我立刻派人查。” 没记错的话,温家早就有想跑的心思? 定下计策,指挥使继续派人攻打城门。 后方右县已经腾出个印书的作坊,更搬来全县的纸张,更有做纸鸢的百姓被叫出来,趁着如今夜深风大,做出能载十斤重的纸鸢出来。 到时候放得高高的,再隔断丝线,让带着“传单”的纸鸢从不同方向飘至灌江城内。 务必要在天亮之前,让灌江城的大部分百姓都看到这些纸张。 让他们同右县一样,内部也组织反抗。 不管他们内里的人有什么想法,只要能组织反抗,回头攻入城内,都会重赏。 纸张大概内容就是。 雷温两家勾结古博城,想要当卖国贼,但被纪炀知县发现阴谋,如今古博城已经回归中原王朝。 雷温不过是强弩之末。 此等背信弃义,弱肉强食,虚骄恃气,横行无忌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城外的纪炀知县,相信大家都听过他的名字。 他一心为民明察秋毫,所到之地,百姓安居乐业,家家吃得起饭,穿得起衣,安全更不用提,关市也能继续开。 想要那样的生活,就要万众一心,同心同德。 等纪知县来了,一定还大家一个清明的灌江城,灌江府! 纪炀看到右县小吏写的文书,整个人都麻了。 刚想提笔再改,却被凌县尉跟平安齐齐拦着。 “这样就很好!” “对!这样真的吸引人!” “我都想跟着少爷继续做事了!做到死!” 纪炀无奈,平安多老实的孩子,什么时候这么皮了。 那小吏赶紧道:“我就是这么对右县百姓商贾说的,他们听了这话,纷纷响应,肯定有用。” “是啊,我们之前去灌江城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听过您的名字,这样说真的有用。” 开口的佃户一脸崇拜:“纪大人,您真的厉害。” 在纪炀被夸的无地自容时,印书的模子已经全都挑拣出来。 此处工匠用了飞一般的速度开始印刷纸张。 纪炀看着墨跟纸消耗极快,吩咐道:“事情了了,此处书坊记得去找平安算耗用的银钱。” 方才还在愁眉苦脸的老板立刻喜笑颜开:“不愧是纪大人,都说您用东西,吃饭,绝对付账,看来果真没错。” 他都做好官老爷不给钱的准备了! 平时那些官老爷都不给钱的,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 纪炀赶在大家再次夸赞之前赶紧离开,不过还是让凌县尉带着人过去督查,每一批印出来的东西,必须检查,不能有错字漏字,更不能改变意思。 而外面纸鸢也已经扎的差不多。 此刻时间,已经到了寅时。 凌晨三点钟。 今夜无人安眠。 凉西州指挥使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他的攻城计划已经让对方疲于应对,几番下来,雷家家主恨不得自己上去操作。 “温家家主呢?!他刚刚还有些动静,这会人呢!” “家主,您说不让他上城楼的,您忘了?” 方才左县出事,雷温两家大吵一架,然后是雷家家主胜出,那温家不能管事。 可这也太不管了? 作为一直被提起的两家,雷家自然最了解温家,这会立刻道:“快去找他们!是不是逃跑了?!” 他家早就想跑! 小知县 第238节 之前被他拦着了。 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温家真的跑了,岂不是剩他们一家孤军奋战?! “还有!征兵!立刻征兵!就说有逆贼谋反,每五人出一丁!”雷家家主厉声道。 灌江城十八万人,五人出一丁,就是三万六千人。 加上守城的私兵,近七万! 两个命令一出,一方去找温家,一边去征兵。 灌江城原本就因前面打仗乱成一团,如今更不用说,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哭喊声。 临时征用普通百姓,从未做过任何训练,那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让平民送死,哭喊声自然更大。 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有些人想要离开灌江城,更有些人带着家人亲朋找地方躲起来。 他们才不会为雷温两家送死! 城里商户更是恨得要命。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商户们已经从城门处得了消息。 原来这两家勾结外敌,是反贼! 是,他们是走私过,他们去过黑市。 但反贼这种事,谁敢做啊? 走私铁器? 不要命了? 他们是爱财如命,但真摆在面前,还是命重要! 雷温两家得了暴利,反而让他们去死! 不行! 绝对不行! 城内的哭喊声一直持续到天光乍亮。 十月的天气,辰时天终于见了光影,天一亮,就能驱散很多恐惧。 不少人下意识看蒙蒙亮的天空。 只见头顶飞来不少硕大的纸鸢? 这些纸鸢还在零零散散地往下掉东西? 纸鸢好像没有线支撑,飞一会就要掉落的意思。 有人下意识接住飞下来的纸张。 不认字也没关系,总有人会念出来。 更多人捡起地上的纸张,再抬头看时,好几百大小不一的纸鸢,都在往灌江城飞。 一时间,纸张如雪花般飘落。 正要出城的温家家主也看到这些纸张,直接捏成一团:“走,立刻走。” “这地方不能待了。” 他在畏惧,畏惧凉西州指挥使,畏惧外面兵马,畏惧纪炀。 甚至,甚至在畏惧百姓。 他知道其他地方百姓,是怎么跟着各地新知县一起闹事的。 所以灌江城内,一直不准人讨论这件事。 如今畏惧终于到了面前。 那些如蝼蚁般的百姓,让他最为恐惧。 纪炀看着右县几千百姓连夜赶制的纸鸢,连夜印刷的纸张,稍稍松口气。 城楼上的兵士们自然也看到这上面的字。 一时间,气势都低落不少。 随着城内越来越多人响应,随着温家逃跑的消息传来。 原本还在抵抗的城楼三万兵士,已经有人偷偷离开。 巳时,上午九点。 天光大亮。 久久未动的城门,终于从里面开始松懈,外面的攻城的器具一用力,看似坚不可摧的城门,终于攻破。 纪炀跟凉西州指挥使夹紧马肚,骏马疾驰,冲在最前面,带着将士们冲向灌江城! 灌江府最后一块地。 最后一块,被豪强霸占的地方,终于被攻进城门。 此刻。 阳光渐渐洒落。 满目苍夷的灌江城,被撒上淡淡的阳光。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纪炀利剑抽出,随手抵抗拼死刺杀他的反贼。 目光扫视过去,已经倒在血泊里的反贼少了一支右耳。 是那个,之前刺杀过他的刺客? 上次少了只耳朵。 这次丢了条命。 纪炀轻笑,马蹄从这人尸体上跨过,这样的人不值得他多留心思。 一夜之间。 从灌江城到古博城。 两处边关重要城池,被纪炀牢牢控制。 整个灌江府,要迎来新的开始。 “报!雷家家主自杀身亡!” “报!温家家主已被活捉!” “报!灌江府衙等纪大人前去主持大局!” 第97章 灌江府其他地方知县, 一觉醒来,就看到灌江城的加急文书。 看完文书之后, 众人第一反应是。 假的吧? 骗人的吧? 雷温两家, 竟然掌握好几万私兵?还把灌江城城楼的城防给换了? 当初裴家私兵五千,都是因为要守边,这才默许。 这三四万私兵? 是想干嘛? 好在纪炀及时发现, 当机立断找了凉西州指挥使,原本调来兵马有备无患,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 听说凉西州兵马进城的时候, 雷家还在强行征兵呢! 征兵这事,是官府才有的权利, 私自征兵, 跟谋反无异。 以前大家也没发现雷温两家这么大胆啊, 他们, 他们竟然私自吞了几万兵士? 这也太可怕了些。 幸好纪炀发现及时, 处理也得当。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对,雷温两家屯兵干什么? 总要有个理由? 信件再往下看。 理由让所有知县坐立难安。 这雷温两家, 竟然跟古博国勾结, 收留前朝余孽, 试图造反? 试图颠覆本朝?! 而且三四年前那次战祸, 就是他们的试探? 雷温两家,跟那小小的古博国还过分了! 一个通敌卖国,另一个以前还在中原朝廷的旧城。 竟然联合起来? 等会。 因为古博国意图侵占承平国国土, 所以纪炀,吴将军, 凉西州指挥使趁着收回灌江城的时候, 顺势收回了古博城, 解救了当地百姓? 小知县 第239节 让故土重回? 他们没看错吧? 灌江城。 他们还能理解。 古博国??? 不对,现在是古博城了! 已经是承平国的一部分,纪炀的手下玉县丞,还有韩家的家主韩潇,已经过去宣布教化了? 他们没看出错吧? 等事情细节一一传来。 所有人表情都的懵的。 只有一个反应迅速的知县,趁着这事的余波,赶紧处理任地最后的毒瘤。 总感觉接下来的灌江府,会变得格外不同。 或者说,灌江府,终于被朝廷彻底实质性控制! 纪炀。 他到底还能做多少事啊。 趁着清除叛党的机会,还能收回故土? 也就只有他了! 这时众人还不知晓,那古博城内里最大的四支叛军里面,有三支都是纪炀的。 否则更要惊掉下巴。 不过说句实话。 纪炀最开始扶持古博城内卫拓为首的叛军,只是想搅乱他们内部的势力。 让他们无暇给到雷温两家援助。 谁想到他们那么不堪一击? 几支叛军稍稍用力,他们就撑不住了? 这会看似风光的纪炀,跟凉西州指挥使正面面相觑。 十月初一下午。 灌江城内还有一堆事等着他们做。 安抚百姓,抓捕该抓之人,还有对雷温两家人的处理,都要一一理清。 但摆在他们俩面前的。 还有一封必须上报的文书。 他们两人对局势判断非常精准,所以看住开关市时,对两边下手最好。 在商议动手时候,确实给汴京发了消息。 但还没等那边回复,时机已经成熟,如果错过这一次,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再加上陛下原本就默许他们动兵的态度。 所以才有了这惊天一夜。 可威风耍玩了。 这报告要写吧? 纪炀想了想道:“不能请功,要请罪。” 他们私自做了决定,陛下估计不会不满,这本就是他默认范围之内,除了收回古博城。 但在朝中大臣,特别是一直看不惯他们的朝臣眼中。 那就有罪。 不请示就私自替领导做决定? 这不仅是职场大忌,也是官场大忌。 但凡有个电话有个传真,纪炀就禀报了。 可坐车要两个多月,八百里加急书信,也要二十天的时间。 让他跟凉西州指挥使不得不先斩后奏。 凉西州指挥使啧啧几声,开口道:“放心,哪个武将不被参几本,哪个武将没被说过不听命令。” “但有时候确实没办法。” 这又不是现代,报告消息十分便捷。 而战场局势又是瞬息万变。 如果不是因为关市扣着古博城的带兵王室,那攻入古博城,肯定会多许多伤亡。 古博城久久不下,那就要派更多的兵将。 灌江城这边就会薄弱。 这种稍纵即逝的机会,必须抓住。 不过凉西州指挥使也同意:“那就请罪,咱们都请罪了,看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两人协商一致,一封洋洋洒洒的请罪书当天便完成。 里面那种。 对不起大家,我们不该私自收拾叛贼。 对不起大家,我们不应该去打击前朝余孽。 更不应该打击前朝余孽的时候,顺便抓了古博国的所有王室。 至于他们王室都死的七七八八,干脆帮忙接管平民这种事,也不是我们想的。 不过说起来,古博城百姓对承平国军队异常热情,他们早就盼着回归中原王朝了! 也算一件小小的好事? 纪炀跟凉西州指挥脸色都有点不自然。 想笑吧,又觉得不对劲。 不笑吧,对不起这份“请罪书”。 该认的错,他们认,不该认的,那自然不会多说。 信件八百里加急送出去。 纪炀还是不能松懈。 现在灌江城百废待兴,又刚经历攻城,虽说不到一天时间,但城里人心惶惶。 一日的战祸,就要用十日,甚至二十的时间平息。 偏偏凉西州指挥使对这事并不插手,要人帮忙可以,其他事一概不管。 指挥使边喝茶边道:“治安跟狱讼,还有抚恤百姓,都是你们的事,我这个粗鲁的当兵人,只管打仗。” 能帮皇帝镇守一方,凉西州指挥使自然有他的为官之道。 当兵的不参与政务,这就是他的准则。 他如今只在府衙等着,算是帮纪炀坐镇,其他公务一概不管。 纪炀知道指挥使的意思。 这位将军能帮到这种地步,他已经十分感谢。 早知道,就该把韩潇跟玉县丞喊过来,实在不行,他们县城不是还有个秀才也可用? 但想想古博城的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他还是看看现在手下有谁能用吧。 平安自不用说,有他在身边,很多事都会轻松。 凌县尉带着人马已经在维护治安,清理街道,还安排了兵士在灌江城巡逻,遇到可疑的人直接抓回来。 倒是让城内安定不少,至少不再有流窜的小贼。 可手边的人呢? 以前灌江城府衙的人,零零散散都召集起来,除了官学学政那边,有几个人过来之外。 其他小吏尽数躲了起来。 他们几乎都是雷温两家的爪牙,见了纪炀,就跟老鼠见猫一般,自然不敢出现。 知府通判倒是从城楼角落找出来。 两人身上污糟得很,看到纪炀的时候也是自惭形秽。 还有跟纪炀作对过的布政使,那个去年考核他的人,已经完全归顺雷温两家的。 凌县尉派人搜查,发现他早就携带细软逃跑,走的时候只带了自己儿子,妻女全都抛在家中。 现在布政使的宅院跟雷温两家宅院铺子一样,都已经被查封,里面所有人都不能出入。 门口还有兵士把守。 这种情况下,可用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还是自己扒拉扒拉比较好。 右县那个组织起兵的小吏跟佃户,一个叫岳文塞,一个叫鲁战,倒是调到身边。 还有内里组织百姓反抗的书生龚选,以及带领附近妇孺老幼尽力躲藏的商贾家女子曹小雨。 更有数十人,都是为开城门做过努力的。 小知县 第240节 这么一算,他手头能用的人竟然多了起来。 再说,他一向一个人当五个人用。 这些足够了! 在纪炀带领下,安抚百姓,让城内街道清理干净,组织街道两侧商户陆续开张。 至少粮油店先开门,尽量保证大家吃喝。 随后带着早就查好的名单,一边抓捕跟雷温两家交好的逆党,一边封了一处又一处宅子。 平日里鱼肉乡里的恶霸尽数落网。 小贼们安守本分,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不过三四天时间,整个灌江城风气一清。 虽说还有繁重的公务等着大家,接着一家一户,造册登记,邻里互相做保,没有保人的则要被临时安置,也鼓励大家举报罪行。 一般来说,周围十几户人家,没有一家愿意为他担保,基本就是有情况。 这样的方法,很快抓到不少逃匿的盗贼,以及跟雷温两家相关的人,再有就是知道自己罪行累累的恶霸。 几天下来,幸好灌江府地牢够大,否则还容纳不了这么多犯人。 而地牢里之前的犯人,也重新审理他们的案件。 不审也就算了,一审查才发现,其中绝大多数的“罪犯”,非但没罪过,还是真正的苦主。 之前恶霸横行,抓了不少无辜良民。 纪炀听此,不仅把这些人无罪释放,从官府库房中拨出银两给他们补偿。 最后更是雇佣他们,当牢房的临时看管,专门负责“照看”如今牢房里的恶霸们。 纪炀这一做,周围人都是拍手叫好。 就该这么办! 就该让那些人得到惩罚! 不过这倒是给纪炀一个提醒。 现在灌江城内生机日渐恢复,人口清查还在进行,人口这事比较繁琐,估计要到年底了。 毕竟十八万人,如今这速度,还依赖凉西州的兵士驻扎。 可另一件事也可以提上日程,在纪炀的命令下了之后。 之前原本没人管的旧案,被一一提起。 有个卖甜水的小摊贩,忽然被告知,要去衙门领三个月前的赔偿款。 小摊贩一脸茫然,等问了才知道,竟然是雷家小厮借口他糖水不好,直接让人拆了他的摊子。 当时他还想,自己只是挨了两拳,人没死就行。 谁承想,三个月过去,那被捕的雷家小厮,竟然要赔偿摊子的钱,还要赔偿打他的钱,更要对他赔礼道歉? 这种事情不止一例。 刚开始还是官府主动审,查出一件算一件。 所有赔偿都从已经查封的雷温两家私产里扣。 渐渐变成苦主们找上门,只要有人证物证的,灌江城衙门排着队审。 那些查封的财产最后都要充公,不如趁这个机会,还给所有受过伤害的苦主。 而且这理由也合情合理。 让无辜伤害的人得到一点金钱上的补偿,也算他能做的事了。 随着人口清查,再有查抄的赃款,还有一众罪魁祸首落网。 时间也到了十月二十。 虽说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但二十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城内恢复秩序。 纪炀算着时间,去年就是十一月前后,他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到灌江城。 上次来的时候,还在商议怎么开首次关市。 这会趁着第二次关市,解决所有麻烦。 竟然恰好一年时间,也算一种巧合? 这一年的辛苦,也算没白费。 对了。 第一份文书,应该已经到汴京了吧。 第一份文书到了,那第二份,第三份也不远了? 头一个,八月底发的普通文书。 他跟凉西州指挥使汇报掌控灌江城雷温两家跟古博国的关系。 以及古博城内百姓对承平国的向往,我们有必要去解救他们。 请求出兵。 这封加急文书,应该二十天到汴京。 也就是九月二十左右到。 第二份文书,自然是他们已经出兵了! 九月初五已经开始请求凉西州指挥使帮忙,时不我待! 这封信应该是九月二十五左右到汴京。 第三封文书。 那就是纪炀等人的“请罪”书。 十月初一发过去,估计十月二十一左右到达。 这份文书说的自然是。 陛下! 您的江山已经给您打下来了! 有反贼的灌江城平安无事!顺便收复了故土古博国!如今已经是古博城了! 您再等个一个月,古博国还活着的王室,跟他们私自养着的前朝余孽!都给您送到汴京! 再有罪大恶极的反贼们,都已经落网! 到时候连带证据以及他们侵吞的百姓财产,尽数运到汴京! 对了! 还有边域的新舆图! 古博城也在内那种! 我们在灌江府乖巧等待您的回信! 此时正是十月二十。 汴京都有些寒意,但在朝堂上,那可一点也不冷,天天吵的火热。 从上个月,九月二十,收到边关书信的时候。 汴京朝堂震怒。 当然,是小圈子震怒,雷温两家通敌卖国的消息,实在让人难以容忍。 罕见的汴京林大学士,梁王,文学士,陛下,全都站在同一战线。 可要不要出兵,倒是两说。 最好笑的是,去年前年的时候,不想出兵的林大学士,想出兵的是梁王。 现在完全反过来。 原因自然是,大家都知道,此次出兵,自然一锤定音,能彻底解决灌江城的隐患。 人证物证罪名全都齐全,再加上纪炀对灌江府其他地方的掌控,这事一定能成。 但问题也来了。 这样泼天的功劳,白白给林家的女婿纪炀? 梁王会看着他们立大功? 这会肯定反对出兵,反而私下给今安县的徐铭打招呼。 意思很明显,就算出兵,也要是他的人出! 只有这样,功劳才是宗室的,至少要让宗室分口汤。 于是大朝会上,大家只知道他们要出兵,还以为是边关有什么难题,并不知道冲着谁。 不知道没关系,不妨碍他们站队。 梁王要从这件事分一杯羹。 林大学士则要帮纪炀守住他的成果。 两者针锋相对。 相对了五天。 五天后。 别吵了! 因为前面的情况有变化,他们已经出兵了! 这下朝中炸开锅。 私自出兵? 小知县 第241节 虽说凉西州兵士,确实可以调到灌江府来用。 那要有汴京,陛下同意! 你纪炀凭什么说调就调? 梁王更是捏到把柄。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灌江府的乱子已经要结束了,他要趁着乱子结束之后,更多地扩大宗室战果。 不能让纪炀这么顺顺利利地拿下灌江城,到时候功大于过。 以徐铭的本身,必然守不住那些盐矿。 纪炀之前不插手盐矿,不代表他立功当上灌江府知府之后,还不插手! 所以梁王干脆借题发挥。 不管这场仗打得如何,一定不能让纪炀得到太多胜利果实! 这会不抹黑,难道等着他打赢胜仗,把叛国的逆贼抓住了再抹黑? 陛下对纪炀的信任,大家有目共睹。 说不定内里也有皇帝的授意。 一定要在胜仗打完前,先定下对纪炀的处罚! 如果纪炀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那朝中肯定没人帮他说话。 可到这种时候,他的基本盘林家不用说。 甚至跟纪家伯爵府沾亲带故的官员,以及兵部,武将一派,一起全力反击。 梁王有多怕纪炀立功,他们就越希望纪炀胜利。 不止纪家伯爵府亲戚,也不止兵部,武将。 还有工部右侍郎田兴志,都知道,他在潞州当知州的时候,是纪炀的上司。 再有刚升迁没多久的吏部左侍郎颜海青他爹。 井家老侯爷在自家宴会盛赞纪炀等等。 刚同映月郡主成亲了的晁家禁军一行,也表明立场。 最后还有林家这个大靠山。 纪炀在朝中的人脉已经渐渐显现。 他不是那个在潞州做了不少事,却传言不广的小知县。 以他在官场的人脉,以亲朋岳丈家千丝万缕的关系。 再加上令人咋舌的能力。 纵然对上宗室一派,他也有掰掰手腕的力气。 这些人一起吵,那就不是一两天的事。 朝中一边给灌江府那边送急信,一边撸起袖子继续吵架。 吵到今天。 也就是十月二十。 都吵了快一个月。 眼看梁王拉着宗室,拉着户部,拉着礼部,再有一些朋党,已经有些颓势。 从灌江府来的第三份文书,终于在第二日放到皇帝案上。 皇上轻轻咳嗽了几声,看看旁边精神奕奕的儿子。 皇子刚开始看到朝廷吵吵嚷嚷的时候,还有些吃惊,等知道那是常态的时候,甚至能一边听他们吵架,一边看文书。 但就算如此淡定的皇上跟皇子。 两人看到灌江府来信的时候,还是脸色不同。 倒不是生气。 就是觉得吧。 这次纪炀又要给出什么惊喜啊? 十岁的皇子已经有些习惯了。 “父皇,算着时间,应该是拿下灌江府的消息吧?” 皇帝微微点头。 应该是了。 有纪炀在。 还有他的凉西州指挥使在。 灌江城纵然有再多私兵,也能拿下。 两人做好准备,这才拆了信件。 皇子揉揉眼睛。 他没看错? 没看错吧? 文书里还夹着简易新舆图? 把古博城给划进去了? 等看完文书上所有内容,皇子有点恍惚。 他是不是不识字啊。 上面所有字他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好像看不懂? 皇帝直接站起来。 纪炀? 让你打灌江城,你顺手送了个古博城? 帮承平国地图又扩大一点? 真有你的! 第98章 十月二十一, 临时加开的小朝会,各部尚书侍郎, 以及几位大学士, 学士,宗室等人都到齐。 来自灌江府的信件在众人手中一一传阅。 然后是一片寂静。 就连支持纪炀的人,此时都变得异常沉默。 他们没看错? 真的没看错? 最后还是林大学士开口:“其实, 不止太宗说过,要收复失地,许多圣上都说过。” 怎么讲呢, 哪个皇上还没口嗨过几句,要收回以前的领土? 但说归说, 做归做。 不是盛极一时, 怎么可能把失去的土地再要回来? 但纪炀就是要回来了。 看那信件里写, 古博城百姓看到承平国队伍的时候, 还欢欣雀跃。 这里面没有他的使力, 那谁信啊? 明明是灌江府内忧外患的时候,他竟然搞了个双赢的计谋, 双赢不是双方都赢, 是纪炀赢两次。 既安定灌江府, 把乱臣贼子捉拿, 更让故土收回。 这两样功绩,如果不看他是自己私自联系兵马的份上,封侯拜相, 一点也不为过。 听到私自联系兵马这几个字。 皇帝轻咳:“诸位爱卿还有什么看法。” 从九月二十收到第一封文书。 接连第三份文书。 也就过去一个月时间,吵了多少次架大家心里都有数。 一方说什么纪炀妄自尊大, 矜功自伐, 竟然做出这种目中无人之事。 贸然在灌江府发兵, 他眼里到底有没有朝廷,有没有皇上,有没有王法? 说的反贼,到底是谁! 不会是纪炀自己吧? 其实这话,大家都不信,纪炀何苦要反,以他的年龄,以他跟娘子的身份,还有他在朝中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就不会反。 真要反,就会像当地豪强那样按兵不动,找准时机。 再又说纪炀好大喜功,不听约束,更教难制。 这在你们武将里,那都是要斩首的。 武将听到这话,立刻反驳:“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你都没听过?凉西州指挥使都在,你们有他懂?还有那个武知县,他不懂?” 林大学士一党立刻道:“纪炀并非有意陛下,只是边关距离汴京太远,若真等汴京回信,那机会稍纵即逝。如果把事情拖到第三次关市,那当地豪强又会囤积多少私兵?” 小知县 第242节 “难道要他看着对方屯兵,鱼肉百姓,犯上作乱,视之不理?” “再说,他最后一封可是请罪书,更说了一会绝不再犯,这就说明,他跟凉西州指挥使不是个自尊自大之人,反而谦逊有礼,是个矫矫不群,又成仁取义之人!” “对!成仁取义!明知道出兵作战,会让许多朝臣不满,对自己仕途有害。可他还是选择了为承平国牺牲!不顾自己的名声前途,也要为承平国解除这个隐患!” 纪炀的支持者们,说得也简单。 人家明明可以等着朝廷回信,然后再做打算。 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开个关市,从上半年问到下半年,终于成了。 那打仗呢? 送信过来,等着他们吵出个结果? 黄花菜都凉了! 到时候当地豪强起兵谋反,你负责? 纪炀分明是舍小我,成就承平国! 梁王见自己这方节节败退,嗤笑道:“你们把纪炀夸到这种地步,是忘了他那些斗鸡走狗的日子?” “这里面还有凉西州指挥使的功劳,更有灌江府其他知县的功劳!” “反倒是他,也没那么厉害。” “想当年他放浪形骸,难道都忘了?” 说到这件事,工部的右侍郎田兴志,纪炀在潞州的老上司开口:“人云亦云的话,还是不要信。” “不过我倒是听了灌江府几个知县的传言,里面有好有坏,不知是真是假。” 灌江府。 几个知县的传言。 有好有坏。 不知谁先笑出声,引得众人似乎都想到什么。 连皇子嘴角都带了笑意。 又不知是谁捂嘴道:“是那个,还没上任,就被山贼掳走的知县吗?” 梁王老脸一红。 他就知道! 这些人早晚会提起来! 也没想到是这个时候提起! 让他想给徐铭挣功劳都不行! 其实说实话,徐铭后面在玉县丞等人的帮扶下,其实做得还算可以。 只是开场太过丢人。 现在都丢到汴京朝堂上了! 纪炀在这事上从未多说,可没办法,人都八卦啊。 还是这种攻击政敌的好八卦。 林大学士轻咳,把场面拉回自己这边:“宁兴县的武知县,跟太新县的吴将军,他们两人就是当地有功的臣子。” “这两人带着将士们冲锋,跟古博城内里起义军会和,这才用最小的伤亡,拿下古博城。” “想必梁王说的其他有功之臣,就是他们吧。” “还有太新县的玉敬泉玉县丞,当地大家韩潇,又去维护当地治安,也很不错。” 这事一提,梁王脸上红里开始透黑。 林大学士看似在提其他有功之臣,提了吴将军,武知县,玉敬泉,韩潇。 实际句句不离一件事。 你们回到正题! 目光都看过来! 纪炀的人,打下了古博城! 那四个人当中,有三个都是太新县的人,纪炀作为太新县知县,底下的人都有功,他没有? 不管你们怎么说。 纪炀。 拿下了古博城! 只这一条,还有什么吵的必要吗? 就算功过相抵,那也是功劳大于过失。 这点嘴再硬的人都没法反驳。 有本事,你也去挣一块领土? 而且能在这个小朝会上的大臣,都明白古博城跟灌江府几个关口的联系。 有了古博城在前,在两侧筑起通向关口的城墙。 城墙内里,按照旧时的根基,直接用来屯兵。 这不是一座城池的好处,是古博城跟太新县之间可以容纳十万屯兵的土地,尽数回归中原王朝。 前朝丢的国土,他们今朝给打回来了! 等到千百年的史书上,都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还能踩着前朝!证明今朝的正统! 更别说古博城的防御体系,跟灌江府完美契合,这就是前人留下来的古代关口。 有了古博城,那么漫长的边境线摇身一晃,全都是自己的土地,只留一座雄关在最西边。 承平国的西北方,彻底稳固。 用大白话来说就是,面子里子都有! 以前想着灌江府都乱,大家也没多想古博城,人家那边也经营不少时间。 现在呢? 现在回来了! 皇帝都有点懵的事,更不要说别人。 其实这会争吵的众人想到古博城,也有点恍惚。 但纪炀不至于说谎吧? 能拿下灌江府,已经是泼天的功劳。 根本没必要说谎啊。 等目光被林大学士带到古博城,再带到那份“请罪书”。 你还请罪? 梁王叹口气,嘟囔一句:“他也算我们勋爵了。” 林大学士:? 武将众人:? 再说一遍,他算什么? 分明是我们的人! 看,当文官,林家女婿,文官啊。 他祖父可是武侯,他外祖父也是武将。 这还带兵,不是武将? 不管是不是,降罪是不可能降罪的,他跟凉西州指挥使当机立断,还用最小的伤亡打赢两场战役。 如果不是收回故土的风头太大。 估计很多都会研究他这次打法。 报上来的伤亡远远低于大家对战争的估计。 耗用的军费也少之又少,完全拿着最少的钱,打最胜的仗。 武将那边啧啧称奇。 不管进攻古博城,还是接管灌江府,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计谋。 人心,天气,时间,都被他运用得十分妥当。 如此天纵奇才,不愧是武侯后人。 纪炀是有功的。 这点已经不得争辩。 只是怎么赏,这还要吵一吵。 灌江府所有有功之臣,要怎么恩赏,新回来的古博城,又要怎么处置。 皇子已经习惯了。 吵吧吵吧,反正肯定会结果就对了。 不过他私心里,还是想给纪炀大大的赏赐。 他那样的臣子,实在太厉害了!即使知道身为皇子,不该对臣子升起崇拜之心。 但有点忍不住怎么办? 小知县 第243节 汴京纷纷扰扰,灌江府岁月静好。 静好的有点过分了。 灌江城内百姓很有些恍惚,怎么没有随时使坏的小吏,也没有欺压百姓的豪强。 还把之前欺压他们的人给抓起来了? 城中还用雷温两家的宅子修了收容所,专门收留孤寡老人跟无人照看的孩子? 城中所有东西的物价也被官府管控在合理范围,以次充好,倚强凌弱的场面少之又少。 如果有什么不对劲,随时都会有新上任的兵士过来阻拦。 听说这都是纪知县跟凉西州指挥使训练出来的兵士。 以后就是他们日常巡街。 谁家有事,直接去报官就好! 官府里的人全都变了,报官不要钱,官司赢了也不要钱,更不会收他们往年十几年的税收。 纪炀看着账册上,实在觉得荒唐。 如果你是灌江府普通百姓,昨日去山上砍柴进城来卖,砍柴要交山泽税,进城门要收过路费,找个地方摆摊要支用钱。 卖出柴火还是要商税。 等到中午时分,柴没卖出去,但腹中饥饿,只好去买个烧饼。 吃烧饼的时候发现今日的烧饼一点咸味都没有,摊贩说,没办法盐价太高。 这时你很疑惑,咱们灌江府产盐啊? 产盐,盐就要便宜? 肯定不行啊。 这种日常必需品,灌江府可是随意调整价格的,保证榨干最后一文钱。 没盐就没盐,吃过烧饼继续卖柴。 然后来了个豪强恶霸,明明二十文的柴,他偏要三文钱买走。 你不肯,自然起了争执,恶霸把人打得头破血流,进了衙门。 如此明显的官司,衙门也只能判你赢。 本以为赢了官司,总会得点赔偿?毕竟都被打得这么惨。 那恶霸算是赔了五文钱,你刚要走,衙门把你拦住:“不行,官司赢了,也要给些辛苦钱,十文。” 等于进了衙门,赢了官司,倒赔五文? 你还是不肯给,差役直接把你拿下,然后扔到地牢当中,天不亮被驱赶去种田晒盐,天黑回来给口剩饭。 好不容易熬到刑期结束,终于回到家中。 家里来了乡绅爪牙,问你田租为什么还不交,顺便把明年的也交了,他家要盖个大花园,缺钱。 乡绅爪牙走后,里长过来又问,今年的劳役你还没服。 这个“你”,就是灌江府里,最普通的百姓。 纪炀并未合上这些账册,而是一笔一笔的,拨乱反正。 他自认并未做过什么。 只是想让此地百姓生活好一些,不那么辛苦。 夜深,蜡烛燃得更旺。 从灌江城府衙,再到灌江城,最后放眼看向这个灌江府。 北边的太新县衙门里,同样点着烛火。 林婉芸带着小白鹤小云中认真处理太新县公务。 太新县再往北看,古博城中,韩潇玉县丞,同样燃着烛火。 目光回看到灌江府内今安县,文饶县,太新县,左右两县。 一盏盏烛火点亮新的灌江府。 与此同时,汴京出发的一束火把,正疾驰向灌江府奔来。 带着灌江府,带着古博城的新生而来。 第99章 灌江府府衙, 如今只开辟出一小块地方,虽说正堂, 甚至后院都已经收拾出来。 只等着知县大人住进去。 但纪炀还是只在侧厅临时办公, 晚上再回附近客栈居住。 原因也简单。 按他的话便是:“我只是个知县,如今承蒙诸位同僚信任,代理此处而已, 怎么好坐到正堂。” 他这话一讲,梁王暗地里的人想找茬都没用。 再说纪炀如今在灌江府处理公务,的确不是自己揽的差事, 而是其他知县推举出来。 什么,灌江府几十万人, 不可无首。 时局纷乱, 我们除了朝廷的话, 也只信任您。 还有什么, 纪大人能力, 我们谁人不信,有您在, 我们才安心啊。 几推几让之后, 纪炀才“勉强”进了府衙办差。 旁边凉西州指挥使还起哄:“就是, 他们说得没错, 若你是凉西州的知县,早被我们知州要走了。” “别客气了,快点, 好多公务等着呢。” 大家心知肚明,知道这一出戏是给谁看。 毕竟当初两个势力前后脚进入灌江城。 太新县纪炀。 今安县徐铭。 一个林家一党, 一个梁王一脉。 一个伯爵嫡子, 一个宗室子弟。 看起来势均力敌, 实际的情况,大家也都知晓了。 徐铭现在做事也还不错,但他身边有梁王派来的两个干吏,还有又抽调过来的武将。 纪炀呢? 纪炀带着他上任的人,直接闯出一片天。 放在其他知县里,徐铭虽平庸,但也没什么大错。 可惜他的对照组是纪炀。 这就显得过于残忍。 好在纪炀不是个计较的,从未因为他们的身份,就故意为难他,甚至还给了不少便利。 这种处事态度,谁不钦佩。 君子和而不同,说的就是这个吧。 就算到现在,纪炀仍然不骄不躁,对徐铭等人还是一如往常。 便是梁王的人,都觉得在他手下做事,十分轻松。 各县的事情安排好,之前跟着雷温两家造反的左县官吏,也全都换上新人。 至此,灌江府下面十五个县,带上灌江城,一共十六个地方,再加上最远处较为特殊的古博城。 一共十七处,皆在纪炀的掌控。 即使他现在的职位只是小知县。 但他已经有了形同知府的权利。 之前三推三让之后,纪炀也不再客气,直接接手灌江府内所有事务,他算着第三封信件,应该已经到了汴京,所以更敢放开手脚。 与此同时,古博城内抓到的王室以及前朝余孽,也由吴将军手下押送到灌江城。 十月二十五上午,吴将军手下副将过来,还有随行的裴又锋,纪炀也都认识。 见到纪炀,副将喜笑颜开。 九月三十古博城大捷,跟纪炀有莫大关系。 不是他提前布置的暗棋,哪有那么简单。 甚至不止古博城那边有所准备,后方的太新县,也真的成为大后方。 从粮食供给,物资补充,还有大夫医治,全都井井有条。 纪炀是不在,可他夫人林娘子在,但凡受伤的兵士,都能第一时间得到妥善安置,甚至把之前鲍家留下的大宅子给收拾出来,专门给兵士们做疗养用。 那伤口恢复的,谁能说一句差? 有这样的上司在,将士们就算去搏命,也是安心的。 “知县大人!一个月没见!您怎么还瘦了!您没受伤吧?”副将紧张兮兮道。 纪炀笑:“没受伤,只是事情太多。” “古博城韩先生,玉县丞,还有您家林娘子都这样说!” 不过现在百废待兴,忙也正常。 副将没忘记自己的差事,指了指身后:“古博王室远近成员都三四千人,卫拓他们杀了一部分罪大恶极的,当地留下一些不太重要的。” 小知县 第244节 “这些人算是王室核心,听您的命令,全带过来了。” 纪炀看了看玉县丞整理出来的名册,这些人身份情况,身上的罪行,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前朝余孽的身份也很清晰,不过这跟前朝几乎没什么太大关系,想也是找的由头,随便拉来的人。 三四千人王室,现在或杀或扣留,押送过来的,还有一两百人。 纪炀看着划了划,只送最重要的五十多人上京,赶在年节前送陛下一份大礼。 等纪炀抬头看向那群犯人,其中三人目露凶光,这三人纪炀也认识。 自然是古博那两位皇子,一位公主。 “纪炀!你不得好死!” 话音还没落,旁边兵士上来就是一巴掌。 骂谁呢? 你骂谁呢? 不仅兵士动手,纪炀身边的小吏们也是一脸愤慨,那他们三人直接吓得往后退。 他们三人心中恨极。 原本只是去关市做交易,去年都是这样,今年却给他们灌麻药,还扣着他们? 直到古博国灭国,他们还被扣在靖临关的营帐里。 三个掌兵的人不在,古博国那边怎么可能反应过来。 都是纪炀,都是纪炀! 怎么会有这么阴险毒辣之人! 自从事发到现在,他们一直是阶下囚! 现在还要押送他们去承平国国都邀功请赏? 纪炀根本不理他们,点清要送到汴京的人之后,又把跟他们勾结的雷温两家人加进去。 总共一百多人,全都是罪大恶极之人。 等吴将军的副将休整一日,便会带着新加入的犯人,再跟凉西州指挥使派出的兵士,一起押送他们去汴京。 现在已经十月底了,必须快点出发。 裴又锋看着一切,只觉得胆战心惊,如果他们裴家没有急流勇退,这才是他们的下场吧? 鲍家已经走了快一年,刘家已经尽数死光。 雷温两家,温家家主在地牢里,马上要被提出来,跟妻儿子女一起押送到汴京问斩。 雷家家主已经死在灌江城攻破的时候,但他的子女们同样要押到汴京。 余下一干人等,就算不送到汴京,那也是一个死。 所以现在的裴又锋简直老老实实,绝口不提之前的事。 这次进京送人,他是不必去的,去了估计也会胆战心惊,他可是有案底的人! 十月二十七,纪炀跟凉西州指挥使,送押送犯人的队伍出发,吴将军的人,凉西州指挥使的人在这天早上出发。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纪炀还交给吴将军副将一件包裹严密的物件,让他务必送到陛下手中。 那副将不明所以,纪炀却道:“给就对了,你有机会私下面见皇上的。” 送走他们,地牢里为首的恶人们骤然一少,但其余人还要挤在一起。 纪炀虽然可以处理公务,到底不是知府,还没有生杀他们的权利,不过这人当然不能在地牢里吃白饭,每日都要出门做劳役。 监督他们的,都是之前他们毒打,欺辱过的百姓。 身份转换,也就纪炀让大家文明些,这才没折磨太惨。 经过一个月的治理,全县各处豪强乡绅,特别是兼并土地,巧取豪夺之人,再也没有遁形之地,更没有所谓靠山。 但凡敢抵抗,当地知县书信过来,纪炀立刻借凉西州的兵马,以及本地重新组织起来的兵马前去增援。 加上本地百姓全力支持,灌江府各地豪强被除的七七八八。 大量土地重新划分。 时间又是在冬种之前,不耽误来年种田。 灌江城内的百姓,更是觉得,当初组织起来给知县大人开城门,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否则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吗? 十一月初一,一条条“临时”新政发布,比如严厉打击物价过高,物价不符,更打击买卖人口,私养奴隶,富户以养家丁名义养私兵的。 其中日常用品,也是打击的重点。 特别是盐价过高的事,更是派出几千兵士去接管所有账目银钱不符的盐矿。 十一月十五,灌江府内清查出大小盐矿七处,其中只有五处上报官府,其他两处被私人霸占。 这下也全都重新归案。 十一月十七,私娼暗门里,救出三百多被拐卖女子,安置到城内救济院,能回家的回家,不能回家的由官府安排手工活计。 其中还有三十多关外女子,大半都是拐卖而来,全都送到太新县,由玉县丞安排联系各部落国家,送她们回家。 十一月二十,算下来,灌江城已经在纪炀的管理下近两个月。 各处已经习惯纪炀行事作风,下面各县更是服帖。 这可不是什么空降的领导。 是一步步自己走上来的上司。 但物价,民心,暂时安稳。 还有各地治安问题,全都仿照太新县的做法,各地必须有人巡逻,山贼流寇则派兵士打击。 等到十一月底,已经初现成效。 乱糟糟的灌江府渐渐恢复平静,各地知县也开始发力。 有了纪炀的全力支持,他们收回权利,为百姓做事再也没有阻碍。 而凉西州指挥使,也要告辞离开。 他从九月出发,如今已经十一月底,眼看灌江府一切事情都已经安顿好,当地驻兵将领也全是纪炀从吴将军那边抽调的人手,全都可以相信。 不管灌江府衙内的一干官吏,还是守城巡逻的九千兵士,全都听命纪炀。 现在这种情况,就是他功成身退的时候。 不仅是他,古博城副指挥使带领三万多人,也要尽数撤回。 凉西州七八万大军,还要回到屯兵之所,他们要守卫的,不止灌江府一个西北地方。 至于陛下要给的赏赐? 自然会到凉西州给,他也不是巴巴等赏赐的人。 纪炀并不强行挽留。 这位指挥使身经百战,手底兵士号称八万。 可这次为灌江府的事,古博城出动三万五,灌江城出动四万。 怎么看,他那兵马都不止八万,具体多少只有他跟皇帝知道。 怪不得天天愁牧草。 不过以后应该会好点,太新县跟文饶县的牧草已经大面积种植,应该能好些? 凉西州指挥使是个说走就走的性子,见纪炀这边已经安稳,立刻点兵启程回去。 四万凉西州兵马走的时候,在纪炀组织下,城里百姓沿途欢送,表达不舍。 言语间都是感谢他们鼎力相助,不是兵将们,灌江城还在恶霸的统治当中。 凉西州指挥使饶是经过大风大浪,也没见过这场面啊。 不得不说,他跟将士们确实受用。 也没白来这一趟? 凉西州的七万五千大军陆陆续续离开。 古博城那边的消息也传过来。 古博城内里比较复杂,到底是刚收复,问题颇多。 好在韩潇跟玉县丞在,他们两个理论跟实践都有,再加上吴将军的兵士,以及卫拓等三支起义军的帮忙,内里还算稳得住。 如今内里豪强该杀的杀,该砍的砍,正在重新划分土地。 有太新县的例子在,那边并不算难。 古博城百姓也没想到,承平国的人说给他们分土地,是真的分啊? 本来以为是骗人的,没想到是真的? 没有比分土地更能安抚民心的了。 那边走上正轨,唯一头疼的,应该是已经称王了的叛军王元任队伍。 王元任队伍跟卫拓他们关系一直不错,本以为还算志同道合,更想收揽他们。 可一攻城才发现,他们是承平国的人! 自己还帮着承平国稀里糊涂打赢了仗? 反正占领王宫之后,王元任见他们会合之后的队伍,足足六七万人,再看看自己的兵马,直接溜了! 现在躲在山里不出来,明显既气恼又没办法。 除开这支队伍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而且古博城里面的事具体怎么做,还要看朝廷的旨意。 他们打下来已经没汇报过了。 小知县 第245节 如果不经同意,自己再全都处理了,那这城到底是给谁打的? 就算是当今皇帝,都要打个问号。 到时候纪炀肯定是要去一趟的。 打下古博城的时候,自然也有他名字的缘故。 他过去了,那边百姓会更安心。 别的不说,看看太新县,看看现在整个灌江府。 别说古博城了。 连周围凉西州都羡慕不已。 什么情况在纪炀手里,都能妙手回春? 也不是自家知州不好,而是人家的知县太厉害。 十二月初八,在纪炀刚准备启程回太新县的时候,下面人来报,汴京来人了! 皇上的圣旨来了! 纪炀跟手下众人齐齐看过去。 纪炀还对凌县尉道:“这次倒比之前快多了。” 他十月初一送出的文书,送到估计要十月下旬。 那边对此事讨论一番,再送圣旨过来,这中间只用了一个多月? 凌县尉道:“灌江府发生这么大的事,古博城还收回来了,肯定快啊。” 这点凌县尉一点也没说错。 如今的汴京上下,还在震惊这回事,不仅朝堂震惊,百姓也震惊啊。 怎么一觉醒来。 古博城收复了? 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 什么? 纪炀干的。 那好像可以理解了? 他总是不动声色搞个大事情出来。 对此,不管汴京百姓,还是灌江府,乃至熟悉纪炀的潞州百姓,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要如何对纪炀封赏? 给爵位? 人家已经是侯爵嫡子,武侯孙儿,不用多给,只要等纪炀袭爵的时候,再从伯爵提为侯爵即可。 这都不用说,是肯定的。 给金银? 给官职? 还是给什么封号? 不止纪炀,纪炀身边的一群人,从凌县尉,到玉县丞,再到韩家家主,帮着照顾兵士的林娘子。 再有一堆小吏。 文官不少。 武官也不少。 出力最多的今安县吴将军,宁兴县武知县,凉西州指挥使,副指挥使,以及手下兵将。 更有右县带头反抗的,灌江城带头反抗的。 算起来,名单都能拉一长串。 不少官员小吏羡慕不已。 跟着纪炀就是好啊。 人家不仅自己能升官,能得恩赏。 带着手下一起封赏? 随着圣旨送到灌江府,领头的内侍纪炀认识,上次就是这位天家使者送封赏到今安县的定江关。 他这次一来,纪炀就笑:“每次看到大人,总有好事。” 内侍如今看向纪炀的目光更加热切,满眼都是欣赏,再想到陛下私底下对皇子夸纪炀的话,恨不得能留在灌江府,当个左右随从都行。 凭借这样的功绩,纪炀已经平步青云。 天下间还有年轻人比他更厉害的吗? 陛下派出多少青年官吏,纪炀是最突出,最厉害的那个。 有那样的功绩,还这样客气,内侍笑得眼睛都没了:“纪大人,您真是太客气了。” “是您的功劳大,也是您治下有方,这才觉得每每看到我都是好事。” “您这次的威名,只怕要传遍整个承平国。” “陛下从未对官员这样赞不绝口,一定要说,那就是当年的林大学士,才有此殊荣。” 纪炀笑:“怎么能跟长辈相提并论。” 纪炀深知骄兵必败,再说,他现在做得,不过是让百姓日子好过了一点点,哪里值得骄傲。 抚恤百姓,最忌讳的,就是抱着高高在上的心态,以为自己是来解救他们的。 实际上他们这些官员勋贵所做的一切,要带着歉意跟谦逊。 这是在了解古代百姓生活之后,纪炀最大的感受,他们跟朝廷亏欠此地百姓的,如今只是一一偿还而已。 内侍只当纪炀谦逊,笑着客气几句,这才宣读旨意。 这圣旨极长,也没什么啰嗦的话,全都是重点。 先是夸纪炀明察秋毫,发现灌江府豪强所作所为,这才让边关免于更大灾祸。 这话就是跳开私自调兵遣将的错,归结于时不我待。 过错直接免了。 后又夸凉西州指挥使判断正确云云。 从灌江城夸到古博城,又说了一堆本朝太宗一直念叨收复失地,没想到如今终于成了,所以纪炀等人有功。 今年冬祭,陛下会率领群臣祭祖祭天等等。 夸的纪炀耳朵都麻了。 这些天已经听过无数次。 以至于内侍说他直接连跳六级,直接成为灌江府代理知府的时候,纪炀都没反应过来。 后面甚至加了句,一年后就能去掉代理两个字。 纪炀看起来很淡定,周围人还是不敢置信。 他们以为,顶多是汴京派来个知府,让他们知县大人做个五品布政使,已经是连跳好几级了。 别说承平国没有先例,就算是放眼前朝,前前朝,也没有这样的事啊。 现在呢? 这,直接从正七品,跳到正四品? 直接从扶江县最小的芝麻小官,变成权知府事的知府?! 这跨度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再看他们知县,一脸的淡定,好像很正常一样。 难道是他们少见多怪? 等纪炀反应过来,倒是笑了下。 他也想过会连跳,没想到陛下倒是大方,直接把知府给他做了。 这算不算五年内做到知府? 算吧? 今年是他到灌江府的第二年。 勉强算超额完成任务? 纪炀不笑也就算了,他这一笑,更显得胸有成竹。 其他人:是我们少见都怪了! 学学知县大人啊! 不对。 学学知府大人啊! 现在的纪大人,就是灌江府知府了! 如果这是陛下对他功绩的恩赏,那接下来的安排,更让人看出陛下对他的信任。 新收回的古博城并入灌江府,成为灌江府真正的边城。 怎么建设,怎么修复屯兵旧址,要看纪炀的了。 古博城在前朝,确实属于灌江府。 但这么一并入,灌江府就从几十万人口的地方,一跃成为百万人口大府。 纪炀,一个刚刚还是七品知县的人,刚刚过了二十一生辰的人。 小知县 第246节 就要掌管百万人口衣食住行? 这种封赏跟信任,前所未有。 可还是那句话。 想到这是纪炀,又没问题了。 要是不服,你也挣个他这样的功绩? 等纪炀要当灌江府知府的消息传开,满城都是欢欣鼓舞。 让纪炀当知府! 他们愿意的! 非常愿意! 但对纪炀来说? 只是继续忙公务而已,有区别吗? 第100章 区别还是有的。 比如回太新县安排好事情之后, 他就可以带着家眷,搬到早就其他人收拾好的灌江府府衙后的主院住下。 更加名正言顺地处理灌江府内的事务。 经由内官, 把此地官印碰到他手上。 纪炀就成了整个承平国, 唯一一个连跳六级,从知县到知府的官员。 而且这跳得让人心服口服,任何人都没有异议。 甚至还是梁王等人反对后的结果。 反对又有什么用呢, 你派的人根本比不过啊。 不过梁王等人倒是没有怪罪徐铭等人,毕竟换了其他人,估计也不成。 但这种更没有怪罪, 反而是另一种轻视。 人家对你都没指望,自然也没希望, 更不会失望。 徐铭消沉几日, 听到纪炀要回太新县处理事情的时候, 反而好受了点, 他准备到时候去太新县看看, 也了解下近况。 说是了解近况,其实如今灌江府的情况谁人不知? 灌江城拿下之后, 古博王室跟雷温两家主犯全都押送汴京, 利用带来的兵士, 已经把整个灌江府收拾得妥妥帖帖。 乱子已经平了, 所以纪炀才趁这个机会回太新县。 等他再从太新县出来,那就是要发展整个灌江府了。 徐铭发现,他已经能摸到一点点敲门, 这次过去,其实就是想问问, 他们今安县要如何发展。 以前都是知县的时候, 他都去请教过, 如今同僚变上司,再去请教,理所应当吧? 但想来,纪炀回太新县,主要目的应该还在古博城。 古博城拿下之后,他一直没去看过,这次不管是给当地将士们发放奖赏,还是安排各处官职,都会着重去古博城。 徐铭身边的两个小吏听他分析之后,其中跟纪炀接触过的粤地小吏蔡源开口道:“您说得很对。” 这位宗室子弟,果真成长不少,跟刚来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看来在外历练,还是有很大好处的。 他这边的事暂且不提,纪炀已经从灌江城出发,内官自然还没走,还有好多人的赏赐没给呢! 灌江城里,纪炀如今得力手下,有右县出来的小吏岳文塞,佃户鲁战,灌江城本地书生龚选,再有一个商贾家的女子曹小雨。 原本女子在府衙做事,有人也反对过,特意是灌江城学政及官学等人,反正说了一堆者乎者也。 可惜他们的之乎者也救不了百姓,自然没人听命。 安顿城里妇孺跟被拐卖的女子,都是她来做。 也有人想过传他二人的闲话。 可惜了,纪炀是个对谁都一样的人,根本不给闲话一点机会。 如今这四人在府衙带着人做事,只要撑到年后,就有新一批从翰林院出来的官员接手,到时候整个灌江府就会轻松不少。 纪炀算发现了,不管去哪,总觉得人手不够是怎么回事? 把灌江府衙大部分事情交给佃户出身,如今已经小吏的鲁战,再有城防内事情交给吴将军派来的守城的将士姜茂。 更把年前所有事情安排好,这才安心出发。 来这里的时候,纪炀身边只有平安跟凌县尉,现在不仅多了许多随从,又多了从汴京来的内官等人。 不过半点没耽搁,时间一点也不等人! 在回去路上,纪炀已经知道陛下对灌江府的大致调令。 现在的灌江府,自己是知府,通判,布政使,漕司等四司官员明年年初就到。 而灌江府的指挥使不用另派,自然是吴金川吴指挥使从太新县的指挥使,变成整个灌江府的指挥使。 吴将军不管是资历,还是能力,更有这次作为主帅拿下古博城的功劳,也足够有这份殊荣。 还让吴将军驻扎在古博城,从之前正六品的明威将军变成从四品的宣威将军。 只比隔壁凉西州指挥使低一个头衔。 不过凉西州指挥使,这次虽然品级未升,但内里奖赏自然丰厚,估计等他回汴京,至少能封为伯爵。 吴将军为首所有武将,全都得到封赏,那最西边的屯兵之地宁兴县武知县,估计要调到吴将军手下做事。 而宁兴县在古博城没回来之前,是屯兵之地。 但古博城都回来了。 在古博跟太新,今安三地之间的空地,那才是自古以来的屯兵卫所。 所以宁兴县也要恢复正常,所有屯兵迁至古博太新之间。 这些兵马统归吴将军管。 反正就是,有封赏,还有变动。 对纪炀来说,那就是好多职位空缺! 灌江府就算了,反正明年皇帝会派一批人来补充,应该还会多派些做候补,让他随意指派。 但那也是府衙的情况。 现在自己离开,太新县没了知县,宁兴县武知县也要调走。 再有灌江府附近的防卫县左县。 没有知县,也相当于群龙无首。 哦,还有古博城。 古博城也是个大问题。 虽说有吴将军镇守,但文武要分家,谁来当这个城主,很是问题。 他手头的人在扒拉,也没那么多人啊。 不是纪炀进入知府这个角色快,而是时间不等人。 现在都十二月份了,总要在新年来临前,让各地心安才是。 更别说进到二月份,各地县试都要开了,这事也不能耽误。 没当知府的时候还好,当了知府,真是千头万绪。 好在这些事在回太新县的路上,纪炀已经思索的差不多。 人才不够用这种事,他已经快习惯了。 十二月十三,终于到了太新县。 如今冬天,已经有不少百姓在冰面上嬉戏,准备参加今年的比赛。 经过的田地都已经种上冬麦,官田的牧草也打理的整齐。 纪炀不在的时候,都是五姑娘管理太新县,这里的一切仅仅有条理,纪炀到府衙的事,她还在安排人处理今年收获的药材,准备给吴将军那边送去。 看到纪炀回来,五姑娘眼前一亮,开口便是:“纪炀!你回来了!” 按理说不该这样直呼名字。 可两人底下习惯了,反而有些亲切。 其他人多喊知县大人,纪大人,伯爵公子。 纪炀笑:“我回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千万言语自不用说。 他去征战,去打仗,去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跟事。 五姑娘完全有能力在他不吩咐的情况下,守好这一切。 两人边走边说,林婉芸把九月到如今十二月中旬发生的事全都说了一遍。 说的速度不快,只是让纪炀大概了解情况而已。 “鲍家留下的宅子,已经全都改成伤员们休息的地方,因为有石桥,所以运送过去也方便。” “我手下的几个婢女,又招了几个女子一起学包扎,简单处理伤口都没问题,那边有韩大夫盯着。” “这次种的药材发挥大用,牧草也按照几方需求,送了过去。还有凉西州兵士走的时候,按你信中所写,准备了上百万斤牧草,全都给他们带了回去。” “上次古博城战事,并未影响太新县百姓,大家估计经历的也多,知道打不到这里,也没出什么乱子。” “卫蓝卫捕头,一直盯着服劳役的山贼,什么事都没出。” 小知县 第247节 还有很多事情,五姑娘过一一汇报,说话也简洁,让原本信件里就大致了解太新县情况的纪炀,很快掌握这里的事。 五姑娘甚至还知道些古博城消息。 “古博城的情况跟预想中一样,大部分百姓是愿意回来的,还有小部分,多是更远的关外小部落,是有些排斥。” “不过玉县丞跟韩先生已经在努力解决了,这需要时间,不能着急。” “他们两个还问,你什么时候去古博城。” 其实不止古博城,更要走一遍原先的旧址。 看看怎么修城墙,怎么把古博城跟太新县,今安县两边连接起来。 等于说,前面是个房子,相当于古博城,后面距离很远,还有个房子,就是以前的边关西边今安县,东边太新县。 怎么把前后房子两边的院墙给盖起来。 到时候,这两个房子不就成一个院子? 这院子里面,就是屯兵的地方。 有前朝旧址,其实不难建,只是需要大量时间跟金钱。 估计玉县丞跟韩潇找他就是为这事。 只有等西边跟东边的城墙建起来,这边关防御才能成。 拿下这些政权容易,怎么建设,可是千古难题。 纪炀点点头:“回来的时候,我也想过这些事,慢慢来吧。” 这么大个灌江府,什么事都不能冒进。 林婉芸同意,她也只是汇报而已。 等纪炀问她累不累的时候,五姑娘反而笑了:“偷偷跟你讲,当一个名门淑女,也很累。” “但那个累,却不是很快乐。” 潜台词是,这是快乐的。 五斗院里,五姑娘安排人让大家休息,好好睡一觉,事情都要慢慢来的,不急这一时半刻。 这些生活节奏都是纪炀他们习惯了的。 反而是汴京来得内官坐下来深深喘口气。 这也太累了吧? 他刚到灌江城,就被带着回太新县,自己都以为要歇歇的时候,人家纪炀又听自己娘子说了不少公务。 甚至在这期间,林娘子颇有她祖父的风范,还在顺手处理公务,什么都不耽搁! 他们夫妻两个说得不疾不徐,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办好了。 自己还在歇气呢! 内官原以为是自己不中用,再看看同样从汴京来的众人,差不多同样的表情。 怪不得人家夫妇两个携手做成那么多事。 都是有原因的! 就在内官他们以为好好歇一歇的时候,洗漱过后的纪炀甚至又跟他家娘子一起出门了。 怎么? 还有差事? 他们两个不觉得辛苦的吗! 第101章 面对青霉素, 他们两个自然不觉得辛苦。 第一次实验的时候,在今年三月份, 十只兔子, 死了八个。 当时做出来的东西肯定不能用。 现在十二月十三,十只兔子,死了九个。 五姑娘说的时候, 非常不好意思。 去年,也就是昌盛三十六年二三月份,着手做这件事。 现在昌盛三十七年都要过去, 希望还是非常渺茫。 纪炀倒还好,越做下去, 他们才知道难点越多。 五姑娘道:“我大概能培育出你说的东西, 但效果一直很差。其实这还不是最差的一次。” “大概十月份, 十只兔子, 死了十个。” 纪炀有些想笑, 不过还是轻咳道:“已经有进步了,回头我们可以这个当毒药。” 五姑娘下意识想瞪过来, 但又想到这是纪炀, 是带她出汴京的恩人, 还是认真道:“我发现这东西很娇气, 温度,还有身边如果太潮,都是不行的。” “可能要换一个房间, 既干燥,又不会接触太多杂物的。” 听五姑娘这么说, 纪炀微微惊愕。 在他去灌江城的时候, 五姑娘已经对霉菌的研究到这种地步。 看见是很下了苦功的。 也不知道井旭他们有没有把他要的放大镜做出来, 算着也快一年时间。 有个放大镜,总是有点点作用的。 纪炀点头,开口安慰:“如今你对新药有了很深的了解,想必总会做出来的。” 这确实不是一日之功。 原本他还想着,能用到战场上,没想到仗都打完了,可这东西之困难,远超他的想象。 纪炀倒也谈不上失望,只觉得说不定是白费五姑娘的时间跟精力。 五姑娘本就聪慧,此刻听他的话,眨眨眼道:“那我就继续当兔子杀手?现在没事抬出去兔子的尸体,他们都以为我是毒师,不是大夫。” 纪炀忍不住又笑,刚要答话,就听外面出来两个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江云中跟江白鹤。 两人几个月不见,都长高不少。 纪炀又看看五姑娘,开口道:“我后日去古博城,要不然咱们一起?” “出了古博城就是真正是塞外,不远处还有大漠。” 那都是不同的景象,是他们在汴京,在太新县都没见过的。 林婉芸立刻点头。 想去看! 这里也确实有意思,但不妨碍她多出去走走啊。 小云中跟小白鹤也立刻点头。 见他们三人的表情竟然差不多,纪炀靠着“实验室”的小门,嘴角又扬了扬。 这一刻才像真正放松。 等四人回去,只觉得闲适得很。 那汴京来的内官刚要打趣,就听纪炀道:“太新县你管得很好,等从古博城去灌江城,要不要再管一个?” 怎么这两人还在谈公务? 纪炀怎么这样不解风情? 谁料林家娘子竟然道:“管什么?” 语气里,还有点兴奋? 纪炀道:“灌江城近处有左右两县,左县知县也已经砍头,一时也找不到人过去。” 左县知县砍头,证明那地方还在乱,虽然找了个顶上,看着服服帖帖,内里还需治理。 林婉芸惊讶道:“可我过去,会不会不合规矩?” “两处近得很,我每天接送你回来,就当替我了。” 五姑娘这份才能也不好埋没,再说这里的边关,没那么大的规矩。 而且他也有话说。 他手下实在没人,能怎么办? 总不好扔那不管吧? 两人当着内官的面说定,就说明这事会让皇上知道,只要皇上不特意发文书斥责他,那就一点事也没有。 等两人走,内官才啧啧几声。 这夫妻两个,都长了八百个心眼。 说好后天去古博城,那行程就定下。 十二月十五出发去古博城,骑快马两天的路程,等到古博城看看情况,给完封赏,再安排接下来的差事。 纪炀还要赶在二十五左右的时候回到太新县。 到时候就是带着五姑娘他们直接奔赴灌江城,估计要赶在三十晚上到达。 头一年升任知府,不好不在府衙当中。 年后还有各处官员前来拜会,不能留个空门。 因为赶时间,所以大部分家丁跟婢女嬷嬷,都留在太新县收拾东西。 收拾好了之后,他们先赶车去灌江城,纪炀他们随后骑马过去。 不过纪炀看自家东西的时候,发现其实物件已经收拾的差不多,随时可以装车。 小知县 第248节 五姑娘低声道:“嬷嬷们听说你升任知府那天,就已经撺掇收拾东西了。” 这倒是哭笑不得。 但跟着五姑娘来这么远地方的婢女嬷嬷们,确实觉得苦尽甘来。 倒也不是说太新县有多苦。 在这也挺自由的。 可怎么说,自家小姐嫁得还是个七品知县,就算有伯爵嫡子的身份,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承袭爵位。 不知道自己小姐要熬多少年。 虽然之后知道姑爷的能力,但还是忧心忡忡的。 这下一点也不忧心了。 小姐突然变成知府夫人了。 还是如此厉害的知府的夫人。 话说得绕口,但她们也是真开心。 所以早早收拾东西,到时候肯定要去灌江城上任的。 这倒也好,省得费事了。 十二月十三,纪炀让熟悉的兵士捕快护送自家车马去灌江城。 自己则带着五姑娘,小云中小白鹤,还有凌县尉,卫蓝,快马奔向古博城。 虽说天寒地冻,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他们出发的时候,韩大夫正好回来,干脆跟着一起走。 当然,还有前来封赏的队伍,这次封赏队伍虽然没上次庞大,但胜在实在。 等他们终于到出了定江关的时候,心里无限感慨。 以前出了这关口,外面就是关外,可现在站着的却是自家的国土。 这里不是关外了!是关内! 马蹄疾驰,等到古博城时,城外已经有人迎接。 领头的,正是吴将军,武知县,玉县丞,韩潇,裴又锋,卫拓等人,还有别别扭扭差点当山贼,但已经“称王”了的叛军王元任。 纪炀挑眉,看来已经说服了。 不错。 纪炀一到,众人立刻精神大振,看着熟悉的兄弟们,纪炀笑着停马,拱手道:“诸位,辛苦了。” 他这一说,众人又笑起来。 辛苦吗? 辛苦。 值得吗? 值得! 其实纪炀根本不用这么赶时间,留在年后再来,大家也能理解。 但他不在灌江城安安稳稳享受封赏,到了太新县也只花一天了解所有事情。 就是要赶在年前到古博城,就是要在年前给完封赏。 这是所有在古博城忙碌之人应得的。 更是他眼前这些人应得的。 更是他该做的。 带着兄弟们出来,难道就不要一点回报? 等大家准备齐整,内官郑重拿出圣旨,里面依旧是赞赏的话语。 而每一句话,古博城的众人都值得拥有。 就是在夸他们! 夸的没错! 封赏更没错! 内官最后笑眯眯道:“这事紧急,所以我们这一行来得极快,赏赐都在后面跟着呢。” “几十车的东西,明年才能到。” “原本说我们要同赏赐一起来,可想着诸位都是有功之臣,陛下命我速速赶来。” 还是那个极会说话的内官,不愧是他,把陛下对他们的重视说的明明白白。 可这种时候,有会说话的人,心里就是舒坦。 吴将军等人起身,不敢置信看着圣旨。 一年多的时间。 他从县里的指挥使,变成灌江府的指挥使?以后手下至少有十万大军。 连将军的称号都升了? 前面那二十七年的苦,一点也没白费。 而且跟着他那一千多兄弟们,都被陛下一一奖赏,安排到军中有了职位。 他们的二十七年,能换来这么多东西,那些风霜寒雪,似乎都成了记忆里的东西。 裴又锋也没想到,自己还能被顺嘴提了句。 他之前还怕被砍头啊! 这就被夸了? 虽说他的赏赐跟其他兵士的一样,但也行啊!不死就行!还有荣耀! 犒赏三军,他就是三军里面之一啊。 至于玉县丞跟韩潇,两人则有些不同。 玉县丞自然也得赞赏,韩潇却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上了纪炀这条“贼船”? 但对韩家有夸赞,也是好的。 他都来管古博城了,还想什么呢。 凌县尉,卫蓝,自不用说。 一个即将当灌江城的指挥使,以后所属吴将军麾下,正式入职武官行列。 一个要当灌江城的捕头,也成为朝廷要员。 至于玉县丞。 那几个知县的位置都空着,纪炀只恨不得他分成好几个人,一个地方安插一个。 玉县丞绝对有能力当知县。 所有人的差事,并非纪炀任人唯亲。 若不是他们真的有实力,也不会在纪炀身边这样久。 而且这都是论功行赏。 如果把众人都拘在自己身边,继续当小吏,那才是屈才。 等这些事一一交代。 已经坐在私下席面上的众人忽然发现。 这应当是他们最后一次在此共事。 等巡查完古博城。 知县大人去灌江城当灌江府知府。 玉县丞安排到了宁兴县,那地方原本用来屯兵,现在废弃不用,却要发展起来。 若玉县丞想留太新县自然也可以,可他主动要去宁兴县,看样子做好准备,干一番事业。 凌县尉则到灌江城当指挥使,说是灌江城,但这种指挥使一般不会住到城内,而是在城外军营当中,纪炀他们见面也会极少。 卫蓝还好,做纪炀的捕头。 众人皆羡慕不已。 吴将军,自不用说,整个灌江府的指挥使。 这下面的卫拓等人起义军,还有王允仁的兵士,都需要他一点点消化。 他要在古博城内稳定人心,以后还要负责屯兵。 武知县也去掉知县职位,到时候一起负责屯兵的事。 吴将军还看向韩潇,指着他道:“旁的不管,他留下就行。” 纪炀挑眉:“古博城确实需要管事的人。” 眼看韩潇又要哭了,众人只笑。 以前看他哭丧着脸,总觉得不对劲,总怕他是真难过,如今早知道,他就这个表情。 余下其他人,也都各有去处。 当初从潞州扶江县出来的几人,都已经大不相同。 此番际遇,是他们这辈子都想不到的。 毕竟谁能想到,那个穷苦县城出来的一干人等,能支撑起这样的伟业。 纪炀喝了几杯热水,在寒风如刀的古博城中,享受身边的欢快。 所有人都在珍惜这几日的时间。 小知县 第249节 但谁也不会难过。 因为还有更好的日子,在等他们。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场宴席就算散了,也还有更大的宴席等着他们。 不知谁开口道:“敬我们知县大人。” “敬知县大人!” 纪炀满饮此杯,笑着扣了酒杯:“走,出去欣赏我们的关外夜景。” 他们打下来的关外夜景! 现在就去看! 第102章 古博城, 早在千年前就是中原王朝的领土。 四百多年前,当时强盛一时的前朝, 在这上面建造了如今的古博城, 真正成为中原王朝的防御体系。 一百多年前,此地因战乱,被当时的前朝藩王占据。 如今, 终于回归中原王朝。 纪炀等人冒着风雪,走了旧时的城墙,一百多年的时间, 从古博城到太新县,今安县的两处城墙, 早就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 看着既有人为破坏痕迹, 也有自然风霜侵蚀。 但只要根基还在, 那就有重建的可能。 吴将军道:“等天气暖和一点, 我就派人过来丈量, 到时候把准确数据送到灌江城。” 纪炀点头:“有了这些,就可以算算建造城墙需要多少银钱。” “虽说灌江府库房因抄家富裕不少, 可年后需要用钱的地方极多。” 他好歹也在灌江府待了两年, 大概情况都了解。 需要建设的地方极多。 他不能把银子一股脑全用到这上面, 民生恢复也很重要。 说到底, 所做的一切,都是让百姓们生活质量更高。 昨天晚上冒着风雪去看了关外,这会又冒着风雪看关内的屯兵地。 这风霜直接糊脸。 纪炀等人回去的时候, 头上还带着寒霜。 不过一行人却极高兴,连旁边小云中小白鹤都很兴奋。 特别是小白鹤, 她似乎很喜欢这座边城, 还对这里的历史熟知, 应当是五姑娘讲过的。 回了古博城内,寒风明显少了些,但破败的街道虽然经过简单修整,还是残破不全。 不仅残破不全,还没有一个人。 韩潇道:“古博王室对此地百姓吸血极狠,整个城内,只有皇城周围还算干净整洁,其他地方的房屋,不对,根本就没房屋。” “所以我跟玉县丞,还有吴将军商议,把皇城周围清理出来,以及皇宫里也收拾出来,让一部分百姓安置。” “城内只有皇宫,皇家别院,官员豪强们的家,以及许多邪神庙宇干净整洁。” “现在古博城大部分百姓,都安置在里面。” 古博城十五万百姓,一起供养最上层的五千人。 他们自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好在韩潇跟玉县丞的安排下,开粮仓,整理房屋,换做最穷苦的百姓进去。 不过韩潇看了看韩大夫跟林婉芸,又道:“除了吃喝之外,生病也是很大问题,所以还要调用一部分药材跟医女。” 药材是太新县种的,自然要让纪炀这个知府同意。 医女们是林娘子跟韩大夫一起带出来的,自然也要林娘子点头。 这都不是太大问题。 而玉县丞反应过来,韩潇这是干嘛? 提前抢东西啊! 他的宁兴县难道就不要了? 那边没什么人口,跟之前的扶江县有的一拼,旁的不说,基础建设的东西肯定要。 眼看大家大过年的,都能进入工作状态,倒有几分像纪炀了。 武知县看得乐呵,他又不是知县了!是校尉! 根本不用管这些。 谁料吴将军给他使眼色。 以后屯兵不要东西了? 还在这傻乐? 不止他们,随后过来的文饶县赵大人,还有今安县徐铭,基本都是这个意思。 以前大家凑在一起,都是想怎么薅别人羊毛。 轮到自己的时候,纪炀直接挑眉:“年后再议,我心中有数。” 众人忍不住笑。 怎么回事,跟着纪炀时间久了,竟然开始变得这么热爱工作? 接下来,纪炀倒是认真商议古博城的规划。 吴将军负责屯兵,就在古博城跟今安县之间的地方驻扎,这不用说。 韩潇作为第一任代理城主,开春之后彻底清查此地人口,帮助百姓修缮房屋。 趁着修缮房屋的时候,把以前的边城模样修整出来。 古博城本就四四方方,中间最大集市,以前就是用来做关市,提前收拾出来。 等到四五月份的时候,就可以进行关市贸易。 以后来交易的人都要到古博城内,所以这里人口土地必须清查丈量,为以后每年的贸易打好基础。 不出意外,古博城只要安稳几年,以后就是连接西边跟承平国的贸易之城。 此地的繁荣会远超其他地方。 可再大的饼,也要一点点地烙。 做好基础建设,帮助此地百姓恢复生产,才是头等要事。 不过说到最后,韩潇踌躇片刻。 “那个,等到年后,听说朝廷会派来一批官员?” 纪炀立刻装傻:“说是三月份左右到,具体还不清楚。” “反正古博城肯定不会派人,你都做得这样好,陛下怎么会再派人手。” 他也不会派人手啊。 有韩潇在,他还能不放心吗? 话又说回来,如今灌江城已经稳住,那搬迁至潞州扶江县的韩家还回来吗? 韩潇对这个自然有答案,每个月都有从扶江县来的几封家书。 韩潇,玉县丞,凌县尉他们都跟家里经常通消息。 “韩家应该不会再搬回来,不说官学里当夫子,还有韩家女眷在扶江县开的女学也进入正轨,此时搬回来,他们也不忍的。”韩潇罕见笑,“再说,扶江县有你打的底子在,如今可是十分繁华之地,大家也不想离开。” 韩家人是避世,但不代表不喜欢繁华稳定的地方。 那里山清水秀,花田芬香,航运通达,十分宜居。 只是韩家倒是没怎么住县城的宅子,反而搬到更为僻静的新建村落,周围种田耕牛,一片田园美景。 不愧是韩家,还是你们啊。 说起这事,韩潇又说了件事。 等年后韩家人会秘密过来取走藏在书库的书籍,算是正式搬迁,这是把家底也拉过去了。 不过韩家人会借口来看韩潇,再秘密回来。 跟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玉县丞跟凌县尉,卫蓝的家人,一个是来看望他们,还有就是带着妻儿到任地。 他们几个,连卫蓝也一样,最少要在这里待上三年,也算稳定,肯定要带着家人上任。 以前灌江府情况不明,所以才没提这件事。 如今事态平稳,家人自然会过来。 不过玉县丞的娘子应当是个例外,她还操持着香粉作坊,不过这次也会过来探望。 夫妻二人分居两地,可两人心中都对美好生活有向往,又有自己的事业,书信也来往地频繁,感情依旧不差。 每个人的生活都在往前走。 纪炀心里也算宽慰,跟着自己,算是没让大家白忙一场。 说到最后,玉县丞跟凌县尉,卫蓝,还说起如今扶江县的发展。 他们三个是土生土长的扶江县人士,家人也都在那边,对那边的发展最为了解。 不怪韩家都要把家底拉过去定局。 实在是那边山清水秀的,在新知县继续治理下,航运陆运,都畅通无阻。 两岸码头的生计日渐红火,当地百姓的田地也被治理的肥沃起来,再也不是当初一提起,就说他们田地特别贫瘠,特别苦的地方。 小知县 第250节 再加上几个作坊,那葫芦作坊已经远近闻名。 化肥作坊还能持续下去,只要里面东西不用完,他们的日子会继续好过。 香粉作坊则是最繁荣的一个。 吸引十里八乡的女子都过去学□□提高了当地女子知识水平跟家中话语权。 所以当地女学才会办得红火。 那香粉不管是汴京,还是江南一带,卖得都很好。 当然,这也依托纪炀在时候修建的运河。 扶江县已经成为潞州有名的富裕县城,人口直逼上县,水渠也修得漂亮,粮食产量更是喜人。 听完扶江县变化,纪炀笑笑:“希望有朝一日,灌江府也是如此。” 众人点头。 特别是灌江府本地人。 当初那么穷的小县,在他们知府手里都能发展起来。 灌江府还有关市这个大杀器在,应该不会太差? 昌盛三十七年的年末,不少人心里升起新的希望。 要让灌江府百姓也富裕起来! 古博城的事情处理完,也到纪炀,林婉芸该离开的时候。 上次还带了很多人一起走,现在只有凌县尉,卫蓝,两个小孩跟着。 其他人也要出发,去到自己任地。 众人并未多做叙别,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从古博城分开,纪炀肯定还是要回一趟太新县。 现在的太新县百姓惶惶不安。 之前他们还十分兴奋地准备冰面比赛,可突然听到他们知县要去当知府的消息。 更是看到拉着知县行礼的马车早就出发,而他们知县到古博城,也不过是看看情况。 等到纪炀他们再回来的时候,每到一处都有人问候。 还好纪炀早有准备,笑着道:“我还在灌江府,不过在灌江城做事而已,以后太新县有事,我更能照拂。” 好像是这个道理? 而且知府,比知县大多了。 又好一通安慰,大家问题来了。 谁来暂管太新县? 新知县要明年三月才能来。 纪炀看了看旁边的秀才尤志。 那尤志自然说不出的激动,他只是秀才之身,如何暂管太新县? 纪炀却道:“还有隔壁文饶县的赵大人,他会协助你,主要听他的就行。” 尤志大喜。 心里更加兴奋。 有经验的官吏带着他,这是好事的啊。 等秋天的秋闱考举人,他也会更有文章可写。 同样从古博城跟着纪炀回来的赵大人,自然早就知道这个决定。 他一边管着文饶县,一边管着太新县。 这两个县的人口面积可都不小,还要负责年后的县试。 想想都知道是怎么样的忙碌。 这分明是把他前几年的清闲给补回来了啊! 不过这样的忙碌,正是升迁官吏需要的。 就像玉县丞不来安逸的太新县一样,而要去更为荒凉的宁兴县。 重压之下,更能显现他们的能力。 今年的年末考核,因为灌江府种种事情耽搁,但明年还要考的。 更是纪炀来考。 想也知道他肯定十分严格。 多做事,肯定没问题! 谁都知道,在纪炀手底下当差,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唯一一点,就是特别忙? 忙就忙吧!只要忙得有意义! 就怕瞎忙活! 看看纪炀手底下的人,几年的时间,身份机遇大不一样,而是各个都是能做事的人。 谁不想跟在他身边? 不知多少人羡慕能被纪炀重用呢! 太新县其他事情基本不用吩咐,但林婉芸还是认真跟赵大人交接,让他有事尽管给自己写信。 赵大人心中感慨。 不愧是林大学士的孙女,许多公务办得格外不错,他都佩服的。 等这些事做完,当天纪炀等人便带着汴京来的内官们回灌江城。 赶在大年三十前回去。 这次回去,是真的可以好好休息了。 内官已经快要习惯这样的行程了!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在皇宫天天喊着忙,根本都是假的! 看看人家这速度! 纪炀笑:“这次情况特殊而已,我们平时也还好。” 内官立刻摇头:“看看你手底下人的办事速度,就知道这不是还好,是已经习惯了!” 陛下估计都不知道,纪炀他们在外面如此办差。 不过若是知道了,心里肯定对他们印象更佳。 有如此能臣,也是承平国幸事。 更别说,虽然边关风雪大,他也跟着去外面瞧了又瞧,这些官员谈论年后事情的时候,对他也不避讳。 桩桩件件,都被他记在心里,又记在本子上。 回头陛下肯定会问。 不过就像如此坦荡的纪炀等人一样。 内官觉得自己也变得格外坦荡,这些事情没有一件不能说的。 依照纪炀如此行事。 他回汴京,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自己都要靠他照拂,此刻不打好关系,什么时候打好关系? 所以内官反而不喊苦,硬是咬牙同行。 能对自己这么狠,也怪不得能当宣读旨意的内官。 再次上路,林婉芸亲自背着她做“实验”的东西,其他物件都让丫鬟家丁们提前送到灌江府,可这些东西,却要自己拿着。 虽然在太新县研究两年时间,结果是害死许多兔子,但到了灌江城,她还是会继续做的! 纪炀自然分担了不少。 说不定真能做出来?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内官虽不知他们夫妇两个对什么东西那么宝贝,但依旧记在心里。 已经临近年关,各处都已经不再忙碌,除了赶往灌江城的纪炀一行。 灌江城,灌江府,在风雪之间,迎来他们的新知府了! 腊月二十七,汴京。 从灌江城出发的吴将军副将侯正终于抵达汴京。 他身后是凉西州指挥使的部下,以及押送犯人的兵士二百人,再加上车上一百四十九名罪犯。 这些罪犯刚出发的时候,还有些傲气,一路上的奔波,以及兵士们刻意加快的脚程,让他们已经骨瘦如柴。 但根本没人会可怜他们。 他们欺压百姓,吃百姓肉,喝百姓血的时候,可没有过怜悯。 既如此,也就别想其他人可怜他们了。 这些罪犯,自然是古博王室跟雷温两家主犯,为首的两个皇子一个公主,还有温家的家主。 许多人只有半口气在,就算不杀他们,也快死了。 至于治疗? 那是在做梦。 小知县 第251节 他们押送犯人的,自然不走汴京正门,直接有早早得了消息的刑部等人。 刑部众人严阵以待,不仅顺利接收犯人,还把千里迢迢赶来的兵士们安顿好,直接把一处官方客栈包下来,让他们好好休息。 只是副将侯正却捏捏纪大人给他的小包裹,这东西要给陛下。 怎么给? 万一陛下不见他们怎么办? 侯正以为他心里藏着事,肯定睡不着,谁知道热水一洗澡,再有周围人服侍,吃了热菜热饭,沾了枕头就睡。 没办法,太累了。 提前了十五天赶到汴京,可见他们这路上风餐露宿,夜以继日地赶路。 押送犯人的兵士们鼾声如雷。 皇宫内则是另一片惊雷。 前几日又接到灌江府传来的第四封信,那就是犯人已经在路上了!预计年前就到! 这些可都是战俘! 赶在年前送战俘过来,是多么扬我国威的事情。 这些人越狼狈,越气恼,就越说明他们事情办得很对。 再说里面更有前朝余孽,以及胆敢造反的豪强,都是杀之而后快的人物。 赶在年前送来这么大的礼,汴京的新年肯定过得更好。 更别说,他们师出有名,是正义之战,是保卫承平国之战。 而这些战俘,就是战利品! 皇帝连说三个好字,背手起身,看向下面朝臣:“纪炀此人,倒是跟他的名字极为不符。” 这话说完,朝堂上隐晦看了看纪家伯爵府那一些人。 他们羞愧的都要找地缝了。 炀这个字有多不好,随便读过书的人都明白。 但当初纪伯爵硬是给写了这个名字,人人都知道他心里有多恨,恨武侯对手下比对儿子好,甚至对手下的女儿,都比儿子好。 甚至把家业都分给手下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原配夫人。 等武侯征战回来的时候,名字已经被他胡搅蛮缠上了族谱,纪炀生母更是整日以泪洗面,武侯刚要再改,外面又有战事。 原本以为回来之后再说,可武侯那次出去,就再也没回来。 之后纪炀他爹成了伯爵,也有这事的缘故,否则凭借他爹的功绩,陛下如此仁厚,肯定会帮他保留一辈爵位。 可与之相应的,纪炀他爹更恨纪炀母子,直到生母去世,纪炀无依无靠。 朝中陛下又因没有子嗣的事争吵不休,在皇后主持下,纳了新妃,无暇顾及太多。 这名字也就留了下来。 纪伯爵别的事还好商量,可对上这股恨意,是如何都不肯让步的。 以前纪炀是纨绔还好,现在这种情况,自然觉得这名字格外讽刺。 不过要纪炀自己说,他不太介意。 名字而已。 再说丢的又不是他的人。 可陛下提起,那就是给他打抱不平了。 以后就算他继续叫这个称呼,也不会有人再敢说三道四。 只是跟伯爵府那边,以后纪炀跟他老爹,肯定还有好戏。 好在陛下只是说一嘴,并未深究,到底还是给武侯颜面,不苛责他儿子。 纪炀都不知道,他如今声名显赫了,连往日不被人在乎的细节都被拿出来讨论。 汴京因为他送来战俘的事,让这个新年格外欢欣。 听说刑部那边已经定下雷温两家,以及前朝余孽等人行刑时间。 就定在大年初一,在金明池旁的春节盛大会旁砍头。 两边对比,用于威慑人心。 到时候这场面,一定很有意思。 十二月二十九,整整睡了快两天的副将侯正被陛下身边内侍喊醒,明显是要召见他。 侯正被惊得一激灵,连滚带爬起身。 刚要出发的时候,又摸了摸这个小布包! 没错! 东西还在! 侯正根本不知道,他带着灌江府的兵符走了一路,更不知道陛下打开布包之后的久久沉默为了什么。 远在千里之外的纪炀,此刻已经带着家眷手下抵达灌江城。 兵符那事,是他早就想好的。 到底擅自调动兵马,还是不妥,再说当时自己虽不知要当知府,但已经实际掌控灌江府,这种情况下,还拿着兵符,更是不行。 所以在副将侯正要押送犯人去汴京的时候,顺手把兵符裹了裹送回去。 东西虽然好,可也烫手。 纪炀看看灌江城,看看早就收拾好的最新五斗院。 三住五斗院,这院子倒是一次一次宽敞了? 大年三十,纪炀等人终于安稳坐下。 以后,纪炀便是整个灌江府的知府,他要肩负起改变灌江府的职责。 让此地百姓生活好起来,让衣食住行不再是问题。 内官跟着他们,依旧把这些事牢牢记下。 不知为何,他格外相信纪炀,相信他一定能成功! 第103章 到了灌江府府衙后院住下, 从汴京来的内官等人,总觉得不太习惯。 这里纪炀一家子自然住到主院, 他们也被安排到不错的院落。 然后就没事了? 一点事也没有? 去找纪炀他们, 发现他们夫妻俩带小孩们在堆雪人? 问就是,大过年的,忙什么忙。 偶尔招待一下往来的官员, 然后玩去了? 这跟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啊。 好像前面的忙碌根本没发生过,纪炀甚至带着大家去城里听戏。 算起来灌江城已经稳定两个月,街道明显热闹有秩序不少。 有纪炀在, 有巡逻的兵士们在,根本没人敢犯上造次。 年前成批成批的豪强恶霸, 那都死的悄无声息, 等到消息传开才知道, 地牢空了两间, 都是审了之后, 确定立刻处死的。 看牢房的狱卒说,估计年后还要杀一批, 那会只是知府大人没受到正式任命, 所以不好动手, 年后肯定会动手的。 这也没错, 纪炀早就分好了,一部分杀了,一部分送到古博城给到吴将军, 让他们去修城墙。 不仅这些死刑犯要修城墙,他趁着过年, 甚至给潞州, 给凉西州写信, 到时候分他点犯人,全都放到古博城修墙。 纪炀对他们并不在意。 当初他们怎么欺压百姓的,大家都知道,这偿还得还远远不够。 能留他们过年,已经是事情太多,腾不出手而已。 不过这里面有两个人被特殊关照。 十三四岁的刘家孙儿。 可能很多人都忘了他们是谁。 就是当初太新县刘地,也就是如今石桥西镇,那处豪强家的孩子,当初一个被扣到温家,一个被扣到雷家。 这两个被养的不成样子,恶霸的雏形。 但纪炀既然答应过刘家放过他们,就不会太过分,暂时关个四五年再说。 等四五年的牢狱改造之后,再看看他们的性格。 至少性命是无忧的,这对得起刘家主最后的恳求。 这些事年前都已经安排好,所以纪炀才闲啊。 大过年的,还是休息几天吧。 内官忐忑的跟着休息到正月十五,还跟着纪炀,林娘子他们上街看了花灯。 这里远不如汴京热闹,花灯也不如那边好看。 可好歹是个节日。 就在汴京等人快要习惯这样的日子时。 突然发现纪炀跟林娘子忙起来了,一个着手处理灌江府的事,一个已经去了附近的左县,当了代理女知县。 小知县 第252节 估计等到朝中派来的官员到此,也就是三月份左右,她才会去做其他事。 看着府衙最偏僻的院子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还养了不少小兔子,估计那就是其他事。 林家姑娘也是有意思,她在太新县试着做新药,都害死多少兔子了,怎么又来? 不怪内官知道的多。 而是他过来,就带了打听的任务。 时间到昌盛三十八年的正月十五后,内官等人也要离开灌江府,回汴京复命。 这次过来,给内官带来的震撼更深。 纪炀这个年轻有为的官员,以后的路肯定更远。 送走内官等人。 纪炀也耽误什么事,他只是处理年前留下的尾巴,把最后几批犯人该处置处置,该押送边关押送边关。 修城墙的工匠还没寻来,他们可以先去帮兵士种田修房子,总有许多事情要做。 一批批人安置之后,五姑娘已经把左县事务完全上手。 她有过处理公务的经验,人又聪明,这些自然不是问题。 或者说,最大的问题,在纪炀这。 五姑娘早早出门去左县,纪炀则看向再次过来的官学学政,以及跟着的官学助教。 只听他们道:“知府夫人乃是女子,怎好去处理政务。” 纪炀不搭理。 这些人继续道:“便是随便派个人出去,也比女子去处理政务好。” “之前大人用商贾出身的女子曹小雨,已经非常不妥,现在直接让您夫人去代理知县,这像话吗?” “对啊,承平国,灌江府,多少能人不用?偏偏用她们?” 既然话都说到这了,纪炀直接道:“那两位说说,我该用谁?” “两位推荐个人手?” 学政一时语塞,那助教也语塞。 这两个都是灌江府官学的长官,之前清算雷温两家,以及当地官吏的时候,并不涉及他们。 他们一直明哲保身,但也从未施以援手。 没想到乱子平了,他们这群酸儒跳出来,一会说佃户鲁战不识字,怎么当小吏,怎么给纪炀办差。 一会说女子办差更是不好。 他们只认可纪炀提拔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原本就是小吏的岳文塞。 另一个则是秀才出身的龚选。 此地官学官员目的已经非常明显。 那就是读书人当官,可以。 男人当官,可以。 臭种地的,女人。 不行。 年前这些人就唧唧歪歪,纪炀懒得理他们。 这会都开始指责起五姑娘,还以为他会像年前那样当没听到? 纪炀直接反应,自己该用谁。 这些酸儒心里有许多主意,但也不会直接自我推荐,只好道:“自然是更为合适的人选。” “需要有学问,有才识,这才能胜任府衙的差事,大字不识,又没有远见的,怎么能管好一方百姓?” 纪炀点头:“说得没错,林家五姑娘,就是有学问,有才识,他们林家家学渊源,大家都是知道的。” “至于远见?她都能帮我打理好太新县,何况左县。” 纪炀自然是故作装作听不懂他们的意思。 无非是,如今府衙人手缺得很,怎么不从他们官学里抽调。 或者让官学的人推荐? 要知道,灌江府还是有些秀才举人的,特别是一些夫子,都是考中举人,回头过来任职的。 以前官府那样子,他们进不去,也不想进。 可现在明显不同。 如果现在来府衙任职,就算三月份汴京派来的进士们上任,那他们也有一席之地。 所以官学的官员们急哄哄过来推荐。 年前的时候,大家以为纪炀来不及管。 年后再过来的时候,几个知县的空缺,纪炀已经派人先填上了,根本不给他们占位置的时间。 就连灌江府府衙内里,也是有纪炀的人手把持。 纵然一个人干三个人的话,都不肯腾一个位置。 这些人自然开始唧唧歪歪,找别的“错处”。 原先是佃户的鲁战,以及唯二的两个女子,林婉芸,曹小雨,自然成了攻击对象。 特别是两个女子,其实她们两个学问远比鲁战好,但在学政眼中,她们两个还不如男子鲁战呢。 纪炀已经懒得应对,直接道:“如今已经正月二十,官学今年有什么计划吗?” 计,计划? 纪炀冷笑:“怎么?自己差事不做好,就来打扰本知府?” “三天之内,交上一份文书,说明灌江府官学今年准备什么差事,下面十五个县官学的筹办情况,夫子情况。” “县城的官学如果有什么麻烦要尽快解决,今年必须全部授课,你们要确保好下面官学的物资问题,教学情况,更要鼓励当地适龄学生进入学堂。” “灌江城的官学更要自我检查,这里汇集整个灌江府所有优秀学生,既如此,定在四月份来此小测,作为本地知府,本官要看看学生们到底学到多少东西。” “学生小测后三天,所有夫子也要测试,到时候我会请西北巡查的礼部官员来此督查,若哪些夫子,助教,考验不合格,全都打回去重修。” 什么东西? 三天之内,要知道灌江府官学今年的计划? 还要知道十五个县学的情况?保证他们都开学了? 更要在三四月份考试? 学生考就算了。 怎么老师也要考? 还让礼部的人过来考核? 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灌江府混乱多年,虽然跟官学关系不太大,但他们早就习惯混日子,再加上各家弟子想得好夫子,也要对他们说好话。 所以官学里的人早就养成别具一格的性子。 这会猛然听到纪炀这么说,竟然有些被噎住了。 纪炀道:“治国之要,教化在先,教化之道,学校为本。” “这道理,不用我都说吧?” 如果不是他们硬要往纪炀眼前凑,还句句不离五姑娘,纪炀还没打算整改官学。 可脸都凑过来了,他不打是不是对不起这张大脸。 旁的不说,就那今年的计划,就够他们折腾的了。 按理说各地官学自有尊贵,学政也跟其他职位不同,但纪炀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在灌江府时间虽不长,根基却是稳固的。 更不用说当地的捕头,守城的将领,乃至城外指挥使,都是他的人。 所以下起命令毫不手软。 等学政跟助教要离开的时候,纪炀又道:“三日后本官会亲至官学,等着看学政的大作。” “其他各州府,每年都有考中乡试,可以再去考进士的,怎么我们好几年了,一个进士都没出?” “身为学政,是不是失职?” 三日后? 他亲自过去? 还问别地方有进士,他们怎么没有。 句句诛心。 过去干嘛? 挑刺啊。 纪炀知道这些人想塞自己人手进来。 若真是能用的,他其实并不拒绝,但大大方方说便好,先要踩别人一脚,再抬高自己。 纪炀眼皮不动,都看出他们的想法。 不过眼看这些人离开,纪炀倒真把官学的事放在心上。 有这的官员把持官学,对此地教学不仅毫无益处,还会打压不善钻研的好夫子。 学校这事确实头疼。 一个县学都很复杂,更不用说下面十五个县的县学。 小知县 第253节 只是提高民智,教育是根本。 纪炀看着账册,硬生生从修路清塘的费用里划出一部分,用于提高下面县学,夫子们的待遇。 更把即将要进行的灌江府巡查要务添上一项。 虽说他对灌江府已经了解颇深,但不是每个县城都去看过。 只有都去看过,才能知道里面的情况,更知道哪笔钱该花到什么地方。 这事也不算着急,等到汴京派来的官员们到岗之后,再加上灌江城官学考核结束,他就带着人手下面巡查。 随即抽查下面县城,直到所有县都去一遍。 这是个极大的工程,也是不得不做的工程。 看着这些计划,纪炀吩咐平安:“帮我给马儿多喂些饴糖,实在辛苦它了。” 平安哭笑不得,但真的去喂了几块。 马儿能尝出甜味,这是很好的奖励食物。 公务细致又繁杂,好在手边的小吏岳文塞也很好用,他较之玉县丞更活泼些,但也更滑,好在心眼不坏。 反倒是佃户出身,如今是小吏的鲁战,是个极踏实的,他下苦功夫在学字,纪炀很是支持。 岳文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学习玉县丞,玉县丞以前也是流外官,跟着知府大人之后,才成了如今的流内官。 意思就是以前没有正式编制,如今却都做了知县,还在陛下眼前有过名字。 这简直是天下间小吏最最向往的事。 不怪他做事卖力。 当初在右县的时候,以为没有关系,这辈子都这样了,没想到如今有了转机,还不赶紧干活? 纪炀顺手就让官学那些人安分不少,岳文塞更是敬佩。 等到去官学“检查”作业的时候,纪炀抱着挑刺的心,自然让官学的人更是脸色难看。 可惜纪炀名声显赫,这些人根本不敢招惹。 只能拱手听训。 纪炀对夫子们态度倒还好,去年灌江府情况那样乱,秋闱该举行还是举行,也是他们的功劳。 等纪炀让他们重新写今年计划之时,下意识看了眼学政的眼神。 那眼神里分明是愤愤不平,还带了郁郁不得志。 当天晚上,纪炀跟五姑娘,小云中小白鹤他们吃饭时,卫蓝走了进来。 纪炀道:“有情况?” 卫蓝点头:“有的。” 旁边丫鬟十分顺畅给卫蓝拿了碗筷,卫蓝也不客气,跟自家知县,不对,自家知府,不用客气。 不过他坐下,先掏出一封书信给到纪大人。 纪炀见那信封上的名字跟地址,还让五姑娘也看了眼。 “学政?寄到汴京的?” 五姑娘话音落下:“他不是要告状的吧?” 纪炀挑眉:“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把卫蓝拦下的信件直接拆开。 果然是学政笔迹,里面是对他多番诋毁。 从他不尊重读书人,再到他无礼对待乡绅,还把灌江城收回来的土地分给百姓。 甚至下面各县有样学样,如今的人都忘却礼仪,不尊重他们这些有知识有学问的,竟然去讨好那些老百姓? 实在不知所谓。 不愧是没读过书的纨绔,连科举都没考过,果然不懂礼。 自然还夹杂了对林婉芸代理知县的不满,更是百般诉说他们这些人寒窗苦读几十载,竟然还屈居在纪炀下面。 信里说的没那样明显,还用了很多生僻字,更用了很多典故指桑骂槐。 纪炀好笑道:“幸好跟韩潇学了许多年,否则都看不懂他怎么骂人的。” 纪炀看得懂,五姑娘也不例外,她家什么学识,这信她扫一眼就明白什么意思。 两人具不在乎,甚至让平安帮忙重新封好,看起来像是没拆开过一样。 “寄出去,看看他们要寄给谁。” 说到底。 还是他没考过科举的事,自然跟“清流”的科举人不能沾边。 之前就知道,他这官越大,这件事越会被人拿出来说道。 其实就是借这件事来抨击他。 上面的位置占一个少一个。 他来了,别人就要下去。 自然要想办法诋毁。 这没科举就做大官,确实是不妥之事。 他如今得罪这群酸儒,不定被他们怎么编排,这些读书人的笔可比刀厉害。 以前大家只是在坊间吵吵,然后是朝堂为他吵架。 估计最近一段时间,要用文人文章吵架了。 林婉芸笑:“放心,我哥的文章,绝对能打过他们。” 林家出马自不用说,但那群酸儒们,特别是在御史台那些,肯定还有法子。 纪炀算了算自己得罪的人。 宗室,怎么得罪的大家都知道。 地主们,分了其他地主的土地,同时地主的人早就对他不满了。 如今再多个儒生们。 若不是时机不合适,他都想给自己鼓鼓掌了。 那能怎么办呢。 想这些,不如好好吃顿饭。 吃饱了,继续去官学挑刺! 都得罪了,那就彻底得罪狠一点! 纪炀想了想,让人现在拿出笔墨来,他要给在汴京的好友们写封信。 不是打笔仗吗。 他也来凑凑热闹! 没想到当了知府之后,不仅要搞基建,还要打笔仗。 更没想到,最先来找茬的,竟然是这群酸儒们。 那他就来试试,自己这根笔杆子效果如何? 他文采或许一般,但他会气人啊! 第104章 纪炀从昌盛三十二年五月底到的潞州做官。 现在已经是昌盛三十八年一月底, 算起来,竟然也做了五年半的官员。 虽说前几年都在做知县, 但他实际影响力自不用说。 全天下都因为他提出的制肥方法, 让粮食或多或少增产,有些地方甚至顺着他的思路做出更好的肥料。 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修运河,修道路, 修水渠,修石桥。 这些也都是肉眼可见的功绩,更是利国利民的工程。 再加上, 扶持贫弱县城,增加百姓收入, 维护当地治安, 平定乱臣贼子, 收复故土。 又是一桩桩好事。 但做这些事的时候。 他既是在承平国办事, 既是为民请命。 也是在得罪人。 在潞州的时候还好, 反正那扶江县荒芜得很,他怎么优待百姓, 怎么分土地, 都没事。 顶多是因为鸟粪一类的山泽税, 彻底得罪了宗室。 说他们的衣服是鸟粪做的。 即使因为关市税的事挽回一些, 但这个笑话已经传遍天下,他们自然还记得。 更别说如今灌江府下大大小小七个盐矿,已经尽数在纪炀的掌控, 没有如期在梁王这个宗室之首的手中。 这又是一大仇恨。 好在宗室还依赖关市税,暂时不会跟他翻脸, 但绝对不会有好脸。 宗室对他的仇暂时先记下, 如果说这还能有调和的话, 那接下来一大派系,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当初在潞州扶江县,纪炀惩治流窜过去的豪强,阻止他们兼并土地,已经让许多缙绅之家很是不爽。 小知县 第254节 缙绅原意是插笏,当官的手里拿的那个板子。 也就是让很多当官的豪强不满。 来到灌江城,纪炀更是“变本加厉”,直接把乡绅豪强兼并的土地重新划分,更是命令灌江府各地重新划分土地。 看似在惩治当地豪强,其实早就引发大地主,缙绅之家的不满。 他们为什么不满? 自然因为他们手里同样握着大量兼并来的土地,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当官的本就免税,他们利用手里权利,迅速积累大批财富。 再用这些财富用来收购古代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土地,从而滚雪球般拥有惊天财富。 那雷温两家不就是贿赂汴京官员,帮他们隐瞒这样久,也是利益勾结的一种。 细说起来非常复杂。 实际纵观历史,基本都是那几个套路。 建国初期,土地重新划分,百姓日子好过,因为大家都有田地,自给自足。 中期迎来鼎盛。 如果遇到好皇帝,好臣子,那还能延续一段时间。 遇不到的话那建国初期集团的子弟们开始腐朽,开始利用手中权利兼并土地,收揽大批财富。 用西汉董仲舒的话说就是,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 有钱的,大官僚,想方设法逃税,偏偏他们有关系有人脉,还真的能逃。 没钱的反而要多缴税。 然后有钱的更有钱,穷的更穷。 等到底层百姓忍到临界点的时候,自然要推翻政权,重新确立新制度,重新划分土地。 然后又到了建国初期。 又开始上面的套路。 从奴隶制时代的夏商周,劳动的农夫质问不事生产的奴隶主们“不稼不穑,胡取禾三千廛兮?” 再看看自己“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意思是,自己过冬都不知道穿什么,但这些大老鼠们什么都不干,自己种的田,自己打的猎,都是这些寄生虫们。 愤怒到顶点,此地的奴隶制就此消亡。 然后是先秦,再到大一统王朝,封建社会开始。 压迫农夫们的,从奴隶主变成封君贵族,再到世家大族,缙绅之家,文官集团等等。 税收制度是有改变,那也只是为了那句,能够持续性的竭泽而渔,根本不可能,也不会彻底解决问题。 让自己人动手改革自己的阶层? 没几个人能做到。 最终迎来的只能是覆灭。 再之后每个王朝,几乎都是同样的命运。 没办法,人治的社会太依赖君主的品格能力。 一个人或许能够战胜人性中的贪欲,那其他人呢? 如果遇到一心为民的皇帝,或者遇到唐太宗那种明白民意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道理的君主,才能让国家平稳一些。 但意识到也没用,还要有平衡各方势力的能力。 杨广是个大兴土木,大兴基建的皇帝,可他想做的事太过,同样不得善终,强行劳役百姓这也是活该,而且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百姓。 说到底,能平衡各方势力的的皇帝太少,所以只有寥寥几个被称为千古名君。 更多的,还是差不多就行的。 如今承平国在这个套路里,明显已经来到文官,武官,外戚,宗室,这些利益集团瓜分“战果”的时候。 大白话讲就是,先祖创业已经成功了! 开始分钱吧? 什么,先祖是看不下去前朝民不聊生,所以起义的? 那跟他们这些后辈什么关系! 幸而这个时间,出现当今皇帝,皇帝手下有过武侯,石恩,危泽方,林敬源,一干能臣。 这都是当初吴将军提过的人名,也是他少年时期,纪炀还没出生时的一干能臣。 所以撑起承平国,让他腐朽的不至于那么快。 也延缓了国内各个利益侵吞财产的时间,让各阶层矛盾缓和了些。 可惜如今已经是昌盛三十八年。 前十几年,当今皇帝在尽力消除先皇带来的乱象。 中间不到十年时间,国内矛盾缓和了不少,后面的时间,他的臣子们一个个去世,他还没有继承人,他本身也已经六十多岁,垂垂老矣。 有强硬皇帝压着的时候,各方分吃利益的速度还慢点,一旦皇上老了,幼童继位,将会是利益集团们狂欢的时刻。 但吃得慢,不代表没有吃。 国家土地就那么多,在不能大幅度提高生产的,没有工业革命的时候,产生的税收就那么多。 缙绅之家本身作为官宦,拥有的土地,利用职权藏匿的土地都不用交税。 他们侵占兼并的土地越多,朝廷收入就越少。 收入一差,国防,民生自然会愈来愈差。 此消彼长,终有一天会崩溃。 然后重复历史循环。 想要打破这个循环,避免人亡政息。 就一定要从这些人手中把土地抢回来,分给从事生产劳动的百姓。 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皇上明白,官员明白,宗室也明白。 可每个人又都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贪欲。 能战胜欲望的人少之又少。 大家所能看到的就是,纪炀强行要走属于他们同一阶级的大量土地,查抄他们全部家丁,更是毫不留情把他们拉出去砍头。 纪炀每收拾一户,他们就要摸摸自己的脖颈,生怕哪一天刀就落在自己头上。 以小见大。 当初裴,刘,鲍三家如何统治太新县,他们就会怎么统治承平国。 雷温两家如何想要颠覆朝堂,侵吞国土,这些人就会有一样的想法。 到时候国家崩溃,朝堂动荡,百姓民不聊生是必然。 只不过灌江府到底不同,这里是边域的地方。 纪炀解决这些麻烦,收回他们的土地,让此地乱象平息,是巩固政权,是让承平国内里的各方势力能够睡得够安稳。 所以在灌江府丈量土地,清查隐田的时候,阻力并不大。 如果纪炀到的不是灌江府,去的是汴京周边,去的是江南一带。 到那边抑豪强,分土地。 明天他就能背后砍自己十八刀,然后上吊自杀。 因为那些地方,才是他们的老巢,那是他们收揽利益的核心地带。 不过这些人也并非全然压榨,读书人嘛,大多会有点更文明的方式,可说到底,还是剥削跟压迫。 顶多会因为纪炀做的事,还有皇上的态度,剥削得没那么狠,给人留一条活路。 说到底,灌江府这种偏远的地方,到底不涉及汴京朝堂官员的根本利益,他们虽然不爽,但为了不被侵略,还是忍了。 不仅忍了他打豪强分土地,还忍了他对当地文官的打压。 但当时忍了。 不代表以后会忍。 现在灌江府明显安定下来,这些人自然不会放过纪炀,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放过。 说白了。 卸磨杀驴。 灌江府乱的时候,你做就做了,他们忍了。 现在都平定了,那你还敢对我们兼并土地指指点点? 是不是做梦? 是不是想死? 是不是想在历史上留下骂名? 文官一支笔,立刻口诛笔伐。 再早的商纣王,他其中一条“罪名”就是选用女子做官。 更多就不说了。 纪炀那个时空,被文官集团控制的明朝,更是不可理喻。 能做出因为政见不同,当朝奸污同僚之事,却在历史上没留下太多名讳。 自然是同党互相遮掩。 小知县 第255节 有如此能力,如此笔锋的官员们,纪炀若敢动他们的田地,阻挠他们兼并土地收揽钱财。 又猜猜他们会怎么做。 这可不是裴刘鲍之流。 也不是雷温两家这样根基不稳的家族。 是那些延绵上千年的世家大族。 是有些皇帝想要拔出,都要看他们脸色过日子的大族。 纪炀的名字,明显已经上了他们的名册。 在之前处理灌江府事情的时候,还不算明显,如今事情平息,这些人自然要跳出来。 更别说纪炀对此地官学学政的态度,以及让女子代理知县的事。 纪炀稍微想想就知道,必然会引起这些老古板们的不满。 作为不是科举出身,却走到如今官位的他。 本就这些人当中的异类。 如今灌江府内划分土地,又会让他们胆战心惊。 随之而来的攻击可想而知。 说了那么多。 归根到底。 朝中,文官,武官,外戚,宗室。 他已经得罪了两,还是承平国势力强悍的两个。 只是纪炀以为,他这两年肯定是在灌江府,手也不会伸到他们那边,大家还能保持暂时的相安无事。 无非是没事参他一本,这些都已经习惯了。 可灌江府学政的书信让他知道。 他做的事情,已经引起这些人的强烈不满跟警觉。 而自己的势力,还远远不能跟他们对抗。 文官的势力,遍布世家大族,遍布朝廷上下。 纵然对上皇上,都能碰一碰,只是皇上还算强势,他们乖乖蛰伏而已。 蛰伏不代表没有对抗的能力。 头疼。 前有狼后虎。 唯一的好处是,他在灌江府的时候,那些人也不能拿出实质性的攻击。 顶多写文章骂骂他。 但这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这骂名一旦扣上,可就不好摘了。 现代人都知道,造谣一张嘴,澄清跑断腿。 升迁之路上,官声也是十分重要的一项。 更别说,他身上还有个极大的污点。 买官。 升得越高,这污点就越大。 而他动土地,又触碰到走科举之路的缙绅之家,这用来攻击的借口简直撞到手上。 这个先天的大坑。 是任凭他再善辩也无法解决的。 除非纪炀立刻投靠文官一派,那他估计以后什么也不做,都会流芳百世,等到后世的学者扒出来,原来名声都是吹出来的。 至于林家? 当初就说过林家的经历。 这家四代三进士,曾祖父是探花,祖父是状元,也就是林大学士,父亲也就是五姑娘他爹,也是进士。 不过现在算起来,应该是四代四进士。 林家大公子也已经考中。 如此厉害的林家,其实在一些门户眼中,还是“新贵”。 毕竟是从林大学士,他家才正式走入权利核心,连百年都不到,跟他们那些真正的世家相比? 许多世家,别说前朝了,前前朝都在! 他们是真正的“贵族”! 韩家这种藏书几百年的,都比不得一些真正的豪门。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这句用于九品中正制的话,承平国现在也是可用的。 不过林家到底深耕多年,自然能帮他挽回不少颓势。 但只靠着林家,到底不是纪炀的做派。 事情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更为安心。 他也不能任由别人保护。 写文章,口诛笔伐。 说到底,不就是话语权。 有什么会比“媒体”更能掌握话语权? 跟灌江府学政书信几乎同时发往汴京的信里,纪炀拜托他在汴京的好友们做一件事。 那就是。 办报纸。 当然不能用他们的名义来办。 而这报纸出版头一版的内容。 纪炀都已经想好了。 他要让好友们,主动去征集骂他的文章。 骂得越狠,越要刊登上去。 他要让所有为自己笔锋犀利的文人们全都沾沾自喜,全都在他的报刊下做事。 纪炀吃饭间已经写完这封信,笑眯眯跟身边人说话。 谁都不知道,他行动间,又做了件以后会惊天动地的大事。 等这些骂他的人知道,他们所有的“文采飞扬”都会成为这份报纸的好卖的原因,再知道纪炀利用他们的“文章”,来让这份报纸畅销补贴皇上跟百姓时。 那一定很有意思。 垃圾放对了地方,就能变废为宝。 纪炀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大善人。 不忍心让他们的“佳作”成为沧海遗珠,一定要珍藏,要刊登,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他们骂人的目的。 是的。 每篇文章,他还会找人解析。 找人回骂。 不服? 不服你再写啊。 他等着呢。 等报刊成了双方笔战的载体。 这些人就会知道,什么叫拉偏架!什么叫话语权! 让他们也尝尝自食恶果的滋味。 这么好玩的事,自然要交给看似很闷,其实“馊主意”挺多的晁盛辉。 之前纪炀回汴京的时候,参加林家宴会。 他那庶弟就被晁盛辉骗到纪炀面前,然后转着圈地丢人。 可惜了。 汴京那么热闹,他也只能搅搅浑水。 幸好,他也不是个特别喜欢凑热闹的人? 作者有话说: 纪炀:我不爱凑热闹 其他人:啊对对对对 第105章 信件寄出, 学政那边也安生不少,估计憋着坏主意, 而且灌江府确实被纪炀掌控, 他们也不好生事。 只能按照纪炀的要求,尽量让下面官学尽力招生。 小知县 第256节 所谓的今年计划也算写了出来。 纪炀知道他们的目的,也懒得再去管, 在他眼里,学政这人迟早要被换下,并不搭理。 他搭理的时候, 还算能处,不搭理的时候, 基本已经弃用了。 再说, 这些人能做成个什么事。 如今春耕县试, 才是首要任务。 特别是给各地百姓准备种子, 提前购买耕牛农具, 才是重中之重。 下面人见到知府的行事作风,自然有样学样, 而且各地查抄的钱财不少, 其实各地衙门还算宽裕。 所以给百姓们补贴种子很是大方。 上行下效,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灌江府百姓无不挂念知府大人的好。 今年的春耕, 明显不一样,种田是给别人种的,今年种田是给自己种的。 加上知府大人许诺的税收, 大家干劲十足。 更有知府从其他地方调来的化肥,都是只收了成本价, 这些虽然都是琐碎小事, 但正是琐碎小事才构成百姓们的幸福感。 溪流汇聚成江河, 约莫就是这样。 林婉芸处理左县的事情,原先招来一些非议,但出头的学政已经被按回去,其他人自然不敢有意见。 灌江府各地都很顺畅,经过一个冬天休整,已经有了模样。 与此同时,纪炀跟那学政寄出的书信也已经到了汴京。 两封信自然到了不同的去处。 纪炀那个直接到了好友晁盛辉手中。 晁盛辉收到纪炀的信并不稀奇,他们虽然相隔甚远,但一两个月都会有问候。 之前还给井旭写信,让他们帮忙弄个玻璃出来。 那东西弄到井旭他们头疼,好容易找了个琉璃厂,也做不出那样透亮的玻璃出来,只好又去江南找门路。 纪炀家的王伯也在帮忙,甚至找了种特殊的砂子,说是做出的玻璃更好,然后形状还有要求。 不过纪炀让他们做的东西,大家一向热衷。 但晁盛辉家中到底只是禁军,对此事帮忙极少,颜海青家里是吏部,也帮扶不算多。 两人还在苦恼呢,晁盛辉先收到信。 等看完信件内容,晁盛辉直接跳了起来,别看他平时沉默,但能跟纨绔们玩到一起的,自然有点“馊主意”。 他家媳妇儿映月郡主,每每都说他一肚子黑水。 信里还说,可以带着映月郡主一起办这报纸,只要不透露出去是他们做的就好。 这么好玩的事,映月当然会参加。 晁盛辉再次扫视一遍这封信。 啧啧几声。 汴京这下,又要热闹了。 可办这事,怎么能不找颜海青跟井旭? 当天晚上汴京酒楼,映月郡主兴奋道:“宗室的八卦?那太多了。” “你们知道敬国公家那个十一儿子吗?他最近纳了自己大哥的妾室的妹妹的女儿。 “虽说没什么血缘关系,可是啧啧啧。” 晁盛辉三人认真盘了下这层关系。 纷纷发出震惊。 厉害啊。 有这种“趣闻”当“花边”,就不愁报纸卖得不好。 内容跟噱头都有了。 那就要找个“代理人”了。 几天之后,一个屡次中不了第的举人,四处在搜罗骂纪炀的文章。 说是要把这个买官的人欺世盗名之徒真面目给揭露出来。 消息一出,那几个当了“先锋”的笔者自然直接把文章送去,润笔费都不要。 这事自然还要从灌江府来的两封书信说起。 其中一封到了晁盛辉手中。 另一份则到了御史台里王大人手中,经过王大人又到了国子监主簿手里。 主簿虽然不喜纪炀的行事,倒也没说什么。 纪炀如今圣眷正浓,还收回故土,他能怎么说,他只有让国子监几个弟子看了。 这些弟子们立刻义愤填膺。 当了“先锋”,写几篇言辞犀利的文章,在国子监跟御史台里传阅,又或者拿到茶馆朗读。 可惜纪炀是收复故土的人! 收复故土! 茶馆的百姓们根本不听。 你要是能收复故土,要是能给我们这些老百姓分土地,那你也可以买官,你也可以自傲! 所以这些文章只是在文官的内部流传,还没能传开。 毕竟是“先锋”,都在大家预料之内,不过再大的圣人,也经不住持续不断的抹黑。 以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笔墨。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先锋们还是觉得不满,本以为自己一篇文章惊天动地,没想到连个涟漪也没出。 看来只有继续输出了。 总有一天,百姓们会发现“纪炀”的真面目。 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个落地,当不了官的书生,说要收集斥责纪炀的文章,让更多人知道? 好事啊! 反正他们印了那么多份,只要随便给出一张即可。 谁料那落魄举人来了之后,竟然挑挑拣拣,拿了比较短的文章,说报纸篇幅有限,短的文章更有力度。 什么叫报纸? 怎么还篇幅有限? 国子监的人只觉得这人神神叨叨,并不去理。 那落魄书生拿了文章,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偏僻院落。 这地方是晁盛辉母亲的私产,被他拿过来临时做报纸印刷。 一进到里面,就是油墨的问道。 落魄书生一改外面神神叨叨的模样,眼神散着兴奋。 “公子们!郡主,我拿到了!” 井旭啧了声:“说了别喊公子,叫我井旭就行。” 颜海青也道:“苗书杰快来!客气个什么劲。” 映月郡主朝他抬抬下巴:“让我瞧瞧,他们到底怎么骂纪炀的。” 众人围到一直没说话,却明显是这件事主心骨的晁盛辉旁边。 晁盛辉手中拿着一尺二长,一尺六宽的纸张,从中间折叠,可以掀开。 现在这纸张三面已经有了内容,都是他们手写上去。 分为一二三四版。 第四页上尽是宗室八卦,还有前朝旧闻。 宗室八卦大多都不伤体面,不过也能供人逗乐。 前朝旧闻要犀利一些,更骇人听闻。 反正这一页要多吸引眼球,就有多吸引眼球。 第三页登了近来坊间趣事,邻里婆媳之间矛盾,还有一些发人深省的小故事。 阅读性很强。 第二页刊登了近来官府的一些重要通知,皆是一字不落写上,也选的是比较安全的文书,方便大家查阅消息。 而正面的第一页。 已经分出九个板块,其中三个都是留给抨击纪炀的文章。 其他六个则分为正反方。 正方支持文章,反方则取笑文章内容,逐字逐句挑刺。 如果这么看的话,似乎很是公正。 可只要仔细阅读,就会发现,正方的文章写的枯燥无趣,屡屡引用枯燥无味还又冷门的典故,阅读性极差。 但反方,也就是支持纪炀的人,那文章写的犀利有趣,便是单独拿出来,都会让人捧腹大笑。 看似没有立场,看似公正。 实际上已经有了选择。 谁不喜欢看有趣的东西? 小知县 第257节 这事的“代理人”苗书杰啧啧道:“纪大人不愧是天纵奇才,这事都能想的出来。” “不过你们找谁写得文章,也太有意思了。” 晁盛辉轻咳,他才不会说,自己找了林家的人。 只是接触了下林大学士,很快就会他家弟子过来洽谈。 人家那边的文章,就是好啊,而且还守口如瓶,不过按照纪炀的话,留了个笔名,说以后还能继续写。 但说起办事的人,这代理人苗书杰确实落魄,昌盛三十六年进士落榜,但却没有回乡,在汴京帮人抄书挣钱,准备三十九年再考。 也不是他不想回,而是他家远在灌江府,一来一回去,半年过去了。 再说家里那样乱,不如留在汴京。 谁能想到,灌江府竟然大变样? 他家人写信回来说,还说他们新知府极好,他家如今还有田地了,让他安心读书,家里不用照看。 这种恩情下,苗书杰对纪炀哪有半点愤恨,明明全都是崇拜。 不过他在外的人设,那是怨恨纪炀,觉得自己寒窗苦读几十载,却不如纪炀买官。 这种人实在不配当官云云。 许多读书多年的人,对纪炀都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也很能说服人。 晁盛辉选了苗举人出面,选得也非常合适。 报纸的事都是他一手操办,按照纪炀办报纸的要求,全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这第一页的文章全都刊登上去,这报纸就成了。 以偏院印刷速度,不出三天时间,印个上千份不是问题。 但纪炀也说,小报这种东西,以前也有,但并不盛行,所以朝廷不会管。 可他们这叫京都趣闻的报纸,必然反响不同。 还要做好被限制的准备。 不过想想,以他们这几个人的身份,再加上他们对朝廷忠心耿耿,还有晁盛辉这个人精揣摩圣意。 应该不会犯太大忌讳。 只要不妄论国事就好,还要对以后百姓投稿点评加以审核,这才能让报纸长长久久存活。 纪炀都把这种细枝末节都想到了,晁盛辉自然办得妥当。 二月底,紧赶慢赶的《京都趣闻》终于新鲜出炉。 当天清早,各处店面茶楼陆续开门的时候,一群卖报小童挥着手里报纸:“卖报!京都趣闻!抨击浪子回头纪炀整版头条!看名家犀利点评!” 卖报?不懂。 京都趣闻? 京都什么趣闻? 浪子回头纪炀?犀利点评? 又听:“看皇家密事,前朝幸密,尽在京都趣闻!” 虽说汴京许多店铺也打过很多耳目一新的广告,什么皇上吃过的糕点,什么皇后娘娘夸过的面条。 但报童们喊的几句话,着实吸引人。 再问报纸多少钱? 一文钱! 只要一文!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么大一张纸就不止一文了吧? 买来看看! 一看不要紧,当下许多茶摊酒楼,一时拍案叫绝,一时啧啧几声,怎么敬国公家那么乱啊。 还有前朝的皇室,太怂了,丢掉古博城的时候,竟然还在喝酒耍乐。 幸好纪炀给夺回来了! 哦,还有纪炀的事。 第一页就是骂纪炀的文章,字迹最清晰,甚至最大。 这三篇文章换着法的骂纪炀。 而这文章两边则是正反两面,大家拍案叫绝的,就是反对文章,支持纪炀的内容。 再联想到前朝丢了古博城,纪炀给夺了回来。 看报纸的人心里自然有所偏向。 一个上午的时间,由落魄举人办的京都趣闻,在汴京大火,短短几个时辰,竟然小一万份! 下朝了的官员们,刚在上面听的晕晕乎乎,这会被人告知汴京有个报纸。 什么报纸? 这种娱乐跟趣闻兼并的报纸,自然得人欢迎,不识字的人还能听茶摊上其他人念给他们听。 念完大家再讨论一阵,很是有意思。 比之专门去看抨击的文章,传播面自然要广。 只看表面的人,只觉得纪炀这次挨骂挨的真惨,直接被印成这种叫报纸的东西骂。 但凡有人看第四版八卦的人,就有人会看到骂他的。 而国子监主簿看完,脸直接黑了。 办报纸的人,故意找了水平较低的抨击文章,附和的文章写的也是很无趣,反而是反对的文章很有意思。 他能站得高位,只用两刻钟,便想明白其中道理。 可他花两刻钟才能想明白的,其他人自然要等很久。 比如国子监里的学生们,对着言辞犀利的反对文章很是喜欢,也觉得这写得很对。 相比之下,抨击的文章确实有很多不妥。 下朝之后,林大学士等人自然也第一时间看到京都趣闻。 等看到四版的小心机,林大学士暗叹一声,转身又回勤政殿。 不用他说,皇帝也是看完那份引起汴京沸腾的报纸。 “这就是前朝的邸报吧?” 林大学士点头:“内容更偏民间。” 皇帝看了几眼:“让他们几个折腾一段时间,先不管。” 这两人拿到报纸草草翻了翻,便知道这东西以后的影响力,再让人去查幕后之人,那也跟透明的一样。 既然是晁家那小子,还有吏部左侍郎家儿子,更有井侯的孙儿。 还有热心快肠的小映月。 那都不用说,自是纪炀的主意。 估计几个小子里面,都不懂这里的深意。 可他们跟纪炀交好,其实早就有了立场。 做不做这些事,都改变不了他们的位置。 皇帝如今对纪炀十分信任。 不是哪个臣子,能在差事办完之后,立刻归还权利的。 他前脚处理完灌江府的事,几乎没停歇就让人送回兵符。 这种年轻人,还是可以网开一面。 林大学士拱手退下。 陛下都说可以多办几期,那意思就是最近一段时间里,不会朝廷插手干预。 这就是默许的意思。 甚至尺度还可以再大些。 这几个小子,看来真要做成件大事了。 纪炀远在灌江府,还能有如此部署,也是个机灵到不能再机灵的。 罢了。 有这样的年轻人,他们这些老骨头们,很快就可以休息了? 皇帝跟林大学士心情都极好,甚至津津有味点评起第四版的皇家秘闻。 他们身为“内部”人士,肯定知道里面内容是真是假啊! 皇子也读了又读,不过他倒是在看第一页,抬头对父皇道:“父皇,爹,这上面说可以投稿,我可以投吗?匿名写。” 爹都喊了。 看来是真的想写。 皇帝沉吟片刻,点头:“好,你先写,父皇给你参详参详。” 他们这边心情极好。 国子监,御史台那边,则觉得自己在被当猴耍。 可落魄举人却道:“你们觉得那文章不好,可以再来投稿啊,只要你们写,我们肯定刊登,一字不落。写什么都登。” 写,还是不写。 写了怕里面又有暗坑。 不写,众人只会对纪炀印象更好,以这报纸的传播速度。 小知县 第258节 他们以后就算写千百篇文章都没用。 除非自己也办个报纸? 只刊登他们的文章? 可未免有些拾人牙慧,肯定会被他们大肆嘲笑。 落魄举人苗举人再次认真道:“真的,写什么登什么,你们自己决定。” “我也是讨厌纪炀的,只要你们写得好,肯定能让更多人也讨厌。” “对了,你们要是不写的话,还有人写。只是文章质量不如你们的而已。” 什么? 还要刊登质量很差的文章?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无脑黑等于洗白啊! 怎么可以用质量极差的文章代表他们的心声? 国子监主簿咬牙:“一边投稿,一边自己也办报纸。” 他就不信了。 他这边文辞俱佳的人多得是。 难道还比不过他们? 可惜等五天后,京城趣闻第二次发行时,主簿发现,这报纸上娱乐的内容更多了,甚至还在刊登没写完的话本。 再看看他们这满满当当自己的报纸。 虽然自家报纸还没发出来。 但百姓愿意看谁的,一目了然。 生活本来就够头疼了,谁没事看那么多字,还翻来覆去讲同一件事? 京都趣闻这种,既有各种八卦,还有小说,笑话,故事可以看。 等看完之后,再去瞧瞧头版的文章,当闲暇时候磨牙的东西。 倒也不是娱乐至死,而是人都喜欢更为轻松简单又有趣的事情。 外面人也看不出来这报纸在拉偏架,只会觉得是抨击纪炀的人水平不行。 一旦有了这种印象,实在很难更改。 这也是对方擅用的一招。 现在被纪炀拿来使用。 纪炀死死拿捏住众人心理,远在千里之外,还让即将对纪炀起的抨击稍稍消散。 可纪炀也知道。 这只不过是笔战的开始而已。 等他们摸清这些路数,自然还有更精彩的笔战。 不过他也只能想想啊。 那么远的距离,五日一份的京都趣闻,京都百姓已经看五份了。 他才收到前两份而已! 与之相比,把报纸带过来的人更为重要。 看着一群信心满满的候补官员们,纪炀自然高兴。 朝廷拨过来的官员终于来了! 他这奇缺人手的灌江府,终于有更多人做事了! 跟着报纸一起过来的,还有另一件东西。 其中一个官员把手里的盒子珍重递过来:“知府大人,这是井侯家的孙儿托我转交的,说东西贵重,只做出两个。” 能让井旭说贵重的物件,他实在战战兢兢,现在东西终于送到,简直长舒一口气。 纪炀一边看官员,一手拿报纸,平安则把盒子接过来。 等打开来看。 只见里面正是他去年就写信,让他们帮忙做的放大镜!虽说个头不大,但确实按照要求做的。 透明的玻璃,外面用了上好的木头做手柄。 盒子打开,众人下意识惊叹。 这是琉璃吗? 如此透的琉璃,举世罕见吧? 纪炀嘴角带笑。 今天还真是好事临头。 朝廷派来的官员到了,报纸他们也帮忙带来,还有他想了许多的放大镜。 三月份春暖花开,日子好,心情也好。 纪炀笑眯眯道:“不错,大家今日先休息,差事不忙。” 这些被派来的官员们下意识松口气。 很多人都说,纪大人总是一人当三人用。 特别是回京的宫中内官,更是绘声绘色讲了纪大人如何争分夺秒,如何勤于公务。 一个月之内折返好几个地方,每次做事还十分利落。 体质稍微差点的人,都更不上纪大人的节奏。 不止内官在说,随行的人也是连连点头,反正把他们这些人吓得够呛。 现在看来还好? 只是纪炀下面又道:“等安排大家到位之后,咱们就开始巡查灌江府。” “灌江府每一个县,每一个村,都要去一遍。” ??? 灌江府? 那么大的灌江府? 都要走一遍?你说真的? 第106章 被派过来的官员们哭丧着脸。 都是真的。 原来都是真的! 那个内官果然没骗他们。 刚赶了这么久的路, 就要去巡查地方。 灌江府那么大,那么大。 大到让人想哭! 这些官员, 基本都是三十六年的进士, 在翰林院“实习”一年,这期间会派到各部门学子。 也叫观政,而他们也被称为观政进士。 不过也有些有经验的官员, 比如三十五岁的布政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灌江府上任布政使被纪炀砍头的缘故,这位布政使显得格外好说话。 他虽比纪炀年长,但却十分客气。 布政使笑道:“原本应有通判过来, 只是陛下跟吏部那边还没有决断,估计要等段时间再说了。” 或者等纪炀走了之后再说。 通判在本朝有监督知府知州职责。 陛下显然不想让人打扰纪炀治理, 毕竟派人过来的时候, 那朝中几个党羽又要争个不停了。 看陛下的态度, 大家也明白怎么回事, 那就是不要给纪炀找麻烦。 所以布政使才会如此客气。 剩下官员里, 十几个重要位置都有定论,又安排了十余个候补官员, 让纪炀随便安排。 再有不少有经验的小吏, 俱听从调遣。 纪炀看了看文书, 发现左县的知县也被安排了人手。 估计陛下在隐晦提醒他, 不要做得太出格。 可惜,婉芸明明处理得很好,如今要从那位置上换下来。 太新县也有知县顶上。 不过古博城城主位置倒是空缺。 估摸着还是想让韩潇去做。 韩潇到底是本地人, 而且一家都已经去了潞州,不怕他在当地生事。 纪炀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这些候补的官员里面, 只会划一些小吏过去, 才不给韩潇派城主。 纪炀拿到名单, 又认了认人,开口道:“好好休息,十天后各自到岗。” 小知县 第259节 十天! 众人吃惊。 竟然给他们十天休息跟准备的时间吗! 这下大家算是真的松口气。 虽说十天时间不算长,但总觉得知府已经给他们宽限的时间了? 不过也知道,十天之后,就是纪炀要去各地巡查的时候。 到下面县城的官员还好,只要熟悉地方上的事,等着纪炀过去就好。 留在灌江城,原本以为差事会好点的,则要跟着纪炀一起出发。 至于说推脱不去? 谁不去谁傻子! 领导巡视你不跟着? 这就不是领导夹菜你转桌? 等着被边缘化吗? 纪炀看着朝气蓬勃的众人,再让小吏龚选带着他们去各处休息。 如今龚选算是暂且代替玉县丞的位置。 他是当初开城门的领头书生,虽说只有秀才身份,但纪炀也愿意用他,估计等到秋天之时,他会参加秋闱。 这期间会一直在纪炀身边做小吏。 看样子他很珍惜这份活计。 毕竟还有一个人在跟他竞争,那就是以前的佃户鲁战,别看名字像个武将,但做事踏实细致,又了解底下百姓生活,是纪炀最喜欢的那种小吏类型。 至于右县出来的小吏岳文塞,已经找准自己的位置,为纪炀管着账簿,明显已经认定了。 纪炀算了算,等于说,玉县丞以前一个人做的事,现在分成了三个人。 他之前是有多压榨玉县丞啊。 身边的捕头依旧是卫蓝。 虽说都是捕头,但县里的捕头跟灌江城的捕头还是不一样,如今手底下捕快都有三四百多。 各处巡视也是很忙。 卫蓝每次都庆幸,自己没留在扶江县贪图安逸,而是跟着纪大人一起出来。 现在都把妻儿接过来了,好歹也是个大城,自己又是捕头,还分到单独的院子,这一个院子都有四进。 不仅是他,玉敬泉跟凌俊鹏同样已经把家人接了过来。 来的时候,他们纪大人跟纪夫人还亲自接风洗尘,很是客气,他们心里也念着大人的好。 虽说生活天翻地覆,可卫蓝明显更加稳重。 对纪炀身边的防卫也布置的非常严密,跟家丁辛顺一起,确保不会有任何人伤害到知县大人跟知县夫人。 自从上次他们两个深夜遇险,卫蓝对这件事就十分看重。 这些人的职位本就安排顺当,如今又添补一些人过来,整个灌江府彻底运转起来。 纪炀只等他们休息得差不多了,便即刻出发。 自己到底不是什么魔鬼,肯定会让他们好好休息的! 再说,出去之前,灌江城的小尾巴也要处理好。 这指的自然是官学。 他这一出去巡查,就算不是一口气走完十五个县,也会走个四五个,余下的分批再去。 但四五地方也不少,虽说不用讲排场,他们所有人骑马就行,可速度也不会很快,至少要两个月时间。 肯定不会把这里的空档留给学政等人。 去之前,肯定要把学政带上,然后再去官学看一圈。 不过这事也不算着急,赶在临行前一两日再去,就是要让学政猝不及防。 这样才有效果。 送走新来的这些人,纪炀终于坐到府衙办公的地方。 平安已经把这里收拾得非常妥当,跟之前办公室无不一样。 等喝杯茶缓缓神,纪炀缓缓打开从汴京来的报纸。 虽说不是这个世界上头一份报纸,但纪炀设计的,肯定是借鉴后世成熟模式的版本。 就连报纸的趣味性也是大大提高。 谁都喜欢看有趣的东西。 而且这东西不怎么涉及朝堂,就会更安全。 至于抨击,口诛笔伐的对象? 那是他啊。 他这个创办人都不介意,别人又能说什么。 他这样算不算牺牲很大? 纪炀打开报纸,这报纸只有四版,里面内容却很丰富。 排版也很合理,该严肃的地方严肃,该好笑的地方好笑,第四版的娱乐话题,甚至用了夸张的字体。 厉害啊。 不愧是会玩的一群人。 交给他们果然没错。 至于头版的拉偏架,确实有点意思。 纪炀看着骂自己的文章,甚至笑眯眯去看,翻来覆去就那几件事,他心里都有数。 可纪炀也知道,这都是“排头兵”而已。 真正的狠招那边还没用上。 毕竟自己还没有真正触碰他们的利益。 可惜了,只要时机成熟,他们之间的争斗,只会越来越激烈。 纪炀知道前面是条什么样的路。 如果刚来这里,如果一直在汴京,他可能还真当个纨绔子弟。 可惜他到过潞州,去过凉西州,还了解灌江府的情况。 他看到了底下百姓最真实的生活,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纪炀笑笑,把两份报纸收起来,看来汴京的情况很不错。 先让他们吵一阵,反正战火烧不到他这边。 自己可以安心发展灌江府的经济。 这些东西收好,纪炀问平安道:“婉芸回来了吗?” 平安立刻道:“夫人身边婢女说,夫人已经把左县的事情提前准备好了,那左县知县估计一会就会过去,她今日便把东西带回来,算是不再去了。” 五姑娘能这么讲,说明她早就知道,只要汴京的官员一来,她肯定会离开。 甚至很豁达地收拾好东西。 纪炀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又看看旁边的放大镜,这东西聊胜于无,不知道对研究新药有没有太大作用。 又是个三月份,三月底。 去年这个时间开始“谋杀”兔子,今年依旧不例外。 纪炀正想着要不要去后院的“实验室”看看,如今只要进到里面,都要换身衣服,尽量减少污染,到最里面的屋子更是严格。 这都是林婉芸从无到有,在纪炀一点点回忆,加上她本身的经验搭建而成。 这会拿到如此珍贵的放大镜,去瞧瞧有没有用。 不过他还没走,就听到外面捕快传话,说知府夫人已经回来了。 纪炀想到左县的事,抬腿出去接五姑娘,不过瞧她神色还好,见到自己就笑。 “正好,我有件事想同你说。”林婉芸并不客气,开门见山道,“你十天后不是要去下面巡查,能不能带上我跟曹小雨?” 纪炀低头看她,明显让她继续说,林婉芸继续道:“我想带人去义诊。” 这是林婉芸之前就有的想法。 下面百姓,多被病痛折磨,缺医少药是常事。 她跟着韩家大夫学医的初始,就是给当初太新县百姓看病。 这次去左县的时候,跟身边的丫鬟们同样给不少百姓治疗。 人总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小病不治,很容易拖成大病。 越往深了学,林婉芸越是知道治病的难处。 见到左县接任的官员过来,林婉芸也不难过,因为她早就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 正好,趁着纪炀下去巡查,他巡查,自己就带人给当地百姓治病。 这事是越做越心软的。 见五姑娘早就想好,纪炀心里安定了些。 他之前说的一点也没错,不管把林婉芸放到哪个环境里,她都能迅速找准自己的位置。 幸而跟着他过来,做得都是她愿意做的事。 因为五姑娘不知道,她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小知县 第260节 两人并肩回去,纪炀只道:“那要不要提前准备药材,底下百姓就算看病了,估计也是买不起药的。” 林婉芸点头:“要的,特别是伤寒,发热,咳嗽,皮肤上病痛,我都想提前准备一些,到时候确诊之后直接发。” “可能要问你借点人手。” “还要借点钱。” 这自然是问灌江府府衙借。 纪炀挑眉:“好啊,写份计划书。” 别人可能听不懂计划书,林婉芸绝对能听懂,纪炀拿这个折腾官学也有段时日了。 不过这会对林婉芸说,自然不是折腾。 而是要知道需要多少人手,准备多少药材,到时候他们怎么派人送过来。 更要知道除了五姑娘之外,还要再请几个大夫。 林婉芸对这些十分熟悉,她在太新县跟左县都义诊过,不过还是道:“说起来,我也只学了两年,肯定要多请些大夫的。” 纪炀道:“我飞鸽传书,让韩大夫过来?” 韩大夫之前跟着去了古博城,也就没回来。 他们家主到底在那。 林婉芸却摇头:“最近不妥,他家正在往潞州运书,其中不少医书,都需要韩大夫清点。我们估计要等巡查回来才能再见到他们。” 运书的事纪炀也知道。 韩家准备把大部分藏书都运到潞州扶江县,显然已经要在那边定居。 运书的事情非常复杂,书这东西极为脆弱,他们这种真正的书香世家,爱书胜过爱命。 纪炀点头:“韩大夫那边要有需要,你尽快说,咱们雇人帮忙也成。” “嗯,好像吴将军派人帮忙了,安全肯定没问题。” 两人边走边说,直到林婉芸看到那个漂亮至极的放大镜。 “这是琉璃?”林婉芸到底是大学士的孙女,见多的好东西也不少,“不过这么透的琉璃还少见。” 等纪炀给她实验一下,只见任何东西放到这下面,都会被放大? 林婉芸竟然第一时间道:“若祖父有这个东西,那看书就不费力气了。” 等会。 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不过五姑娘举一反三的聪明劲还真厉害。 纪炀道:“我立刻写信到汴京,让井旭他们多做几幅,估计陛下也需要的。” 林婉芸拿着爱不释手。 没办法,井旭那边的人做得实在精巧。 本身通透的琉璃已经够好看了,外面镶嵌包裹的器物也是精雕细琢。 比之放大镜,更像个漂亮摆设。 反正纪炀当时可没画那么复杂,估计是井旭的人为了讨好,这才极尽精巧。 不过这会瞧着五姑娘喜欢,也值得了。 纪炀倒是把东西实用性放到一边,不管对青霉素的研究有没有,这近一年的功夫都算没白费。 接下来十天里,纪炀处理手头公务,林婉芸准备义诊的东西,幸好她身边的丫鬟们都练了出来,这才再加上之前在衙门当差,同样因为官员过来,所以没事做的曹小雨。 可惜没过几天,曹小雨家人让她回去,说是家中生意要忙。 林婉芸并未沮丧太久,很快重整精神。 等到临出发前两天,纪炀带着身边小吏岳文塞,以及小吏龚选,鲁战,再有个时刻护卫的辛顺,一起去了灌江府官学。 这不是纪炀第一次过来,但却是观察最细致的一次。 官学确实修建的不错,进门后,中间设有孔子与其高徒十个人的石像,旁边还绘制大儒们的画像。 往里面走,九经阁,三礼堂一应俱全。 里面参天树木更彰显官学的气质。 说实话,纪炀还挺喜欢这种氛围。 此刻正是上午,朗朗书声也让人宁神清气。 纪炀本就年轻,今日又穿的常服,若不是身边几个官吏跟着,混在学生当中也不为过。 只是他气质更特殊些。 虽说当官也有几年,可并未世俗气息,反而让人赞一句好气质,好修养。 再往后走,后面池中蓄水,还可以看到池水旁石头上的斑斑墨迹,应当是学生们清洗笔墨时留下的痕迹,日积月累,竟然有了几分雅趣。 这学校不算小,至少可以容纳三千人。 不过如今只有几百人。 在古代的文盲率,以及灌江府动乱双重加持下,能有几百学生已经很好了,还是依靠这里人口足够多的原因。 管事的是学政,副职为训导。 后又有教授,也称博士,助教为这两者的副职。 不过内里没那么详细,都称夫子即可。 这里面有学政一人,训导两人,夫子几十,多是举人,少有进士。 所以大多夫子还会三年一次的春闱里努力。 明年又是春闱,就是考进士的时候,很多夫子就要提前出发去汴京了。 剩下都是学生。 之前约莫八九百人,又因雷温以及清查各地豪强的原因,或走或抓了一大半,现在只剩下二百多。 这二百一十几人里面,还有需要每年服劳役的,即使考上秀才,也不能免罪。 再加上纪炀折腾学政助教,让整个官学战战兢兢。 纪炀出现在这,不少人都退避三舍。 生怕被抓住问话。 恨他的人也大有人在。 不过很可惜,纪炀并不在意,反而是辛顺跟后面的捕快们严阵以待。 去巡查的时候,他们应该都不会这么紧张。 谁让这里是官学。 纪炀笑着对小吏岳文塞道:“之前学政几次到官府,带的都是助教,对吗?” 岳小吏点头。 纪炀又笑。 明明副职是左右训导,他却不带,下面还有夫子也不带,偏偏带了夫子的助教。 有意思。 之前虽说只是找麻烦,但不代表纪炀没有去了解。 很快,官学学政过来找他,看到纪炀就忍不住皱眉,明明自己四十多了,比纪炀大了二十多岁,偏偏看到他,竟然有些胆怯? 再想到汴京那边的报纸,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做的。 还是说他什么都没做,他那些纨绔好友们,就知道怎么帮忙? 汴京国子监那边还在训斥他,说自己该好好管理灌江府官学,这几年一个进士也没出,这样永远都要在这待下去了。 如果纪炀看他不开心,更有可能让他贬官,毕竟纪炀既得圣人欢心,又得吏部那边看重。 这些话让学政更是厌恶纪炀。 以前的灌江府虽然乱,但也乱不到官学,日子还好过不少。 纪炀来了,他们日子反而差了。 真不知道都在夸他什么。 纪炀抬眼看他,好奇道:“几次过来,都没看到此地左右训导,他们何在?” 训导? 想到那两个死读书的,学政也是不满,开口道:“他们不在灌江府,一直在外地求学。” 说完,旁边的助教赶紧道:“两位训导回来有半个月了,住在城郊的小院,每日写诗画画,只是没露面而已。” 不错。 够洒脱。 纪炀扶额:“写信让他们回来吧,官学事情也多,你又要跟着去下面巡查。” 什么? 巡查? 他什么时候要跟着去了? 纪炀道:“此次下去巡查,各地县学是重中之重,之前你的计划言之无物,就是去得太少了,多了解下面情况,才能着手改善。” 可他根本不想改啊? 改了给纪炀当政绩吗?不如在家看几本书来的痛快? 纪炀笑眯眯看他,看着助教派人去找郊外的左右训导,又去学堂转了转,不让人打扰上课的夫子,又道:“提前把要去汴京的夫子名单交上来,到时候府衙安排他们同行。” “路上食宿府衙报销。” 这话声音虽然不高,还是让教课的夫子耳朵动了动。 小知县 第261节 能来这地方教学的举人夫子,多数没什么银钱,以前官学有那几家豪强给钱,虽然落到他们手里并不多,可也能支撑,最近没有额外收入,确实不好负担那么远距离的车马食宿。 纪炀过来,与其说是要带学政走,不如说让夫子们安心。 不管外面如何,认真教学的夫子们总是辛苦的。 他对灌江府事情已经有许多了解,这几个小吏在,基本知道官学内里的情况。 那学政要说坏,也确实不怎么好,官学里的名额他大多给了富家子弟,真正的饱学之士并不热衷,但要是能考进来,他也不说什么。 之前豪强们给官学的银钱,多进了学政跟他几个狗腿助教腰包。 里面的左右训导看不顺眼,但又毫无办法,只好护着几个贫苦好学的学生继续读书,他们则去外地求学,并不搭理这里的事。 而这里面的举人夫子们,教还是好好教的,钱却没几个。 不过说到底,学政顶多算攀炎附势,要说真正做了多少恶事,那倒没有,贪财不害命,还算有底线。 否则之前清查的时候,他也不会还活着。 要说这人还有个毛病,就是看不起自己,每每指指点点,但纪炀也懒得跟他计较。 看他不爽又怎么能怎么样。 再不爽还是要在他手底下做事,岂不是让学政更难受。 至于他往汴京写的信。 纪炀抬眼看看他,他也当不了太久的灌江府学政了。 不到半日,官学左右训导便坐马车过来。 这两人都清瘦得很,看向纪炀的时候明显带了打量,不过明显有些欣赏。 纪炀也不废话,只对两人说了情况。 那就是他后日便要出巡,学政也要同行,但官学必须有人暂管,所以请他们过来。 这是暂管? 这是给权啊。 左右训导到底也是官员,这事一听就能明白,而且旁边学政脸色难看,他不高兴的事,那他们就高兴。 不过右训导有些迟疑,过了会才道:“若是下去巡查,下官能否也去。” 左训导似乎明白过来。 是了,他们两个必须有人去一个。 一个是,他们更加了解下面的县学,二是也能及时掌握情况。 既然都给他们放权了,那不管是官学本身,还是下面县学,都要把握住才行。 见这两个一点就通,纪炀有些佩服了。 不愧是在灌江府还能明哲保身的。 但他俩也特殊,官学到底不涉及政务,而且两人以游学为名,可以及时躲开。 再加上还有文官清流的名声,多半不会动他们这种读书人。 纪炀跟左右训导定下,到时候官学派出学政,右训导,还有四个夫子,以及两个助教同行。 看着左右训导给的名单,学政眉头一直拧着,他们完全把自己跳过去,自己在那讨论? 当他这个学政是死的吗? 纪炀从官学走之前,又把资助举人夫子进京赶考的时候说了一遍,又道:“明年春闱,确实是要紧事。” “不过咱们灌江府秋闱也不能松懈,到时候各县,以及灌江城官学的学子里,总有学问好的。” “以前动荡不安,大家静不下心。今年一切安安稳稳的,让他们安心考试,将来报效朝廷,为百姓做事。” 意思就是。 春闱的事他记挂着。 秋闱,也就是秀才考举人,他也记挂。 学生们安心读书就好,其他的人不用管。 后面就是纯粹的激励了。 等左右训导送纪炀出门,纪炀又笑着对左训导道:“我们一出去,至少两个月时间,回来估计都六月份了。” “到时候官学的事情,一定要妥妥当当,顺顺利利。” 左训导立刻笑:“全听大人吩咐。” 当着学政的面,直接让左训导夺权。 他都把学政跟他那两个助教带出去了,就看他的本事了。 他若不行,总会行的。 出了官学,纪炀又回头看看学政,学政的眼神明显带着愤恨,可恨就恨了,也没什么办法。 不行,走之前一定要再写几封信到汴京! 学政根本不知,没有纪炀许可,他的信件连灌江城都走不出去。 更别说官学内里已经有他的人,甚至可以看到他的草稿。 四月初八,极好的日子。 对于春天来得稍迟的灌江府来说,日头刚刚好。 纪炀留了小吏岳文塞在府衙,还有卫蓝看守,基本不会出什么乱子。 身边带了小吏龚选,鲁战,家丁辛顺,更有一些熟悉的官吏。 以及新来的布政使,还有余下不少副职,以及还未确定职位的候补官员。 再加上卫蓝虽然没来,但却跟守城将士姜茂一起给他安排的二十护卫。 这算下来,竟然有五十多人。 不是纪炀想要这么大的排场,他到底是个知府,做事的人也多。 临出发前,直接分成三个小组。 当初在潞州时候,潞州知州怎么派三个小组去检查他那扶江县的,他就要怎么检查其他县! 不得不说,这方法肯定好用,可以迅速了解当地情况,还能节省时间。 每个县从路途到巡查,一共半个月时间,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除了纪炀带的人之外。 五姑娘的人手则少了些,正好二十个,五个有经验的大夫,十个她培训过的医女,剩下则是拉药材的车夫跟俩小孩。 再有江小子江乖乖两人坐在拉着药材的马车上。 他们两个,现在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已经是小帮手了。 官学的事还没处理好,暂时也不会让他们过去。 不如跟着他们身边。 七十多人也算浩浩荡荡出发。 他们走的时候,灌江城百姓害怕了几分。 每次看到知府大人的时候,总是觉得安心,就算没见到他,知道他在府衙里,那也是安心的。 因为只要有他在,递上去的状子一定会管。 从去年十月到今年的四月,他们这里,不仅街道修整了,穷人家的房屋修缮了。 街上横行无礼的事直接消失。 最让人震惊的是。 这都半年过去了! 竟然一次苛捐杂税也没要! 顶多是发了招募令,说秋后有工部派来的工匠去古博城那边修城墙,提前招募一下年后修城墙的人手,到时候会按照当地劳役价格发工钱。 他们知府当初在太新县修石桥的时候,就照常发过工钱,所以这次说给钱,那都是可信的。 但修城墙太苦,估计只有特别缺钱的人会去搏一搏。 那也是秋后的事了,再说了,还有成批成批的罪犯被押送过去修城墙,说不定不需要那么多人手? 不过半年时间,足以让百姓对纪炀产生信赖,更觉得他是个无比和善的人。 他家娘子也心慈得很,经常帮穷苦人家看病,他们两个一起出城,大家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好在捕头卫蓝还在,他是个极正义的,捉贼是一把好手。 谁家丢东西都会找他们帮忙。 卫蓝目送知府他们离开,对大家道:“知府大人巡查完下面就会回来,大家放心。” 虽然心里知道知府肯定会回来。 但听卫捕头这样说,那肯定更不一样。 眼看众人心安,卫蓝继续带人巡街。 知府大人离开,他更要守护好灌江城的安全,不能留一点空子。 城门口的将士姜茂也是,让门口的兵士们眼睛放亮点,一定要检查好路引跟身份,不要让不安全的人进去。 跟着纪炀出城的学政,这才发现灌江城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里的兵士,捕快,小吏,全都在纪炀半年的管理下变得跟之前判若两个城。 一切都是那样井然有序。 街上不再有衣不蔽体的人,无力劳动的孩童老人,也都被妥善安置。 城里但凡有乞丐,都会询问缘由,能送回家的送回家,不能送回家找活计,年老体弱的则送到救济院。 没有流窜的人,治安也变得很好,毕竟家家户户都有附近做保,出现一个生人,便会有保长去向附近巡逻捕快报告,然后迅速清除隐患。 小知县 第262节 这样的灌江城。 竟然有种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的感觉。 是他们读书人眼中的安居之所。 学政嘴里泛酸,可从汴京来的官员们却擦亮眼睛。 知道纪大人是个厉害的。 但如此治下有方,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比之前在翰林院学的理论强多了! 纪大人选择巡查的时机,既是带领他们迅速了解灌江府,也是因为灌江城已经安安稳稳,他可以放开手脚去看其他地方。 不少人对接下来的巡查多了兴奋,更是掏出小本本,他们要跟纪大人学习! 刚开始是兴奋的。 可去完第一个县城之后。 不少人眼中只有疲惫。 三天时间走到第一个抽查到的县城,当天都没有歇息,也没有吃当地知县摆的宴席,反而请了当地老人来吃。 他们则自己吃了简单的饭菜,就按照之前分的小组,去往各个村里了解情况。 纪大人还规定。 一看农田,二看水源,三看居住环境,四看当地学生情况。 而且还要把图册画出来,哪里有水源,哪里田地好,当地民风又如何。 细之又细。 看完之后,大人还会自己下去看情况,如果谁记的东西不对,知县大人也不恼,只让他们再走一遍。 记录的东西不仅要准确,还要精练。 什么文辞优雅,全都不要。 学政对此还提过意见,说文章这东西怎么可以如此枯燥。 可惜纪大人理都不理他,只让他去当地县学指点夫子,又让跟随的右训导指点县学问题。 旁的不说,学政知识储备这方面肯定没问题,不少夫子被他一指点,茅塞顿开。 右训导还记下当下县学所缺之物,等回灌江城之后,都是要解决的问题。 当地县学教谕自不用说。 对这些事感激不尽。 纪炀本人看当地县衙情况,翻看卷宗,闲暇去田间亲自看情况。 知府夫人则带着大夫医女们在城郊空地上开义诊。 他们大概是最受欢迎的了。 纪炀晚上的时候,还会看五姑娘通过义诊收集来的当地情况。 反正头一个县里待了十二天,余下半天休息,加上来的路程,正好半个月。 这半个月做的公务,顶上在汴京当观政进士时三个月的了! 真的很累啊! 大人他都不累的吗? 跟在纪炀身边久一点的龚选,鲁战道:“咱们知府大人一向如此。” “这才哪到哪。” “去年十月那会,那才叫可怕。如今已经好多了。” 这叫好多了? 半个月赶路办差? 将一个县几乎走遍了? 新来的官员们刚想叫苦,但又想到纪炀的性格,再有他们大部分人还没有官职,这会叫苦,以后肯定累不到你,众人只能咬牙跟上。 纪炀看着他们笑,旁边的布政使也笑,低声道:“纪大人,他们到底第一次真正当差。” 纪炀点头:“嗯,下个地方,让他们歇歇。” 说是歇歇,其实也就一天时间,睡个好觉而已。 但对于跟着的官员们来说,简直要大呼纪大人太好了! 等会,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如果大家知道现在有个东西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大概就明白他们这会的心里了? 在他们休息的时候,纪炀看着本子上记录的一条条情况。 还是穷,太穷了。 跟穷相比,这里吃水极为困难。 不少小孩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泥坑水生病。 有三个村甚至共用一口井。 吃水都这样,更不用说农田。 一个个县城走下来。 各处最主要的问题都被清楚记录。 随行的官员们也在这两个月里习惯纪炀的进度,甚至觉得自己做事利落不少,那些没跟来的人,实在可惜,这次他们学到不少东西呢! 越走下来,他们越佩服纪炀。 一个汴京有名的纨绔,伯爵家的嫡长子。 却如此能体察民情。 还真应了那句,治政之道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 纪炀不仅安民,还能察其疾苦。 更是躬亲庶务,不舍昼夜。 他们这些人又怎么好意思喊苦。 等到六月初十,暂时回到灌江城,全体皮肤黑了还糙了的随行官员们,皆是脱胎换骨一般,可眼睛却透着光亮。 什么?回来了休息? 你舍得休息吗? 这次巡查了四个县,还不快整理成文书交给知府大人? 什么?大人没说? 没说你就不做吗? 下面县里百姓等着吃水打井呢! 咱们早点完成文书工作,早点派人去打井啊! 纪炀看着大家精神奕奕去做事,啧啧几声,忍不住道:“有个英雄说过,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飘飘。” 说的真没错啊。 什么井出油。 难道井里不是出水吗? 纪炀摆摆手,说的油田罢了。 跟这些没什么关系。 下面人都那么努力,他也不能松懈,赶紧收拾收拾,处理好这几个县的事,还有八九个地方等着呢。 不过纪炀刚回府衙,就见门口捕快疾步过来,立刻道:“禀告知府,古博城的城主韩潇来了,在府衙等着见您。” “不是城主!代理!代理!”韩潇同样快步过来,看看纪炀风尘仆仆,却精神极佳,开口道,“新来的官员呢?” 纪炀两手一摊:“人手不够,你只能继续代理了。” ??? 天底下,还有这样无赖的人?! 第107章 韩潇气急, 但也拿纪炀没什么办法,早知道他是个这样的人。 甚至在太新县已经去了知县, 重新安排了人手, 古博城还没有动静的时候,韩潇心里已经清楚。 不过他这次到灌江城,倒也不是为城主不城主的事。 更重要的, 还是运送韩家的藏书。 转移藏书,是件极为重要的事。 韩潇想请纪炀帮忙写封书信,有纪炀的面子在, 横穿凉西州各地,应该不会有阻碍, 甚至还会得到帮扶。 毕竟纪炀的名声在西北一带, 早就声名鹊起。 随着灌江府的稳定, 变得格外不同。 韩潇想着写信过来, 纪炀肯定也会同意, 但自己亲自过来,不仅能看着藏书运走, 还能表示诚意。 纪炀当什么事, 这点要求自然满足, 甚至还盖了知府的印章, 表示郑重。 转移藏书这种事,用官府背书也没问题。 毕竟他家的藏书损毁一件,都是极大的损失。 小知县 第263节 纪炀甚至还怂恿都备份一些, 省得后人找典籍的时候要去坟堆里,不对, 要去墓室里找。 那时候能找到点残本, 都能让人欣喜若狂。 没想到纪炀随口说说, 韩潇还真沉吟片刻,竟然是放在了心上。 对古旧书籍来说,每翻动一次都是一种损伤,如果全都抄录确实是个大工程。 韩家却能潜心去做,他们身上特有的读书人风骨格外不同。 等垫着厚厚稻草的书籍慢慢运过来,如果快马十天的路程,估计马车会专挑大路,至少要走一个多月。 这车子也更为平稳,都是专门找来运书的。 如果不是古博城还有事,韩潇估计都会亲自护送,不过韩家其他族老叔伯也在,他们因为这件事,特别从潞州过来。 来这一趟,心里感慨万分,甚至觉得,如果纪炀早来一两年,他们韩家肯定不会搬走。 看看现在灌江城的模样,他们最能知道其中变化。 韩家本就对纪炀心有好感,除了老是“诓骗”他们家主办差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但众人看着办差的结果,心里已经有很大不同。 纪炀在他们临行前还道:“如今已经六月中,还要有大半年的时候就要科举,不知韩家可有想法?” 韩潇跟韩家叔伯等人却并不回答,想了这是纪炀,才开口道:“陛下年老,皇子年幼。” 之前说过,韩家是会等到局势完全平稳的时候再考虑科考的事。 前几年考虑过,但还没准备好,汴京那边就发生几个大臣去世,朝廷为陛下幼子事争吵,接着灌江府也因为汴京的争执无暇顾及,从而灾祸连连。 到那会,韩家已经不再想去科举。 直到现在,以韩家准确的判断来说,如今朝堂不稳,谁都有可能独占一方势力。 此时科考,时局不安,不符合他们韩家求稳的态度。 故而明年并不打算参加科举。 那八个字,陛下年老,皇子年幼。 已经是他们的态度跟分析。 纪炀点点头,并不说对与错。 每个人的立场不同,选择也不一样。 像韩家这种世族,纵然如今没落,可他们是有自己底蕴跟智慧的,否则也不能延绵这样久。 韩潇却微微皱眉。 以前他还能安心选择避世。 可离开灌江府,再回到灌江府,他总觉得自己想法有些不同。 好在韩潇不是个多思多虑的。 着眼当下,才能更好地生活。 往前看,往后看,都会忧虑。 还是赶紧回古博城,当好他的代理城主吧。 那边的事情确实很多。 组织百姓耕田,招募兵士,修建城墙,准备迎接工部去的工匠。 一件件的,根本没让人有多想的时间。 不过也不是所有书都被拉走,留下的韩大夫则把一车子医书留了下来。 因为听说义诊的事,韩大夫准备从古博城到灌江城,一是继续教导五姑娘医术,二是也跟着义诊。 韩潇自然不介意韩大夫这样做。 知府夫人本就聪慧,对医术也有钻研,有个好师傅带着,事半功倍。 韩潇送走那些书籍,留下韩大夫跟医书,这才带着家仆回古博城。 不过走的时候,还是对纪炀道:“等你们巡查到古博城的时候,说不定工部的人已经到了,那时候一起看看这城墙到底怎么修。” “不修好城墙,那古博城带着后面的边城连不到一起去,需要的兵士太多,想趁火打劫的草原部落也多。” 城是到手了,如果要连接到一起,还是需要军事建筑,跟中间几条道路接连。 纪炀明白,点头:“我估计最后才会去边关几个县,肯定能见到工部的人。” 边关太新县,今安县,乃至文饶县这种,他都非常熟悉,自然要留到最后,还是前面的最为要紧。 韩潇离开,纪炀等人也要第二次出发。 这次出发,自然还是带了学政,不管他怎么不情愿,但人到底还是被扔到马上,周围也没人敢阻拦。 其他随行官员,却早就准备好。 他们经历过前两个月的巡查,已经知道纪大人的脾气秉性,回来之后再整理手头的东西,也更加了解几个县的情况。 这次之后,随行官员更加明白治下百姓需要,也更能明白,了解一个地方有多重要。 只有了解才能做出改变。 第二次巡查速度明显快了起来,等到八月回来,监督灌江城这边收完各地夏税,便开始第三次巡查。 这次收夏税,几乎是灌江府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次全都交齐了的,更是说三成便是三成,许多地方还有不同程度的补贴,所以各地百姓手里都能有余粮。 本就是分给自己的土地,不用田租,田税还少,种子化肥再给补贴,家家户户的日子,随着这次丰收,显然更加好了。 特别是巡查过的七八个县城,很多事情都开始着手处理。 比如之前缺水的村子,纪炀回灌江府衙之后,便立刻派打井队过去,同样是官府出钱,让各地方便用水。 有余粮,有帮扶,还有一项项改进的措施。 再加上每次去巡查,还能看病。 以至于下面各地百姓翘首期盼知府大人他们过去。 之前各地衙门是不想大官过来的,整个县里都会战战兢兢,大家发现纪炀过来,不是找茬,只是找出问题,再看看解决方案,更不任由手底下的人大肆吃喝。 那些知县原本就在雷温两家还在的时候,就跟纪炀有联系,这下见他时局平稳,还是依照之前的行事做派,心里自然敬佩。 等巡查到后面的县城时,当地百姓官员看到他们的时候,欢天喜地的。 当然也遇到不少事,也顺手惩治不少人。 下狱的官员直接有随行官员交接顶上,半点不耽误事。 时间一直到九月,纪炀他们终于走到边关几个县城。 可以说是纪炀从灌江府站稳的几个地方。 一路下来,随行官员,乃至学政再看向这些地方的时候,感官更加不同。 如果说,之前知道纪炀的本事,是把一团乱麻的地方一点点解开,但也只是知道而已。 有的是听说,有的是看到汴京许多奏报。 但真的接触了,才知道这里面的事有多难。 特别是这几个县城,纪炀一手拉扯太新县,还扶持文饶县,连另一党派的今安县都能照看到。 如果让他们过来,他们肯定不行。 绝对不行。 估计还没走出太新县,已经被当地势力灭了。 纪炀并未直接去太新,而是去了原本屯兵的地方宁兴县,也就是最西边的县城。 这次准备从西往东走,最后去到古博城,这样一趟下来,整个灌江府彻底走了个遍。 之前武知县在宁兴县这边,这里还被雷温两家勾结,让古博王室肆意抢夺,是个多灾多难的县城。 不说基础建设一团糟,土地更是无人耕种,当地百姓也没什么正经营生,能跑的都跑了。 现在进到县里,看到里面的百姓正在准备接茬种一季的菜,留到冬天来吃。 虽说大部分土地还是荒芜的,而且这里也不能种牧草。 毕竟是整个承平国最靠西的县城,即使古博城回来,他们也还是边城,那城墙一日不修好,就一日没有缓冲的余地。 如果种上牧草,很容易被关外的人觊觎,到时候无异于灭顶之灾。 以前的玉县丞,现在的玉知县带着手下小吏们来的时候,看到纪炀时候,眼神透着激动。 自己做这一把手,才知道有多难。 好在他经验丰富,硬生生把这里拉扯出来。 就连水渠也都修了些,给他几年时间,这里一定能发展出来。 可玉知县一出现在纪炀面前,纪炀身后从汴京来的进士官员们,全都敬佩地看向他。 那小吏龚选跟鲁战率先道:“您就是玉县丞。” “不对,玉知县。” “终于见到您了!” 汴京来的官员们也是同样地激动。 在别处,他们是高高在上的进士老爷,但在从未科考过,但自己从流外官做到流内官,还在纪大人手下做事的玉敬泉玉知县面前,他们只有敬佩! “您就是传说中,一个人做三份四份差事,还能有条不紊的玉知县?” “我们都要跟玉知县学习啊。” “玉知县久仰大名!” 要知道,纪炀身边那三个小吏,岳文塞,鲁战,龚选。 在其他人眼里,都已经是做事顶利落的了。 可之前这些事,都是玉敬泉玉大人一人来做。 这能不让人佩服吗? 小知县 第264节 玉敬泉有些无奈,只好侧侧身,哪有那么夸张,只道:“跟着知府大人身边做事,是很省心的。” 众人下意识点头。 好像说的也没错? 纪炀只听他们寒暄,不过该巡查还是要巡查,不会因为这是玉敬泉就放松。 但纪炀跟林婉芸先去看了看玉敬泉妻儿,玉娘子等人。 说起来,玉娘子原本在潞州扶江县管着香粉作坊,年初的时候只是来看看相公。 可到了之后,玉娘子只道这里的土质不错,很适合种花木,她有意把香粉作坊在这也开设一处。 但还是那个问题。 此处在最西边,就怕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东西回头被人轻易抢走。 玉娘子见到纪炀,自然十分欢喜,笑着道:“咱们扶江县百姓,可是最爱打听灌江府事情的。您在这做的事,我们都知道呢。” “那香粉作坊经营得已经不错,我想着此地百姓跟之前扶江县一样,也就想着能不能在这也做一些。” “只是这里道路不通,一个是不敢种,怕关外的人抢,二是种出来怎么售卖。” 聊着聊着,自然又聊到正事。 不得不说,玉娘子不愧经营作坊多年,心里已经有些思路。 纪炀笑:“等城墙修了,关市照常开了,那就卖到关外去。” 这话的意思是同意这样做。 玉娘子心里兴奋,她想的果然没错! 她当然也有私心,看着他们知县大人的升迁,就知道政绩有多重要,她在宁兴县用自己知道的来办香粉作坊,让本地百姓创收。 回头,回头过个十几,二十年,她相公也能当个什么知府知州的? 自己一手创办的香粉作坊也更有成就感。 总感觉突然有了目标。 纪炀派出去的人走一圈,既感慨这里的艰苦,还感叹玉知县的努力。 站在县城周边,都能看到关外的大漠。 此处也确实凶险。 不是所有人都能放弃十分安逸的太新县,主动过来的。 因为玉知县的宁兴县问题比较少,纪炀他们也不多做停留,等到年末的时候,他也要去灌江城考核,到时候有的是时间说话。 从宁兴县离开,自然再往西边的今安县。 还没进这里面,纪炀表情就有些不同,看了看这次专门带上的卫蓝,微微点头。 可以说,这最后四个县城,加上古博城。 他的目的除开最终地古博城外。 这今安县才是最重要的。 原因自然是,这里有盐矿。 之前便提过,灌江府内七个盐矿,两个在清查的时候,从私人手中收缴。 如今算是都在纪炀手中。 可这今安县的盐矿,却一直在梁王那边。 这就不得不提起今安县现在的情况。 两三年前,今安县知县徐铭刚来的时候,信心满满。 因为他本身学识足够,原本能参加当年的科举,很有希望榜上有名,之后传来宗室里领头人梁王在找心腹,送到边关做官,只要做得好,便可青云直上。 而且内里也有人说了,当好那个知县,就有可能做灌江府知府。 徐铭家人再三考量,送他去梁王那边,最后靠着他所学的知识,果然被选上。 既因为学识不错,也因为宗室的身份。 谁能想到刚来就遇到那件事。 好在纪炀是个不计前嫌的,派了心腹玉县丞帮忙。 不过汴京那边得知后,立刻派了两个干吏过来。 那会徐铭其实对县内的事情上手一些,再过一年半载,应该没问题。 但干吏一来,他也不用多操心。 再等几个月,又派来两个武将。 徐铭知道,梁王并非针对自己,而是隔壁纪炀做得太好,他只好派人来打擂台。 再之后的事就不用说了。 不管梁王多少算计,在纪炀摧枯拉朽处理事情面前,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那两个干吏,加上两个武将,都没能比纪炀做得更好。 可他们也不是没有成效,他们一起努力下,把今安县治理得很好,在灌江府都首屈一指。 特别是里面的盐矿,经营得有声有色。 在关市售卖的盐巴,多也从他们这里出来,既因为便利,也因为内里调配得好。 可惜,这跟徐铭本身没多大关系。 他依旧能做事,但跟纪炀,文饶县赵大人,宁兴县玉敬泉那种完全不同。 不过他到底成长了,比如这次纪炀带着人浩浩荡荡过来,他心里明白,纪炀是冲着盐矿而来。 今安县的盐矿不是灌江府内最大,却是最靠近边关。 以后关市常开,肯定要依靠这个。 如果这里的大笔利益流向梁王,肯定不是纪炀想看到的。 纪炀此次过来,目标不是他,也不是干吏物件。 标准的对事不对人。 让人想恨他都没办法。 因为徐铭隐约发现,这也许,同样是他的契机。 换做刚从汴京出来的时候,徐铭觉得,自己肯定想不了这么多。 但如今思路通畅,已经有些模样了。 不过纪炀怎么才能从自己,或者说从梁王手中夺走盐矿? 这里有两个干吏,有武将,当地兵权也在梁王的人手中。 如果直接调兵过来,那跟梁王宣战没什么区别,他绝对不会这样做。 除开梁王不说,如今盐矿虽然在那边手里,可内里治理的特别好,百姓安居乐业,生机慢慢恢复。 纪炀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那他会怎么做? 纪炀什么也不做。 他还是按照其他县城一样,认真巡查,认真解决问题。 直到翻阅盐矿账本,点了点上面的账目。 这账目自然是假账,虽说都知道内里许多银钱偷偷送到汴京,可到底不敢直白放出来。 盐矿假账也好做。 比如实际开采一百斤,报账五十斤,另外五十隐瞒不报。 又或者把账目写得格外复杂,再或者按照山泽税交给汴京,又或者高价买了盐矿所需的物件。 比如取盐的器具一个只要十文,但花一百文来买,还是向梁王那边买,那其中九十文不就落到他的口袋,看似交易,其实是孝敬。 反正总有许多名目。 徐铭没想到,这大家心知肚明的事,纪炀竟然直接发难:“这账目问题,谁能来解释?” 徐铭并不吭声,不解释,也不承认。 眼看纪炀合上账本,只听他道:“卫蓝,立刻搜查。” “查查真账本在什么地方?” 这怎么查? 他们是在盐矿附近办差的小院里,可谁会把真账本放这啊,肯定早就藏起来。 等纪炀再去其他官员家里搜查的时候,那两个武将肯定已经带兵前来! 到时候肯定会发生冲突。 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找到真账本? 等会。 徐铭看向旁边干吏。 那真账本一直在他们手中,不会吧? 纪炀并不看他们,但早就跟纪炀投诚的小吏蔡源,却忍不住紧张。 他从粤地过来,因为熟悉海盐的情况,所以被派来这里。 当时身份穷苦,被梁王赏识。 可到了这里之后,蔡源对此地情况心知肚明,对上司徐铭能力也心知肚明。 等纪炀让玉敬泉接触他的时候,已经是纪炀朝灌江城雷温两家发难之后,稳坐灌江城的位置。 想着徐铭那边肯定败了。 小知县 第265节 自己也不会再被梁王提起,怎么选择,已经有了打算。 其实徐铭这会大可阻止。 但他沉思片刻,还是一言不发。 纪炀嘴角微微翘起,不错,这徐铭长进太多。 没等急匆匆赶来的两个武将到此,真账本已经找出来。 这账本上,蔡源自然是干干净净,只有另一个干吏目瞪口呆,指着蔡源,又指了指徐铭。 最后看向纪炀的时候,直接后退半步。 纪炀悠闲坐下,手指点点书桌。 “底下小吏私吞盐矿银钱,此事本官必然会禀告陛下,请他决断。” “本地知县徐铭治下不严,疏于管教,由县丞蔡源暂管今安县。” 这账目上自然不是直接跟梁王交易,而是七拐八拐的代理人。 而且一句话,锅已经扣给对梁王忠心的狗腿小吏身上。 摘开徐铭,提了蔡源。 最重要的是,顺手把靠近边关的盐矿收回来。 随行官员看着,眼神不停转动。 这也太简单了吧? 为什么说查账本,就查出假账。 说是假账,然后就能翻出真账本? 他们知府大人在背地里,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明明天天一起办公,却有他们不知道的事? 可看看卫蓝跟他带着的手下。 这必然是早就安排好的吧? 肯定是吧? 其实纪炀完全可以说一句,今安县里一半都是他的人,怎么跟他斗? 等盐矿一一清理接手,顺便放了三个汴京来的官员在这之后,纪炀心里石头落地。 盐矿。 从一开始就存在的问题,终于解决。 那会纪炀知道梁王的人是冲着盐矿过来,他不仅不抢,还帮着他们夺权。 等他们夺到手之后。 自然有自己这个黄雀接手。 内里跟豪强争斗的时候,纪炀也只是看热闹。 如今他们的热闹结束,也到他登场的时候。 盐这东西尤为重要,不止上述说的一种赚钱方法,更有买卖盐引,以次充好等等法子。 赚钱这东西,宗室们研究的总是很透彻。 他们的花销极大,是皇上都要遏制的那种奢靡。 其他地方算了,纪炀不能看着灌江府盐矿落到他们手里。 给他们花一个子都觉得心疼。 只是断了梁王这个敛财的路子,他恐怕又要遭人恨了。 还好有汴京趣闻在前面帮他顶着。 骂,尽管去骂。 给你们途径发泄。 纪炀笑眯眯走出今安县,手下随行官员神情已经悄然有些变化。 纪炀则往外看看,还有太新县,文饶县。 这两个地方他比到家还熟悉。 十日之后。 从灌江城出发,历经近半年时间巡查的府衙官员们,终于踏上最后一段路。 古博城。 那个收复不到一年的古博城。 众人精神鼓舞,巡查完最后一个地方,这次的行程就结束了! 不知道那边又是什么景象! 这近半年下来,还真是受益匪浅! 不过走到途中,因为他们动作迅速些,竟然赶上前面歇息的队伍。 定睛一看,歇息的人里面,还穿着官服? 他们凑在一起正在吃果子。 “太新县种的梨子果然好吃。” “对啊,皮薄水分大,还甜。” “他们这的水果就没有不甜的,纪炀可真厉害。” 听到这话的官员们也点头,他们在太新县的时候,也被塞了许多水果,那边果子确实好吃。 山林上的果子看着都喜人。 纪炀跟林婉芸自然也瞧见他们,再看看他们带着的东西,笑道:“是工部的人。” 是汴京那边派来修缮设计城墙的官员。 可巧了,正好碰上他们。 古博城连接太新县,今安县的城墙,很快就可以动工了! 等城墙按照旧址修好,再加以完善,灌江府的安全就会得到极大保障。 在城墙外面留出大块的缓冲地。 以后的贸易,通关,种田,养殖都有安全保障。 虽然府衙的钱包隐隐作痛。 但只要能建好,那就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这城墙!他们修定了! 灰头土脸在旁边休息的工部官员,实在没想到能在这碰到纪炀一行。 他们也知道纪炀在灌江府内巡查,这会碰上,自然高兴得不行。 众人看向纪炀的眼神还多了热切。 跟着他做事,很容易升迁啊。 工部左侍郎,以前在外地当知州,有了纪炀这个下属,没几年就回汴京了。 他们也想升官!他们也想升职! 第108章 两队人马并成一队, 工部的人跟纪炀也不是头一次合作。 纪炀这种走到哪把路,桥, 城, 运河,修到哪的,整个承平国也少见。 而且大家都知道, 跟着他做事绝对不会吃亏。 上次修石桥的嵇巡等人路过汴京的时候,跟工部好友说了修石桥时候的事。 不用想着预算,随便修, 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 他们路过太新县的时候,专门去看了那两座石桥, 修得果然漂亮结实, 走个千百年的, 应该不成问题? 这次修城墙, 会不会也是? 纪炀轻咳, 隐晦道:“此次城墙,汴京那边虽有支援, 但多从灌江府财政出。” “今年各处花销都大, 所以设计城墙时, 一定要物美价廉才好。” ??? 这跟之前想的不一样啊! 怎么突然变成物美价廉了? 纪炀又道:“毕竟是边关城墙, 该用的东西我们一定会准备,但怎么做的既牢固又高耸,还要便宜。” ??? 想什么美事呢? 我还想月俸超高, 休假超多,身份还体面呢! 这句吐槽一出, 纪炀下意识接了句:“下辈子当宗室就行。” 这话说完, 众人哈哈大笑。 不行, 不能笑。 回头宗室那群人听到,一定气到跳脚。 事实上今安县盐矿的事传过去,他们已经在跳脚了。 小知县 第266节 纪炀跟工部等人,终于见到吴将军跟韩潇的时候,汴京那边已经收到飞鸽传书。 没办法,盐矿简直是暴利,还是梁王插手灌江府最后一个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也溜走了。 气的梁王把徐铭爹娘找过来臭骂。 但再骂也无济于事。 事情已经发生了,那边的权利已经被夺了。 虽说这事明面找不到他头上,可朝中上下难道看不出来? 皇上最近两年也变了性子,竟然没之前那样依靠他。 怎么? 他要是没了,难道儿子还能交给别人? 交给别人,可能徐家江山都要易主。 交给自己,至少还在徐家手里。 梁王揣摩皇帝的心思,宗室这几年过得不如之前,用度一点点削减,早就引起大家不满。 现在他就看着他的臣子损害徐家的利益? 这江山到底是姓徐的! 梁王已经真的恨上纪炀。 原本以为关市的事,他办的不错,说不定还能拉拢,现在看来他还是不识好歹。 惹了那群读书人,又来惹宗室。 纪炀是不是不想活了? 不过想到那群读书人也折腾出来另一份报纸,明显娱乐性也有。 上面还刊登汴京各处好玩的杂耍戏班,惹得他都要多看几眼,估计足够跟纪炀打擂台的了。 暂且先看看他们怎么斗。 灌江府那边他暂时伸不过去,回汴京之后,有他好受的。 说起那报纸,纪炀从汴京好友那,以及工部带来的报纸已经了解到了。 由国子监牵头办得报纸,叫做汴京文报,里面内容也很是有趣,还有当朝大家的书画,已经名家写诗,很是吸引读书人。 偏偏还能雅俗共赏,把汴京各地好玩的搜集起来,好玩的也喜欢看。 有了读者基础,自然可以跟纪炀的京都趣闻对着干。 两边不仅在头版上对着骂战,骂的不带脏字,还要妙趣横生,已经成了固定节目。 后面甚至还在比谁家的连载小说好看,也是吸引人的点。 不少文人对骂战不感兴趣,但对写文章有兴趣,自然也参与进来。 汴京在报纸上的事,可是极为热闹。 工部的人见纪炀面不改色看别人他骂他,甚至还指给身边的人看,说哪句写得妙,以后骂人用得到。 这都行? 这怎么不行。 只要不干扰他做正事,就说呗? 说多了,大家对他那些事也就脱敏了。 而且,他不是去的书信,也给了最好的还击。 没记错的话,接下来十月十五这期的京都趣闻,头版只有两个大字。 呵呵。 就这,没了。 没有文章,没有激情飞扬地骂战。 只有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足以给对方成吨的嘲讽。 字越少,越容易让人脑补跟分析。 不明白意思也没关系,自己猜去吧。 他都说了! 自己很会气人的! 这些人就是不信! 顺手了解下汴京的事,接下来就是修建城墙了。 旧城墙的原址已经被吴将军派人全都整理出来,甚至屯兵的卫所也标注好了。 派来的工部官员忍不住道:“不愧是前朝鼎盛时期建造的城墙跟卫所,至今还有参考价值。” 而且吴将军他们还清理的非常仔细,方便工部的人过来直接测量绘制。 古博城外面在绘制城墙,连古博城本身的城墙也要重新修缮,此地古博王室许久都没管过。 他们接手,自然不能留口子。 随行官员又仔细参观了古博城,看到韩城主的时候十分认真拜见。 这位可是韩潇! 韩家的家主,学识渊博! 他家族老基本都能被称为大家,都尊敬得很。 不过看见韩先生让人带来金银的时候,他们一瞬间以为,韩城主要贿赂知府? 韩潇对纪炀道:“不止这些,还有库房中搜出来的王室财物,账册已经整理好,其中使用也有名目,这些都是清理出来,可以用来修城墙的。” 纪炀看看韩潇,看看金银,又把东西推回去。 换做其他知县,他肯定是把东西先收上来,回头换做东西再送来。 可韩潇这里,自从王室覆灭,他就没说过话,韩潇自然知道是信任,韩家的性格也不会让他动分毫。 既然知道韩家性格,纪炀肯定懒得再管,开口便是:“这些你拿回去,给工部来用。” 工部刚以为是让他们修城墙用,没想到纪炀又道:“用来研究一种新的材料。” 古法的城墙,质量较好的,自然是碎石粉碎,加入打碎的鸡蛋,然后做成胚子。 等没干的时候砌成墙,这样的城墙可以屹立上千年。 但说到底,这样的制作方法,就是现代说的胶凝材料。 而现代的一种胶凝材料,也是大家最为熟知的材料。 水泥。 如果制作出水泥,再加上沙石搅拌,就会成为混凝土。 这种高强度的建筑,或许抵挡不住现代的炮弹,但在古代,实在是大杀器。 所以纪炀在跟工部的人说什么,要便宜,要高耸,还要坚固的城墙时,想的就是这个。 但问题是,水泥也分很多种,如果仔细了解的话,水泥的类型很不少,而且不同地方用的水泥也不一样。 甚至水泥跟沙子搅拌时,还不能用关外沙漠里的沙石。 沙漠里的沙多带土,更细,还有油性,并不合适做混凝土,如果想要河沙,又要长途运输。 还有,考虑到古博城冬日的寒冷,更要研究抗冻的水泥。 说到这里,已经不是纪炀的研究范围之内了。 所以他在等兵部的人过来,把自己早就整理好的两种制作水泥方法拿出来。 现代制作水泥的方法太过成熟,这跟做青霉素太不一样,几乎只要照着做,不用多久都能成功。 更不用说,过来的还都是专业人才,最了解各种土质,各种泥沙,各种碎石之间的差别。 比如工部的人当中,一个叫谈远新的官员道:“草木灰也好,碎石,泥瓦碎也好,还有生石灰,打碎融合,像是用这些东西代替了糯米水跟鸡蛋。” 看看人家,一眼就专业。 吴将军皱眉:“如果研究新方法,会不会耽误时间。”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入冬了。” 现在已经是十月下旬,天气都冷了起来。 工部的人摇头:“就是快入冬了,才有研究的时间。如今这时节还能干活,再过几日此地不是要下雪,根本不能做事。” 吴将军自然了解此地,他在边关几十载,什么时候下雪抬抬头都知道。 可他说这话,也是担心这里的安危。 纪炀道:“磨刀不误砍柴工。” “信我,这东西做出来,古博城将会牢不可破。” 纪炀很少有这样斩钉截铁的话,但凡他说了,都会成真。 这世上吴将军最能相信的人就是纪炀,点头道:“好,我会派兵士给工部大人们打下手,开春之前研究出来,咱们建个牢不可破的城墙。” 众人听着这话,只觉得热血澎湃。 他们收回来的故土,他们自己守护! 他们要把这里变成铜墙铁壁! 工部众人直接分成三部分,测量的测量,研究水泥的研究水泥,重新绘制跟规划古博城的规划古博城。 没错。 工部的人还要帮着古博城重建。 小知县 第267节 在韩潇带领下,当地百姓已经有房屋可住,但周围的建设跟道路依赖前面那王室,还是一塌糊涂。 纪炀还顺嘴道:“反正都修了,正好看看如何规划水利。” 就算现在一时不能完工,但一定要提前规划好,有工部的人在,不用白不用。 工部众人:??? 谁说跟着他干活绝对不会吃亏的? 只能说,不会吃亏是真的,但没那么轻松,也是真的! 等工部的人算下来,古博城已经被砍头的王室们留下来的银钱,也只够修建,重修个一半。 剩下的巨量银钱,还需要灌江府努力。 边关的防卫,当地百姓的建设,处处都吃钱。 纪炀无奈,当知县的时候穷,当知府了,怎么还更穷了?缺的钱更多了? 古博城百姓看着各处丈量测绘,再听到承平国派人过来帮忙修道路修城墙,心里对承平国的归属又多了几分。 旁的不讲,回到中原王朝之后,他们的日子好过太多。 还是灌江府韩家的家主亲自带他们耕牛种田,乡音一样的韩潇让他们很是亲切。 原本以为只有最近的灌江府会管他们。 现在看着汴京来的人。 原来中原朝廷也管他们啊。 随着古博城一点点建设,原本就属于中原王朝那颗心也同样慢慢回归。 最终有一天,会像这座古老城池相同,彻底跟中原王朝融为一体。 那时候,纪炀,韩潇,朝廷的努力,就算没有白费。 灌江府最后一座城池巡视结束。 纪炀给随行官员放了三天的假,让他们好好感受这座承平国最喜欢的城池。 不少官员甚至还诗兴大发,留了诗句在此,看来很是感慨。 相信等他们再来的时候,这座城池会焕发更加不一样的光彩。 甚至整个灌江府,都会因为这次巡查充满生机。 家家有田种,人人有饭吃。 各地官学再普及,慢慢改变乡亲们的思想。 这样才能让这次巡查,这次平定灌江府变得有意义。 十月二十五,林婉芸的义诊队伍也结束最后一次看诊。 可她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她跟纪炀能做的,还有很多。 十月二十七,灌江府的巡视队伍终于回灌江城。 回去的时候所有人心情都大不一样。 他们真正明白圣贤书上所说的,治政之道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 还有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再有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 读过是一回事,懂了又是一回事。 切身体验,更是不同。 从四月出发,到十月底回去,这半年是苦的,但苦的非常值得! 回去之后,他们这些官员将会四散到灌江府各个地方,而他们也从当初的观政进士,变成真正的官员。 成为真正为民做事的官员。 纪炀骑马走在前头,看着落日余晖,笑着对众人道:“要不跑马吧?这种宽阔的地方,最适合跑马。” 古博回太新县定江关之间,确实宽阔无比,他们这七八十人跑马完全不是问题。 只见一群中青年官员,以及林婉芸带着的大夫女医们,在平坦的草地上疾驰。 他们要快点回到灌江城! 快点开始办差! 第109章 时间进到十一月, 眼看这一年又要过去。 众人只觉得时间飞逝,纪炀进到灌江城, 竟然也已经有一年时间。 这一年里发生的事, 更是让人感叹,好在如今事情平稳,只要安心发展, 灌江府就会越来越好。 纪炀这边压住本地士族,又压住官学的学政,一手将他架空, 提拔同样是读书人左右训导,倒是让国子监主簿等人心里莫名好点。 只要不是一味打压他们的人就好, 看来只是不喜欢那学政而已。 不过这仇已经结下, 两份报纸打得你死我活, 和好基本不可能, 除非纪炀低头。 但想到纪炀低头这个可能性。 众人沉默不语, 虽说纪炀如今远在灌江府,他们还没正面对上, 可他低头? 那是不是想多了。 谁也不会觉得, 能快速平定灌江府, 三年时间, 就牢牢掌握混乱之地的纪炀很好说话。 灌江府的冬天也正式来临。 按照纪炀一向的安民措施,今年灌江府各地百姓,都有房屋住, 都有粮食吃。 如果没来得及修补房屋的,则把他们集中安置。 不过这样一来, 每日流水般的银钱都在往外花。 府衙一时传出来几句话, 这完全是用银子在买人命, 但大多数人心里,还是觉得值得。 随着而来的,原本还有各地的考核,纪炀想到手头的事,已经半年来巡查的情况,干脆免了今年的考核。 他跟布政使等人,对他们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随后还看了九月份已经出发前往汴京科考的名单,明年春闱,灌江府已经去了二十五个学子。 对于百万人口的灌江府来说。 二十五个能参加科考的,实在太少。 没办法,以前这地方动荡,只有有钱人才读得起书。 而那些有钱人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没剩几个很正常。 他们估计已经快到汴京,纪炀已经给王伯写信,去安置他们的住处,好歹是灌江府子民,还是要照拂的。 不过具体过去的人,应该还是京都趣闻的掌柜苗书杰。 苗书杰也是灌江府的人,上次科考之后,留在汴京就没走,之后阴差阳错成京都趣闻的掌柜。 但他明年也是要科考的。 一桩桩事情,都在缓慢处理。 纪炀安排下的二十五名举人终于在十一月中旬到了汴京。 这一路跋涉虽然辛苦,但有灌江府捕快开路,还有他们府衙负责食宿,有些参加过之前科举的举子,都觉得轻松很多。 等到了汴京,已经从落魄书生变成汴京风云人物的苗书杰自然前来迎接。 不过具体的东西,还是王伯派人打点。 知道这之后,举人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我也算参加过三次科举的人,在灌江府官学也待了好几年,还是头一次有这种待遇。” 不用风餐露宿,到了汴京都有人照拂,还真是不一般。 几个月下来,众人对纪炀的恐惧少了许多,那学政的话确实也不怎么可信。 苗书杰直接道:“咱们这当中,少有富贵人家,当初我因为灌江府太远,自己身上没钱,硬生生在汴京待了三年。最近一年才仰仗知府大人,日子才好过些。旁的不说,这份恩情便无以为报。” 其他人同样点头,心里甚至还有点羞愧,不该对知府大人有偏见的,他手段确实凌厉,那也是对向恶人的。 而且学政所说,纪炀宁愿用女子,用农夫做小吏,都不愿意用他们举子,看起来确实有原因。 先不说纪炀带着众人下去巡查的事,大家都知道,那一走都是几个月,回来一趟,身边人都瘦一圈。 再看看人家的本事,知府看不上他们,好像很正常? 等再在汴京待了一段时间,他们这才知道,苗书杰所说的,日子才好过些,实在是谦虚。 他如今是风靡汴京的报纸掌柜,不少书生见了他,那都要巴结。 谁都想让自己的文章刊登在上面,不仅能扬名,还能有稿酬。 更别说那些商家了。 不少商家更是争着要在汴京趣闻上打广告。 等知道,这都是他们知府大人的主意时,甚至还找了朝中高官子弟,还有个郡主在后面做帮手。 实在震撼他们这群从灌江府来的“土包子”。 等看完从二月二十五发行,一直到如今十一月份的报纸。 灌江府的举子们:感觉学会了很多花式骂人的方法。 特别是那两个,呵呵。 嘲讽拉满了! 他们知府一边巡查地方,一边还能做这种事? 有点太厉害了。 小知县 第268节 而且这报纸内容也让他们废寝忘食,什么宫廷密事,前朝趣闻,再有野史记载,小说连载,都好玩得很! 如果不是苗书杰过来督促他们好好学习,等着明年春闱,估计都要沉迷下去了。 没办法,报纸实在太有意思了! 也有人去看了对家报纸汴京文报,那边文艺许多,虽然不如那样妙趣横生,但在上面发发文章,写写诗句,同样有意思。 汴京,有趣的事情太多了。 直到他们又去看了场葫芦放映的“电影”,最经典的葫芦娃自然不用说,后面还做了几个缠绵悱恻,又或者义薄云天的电影。 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等回来一问。 这还是他们知府大人的手笔。 还说这种做电影放映的葫芦,只有他之前任地扶江县才能产,已经成人家那边支柱产业。 如果有一天,他们灌江府也能这样,那就好了。 一趟汴京之行,虽然最重要的科举还没参加,可他们对自己的未来,对灌江府的未来,都充满信心。 要说以前觉得知府不用他们,是看不上他们。 现在明白。 不用他们,是他们真的不行! 看看这些差事,他们哪个做得来。 知府大人一手管着那么大的灌江府,在汴京还能风生水起,听说皇上都喜欢他,还是林大学士家的女婿,更是伯爵府的嫡长子。 他们这些人想给知府大人当差,还不够格呢! 只有奋发图强,以后才有做事的可能。 而且这些事那么有趣,他们也想试试! 灌江府来的二十五个学子几乎同一时间开始奋发图强,无形中跟灌江府“卷”的气质,倒是有些相符了。 等到十一月下旬,纪炀收到书信,知道他们已经安置好了,算是了却一桩事。 但他无暇给他们太多目光。 今年年前的关市又要再开一次,上次关市还是一年之前,按理说已经相隔太久。 不过因为去年那两场大战,周围部落国家也不敢起哄逼迫关市的事。 毕竟现在承平国灌江府知府,那是真的会发兵,真的会打仗。 不说凉西州,就说古博城里,收揽古博叛军,加上本地兵士,还有这一年来招兵买马,逐渐建立起防御。 虽说城墙还没修建,但兵马充足,粮草充足。 他们大后方还种着药材,养着医女大夫。 按现代的话说,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力量。 纪炀拿着整个府的税收,自然不吝啬这些建设。 再说,他们这些兵马大多都有实战经验,五六万的兵马,四万都参与过去年那两场大战。 种种原因之下,纪炀发展灌江府时并未随意开关市,外面的人也没什么意见。 再也没有那种,关市刚停几个月,就敢出兵侵犯的情况。 可纪炀也知道,马上十二月,关外日子确实难过。 虽说这话有些过于理想,但天下之大,普通百姓的日子都是一样难过,他也不会真的看着友邦有难。 退一步说,自己邻居有乱子,难免波及他们。 所以去年九月十月开的关市,已经过去一年多,该再开放一次。 更别说今安县的盐,太新县的水果,文饶县养的猪肉,还有正丰县烧的木炭,再有远旬县收的兽皮。 左县右县做的日常用品。 零零碎碎的,都是关市上必买的物件。 灌江府下面县城早在半年前就得了灌江城的消息,让他们组织生产,说年末再开放关市。 如今兑现诺言,不知多少百姓喜笑颜开。 种地有了保障,余下还能做手工补贴。 他们都知道自家知府大人是厉害的,可没想到头一年都得了好。 东西陆陆续续都往太新县运。 太新县的靖临关,定江关,两个关口都开放了,今年的货物多,两个关口都开,不容易堵塞。 以前送到靖临关外就好,今年要多走一段路,送到古博城里。 古博城,作为前朝就交易的大城,同样能肩负起交易的重任。 远远看过去,那交易队伍好几里地。 不过关外部落小国听到开关市的事,第一反应是,绝对不去你们承平国境内交易。 只能在古博城外的缓冲地谈买卖。 往年那地方开放给普通百姓跟商户,部落跟小国则进到承平国营帐来谈,算是表示优待。 可今年他们都不要这份优待,一定要在空旷地方交易。 原因自然是去年的心理阴影,生怕他们哪点得罪承平国,跟古博城王室一样,直接被拘禁起来。 虽说时间过去一年,但留下的威慑依旧存在。 纪炀自然不介意,吴将军,韩潇也不介意。 但今年古博城前面的缓冲地则被建设得极大,工部的官员们,甚至放弃里面城墙测量。而专门去缓冲地扎了几处木桩,说以后要在这附近修水渠,修道路,这样更方便以后关市交易。 虽说这些都是无主的地。 但直接安了木桩,还要修路修水渠,就变成实质控制的地方。 吴将军他们怎么可能反对。 那提议在关外缓冲地交易的部落小国一下子傻眼。 可这会也不好反驳。 自己提的意见,只能自己咽下去。 谁能想到如今灌江府的知府这么无赖? 如果他们要跟韩潇讨论纪炀有多无赖这件事,说不定还能找到共同话题? 这次的关市,在太新县做后勤,古博城主导,以及吴将军守卫的情况下,进行的还是非常顺利。 一年的货物卖出,关市税比之前二十七万多了不少,将近六十万的税款运到灌江城已经是十二月下旬。 可关市税刚到,宗室的信件也发过来,以梁王为首,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宗室,都在询问今年的关市税能不能提前送到汴京。 实在不行,正月送到也行。 说是过年宗室用度紧张,很需要这笔钱。 六十万两的关市税,赶在大冬天,送到你们口袋?让他们享乐? 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纪炀自然不肯。 但宗室过问,确实是正当名目,就连皇帝都不能阻止。 毕竟关市税向来用于宗室,甚至写在律法当中。 前面的二十七万关税送到汴京后,皇帝好一阵周旋,算是只给他们几万两,已经引起强烈不满。 去年关市之后立刻开战,银钱用于灌江府建设,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今年这银钱,他们早早已经看过来了。 可惜,在纪炀手里的关市税,基本不可能给到他们。 城墙还没修好,古博城还未加固,平整缓冲地的土地都需要人手银钱,他不可能送回去。 纪炀收到信,洋洋洒洒写了篇文书回去。 正月里收到税钱是别想了。 但收个解释还行。 什么这些钱要用来修筑城墙,加固古博城,这样才能让关市更加畅通。 等加固之后,一年四次关市,每年都能如此,还不会有税银被抢的风险,更能跟远处的西方国家做交易。 他们那边的珍贵香料,难道你们不想要? 建立稳定的交易渠道,难道不好? 如果觉得好,那就等等。 这钱请求陛下同意,让他们修建城墙。 没错,这文书不是写给宗室,而是写给皇上。 他可没那么傻! 自己拒绝宗室! 如今已经得罪了读书人,再狠狠得罪宗室,多不划算。 还不如全都交给陛下。 有皇帝在上面顶着,总好过他硬抗。 他的专业在基建!不在政斗! 经过这许多事,纪炀对皇上的性格已经有些了解,写这封信,不说有十全把握,也有八分。 信件寄出,已经到十二月二十八,也就到了承平国放年假的时间。 小知县 第269节 等到正月初六,各处再来当差。 虽说平时忙碌了些,但逢年过节,纪炀从未耽误过大家休息。 再卷的人也是要休息的! 特别是过年的时候,灌江城还比往常热闹,各处店铺都已经挂上彩帐,十分有过节的气息。 官学,私塾也已经放假,学生们也出来逛街,显得更为热闹。 更别说今年大部分人手里都有些闲钱,逛街采买,十分惬意。 不过纪炀发现,灌江府里竟然有京都趣闻跟汴京文报,像是从汴京那边带过来的,然后这边又偷偷抄写,在大家手中传阅。 没想到那两份报纸已经风靡到灌江府。 其他地方百姓看到这两份报纸,可能还各有想法。 但灌江府百姓一看到汴京文报上面骂纪炀的话,全都气愤到不行,识字的人一般会给不识字的人念报,念着念着恨不得打人。 怎么可以这么说他们知府? 如果不是知府,他们会有这样的好日子吗? 等知道这东西跟当地学政有关系,当天晚上学政家中屋子就破了个洞,估计是哪个百姓抹黑去砸的。 其他地方百姓看到这报纸,只会好奇纪炀到底做了什么,让两方人在汴京为他们吵架。 等知道他用普通佃户,普通农夫,普通女子做差役的时候,每个人的反应都跟他们的身份相符。 而这全天下,最多的便是普通百姓,而女子也几乎占了所有百姓的一小半。 他们听到当地豪强门阀大骂纪炀的时候,心里却在暗暗叫好。 甚至生出一种想法。 为什么人家那边可以平分土地,为什么人家那边农夫也可以做官。 他们这边不行呢? 人家那里原本也有许多佃户,可如今都有自己的土地。 随着报纸的流通,对这件事的讨论越来越多。 厌恶纪炀的,喜欢纪炀的,人数都在上升。 可等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发现普通百姓的数量,普通百姓的心声,才能决定很多事情。 昌盛三十九年,正月初六。 纪炀,林婉芸,带着两个孩子从街上回来,主要给江云中买了许多衣食物件。 过了正月十五,他以后就要去灌江城外的指挥营,专心跟着凌县尉。 虽说江云中才十二,但他跟着学武艺也有三年,不好荒废。 读书虽不算灵光,可练武天赋也好。 指挥营里还有专门的武将教导,他也愿意去的。 江小子江乖乖里,乖乖读书最好,人也聪明,平时虽然不爱说话,可遇事不慌,还很有想法。 所以乖乖就继续留在他们身边,继续读书,也跟着五姑娘。 这次出门采买,也多是他俩的东西。 两个小孩自幼没分开过,这会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纪炀跟林婉芸看他们回自己小院,笑道:“算着时间,认识他们已经有六年之久。” 他们两个也认识差不多六年。 虽说其中成亲也有三年,可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关系,更是友达未满,比友人亲昵,比恋人稍差。 但对比相敬如宾的真正夫妻,却多了几分温存跟契合。 这份契合跟默契,是多年真正夫妻,都难得有的。 纪炀这会看着两个小孩离开,下意识看了看林五姑娘,见她眼神温柔,回头对他道:“再去看看兔子?” 两人目光对上,无意停顿片刻。 纪炀微微点头,倒是让林婉芸尴尬片刻,轻咳:“等会去也行。”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们喂死的第多少批兔子,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一时无言。 可身后的小厮丫鬟们却下意识放缓脚步,等到两人到“实验室”的时候,有眼力的下人们已经看不到了。 两人下意识笑,快速换了衣服去看小兔子。 这次还是十只兔子,六只重伤,四只轻伤。 而这次的结果更为无奈。 六只重伤的,三只明显已经得救,另外三只死透了。 那四只轻伤的,全都没了?根据经验,全都是过敏没的。 他们做出来的青霉素堪称毒药啊。 可又不能说它没有用? 不过好歹是有进展的,如今大半年时间,就能做出二十份的量,已经很不错了。 这几年的辛苦是有收获的。 虽然收获只有一点点。 两人也不丧气。 下次再试! 反正小兔兔这么可爱,他们可以再试很多次! 过了正月十五,送云中去指挥营,纪炀则要启程去古博城,水泥也研究一两个月了,那边来信说有了进度。 这种事,纪炀肯定亲自前去。 府衙暂时交给布政使,这位布政使脾气温和,一看就是辅佐的好手。 而朝廷说的灌江府通判,迟迟也没消息,布政使更是知道,这是陛下开恩,让纪大人放开手脚做事,所以根本不拿年龄上的架子,做事痛快得很。 这次五姑娘没跟着去,她跟韩大夫在商议开设女子书院,准备传授医术。 不过这事不算简单,需要慢慢斟酌。 纪炀并未问太多,林婉芸做事,他哪有不放心的。 说走便走,交代完事情,正月十八,纪炀便带着小吏鲁战,岳文塞,还有卫蓝安排的护卫出发。 顺便把用关税买来的建筑材料也带过去。 什么? 关市税要给宗室? 他不清楚啊! 有什么问题,就去找陛下吧! 此时的汴京。 皇帝早就收到纪炀送来的书信,明显把关市税用途的事递到他手上。 看似请示用途,其实是让他来“说服”宗室。 皇帝笑着摇头,让观政一年了的皇子再次看看这封文书,开口询问道:“皇儿觉得,这事要不要同意,纪炀又有什么想法?” 十二岁的皇子已经在桌案前有了自己的凳子,但他身量到底不够,只能努力挺直腰板,认真看着文书,回答父皇提出的问题。 第110章 摆在十二岁皇子面前的, 是两个问题。 应该按照祖宗律法,把关市税给到宗室, 还是依照纪炀的请求, 拨到城墙用。 十二岁,现代小升初的年纪。 但身为皇子,他却要考虑这样的国家大事, 好在他有父亲,有下面的臣子,还有自己本身就勤勉的性子。 虽不是什么天纵奇才, 可他懂事理,明是非, 能分辨忠奸。 “以往关市税不多, 约莫有几十年并未开放关市, 那时候宗室的银钱都够用。”皇子想到自己叔叔伯伯姑姑们往日的奢靡, 开口道, “对比起来,还是修建城墙更重要。” 那是起过好几次兵乱的边关。 以最朴素的想法, 也该想到, 那边的城墙有多重要, 加固收复的古博城多重要。 其实宗室的人未必不明白。 但明白, 跟把钱用在自己身上,那是两回事。 皇子徐九祥认真道:“父皇,应该把关市税交给灌江府, 建设边关。” 纵然自己的儿子没有说出什么深刻的道理,但他心思淳厚, 能够考虑到事情的根本, 就说明是个明白孩子。 更是个听劝的孩子。 皇帝微微点头:“那就建设边关。” 皇帝没说的是, 就算皇子说按照律法给到宗室,他也会点头。 但他同样会让皇子看看,把银钱给到宗室的后果。 他的孩子自己是知道的。 勤勉有加,克己守礼。 在普通孩童中还算聪慧,但作为帝王的儿子,作为未来的太子,他缺了些狠,缺了些果敢。 更缺了些敏锐。 小知县 第270节 若是普通人家的唯一儿子,也能继承家业。 可他是皇子。 或许是作为父亲,他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担心。 不过今日听皇儿的选择,皇帝只觉得心里放下了大半。 有时候明是非,比任何聪明机灵都有用。 皇帝批准了纪炀的文书,仔细教导皇子其中的道理。 更说了为什么纪炀要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身为皇帝,下面的臣子给你出门办事,遇到事了,难道让臣子直接扛下去? 人家为你卖命呢,一边办事,一边还要顶住压力。 难道作为主事人看戏? 这定然不成。 纪炀也心知他远在灌江府,自己料理不成这些事,直接把事情推到皇上这,既是投诚也是表示亲近。 咱们是一起的,所以老大您帮帮忙,肯定可以吧? 宗室要钱,是进自己荷包。 纪炀要钱,那是给徐家江山建设城墙。 选哪个,简直一目了然。 虽然皇帝是为了徐家江山稳固,纪炀是为了边关百姓安全。 但聪明人总能找到合适的中间点。 汴京勤政殿内,皇帝父子两人还在进行今天的教学。 灌江府的纪炀已经到了边关古博城。 他带着大批材料过来,刚进城门,就看到几个穿了官服的人在城门口铺水泥。 城门口左边那半已经铺设好了,看样子还浇了水在做硬化,另一半正在施工。 好笑的是,官员们撸着袖子在仔细铺,旁边劳役们则看着他们做事。 没办法,水泥刚做出来不多,还是珍贵东西。 工部的这几个官员舍不得浪费一点,这城门口的道路肯定要亲力亲为。 从去年十月到,现在次年正月下旬,他们过年的时候都在研究水泥,越研究越觉得这东西甚至可以跟传统城墙一起使用。 一个当胚子,一个浇筑,如果有结实石料在里面,那简直更完美。 这两三个月里,他们不仅按照要求做出水泥,甚至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通过对前城墙的实地考察,建造图纸都开始画了。 如果不是天气不合适,估计已经开始动工。 这次给古博城城门口修路,则是他们自己突发奇想,试试做成路面怎么样。 还专门从沙漠里晒出细小砂石扔掉,只留大颗粒沙石,还在水里洗了许多遍,这才用来搅拌。 如今看来,他们因地制宜的做法果真不错。 纪炀来了之后也没进城,干脆跟劳役们站在一起,看着汴京来的工部官员们灰头土脸干活。 不是他不帮忙,也不是他手下闲着。 是工部这些人正惊叹水泥的可塑性,说什么都不让他们动手。 等韩潇听到消息出城,干脆跟纪炀一起看工部官员们修路。 又一会吴将军手下的卫拓来了,同样在一旁看着。 卫拓就是当初古博城内几支叛军之一,当初他手下李弦到太新县偷偷换东西,被纪炀逮了个正着。 没想到却是他们命运变化的开始。 所以卫拓每每看向纪炀,总会觉得心里激动,感谢纪炀给他一个复仇的机会。 他被吴将军派来跟着工部,毕竟他是土生土长的古博城人,对此地最是了解,有他带着可以事半功倍。 卫拓怎么也想到,自己当初还是人人喊打的叛军,现在却是正规军了。 更别说工部的对他十分客气。 听说他是纪炀一手提拔后,关系更加亲近。 这会纪炀过来,他自然赶紧赶到,没想到竟然一起在城门外,“监督”这些四品五品官员修路? 纪炀,韩潇,卫拓,边聊边看修路,不知不觉中,看修路的,比修路的人都要多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这磨洋工呢。 工部的人一边修一边夸水泥有多好,更说这东西做起来便宜,应该还有很多锻造方法,若不是时间来不及,肯定会立刻研究。 都不用纪炀多说,这事肯定已经上了他们的日程。 等水泥路平整了,众人才从左半边已经修好的地方进到古博城里面。 此时的古博城内里已经在修缮,明显比年前好多了。 等众人坐下,纪炀认真看了设计的城墙图,工部的人则道:“大致还是按照前朝旧址,有些地方做了改动,两边城墙一共修进三百里,再加上加固古博城。用料跟所需都已经写上去。” 纪炀自然也看到了。 几乎是天文数字,关市税往这上面一放,那都是毛毛雨。 不过没关系,又不是只开一次关市。 用关外部落那赚来的钱,来修建防御关外部落的城墙。 听起来,好像也很合理? 里面吴将军组织修这城墙,外面韩潇继续开放关市。 到时候此地一定非常热闹。 关外部落若是有什么动作,那此地组织起来的劳役都能让他们退避三舍。 纪炀来之前就想到这里的一切。 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就开始修城墙啊! 纪炀点头:“先建,修多少是多少。整个灌江府供养城墙,总能修好。” 这是一个至少两年才能完工的事情。 需要的劳工也非常多。 等这些图纸确认完毕,灌江府今年所有劳役天数都会用在这上面,整个灌江府的男丁都会分批过来。 就因为古博城要做这样的大工程,纪炀才千方百计把韩潇留在这。 但只要建好,那承平国西北防御就不是问题。 有这样坚固的城池城墙在,还有日益兵强马壮的守边军。 那附近的县城都不用再担心安全,可以安安心心地发展经济。 厚厚的图纸跟资料全都翻看完,纪炀看向众人。 此刻在这里的,是古博城城主韩潇,灌江府指挥使吴将军,负责此事的卫拓,还有工部的几个下属。 “二月初,便开工。” 纪炀向来话不多。 可他简单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心潮彭拜。 赶了那么远的路,准备了那么久,为城墙准备无数银钱材料。 终于得到这句话。 开工! 二月就开工! 属于承平国西北的铜墙铁壁,很快会开始建造。 报名的工匠里面,有很多人都是古博城百姓,这里十几万百姓,已经出来一两万人。 一个是他们想挣这份辛苦钱,另一个是他们太知道被关外人骚扰的感觉。 以前古博城王室不管,百姓苦不堪言,如今能把自己家大门修整好,谁不愿意呢? 除了自愿报名的之外,还有灌江府重刑犯也被全部押送过来,他们大多都是之前没被砍头的豪强乡绅,年前就被送过来修建营地,现在继续修城墙。 以前都是他们拿着鞭子在后面督促百姓给他们种粮食,现在完全变了,成了他们辛辛苦苦给灌江府百姓修建城墙。 吴将军早就把他们治的服服帖帖,纪炀更想到一个古人的一个法子。 哪个犯人做的砖石都要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回头如果砖石出了问题,直接找到建造砖石本人,本人还在那就本人砍头,本人不在就寻他的家眷。 别说这样做太狠。 他们当初奴役百姓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还有今日。 那些被他们欺压的百姓若知道了,这会拍手称快。 古博城内的罪犯几乎也是如此。 等纪炀用牧草把凉西州重刑犯换过来的时候,负责押送的官员还道:“别说凉西州了,潞州那边的恶徒听到最近犯事会被押来修城墙,他们都不敢做恶事,生怕被送到你这。” 纪炀这名声,越来越两极分化。 作恶的人,看他像阎罗。 普通百姓,看他像菩萨。 乡绅们恨不得他死。 农夫却想让他去自己那地方当长官。 不管到底是什么,纪炀看着城墙一点点修建,心里的满足无限扩大。 小知县 第271节 难道这就是基建的快乐? 整个古博城都在大兴土木。 从古老的城墙里散发新的生机。 城墙,水渠,河道,医疗。 慢慢来。 作为承平国最西边的灌江府,很快会让世人震惊。 成为西北最稳固的城池。 对了,古博城的城墙已经不用怎么操心了。 那文饶县养得羊他要去看看。 当初说过,要让灌江府的羊驰名汴京。 现在也该到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第111章 说到底, 不止要去看文饶县的猪羊,其他各县的经济也要抓起来。 本地马儿就不说了, 不等军备整齐之前, 肯定不会售卖。 如今的猪羊却是可以卖的。 特别是文饶县几万亩牧场的羊儿,奔跑在草原上,怎么看怎么香。 除开文饶县的东西之外, 以及太新县连带附近两个县城种出来板栗,晒出的果干。 再有灌江府特有的珍惜兽皮,更有几个盐矿做出的上好细盐。 左右两县依托靠近灌江城做出来的各种手工。 更别说距离南边靠近蜀地做出的布匹, 那布匹不算细致,却是寻常人家常穿的。纪炀上次巡查的时候, 鼓励当地百姓在粮食种植之外, 各家各户都种些补贴家用。 如今一年过去, 都已经初现规模。 每个县都有可以深挖的点。 有山的, 寻山货, 种茶种果树。 有水的试着养殖,有土地的, 提高粮食产量的同时多多修建水渠道路。 一个地方安稳发展一年, 都会与众不同。 如今纪炀看着下面文书, 以及派出去的暗探明探, 对灌江府各地的发展都很清楚。 这次从古博城出来,看着城墙开始修建,他固然开心。 但也说了一件事。 那就是银钱不足。 灌江府内的银钱不能全部掏空给到城墙, 那任地一时有灾祸呢,将士们的吃喝呢, 各地维护治安的银钱呢, 急着修建水渠的村落呢。 衣食住行, 哪个都重要。 甚至修城墙的目的,也是为了保障百姓衣食住行。 万不能本末倒置,激起民怨。 灌江府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当初光脚不怕穿鞋的,各处的发展还在初期,更是脆弱,只能万分小心。 既然不能掏空家底,当败家子。 就只能搞创收了。 而创收就在灌江府的土地上。 在古博城的时候,韩潇曾私下问过,如果皇帝要把关市税给到宗室,或者给部分,那他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关市税款确实不少,但他不是只着眼这点银钱的人,更不会太依赖汴京那边的信任跟“大度”。 纪炀早就想好除开关市税之外的创收方法。 灌江府内十五个县的物件,既能卖到关外,也能卖到关内。 头一个要出场的,自然是早早养殖好的羊群。 这里的羊肉肉质鲜美,没有腥膻,吃起来还肥美,更因为牧场牧草充足,让此处羊群得以大量繁殖。 已经从最初的三千亩地,增加了五千亩,如今七八万亩,听说文饶县赵大人,还在联合其他县,准备一起做养殖业。 养羊这事,当初是太新县先做,但之后太新县转行专门种牧草,养羊的事就渐渐全都转移到文饶县。 所以纪炀刚进去文饶县附近,就能看到青青牧草,已经随着三月份的春风渐渐变深。 过了冬日,正在慢慢恢复精神的羊群懒洋洋的,还有小羔羊在旁边奔跑。 纪炀一来,原本在牧场巡视的赵大人立刻赶回来。 两人也是有段时间没见,上次文饶县去古博城关市卖羊皮卖羊毛,纪炀没去,等纪炀去古博城看怎么修城墙的时候,赵大人已经回来。 不过再见面,关系倒跟之前一样好。 他们到底从最开始就认识。 谁能想到之后的天翻地覆。 赵大人上来便道:“知府大人,许久未见了。” 之前还是知县大人,现在早改称呼了。 纪炀自己还有点不适应,甚至凌俊鹏,玉敬泉他们,还是喜欢喊知县大人。 纪炀笑:“今年的羊养得怎么样了。” “没法种地的地方,尽量都在养。”赵大人喜滋滋道,“来的时候看到小羔羊了吗?中午烤来吃吧?” “这会的羔羊肉很好吃。” 如今的赵大人,不仅精通养羊,还很会烤羊。 中午一行人的炙羊肉就是他来做的。 等这顿饭吃完,赵大人已经乐得找不到北。 因为纪大人一来,就是跟他说好消息。 这好消息就是帮他扩大羊肉的销路! 卖到汴京去! 怎么卖? 怎么运? 那么远的距离,太难了。 纪炀只笑:“这些路程对我们来说十分艰难,对那些豪门大户来说,左右不过费些精力的。” 汴京城内多少豪门世家,为了喜欢的一口吃食,自然可以派家中下人不远万里来寻。 那些想要投机的商贩,也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所以他们不主动过去售卖,让他们自己过来运! 那你说让他们来? 他们就来吗? 纪炀直接道:“三月份的京都趣闻,会连载一个关于羊肉的小故事,到时候你就看看情况吧。” 别忘了,他手握汴京的话语权之一,汴京最厉害的两个报纸之一,京都趣闻! 京都趣闻里面可是有专门的广告版面。 他就把小故事放到广告版面里面,什么?怎么不写成软广,插播到小说页面? 那不是欺骗消费者吗! 纪炀早早规定,如果是广告的话,要提前注明是商家的消息,不能把真消息跟假消息掺和到一起。 套路中透露出那么点真诚。 他是办报纸,但不是无良媒体啊。 再说,广告放到连载话本的页面,时间长了,那质量自然会下降,还会让读者每每都会担心,自己看小说会不会落入什么陷阱,那多没意思。 所以,纪炀的打算是,在京都趣闻广告页面上登一个有趣的美食故事,再附上羊肉的几个食谱。 看广告等于看故事,看故事还送食谱! 保证他家广告是最吸引人的! 而这个故事,其实也并非现编,而是跟文饶县,太新县的真实故事有关。 就是太新县如今的捕头那轩老爹,那老爹的真实经历。 那老爹是最早跟着纪炀他们开辟农场的人,他之前是古博城百姓,早些年带着家人到灌江府生活。 没想到古博城回归,他又能回古博城看看之前的亲人。 其中有文饶县的羊肉做纽带,用从小养羊到如今年老开辟牧场为主线,讲述一个边关人的一生。 里面还绘声绘色讲了岁月变迁,如实描述那羊肉有多好吃。 这点可没骗人。 灌江府的羊肉确实味道极好。 在凉西州都是有些名气的,如今他们这的羊肉,大部分客户就是凉西州那边。 有周围地方做保证,也证明他们此地羊肉有多优质。 在文章最下面,放着手抓羊肉饭跟羊肉串,还有孜然羊肉的做法。 里面有些香料比较难买。 小知县 第272节 没关系,关外有卖的,开关市的时候,我们这里也可以帮忙购买! 还有一种果肉烤羊的方法,加了甜滋滋的果肉一起炙烤,果子好吃,肉也香甜。 这样的果子,他们灌江府太新县就种! 如果不是太有煽动意思,纪炀都想加一句,您吃的一块羊肉!就是边关的城墙上的一小块砖石! 夸张了夸张了。 这样的噱头一时可行,长久下来,还是保证产品质量为佳。 他们做的又不是一锤子买卖,只有把控好质量,才会让这个地方的羊肉经久不衰。 不管以后这里的知府是谁,不管是什么朝代,东西好,那就会让这个地方的百姓世世代代受益。 内里的事根本不用说。 文饶县赵大人只知道那是京都趣闻! 还是知府大人亲手操刀。 不管是京都趣闻的火爆程度,还是纪炀的本事,赵大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在那上面打广告!肯定没问题! 他只用好好养羊,等着各路商贩前来购买! 如今他对羊的了解,那已经深入骨髓,随便来只羊,他看看屁股看看牙齿摸摸蹄子,就能看出是否健康,肉质肥不肥美。 给羊治病那也没得说,这么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想看到成果的! 文饶县羊肉销路找到,猪肉基本就在本地售卖,如今还没形成太大规模,只够附近吃的。 说起来,经常来文饶县买羊肉的凉西州商贩,以前是不愿意跟灌江府这边做生意的,如今渐渐有了改变。 现在谁不知道灌江府治安变好了,甚至有人讲,以灌江府如今的发展,他们凉西州都赶不上。 没办法,纪炀确实不同,凉西州的知州都同意这话。 想当初灌江府要饭的名头多响亮,更远的潞州都不愿意跟这里沾边,现在可完全不同了。 现在灌江府慢慢发展起来,在纪炀的督促下,各地的撂荒的地慢慢收拾起来,保证粮食的同时,又加了许多副业,通过关市,集市等等,让内里的物件也流通起来。 东西好,卖得也不贵,凉西州的商贩自然愿意过来。 连南边蜀地的蜀商也往这边走了几趟。 只要自己地方发展好,就不怕没有机遇。 处理好文饶县牧场的事,纪炀知道,如今的羊群规模还不算大,等到边关的城墙修好,古博城以东的地方,也就是城墙外面,照样可以放牧。 那么大片的空地如果空着,他会心疼的! 文饶县的羊群还不错,太新县连带着南边两个县城一起种的果树也还可以,能卖果子的已经卖了果子,剩下全都晒成果干。 这里空气干燥,白日阳光充足,很适合晒成果干,虽说不如蜜饯那些好吃,但至少不用糖这种奢侈品来做。 虽说东西便宜,但也是个收益。 更别说去年关市,关外十分喜爱晒出的果干,一口气买了许多,这也给今年果农种植果树多了信心。 其他地方的特产一一看过,没有特别突出的县城,那就修水渠,做好灌溉工程,努力提高粮食产量。 纪炀更鼓励当地百姓主动育良种。 良种的作用不比水利,化肥差。 只有多方面培育,才能让粮食产量大幅提高。 所有货物商品,也都要在粮食基础上再做,这已经是纪炀治下所有知县的基本功。 挣不来钱没关系,不好好种粮食? 那就年底考核见吧! 好在粮食保障都还不错,纪炀也能更加安心发展本地经济。 经济上来,古博城修城墙的速度就能更快。 重点走了几个县城之后,纪炀再回灌江城,收到汴京,凉西州,潞州的来信。 汴京那边,自然是跟京都趣闻报纸联络。 还有好友们近来的消息。 好友们如今都有了差事,其中的颜海青今年准备参加秋闱,也就是秀才考举人,所以现在已经看不到身影。 晁盛辉专门给京都趣闻做事,倒是比较闲散,不过他爹,他叔父都在禁军,他不急着当差。 最后的井旭在兵部也有两三年,差事已经十分顺手,明显已经有了正式官员的模样。 昔日汴京几个纨绔,名声已经大变。 不过他们三个作为纨绔“老前辈”,没事就去酒楼看看新纨绔们的做派。 时不时啧啧几声。 我们当初是不是也这样傻? 竟然那么喝酒? 竟然那么蠢? 往事不要再提,提就提纪炀吩咐他们做的事。 宣传灌江府羊肉! 这灌江府羊肉,他们三人,甚至他们三家都吃过。 这几年里,逢年过节他们送年礼到灌江府,纪炀自然也安排土仪送到汴京,每年这羊肉送去,基本都被各家抢着要。 连不怎么爱享乐的晁盛辉他爹,都夸灌江府羊肉好吃。 如此距离送来的羊肉,满汴京除了跟纪炀交好的几家,还有林家,葫芦秀才滕显那,皇上那边之外,很少有这样的美味流出。 所以以前在汴京老饕们的耳朵里,其实隐隐听过灌江府羊肉的名声。 可要说想尝尝? 那太难了。 先不说跟纪炀交好这几家里非富则贵,就算自己想买也是找不到路子的。 用现代的话来说,灌江府羊肉在之前那几年里,只在小圈子里有名,这自然也是纪炀的手笔。 只不过那时候没腾出手扬名。 现在让他的好友们帮忙宣传,消息自然传得飞快。 作为纨绔界老前辈,他们能夸一个东西好吃,这还得了? 只要多说几句,就会有人惦记。 等到晁盛辉再把纪炀写的小故事放到广告页面,这下就更加轰动了。 经过一年多的发展,所谓的京都趣闻报纸,已经不止在京都发行,不少走商的人,甚至会买上千份报纸,送到沿途各地,好多地方都喜欢看! 随着报纸的流通,让灌江府羊肉的名声愈发声名远扬。 其实更特殊的,还是这次广告的内容。 先不说其他店铺广告,那都是小小的一块,哪有灌江府扬州这么大的版面。 而且也不是什么枯燥的几行字,什么什么街,什么什么店铺,几时开业,有什么活动,欢迎光临这种客套话。 里面是声情并茂,通过那老爹一个小人物,讲述古博城变迁,讲述边关生活,讲述百姓日子的文章。 其实并没有太多国仇家恨,快意恩仇,就是简简单单一个普通的人的故事,但看起来却十分鲜活,写的就是身边每个人的故事。 看着那老爹从乱糟糟的古博城逃到灌江府,原本以为好日子来了,没想到当地豪强竟然如此苛待他。 再看到那老爹看到豪强吃羊时的艳羡,跟他做梦都想再养一头羊时忍不住落泪。 本以为这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没想到朝廷竟然派人过来。 在这,纪炀刻意淡化了自己的存在,强调了汴京朝廷的作用,看着那老爹的儿子那轩当了捕快,看着那老爹被招过去整修牧场。 故事的最后,是已经成为捕头的那轩跟那老爹在草原上做了顿畅快淋漓的烤全羊。 在灌江府羊肉的香味中,结束这个小人物的故事。 那老爹分到了土地,儿子当了捕快,娘子在种牧草,自己在放梦想中的羊群。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其中对美食的描述更加诱人,让人看完之后,既感慨这个故事,又想尝尝羊肉的滋味。 这个故事跟其他连载小说不同,竟然是用大白话讲的,一个生僻字,一个怪词都没有。 所有百姓都能听懂,读报纸的人念得也畅快。 这样的广告模式,实在给太多人带来冲击。 更别说这故事是由真实故事改编,愈发让人觉得畅快。 只是这种行文方式,自然被汴京文报连骂好几版。 可惜了。 人家都说人家是广告了,自然不是你们的锦绣文章,这您也要管啊? 百姓喜欢还不行? 有人骂归骂,可香喷喷地描写,让灌江府羊肉立刻扬名。 再有几个“纨绔”背书,陛下身边的内官也夸,那内官可是去过灌江府的,他夸的肯定没错。 一时间,汴京无数人都对远在边关的羊肉产生浓厚兴趣。 那边的羊肉,真的比他们这的羊肉好吃? 不行。 一定要去试试。 总有些人有钱又闲,还有些商贩看准机会,万里跋涉都要去买卖些那边羊肉回来。 不止是汴京,只要京都趣闻报纸到的地方,灌江府羊肉的名字就响亮到哪。 小知县 第273节 三月初发行的报纸,四月份就有消息灵通的商贩接到书信赶到灌江府文饶县。 文饶县的赵大人感慨,他们知府刚说过做好大宗买卖的准备,这就有人找上门了,若不是知府不信鬼神,自己都要以为他是掐指算来的! 纪炀自然不是掐指算来,而是早早布局。 这些过来买灌江羊的商贩们,也不止会买这一样东西,羊皮羊毛,或者周边百姓做成的皮制品,都能捎带回去。 果干栗子之类的东西更不例外,基本都是那种,来都来了,肯定多多进货回去倒卖。 用一个点,带动其他点,看哪个能生效,再着重发展哪个。 年前做关外生意,年后做关内生意。 除了这些长途跋涉来的商贩之外,纪炀跟凉西州,潞州的联系则要更顺畅。 之前灌江府有乱子,能影响到他们两个。 现在灌江府有发展,自然也可以联系起来。 纪炀除了用牧草换两地的重刑犯过来修城墙之外,同样在做皮货,果子,羊肉买卖。 除了这些民间交易之外。 他谈得更多的,还是灌江府内七处盐矿。 矿盐要比其他盐都要洁净,属于上乘盐,但纪炀在潞州的时候,并未吃过这里的盐巴。 自然因为这里盐矿之前被豪强把持,随意提升价格,潞州跟凉西州也不愿意牵扯,宁愿买其他地方的盐。 现在局势问题,盐矿又都在纪炀手中,既能通过合理的方式卖盐引,还能跟两处官府合作,让他们直接购买灌江府的上好盐巴,价格自然也不会离谱。 不过说起来,纪炀走之后,潞州知州调回汴京的事,大家都知道。 可去年年底,纪炀认识的通判也调走了,听说去了个富庶地方,也是身居要职。 倒是因为之前请凉西州兵马的事,跟凉西州知州关系不错。 可即使如今潞州的知州通判纪炀都不认识,他的信件送到,那边还是热情的。 不说纪炀立场如何,也不说他心到底向着哪边,可他办事的靠谱程度,这都是公认的。 比如说,现在纪炀放出消息,说自己要投靠宗室,或者投靠国子监主簿的文官清流。 你看这两派会不会立刻倒履相迎。 什么? 我们有仇? 什么仇? 都是假的! 他们如今看起来越厌恶纪炀,越说明纪炀的能力。 敌人的厌恶是最好的嘉奖。 反正纪炀是这么认为的。 如此能干的同僚寄来书信,拉你一起搞政绩,你搞不搞。 当然要搞,虽然可以要权衡一下,可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纪炀目的也简单,灌江府处在边关,凉西州也有自己的特产,潞州风土气候更好还有运河。 三个西北地方联合起来,优势互补,会发掘出这三个地方更大的潜力。 如今灌江府的矿盐,便是打通三个地方的头一步。 等到这条商路畅通了,不管是灌江府以及关外的东西运到潞州,通过潞州中转,送到全国各地。 还是全国各地的货物经由潞州,运到西北的凉西州跟灌江府,以及更远的关外。 此行畅通,那此地再也不会成为边缘地带,而是成为输送,流通全国货物的一条商路。 而这条商路上所有百姓,所有地方,都会收益。 让偏远的灌江府跟内里联系的更紧密。 承平国如此庞大的市场以及丰富辽阔的地域不加以开发,那真是可惜了。 纪炀写信给凉西州,给潞州。 提到的两个货物,便是必不可少的食盐,以及各地都用的牧草,还有未来的军马计划。 不少人都知道,文饶县有单独开辟出来的养马地。 这两三年或许还看不出什么,等到以后慢慢稳定,草场持续增加,只怕连汴京都要来这里买马。 纪炀相信,他抛出的这三样东西,绝对会让凉西州知州,潞州知州心动。 要说以前也能写这些信,甚至他刚接手灌江府的时候都行,靠着纪家林家的关系,再靠着他多番说辞,肯定有用。 但远不如现在做出一定成绩,再去寻求合作要好。 毕竟如今手里是有牌的。 这些事情做好,五姑娘那边的女子学校也即将开设,主要教导简单的望闻问切。 五姑娘想的很简单,不要求大家精通,至少要懂点医理,至少不要在生病腹泻的时候,再去吃泥巴喝符水。 就算只能治个外伤,那都是一种进步。 这般行事,不是五姑娘凭空想象来做,而是在走访那么多县城村落之后,得出最朴素的想法。 人不能一下子学会复杂的数学题,但可以先学会一加一,那也是进步。 纪炀自然认同这种想法,科普简单的卫生知识,能大大提高生活质量,更能避免很多疾病,预防疾病跟治疗疾病同样重要。 在纪炀的提议下,还有现代一些医学常识加持,准备在办学的同时,再写出一些简单的医学常识。 比如不随地吐痰,打喷嚏,咳嗽的时候避开人。 有余力的时候尽量喝热水,勤洗手,衣物整洁等等。 一些吃符水的土方,以及发烧去跳大神的做法,也要予以制止,至少在跳大神的同时也去看看大夫。 看大夫也是需要银钱的,这就回到五姑娘办的学医馆处,她跟韩大夫免费办学,也会要求教出来的学生,在最开始行医的时候不能收太多银钱。 更会带着他们不时去义诊。 这些虽说都是很理想的状态。 可加上纪炀全力发展经济,总有一天,生病的百姓知道去看病,也会有钱看病。 那些看着过于理想的想法,确实让人生畏,但能往那个方向进步一点点,就是成功。 总有一天,会有更多人参与进来,一起推动这件事。 但学校这事也吃钱。 五姑娘刚看过来,纪炀就轻咳:“行倒是行,官府不是不可以出钱。” “可如果是官府来出钱教导,那每年至少两次考核,考核不过要退学。” “学得差不多之后,还要任派到下面村子里免费行医,学几年,就免费行几年的医。” 林婉芸睁大眼睛,拍手道:“这样好!” “当然,也有付费进你们学校,那就不管他们了,虽然有考核,但不用退学。只是学费不低。” 两人说着话,韩大夫忍不住道:“对自家夫人竟也如此。” 灌江府上下都知道,想办事,想要拨款,不是不可以,但要有规范的计划,还有为百姓考虑。 让利给百姓,那大概率是能成的。 利润偏向商贾乡绅,基本不太可能。 这第一步成了,第二步则要全方面审核这个计划到底能带来多少好处。 但凡能通过的,基本都会得到不菲的银钱。 只是以后怎么做事,都会有相应监督,还会有相应的条件。 便是林婉芸,便是知府夫人过来讲女医馆的事也不例外。 纪炀甚至还加了几个条件。 所以才会有韩大夫这句,自家夫人竟也如此。 纪炀挑眉:“我家娘子的本事,可不止于此,纵然我再说几条,也是可行的。” 韩大夫:??? 当他没说! 林婉芸则微微眯眼,过后也笑了下。 两人笑起来一样好玩,让人瞧着就是亲密无间的模样。 林婉芸带着几个婢女,又在义诊的时候联系到不少当地有想法的女子,再加上韩大夫这个名医在。 女医馆在五月份便开始招生。 其实条件有些苛刻,很多人学个手艺就是想挣钱,但来这里学习的话,虽说学费极低,还管吃住。 可学几年就要去下面村子干几年的活,不能待在县城,只能待在村里。 这便让不少年轻女子退避三舍,反而是一些家里无牵无挂的,或者丈夫离开,孩子年幼的二十四五到四五十岁的乡下已婚妇女过来。 好在纪炀跟林婉芸早就考虑到这种情况,他们也希望招收家中无男丁的妇人过来,既是给个庇护,也是给门手艺。 以后她们回村回乡,是有立足之地的。 甚至他们想招收的对象也是这种类型。 不会写字,不认字,这都没关系,只要肯学,都是可行的。 等六月份女医馆招生停止的时候,不少人发现,过来的女子,要么是寡妇,要么家里相公生病无法劳作,还有些兵士家眷。 全都是只能让家中女子撑起来的人户。 家中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顶梁,她们则会站出来支撑全家,因为她们本身就是家中顶梁柱之一。 原本是值得鼓励跟尊重的事,却有些刻薄人张口闭口说这里是寡妇馆。 小知县 第274节 闲话传出来的当天,纪炀冷着脸带着卫蓝去住所有传闲话的人。 别说那些故意嬉笑的。 就算张张嘴,阴阳怪气说一个字的,都被拉出来当众掌掴。 掌掴之前还要让邻里出来围观,等人到齐了之后,按照轻重程度不成,享受捕快们的巴掌。 等查到污言秽语源头时,纪炀抬头看看这家门户,这不巧了,老熟人。 本以为他最近老实了,没想到还在生事。 学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人脱了外袍,直接送到边关修城墙! 他是学政! 当地学政啊! 直接被纪炀带人闯入家中,当众脱下儒袍,去掉极有书香味的木簪,冷笑着问他:“你这张嘴,还配说读过圣贤书?” “真是辱没了书本。” 学政指着纪炀,气的半天没说出话。 他把官学的费用拨出给女医馆,自己不过闲说两句!怎么了?! 学政其实也心虚,但他没想到纪炀会这么大胆。 还有,他最近不是忙着赚那些黄白之物吗? 怎么还有功夫管这个? 纪炀冷眼看着他,说到底还是旧态萌发,看着是在讽刺女医馆,其实是在骂他。 如果直接骂他,纪炀反倒无所谓,可在厮不敢骂,只敢挑个女医馆这个最软的柿子。 里面赶来学医的女子,哪个不比他强?不比他值得尊重? 上辈子他的奶奶,也是被这样笑话。 他最明白这些人有恶毒。 上次带着他巡查各地,老实了大半年,又来? 这次可不惯着了。 纪炀直接让他们这一干人等,统统押到边关修城墙,不修完城墙,不准回来。 这件意外一出,倒是让整个灌江府上下风气一清。 想要乱说话的时候,想想捕快们的巴掌。 林婉芸更是久久沉默,她本就是想做什么,便会认真做的性格。 否则在汴京的时候,不会逼着自己当个最合格的名门淑女。 遇到青霉素这种难题的时候,连着三年多的时间,依旧细致认真地研究,纵然开设女医馆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 这次的事并未让她心灰意冷,反而直接道:“终有一天,他们要求着女医馆的大夫们给他们看病。” 说罢转身便往女医馆走,纪炀都没拉住,不过多看一分,纪炀眼里就多一分笑意。 此次插曲并未没有影响他们俩手头任何事。 女医馆里好学之风硬生生被激起。 学! 都要学! 官学那边原本对这事有些意见,但进京赶考的举子们都已经回来。 去的时候二十五个人,回来还是二十五个。 也就是说,他们一个也没考中。 这还有什么脸说女医馆占用他们的经费? 如今主事的左右训导见到他们的成绩,只觉得无地自容,忍不住训斥:“就你们这种水平,就该把经费全给隔壁。” 他们说的隔壁,就是女医馆了。 纪炀眼睁睁看着官学跟女医馆互相看不顺眼,然后互相卷了起来。 这,也行? 不过现在的灌江府怎么回事,好像哪哪都卷起来了? 也不知道从哪带来的风气。 纪炀表示不理解,然后顺手拆开凉西州知州寄来的信件。 他跟凉西州,潞州知州已经书信来往多次。 经过一系列商讨,终于在凉西州知州回信里,得到准确答案,下个月!下个月灌江府的矿盐直接进入凉西州售卖! 这笔交易达成,他们的城墙又能增加好几里地! 凉西州信件寄过来,潞州的信件同样在路上。 六月中旬,西北这三个地方,终于签订好今明两年的契约。 凉西州潞州会给灌江府提供劳役修建城墙,还有盐巴,牧草,未来马匹的买卖。 但在今年九月关市的时候,他们三个地方的物产也会运到古博城,正式进入关市贸易。 一个三赢的局面即将达成。 那两个地方更多货物可以出售,灌江府的关市则开始扩张,货物源源不断往外运。 从民间的羊肉果干买卖,到官员的盐巴牧草采买。 这些事上完全可以看出来,他们灌江府潜力非常大,这仅仅是当地百姓生活越来越好的开始! 有了交易,就有了银钱,有了银钱便可以继续基建,基础建设的成功,能保住更多百姓田地增产收获。 直到灌江城的城墙,道路,水利都让人无比满意,那时候的灌江府将会是什么模样。 所有人都很期待。 所有人都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看着越来越多的商队进入灌江府,纪炀一边心里感慨,一边喃喃:“修路,修完城墙就修路。” 跟在知府大人身边的小吏表示:您还说不知道灌江府为什么在卷!您真的不知道吗! 第112章 昌盛三十九年八月, 跟随着好几批运到汴京灌江羊而来的,还有关于灌江城的消息。 先不说第一批运过来的灌江羊直接被许多豪门许多大酒楼一抢而空。 就说随着而来的消息, 都让人不敢置信。 满打满算, 从昌盛三十七年十月,纪炀平定灌江府,到如今三十九年八月, 也就两年不到的时间。 说那里大丰收了。 因为耕地大幅增多,合理使用化肥,大力发展灌溉, 那边的麦子今年长得极其好。 从那边过来的商贩还道:“都说灌江府很是荒凉,也没看出来啊。” “不过到处在修路倒是真的。” “他们还在用一种叫水泥的东西, 看起来非常好, 不知道汴京什么时候用上。” “那边的麦田真的好看啊, 听说夏收秋收之后, 还要组织当地百姓继续兴修水渠, 因为是给自己田地修,大家都很热情。” “灌江府治安也很好, 每个村里都有巡逻的, 看样子好像还有日常训练, 听说拉出去就是听令的兵士。” “这样的边陲在, 汴京真是可以安心了。” “岂止汴京安心,整个承平国都可以高枕无忧。” 除了夸当地修路跟治安之外,对那边的物产跟风土也是多加赞扬。 他们去那会正好赶上有水果收获, 每日吃得肚子都圆了,走的时候还拉了不少果干回来。 当地的果干可真便宜, 吃起来味道也甘甜。 更让他们津津乐道的还有另一件事:“还有个江南过去的商队, 刚到就水土不服病倒了。本以为会命丧灌江府, 谁知道不知道从哪来了个医女,用当地的盐煮了开水,又开了个方子,两副药下去,竟然就给治好了。” “给她钱的时候,她竟然还不要,说自己还是女医馆的学生,学习的时候是不能收诊费,因为她们上学的钱都是官府给出的。官府命她们学习跟学习后几年,都不能收钱。” “对,那医女还说,如果病得更厉害,还可以直接去古博城女医馆,里面有更厉害的大夫。” 看病免费?只让他们自己买药材? 医术还这么厉害? 等再问下他,商贩就道:“那女医馆就是纪炀,灌江府知府娘子开的。她娘家就是汴京的林家,林大学士的五孙女。” 众人惊叹。 怪不得! 林大学士就是个好官,他家孙女也不得了。 听说以前是名门闺女,没想到去了灌江府竟然那样厉害,还开了女医馆。 听着一波波拉着灌江羊回汴京商贩们说起灌江府,众人的印象里,那个混乱又战事频发的地方,竟然成了物资丰富,粮草充足,治安极好的地方。 这反差让大街小巷都是灌江府的事。 当初纪炀治理潞州的一个县城,就把贫穷县城扶起来,至今汴京三分之一的茉莉香粉都从那个县城出来。 如果说那地方小,可能是个例外,但灌江府呢?他在的太新县,所种的牧草十分畅销。 他之后成为灌江府知府,算起来不到两年的时间,又成了众所周知的好地方。 纪炀的名声简直大起大落。 难道世上真有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一说? 小知县 第275节 之前以为纪炀因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被贬到偏远地方当知县,没个十年二十年回不来。 可如今的情形,众人只能啧啧称奇。 等会。 吹了那么久的灌江羊,味道到底怎么样,还是说只有故事感人? 提到灌江羊,商贩们更是拍着大腿道:“让一让让一让,这羊我的都不舍得吃!” 如果在灌江府本地吃,那还行,价格不算贵。 但千里迢迢运过来,中间还死了不少,那就舍不得了,能带过来的羊都是百里挑一的。 他们肯定要买个好价格! 为什么确定会卖好价格? 因为好吃啊! 他们这些人没到灌江府,只是到了隔壁凉西州,都听说了灌江羊的名头,说是有些富商还会专门赶在最后的时节去灌江府吃羊肉。 听到这话,他们自然是立刻赶过去瞧瞧。 到了灌江府文饶县,就看到有买羊的商贩离开,等坐到县城里,咬牙点了盘羊肉,等吃上一口的时候,所有人不约而同道:“再来两斤!” 当地的店小二明显已经习惯了,面不改色直接加肉。 都说了! 他们文饶县的羊肉特别好! 不信就尝尝! 现杀的羊腿在炭火上随便一烤,还能在里面撒点酸甜的水果汁水增加风味,烤熟之后,外面的焦香,肉质的细嫩质感,带着汁水的油脂充斥口腔,这里面甚至带了些肉类特有的甘甜。 什么神仙羊肉啊! 再来两斤! 等大家吃饱喝足,这才想起来他们过来的目的。 买羊啊! 他们明明要给汴京那些有钱人买羊回去,怎么还自己吃上了。 过来买羊的人心里更明白。 如此美味的羊肉运到汴京,肯定会被疯抢,所以这一路上,尽量让羊过得好好的,比他们自己还舒服,牧草买的也是隔壁太新县培育出来的牧草。 这么一路颠簸,总算回到汴京,根本不担心灌江羊的销路。 确实不用担心,他们这大波羊贩子到汴京之前,已经有提前得了消息,把少量羊尝试运过来的商贩。 那些商贩手里的羊肉根本流通不到市面上,已经被秘密买走。 没办法,实在太好吃了,在灌江府只需六百文的价格,运到汴京,他们就敢卖三十两。 这里要提一下各地的物价,跟现代一样,每个地方的物价都不一样。 一线城市跟十八线小城市的菜价,肉价,都会因各地差异有所不同,影响物价的原因不止有城市大小,也有物产相关。 就像海南的热带水果自然比内里的便宜。 灌江府作为边关,内里有游牧地区,关外也多是游牧民族,在这里的羊自然价格不贵。 如果换做关外,几斤茶都能换只羊。 关内还稍贵点呢。 当初头一次开关市的时候,文饶县赵大人便是趁着开关市的时候,美滋滋地从关外买羊。 反观汴京,这里就算是普通羊肉,普通羊的价格在四五两一只,一般来说一只羊二十斤重,算是普遍价格。 如果是再重一点的,或者精心饲养的,则能到七八两一只。 也就是说,这些商贩们千里迢迢从灌江府运来的灌江羊,直接敢叫到三十两的价格,比原产地翻了足足将近十倍,这里面自然有因为长途运输的缘故,也因为这羊的味道实在太好。 毕竟比本地羊都贵了三倍。 这一批羊贩子过来,一看汴京的情况,有些胆大的直接喊到五十两一只。 毕竟这东西有市无价,汴京那么多有钱人,多的是人有钱吃这一口。 汴京有人听到这价格的事,啧啧几声,这还是吃羊肉吗?这是吃龙肉啊。 没办法,灌江羊有他的独特优势,吃起来就是跟其他地方不同。 就在汴京贵族们为灌江羊兴奋的时候,纪炀的好友们早就在大快朵颐。 五十两一只的羊?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可是纪炀的好友!哪次逢年过节不送点过来啊! 好友颜海青他爹都借着送来的羊肉宴请两次上司,吃得上司十分满意。 更不用说晁盛辉一家。 至于井旭?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 让那些新一辈的纨绔们看看,他们这些老前辈是怎么让汴京疯狂的! 不过大家都知道,如此混乱的价格很快会被平息。 最开始的一只三十两倒像是适当价格,毕竟加上来回路费,还有路上羊只损耗,得到手的利益既会驱动他们长久来做这买卖,也会让汴京不少人户吃得起。 至少现在从灌江府运来羊的商贩,刚进汴京城门口,就会被各大酒楼,各府管事拦下,可见灌江羊的受欢迎程度。 听说还出现用本地羊假冒灌江羊的情况,买到假羊的人户几乎要被气死,甚至都去报官了。 灌江羊受欢迎很正常,带回来的果干也极少,都是山上采摘的果子,本就清甜,经过西北阳光一晒,那口感更是绝佳。 灌江府的货物在汴京,乃至江南江西一带都盛行开。 成了不少人过年都要预定的美食。 对百姓的货物如此。 对接官府的货物更是大宗大宗往外运输。 潞州跟凉西州的指挥使们,一听说定下灌江府的牧草,哪有不高兴的。 他们的牧草打理得好,给的分量也足,是绝好的精饲料,太新县竟然还研究出几种牧草混合,说是营养更为丰富,带回来给马儿一吃,就连最傲气的马儿都高兴。 要知道战马极为聪明,它们喜欢的食物,一定是最好的。 买的盐巴更不用说,矿盐本身质量极好,在纪炀派人监督下,做出来的更干净,送到两个地方的时候,看着十分整齐。 其实除开东西之外,过来办差的官员小吏同样让他们惊讶。 怎么会有做事如此利落的官员,纵然会有些小毛病,但大部分都是早早准备好所有东西,交接完就回去。 问就是县里还有好多事等着做呢。 看看人家灌江府的官吏,这也太勤勉了。 听到这话,过来做事的人忍不住摆手:“去年我们那事情多,年末的时候没考核。知府大人定在今年十一月初查验这两年的政务,大家都卷起来了。” 卷? 什么意思? 可灌江府的人确定东西没问题之后,已经离开。 卷的意思就是。 他们县城的事情已经做的很好了,今年农田开耕了不少,能种地的种地,不能种地的种果树,实在照顾不来的土地养点鸡鸭鹅。 反正看到哪家太穷,或者房子太破,又或者孩子没读书,下到里长上到知县,都会头疼得很。 甚至同一个村的人都会皱眉。 这样是会拖后腿的! 看看人家隔壁村,看看人家隔壁县! 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还不错,谁知道那旁边的正丰县,他们知县发展起炭火买卖,说什么他们西北这边冷得早,暖得晚,很适合发展炭火,如今还真把事情做成了。 还有个县,因为距离文饶县近,干脆买他们那的羊皮,开始做羊皮帽子,羊皮靴子。 另一个县有样学样,买来羊毛,知府大人还教会洗羊毛,翻晒羊毛,甚至做了羊毛的手套跟羊毛大衣,说是十分暖和,等售卖起来,也是极好的。 人家这些县发展营生的时候,自家田地也是顾着的。 所以他们慌啊! 知县天天愁到掉头发。 本以为还有个农业县跟他们一样,都把重点放在种田那上面了,会是同病相怜,没想到知县过去一瞧。 人家是没发展其他经济,偷摸把水渠修了! 现在人家田地挑水种田,根本不用跑太远!很近的距离里,还挖了蓄水池,蓄水池里竟然还养鱼! 好在知县帮他们揽了这运输的活计,算是挽回点面子。 否则等年底的时候,其他十几个县各显神通,那他们怎么办? 放在其他地方,他们的政绩或许还算可以,但在灌江府?真的不行! 整个灌江府卷起来的效果很是明显。 那些过来买卖货物的商贩们的夸赞都是一点点辛苦做出来的。 各地百姓同样觉得忙碌,但如今的忙碌跟之前的忙碌不同,以前忙是给地主赚大房子,现在则给自己赚衣食住行。 而且灌江府的百姓们,心里渐渐知道了个道理,不事生产的人,是没资格大肆享受的。 灌江府,是他们的灌江府,是他们一点点修水渠,是他们种庄稼,是他们养殖。 这一切的改变,最应该感谢自己! 不过他们偷偷感谢一下知府大人,这总可以吧? 如果再有试图欺压他们的乡绅出来,灌江府百姓是不会那么轻易屈服的。 小知县 第276节 他们本身就能组织起来,反抗对方的暴行。 如今的组织,目的会更明确,也会更团结,因为他们已经有过一次的经验! 等送牧草盐巴的车队回到灌江府,纪炀那边也得到消息,如今潞州,凉西州,灌江府,几次商路走下来,已经十分通畅。 各方的物产也在这当中交流,沿途的治安也被三个地方联手控制,更方便交流。 纪炀甚至还看到潞州扶江县送过来的香粉,没想到用这种方式重逢。 而灌江府优质盐巴牧草羊肉,同样随着商队去往其他地方。 从三月开始写信筹备,如今八月十五,灌江府布政使看着账簿,几乎笑得合不拢嘴。 谁说偏远的地方一定会穷? 谁说这里荒凉没钱? 不说本地田税养活当地驻军没一点压力。 再有关外市场,关内交易。 如此大笔进账,已经能窥探到灌江府以后的繁华之景。 但布政使跟当初玉县丞想的一样,纪炀很能挣钱,但也很能花钱,投到基础建设的银钱数不胜数。 更别说还有边关极吃钱的城墙。 那城墙就跟吞金兽一般。 布政使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城墙的作用,更知道因为陛下同意关市税全都修城墙用,在汴京强压着宗室们点头。 如今宗室们换着法地找皇上跟皇子的麻烦,还说皇子需要陪读,准备送自己孩子进宫。 气得皇上两日未早朝,有人说皇上都被气病了。 可第三日瞧着,圣人他精神还不错。 布政使能在这种节骨眼上被派过来辅佐纪炀,人肯定差不到哪去,身后的势力也让他对汴京局势十分了解。 他现在只希望,说皇上生病的消息是假的。 再过几年,再过几年,承平国这个坎就能过去。 布政使都知道的事,纪炀自然也知道了。 不管是林家那边的信,还是好友们送来的消息,都说了陛下被宗室责问是不是不顾祖宗礼法。 在现代人,乃至为国为民的朝臣看来,关市税用来修城墙是再好不过的。 但立场这东西,实在难说。 更别说挪动关市税,确实违背礼法,动摇祖宗礼法,就是动摇这一切的制度。 只要上升到这个地步,更会动摇皇室根本。 这也是他们出奇愤怒,皇帝也只能硬抗的原因。 这就像一个游戏,游戏提前制定好几条规则。 如果有人跳出来要改其中一条规定,那是不是其他人也可以不尊重规则,随意更改? 牵一发动全身,等大家都吵吵嚷嚷要改的时候,游戏也不就是那个游戏了。 身为游戏内的皇上,即使他是掌权人,但他也是游戏的一部分,那些宗室更是条条框框下的受益者,自然拼命维护。 这些事并未牵扯到他。 因为皇上已经一力挡下,最明显的就是,在宗室支持下,如今的汴京文报上,暗喻皇上的文章也不少。 好在纪炀的汴京趣闻也不是吃素的,再有林大学士这种背后偷偷拿着放大镜给稿子,皇子也在写稿投递。 如此,就注定不会让那群人完全掌握话语权。 纪炀能看出,汴京的争斗比前些年复杂了许多。 这种情况,只能有一个原因。 皇上的病是真的。 他的身体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好。 纪炀看着远处的古博城。 必须尽快修好城墙,加固好城门。 他有预感,再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要离开这了。 离开灌江府前,一定要把能做的都做了,这才不会前功尽弃。 有纪炀的命令,更多的物资人手都往边关送去。 工部的官员们,这下终于同意之前同僚们说的话。 给纪炀做事,真的很简单! 这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东西给东西。 只要他们能修好城墙,纪炀那边全力支持。 如果去每一个地方修缮道路城墙,都能碰到这样的上司,那简直太好了。 工部等人摇头,做什么梦呢! 别多想了! 灌江府的衣食住行,都在从下到上的努力下,往前推了一大步。 各方的货物交易,各处的田地建设,都已经初现规模。 在所有人,所有交易的促进下,古博城的城墙,进度远远超过预期。 再加上对水泥和古法制城墙的结合,如今运用的非常熟练。 一座雄伟,前作未有的坚固城墙,正在拔地而起,很快就会告诉所有意图侵略的外族人,他们承平国灌江府,已经今非昔比了! 潞州跟凉西州两个地方的知州,看着跟纪炀合作后的自家卷宗。 看看这账簿,看看这货物,看看本地的繁荣。 这还只是关内交易呢! 马上九月! 马上跟关外交易! 这次人家灌江府带着他们玩!听说潞州往南往东许多地方都很羡慕。 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也没同灌江府知府商议,他们都想通过运河把货物拉到潞州,再送到灌江府呢! 不过看他们跃跃欲试的模样,应该很快会行动。 等所有人都知道灌江府贸易的好处,到时候会是什么景象? 西北三地!就是小江南!不对,小中原! 可此时的古博城外,慢慢走来一个踉踉跄跄的瘦小男子,他金发碧眼,身材矮小,看样子饥肠辘辘,都快饿死了。 守城的将士差点一箭杀了他,可见他自己一头倒在地上,只得上前看看。 那人叽里呱啦说了不少,守城将士什么都没听懂。 如果听懂了就会知道,他说自己是什么西边的探险家,在寻常传说中的神秘东方古国。 说那古国到处都是黄金,到处都是美食,是神仙所在的地方。 然后还乞求将士给他点吃食跟水。 虽说将士们没听懂,但来了个这样的怪人,说的话也不是周围部落的语言,还是找人喂他喝水。 谁料这人一醒,看着庞大的城墙工程,还有修补到一半的城门,立即匍匐在地,虔诚叩拜。 将士们吓得后退。 这人,他脑子没事吧? 第113章 探险家也分很多种, 有真正热爱周游世界的,也有些是强盗逃离家乡, 去四处流浪。 纪炀不知道这人属于哪种类型, 但看着他比手画脚,再努力解释他的意思时,还是开口道:“先放进来, 搜查包裹全身,给点热水热食。” 纪炀自然不会随便杀人,如果真是个探险家, 确实值得尊重,而且他也想再往西的地方, 如今是什么情况。 这一次, 可不能错过外面的变化。 这个自称是卡里的外乡人, 直接被兵士带到营帐边缘处, 刚刚还没发现, 这会要被这人臭死,估计已经很久没碰到人了。 他也是运气好, 误打误撞来到古博城外。 正好他们知府大人因为马上开的关市, 所以来了这里, 否则肯定把他扔出去。 卡里被带下去洗漱, 纪炀跟韩潇倒是笑。 两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韩潇道:“先祖收集的游记里也写过,草原荒漠再往西, 是有几处大国的,但距离太过遥远, 很少有人接近。” 纪炀更是明白, 在他那个时空, 再往西的古罗马帝国也是很强大的。 不知道这个卡里是不是那边来的,他听不懂卡里说的话,卡里也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能慢慢接触。 但他们承平国如今已经有西边来的葡萄跟黄瓜,石榴也是有的。 稍微推算一下,应该再早之前就有联系,只是中断几百年。 没记错的话,他们中原王朝的丝绸非常受西边王室的欢迎,用等价黄金换都行。 若用这人走开这条路,倒是不错的选择。 说不定还能带来良种,良种甚至比这些贸易还重要。 不过这还太早。 如今着眼的,还是近处的买卖。 小知县 第277节 这次的关市贸易,所带来的货物比之前都要多。 潞州,凉西州,灌江府,三处的东西已经汇集于此,关外的部落国家也已经准备好购买。 交易的地方,就设在古博城外的缓冲地上,吴将军已经提前派人去日常把守,早就变成实际控制的土地。 此次贸易倒是没之前那样严格,货物虽然还要检查登记,但没有之前一板一眼的感觉。 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们如今防卫齐备,不用胆战心惊做交易。 后面囤积的兵士,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如今说一句兵强马壮也不为过,会怕他们? 看起来轻松,只因为做过的努力太多。 如果不是这次关市贸易有些改变,又扩张了四五倍,纪炀也是不回来的。 韩潇早就把这些安排好,当地百姓自不用说,如今每人都称自己是承平国百姓。 只有当承平国百姓,才能有这样的好日子。 关市的事基本没什么问题,纪炀接着要看的就是城墙,从二月到现在,修了六七个月,已经有些模样。 越做下去,动作会越熟练,水泥跟土法的结合也更巧妙。 韩潇道:“按现在的进度,再有这次关市税的补充,估计明年夏天,城墙就能修好。” 这速度让韩潇都惊讶。 可看着纪炀源源不断送来的银钱物资,就知道这都是努力来的结果。 纪炀这人,什么事都算得很准。 包括直接揽下关市税,用于修城墙,再顺手联合三个西北三地促进贸易。 有什么事是他做不成的吗? 好像没有吧? 可两人看完古博城所有的东西,再说明如今灌江府的情况。 就连女医馆都已经走向正轨,慢慢在给人看病疗伤。 韩潇自然能看出其中意思。 纪炀在不自觉加快速度。 不过算着时间,从昌盛三十七年夺回古博城,纪炀正式被任命为灌江府知府。 到如今的三十九年九月份,已经快两年的时间。 而一个官员的任期是三年。 所有人都知道,纪炀不会在灌江府一直待下去。 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但真的会这么快吗? 明年任期一到,就离开? 这里面肯定有他不知道的事。 果然,两人慢慢前行,等四下无人,纪炀才把汴京那个传言告诉他韩潇。 “之前宗室就对皇上不满,说他刻薄宗室,苛待亲人。此次关市税更是火上加油。”纪炀道,“第一次关市税的银钱,我就交给汴京那边,那会皇上就没用到他们身上。” “从那会到现在,已经三次关市,听说到他们身上的银钱不到三万两。所以格外不爽。” “听说,皇上都被气病,两天没开小朝会。” 这些消息虽然有些捕风捉影。 但想到皇上急于选拔人才,选拔官吏,再到打压宗室,提拔大臣。 其实早就有征兆。 韩潇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 皇帝是好皇帝,他也承认的,所以才会半推半就的当了这个官。 可皇上若在这个时候有事,那局势完全不同。 作为宗室,完全有正当理由辅佐皇子,甚至林大学士都要往后退。 按照那些人的行事做派。 等他们掌权,这天下就成了他们牟取私利的工具,稍微想想就明白,灌江府几年来的成果全都会成水中幻影。 这是不想努力的韩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所以纪炀在加快建设的速度。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如果汴京有事,皇上肯定会提前召他回去。 纪炀笑:“也许是我多虑了,皇上第三天就已经正式公务,或者没什么大事。” 韩潇的韩家性格本就丧,听到这事,却不如纪炀那样乐观,忧心忡忡道:“一般来说,就算是病了,也不会大肆宣扬。” 还能为什么,夺了宗室百万两银子,谁不发疯。 那是实打实的百万两银子。 更别说以后的关市要常开,等于开一次,他们的钱就少一次。 皇上又不能把他们全都杀了,此消彼长,宗室没了,还有其他势力会上来,谁知道会不会比这些人还难缠。 所以只有掌握好平衡之术。 当然,也因为他们都姓徐,都是一家人。 时代局限性这种东西,很正常。 但不管那边到底如何,纪炀都会提前做好准备。 灌江府从无到有发展成如今的模样很不容易,此地百姓的辛苦也不该白费。 好在,他们现在是真的懂些反抗的百姓。 只要有这个底子在,以后不论经历什么,都能成为重新起来的脊梁。 韩潇又道:“林家呢?林家可有说什么。” 纪炀摇头:“林家大公子如今也在外放,林大学士不会多说半个字。” 林大学士是真正的忠君爱民之人,皇上的事即使他知情也不会乱说,更不会放在信件里讲。 韩潇稍稍放心。 不过就算抛开皇上身体的事,纪炀离开灌江府也只是时间问题。 两人看着陆陆续续赶来的贸易队伍,再看着新修好的道路,再有还在施工的城墙。 赶紧赚钱吧! 赚钱才能搞基建! 韩潇都知道基建的意思。 基建,基础建设。 好像确实很合理? 只有各地的基础建设到位了,百姓生活才会更好! 整个灌江府,该贸易的地方贸易,种植养殖的地方也不闲着,玉知县他们的宁兴县也收获了第一批花朵,应该都会卖给关外的人。 但这些花朵其中一部分也有药用,如今灌江府大夫多了起来,不少都被买来药用。 玉娘子甚至在考虑,要不然也种药材算了,反正潞州那边香粉已经可以卖过来,他们宁兴县再种也没必要,更竞争不过。 反而是灌江府的药材市场不错,关外需要关内也用。 关内大夫多,就能给更多人看病,需要的药材自然增加,如果是之前那种生病了没法看的情况,药材消耗自然少。 玉知县跟玉娘子,应该就在往这方面考虑。 除了他们之外,不少劳力被组织起来整修道路,清理河道。 等关市贸易差不多结束,各个县回乡的商贩百姓们陆陆续续回乡,只觉得他们不过出门一个月,怎么家乡大变样了? 各地知县一个回答:不趁着农闲的时候搞基建,那什么时候搞! 下面的官吏已经尝到基建的甜头。 道路河流水车农具车马,哪个不重要。 只有踏踏实实改善民生,此地才会繁茂起来。 治下的百姓才会真心爱戴。 不过他们现在正紧张一件事。 关市结束了,马上就要十一月份了。 灌江府的年末考核要来了!!! 去年没考的,今年一起考,去年没管的,今年继续管。 更别说面对的可是纪炀。 他哪次的政绩不是优中之优。 这样的厉害的上司,他们怎么会不服气。 所以别管下面知县们年龄多大,做官多久,科考又是什么名次,家里什么靠山。 一想到要被知府大人纪炀考核,心里都忍不住打鼓。 虽说还有二十多天,才到考核的时间,可现在就开始紧张了! 此时的纪炀见今年的关市结束,又定下年前十二月份再开一次小关市,这才带着外乡人卡里回灌江府。 韩潇还道:“考核的事,我真的不用去?” 纪炀摆手:“等着你继续看着城墙呢,这边事情也多。我带着银钱回灌江府,再派人把新买的材料送来,你只要建好城墙,什么都行。” 小知县 第278节 再说,这是韩潇! “你还是我老师呢,总不能我考你吧?”纪炀笑。 说起来确实如此,韩潇从在潞州的时候,就喜欢考究他学问,一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再说韩潇做过的事,他还能不知道? 帮他看好古博城就行了! 韩潇听此,正色道:“你回去之后,把我新给你的几本书看了,这些对你很是有用。以后回汴京,省得有人多说闲话。” 当初知道纪炀没科考过,还是买官的时候,韩潇很是纠结一会。 如今已经没这个顾虑,他是不介意,但其他读书人却是介意的,还是不落人口实的好。 那些汴京的报纸他也都看了,说得实在过分,气得韩潇都亲自执笔反骂回去。 别看韩潇写的文章不多,但骂得过瘾,他那个笔名在汴京已经很有名气。 纪炀知道韩潇的意思,笑着拱手。 这看的旁边外乡人卡里一脸迷惑,不过还是站在旁边,十分好奇看着这一切。 如今他已经能懂几个词的意思,更明白眼前的人好像是贵族,可他也没见过这么善待农夫的贵族。 不懂,实在不懂。 但有一点卡里是懂的。 此处果然是神秘东方古国,城墙道路民众,还有丰富物产,让他瞠目结舌的集市。 更有凶悍的士兵。 跟他们圣属要帝国相比,也是不差的! 卡里是为自己帝国自豪的,自豪的同时更承认此地的繁荣。 可惜了,不通语言的他,根本不知道,这古博城只是个边城而已,别说跟临安府,汴京府那种地方比。 就算跟潞州城,灌江城比,那都差一大截。 所以在外乡人卡里走进灌江城时,眼前的一切让他确认了。 传说中的神秘东方古国,果然跟经文里一样,是世上最好的地方,这就该是他们的国都了吧? 可真厉害! 好在纪炀也不懂他叽里呱啦在说什么,否则要摸摸自己的脖子,什么国都,把灌江府喊国都,他不想活了? 就在卡里激动亲吻土地的时候,赶来的卫蓝嫌弃地把他拉起来,周围百姓也是退避三舍。 脏死了! 身为灌江府的人,难道不知道勤洗手爱干净的重要性吗! 现在小孩子都不会做这种事了! 难道是想生病吗! 大家说的话,卡里听不懂,但嫌弃却是看出来了。 他做了什么了? 等卡里看向周围百姓的时候,又忍不住用自己国家语言道:“东方古国果然不同,街上到处都是贵族。” 能穿干净衣服,头发手脚鞋袜都如此整洁的。 不是贵族是什么? 但贵族的数量也太多了吧,他已经有点晕了,一个个跪拜问候,那要拜到什么时候啊? 第114章 卫蓝一脸惊恐把卡里拉起来。 这个外乡人没事吧? 冲着他们跪什么? 把旁边百姓都给吓到了。 “这人长得怎么那么像妖怪, 头发眼睛都不一样。” “你傻吗?西边有些人就这样,鼻子还很长。” “他跪什么啊?怎么还吃土。” “瘦成这样, 咱们灌江府好久都没见过这么瘦的人了吧?” “怎么又跪???” 纪炀看着, 好像稍微理解了点,让卫蓝给他比划,不用跪, 我们这看到大官也只用作揖而已,看到皇帝再磕头吧。 但到底语言不通,卫蓝比划半天, 卡里只明白不用跪就行。 还好还好,不然这么多贵族, 头都要磕破了。 其实他在圣属要帝国也属于一个小贵族的儿子, 否则不会有钱有精力当探险家。 可惜穿越沙漠的时候, 身边的随从全都死了, 身上的银钱也为了省力气扔到里面, 等看到草原的时候,靠着吃草才活下来, 直到遇到东方古国。 这里的将士跟贵族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彬彬有礼, 给他热水热饭食, 还带他来都城! 真是大好人! 这会还允准他不跪拜, 简直太好了。 纪炀让卫蓝安排他住处,只要不乱跑就行,又派了个机灵小吏跟着, 双方学学语言,至少能进行简单交流。 纪炀有心想从卡里身上知道更多西边的事情, 也想知道外面的世界, 所以对他还算客气。 只要老老实实的, 吃喝肯定不愁。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卡里已经被灌江城迷得走不动道,天天都要吃羊肉,吃本地的水果,还要穿漂亮的羊皮靴子。 他在家乡虽是小贵族,可也没过这样的生活啊。 但他这些事,只是灌江城本地人的日常而已。 除了天天吃羊肉。 倒不是吃不起,不怕上火吗?就那么吃? 跟着卡里的机灵小吏跟着他四处闲逛的时候,两人终于能听懂对方一些话。 按照知府大人的要求,一个物品的名字,两人同时发音,然后记录下来。 一来二去,还真弄明白不少意思。 纪炀最近没工夫管这些,处理完关市的事,就要准备今年的考核。 毕竟是两年合一年的考核,到底要正式些,而且他也想看看,手底下知县这两年的成果。 年底总结这种事,还是很重要的,复盘一下,方便查漏补缺。 纪炀还从官学抽调出十个举人,让他们过来帮忙。 说是帮忙,其实是让他们“听政”,算是实习。 今年的考题跟他们的试卷,纪炀也都看了,春闱不过的很大原因,就是实践不够,有几个文章好看的,但不实用。 以当今朝廷的局势,以及主考林大学士的性格,这种花团锦簇的文章没什么大用。 纪炀之前都忙,那二十五个落榜举人来拜谢安排的路费食宿,还有汴京的照拂时,纪炀也并未多说,只让他们好好休息,三年后再考。 他们见知府大人态度冷淡,很是沮丧了一阵。 好在官学的左右训导说知府大人私下看了他们的试卷,只让他们好好读书,以后另有安排。 当时他们还有点不解。 而且也觉得知府大人不是没考过科举吗,他看的试卷能准吗? 还有安排? 什么安排? 从四月春闱,七月到灌江府,如今十月份,一直没看到安排。 这会却听到知府大人的召唤,而且点的十个名单,是他们二十五人中的佼佼者。 他们众人只以为是左右训导推荐,其实是纪炀看过文章之后选出有潜力的十人,让他们进到府衙听政办差。 旁的不说,搭把手应该没问题吧? 反正下次考试是三年后,趁这个时间,不光学习知识,也要有点实践。 不过这个举动,倒是安了不少官学学子的心,看来知府大人是真的为他们好,还记挂着他们! 之前被冷了那么久,以为他们这些人要被放弃了! 随之而来的,明年要扩大招生,还要多收贫困子弟的消息,也再也没人反对。 官学从此以后,也是清晰明了,解决纪炀心头大事。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下面十五个县城的知县陆陆续续过来,等到十一月十五,人已经到齐了。 他们来的时候,带了满车的卷宗,皆是自己任地的情况。 很多人都说,他们当初科考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十五知县凑在一起说话,整个灌江府衙则忙着做考核,没想到反而是他们清闲下来。 说是闲,那也是凑在一起聊公务。 没办法,已经养成习惯了! 越聊越是感慨,灌江府这两年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里面徐铭徐知县,应该是最沉默的那个。 他之前因为任地盐矿的事,被手下蔡源顶了位置,这几个月才陆陆续续把权利收到自己手里,所以他对这些最没发言权。 小知县 第279节 不过他任地的情况也还好,毕竟梁王派来那么多人,如果再治理不好一个县城,那就都是吃干饭了。 徐铭倒是也不恼怒。 实力差距,也没办法。 他如今已经能看明白朝中局势,更知道没有永远的敌人,纪炀这么对他,应该是仁至义尽。 不过他今年大概就会被调走,走的是汴京那边的关系。 主要他再留下也没用,纵然收回今安县的权利,但也有个蔡源把持,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梁王也觉得自己在灌江府太过丢人,还有半扇猪还一个他的笑话,永远在身边流传。 还是走吧。 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其他地方知县,那就不同了,都在美滋滋说自己内里的情况,想知道知府大人会给他们什么样的评价。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们在这的政绩,包括徐铭在内的政绩,绝对不算差。 纪炀那边翻一个县的资料,找一个知县谈话。 等全部聊完,跟布政使等人定下考核,纪炀才发现,其实被考核也挺好的。 之前知州他们考核自己的时候,也没这样辛苦啊。 反而当了长官,倒是累得不行。 不过等这个年度总结报告开完之后,收获也是喜人的。 各处的问题趁着这个时间一一说明,等到过完年就可以直接工作。 其他知县显然已经习惯这种高效率的工作模式,半点没有怨言。 他们做事的态度跟速度,直接把来“实习”的举人们震惊了。 都说读书苦。 也没人跟他们说过读过书,当了官,更苦啊。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知县们在一旁聊事情,他们记录都来不及,等勉强跟上之后,人家随便看一眼就知道哪缺内容了。 还有厚厚的文书,翻翻就知道问题,随口便能给出解决方案。 可他们看到知府纪炀做事时,更是觉得他们这些年都白学了。 灌江府这么大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县城,镇子,村落,但凡提到哪,他们知府都了解内里情况啊。 甚至连当地谁种田最好,谁最懂水利这种事都知道,还能喊出名字。 没有平时下的功夫,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这下大家才明白,什么知府针对他们,之前学政还写信说知府故意针对,人家哪有功夫针对啊。 看看这公务。 看看整个灌江府,针对你?你是谁啊? 整个十一月过去,这件事终于忙完。 也算是纪炀头一次考核属下,等把所有东西整理好送往汴京,今年的大事基本已经了结。 昌盛三十九年,或许没有前几年那样轰轰烈烈,做的全都是细枝末节。 可正是这些小事,成就如今的灌江府。 人人有地方住,有衣服穿,有食物吃,还有未来可期待,这就是最普通最平凡也最让人向往的生活。 灌江府的百姓通过两年的努力,终于有了这样的日子。 今年过年时,各家购置年货的时候,明显都大方不少,今年挣钱了!有余粮了!肯定要过个好年的。 纪炀看着这一切,手头看着林大学士的写来的信。 其实林大学士两个月写一次信,但每次都是问候纪炀跟林婉芸的近况,只是长辈的挂念。 这次拆开看之后,跟之前一样,让纪炀稍稍松口气。 看来上次传闻皇上被宗室气倒已经没事。 他跟林大学士有着未说出的默契。 若真有事,林大学士肯定会同他讲。 纪炀心情放松,既然什么事都没有,那就好好过个年? 纪炀刚转身准备回府衙,就见五姑娘快跑过来,这么一看倒是有当年活泼的影子,可惜刚跑到她面前,一个不稳差点摔到。 纪炀下意识去扶,开口道:“芸娘小心。” 林婉芸顿了顿,抬头看他,耳朵忽然有点红。 “快来看兔子!这次活了七只!” 七只?! 直接突破到七只了?! 两人快速去往后院,韩大夫也在这,明显非常激动。 这次十只兔子,直接活了七只! 另外三个,一个是没救回来,还有两个是用药后死的。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终于有进展了! 从昌盛三十六年三月开始研究青霉素。 如今过去三年九个月,终于有了进展! 即使这个死亡率还是相当高,但能把奄奄一息要死的兔子,这样救活,还是不可思议。 在这四年里,五姑娘付出太多努力,就连纪炀都不如五姑娘如今对青霉素的了解。 她几乎从无到有,只听纪炀描述的概念跟理论方法,就摸出这条路。 关于青霉素的习性特点,家里屋子里的资料已经厚厚一摞,全都是四年来的研究,就算整理成册子,那也是极厚一本。 韩大夫都觉得,这东西能摸出规律实在困难,不亚于大海捞针。 可就是让林婉芸捞到了。 从最开始的死了绝大半,到现在活了大半,已经是难得的进步。 纪炀刚想问,这次活了七个是不是偶然,林婉芸已经把她记录的本子拿了过来。 不用纪炀说,林婉芸就道:“这已经是最近第五组成活率大于五成的了。” 以她的聪明程度,自然不会刚成一次就急着报喜。 最近几次里,头一次成活七个,林婉芸按捺住欣喜,也知道纪炀最近忙碌,并未直接说明。 而是一直到如今稳定成活一半以上,这才去说这个好消息。 连着第五组成活五成,已经算是有点进步了。 纪炀看着记录的本子,上面一笔一划都是心血,怎么培养青霉素,怎么分辨细微不同,就连一点点变化都要记录。 普通人要是看过来,只会觉得都一样。 不是成年累月观察,根本不会这样细致。 越往后翻,做出来的东西明显更熟练。 虽说距离量产还有点距离,但已经能稳定提取,青霉素本身的不稳定性,却让兔子屡屡死亡。 有一次竟然全都死了。 遇到这种极端情况,五姑娘也没放弃。 纪炀是知道这条路可行的,所以才会如此坚持。 五姑娘并不知晓行与不行,但她就是能做。 纪炀感觉,眼前最珍贵的不是做出来的青霉素,而是愿意为一个不确定目标努力的芸娘。 她一点也不傻,她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要聪明。 可她又执拗,足以让任何人心动的执拗。 “很厉害。”纪炀看的并非青霉素,只是林婉芸。 两人目光碰撞,林婉芸耳朵又红了红,可语气轻快灵动,笑道:“算是一大进步?” “活了个七个呢!” 虽说致死率还是很高,但能把生死边缘的兔子给拉回来,就说明这东西确实是救命良药。 当然,如今还是不敢用在人身上。 林婉芸跟韩大夫自然也遇到很多不治之症,可这东西到底能不能用,那还是两说。 只有潜心研究,等再稳定一些了,说不定就能用到人的身上,不过现在倒是可以试着治疗牲畜。 当然是那种快死了的那种,死马当活马医。 可这东西珍贵,又要挑着来。 林婉芸一边说一边迅速整理东西,然后熟练拎起死了的兔子耳朵放一边。 韩大夫再次惊叹:“这只黑色的兔子,明显已经要死,用这东西,只点点便救活,每看一次都觉得神奇。” 肯定啊。 这可是现代挽救无数人生命的东西。 青霉素的进展让纪炀自然高兴,有了这东西,手里也算有个底牌。 即使现在一半对一半,那也是好的。 收拾好实验室,林婉芸就准备进行下一次的工作,她如今“实验室”跟女医馆两头跑,两边都做得很好。 小知县 第280节 纪炀干脆就在院子里等她。 等五姑娘这一会工夫,倒是他最近最悠闲的时间。 天上飘起雪,平安他们赶紧拿来大氅,等林婉芸出来的时候,纪炀顿了顿,接过五姑娘丫鬟素竹手上的披风,主动给林婉芸披上。 但披上之后,纪炀下意识接了句:“并非因为你做出成果。” 与其说为了青霉素,不如说为五姑娘的坚持。 还是那句话,眼前的女子,是比如今青霉素还要珍贵的存在。 林婉芸只笑,看他打了个蝴蝶结,笑道:“我知道。” 她跟纪炀在汴京的时候,都很有默契。 何况相处好几年了。 再说,她那东西做出来也还不能用。 纪炀也不是那么功利的人。 两人从“实验室”走回五斗院,相视一笑,无需多言,有些东西已经慢慢发生变化。 或许很早就发生变化,只是遇到这个契机。 也或许是两人太忙了。 每天早晚碰两次面,说不定一张桌子前都要看要处理的文书。 忙成这样。 哪有时间谈恋爱! 是的,两人牵手回去。 都以为他俩是恩爱夫妻,但纪炀却觉得是在谈恋爱。 说起来,前生今世,他也就谈过这一次恋爱,还是先婚后爱? 纪炀嘴角勾了勾,手指也勾勾芸娘手指。 两人正笑呢,出去玩回来的小白鹤盯着他俩看。 小白鹤一向聪明,她那小眼神看得两人都有点不自在。 不过纪炀看到她手里的纸张,便道:“画的什么?” 小白鹤连忙递过去:“道路。” “咱们灌江城有些路太窄了,而且还有些积水,我就给画出来了。” 林婉芸也好奇去看,看到正是主城的道路,小白鹤画的也很有条理,像模像样的。 纪炀又多瞧了瞧,没想到江乖乖还有基建的天赋? 其实不止这点,小白鹤很是聪明,看人做事比她哥还稳当。 跟着自己和芸娘耳濡目染,做事很有些章法。 纪炀想了想道:“一会去书房,给你瞧瞧古博城的地图,那边的道路是前朝大师规划,很厉害。” 既然有这个兴趣,那就多培养培养? 再说了,还能拿这件事打个岔! 进到十二月,灌江府事情渐渐少了些,天寒地冻,也不用像往年那样拼命,今年大家都会过个舒坦年。 连带着忙碌的灌江府衙都难得清闲,内里已经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春节假期。 纪炀还把江小子江云中给接了回来,送去军营一年,瞧着他个子都长高不少。 虽说平日也有见面,可这猛然再看,都快成广大小伙了。 他们也算是一家四口,没事吃些锅子,涮个羊肉。 过年这段时间,日子过得格外轻松,跟之前比简直判若两人。 纪炀本以为那日跟芸娘牵手的事都已经混过去了,没想到江白鹤这小丫头还问他跟芸娘。 问他们俩什么时候有小宝宝。 那自己跟哥哥就可以当叔叔跟姑姑了。 ??? 纪炀满脸问号。 林婉芸也停住筷子。 谁料小云中小白鹤两人还一脸认真。 纪炀扶额,看看旁边的芸娘,见她难得紧张,反而笑了。 “很快,应该很快就会有宝宝。” 好在只有他们四个,再有素竹跟平安,反正都不是外人。 林婉芸自然紧张。 其实她也奇怪过,是纪炀嫌弃她,所以不圆房? 可过着过着,她也习惯了,而且她也有自信,纪炀并非讨厌她,只是有些别人看不懂的原则? 是跟其他人一样的特性。 翩翩君子,又宽和,又包容,还可靠,给了她另一次新生。 这些词用在之前的纪炀身上,其实并不合适,但他就是这样的人。 夜晚。 再醒来。 林婉芸终于知道原因。 有些事,确实要长大些才好做。 她好歹也算大夫,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年纪小做这种事,确实为难。 好在她年岁长了些? 纪炀察觉芸娘睡醒,搭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眼神带着笑意:“早。” 其实并不早了。 但没关系,谁让现在放假。 不对,谁让他是知府,他什么时候起都行! 新的一年来临,一切又是新的开始。 昌盛四十年,正月。 算起来,他已经到这个时空近八年时间。 如今他有了朋友,有了家人,还有了爱人,跟这个地方联系的越来越紧密。 来了快八年,当了快八年的官? 时间过得还挺快。 他刚来的时候不到十六,如今已经二十四,芸娘二十二。 而他们来灌江府也有五年。 算下来,跟皇上的五年之期,应该也到时间了? 第115章 纪炀觉得时间快, 其他人也这么觉得。 但到了今年,情况又有点不同。 当初纪炀在潞州当知县的时候, 任期还没到, 潞州城各处官员已经在“预定”纪炀的位置。 没想到争来争去,汴京那边一封诏书让他回京城。 如今纪炀做知府,过了今年, 此地的三年任期也满了。 跟上回一样,明明时间还没到,各处已经在想纪炀的去处。 不少百姓也知道这件事, 心里更是不安。 这才多久啊,难道他们知府大人就要离开了? 问到纪炀的时候, 纪炀也无奈, 这才年初, 还有一年的时间, 现在考虑实在太早了。 至少城墙不修完, 他也不会离开。 汴京那边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古博城的建设,肯定要在他离开之前完成, 不是不相信接任的人。 而是除了纪炀, 没有人敢让皇上帮忙抵抗宗室要关市税的压力, 除了他, 也没人敢越过宗室,直接把百万两关市税全都投到城墙上。 所以这事,非他不可。 换个角度想, 不管再来的知府是谁,也不可能让下面知县们那样听话, 几乎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动作还十分迅速, 当地百姓更配合。 不过等城墙修好,那就不好说了。 如今灌江府局势已稳,屯兵也很顺利,潞州,凉西州,灌江府三地商路也已经畅通无阻。 除开城墙之外,其实汴京那边确实想让纪炀回去。 算下来,他也是外放八年之久的官员,资历够,能力够,回汴京是板上钉钉的事。 跟纪炀猜测差不多,汴京确实有想让纪炀回去的意思。 像知府这样的官员调动,自然是吏部负责,皇上审批,按照正常流程走就行。 小知县 第281节 但纪炀这个知府就不正常,一般来说,留任两次比较正常,然后再去调动,但纪炀是谁? 一年都干人家三年的活,满打满算他在灌江府也还不到五年时间,但灌江府什么样子,汴京官员还不清楚? 不清楚的时候想想过年时候吃的灌江羊肉,全靠着纪炀打出来的名声,发展出来的规模。 听说他都想联合关外部落,让他们定期提供优质羊肉,好卖给全国来的商贩,省得供不应求。 其他货物更不用说,很多东西汴京都买不到,谁让太好,路途又太远。 所以汴京各部也算数着纪炀任期时间,准备扒拉一下,看能不能扒拉到自己手底下。 天底下有才干的人不少,但像纪炀这般有才干的,那就不多见了。 就连户部,纪炀他爹妾室她哥作为户部左侍郎,对这事也没办法。 这关系绕得十分复杂。 说到底就是想挣爵位。 那户部尚书也知道这两家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但你们有矛盾,关我什么事,如果能纪炀调到户部,那什么左侍郎,他不认识。 连户部尚书都如此,其他各部自不用说。 最淡定的反而是兵部。 他们深知兵部话语权不高,想着反正纪炀是自己人,他到不到兵部,那都是他们一派的,竟然是唯一一个吃瓜看戏的部门。 其他各部都很有想法。 不过他们没有直接去给纪炀写信,大家还是要点脸面的,转而去找他岳丈林家。 林大学士听着大家胡吹,明显想让纪炀去他们各部。 哪个部门都有理由啊。 林大学士却摆手道:“还是看皇上的意思,我们身为臣子听命即可。” 等会,还有皇上那边呢。 谁知道皇上怎么能想的。 纪炀在灌江府还稳得住,可汴京已经为他去哪在暗暗商议。 纪炀这会在灌江府处理的事情,是他年前就知道的,徐铭当时也说过。 那就是徐铭要调走。 这事已经确定,只要三月份新知县一来,那徐铭就会离开。 离开虽说不光彩,可到底让他松口气。 不过想到纪炀也是要离开的。 只是两人的离开方式太过不同。 徐铭要走,身边梁王的人则回汴京。 只有一个中途投靠了纪炀的小吏蔡源留下,直接被纪炀从今安县调到灌江府衙做事。 这一调,跟飞升没区别。 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他当初在盐矿的时候出了大力。 蔡源听到调令的时候,当天便收拾包裹过来,明显非常兴奋,他是个十分能抓准时机的人。 那是来到灌江府,接触了徐铭,又接触了纪炀。 到底投靠谁,他几乎立刻就有了判断。 而且选择纪炀,背叛宗室,跟豪赌没区别。 输了肯定人都没了。 纪炀似笑非笑看他,随口道:“谁又知道,以后你又会投靠谁。” 蔡源立刻跪下磕头:“上次盐矿的事,小的已经狠狠得罪了宗室,不忠心跟您,以后死无葬身之地啊。” 这倒是实话,纪炀也知如此,此时点他,不过是让他警醒点,不要有其他想法。 蔡源见此,知道自己已经算知府的人,终于放下心。 他选择纪炀果然没错! 让他赌对了。 纪炀笑,让手下岳文塞等人带他去当差。 说话间,金发碧眼的外乡人卡里被卫蓝带了过来,这个卡里如今已经能简单说几个词,旁边的小吏还能帮他补充,算是勉强可以交流。 卡里在灌江城已经待了一两个月的时间,这些日子里,他一直把这里当做东方古国的都城。 直到今天,听到身边小吏跟他诉苦,说如今古博城已经快要修好,他们知府大人肯定要在今年回都城的。 两人磕磕绊绊沟通,卡里直接呆愣。 回都城什么意思? 这难道不是东方古国的都城? 这下两人再次结结巴巴交流,这下傻眼了。 合理卡里一直觉得灌江城是都城啊! 还以为纪大人是这里的大贵族,更以为此处百姓都是贵族? 小吏都哭笑不得,直接道:“我是农夫出身,怎么就是贵族了。” 解释半天农夫什么意思,种地的,下田的,最苦命的。 可卡里并不相信,他们那地方的农夫什么样子,他最清楚,怎么会这么体面。 连街上都是普通人? 等彻底明白意思,卡里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这里的百姓过得比他个小贵族还要体面? 而且这里还不是都城,而是东方古国最边缘的地方? 明明这地方已经足够大了啊。 他纠结半天,小吏只好带他来找知府大人,让纪大人跟他解释。 纪炀自然记得卡里,但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大的误会,好笑道:“等弄明白你是从哪来的,回头肯定让你去都城。” 卡里沮丧点头。 这一切都让他既兴奋又难过。 兴奋的是,传说中的古国果然厉害,难过的原因,自然因为自家跟这里差远了。 不过他这次记住,回头这位官员是要带他去东方古国的都城的。 但这件事,让卡里不在闲逛,而是下了苦功夫学习语言,估计很快就能进行简单的交流,作为探险家,他还是很有吃苦精神的。 纪炀也期待他说出更多东西,那会让人搜他全身,也没看出他的来历,更没什么特殊的物件,想必等语言通了总会有些收获。 可纪炀没看到,他刚说自己会让卡里去都城的时候,那小吏更加难过。 现在灌江府的百姓们,一听到都城汴京这几个字,心里就会散发不舍。 好在他们大人还是跟往常一样,带着整个灌江府发家致富,更从灌江府那边运出不少水泥分到各个地方,给大家用来修路。 许多水泥的强度在现代看起来一般,但在古代却还能用。 现代的路面,单是车来回碾压,都足以破坏,古代的路面多是人走,顶多牲畜跑几趟,受损程度都一样。 如此平整的地面,虽说比不上砖石砌成,可总比泥土路要好。 看着他们灌江府还跟以前一样在发展,大家那份心终于放下些。 可在他们放心的时候,汴京赶来的书信还是来了。 皇上那边也隐晦提起,等到纪炀今年任期满,就会调回汴京,让他提前有个准备。 看到这封书信,纪炀确定皇上的想法。 汴京。 这次回汴京,可跟上次不同。 上次还能装装傻,充充楞,不太出风头。 这次完全不同。 纪炀倒是不怕的,甚至有点期待。 有些事情,只有在汴京才方便做,在灌江府搞基建固然快乐,可很多东西治标不治本。 虽说他没那么自大,觉得自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可有些事,必须要去做。 比如关市税,比如说田税。 不说跟更远西边的贸易往来,只说如今一年开一次,再到两三次的关市,其税收已经相当可观,用关市税来养活边关,乃至凉西州将士,定然不是问题。 他不是好战之人,但不好战,不代表不能养兵。 兵力才是他们贸易的底气。 更能让灌江府其他税收腾出空隙出来,让此地百姓的田税也变成跟潞州一样,甚至比潞州还要低。 纪炀可没忘,如今的灌江府虽然发展得还不错。 实际上每年的税赋比其他地方都要重。 此地百姓是要养兵马的,税赋向来要多。 其实当初在潞州的时候,纪炀就隐晦减免过当地税赋,说是两成,但种子化肥这种能免则免,他们实际到手的粮食要比说出来的多。 剩下的官府挣钱补贴进来。 在灌江府这,明面上三成,能用的优惠全都用上,当地百姓所得的粮食,还是比潞州扶江县百姓少。 小知县 第282节 说到底,这只能他在时候如此操作。 不说后面的官员敢不敢这么做,只讲大多数人只有增加的,很少有人会隐晦减少到手的银钱。 所以纪炀看着人人都夸灌江府发展的好,但归根到底,还是人治。 人治,便只能依靠官员的良心,当地官吏的态度,来决定百姓生死,决定今年的税赋是隐晦减少,还是多点苛捐杂税。 但直接明面减税这事,不是他能办的。 至少不是他在灌江府能办的。 要改关市税用途,要让灌江府,乃至潞州减免田税。 普天之乡之下,只有一个地方能办到。 只有汴京,只有承平国的都城朝堂。 不怪所有人外放官员都想回汴京,实在因为,那里是所有权利的中心。 那边一个小小的举动,便会影响千万人的生活。 汴京忽视灌江府,所以它乱了。 想到灌江府,纪炀等一批人来了。 想到边关将士,守城二十七年的吴指挥使成为吴将军,再成为一府的指挥使,官居四品。 想不到的时候,他们只是苦守边关的将士。 纪炀并非埋怨朝廷不作为。 如果可以的话,皇帝应该比谁都想让天下太平安稳,可惜哪有事事顺心的。 这会讲的,只是汴京那边对治下百姓的影响。 想要保住关市税用于百姓,想要真正减免百姓田税。 他的目的地只能是汴京。 这也是他从知县到知府之后,心里隐隐有的想法。 灌江府发展得越好,纪炀就越肯定,靠人治的地方,不可能永远泰康安稳。 只有法治。 只有把条条框框全都规定好,修改此处的游戏规则,这才不至于他走了之后便回归之前的状态。 运气好,遇到个不错的长官,运气不好,来个大贪官。 可治理地方,怎么能只看运气。 法治。 唯有法治,才能稍稍解决问题所在。 古往今来有句话可以形容这种情况,那就是人亡政息。 太依赖人治的地方,不会稳固。 纪炀心里早有想法,面上仍然不动声色,不管同僚写信怎么旁敲侧击,他也只道:“做好手头的事再说。” “城墙还没修好呢。” “几处水渠刚完工,要去瞧瞧。” “官学跟女医馆确实又给了银钱,这次都是拨给下面县学,还鼓励村里开私塾,学堂。” 众人看纪炀不动如山,心里更是打鼓。 按理说要调任的官员,其实早早会收到暗示,纪炀这么稳得住,是不是上面没什么说法? 这个态度倒是让手下人都安了心。 特别是灌江府本地人,纪炀对灌江府的贡献自然不用说,现在他们的家乡大变样,还鼓励所有人读书习字,改善大家生活条件。 但凡哪个官员能做到一条,都会让他们真心爱戴,纪大人可是全都抓的! 其他人以为纪炀的调令还要一段时间,其实韩潇那边已经在交接工作了,他这次说什么都不干了。 算着时间,纪炀今年十月份任期结束,肯定会离开灌江府。 纪炀都不当这个地方知府了,那他还当什么城主? 古博城的城门已经修缮好,城墙在今年八九月份便能完工,全部完工之后,他带着家仆直接回潞州扶江县。 什么城主。 不是纪炀在这,他根本不想当。 古博城布政使,也是后来纪炀派过去的官员,这会急得抓耳挠腮,韩城主交接的太利落了,城里的事能给他全都给了,自己只管修城墙。 看这样子,只要城墙修好,随时都能离开。 什么?官府不让走?私自离位? 他韩潇从头到尾,就不是官府的人啊! 人家本来就是来帮忙的,被抓来当了三年的官。 韩潇想走的事,纪炀早就知道。 更明白便是一时押着他再做几个月的事,等他一会汴京,韩潇溜的比谁都快。 毕竟留下,就意味着要接触新上司,说不定还要勾心斗角,说不定还会有危险跟麻烦。 韩潇可是标标准准的韩家人,他肯定能跑就跑! 他人还没走呢! 怎么地下官员要先跑路了! 纪炀无奈,只得给偷偷给消息的古博城布政使回信,让他好好做,韩潇那边不用管。 一时间,灌江府不少官员目光都放在韩潇那边。 众人只知道他修完古博城的城墙就会离开,却不明白,韩城主完全是因为纪炀要走,所以提前做好准备。 灌江府,这个一手把灌江府扶持起来的纪大人,在今年,一定会离开。 但他离开,是为了让此地百姓田税减少,是为了让此处关市税收易主,所以他一定会走。 即使这里有广阔天地,他也愿意回到小小的汴京城,回到勾心斗角的朝堂。 上次离开的时候,他问玉敬泉,凌志鹏他们,笑着问他们在汴京是不是很难。 他们并未说话,但都表明了是。 更别说在汴京一个多月,像是过了一年。 当时纪炀的回答为:“不是汴京难,是我们的力量太小。” “现在的汴京,不会因为我们做什么,我们说什么有所改变。” “所以看起来很难。” “等有朝一日回来,也许一切都会游刃有余。” 如今,便是有朝一日了。 这次回汴京,跟上次回汴京,一定会截然不同。 纪炀很有信心。 第116章 信心归信心, 没离开灌江府之前,肯定还要认真办差, 给当地百姓留个好底子才是真的。 昌盛三十八年, 纪炀刚拿下灌江府,接下来的一年里,他都在惩治恶徒, 恢复民生,重分土地,保证大家吃喝。 三十九年, 带着大家发家致富,正式开始修边关城墙, 内里还在改善生活。 如今昌盛四十年, 自然到了发展基础教育的时候。 也是去年年底考核时候, 给各个知县发的任务。 妇女有妇女识字班, 男子有男子的学堂, 老人有另外的帮扶。 小孩更不用说,从一开始, 纪炀就鼓励下面县学多招收学生, 先别管学习的质量, 把识字率提上去那就行。 发展到今年, 下面小吏们已经组织起农闲时候,休息的时候学习。 田间地头,有土地有树枝的地方都可以教学。 这种学习氛围是前所未有的。 可能很多人并不明白让他们这些农夫们识字的意义, 但纪炀纪大人说的话,他们肯定听。 再说, 多学点字, 好像确实有便利。 昌盛四十年的年初开始一层层普及, 等到夏收秋收,各处去交田税的时候,不少百姓忽然发现,他们好像可以看懂契约上的字,更会写自己的名字。 这下做事更方便了? 更重要的是,有些黑心的商贩想蒙骗他们签假契约,众人凑在一起合计合计,也能分辨出哪些有点问题。 因为当地府衙派下来的小吏都说过,什么样的契约有问题,什么样的买卖不对劲。 以前学的时候没发现,等遇到事的时候,直接让那些外地流窜来的奸商不敢置信。 他们怎么都认识字?还能发现破绽? 明明在其他地方行骗的时候,很容易得手啊。 等这些奸商再被扭送到官府的时候,等着他们的只有铁窗泪了。 这些都是学习带来的好处,这些好处还会受益终生。 与此同时,林婉芸的女医馆第一批学生也已经毕业,虽说只学了一年的时间,远远还不够,但普通的病症,她们早在义诊的时候遇到过很多次。 再说如果再复杂的病症,可以来灌江城来治,她们只要看普通病症就好,等回去以后也不会放弃继续学习。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她们能抽出一年时间来学习,已经是家里给了支持,放在以前,那都出不来的。 小知县 第283节 毕竟家里还有很多活要干。 虽说一年时间很短,可能学多少是多少。 不过如今的女医馆来的学生不少,还有些是家中十一二的小姑娘,科举类的读书对她们来说用处确实不大,识字之后就可以送过来学医。 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也表明灌江府以后的大夫会越来越多,再加上本地的药草种植。 生病这种事,大部分百姓也可以去治疗了,不用再硬扛着。 处理完这些差事,纪炀跟林婉芸又要出发去古博城。 这几年里,几乎每一年至少去一次古博城。 原因众人都知道。 城墙,这也是纪炀做过那么多建筑项目里最大,耗时最久,动用人数最多,也最费钱的一个。 运河?运河不算。 那会用化肥方子跟粮食增产换的,建造用人用钱,都不用他管。 但古博城的城墙却是他一点点看着建成的。 从筹备,找人,拨款,跟纪炀关系甚大。 再说,这关乎承平国的安危,更关乎当地百姓的安全,肯定十分重视。 纪炀跟林婉芸带着小云中小白鹤一起过去。 刚出太新县,就能感受到这里的不同。 以前出了太新县,那就是关外,现在再往西走,也是他们的地方,两边已经修好城墙,虽说这么远的距离,只能看到绵延的影子,但只要看过去,就是心安的感觉。 这些城墙足以帮他们抵挡更远处的敌人。 而中间这块地,则成为屯兵的地方,已经有不少兵士在陆陆续续开荒,以后就是当地兵士的屯田。 这地方甚大,纪炀他们并未碰到多少人,可想而知,以后这里要是建设起来,能屯多少能种田的兵士。 这便是承平国固若金汤的保证。 一路往西走,还是熟悉的古博城,如今的古博城内外,都已经修缮过。 古老的城池还是那样令人生畏,新修补的地方又带来新的生机。 两种结合起来,让人不由得感到莫名的安心。 等进到古博城里,这里的建设已经基本完工,只等着最后收尾,已经有重刑犯陆陆续续送回潞州跟凉西州。 没死的人也基本上奄奄一息,服完劳役的犯人,有些想留在古博城,反正他们也回不来家了。 纪炀还在里面看到当初太新县刘地的两个孙儿,他们两个看起来饱经风霜,但好歹命是留下了。 他们的祖父通敌卖国,若不是最后答应过刘金牙,这两个也早不在了。 看样子他们准备在古博城生活下去,纪炀自然不会反对。 这也算他们最终的结局吧。 接下来大半个月里,纪炀跟工部官员,韩潇,吴将军,一起走过所有城墙。 跟纪炀当初要求的一样,城墙既高耸又结实,高有三十尺,差不多十米。 这在古代已经较为高耸的建筑。 如果再往上建,可能材料承受不住,直接倒塌。 这用巨石,水泥,糯米水鸡蛋清制成的城墙,已经足够厉害。 若不是有纪炀这个赚钱小能手在,整个灌江府咬牙交五成田税也建不起这样的城墙。 如今的城墙巍峨,已经能够抵御更多敌人,足以称为雄关。 成为雄关的古博城关口,现在已经今非昔比。 全部巡查结束,时间也到了九月份。 纪炀彻底放下心,有这座雄关在,承平国西北的安稳便会有保障。 但看他的模样,韩潇等人心下明白。 这也是他在灌江府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等到只有纪炀林婉芸,韩潇,吴将军的时候。 皇上之前寄来的文书内容才大概说明。 吴将军忍不住道:“换了其他人得到陛下暗示,肯定早就开始准备,也就你稳得住了。” “都在说,你下个任期可能还会留在灌江府,都因为你没有反应啊。” 让知府这样的官员调离,肯定会提前说一声,一般来说都会走漏点风声。 只有纪炀这边,瞒得严严实实,根本没发现一点问题。 这既说明纪炀本身性格,又说明他身边所有人都十分可靠,想从身边人打听来消息,只怕比登天还难。 自然有卫蓝这个护卫“大队长”的功劳。 韩潇早就猜到,否则不会提前交接好,但对纪炀的态度也是赞叹的。 看看自己,他就瞒不住,早就走漏风声了。 纪炀笑道:“说是今年走,其实也还早,至少要等到明年交接的官员过来。最早也要等到明年三月份离开。” 这可不是当初在潞州,说调走就调走了,还提前调走。 毕竟是知府,许多处理的事情极多。 吴将军忍不住道:“你们两人都要离开,我难得跟文官相处得好。” 一个纪炀,一个丧丧的韩潇。 也就看得上他们两个。 韩潇立刻摇头:“在这三年时间,也是因为这里为韩家祖籍之地,算是无愧于心。” “再加上纪炀要走,我肯定不会留在这。” 谁知道下个官员是谁? 他已经想好了,肯定是会回潞州扶江县的,倒是韩大夫,应该会留在女医馆,替纪炀娘子多照看两年。 纪炀娘子已经写信请其他大夫过来教学,都是提前有准备的。 韩潇去意已决,纪炀自然不会强行扣下。 而且能帮他做这么多年的事,纪炀已经十分感激,不管以后韩家如何,他都记挂这份恩情。 这些私底下的事聊完,就见工部众人个个呼呼大睡,他们出来两年多的时间,终于把这项伟大的工程完工,可不要呼呼大睡吗。 纪炀跟林婉芸只好又等了等他们,到时候跟工部众人一起回灌江城,肯定会厚待这些辛苦的官员。 在等他们休息的时候,韩潇已经把剩下的尾巴给安置好,该给工钱的给工钱,该遣回到潞州凉西州的回那边,安家落户的也给安排好。 关外的人远远看着,只觉得前几年还空虚的承平国,突然变得坚不可摧起来。 在高耸的城墙下,没几个部落进来会有其他想法。 纪炀站在新城墙上,心里无比安定。 眼看收尾工作结束,工部众人也收拾行囊,跟着纪大人一起回灌江城。 别看这一趟辛苦,但只用忙自己的事就行,只要是为城墙好,他们灌江府的人都会想办法解决困难。 更别说还在实践当中,得出这么好的水泥方子,回到汴京后,一定是要给陛下看的。 当然,他们自然不会揽功,这都是纪大人的功劳! 都是纪大人的好主意! 但收拾着收拾着,林婉芸率先发现不对劲,她在灌江府多地义诊,去过的地方不少,见过的人也多,所以无形间听了不少什么顺口溜。 其中有一句,说的就是如今天空的情形。 古博城上空看着阴沉沉的,灰蒙蒙的天笼罩在上空。 如今九月,不像是要下雨,倒像是,要下雪? 纪炀跟韩潇也发现不对。 纪炀是凭借近些年的经验,韩潇则更为熟悉,他毕竟从小在灌江府一带长大,今日这灰蒙蒙的天,确实不多见。 一到这时候,便是要下雪。 还是鹅毛大雪。 韩潇脸色凝重,如今九月份,就要下大雪? 以前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如果这么早的月份下雪,那就说明,有雪灾。 纪炀几乎同时想到这件事,立刻道:“天生异象,是吗?” 韩潇点头:“你在这也有几年,往年到十一月份才开始下雪。” 古代的西北比纪炀那个时空西北要暖和些,冬日一般在十一月份下雪。 可今年,竟然整整提前两个月? 如果从现在就开始下雪,那等到十一月份呢? “五六年前,凉西州那场大雪,是不是也提前了?”纪炀立刻道,那场影响了许多的地方雪灾,造成太多人死亡,太多百姓流离失所。 当时韩潇自然还在灌江府,点头道:“对,有雪灾那年,也是提前了。” “天气比往年都要冷,雪也来得快。” 林婉芸开口道:“我知道那次,汴京也得了消息,死伤不少人,还导致很多百姓迁徙他处。凉西州至少恢复了三年时间,才回到原来的人口。” 那场兵乱加雪灾,实在改变太多人的命运。 而现在又有大雪出现的征兆。 一般来说,这种灾难都会有些预兆,长的几个月,短的几天甚至几个时辰。 不说纪炀他们几个发现,原本已经回了营地的吴将军也派人传消息,说很快应该会下雪。 小知县 第284节 普通人可能没那样敏锐,但他们都是灌江府最顶尖的几个人,自然察觉出不同。 纪炀当机立断:“立刻回灌江城。” “问吴将军借些人手,现在就给各个地方传信,预防雪灾。” 不管他们判断是否正确,做好预防措施总是没错。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如果证明只是虚惊一场,那就当演习了,若真遇上事,则可以挽救许多人的生命。 工部等人听了这个消息,自然赶紧跟上。 几乎在纪炀他们离开的后脚,韩潇已经吩咐古博城提前准备应对灾害。 那一年的隔壁凉西州雪灾,死伤人无数,当地豪强趁机掠夺土地,逼得人背井离乡,加上灌江府兵祸,实在祸害太多人。 纪炀当时在潞州扶江县接收灾民的时候,多少人饿的瘦骨嶙峋,更是不知有多少老人小孩死在路上。 虽说时间已经过去五六年,但对纪炀的印象十分深刻。 所以他半点没有松懈,刚回灌江城,见着天上果然飘起雪花,虽然如今只有一点点,落在地上甚至直接化了,纪炀还是道:“我负责食物跟维护稳定,芸娘你负责提前准备冻伤冻冰的治疗方法。” “有备无患,最好是没有真的成灾。” 如果只是下大雪,那还好说,灌江府那年不下雪就奇怪了。 但如果是成了自然灾害,他们提前准备的就会有效果。 纪炀让下面各县各村提前为低温灾害,雪灾储备物资,趁着现在立刻检修房屋,还要准备好安置人群的地方等等。 这些原本等到十二月再说也不迟,今年九月中旬,命令已经传达下去。 不少人都奇怪,这也太早了吧。 往年这会还在地里种菜呢。 虽说如今下了雪,但这点雪算什么? 只有一些有经验的农人才看着天,如果一开始下的便是大雪,那雪很快就会停,若由小雪转大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在这命令虽突兀,可纪炀的话,下面都很听。 各个地方立刻开始提前储备物资,提前走访各个村里房屋最破的人户,全力帮他们修补房屋,再跟当地宗祠庙宇提前商议,如果有灾情,可以立刻把房屋有问题的百姓转移进去。 各地粮仓也开始储备萝卜白菜。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纪炀明白,如果一旦真的出现低温灾害,雪灾这种情况。 所有自然灾害带来的问题,那都是有连锁反应。 就像地震一样,带来的还有房屋倒塌,火灾,饮用水污染等等问题。 雪灾低温带来的,则是今年农作物冻死,冰雹砸穿房屋,低温带来燃料短缺,木炭煤炭价格暴涨,因为买不到食物跟炭火,吃不到水引起骚动等等。 如果再有病邪入体,更是难缠。 情况再坏点,如果死伤的人过多,后续尸体的处理,伤口的感染恶化。 全都是要提前预防的。 一场低温雪灾很可能让原本就刚刚脱贫的人户为了买炭火买吃食,变得一贫如洗。 像当初逃荒到潞州的凉西州百姓一样,要么卖儿卖女,要么卖掉田产地产。 直白点说。 一夜回到解放前。 这绝对不是纪炀想看到的。 好在消息送出去之后,在九月二十五左右,下了三天的小雪渐渐停了。 还有人说,一向算无遗策的纪大人也有失手的时候,这次太过小题大做。 就算担心雪灾,也不该在九月份担心。 可惜了,这只是少数人的想法。 更多百姓则感受到纪大人的关心。 再说了! 提前购置的炭火食物,就当为过年做准备了!反正过年也要用啊,就当提前多买了。 一些想搅混水的人一时哑言,真的很想问一问,你们真的就那么相信纪炀? 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凭什么啊? 凭借的,当然是纪大人对他们好,对他们真心好。 在灌江城的纪炀跟林婉芸并未松懈,还是按照提前计划好的,购置不少伤寒药在库房当中。 更准备不少羊毛制品。 可惜如今没有棉花,有棉花的话,也不用这么忧心治下百姓会冻着。 那个叫卡里的外乡人也是。 千里迢迢过来,竟然什么好东西也没带。 纪炀自己都觉得好笑,他这无故迁怒人家干什么。 不过卡里来了这里也有大半年时间,如今沟通已经很顺畅,只是自己没时间找他聊。 只能等这次危机过去再说了。 纪炀做这些的同时,自然也跟隔壁凉西州知州通了消息。 如今的凉西州知州,是因为前任没有处理好雪灾,又查出当地官商勾结,贪污受贿,所以才换了现在这位。 所以凉西州知州虽然没有纪炀他们准备那样充分,但还是也调配了物资在可能受灾的几个镇子里,提前填满粮仓,如果有问题,直接开仓赈灾。 九月二十八,原本的小雪不仅停了,天上还出了大太阳。 就在纪炀以为自己真的小题大做的时候,刚进入十月,天空阴沉沉的,又开始下小雪,当天中午便转为中雪。 等到晚上,地上已经一层雪霜。 最担心的事果然来了。 十月便开始正式下雪,今年的情况,只怕不容乐观。 原本等到十一月左右,就要开始种冬麦,不知道这情形还能不能种。 雪越下越大,一连下了七天。 十月份,就有这样的大雪,纪炀让各地知县提前过来进行今年的考核,趁着道路还能走,更要提前预备。 这次说是考核,其实各处都在为可能会有的雪灾低温灾害做准备。 纪炀第一时间将这里的情况报给汴京那边。 他肯定不会强撑着,既然提前做了准备,但要求援的时候,他肯定会求援。 接着又命灌江府各地学校暂时停课,让各个县的房屋及时清雪,以免房屋被压塌,一系列的事情做下来,天气竟然还在越来越寒冷。 大雪断断续续一直在下,韩潇那边也来消息,说这次的雪只怕比五六年前的还要大,气候也要更冷。 纪炀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平安,见他脸颊有些红,开口道:“是不是发烧了?” 平安一直跟着纪炀,早上晨练也是在的,按理说身体很好,衣物也是不缺的。 但这会看着好像还是受了风寒。 纪炀不敢迟疑,请芸娘过来给平安医治,让他先安心休息。 保暖跟身体都还不错的平安都病倒了,可见最近天气有多冷。 好在不太严重,吃些药就能好。 眼看雪还在下,纪炀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接下来几天里,城里的捕快带着调过来的兵士们挨家挨户组织扫雪,一定不能让屋顶雪太厚,否则很容易有倒塌的风险,哪家房子看着不结实的,立刻给安置起来。 不仅灌江城如此,整个灌江府各地都在这么做。 但天气太冷,马儿根本跑不动,不管去哪都要靠人的双腿。 值得庆幸的是,从九月份灌江府各地都在准备物资,提前预防雪灾发生,更安排了大夫在附近,甚至早早备下伤寒药,以及生姜等等。 炭火更是不用说,再有提前组织好的扫雪队,这样充足的准备,在雪灾里显得还算从容。 不过时间到十一月,大雪一直未停,各家各户都离不开炭火。 一些房子质量稍微差点的,也被安排到最近的庙宇宗祠里,烤着官府提前购置的炭火,虽说不如自家舒服,好歹能活命。 纪炀原本还能收到下面传来的消息,随着雪越来越厚,天气越来越冷,人跟信鸽的通讯全都断了。 此刻整个灌江府衙门的人都在府衙挤着,他们稍微说说话,就要继续去巡查屋顶上的雪,以及有没有人需要帮忙。 纪炀准备的羊绒大衣以及极厚的大氅全都派上用场,还有林婉芸准备的手炉,再有组织人缝制的帽子手套口罩。 看着大家装备齐全,纪炀跟林婉芸也各自出发。 一天至少巡视两趟,确保不出问题。 这种严密的巡查,终于让整个灌江府渡过最艰难的几日。 最近这天气,滴水成冰,人在室外吸口气,都觉得嗓子带了血腥味,极端的低温太难熬了。 若是手伸出来,没一会就冻得僵硬。 当地人也说,这次的寒冷跟大雪,比五六年前那次还要严重。 不过说这话之后,还会加一句:“上次我们可没这样幸运,那时候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人家凉西州还有人管,咱们灌江府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这事纪炀也知道。 当初凉西州雪灾,旁边的灌江府其实也是有的。 只不过那种混乱程度,肯定没人管,跟今年这种情况简直对比鲜明。 终于,时间到十一月十五,整整一个多月,几乎都在陆陆续续下雪的灌江府,总算见到一次晴天。 小知县 第285节 但就是晴天,那也不能放松。 化雪的时候可不比下雪的时候暖和,甚至更冷,再加上天冷路滑,更容易出事故。 四五天之后,各处道路终于畅通,下面县城也急着送消息过来,下面知县都知道,联系不上他们的时候,灌江府府衙肯定很着急。 这个约莫是他们过得最艰难的一个冬天。 很多南方的官员,恨不得裹着被子出门,纪炀身边的粤地小吏蔡源便是。 就算是中原的官员也有些受不住。 可受不住也不行,越是到紧急的时候,越能凸显他们的作用。 更被说知府大人纪炀提前都让他们做了准备,若还是出事,以纪炀的脾气,他们只怕不好过日子。 不管什么原因,各地传来的还都是好消息。 也有二三十户房屋倒塌,好在房子塌之前的多数百姓已经被提前转移走,只有一个老汉偷偷回去拿自己晒的腊肉被房梁砸到,好在人没什么事,腿受了伤,村里医女已经给他包扎好,吃上药了。 剩下更多是冻伤,风寒。 大多数乡亲提前喝了姜汤,中药,来进行预防。 看着下面的消息,纪炀自然还收到各个地方亲信的其他文书,几方对比,才确定下面没什么事。 灌江府这边是没事,提前准备的充足,该赈灾赈灾,该放粮放粮,该看病看病。 但附近的凉西州就没这么好运。 虽说有纪炀的提醒,当地知州也提前做了安排。 可不是谁都有纪炀那样的号召力,以及对任地的掌控力。 凉西城还好,但下面各有各的问题,不管怎么说,大多数百姓吃饭的事没问题,有之前的教训,各处的粮仓该开还是开了。 问题是,他们凉西州房屋不如灌江府这边时时查验,不少百姓都在睡梦中被突然坍塌的房子砸死砸伤。 感冒风寒的更是不计其数。 更别说因为过低的温度造成的冻伤,现在那边叫苦连连,既没有那么多药,也没那么多的大夫。 好在凉西州知州反应快,等雪一停,道路一通,立刻派人来灌江府求援。 旁的不说,单是大夫的数量,就足以让他们凉西州羡慕,如今正是缺医少药的时候。 灌江府不仅有大夫,还有提前准备的药材,这会不求援,什么时候求援! 纪炀看到这封书信,下意识想到芸娘。 她若知道了,肯定会亲自去的。 毕竟大多都是她带出来的学生,而且多是女子,韩大夫带着也不方便。 换了其他时候,他肯定要跟着去。 但灌江府各地还在善后,他也不好离开。 果然,信件给到芸娘,林婉芸立刻道:“若派医女的话,我肯定要跟着的。” 纪炀既觉得敬佩,又觉得不安全。 林婉芸却笑:“你也觉得我该去,对不对?” “多派些人手保护我等即可。” 她也算经历过许多事,没道理在这种事上退缩,再说了,那边等着她治病救人,纪炀肯定不会阻拦。 两人相视笑笑,林婉芸又道:“很快回去,放心。” 从她最开始认识纪炀,纪炀就很懂她,汴京时候更不用说。 到了现在,两人从眼神里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们两个,一个在灌江府主持大局,一个前往凉西州救援,何尝不是一种并肩作战。 纪炀没有摇头,更没有点头。 婉芸做事,从不需要他同意,他们两个不是谁依附谁的关系。 只是准备东西的时候,物品备得足足的,绝对不会缺少物资,更派了卫蓝跟家丁辛顺等人亲自跟着,又从凌俊鹏凌指挥使那调来不少兵士。 等收拾齐备了,这才让人出发。 看着几十车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搬家呢。 这里面多数都是准备的药材跟治病需要的工具,还有一些御寒的衣物。 林婉芸骑马在前,笑着摆手,她听到凉西州的事之后,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要去帮忙。 第二反应则是。 她要把这件事做得漂漂亮亮。 等回了汴京,她再继续行医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纪炀虽沉默,但也明白她的想法,所以把物资备得足足的,还罕见布置了排场。 纪炀当然是这么想的。 既然都做了好事,那有个排场也不为过吧? 自己带的婉芸来灌江府,带她回去的时候,自然不好再看着她当“名门淑女”。 虽说那件事她做得也好,可显然现在才是最快乐的。 不如借这个事扬名,他还能帮自家娘子请封,到时候的汴京,也不会再是囚禁她的牢笼。 当然,主要目的还是赈灾。 此事只是八百心眼夫妇俩顺手为之。 既然肯定要回汴京,那就提前铺好路。 没想到在灌江府的最后一年,竟然是赈灾中度过。 纪炀尽量减少百姓们的损失,等到十二月份又下了几场大雪,好在一起都有所准备。 这样二十年难遇的大雪,在整个灌江府的努力下,竟然没有造成多少财产损失,也没有百姓离世。 往年来看,就算是平和的年份,有些百姓也可能因为饥寒交迫去世,今年竟然如此不同。 唯一不好的,也就是要赶在年后赶紧种庄稼了,时间比较紧张。 纪炀提前调好新买的耕牛,同样是本地养殖的,提前再为春耕做准备。 一场灾难就这样被充足的准备消失于无形。 谁说人力对抗不了天灾。 灾祸他们无法阻止,但一定可以尽人事。 这场教科书般的自然灾害防范,应对,处理程序,最后收尾,全都被如实记载,年后便会送到汴京。 不出意外的话,纪炀在灌江府最后处理的大型政务,肯定会成为整个灌江府的典范。 同样的雪灾,看看别的地方,再看看人家。 如果不是平时早有准备,会这样井井有条吗? 甚至在灾后的急救工作,善后工作,组织商户大户捐款,都做得尽善尽美。 而各地官吏,此刻对纪炀的佩服更是五体投地。 从九月发出预警,提前做了许多准备,所以事情到来,才能不慌不忙。 便是因为大雪,他们中断半个多月的联系,也因为提前做好的防范,让所有地方不慌不忙。 就连隔壁凉西州减少的损失,都是他们知府送去的消息。 凉西州知州对纪炀千恩万谢,更感谢林娘子带着的医女队伍,给凉西州带来极大帮助。 这下终于明白,宁可多做,也不愿意少做的意思。 经历这事,所有人都明白,灌江府已经脱胎换骨,此地的物产也好,此地的粮食也好,再加上对灾害的处理。 如今的灌江府已经可以媲美更多繁华地方,他们灌江府早就变得不同。 同样对灌江府行动表示震惊的,还有外乡人卡里。 自从大雪纷飞,他就不肯出门,出门是要被冻死的! 但那些以前被他当做贵族的小吏捕快们,却被派到各个街道上,看哪家不扫自己屋顶的雪,立刻拉出来询问,然后勒令他们必须清扫。 虽说语气严厉,但也知道那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 卡里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兵士捕快小吏,再看着走动的纪炀纪大人,还有带着医女四处奔波的林娘子。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个地方让他舍不得离开,为什么这个城市比他家还要漂亮繁荣。 等卡里再出门帮忙扫雪的时候,只见街上百姓们也走出来,主动清扫街道。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度。 为什么这里的民众,跟他们那边脏兮兮的民众完全不同? 等到大年三十放鞭炮这天,卡里也被邀请到府衙吃酒,从凉西州已经回来的林婉芸显然精神更好,笑眯眯的朝这个奇怪的外乡人打个招呼,然后带着医女们就坐。 医女们颇为激动。 府衙的宴席,她们也能来? 还跟这些官员们坐在一起? 此时的暖阁炭火早就烧的旺盛。 纪炀看着来参加宴席的众人,凌俊鹏凌指挥使也在其中,连玉县丞也带着家眷前来。 还有府衙官吏不用说。 再有奔波劳累的婉芸,韩大夫,以及二十多医女。 这次能让灌江府这次气候灾害平稳度过,靠的就是所有人的努力。 纪炀举起酒杯,开口道:“马上便是新的一年,明年,灌江府肯定会更好。” 他并未说什么酸词,只是用最简单的语言来告诉所有人,明年,明年肯定会更好。 小知县 第286节 忙忙碌碌许久的灌江府官吏们,终于能在事情平息的今日,好好坐下来吃杯酒。 这里面只有少数人知道。 吃过这杯酒,明年的灌江府知府便不是纪炀了。 今日这宴会,既是成功救灾之后的庆功,同样也是践行。 等到正月,从汴京来的接任官员便会出发,估计三月就能过来,他在四月离开也就差不多了。 说这还有四个月时间,但对于灌江府众人来说,肯定恨不得纪炀再待四年,四十年。 不过谁都知道,灌江府这个地方留不住纪炀。 他的天地只会更宽广。 玉敬泉跟凌俊鹏自然是少数知道情况的人。 他们两个都知道,这次他们的知县大人去往其他地方,他们是不能跟着了。 玉凌二人还是更习惯心里默喊知县大人,这完全是他们充满敬意的称呼。 终于跟着这件事。 先不说为了他们二人前程,知县大人都不会同意他们离任跟随,再者,他们也要为大人守好灌江府。 在有朝一日里,成为大人的助力。 若大人愿意,自然可以把他们都留在身边当小吏。 他们肯定同意。 可知县大人把他们放出去当流内官的时候,就是给了他们更好的前程。 不过怎么想,心里就怎么难受。 从小小的扶江县,到潞州城,再到汴京,最后到灌江府。 他们一起走了太多的路,也见过太多事。 更别说汴京那边的复杂,超过所有人想象。 他们知县大人又得罪不少派系,反正怎么想,都恨不得直接辞官跟随。 此时众人兴意正浓,纪炀走到两个喝闷酒的人旁边,明显看出他们的意思。 纪炀笑道:“咱们终有一日,还会汴京再见。” “你们在任地做好事,当好官员,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纪炀自然要劝他们留下。 留下才有更好的前程,而不是一直在他身边做小吏。 终有一天,他们也会成为一方能臣,他们的话语权也会渐渐加重。 到时候他想推动的事,才会更加顺畅。 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是需要五年,甚至十年来达成的心愿。 所以他需要身边人的支持,也相信玉敬泉也好,凌志鹏也好,还有同样要离开的韩潇,都会全力支持他。 有朝一日,汴京再见。 那时候,他们绝对可以做成大事。 造福天下百姓的大事。 再也不是上次离开汴京前,要斟酌各方局势,还要小心翼翼的他们。 纪炀微垂的眼神中带着兴奋,等抬眼再看,只剩笑意,仿佛那点野心勃勃从未存在。 可玉凌两人,自然明白其中意思。 “好,汴京见。” “一定能在汴京见。” 这两人同时许诺。 纪炀又笑,刚转头,就看到那个金发碧眼的外乡人卡里看向他们,显然听懂他们的话。 纪炀朝他招招手,开口便询问道:“你们家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吗?” “就是那种,你们有,我们没有的。” 卡里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挠头奉承道:“你们的国家那么多好东西,那么大的地方,我们有的,你们肯定有的!” 卡里本意是想奉承这位伟大的长官。 谁不喜欢听自己的国家十分强大!这么夸肯定没错! 可纪炀一听,马上没了笑意。 没意思。 以为他有点用。 竟然白吃白喝这么久。 见这位伟大的长官没了笑意,卡里立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伟大的长官跟其他人不同,不喜欢听奉承话。 卡里觉得这一刻,他用了毕生的智慧大喊道:“医书!我们那有不同的医书!” 跟这里完全不同的治疗方法! 看到伟大长官赞许的目光,卡里继续道:“我的国家还有一种食物!是你们这没有的!产量也很高!” 医书?这个很好。 一种产量高的食物? 那更好了。 等明日便具体问问是什么样的医书,什么样的植物。 但这会自然不会打击他的自信心,反而直接问道。 纪炀拍拍他的卡里的肩膀:“那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到你的家乡吗。” 卡里被这么一拍,迷迷糊糊道:“我的家乡很远很远,但我愿意为伟大的长官走一趟。” 纪炀这才笑。 不错。 吃喝他们这么多东西,总要有点作用的。 而且这人还是很机灵的,知道他想听的什么。 当然,还要先把卡里带回汴京,然后再派队伍前去。 这样才能名正言顺交流。 寻找良种的脚步不能停,跟其他文化交流的机会同样不能放过,最好以承平国的名义来做,以后的贸易也好接上。 凌俊鹏玉敬泉两人相视一笑。 不愧是他们知县大人。 三言两语又唬住一个。 知县大人还没回汴京呢,已经在做事了! 承平国有他们知县大人,那是承平国的福气! 不过大人这次回汴京,肯定会非常热闹。 玉敬泉先道:“大人,您回去之后,一定要把汴京热闹说给我们听。” “对啊,我们虽远在边陲,也不想错过那边的趣事!” 什么趣事! 是看纪炀怎么气那些宗室官员的吧? 第117章 过完年节, 纪炀要离开的消息还是瞒得严严实实。 主要瞒着当地百姓,纪炀不想让他们因为自己费心伤神, 负责交接的官吏们自然听话, 嘴巴严严实实。 只是每每下去办差,总会有乡亲问他们:“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看你累的, 要不然坐下来歇歇?” 他们这当中有不少早就做过官吏,但从未在一个地方,如此受乡亲们爱戴。 之前都是躲着他们的走, 现在不仅主动打招呼,知道他们没吃饭更会拉着坐下来吃个早点。 当然, 他们要给钱的, 如果不给钱, 被知府发现那可不得了。 久而久之, 官民的关系让所有外来者都不可思议。 所以这会百姓主动关心, 也是正常的。 这小吏叹气:“没什么事,也不是累的, 如果再累点就好了。” ??? 这小吏没事吧? 怎么听着跟傻了一样。 小吏羡慕地看着乡亲, 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那也是好事的。 不过再怎么小心, 这事到底还会传出去,毕竟换知府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没看古博城那边, 韩潇韩城主已经跑路了,所有事情已经交给布政使, 别人拿他也没办法, 谁让他本就是代理城主。 韩潇甚至都没来灌江城, 只是给纪炀送了书信,说以后定还会再见。 这分明是怕了纪炀,不知不觉再被拐过来,那怎么办? 小知县 第287节 纪炀看着好笑,但他知道韩潇是赶在新知府来之前便离开。 他们韩家性格一直如此,这几年来帮忙,已经超过想象了。 没看玉敬泉,凌俊鹏他们家人都搬了过来,反而韩家则稳稳留在潞州。 这是早就有的打算。 韩潇那边离开,古博城便万分不舍,这再听说纪炀要走,更是心痛万分。 就连补开的关市,都不能让他们心里好受点。 那关市原本是年前开,谁料去年大雪,推迟到今年,也就是昌盛四十一年的三月份。 以后的关市时间也已经确定。 每年的三月,六月,十月,各开一次,如果有其他事情,那再做调整。 过来交易的关外人,看着古博城以及其他灌江府各地商户百姓的脸色,不知道还以为这次雪灾,他们受灾才厉害。 明明关外才损失惨重,许多部落甚至死伤过半,羊群更是无一幸免。 再看看人家关内,虽说也经历雪灾,但像没事一样。 他们虽在关外,也知道雪灾时灌江府的情况,没炭火的发炭火,没食物的发食物,没房屋的安置住处。 不管哪一点都是不他们能有的。 也有些因为这些事起了贪婪的心,可看看人家的城墙,看看人家的城门,你的铁骑能踏过去吗? 人家兵强马壮,你打得过吗? 还不如老老实实做生意。 今年雪灾,人家关内还给他们一些优惠,买货物赠送一些盐巴,说是他们也受灾了,帮帮忙,连买羊羔的价格都低了点。 至于灌江府百姓的脸色? 到底为何这样难看啊? 难看的原因,已经在灌江城了。 那就是灌江府的新知府已经到了。 别看新知府比纪炀大近二十岁,但刚过来,就对纪炀作揖道:“纪大人的威名,下官早有耳闻了。” 官场上,也不论什么年龄,自然还是按职务称呼的。 不过看向纪炀,看他风神俊茂,眉宇俊朗,那身官服在他身上穿着,那就是明显的华衣,到自己穿上,只剩一身官场气。 新知府咋舌,幸好纪炀已经成亲,否则他这相貌,这本事再回汴京,那多少人户都会明抢。 “在汴京跟吏部交接的时候,就听说去年灌江府雪灾的事,二十年不遇的雪灾,您跟夫人两人却能处理得十分妥当。无一人伤亡不说,还在第二年立刻组织起来耕田,下官实在敬佩。” 这位新知府二十八岁中的进士,当官也有十三四年,能在这个时间升任知府的,定然也有些本事,更是从知县做起,所以对实际的公务很是了解。 不懂政务的人看来,可能觉得厉害,但也就那样。 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明白,从九月开始预防,能立刻组织府内百姓清雪,组织小吏捕快兵士巡查,这是何等的行动力跟掌控力。 隔壁凉西州知州,今年把雪灾处理得也很好,灾后的乱象全都没发生,人员伤亡控制在百人以下。 但就是怕对比。 不过谁也没拿纪炀这种教科书般的应对方式对比,实在太欺负人了。 越是到危难的时候,越能看出一个人的能力。 纪炀的能力,毋庸置疑。 纪炀笑着客气:“以后灌江府还仰仗您,你说笑了。” 他们这边和和气气,手下人则一脸难受。 新知府带来的班底颇有些不服气,来了新领导,你们这些旧人怎么这个表情,难道是想排挤新知府? 他们自然是忠心的,可随着一点点交接,灌江府内里的事实在让人震惊。 要知道其他地方,百姓能拥有自己田地那都是少数人家。 可换做灌江府,上次平分土地可不是闹着玩的。 家家户户基本都是普通农户,稍微田产多点的,则要客客气气,遇到修路修水渠救济雪灾的,也要多出力。 百姓互相监督,谁家大肆购置田产,兼并土地,便会被周围人举报。 那些商贾更是要小心做人,苛待工人?那伙计们会联合起来,将商贾告官的。 靠着底下百姓自己监督,极大遏制这些人的发展,稍有不慎,就会被告上府衙。 什么? 灌江府对商贾豪强限制太多? 不爽你可以走啊。 走是不可能走的,先不说这里都是祖业家产,再者西北几个地方,哪里比灌江府更安定? 冲着官府不收苛捐杂税,已经可以了。 这种好地方让他们走? 他们傻吗? 新知府跟他们的亲信,只觉得去过那么多地方,办过那么多差事,灌江府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 更别说百姓们受教育程度,就算是个老太婆,也认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 各个县城的医女更是很多,极大保障很多人的健康。 灌江府能发展到这种地步,实属罕见。 等他们再回来,对纪炀的态度,那不用说。 而纪炀跟林婉芸已经在打包行礼,他们一行人不日便要前往汴京。 这次回去,倒是不那么着急,慢慢赶路即可。 不过到底带谁回去,又是一件事。 玉敬泉跟凌俊鹏肯定是不带的。 卫蓝作为灌江府的捕头,同样不能离开。 而身边小厮平安,家丁辛顺一行,丫鬟素竹等人,肯定要跟着回汴京。 至于小吏? 其中“背叛”梁王的小吏蔡源,则不会不回去,就算回也要避避风头,否则正撞枪口上。 纪炀已经给他在灌江城里安排了个七品的职位,只要好好做,以后不会亏待。 剩下的小吏里面,佃户出身的小吏鲁战,还有小吏岳文塞则会跟在纪炀身边。 那个书生龚选要留在官学好好读书,他的科举之路还未结束。 除开他们,灌江府里自然还有不少得力干将。 算来算去,愿意跟着他去汴京的小吏竟然有十七八个,纪炀选了其中五六个随行。 还有个外乡人卡里,这会兴奋地不行。 他来的时候带的人就不多。 如今离开,同样不要太臃肿的队伍。 再说了,把这些人都带走,灌江府还要不要发展了。 能被纪炀点名跟随的众人自然立刻回家收拾行李。 汴京! 要去汴京了! 他们有多高兴,不能跟着纪炀离开的官吏们就有多难受。 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人人都知道,纪炀未来前途无限。 也知道,早晚有一天会离开。 纪炀看着众人,笑着朝默契来送行的知县们道:“都说宰相起于州郡,又有人说,官之至难者,令也。” “我在汴京等着诸位。” 这既然是鼓励,也是夸赞。 虽说本朝没有宰相的职位,但当朝大学士也有首辅之实。 纪炀说在汴京等他们,那就鼓舞他们,好好做事,回头或许汴京再见。 那时候,大家就不是这七品芝麻小官了。 人群里的知县们齐齐拱手。 他们在灌江府这几年学的东西,实在带来太大改变。 作为长官的知府纪炀,是他们最要感谢的人。 有纪炀做上司,根本不用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要好好办差,只要为百姓做事,他就不会为难任何人。 很多人隐隐觉得,再也不会有纪炀这样好上司了。 新知府看着,心里更是感慨。 他做官这么多年,属下是真心送行,还是虚情假意,一眼便能分辨。 此刻府衙众人的表情,显然是真心的。 纪炀办公务厉害,跟属下相处也厉害。 他这样的官员调到汴京,各处不抢着要才奇怪了。 闲话并不多说,纪炀交接好之后,还是找了个人少的清晨离开。 天还未亮,车马已经启动。 小知县 第288节 除了随行的小吏仆人。 自然还有娘子林婉芸,两个小孩江云中江白鹤。 韩大夫等人会在女医馆再待一年,年底回潞州扶江县韩家,算是圆满完成任务。 新知府自然前去送行,以后很多人都要依仗这位前途无量的伯爵公子呢。 卫蓝跟附近的凌俊鹏过来送行。 两个大男人眼里都含着热泪,看样子恨不得都跟上。 可他们也不能走的。 他们还要看护好灌江府,不过说不定哪天,他们就会收到汴京的调令,重回知县大人身边。 大人为了他们的前途,如今不可能让他们放下职务离开。 他们两个眼眶红得厉害,还有连夜赶来的玉敬泉玉娘子,同样落泪。 纪炀好笑道:“又不是不见面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回头攒够资历,咱们汴京再见。” 这话倒是让众人又笑。 是了,要学他们知县大人,要乐观一点! 纪炀这边如此,林婉芸女医馆那边更是泣不成声。 看着天都要亮了,再不偷偷离开,怕是不成。 一会街上宵禁就要解除,百姓们肯定会出来送行,还是赶紧走为好。 队伍渐渐前行,灌江城守城的兵士以及将士首领姜茂,也目送知府大人离开,眼里同样含着热泪。 但纪炀他们刚出城没几里路,立刻被城外等到一夜的百姓围住,千言万语,都是挽留跟不舍。 “纪大人,您不要离开啊。” “您真的要回汴京了吗。” “我们舍不得你们呜呜呜呜。” “知府夫人,我们不舍得啊。” “您以后还会回来吗?以后灌江府再也没有您这样好的官员了吧。” 几千百姓陆陆续续围住车队,边哭边说话,知道纪炀一定会走,还把自家的东西往纪炀车上放。 “这是我们家晒的肉干,您跟夫人在路上吃。” “我们做的果脯,您一定要带上。” “还有煮好的鸡蛋,请您千万别不要嫌弃。” 纪炀林婉芸一边跟乡亲们说话,小云中已经打听消息回来。 原来是乡亲们知道纪炀要走,也知道是趁着宵禁街上没人的时候走,于是提前出城,在城外等了一夜,就是为了给知府大人送行。 要说心中不感动,那是假的。 纪炀也没想到,乡亲们竟然会这么做。 再多的话也表达不了他的感激,纪炀只能道:“大家放心,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纵然我在汴京,依旧会照拂大家。” “相信新知府,也相信你们自己,灌江府,一定会越来越好。” 纪炀自然不会直接夸口说田税的事。 可心里动田税,动关市税的心更加坚定。 为了这些淳朴的百姓们,他都要去做。 马车到中午,才又正式启程。 这次他们将直接回到汴京。 马车先到潞州城,再转坐船只,一直到汴京城,路上至少耗时三个月。 到汴京的时候,应该要到七月份。 可没办法,谁让他们东西太多,水路也更安全轻松些。 巧的是,他们定下的行程,跟旁边一个羊贩子正好一样。 到潞州的时候,那羊贩子甚至租了条平稳又宽敞的大船,还买了不少上好牧草,每一只羊都精心饲养,精心照料。 纪炀看的哭笑不得。 但这也证明如今灌江羊受欢迎的程度。 值得羊贩子这么精心喂养,那说明在汴京肯定极受欢迎。 这羊贩子没有看到百姓送行的一幕,只当低调的纪炀等人也是商贩,租船的时候还道:“你们买卖的什么货物?要是回汴京,怎么不买点羊回去?” 买倒是买了,但纪炀他们只是捎带手,买的并不多啊。 羊贩子还道:“看你们一车车东西,难道是果干?他们那的果干卖得也好,不知道为什么,总比其他地方更甜。这次我也是银钱带的不够,否则肯定要多买点。” 家丁辛顺等人负责护卫纪炀的安全,自然想让这个羊贩子离开。 但纪炀默默听这个羊贩子说完,笑着道:“你说的对,他们那的果干也很好。” 听听旁人的议论,也能让纪炀自己查漏补缺。 他能走到现在这一步,靠的可不是傲慢。 不过辛顺的忠心,纪炀还是记下。 之前身边人多,卫蓝又是个事无巨细的,所以他没有凸显出现。 如今卫蓝不在,全程的安全都是辛顺负责,连带回来的护卫也是他调配,一路上竟然不比卫蓝差。 身边的小吏岳文塞跟鲁战两人,也已经完全胜任现在的差事。 但一上船,岳文塞便吐得死去活来。 鲁战以前种田,身体好,反而什么事都没有,到了船上还捧着书卷。 鲁战身材高大又爱看书,这种反差也是很有意思。 别看他几年前大字不识,如今已经在读四书五经了,明显是个好苗子。 去了船舱二楼,林婉芸小心翼翼放好“实验室”里的东西。 如今已经有了进展,这些东西可太重要了。 旁边素竹在收拾东西,小云中小白鹤则在下棋。 纪炀看了一眼,就知道小白鹤在让着她哥。 江云中以前是个暴躁性子,人也敏感警惕,如今在纪炀他们身边养着,性格反而沉稳很多,才知道他之前那些敏感警惕,都是年纪太小,又想保护妹妹的缘故。 现在看着,倒像是他真实性格。 纪炀一进来,众人下意识回头看他。 纪炀好笑道:“要不要去钓鱼?反正也没事做。” 众人一起点头,就让船夫准备好器具,一家人去钓鱼玩。 这也是他们难得放松的时刻。 等到了汴京,卷王们可没这么悠闲的时间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一回去,肯定有无数宴席等着。 纪炀跟林婉芸钓鱼的时候,还说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回去之后,他们住哪。 纪炀上次回汴京并未回伯爵府,而是去自家别院。 只不过意外成亲,成亲的时候自然搬回伯爵府,可他们满打满算,在伯爵府也没待多久。 这次跟上次不同。 这次回汴京,那必然是长住。 如果长期住到别院,必然会被御史参奏,毕竟他便宜爹还没死。 但住到伯爵府,难道开始宅斗模式? 纪炀跟林婉芸下意识拒绝,可想想对付那些人,也不用怎么斗。 要不然请皇上赐个宅子? 人情也不是这么用的啊。 不过说到底,就算住到伯爵府里,那里面唯一正经的女主人,只有林婉芸。 林婉芸笑:“还是回伯爵府吧,你庶弟不是成亲了,如今伯爵府谁在管。” 庶弟的生母还是妾室,自然不能明着掌权,那只有庶弟的娘子了。 林婉芸整好钓上一条鱼,继续道:“放心,后宅交给我。” “花些时间摆平了,你我后顾无忧。” 在其他人面前,林婉芸还会像她的名字一般婉转点说。 但纪炀这里,她不用隐藏自己的聪明。 “那毕竟是你的东西,不能给别人。” 这倒是真的。 既然如此。 就回伯爵府。 他这个伯爵府长子回去,也是宣告地位。 虽说如今的纪炀已经不需用什么伯爵府嫡长子来证明自己的重要性。 小知县 第289节 可这层身份放在汴京,还是很好用的。 外放的时候不算明显,可到了汴京,还是很有些说法。 纪炀点头:“那你尽管去做,做成什么样都行,一定是自己舒服的模式。” 一户人家怎么过,全看当家娘子的。 他就听她娘子的。 林婉芸眨眨眼:“肯定。” 两人边说话边钓鱼。 一个时辰过去,纪炀看看自己的鱼篓,再看看婉芸的鱼篓。 自己的空空如也,林婉芸的竟然满载而归? 他俩明明并排钓鱼啊。 怎么差别这样大? 再看小云中小白鹤都钓了些上来,这怎么能行? 林婉芸忍不住笑。 过了半日,纪炀终于钓上来一条小鱼。 不错! 总算没空军! 众人说说笑笑,路上过得很是惬意。 七月初二,船只停靠在汴京码头,赶来迎接的王伯早早准备好,更是带了不少伙计下人。 看着船只靠近,王伯心里万分激动。 五年过去,王伯手里多了跟拐杖,不过看他走路的模样,拐杖根本跟不上速度。 王伯身后的大儿子急忙跟着:“爹,您慢点。别摔着了。” 纪炀看着便笑,也扶了扶王伯,见他走路极稳,默默收回手。 王伯的身体,根本不用扶的! “少爷,五年半没见,您,您可还好。” 王伯声音带着激动。 虽说他们两月便通一次信件,但写信跟看到真人,还是有很大区别。 纪炀认真回答:“很好,一切都好,你呢。” “我也好,都好。”王伯急忙忙给后面下船的芸娘行礼,林婉芸快步上前扶起,“您是相公身边的老人,怎好行此大礼。” 王伯看着少爷的娘子,见他们两个郎才女貌,眼神透着温和,显然感情极好,偷偷摸摸泪。 真好啊。 他们少爷如今名声好,官运也好,娘子娶得也的京中翘楚。 若老侯爷泉下有知,肯定很高兴。 众人寒暄一阵。 王伯听到纪炀说要回伯爵府,立刻打起精神,整个人都焕发光彩,中气十足道:“好!就要回伯爵府!您是未来伯爵府的继承人,怎么好让他人鸠占鹊巢。” 巧了,纪炀林婉芸也是这样想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伯爵府的正门,角门的小厮吓得跌倒。 少爷,少爷回来了? 而内里已经得了消息的纪炀庶弟夫妇,还有实际掌握伯爵府的庶弟生母,早就坐立不安。 在知道纪炀调回汴京的时候,他们就害怕有这一刻。 原本以为纪炀会再住到别院。 可没想到,他刚下船,就带着家眷来了伯爵府正门?! 虽说他久居外地,有了那么大功绩回来,伯爵府的大门也是开得的。 但真开了,岂不是坐实他伯爵府继承人的位置? 就在里面众人还在慌乱的时候,纪炀指挥手底下的护卫去开门。 难道他们不开?自己就不能动了? 笑话。 这些护卫们原本就是边关的将士,卫蓝跟凌俊鹏,还有吴将军千挑万选,给纪炀带了二十人回来。 这二十人身上的杀伐之气,岂是伯爵府小厮比得上的。 其中十人直接从角门进去,从里面开了伯爵府大门,并笑道:“大人!这可比当初开灌江城的城门容易多了吧?” 刚想反抗的家丁们听了这话默默退下。 开灌江府的城门? 这些是打过仗的兵士? 纪炀接话:“你们都是开过古博城城门的,这肯定不算什么。” 古博城?! 收复古博城的兵士?! 竟然在他们少爷身边当护卫? 纪炀看着众人的表情,心里竟然有了个离谱的想法。 身边有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士当护卫,那他这个纨绔岂不是没人敢惹? 不错,是个思路。 以后谁敢多说半个字,就要拿点纨绔的样子出来! 汴京城,不讲理的纪炀又回来了! 第118章 “听说了吗, 纪炀回来了。” “回来?回汴京?!” “对啊!刚刚命他手下的护卫直接开了伯爵府的大门,直接从正门进入。” “这也没什么啊, 他可是伯爵府嫡长子, 又有如此功绩,肯定能走正门。” “问题是,那是自己开的啊, 纪伯爵最近在百里外的避暑山庄还没回来呢!” “啊???” 有听说过家里给有出息的子弟开正门的接风洗尘的,没听说过自己给自己开门,老爹根本没回来的。 不过想想这是纪家, 好像又很合理。 那伯爵老爷从来都是个不靠谱的,想想也可怜, 上头老侯爷威名赫赫, 如今儿子也很有出息。 只有他在中间不上不下。 但就算再怎么样, 这纪伯爵不知道自己儿子回来? 总不能是纪炀都没说过吧。 纪炀还真的没说过。 自从要回汴京, 他就给王伯写信。 船上跟娘子确定要住回伯爵府, 那也没通知便宜爹。 一定要说明原因,其实就一点。 他给忘了。 他上辈子就没爹, 这辈子这爹就这样, 完全忘记跟伯爵府说了。 等他到码头时, 那伯爵府的庶弟夫妇跟生母才知道。 更别说还在避暑山庄的纪伯爵本人。 坐到正厅, 纪炀才知道闹了个大乌龙。 但他便宜爹在不在,跟他关系也不大,作为伯爵府嫡长子, 他还是有这个权利的。 之前就说过,虽说古代的嫡庶没那么重要, 但摆在最前面的, 一定是嫡长子, 这是跟家中父亲几乎享有同等权利的利益分配者。 所以纪炀直接指挥人收拾房屋,半点也没客气。 纪炀让人把主院附近一处院子收拾出来,当年原身生母还在时,一直跟纪伯爵分院别住。 如今把这个院子收拾出来,空出原身生母住过的主屋,纪炀跟林婉芸便住旁边的屋子。 旁边的屋子不比主屋小,而且有些距离,很适合他们住。 林婉芸还道:“回头去西华寺重新供奉香火,在主屋供奉。” 纪炀自然点头,他跟原身的母亲虽没有交集,但既然用了原身的身体,对他母亲还是多敬重些。 以前在外头就算了,如今回来,必然会好好供奉香火。 这倒不是迷信,而是寄托哀思,表这份情。 说起来,他跟林家的婚约,也还是原身母亲定下。 不论从哪方面讲,这香火他都会认认真真敬上。 纪炀回来,自然不拿自己当外人,径直喊了伯爵府的管事,开口便道:“听王伯吩咐,速速把院子收拾出来。” 伯爵府管事愣怔片刻,他是想拒绝的。 小知县 第290节 可这是家里的嫡长子,是朝中炙手可热的能臣,若拒绝了,那这位随口就能换人。 让家中真正管事的梅夫人出来阻止? 大家是喊梅夫人,到底是个妾室啊。 之前大公子不回来的时候,府里下人还能客气几分,现在正主的大少爷跟长媳都回来了。 谁都知道这伯爵府要变天。 在伯爵府管事犹豫时,王伯已经吩咐下人开始收拾房屋,过了片刻,那管事也老老实实帮忙。 绝对的权利跟地位面前,这些小算计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那梅夫人不能出面,她儿子跟儿媳却也是家中正经主子,两人急忙忙赶过来。 纪炀庶弟纪驰开口便是:“纪炀!你刚回来便兴师动众!做什么?!” 不等纪炀说话,就听气质端庄,眼神带着骄矜的纪家长媳,林家五姑娘,汴京闺秀翘楚笑道:“谁教的你这般规矩,直呼家中大哥的名讳,若放在我家,此刻就会被父亲母亲去祠堂罚跪了。” 纪炀想笑不敢笑,只能扭头轻咳,在外人看来自是支持自家娘子如此说话。 作为林大学士的孙女,自有尊贵体面,林婉芸抬眼打量这夫妇俩人,认出来纪炀庶弟的娘子正是朝中礼部官员的嫡女。 以前在许多场合都见过。 这嫡女见到林婉芸自觉矮一头。 当年多少名门闺女都不如林家五姑娘端庄娴静,这位才情好,相貌好,平日又温和有礼,实乃京中闺秀典范。 那时候便是靠近林婉芸,都是不够格的。 如今成了她大嫂,开口便是问她规矩,纪家二媳妇下意识胆怯,可她能嫁到这家,那也是有争抢的心思,硬憋了句:“大嫂好大的谱,刚见面就要罚我们夫妇俩了。” 话音落下,纪炀回头,眼神缓慢扫了下纪驰,虽说没什么表情,却无端让人发觉他的嘲讽。 “没听到大嫂的话吗?还不去祠堂罚跪。” ??? 什么!? 这就去罚跪?! 就因为他喊了一声纪炀的名字? 纪驰刚要反驳,身后的小厮赶紧拉了拉他。 纪驰这才反应过来,若真传出去,他确实是够无礼的,只是以前都这样喊的,怎么偏偏现在找茬? 眼看他憋闷得很,可纪炀身边的护卫可不给他痛苦的时间,直接走到这意图找茬,但三言两语被制住的夫妇俩身边。 “王伯!你们祠堂在哪!小的带大人庶弟前去!” 凶神恶煞的护卫在跟前,谁还有不从的。 王伯更是笑眯眯地让身边人带他们去伯爵府祠堂。 回来第一个照面。 这两人明显败下阵来。 等其他人离开,林婉芸才笑了笑。 小白鹤几乎看呆了去,林婉芸见此,揉揉她脑袋:“要学会利用自己的优势。” 她可以端庄,也可以守礼。 对什么人就用什么样的态度,这样一点也不可耻! 纪炀又笑,走到林婉芸身边,故意碰碰她肩膀,侧头说道:“纪家长媳,好生气派。” 两人忍不住失笑。 后面一边吩咐人做事,一边看着少爷跟夫人的王伯更是欢喜。 以后他们少爷身边也有可以帮扶的人了。 再也不是孤孤单单在这偌大的伯爵府里。 中午到汴京,东西还没放好,纪炀好友们已经登门。 到了伯爵府里,此时里面的下人规规矩矩,至少明面上十分规矩。 别管之前那些人做了多少“努力”,能继承伯爵府大宗的人回来,他们自然知道要倒向那边。 颜海青,晁盛辉,井旭,还有葫芦秀才滕显,再有还未考上进士,一直在忙报纸之事的灌江府举人苗书杰。 苗书杰甚至是第一次见到纪炀,但崇拜之心丝毫不亚于其他人。 院子那边还在收拾,他们几人则坐到院子偏厅说话。 这些人当中,除了井旭因为送军粮的事跟纪炀见过一次,其他人至少五年未见了。 但此刻坐在这,丝毫不显得生疏。 井旭头一个道:“知道你回来,我们早早准备好了,晚上你跟你家娘子一起去泰安楼吃酒?如何?” 纪炀自然不拒绝,笑道:“好啊,晚上不醉不归。” 晁盛辉却开口:“还是少喝酒,只怕明日皇上要召见。” 今天纪炀回来,第一时间递了文书到吏部跟宫里,明天皇上肯定要见他的。 纪炀挑眉:“信不过我的酒量?” 众人笑。 怎么把这事忘了。 五六年后再见,他们这些人境遇跟之前大不相同。 纪炀不用说了。 其中颜海青考上举人,三年后考进士,纨绔回头,家里高兴得很,特别是他在吏部当左侍郎的爹,现在怎么看他怎么顺眼。 颜海青前两年成的亲,家里很是和睦。 晁盛辉是如今京都趣闻的幕后人,也算个差事,皇上也时常召见,娶了宗室平王的女儿映月郡主,夫妻两个都在办报。 映月郡主有了身孕,所以这次没跟过来。 井旭在兵部任职,不过最近好像有些调动,准备把他调到御林军,暂时还没有消息,只是个传言而已,同样已经成亲。 葫芦秀才滕显,今年五十多了,可看着精神极佳,每日还是喝酒做葫芦做动画,是京都的名人。 苗书杰算是给晁盛辉打工,做得也开心。 算起来,大家所有的事情,或多或少都跟纪炀有关。 若不是纪炀,他们说不定还在汴京里当纨绔。 众人坐下说话,只觉得恍如隔世。 原本日子都已经越来越好,如今纪炀这个领头羊回来,以后的日子肯定更加精彩。 他们都有些等不及了。 纪炀反而笑:“以后时间还多着呢。” 确实! 时间多着呢! 不过回汴京前半个月,基本都不能消停,皇宫,林家,好友家,同僚家,全都要走一遍。 各处的反应肯定也不一样。 他这刚回来,伯爵府庶弟在那摔碟子砸碗。 可纪炀本身不势弱,直接让来找茬的庶弟弟妹去跪祠堂。 估计消息会飞快流传出去。 纪炀介意吗? 肯定不介意啊。 他本来就是纨绔,这事大家难道不知道? 别说什么体面,没有体面可言。 当天晚上,众人又在泰安楼看到纪炀一行喝酒纵歌,好不快活。 不到第二日,满汴京都知道,纪炀回来了! 这次恐怕不会走了! 皇宫。 皇上轻咳几声,看着皇子认真批奏章,心里有些宽慰,再听到纪炀的消息,忍不住道:“他倒是自在。” 调令下来,竟然慢悠悠来汴京,半点也不着急。 到了汴京还跟好友们去吃酒,同样看不出急躁。 要知道他被调到汴京,可是没安排任何职位,虽说其他各部都想要他,但想要他命,断他仕途的也不少。 他们都以为纪炀会在三四月份便回汴京,事先掐过一轮。 谁承想他路上慢悠悠的,赶在七月才到。 等到朝中支持他的,厌恶的他,几乎都站了队,这才施施然到此。 如今这朝中,基本分为两派。 林大学士跟武将们,自然看纪炀跟宝贝一样,算是他的铁杆支持。 林大学士这边自不用说,好不容易自家出了个得力的人,自然会全力帮扶。 武将那边,冲着纪炀对边关兵马,以及凉西州几万兵马的态度,还有在灌江府建立一系列保障后勤的事。 还有纪炀的祖父武侯也是自己人。 种种事情证明了,若纪炀掌权,必然会厚待武将。 另一派旗帜也很鲜明。 小知县 第291节 那就是宗室一派跟文官一派,让纪炀没想到的是文官一派的主导,竟是文学士。 纪炀得罪了宗室,也得罪了文官,自还是平分土地,打土豪的事。 这些文官豪强,都在自家本地有着大批土地,他们跟宗室一样,是兼并土地的主力,自然看纪炀就害怕,便厌恶。 不过内里还有细分,宗室想着纪炀挪他们关市税的事,更是不爽。 文官那边除了土地的事之外,还有纪炀这官来的“不正”。 确实,买官捐钱,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 若是买官的人是个无用的,那皆大欢喜,如今纪炀的“成功”,甚至让人在质疑科考,说科考是不是太过死板,选不出可用的人才。 这也动摇了文官的底子。 他们把持全国官学,又有下面县学无数,还有各个有名书院,如果动了如今的科考,质疑现在的科考水平,同样是在质疑他们。 可让纪炀意外的是,文学士早就默默站在文官后面,虽没有直接挑明,可也是对纪炀有些不满的。 迟回汴京几个月,没想到钓到这样一条大鱼。 “吃酒耍乐”的纨绔们,此时包厢里谈论的正是这件事。 “其实不难猜,文家底蕴本就不俗,他家在鲁地也是有名号的,跟韩家那种书香世家比也是不差。”晁盛辉慢慢道,“知道他家在国子监背后,算是偶然,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我等已经发现。” 别看大家以前不着调,但几年差事下来,自然稳妥得很,各家又有照拂,所有人成长的都很快。 所以这事一直瞒着,等纪炀来了才讲。 纪炀办的报纸京都趣闻,一直跟国子监主簿办的汴京文报打擂台。 虽说京都趣闻隐隐站着上风,但人家报纸能打好几年擂台,也是不输的。 自从纪炀要回汴京消息传来,这两个报纸自然又在明争暗斗,一个诋毁,一会澄清反击。 就是在你来我往之间,发现京都趣闻下面一个撰稿人跟文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似乎是文家看重的学生。 那学生一查,真就是文家旧友当院长的嵩阳书院学生。 这一层关系慢慢往后查,自然找到背后的文学士。 嵩阳书院? 纪炀对这里有些熟悉,开口问道:“那文家四公子,是不是也在这个书院就读?” 林婉芸看过来。 这个文家四公子,就是当初想跟林家结亲,可几方势力中,只有他一头热乎的。 不过他心思单纯,所以林婉芸当时以为是个退路,不过再好的退路跟自由相比,林婉芸自然选择后者。 之后纪炀跟林婉芸去灌江府,那文四公子觉得林婉芸宁愿去荒凉之地吃苦,也不愿意嫁他,心灰意冷之下去了外地求学。 求学的地方,就是这嵩阳书院。 如此看来,文家跟嵩阳书院果然关系匪浅。 想起这事,算是坐实了文家跟嵩阳书院那个撰稿人的关系。 当年,也就是昌盛三十五年时,那时候朝中势力是林家,宗室相争。 文家算是墙头草。 现在昌盛四十一年,文家渐渐浮出水面。 果然,哪有什么真正的中立,无非是还没找到自己的位置,或者隐藏自己的位置。 这也不是说明文家跟宗室联手了,只是他们如今利益点是一样的,所以看起来一致,必要的时候肯定会合作。 他们想的,都是保住自己掠夺来的土地,少交田税,拒绝把田税给到国家。 大白话就是,都想谋取私利,国家如何他们并不是很在乎,只要能正常运转,下面人过得好不好并不考虑。 纪炀在灌江府收拾的豪强们,除了通敌卖国那两个之外,其他人掠夺土地兼并田产的豪强,就是他们的缩小版。 或许他们的手段更柔和,对佃户没那样苛刻。 但也改不了他们吸血百姓的事实。 井旭忽然道:“若当初你跟文家小姐的事成了,或者林五姑娘跟文家四哥的事成了,那?” 那林家想反对宗室,就有文家拖后腿。 纪炀想平分土地,也是跟自家岳丈过不去,到时候最大的阻力,还会来自自家。 井旭一说,正想得意夸耀自己几句,就见颜海青跟晁盛辉一幅早就知道了的表情。 颜海青自然是吏部老爹给他分析的,晁盛辉向来话不多,但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又跟报纸的事接触最深,也想到这一层。 他们都能知道的,纪炀跟林婉芸自然明白。 或者说,他们当年就明白。 只是当年不知道文家的立场到底如何。 他家是忠君的,但也是忠于家族的。 如果国家利益跟家族利益并排,那又会先顾自己,再顾皇上。 现在再看当年的三派,实在是有些意思。 怪不得皇上更信林大学士,可惜林大学士那一派,只有他一人独自支撑。 宗室只想着敛财。 文家想着的是家族。 只有林大学士,想了国家,想了皇上,想了百姓。 众人一时沉默。 以前心里只是隐隐有些想法。 可今日跟纪炀吃酒,算是什么都明白了。 纪炀缓缓道:“若真继续做下去,谁也预料不了后果。” 谁能想到,这些纨绔有一天也会面临这样的选择。 选忠君,还是选其他路。 而纪炀的忠君更为可怕,林家忠君,忠于陛下就好。 纪炀的忠君是会为百姓谋取利益,直接跟宗室文官对上的。 他们只是纨绔啊!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但不得不承认,纪炀的过往,纪炀做过的事,让他十分有底气坐在这,成为林家,宗室,文官之外的另一个选择。 更要承认的是,纪炀所做的事,更让人激动,更让人心潮彭拜。 什么叫敢为天下先,什么叫安天下必先正其身,什么叫忧济在元元。 晁盛辉率先道:“自从办报以来,我也算接触汴京各行各业,若说天下最苦,莫过于百姓。” 这世上百姓的苦难,甚至是看不到的。 晁盛辉夫妇在日复一日搜集新闻的时候,在看着纪炀在灌江府做的种种事情的时候。 心里在这些日子有了偏向。 井旭拍着桌子喊道:“兄弟去哪我去哪!” 井旭这一嗓子,颇有些武将模样了,不愧在兵部做事的。 剩下的颜海青举双手道:“我家的情况远不如林家,也是那些世家大族看不起的,我们会跟他们一起?” 众人忍不住笑,心里激动万分。 再说,他们早跟纪炀绑在一起,怎么可能分开。 这世上不是说你不站队,你就不站队的。 文家当初看着中立,实际怎么样,现在大家都清楚。 可话说回来,他们这些人厉害了。 竟然敢跟那几家叫板? 宗室,文家一派,哪个好对付啊。 不过怎么越想越激动呢! 纪炀气定神闲,给娘子倒杯酒,自己也吃了杯。 等颜海青他们问他:“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搞事吗! 不搞事吗! 不搞。 纪炀笑道:“按兵不动。” 日子还长呢。 再说,他回来之后,该着急的是别人,可不是他自己。 一顿酒宴过后,纪炀等人各自回家。 汴京夜晚是没有宵禁的,到了子时还是十分热闹。 纪炀跟林婉芸并未坐车马,而是慢慢往回走。 几年不回汴京,倒是很有些意思。 纪炀牵了林婉芸的手,笑道:“汴京有变化吗?” 谁料林婉芸摇头:“我没见过汴京夜晚的街道。” 她娘那种性格,怎么会让他们子时出来走动,这竟是她头一次逛夜晚的汴京城。 “不过我见过扬州夜晚的道路,那里水多桥多,小舟多,若有机会,我带你逛逛扬州的夜市。”林婉芸想到从小生活过的地方,言语都多了些江南特有的软糯。 小知县 第292节 纪炀笑着点头:“好,有机会我们一定去。” “说不定等我们退休了,就到扬州定居,肯定也有意思。” 在夜晚的街道闲逛,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只是刚走几步,就听那边有人大喊:“妖怪吗!” “金色的头发!肯定是妖怪!” “他眼睛还有绿光!” 纪炀扶额,稍微听听就知道是卡里。 卡里身边的小吏俞达赶紧解释:“他不是妖怪,他只是西域人。西域过来的!” 这俞达就是纪炀安排在外乡人卡里身边当翻译的。 既然带卡里到汴京,俞达肯定也跟着。 到了汴京之后,自然跟着进了伯爵府,不说那卡里一路上有多震撼,那伯爵府的雕梁画栋都让他眼花缭乱。 下午的时候,纪炀让王伯带来的小厮陪着卡里跟俞达在街上逛逛。 没想到卡里去哪都被当妖怪。 好不容易等人晚上,还包了头巾出门,又被人发现。 这会碰到纪炀跟林婉芸,纪炀干脆道:“食物打包,一起回伯爵府吧。” 卡里沮丧得很。 他们都城确实繁华,可竟不如灌江城包容。 他在那的时候,也没有被人赶啊。 卡里这就冤枉汴京了,当初他在灌江城被包容,那也因为他是纪炀带回来的,所以当地人才强忍不适。 如今汴京人还不知道他是身份,自然不会多看。 但看到打包的烧鹅跟腊肉,灌汤包之后,卡里瞬间只顾着流口水,半点惆怅也没了。 果然,他们的美食可以治愈一切不愉快! 纪炀还看了看买来的包子,就听店里伙计道:“我们的灌汤包用的可是灌江羊!特别好吃的!” 纪炀跟林婉芸几乎同时挑眉。 灌江羊在汴京竟然早就成了招牌,不错不错。 “再来二十屉,带回给护卫们吃。”纪炀从灌江府带来的护卫们基本都是灌江府本地人,拿点家乡的美食不为过吧? 谁料那伙计竟然一仰头,骄傲道:“这位客官,我们小店的包子一人只可买两笼屉,多了不卖!” 这竟然还骄傲起来? 行吧。 伙计解释:“灌江羊太难买了,要是哪家敢说自己不限量供应,必然是假货,你们可要擦亮眼睛!” 纪炀等人忍不住笑。 特别是灌江府来的人,眼神都透着欢喜。 看看,他们灌江府的东西就吸引人! 这个小笑话还被大家拿回伯爵府,说给今日在家休息的众人。 在纪炀他们这听着好笑,到了伯爵府庶弟这边,那又是另一番景象。 哦,对了。 除了朝中宗室跟文家,还有他们呢。 就跟癞蛤蟆跳脚上一样,纯粹恶心人的存在。 这一个下午,王伯把内里里里外外的人都已查清楚,本就在伯爵府忍辱负重的旧人自然被提起来,一些个顽固的直接被发卖。 不能这么做? 太苛刻? 都知道伯爵嫡长子跟庶子母子不和,还用留脸面吗。 主子发卖一两个下人,还用得着你开口? 在绝对的权利跟地位面前,庶弟母子两人的挣扎显得有些徒劳。 家中伯爵不在,纪炀就是真正的话事人。 只是以前的原身不懂,才会以为父亲的疼爱才是真的。 实际上只要把握好他嫡长子的身份,这些都不足为惧。 明面上是处理好,可内里一干事情,还需要纪家长媳来处理。 第二天起来,纪炀受到宫里传召,林婉芸同样起来处理伯爵府一干事情。 纪炀临走前还对她笑:“加油。” 甚至都没问她用不用帮忙。 这点小事,他娘子自然能处理,用得着帮忙吗。 林婉芸点头,转身就成端正气派的长媳模样,纪炀甚至差点比个大拇指。 太厉害了。 这点笑意到了皇宫还是没散去。 皇上在勤政殿见他,看他笑眯眯的,心情也好起来,开口道:“什么事这样开心?” “回汴京了,见到皇上了,自然高兴。”纪炀拱手,张口就来,跟他娘子简直绝配。 皇上并不答,旁边皇子倒看过来。 这是纪炀头一次看到皇子,方才已经行过礼。 皇子身子看起来孱弱,不过眼神明亮,看起来很有朝气。 接下来聊的事,自然是灌江府的事情。 当初皇上给纪炀五年时间,是让他五年当上知府。 没想到两年时间过去,就当了知府,再过三年都走了一个任期。 如今顺顺当当回汴京,根本不用皇上多插手。 从平乱到收复古博城,再到发展灌江府,临走还做了场教科书般的雪灾预防救援。 皇上从未觉得自己能这样省心过。 要是武侯在世,估计胡子都能翘到天上,能有个这样的孙儿,绝对是福气。 说到最后,皇上开口,问到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回到汴京,可想过去哪里任职。” 纪炀正色,十分郑重道:“全听皇上吩咐。” 方才纪炀也说过这样的话,可这会听起来格外不同。 皇上满意点头,心里稍稍激动,胸口又有咳意,硬生忍着吃了口旁边不知道什么茶水,这才缓了过来。 其实把纪炀放哪,皇上心里有些决断,可想了想又道:“刚回汴京,先休息十天半个月,等着吏部下文书吧。” 纪炀跟皇上对视一眼,开口称谢。 他到底几年不在汴京,若直接任职,谁知道会有什么事。 如今是给他缓冲的时间,也给他摸清朝堂局势的时间。 纪炀又留了一阵,临走时交上来一份舆图。 这份舆图,以当初武侯画下来的为蓝本,重新绘制了如今西北边域情况。 包括古博城,还包括古博城的新城墙。 虽说工部等人回来的时候,已经交给陛下城墙图纸。 但想纪炀这样事无巨细,把整个灌江府舆图重新绘制的,那还是没有。 皇子看着舆图,又看看退下去的纪炀,心里的钦佩更上一层楼。 怪不得父皇让纪炀掌管开封府,京都府尹,一般来说都是陛下近臣亲信才能做。 纪炀,确实配上这个位置! 是的,纪炀下一份工作,就是当京都的府尹! 换算一下,就是首都市长。 这种天子近臣的职位给到他,还提前暗示,更给他准备的时间。 这份信赖,满承平国也找不到了。 不过谁让纪炀做过的事足以让任何一个皇帝信赖。 见过哪家臣子这么为国为民? 见过哪个臣子打完仗立刻还兵符? 见过臣子能把任地治理的这样更好,如此省心? 如今不仅得到皇上的信赖,皇子都带着星星眼。 从宫里出来,时间到了傍晚。 没办法,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特别是旁边的皇子,皇帝似乎有意教导,所以说话间没了前几年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 反而说话直白不少。 可能这也是天子近臣的待遇。 纪炀用这几年的功绩换来的这个待遇。 小知县 第293节 纪炀一出宫,满汴京官员都知道他是下任汴京府尹。 虽然在灌江府也是知府,但跟汴京比,那还是错一个级别。 六部直接傻眼,他们还抢人呢? 谁都别抢了,汴京府尹直接归陛下来管,直接跳出六部之外。 皇上是不是觉得纪炀当官吏太厉害,所以索性让他继续当知府? 不管原因如何,汴京府尹这个位置极为重要。 虽说在汴京城里,随便拉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什么勋贵,是个几品官员。 当街打架的人身份都会出乎意料,所以在汴京当府尹,其实很难的。 谁知道会得罪哪个厉害人物? 但纪炀却没有这些顾虑,一个是他本身名声厉害,这个厉害还是两方面的,治下厉害,做人也厉害,谁敢轻易惹他? 二是他身份确实也高,宗室都怼过,还怕别人? 有纪炀治理汴京,很多案件也敢审理。 不会再出现和稀泥的情况。 不少人暗叹,陛下让纪炀来做汴京府尹,是打定了主意要处置在汴京横行霸道的宗室们吧? 以前那些府尹明面上也管,但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换了纪炀来,那就不好说了。 就京郊长公主名下的万里民田,纪炀都不会忍。 更别说京郊四处违规修建的各色园子,那些个官员们心里都要紧一紧。 纪炀出宫时候,还是当初那个小太监来送。 当初那个小太监故意夸纪炀前途无量,被陛下看重,当时平安还给了些赏钱。 没想到内侍是广撒网,对那个青年官员都这样讲。 不过这回出来,那就是真心实意恭恭敬敬了。 就如同纪炀上次离京时候说的一样。 上次觉得事事艰难,就是因为他们还不够格,手里的权利,身上的功绩还不够。 几年过去,情况很不同了。 平安还感慨:“上次信了他的话,以为他是真心夸赞,没想到是骗人的。” “这会的恭敬看起来才真心实意。” 纪炀也笑,却并未说话。 在他从宫里到家的路上,林家已经把京都的情况整理好,直接送到他手上。 昨天晚上去吃酒之前,纪炀跟林婉芸回林家坐了坐,但时间到底还短,等明日肯定还要去的。 可林家这会就把卷宗送来,自然是表示亲近。 等纪炀翻完这些资料,更明白皇上为什么让他缓缓再去接任府尹的位置。 这就是给他时间,私下了解京都情况再说。 京都的繁荣自然不用操心,但京郊外占用民田,私建庄园,圈地享乐,藏在繁华之下的制假卖假,高利贷,强买强卖,都是需要整顿的。 皇上直接给了他个大活啊。 以前府尹顾忌多多,不敢真的彻查,如今却到他手上。 看来皇上也忍他们许多时了。 而且这个官职还有个好处,作为京都府尹,既然皇上手中的刀,也是皇上的亲信。 有些针对就不会过于明目张胆,而他还可以用这层身份去查自己的“政敌。” 他本身是刀,可这个刀去向哪,全凭自己做主。 纪炀有些玩味翻着京都情况,这卷宗上自然不会明说,但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怎么看不出内情。 有意思了。 他还在想着,怎么跟这些人掰掰手腕,这不就来机会了。 汴京府尹。 这个官职有意思。 回到家中,纪炀打眼一看,门房处的小厮尽数换掉,新来的人全都恭恭敬敬,老实得很。 进门后大部分下人基本全都调配一遍,全都不在原来的位置。 众人规矩做派都变得小心谨慎,各处也十分有章法。 自己不过出去一天,家里收拾齐备了? 外院如此,内院也很妥帖,除了伯爵老爷的院子跟梅夫人的院子未动之外,其他下人该换的换,该敲打的敲打。 如今的伯爵府,已经是林婉芸的模样。 她跟纪炀的院子,更是铁桶一般,谁出谁进谁靠近,都会被询问。 跟着来的二十兵士都没用上。 林婉芸解释道:“他们身手好,办差也利落,应该跟着你的,拘在家里反而委屈。” “内宅的事有王伯带来的人,还有你原本的旧仆,再有我娘家的人,足够用了。” 纪炀一边喝茶一边听林婉芸这样讲,心里万分安心。 他就说,这小小伯爵府在他娘子手中,完全不是问题。 纪炀调侃:“不愧是伯爵府长媳,确实有大宗的气派。” 纪炀这话当然是纯粹开玩笑,随后低声在林婉芸耳边道:“明日诰命的圣旨会来,正好,帮你装装声势。” 诰命的圣旨!? 用诰命圣旨来装声势? 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可纪炀下一句才让林婉芸高兴。 “皇上说,以你带领医女去凉西州救人的医术,足以当医女官了,等我们收拾停当,你便可去国子监下的医学当医学正。” “虽只是正八品,但以后自由出入汴京各处,是没人会说什么的。” 回了汴京,也不用拘束在家中。 想去国子监教学,那就去教学,想出去游山玩水,就说自己去采药看病。 想留在家中不去宴会,那就讲公务繁忙,事情太多。 她既是名门淑女,又是朝中女官。 她能做的事,可太多了。 纪炀笑:“希望这样做,不会坏了你名门淑女的名声。” 林婉芸下意识上前握住纪炀手腕,抬头惊喜道:“名声淑女名声算什么,自由自在才是真的。” 纪炀干脆反握回去。 “是,自由自在,才是真的。” 而他的娘子林婉芸,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挣得这份自由自在。 他爱她身上敢抗争的精神,爱她能在力所能及里做到的一切。 或许人人都夸耀他要当上汴京府尹,但他的娘子同样厉害。 汴京。 是牢笼,也是翅膀。 他跟婉芸在汴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 接下来这几日,伯爵府门庭若市,以前冷落的纪伯爵府突然热闹起来。 纪伯爵本人没什么本事,大家自然不会往前凑。 现在过来,自然是为了见纪炀跟林娘子。 可惜了,他们两人已经进入完全社交模式。 林家要去看。 西华寺要去请纪炀生母牌位回来供奉。 还有好友的家里都要坐坐。 再有之前的同僚,比如他之前的上市潞州知州等人。 一圈跑下来,纪炀只有一个想法。 这比在灌江府当官还累啊! 皇上这是让他休息吗? 分明是隐形工作! 等到各家都走一遍,纪炀重回汴京的交际圈。 甚至还把外乡人卡里拉出来转一圈,告诉大家这不是妖怪,这是西域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以后可能会有本事。 这卡里还被皇上召见,小吏俞达翻译,带上卡里自己也会些承平国语言,算是简单交流。 估计再等等,就会有专门的队伍送探险家外乡人回家,两国进行文化交流。 七月十五,纪炀生母的牌位正式回到家中。 暗地里梅夫人气到发疯也没办法。 纪炀回来,她还没考上进士的儿子纪驰已经无人在意,不过没关系,还有伯爵老爷。 小知县 第294节 以伯爵老爷对纪炀生母的恨意,肯定不会同意牌位放在家中。 偏偏巧,就在纪炀跟林婉芸安置好牌位,那位避暑回来的便宜老爹马车到了伯爵府。 同样下马车的,还有最新纳的两个美妾。 纪伯爵进到家门,还是他身边小厮发现异常。 他们在避暑山庄听说了纪炀回来的事,可家里如此变化,却是不知情的。 梅夫人的人特意过来添油加醋讲了一番,还提了纪炀把生母牌位接回来的事。 原本以为伯爵老爷对此事会大发雷霆。 没想到纪伯爵搂着美妾,眼皮都不抬,直接回了自己院子,开口便是:“不是天塌了就别说话。” 纪伯爵的反应传到梅夫人跟纪炀耳朵里。 纪炀嗤笑。 还真以为纪伯爵会替他们“做主”? 那位恨他生母,也不会放弃如今的荣华富贵。 说到底,就是怂人一个。 见林婉芸疑惑,纪炀这才讲起他王伯那,又从其他地方确认过的完整往事。 事情自然要从武侯还在的时候讲。 他祖父何等功绩所有人都知道。 这位伯爵多少本事,又是众所周知。 每每对比,都会让他自惭形秽,时间一长,心里竟然渐渐扭曲。 这个扭曲在武侯要他娶自己部下孤女当夫人时候到达顶端。 但当时的世子,如今的纪伯爵却不敢多说,他爹让他娶,他便娶。 只敢把恨意对准无辜的孤女。 等到武侯发现这事的时候,部下女儿已经怀了纪炀。 武侯当时只是看着懦弱的儿子,问他为何娶亲时装作欢喜,若他说不娶,他也不会强逼。 但这位伯爵老爷还是没说话。 武侯失望至极,便提前分了侯府的财产,其中大半给了部下女儿,纪炀之前住的别院就是分出去的。 武侯想的是,既然过不去也不能和离,那就分院住。 谁料被分了家产的纪伯爵更是恨极,所以有了纪炀的名字。 这个只敢朝弱者抽刀的纪伯爵,连恨也只敢用这种懦弱的方式。 当时的他都不敢反抗,只敢对还没长成的原身怒斥。 如今两人身份颠倒,纪伯爵自然不会多说半个字。 他甚至还想着,万一能沾纪炀的光。 恨的恨的,恨也要享受。 顶多在背后使坏。 约莫是如今很多勋贵的写照。 说完这些话,林婉芸心里也是震撼。 没想到纪伯爵竟然是这样的人。 这样伯爵府都没倒,可见武侯留下来的家底有多厚。 纪炀跟林婉芸今晚还要出门,这次是见怀孕的映月郡主,跟他们一起出去吃茶。 两人刚出伯爵府,便看到同样出伯爵府的便宜老爹。 那纪伯爵看了他们一眼,直接放下车帘,竟然是招呼都懒得打。 只要不耽误他享乐,什么都无所谓。 纪炀忽然想到原身的遗愿。 他可一直没忘。 原身在消散之前,哭着说为什么他爹不喜欢他,为什么默许他去那么荒凉的地方。 他想让他爹后悔。 当时纪炀就很想说,人心本就是偏的,不会因为你做到什么成绩便高看你一眼。 纪炀如今的功绩放在谁家,都是光宗耀祖的。 那原身的爹还是无所谓。 让他后悔,哪有那样简单,人家根本不在乎你,又何谈后悔。 纪炀也没想到,原本以为原身的遗愿很好了结,谁知道碰到纪伯爵这种根本不在乎任何的人的。 罢了。 以后总有机会的。 但他这个态度也不错。 时至今日,在这位也不反对的情况下,伯爵府完全在他跟婉芸的手中。 任谁都翻不起风浪了。 第119章 纪炀回来这许多天, 汴京中的局势悄然发生改变,林家武将那边显然很高兴。 宗室跟文官那边则低调不少, 都怕撞纪炀手里。 特别是听说他要当汴京府尹, 更是让人震惊。 纪炀治下厉害,这些大家都知道,但他对百姓好, 对豪强那可是灭绝人性的。 一时间,朝中不少奏章都在反对这件事。 还没等皇上处理,又传出纪炀在搜集反对的名单, 并放出话,所有反对他的, 且没有正当理由的, 肯定是心里有鬼。 心里有鬼, 那他肯定清查。 ??? 这也行。 你是不是太嚣张了? 可纪炀嚣张, 好像又很正常。 对方也没被吓到, 反对声音更大。 皇上那边不动如山,只让吏部处理文书, 等到九月份纪炀便上任。 皇上看出来, 纪炀这样做, 就是故意抖抖这里面各个派系, 所以根本不插手。 还有一个多月纪炀才上任,完全有时间慢慢来。 宗室跟文家为首的文官,加上林家跟武将, 几方热热闹闹吵了好几架。 那两份报纸更是打的有来有回。 不过再怎么吵,再怎么争, 事情也还是在原点。 上面有皇上稳住, 绝对不会让某一方势力过大, 他就像定海神针,只要能主事的皇上在,不至于让各方失衡。 毕竟不动摇国本的清查某些党羽,是个技术活,皇上已经任命纪炀来做,那便不着急。 皇上的耐心,可是非常足的。 但皇上的耐心过于足了。 纪炀看到乔装打扮的皇子被送到他身边时,一时有些无奈。 他今日要去报纸小院看看,怎么皇子还来了。 这也行? 皇子还有些腼腆,认真道:“我早就想去看看报纸怎么印刷,怎么做的,只是一直没机会。这次央求了父皇,所以才能过来。” 皇子身边还有一个内侍,两个护卫,暗地里不知还有多少人。 可皇上唯一的皇子堵在伯爵府角门处也不是个事。 纪炀干脆让平安把本来要去上学的小云中喊来。 今日本来是婉芸带着两个孩子去国子监报到,依照两个人的身份,他们两个去国子监上学没什么问题。 虽说跟国子监主簿不合,但国子监那样大,下面十三处机构,也不会刻意针对。 两人一个去武学,一个去宗学。 林婉芸自然是去医学当夫子,不过具体教不教课,还是看婉芸自己。 原本三人要一起去国子监,现在想着江云中跟皇子年纪相仿,不如一起带上,他俩也有个伴。 小云中小白鹤过来的时候,皇子还有些好奇,他自然知道他们兄妹俩,机缘巧合来在纪炀身边。 看到江云中身板的时候,皇子由衷艳羡,明明两人同岁,他个子却要更高,体质明显更好。 那江白鹤也是个机灵的。 皇子跟江云中今年都是十四岁,正是少年郎的年纪,江白鹤十二,还是个小姑娘。 皇子估计鲜少跟同龄人来往,显得很是高兴。 既然这样,干脆大家一起去报纸小院好了。 而且人多,也凸显不出皇子。 小知县 第295节 纪炀有些头疼。 可没想到接下来这几日,皇子竟然天天过来。 甚至跟着小云中练武。 纪炀:我还好,我挺好的。 不过时间一久,大家也就习惯了。 纪炀再出去的时候,干脆带着云中跟皇子,身后多派几个护卫即可。 来这几趟,纪炀算熟悉皇子的性子,是个好脾气的,比当今皇上脾气还好。 估计是宫中唯一的孩子,虽不是皇后亲生,却从小在皇后身边养大,跟他父皇母后的感情极好。 这样长大的皇子,竟然没有皇室孩童的早熟。 若不说出去,反而像个家境殷实父母和睦的温和少年。 对于这样的少年皇子,纪炀稍稍放下心,做事的时候也会多说几句。 算算年纪,以后自己肯定要在他手下当差! 现在不打好关系,那他就是傻子! 更意外的是,皇子跟江云中竟然关系不错,江云中不太知道皇子的身份,只当是纪大哥认识的人。 这会去报纸小院看印刷的新报纸,两人甚至一起骑马过去。 小白鹤欲言又止,到底什么都没讲。 大概是觉得傻人有傻福? 一般来说,报纸都会提前收集素材,然后排版印刷,所以到报纸出来的前一天,整个小院都会非常忙碌。 映月郡主刚到门口,就被她夫君晁盛辉送了回去。 那油墨闻多了对孩子不好。 等晁盛辉回来,就看到纪炀,小云中,还有个叫余九少年一起看着他。 明显在说,看看你对你媳妇的样子。 晁盛辉摸摸鼻子:“等你们有媳妇就知道了。” 晁盛辉又看看纪炀:“等你有孩子你就知道了。” 纪炀干脆点头,好像说的没错。 两个少年则面面相觑,对他们来说,什么媳妇不媳妇,不如印刷让他们感兴趣,两人甚至亲自动手试了试。 纪炀看着皇子融入得非常顺畅,也就没说什么,看了明天要出的报纸。 明日七月二十,正是报纸发行的时间。 从昌盛三十八年二月二十五办的报纸,到现在有三年半的时间。 三年半里,京都趣闻成为汴京,乃至整个承平国街头巷尾必看的报纸。 本来按照皇上的意思,宽限几期也就行了。 但京都趣闻一直恪守本分,绝对不妄议朝政,一来二去,也就继续办下去了。 这几年里,其实也有几个小报纸出现,但到底不如京都趣闻有意思。 更比不上汴京文报高雅。 这两个报纸几乎占据了所有市场。 也是两个党派的喉舌。 就算以前那些老顽固的不知道报纸的好处,这么长时间过去,早就摸清内里的玩法。 可惜了,他们的对手是纪炀。 纪炀回来,自然多次来看京都趣闻,保证新奇又夸大,有意思还有真实性。 这才是报纸长久不衰的秘诀,那些动辄夸张言论的,没多久就会被取缔。 说起来,以后取缔报纸这差事,也是汴京府尹需要干的。 毕竟发生在汴京府内。 既然这样,他这的京都趣闻就更要小心谨慎。 报纸既要有意思,还要有内容,更不能过线。 广告也不能太多。 听到纪炀这些要求,晁盛辉跟苗书杰两人都有点哀怨。 听听,这是人类能提出的要求吗? 跟在纪炀身边的其他小吏早就习惯了,他们都是从灌江府跟着出来的,这些要求?很难吗?没发现啊。 说起来,从灌江府跟来的人,最近一段时间也算长见识了。 汴京确实是好地方,他们大人也确实是厉害人物。 能得知要在京都府当小吏的时候,小吏鲁战,岳文塞等人,那叫一个兴奋。 跟对了领导,那一定能升职! 不过大家也奇怪,一般来说任命下来,虽说到九月份去任职,可都会提前去府衙看看。 为什么他们大人气定神闲,这都七月底了,就算路过汴京府衙,那也是不进去的? 纪炀还是那样淡定,笑道:“咱们不就在了解汴京府吗?谁说只有进了府衙,才是了解汴京?” “汴京城内外,到底是百姓多,还是那些官员多?” 这还用讲,肯定是百姓多啊。 特别是京郊百姓,周围种菜的卖花的做手工的织布的,全都在给汴京城提供生活用品。 难道他们就不重要? 要了解一个地方,不一定要去府衙了解。 皇子徐九祥在旁边若有所思,他最近跟着纪炀,也算跑东跑西,汴京城内大多走了一遍。 按照行程,后面半个月就要去京郊田地庙宇等地。 为了安全起见,他是不应该去的。 但徐九祥却隐隐觉得,自己不去那才是损失。 纪炀没想到,因为自己一句话,当晚回宫的皇子又跟父皇请求跟着去京郊。 所以第二天起来再看到徐九祥,纪炀忍不住摇头。 算了,如今也算太平盛世,没人敢强行拐走皇子吧? 接下来大半个月里,皇子跟着纪炀算是走遍汴京大大小小的地方,实地了解了自己生活的十四年的地方。 越走下去,徐九祥越觉得天地宽广,他所在的皇宫实在太小了。 江云中听此笑道:“这还叫大?你是没去过灌江府,灌江府才叫天地广阔。” “站在古博城上,更能知道,什么叫大漠孤烟直。” 眼看徐九祥眼睛越来越亮,纪炀赶紧打断:“那里骑马都要走二十天,平常要去至少两三个月,多少商贩在半路上病倒。” “是不好走的。” 不是他心狠,直接打断皇子的想法,是实在不能去啊。 好在皇子徐九祥确实是听劝的,认真想过之后,叹息道:“是了,那里太远了。” 是他这辈子都不能去的地方。 纪炀见此,安慰道:“史记,袁盎晁错列传曾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有时候各司其职,更为重要。” 这会身边人少,只有小云中在旁边,纪炀也大着胆子道:“您父亲也并未去过灌江府,却不妨碍他的英明决断。” 徐九祥心里渐渐开阔,拱手作揖道:“是我想岔了。” 江云中这才有些疑惑,这会要是再不能发现异常,那他是真的傻了。 走过京郊各处田地,纪炀还要往远处走走,徐九祥自然不能跟着,但过了几日宫中下令,想让江云中去宫里当皇子伴读。 江云中本人差点把手里筷子吃下去。 怎么好端端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件事啊。 纪炀,林婉芸,江白鹤倒是早有些预料。 皇子确实需要伴读,宗室那边也喊了许久。 最近皇子跟着出去办差的时候,隐约有这样的想法。 反正总要找个伴读搪塞,不如找纪炀身边的人。 江云中无父无母,只有纪炀这个认的哥哥,本身又习得好武艺,选江云中进宫,竟然再合适不过。 江云中忍不住道:“他还真是皇子啊。” 他刚开始只觉得是个好玩伴,谁能想到身份这么尊贵。 皇上提用纪炀身边的人,自然又给他即将上任汴京府府尹一层保障。 现在就差直白地说,纪炀,他亲信,不要惹! 也是,要用他来动汴京那些宗室,不给点好处跟体面怎么行,就算是把刀,也该开开刃的。 江云中对进皇宫当伴读,还是很兴奋的。 别看他十四岁,但跟着也算走南闯北,又是在军营里练出来的骑射武功,再加上天赋好,其实当个护卫完全够格。 江云中进宫后,皇上也考究一番,发现这少年郎确实可行,他既是伴读也是护卫,身份一跃而上。 江白鹤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只是在国子监里,更多人过来巴结而已。 她上的国子监里的宗学,都是宗室子弟过来。 小知县 第296节 刚开始也有人想欺负她,但小白鹤眼睛一转,完美继承纪炀跟林婉芸平时的做派,几番计谋之下,身后有一帮拥护者。 单说见识这方面,可能国子监的夫子都没她走过的地方多。 等纪炀特意寻了些灌江府送来的新鲜果子送过来,以小白鹤的名义给同学们尝个形象。 这之后小白鹤的日子可太舒坦了。 灌江府的果子,那都是有名的好吃,有名的难买。 林婉芸更不用操心,她到国子监是当医学的夫子,再加上她本身跟着名医韩家大夫学习,本身实践经验还丰富。 从种草药到问诊开方,都是极厉害的。 林婉芸更有办女医馆的经验,应对国子监的事,简直不值一提。 他们在外面受过的磨炼,用到汴京这里面,可以说游刃有余。 林婉芸本就聪明,如今还有立身之本,便是回了林家,再面对母亲跟三姐,她也能坦然面对。 以往总要做个她们喜欢的模样。 如今却是不用了。 更别说皇上给纪炀赐官的时候,又给林婉芸赐了跟夫君同品级的诰命,从三品的诰命夫人,直接高出身边人许多。 平常的知府,比如纪炀在灌江府的时候,那会是正四品的知府。 如今同样是知府,却因为是汴京都城的知府,品级自然高了一层,是从三品的府尹。 他是从三品的官员,娘子自然也是从三品的诰命。 从赐官封诰命,再到召他身边少年进宫当伴读。 纪炀还未正式坐上京都府尹的位置,却有了把无形的尚方宝剑。 至于他最近东跑西跑的,不少流言蜚语竟然渐渐找上门。 说他还是同之前那般放浪形骸,仗着自己有点功绩,如此狂妄自大,依旧爱玩乐。 眼看谣言起,稍微溯源一下,自然是打擂台的汴京文报写的。 纪炀看了这些东西只是笑。 他心态还好,跟在身边的小吏护卫们却十分不爽。 在灌江府的时候,哪有人敢这么说他们大人? 再说,最近大人带着他们去汴京内外,那是吃酒吗? 吃确实吃了,更去了最后的酒楼,但也都是正正经经喝酒,半点污糟事都没有。 剩下大多时间还是在看各处的情况,是在办差事。 小吏们还好,护卫们叫嚣着要去堵汴京文报的门口。 眼看小吏们要拦着,纪炀却想了想:“且慢,去的话,手里不要拿家伙,只在门口喊就是。” “便喊,无良报纸,春秋笔法。” 都说他纨绔,还说他傲慢自大,不坐实谣言,岂不是白挨骂名了? 纪炀又道:“让明日咱们的报纸大肆报道这件事,着重描写一下汴京文报里面读书人的脸色。” “咱们脸皮厚,咱们没事啊。” 反而那些文人们,只怕头一个撑不住。 明日京都趣闻的头版头条就给到他们了,看自己多大方,连版面费都不要的。 护卫们听到有这种热闹可以玩,自然一口应下。 等汴京文报被堵着门口骂的时候,里面春秋笔法的书生们果然沉不住气,有些给他们专门写稿子的大人同样气得捂着胸口。 可惜了,胡乱编造的时候,就要有这个觉悟。 等第二天京都趣闻把这件事绘声绘色写出来,并直接下了定义。 什么汴京文报。 就是假消息的发源地! 说着,还列举了其中几个被证实是谣言的东西,他们发了谣言还没澄清,这不就是假消息发源地! 其实说实话,任何报纸都会有写错东西的时候。 纪炀的京都趣闻也不例外,可如果有错误的消息,会在弄清真相的时候登报道歉。 他如此谨慎,反观汴京文报还不知晓,一个报道假新闻的报纸,那带来的危机则是毁灭性的。 从此就会有无数人质疑其中真假。 便是登了真的消息,也会被人问一句是不是真的啊,听说他们经常放假消息。 时间到八月二十五,这期报纸几乎把对家汴京文报判了死刑。 纪炀只是腾腾手,就让这些人吃了最大的一次苦头。 上次的苦头,可能还是纪炀让整个京都趣闻的头版只登了呵呵两个字,从未街头巷尾各种闲话的源头。 不知道什么意思? 那你猜啊。 这次,别猜了,在骂你呢。 偏偏巧,马上就到纪炀上任的时候。 还有几天时间,纪炀就要当汴京府尹了,汴京文报想报官让捕快抓捕门口闹事的护卫们。 可惜这些捕快们惯怕这种事,根本不敢掺和里面,直接和稀泥。 什么?府尹呢? 府尹都快卸任了,怎么惹自己一身骚! 那可是纪炀!能把你们整这么惨,报纸销量一落千丈,我们呢?我们不敢啊。 不怪现在的府尹胆子小。 只怪根本没人敢惹纨绔啊。 纪炀回京没多久,事情又做了不少,直接让原本能跟京都趣闻平起平坐的汴京文报元气大伤。 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再有他的行事做派,就两个字,嚣张。 到他上任当汴京府尹那天,已经没什么人敢直接触霉头。 纪炀穿着紫色绫官服,虽说不如之前绯红官服更英俊倜傥,但腰上的金玉带十三銙显得他身姿挺拔,整个人带了些凌厉之感。 不笑的时候剑眉星目,面如刀削,让人不寒而栗。 正所谓紫,绯,绿三色为九品之别。 紫排在最前面,足可见如今的纪炀,已经成了高级官员。 当知县时候朝服冠上为二梁,当灌江府知府的时候冠为四梁。 如今做这汴京府的府尹,则是五梁,作为京官,以后每五日要上一次早朝。 可以说,朝中位置,定然有他一个。 而且这位置来得让人心服口服。 说他纨绔,说他不着调,说他嚣张都可以。 唯独不能说他治下不行。 纪炀踩着皂靴前来,他身量本就比一般人高,练过武的身板还笔直,一进汴京府府衙,府衙内众人目光立刻跟随过来。 完蛋。 不比不知道,比了才难受。 纪炀穿着紫色华服,只让人觉得他冷漠凌厉,而身边之前的府尹穿着官服竟然趁得丑了几分。 这跟当初穿了红色官服去灌江府交接的知府一样。 总感觉以后汴京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了,不要跟纪炀同时穿官服站在一起! 否则你会显得更丑! 纪炀半点不在意这些事,笑眯眯道:“府尹大人,我是否来迟了?” 前府尹连连摆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这位府尹同样和善,但说了这话之后就没了下文。 纪炀心道有些不好,来了个软刀子的。 前府尹其实心里也苦,按他自己的想法,自然是能跑多远跑多远,反正要外放了,汴京府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当初以为当汴京府尹是个好差事,但看到他的前任跑得多快,就应该知道这事难缠。 什么昨天国公家孙儿跟户部哪哪侄儿打架。 今天哪家武将当街纵马。 还有公主世子侵占民田,还有哪个三品大员家强买强卖。 反正一句话,是个人都比他官大。 官没他大的,关系比他硬,说不定还直达天听。 皇上那边还好,可他也不能个个案子都找皇上做主,那要他这个府尹还有什么用? 可以说当府尹六年时间,多数时候他都在躲着其他官员,生怕刚判了个案,回头家长就找上门。 这些家长哪个讲理啊。 谁会不怕? 他这种有背景,但背景不深的官员,只有认怂的道理。 好不容易熬到头了,本以为把事情交给纪炀,自己就可以快乐外放。 小知县 第297节 现在呢? 现在呢?! 赶在临到头的时候,昨天家中深夜有人来访,让他办件事,办好有赏,办不好自不用讲。 府尹想到那些人的手腕,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这会看到纪炀又泄气一半。 这不就是他当府尹的真实写照吗! 全都得罪不起就对了! 纪炀看他的模样,心中猜到七八分,他做事向来不会横冲直撞,汴京府衙的事情他是清楚的。 不过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自然不会多问,只当是正常流程。 汴京府衙的配置比其他地方简略了些,但该有的官职都有。 行政长官便是他,也就是开封府尹,下面再设判官,推事,再有司录指挥使。 另有帅司,漕司,宪司,仓司各一人。 对比其他府的情况,汴京府到底面积不大,城内外处理更多的事情还是断断案,收收税。 因在汴京,上传下达的政务少了些,但案件多了,情况更为复杂。 说是处理政务,不如说处理人情世故。 毕竟汴京这地方,到处都是皇亲国戚,到处都是高官子弟。 但也有个好处,想要揪住谁的错处那也更加简单。 纪炀被放在这个位置,那就是要肃清宗室,肃清各方势力贪下的民脂民膏。 可怎么在肃清的同时保全自己,这就是大学问了。 他们可不是灌江府裴刘鲍三家,而是久经官场的老油子,一招一式的,对他们不管用。 这会前府尹一边介绍汴京府衙内里的情况,一边打量纪炀。 他说的肯定比较浅显,都是明面上的事。 纪炀只是听,他表情不多,眼神微挑,不像是个文官,倒像是个杀伐决断的俊朗将军。 前府尹不知道自己摸鱼划水的行为有没有被发现,可看着纪炀的模样,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一上午时间,前府尹“勤勤恳恳”介绍情况,等到中午休息,身边人少了些。 前府尹刚想离开,就听纪炀开口道:“谁跟你打了招呼?” 前府尹愣住。 纪炀看似十分好脾气道:“国子监的,还是御史台的,又或者宗室。” “他们让你给我吃软钉子,是吗?” 前府尹再次愣住。 他心里有两个疑惑,纪炀怎么知道的?纪炀知道了,竟然不发火,他不是脾气很坏吗? 平安等人把汴京如今最好酒楼的饭菜抬了过来,纪炀一边招呼前府尹吃菜,一边道:“你早点说,也能早点走,否则我就说自己做不好汴京府尹的差事,需要你在旁协作。” “协作个一两年吧。” ??? 留在汴京府一两年? 还是新府尹都到了,还让他留下来? 这是觉得他受的磋磨还不够啊! 既要处理那么复杂的关系,还要看着纪炀脸色。 这是当官吗?这分明是修道念佛。 他留个一两年直接可以成神仙了。 纪炀吃着菜,见他还是不答,笑道:“你只要说个人名,接下来该针对针对,我既不介意,你也能交差。怎么样?” 只要说个人名,就能让纪炀不介意? 前府尹脑子转了几圈,咬牙道:“国子监主簿。” 又是他。 当初在灌江府,当地学政就是给这位主簿写信,然后有了之后的报纸骂战。 不过那学政因为传播谣言,之前被他扔到古博城修城墙,倒是罪不至死,这会应该离开了。 但想想也是,这梁子结下,估计恨极了他。 再加上前几日将他们辛辛苦苦办的汴京文报给拉下来,仇只会更深。 纪炀笑:“虽未跟他见过,但也确实有仇。” 前府尹有些无语。 您到底跟多少人有仇啊! 这没见过都能有仇吗?! 纪炀听他说了人名,又道:“接下来无论两个府尹发生什么,希望你都不记仇,我也不会记仇。” “回头顺顺利利去外放。” 那就是演戏了。 能完成权利颇多的国子监主簿吩咐的事,还能让纪炀不记恨,这可太好了。 前府尹跟纪炀接触这一上午时间,其实心里对纪炀并不厌恶,甚至觉得他做事利落,不愧是出名会治理地方的人。 他所在的地方,都会天翻地覆。 靠的根本不是所谓的纨绔无赖,这点前府尹还是确信的。 看着纪炀做事不紧不慢,他都觉得值得信赖得很。 这会两人说话间谈妥,眼看衙门小吏进来,两人立刻变成之前的模样,一个给软刀子,一个笑眯眯。 那小吏看了会,确定自己离开不到一刻钟时间,他们应该也说不好什么,这才放心。 就被支开一会,肯定没事。 纪炀看看他,那前府尹为这个小吏捏把汗。 人家一眼就看出你在做什么,可别装了。 方才时间虽短,可人家一句话就说中痛点,他不交代都对不起刚刚的情况。 纪炀正式在开封府任职,前府尹教了四五天时间,外面消息就传了四五天。 什么纪炀跋扈,什么纪炀根本不懂开封府的事,什么他只会经营赚钱,对开封府这种政务一窍不通。 连科考都没考过,律法更是一问三不知,这以后怎么断案啊。 谁传的,为什么传,纪炀心知肚明。 如果换了其他人,可能早就扛不住压力。 毕竟官员要升迁,要名声要官声,再加上同僚排挤,肯定会服软。 他们用这种方法整治过很多不听话的官员。 眼前的前府尹就是其中一个。 但纪炀是谁? 他之前的名声又怎么样? 所以毁清誉官声这事,还真拿他没办法。 至于前府尹根本不交接工作,处处软刀子,让他融入不了府衙这事,纪炀也不着急。 急有用吗? 对方越让他着急,他越要慢悠悠的。 耐心这种东西,他可从来都不缺。 其实前府尹做的时候都是胆战心惊,生怕纪炀一个翻脸,那他就里外不是人了。 可纪炀表现出的耐心跟大度,让他心里暗暗钦佩,其实心里有了转向。 等前府尹走的时候,刚要说什么,纪炀朝他微微摇头。 都这样了,还是利利索索外放,不要让人拿住把柄。 实在没人的时候,前府尹才隐晦道:“那汴京府衙?” “放心,一切都会好的。”纪炀笑道,“外放也不容易,若有什么事,也可以写信给我。” 写信给纪炀?! 想到纪炀在外放时的功绩,前府尹觉得自己可耻地心动了! 这可是纪炀啊! 他做过多少事,还用说吗? 陛下对他如此纵容,那都是因为外放时候的功绩。 如果能有他指点,必然感激不尽。 前府尹拱手感谢,等走了之后才忽然想到。 明明自己奉命针对纪炀,纪炀也知道这回事,自己只讲了个他可能早就猜到的名字,他就把自己轻轻放过了? 不仅丝毫没有追究府衙软刀子的事,甚至还说以后可以常联系。 这是传闻中的纪炀? 好脾气的有点过分? 可转念一想,前府尹又明白过来。 小知县 第298节 自己对人家来说,不过是个小人物,甚至是可以拉拢的小人物。 对付他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还不如找准背后的人,何必随便结怨。 前府尹也庆幸自己没有死扛,若纪炀试探自己时,自己坚持不说背后的人是谁,那他今日还能安安稳稳去外放?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纪炀此时不知道前府尹想明白其中关键,估计知道也不介意。 他正在府衙正堂坐着,手底下带来的十几个小吏直接安排到各处,带着的二十兵士则轮流在办公的小院里值守。 不到片刻,府衙各处都有他的人,办公的地方也是密不透风。 当初他带着玉县丞凌县尉都敢闯灌江府,如今手底下十几个能干的小吏,那都是从最底层一点点历练上来,挑选最优的跟着。 不用纪炀吩咐,他们都会找准自己的位置。 身边的人自然还是平安,岳文塞,鲁战,三人各司其职,也有章法。 这么多年的官,可不是白做的。 纪炀翻翻近来的卷宗。 没过片刻,汴京府衙判官跟推事便来了。 两人手里捧着崭新的案子,进来就哭丧着脸道:“府尹大人,您快来管管吧,这又有人在汴京街上跑马,还伤了两个人,这要如何处置!” 纪炀听了这话,心知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而且他刚送走前府尹,棘手的案子就来了,能这样巧? 纪炀开口道:“把当街跑马的人抓起来即可,这么简单的案子,为何还要问怎么处置?” 判官连忙回道:“若是普通人也就算了,跑马的人,是琨王的十二孙儿。” “琨王的脾气您应该知道,当初跟林大学士都叫板的,去王府抓他的孙子,我们哪敢啊。” 纪炀看着他们笑,眼神轻扫片刻。 这点笑意在俊朗的脸上显得格外嘲讽。 似乎就在说,你们那点小把戏,在糊弄谁? 判官跟推事两人还稳得住,能在汴京府衙待着的人,也不是寻常官员。 其实他们两个只是想看看,遇到这种事,新府尹要怎么处置。 宗室子弟在汴京闹事的情况十分常见,若这种事都处理不了,他们便知道以后汴京府衙要怎么行事了。 说白了。 对空降的领导试探一下,看看大家以后如何做事。 纪炀觉得这两人倒是有意思,开口便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琨王的孙儿怎么了?该抓就抓。” 判官跟推事两人见纪炀吩咐自己的护卫们前来,当时吓了一跳,他们新府尹是不是有点太虎了!直接派人去王府抓? 他不要命了? 不对,他不想在汴京混了? “别,别这样。”推事立刻道,“纪大人,您这么做,会得罪琨王的。按照以前的处理方法,您可以去找琨王说说,让他家孙儿给足伤者银钱,基本就能了结。” 纪炀的架势明显真的要去抓人。 如果真抓了,丢了面子的琨王还不直接找到府衙闹事? 推事赶紧说了解决方法,心里既埋怨前府尹不认真教,又觉得纪炀恢复民生那种事还行,这种弯弯绕绕,只怕他根本不会。 可惜到了汴京,人情世故才是第一,会做事反倒没什么大用。 判官同样心灰意冷。 上个府尹油滑,这个府尹愣头青。 他们这汴京府衙,还是跟之前一样难过。 他跟推事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还抱有希望啊,明明汴京府尹这差事,很难有人能做好。 上个没做好,这个估计同样不成。 纪炀听着他们俩的对策。 其实不失个折中的方法。 宗室子弟纵马伤了平民,让他们用钱来摆平伤者,一边不缺钱,一边为了钱忍忍委屈。 这样下来,算是两边都好。 可就是这样,才会治标不治本。 赔偿那点银钱对宗室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对方敢狮子大张口,立刻反手告平民讹诈。 赔钱赔的少,人家也不在乎,明日再纵马几次又如何? 赔偿多,会告讹诈。 这样的处理方法,其实在助涨行凶者的恶行。 只有狠狠责罚,才能让行凶者长记性,让他们再次遇到这种事,就想到自己挨过的板子。 纪炀见判官跟推事苦口婆心劝道,直接道:“本官主意已定,既是本官上任第一件案子,那就不能马虎,该赔的钱要赔,该打的板子还要打。” 纪炀直接起身,对门口的护卫道:“去,跟捕快一起,去坤王传召琨王十二孙儿,再请伤者家眷来此。” “本官今日就要审审这个案子!” 判官:??? 推事:??? 是个愣头青吧? 真的是吧? 这跟恢复任地民生不同啊! 怎么可以这样简单粗暴! 纪炀笑笑。 别人都怕对上宗室。 可谁又知道,他当这个汴京府尹,要的就是对上宗室。 上任头一天便撞到自己手里,这简直正合他意。 指望他直接放下? 那不可能。 不借题发挥,他就不是纪炀! 判官跟推事看着纪大人的护卫催促捕快带路,他们以前在边关当将士,这点场面是不怕的。 再说,他们完全信任纪大人。 大人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这种信任别人都不懂! 等跟他们大人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什么叫料事如神了! 是不是料事如神汴京百姓还不知晓。 但看着纪炀当上汴京府尹第一天,刚把前府尹送走,便立刻去抓宗室子弟,这种天大的热闹,他们一定要围观! 爱凑热闹的汴京百姓,又怎会错过这个?! 不看不是汴京人! 纪大人头一次开堂审案,他们必须在场! 百姓们想看热闹,宗室那边不敢置信。 纪炀他没事吧? 他跟宗室一直有仇怨,宗室还没提起他挪用关市税的,纪炀自己先来找茬了? 简直欺人太甚! 他们宗室有那么好欺负?! 第120章 汴京城四四方方。 皇宫在中间偏北的位置, 皇宫左边是宗室十二里坊,右边为官员十二里坊。 跟他们正对应的南边, 则有大小里坊八十多个。 这些里坊直接被划分为东市跟西市。 东市紧邻宗室, 里面喝酒耍乐的地方不少,价格也更贵些。 西市挨着大小官员住所,价格比东市好点, 可花样最多。 东西两市平时巡逻的捕快也多,所以反而相安无事。 倒是集市附近的里坊,里面住的多是小商小贩平民百姓。 按理说那些贵家子弟不会过来。 但那里暗藏的龌龊事也不少, 不少豪门子弟偷偷过来都做些看似风花雪月,其实见不得人的勾当 承平国汴京城有句话, 在东西两市要规规矩矩, 去到附近里坊跑马也无事。 这次犯事的琨王十二孙儿, 就是在东市附近的待贤坊闹的事。 那待贤坊人员混杂, 私门暗娼极多, 各色酒水更是一应俱全。 看着卷宗就知道,这十二孙儿便是从私娼喝酒出来, 又赶着去延平门耍乐, 直接跑马伤了进城卖菜的祖孙两个。 小知县 第299节 老人家还好, 小孙女为了推开爷爷如今还在医馆躺着。 那老人家只这一个孙女, 说什么都要讨公道。 可别说公道了,他们连状告都是没门路的。 捕快过去,也只是说会跟大人讲。 等报到汴京府衙判官这, 他想是不是怎么审理此案,而是要私下找琨王十二孙儿协商, 银钱赔到位, 这事差不多了结。 这甚至是判官为数不多能做的。 前府尹在的时候, 也是这么做的。 如果真的按照程序审理,只会让王孙恼羞成怒,非但不会给赔偿,说不定暗地里再去整人家。 判官看着纪炀的人已经出发去琨王府提人,焦急道:“大人,纪大人,之前也有官员想替平民出头,您知道结果是什么吗?” “是那家平民百姓被人日夜骚扰,不得不举家搬迁,离开汴京,甚至汴京城外也是不能住的。” 看似压着宗室子弟道歉了,钱也赔了,私下怎么收拾,那又是另一回事。 再说,律法里的弯弯绕绕,你这个没科举过的纪大人可能不知道,但人家坤王府有的是人懂。 人家天天触犯律法,也养了一大帮最会钻律法空子的! 这会说再多,纪炀还是气定神闲,丝毫没有一点惧怕,等着前面说琨王家十二孙儿徐兴已经到了公堂,受伤的老人家也已经到此,纪炀整理衣冠前去公堂之上。 他越是淡定,后面的判官跟推事越紧张。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也太旺了。 都知道纪炀是个混不吝的,更是个胆大妄为的,可也没想到,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拿宗室开刀? 他真的不想干了吧。 琨王是什么人? 他可是最护短的。 几年前琨王孙儿强占田地的事闹出来,林大学士亲自出手,这才判他家小孙子流放仗刑。 那事折腾了至少一年。 而且动宗室的利益,他们宗室是会联合起来找麻烦的。 当初林大学士出手才惩治了他们,让他们安分一点,如今纪炀刚回汴京两个月,上任当府尹头一天。 判官跟推事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不该把这个案子拿过来? 就算试探长官,也要拿个好解决的啊。 可惜这会不管他们怎么想,纪炀已经去了公堂之上,左右两边的护卫皆是他的人,后面则是府衙本来就有捕快。 这两拨人的脸色对比鲜明,前者对纪炀满满的信任,后者就差求饶了。 而堂下两个人,一个站一个跪。 站着的是琨王十二孙儿徐兴,称得上膀宽腰圆,跪着的是受害人那位骨瘦如柴的老人家。 徐兴自然是不用跪的,身为皇室子弟,别说纪炀这个从三品,便是二品大员那也是不用行礼。 那告人的庶民反而要行礼。 纪炀坐下,开口道:“给受害人抬张椅子。” 老人家被小吏鲁战扶起来,又有太师椅供他坐下。 刚开堂就有这场面可看,衙门外来看热闹的百姓下意识欢呼起哄。 这下,场上的局面就变了。 纪炀在公堂之上,受害人坐着太师椅,那宗室子弟徐兴站在旁边。 场面一时反转,从心理上已经感觉出不同。 徐兴果然不爽,看向纪炀的时候直接道:“纪炀,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徐兴刚说话,身后便来了个门客模样的人,在他耳边低声讲了些话。 过了会,徐兴哼笑:“我家门客对此事最是了解,让他来说。” 所谓养的门客,就是给这些纨绔子弟处理乱七八糟的事,处理得好了都能得点赏钱。 他们对付这种事,肯定有些门路。 纪炀看着他们眉来眼去,直接道:“肃静。” 那徐兴看向纪炀,明明都是同龄人,以前都被喊纨绔,怎么你这纨绔就到台上了? 听说还欺负徐铭,徐铭竟然还为他辩解,自己要好好寻寻他的晦气,找谁不好,偏偏来找他? 纪炀见他们不再说话,那老人家还有些坐立难安,温和道:“老人家,一会要询问几个问题,您伤着了,坐着回答即可,不用紧张。” “来人,给老人家端热茶。” 有热气腾腾的茶水,十分能缓解人的情绪。 眼看着事情做完,纪炀才一点点询问,从最开始事情经过,再到结果,又传召给祖孙俩看病的大夫,问得事无巨细。 旁边小吏岳文塞笔下生风,全都记录在案。 等问到被告人徐兴时,自然是门客帮他回答,他还有悠闲地在那扇扇子,纪炀随口道:“九月份的天了,附庸风雅。” 作为审案的府尹,按理说不应该多说一句。 可他是纪炀啊,纪炀不嘲讽人才是怪事吧? 这种人设,他肯定会好好用的。 果然徐兴差点上前挥拳头,后面门客小厮死死按住,这才算完。 门口上前,恭恭敬敬回话。 但到他嘴里,喝酒纵马伤人,就变成琨王殿下的十二王孙,为了办公务所以清早起来出城。 走的时候比较着急,天也没大亮,所以没看清楚,属于无意伤人。 等被官府传召的时候,这才知道自己做了错处,除了包那他们的医药费外,愿意赠银五十两,让祖孙两个看病。 五十两。 这银子一说,那瘦骨嶙峋的老人家下意识想起身。 他们普通人家,一年到头也挣不了这么多钱。 纪炀看着他们,就知道这门客先是用公务当借口降低罪责,然后给钱息事宁人,反正五十两对徐兴来说,就是顿酒菜钱。 而这老人家明显是想认下的。 反正对方包孙女的医药费,再加上赔偿,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已经知足了。 旁边的判官推事放下心,还行,宗室那边没有直接撕破脸。 估计是怕纪炀真的上纲上线。 更想让纪炀头一次兴师动众草草收场,那以后才好拿捏。 如果这样看,似乎是个除了纪大人之外,皆大欢喜的场面。 谁都满意这样的结果。 就连纪炀都不能多干预。 作为长官,是不是挑拨被害人诉讼的。 见纪炀并不说话,好像要认下一样,门客心喜,以为自己已经做成这事,想到背后人的吩咐。 门客“乘胜追击”道:“您方才说,承平国律法刑律卷十九规定,车马杀伤人,凡无辜于街市镇店,驰骤车马,因而伤人者应受责罚。” “但这条律法还有最后一句,您可知道?” 纪炀不答,看着这位门客表演。 果然门客继续道:“那条律法最后一句是,若因公务急速而驰骤,杀,伤人者,皆以过失论。” “我们十二王孙,他是因公纵马,属于过失伤人!” “过失,因公伤人,这本就不是重罪,配些伤药即可。” “再说了我们十二王孙是贵族,只要非十恶之罪,按律例可以免罪三等,交给宗室发落。” 十恶之罪,指的是最严重的十种罪责,比如谋反,谋大逆,谋叛等等。 俗称的十恶不赦,指的便是这些。 意思是,贵族子弟只要犯的不是砍头的罪,纪炀没资格审理。 “您作为汴京府尹,定不了我们王孙的罪过!” 门客眉飞色舞,他中过举人对律法十分熟悉,哪像纪炀这小子,从未读过一年的书? 如今飞黄腾达竟然装得高高在上。 就他肚子里那点墨水,能比得过自己? 眼看门客在掉书袋,好像立刻便能碾压府尹纪炀,让徐兴脱罪。 甚至还质疑纪炀审案的资格。 如果真的让他质疑成功了,以后这些王孙贵族,还不是有样学样? 旁边的徐兴虽然听不大懂什么律法,但听到定不了王孙贵族的罪,立刻支棱起来。 “对!没错!小小府尹!有什么资格审我?!” 纪炀听此,竟然微微点头:“定罪怕是不成,但审案还是行的。” 众人原本以为纪炀已经落了下风,没想到他一句话又给扯了回来。 就听他道:“方才你说,徐兴是去办公差,那办的是什么公务,可有凭证,可有书信,可有官府公文?” “若这些都无,你们是不是在冒领公差?!” 门客顿时冷汗,但想到这是背后之人的交代,那些人的身份随便给徐兴派个公差,岂不是很简单? 门客咬牙:“怎么会是冒领公差,琨王的孙儿,难道还不配给朝廷做事?” 小知县 第300节 纪炀随意道:“琨王殿下一二十个孙儿,难道个个都记得?” 这位徐兴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人家说不定对他都没印象。 纪炀随便一句话,就让徐兴跳脚,骂人这种事,一定要骂到痛点的。 说话间,这事已经从纵马伤人,上升到冒领公务。 说起来可笑,因为徐兴的身份,若后者能定罪,却比伤人责罚还要深。 那门客跟徐兴都没留神,已经被纪炀带偏了去。 可纪炀已经下了定论,直接道:“若徐兴果真因公务驰骤伤人,那罪责是可免去一二。” “既然牵扯到公务的事,那这案件还要继续审。” “来人,带徐兴下去,好好问问是什么公务,给朝廷哪个部门做事,做的又是什么差,几时给的,规定什么时候做完,都要一一记录。判官,你带着本官的小吏鲁战去徐兴所说的部门核查,等查明真相,咱们再来办案。” 门客直接傻眼。 带,带到徐兴下去?! 下哪? 纪炀还“好心”道:“放心,不是进监牢,只是去后堂问话,什么时候问完了,什么时候送他回去。” 这不是把人扣下吗! 纪炀看看不知所措的老人家,开口道:“老人家的医药费由官府先垫付,那赔偿的五十两银子,也先给了。” “以后若有事,会再来传唤。” 纪炀这么做摆明了一点。 针对你们的,是我纪炀,跟人家没关系。 他已经最好准备,就来过过招。 他纪炀深查此案,就是找茬的! 晕晕乎乎的老人家被送出去,全程护卫跟随,护卫把他送到孙女所在的医馆时候,还道:“我们府尹夫人一会就来给你和你孙女看病,有什么时候直接找衙门即可。” 这声音喊得洪亮,又给这两人一层保障。 事情到这。 确实跟他们两个无辜百姓无关了。 纪炀扣下徐兴,让他根本没时间跟周围人通气。 空荡荡的屋子里,就让他说出什么公差。 说不出来? 那纪炀可就有话要讲了! 可徐兴什么人? 他天天喝酒狎妓,什么时候做过公差,这会胡乱编一个都说不出话。 审问他的,还是小吏岳文塞,跟着纪炀做过几年公务的左右手。 三言两语间,这位明显已经崩溃。 满脑子都是,公差?什么公差。 他真的不知道啊! 第121章 一桩急速驰骤马匹的案件。 从九月初二中午开始审理, 直到当天晚上还未结束。 放在平民跟平民身上,还算正常。 但这件事发生在贵族跟平民身上, 那就不同了。 平民告贵族, 在先朝的时候还是大罪。 今朝改了律法之后好些,但也没人真的去告。 其实被纪炀护卫带来的老人家,自己都是懵的。 进衙门的时候很懵, 出衙门拿着银子的时候依旧很懵。 等冷静下来,还以为那些贵族会找他们麻烦,但根本没人在意他们。 之后来了个貌美的娘子帮他们诊断, 确定祖孙两个没事,又给他们拿了些医药钱, 告诉他们安心回家养伤即可。 事情到这, 已经跟他们祖孙两个没关系了。 至于那些贵族, 目光也不在祖孙两个身上, 而是异常愤怒地让家仆堵着府衙门口。 扣下宗室子弟?谁给你的胆子! 你纪炀不过是伯爵的人, 徐兴呢?徐兴是皇室!是皇上兄弟的亲孙儿! 再说人家都讲了,可以赔偿受伤者银钱, 要你多事? 还问什么公差? 你有什么资格问皇室的公差? 纪炀外放的时候, 就针对豪强贵族, 可以说朝中不少人本就在防备他。 如今他上任第一件事, 就是没事找茬,更让汴京许多贵族门户有了狐兔之感。 如今扣下徐兴问话之事,看着小事一件, 但衣冠同类,休戚荣辱之感, 立刻涌上心头。 就像之前说的, 同阶级的人, 肯定会下意识维护同类阶级,屁股决定脑袋。 所以徐兴留在衙门被问话,外面瞧着没什么,但汴京所有贵族都有一瞬间慌张,慌张之后自然是愤怒。 打了徐兴,就是打了他们! 扣下徐兴,就是不给皇室脸面! 这事你纪炀怎么敢干得出来? 于是眼看着汴京府衙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全都是问纪炀要人的。 外面的人为徐兴声援,内里的徐兴却一直在擦汗,他本就生得膀大腰圆,此时坐在小小的凳子上,显得十分臃肿。 眼前小吏不紧不慢问话,让他硬生生憋出几句。 他确实是去办公差的,去给皇家的宗正寺采办马匹一事,所以才在街市纵马。 如此漏洞百出的谎话,用了两三个时辰才编出来。 再问他为何买马,要买多少匹,多少金额,买家是谁,宗正寺公文呢。 那可就太过为难了。 纪炀正在府衙门口,笑眯眯听着小吏汇报。 小吏岳文塞故意说得大声,让门口的众人都听得到。 什么兴王孙汗如雨下,支支吾吾,什么兴王孙两个时辰跑了十几趟茅厕。 什么一会发脾气,一会要打人,这会都快哭了。 门口过来要人的宗室下人们,想笑不敢笑。 说到底,不过是件小事,随口胡诌个公差即可,但这徐兴从小就不知公差是什么东西,自然答不上来。 人家连唬带吓,可不丑态百出。 不管今天这板子打不打,人肯定是丢完了。 接着主管皇家事宜的宗正寺赶过来,说什么他们兴王孙确实在办公差。 可宗正寺拿来的公差,是说让徐兴去采买今年新出的布匹,赶着去郊外庄子采买。 宗正寺那边手续倒是一应俱全。 但是很可惜,跟徐兴这边根本对不上啊。 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瞎子都能知道,是这徐兴为了逃脱罪责,故意把纵马伤人说成因公务伤人。 而皇家的宗正寺为了包庇,急忙补了所有东西。 原本丑态百出的只有徐兴一个。 等代表宗室的宗正寺的也出来,那就是一起丢人。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皇上那边自然也已经知晓,但他一句话也不说,宗室过来求情,告状,也只当不知道。 他也想看看,纪炀这次要如何收场。 从上午这折腾到晚上,终于在晚上戌时,也就是晚上七八点的时候,结果终于出来。 徐兴先是在街上急速驰骤马匹伤人,然后为了逃脱罪责,胡乱编造公务。 两者一起判罚,判杖责一百八,罚伤者医药费,以及其他损失一百两。 因是宗室子弟,按律例减免一百杖,医药费,赔偿照旧。 总的来说。 就是打八十板子。 还要交给宗正寺来打。 原因自然是,他为宗室子弟。 这是一种身份,是他身份带来的权利。 甚至今天扣下,也因扣下的人是纪炀。 好在也有纪炀。 小知县 第301节 纪炀看着宗正寺来提人,笑着拱手:“夜已经深了,不如就在府衙行刑,免得多费周折。” 宗正寺右掌事皮笑肉不笑,开口道:“这本就是皇家的事,你个小小的府尹,连审的权利都没有,竟然在这大放厥词。” 话到这,已经知道前任府尹为什么急着要走。 更知道汴京府尹这活有多难做。 原本就是个简单的伤人案,如果老老实实道歉,老老实实赔偿。 而不是事情找上门了,还要逃脱罪责,估计早就结束了。 可人家不肯,人家自恃身份,一定要高于旁人。 比如这宗正寺右掌事又道:“贱事贵,不肖事贤,是天下通义。” “一个低贱的百姓而已,堂堂皇家子弟,已经屈尊来了公堂,难道还不够?” “我劝你不要太过分。” 纪炀听到头一句,已经稍稍抬头,听到最后的时候反而笑了。 此处的贱,指的就是百姓,贵自然是贵族。 意思是,低贱的人伺候贵族,是天下都知道的道理。 可人怎么会有高低贵贱。 纪炀看了看这位同样满脑肥肠的宗室,眼神不转一瞬,对身后的护卫们道:“即刻便打。” 那右掌事见纪炀盯着他,却吩咐下人去打徐兴,这分明是挑衅! “来人!来人!把十二王孙带回来!” 话音落下,纪炀带来的护卫齐齐拔刀,守在府衙门前。 “谁敢上前?!” 这些跟着纪炀到汴京的护卫,手上都沾过血,都是最最忠心纪炀的。 纪炀带着他们改变灌江府,让灌江府从人间地狱变成如今的模样,谁还不会信他? 别说抽刀对向贵族了,就算大人吩咐抽刀对向自己,他们也是做的。 汴京的九月份,天色已经晚了。 府衙内外都点燃火把,没有宵禁的汴京夜晚依旧有许多百姓围观。 围观百姓看着门口贵族家丁跟纪炀的护卫对峙,听着里面噼里啪啦的板子声,还有纵马贵族杀猪般的嚎叫。 刚开始还是嚎叫的厉害,最后只剩闷棍声。 八十板子。 每一下都让普通百姓心里畅快。 每一下都让门口的宗室们头皮发麻。 作为普通百姓,他们谁都有可能在大街上被宗室撞到,对方嬉笑着离开。 作为宗室,只要他们敢在汴京生事,就会有纪炀出来,硬生生打你板子。 两者的差别,决定了他们以后的态度。 等徐兴被抬着回宗室里坊,满汴京的纨绔们立刻收心。 “听说他被打的浑身是血!” “动都动不了!” “骑马伤人而已,不至于啊。” “他还骗府尹说有公差,两个加一起罚的。” “我的天,宗正寺的人没管?” “管了,被纪炀的人拦在门口,要是敢硬闯府衙,纪炀是敢砍人的!而且闯府衙这种罪名,那不就是挑衅皇上,挑衅朝廷。” “纪炀怎么这样啊。” “反正最近低调点,千万别惹事。” “希望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最后一句话,是汴京所有宗室贵族们的心声。 可他们全都不约而同的看看自家马儿,收起来收起来,看着这马就屁股疼。 以后出门还是坐车吧。 不过车的速度也慢点,省得出事。 打完八十板子的徐兴刚被抬出去,汴京街道上敢骑快马的人突然少了。 不对。 直接没了。 连马车的速度都变得缓慢。 这节骨眼上,纪炀肯定逮着谁整谁的。 宗室他都不怕,别人会怕? 那徐兴被打的趴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纪炀还派人去送伤药。 气得琨王在家跳脚。 这件事,肯定会彻底点燃两者的怒火。 不少人都为纪炀捏把汗。 府衙里的判官跟推事,已经在想怎么卷铺盖走人了! 现在看来,还不如前府尹呢! 前府尹至少不会捅这么大的娄子! 可纪炀这边,已经收拾收拾东西下班了! 上班第一天就加班,徐兴觉得疼,他还觉得苦呢。 众人只见纪炀闲庭信步上了自己马车,更吩咐道:“回家,记得慢一点。” 他都没什么想法吗? 这就走了? 肯定走了,这会说再多都没用。 纪炀坐上马车,看着周围好奇看向他的百姓,稍稍笑笑,丝毫不像方才硬要打宗室板子的冷面府尹。 这会的他看起来格外温和。 板子而已。 只是个开始。 以后更疼的东西多了去。 纪炀心知恨他的人无数。 可恨他又能怎么样,这会冲上来打他一顿? 做梦吧。 一夜之间。 纪炀在汴京府衙的威已经立住了。 不管对家的汴京文报怎么骂他不懂尊卑,不顾礼数,说什么各位不同,礼亦异数。 反正统一的意思的是,纪炀做错了!纪炀要道歉! 可惜汴京文报忘了自己之前的名声,之前骂他们春秋笔法,让汴京文报可信度大幅下跌。 如今他们再骂,对纪炀更是不痛不痒。 至于那份京都趣闻? 甚至都没刊登这件事,丝毫没拿这件事吸引大家的眼圈。 越是这样,越能显出两份报纸的不同。 时至今日。 不少人渐渐发现,纪炀的报纸已经能影响大部分汴京人的看法。 有些话语权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跟御史台的奏章都有分庭抗礼的感觉。 所以他强行打了宗室的板子这种事,竟然没让御史台掀起太大风波,更让宗室的哭诉显得无理取闹。 到底是什么时候,事情变成这样了? 要纪炀讲,那他只会说他早就讲过,再回汴京,很多事都会变得简单。 而这一刻,宗室,文家,甚至林家,终于发现。 纪炀已经成长为跟他们平起平坐的地位。 他始终没有依附谁,他始终都有自己的想法。 在徐兴被打的时候,他已经是棋局的执子人之一。 这个年轻到过分的官吏,让宗室只能闷声吃下这个亏。 意识到这点的汴京府衙几乎转瞬变了态度。 不敢跟着纪炀的想办法离开,敢跟着纪炀的设法讨好。 前任府尹留下什么软刀子硬刀子,此刻统统无用。 那些人以为会给他留个烂摊子,实际上纪炀直接掀摊子。 小知县 第302节 汴京府衙因着宗室徐兴的事,正式迎来大洗牌。 这次洗牌过后,那此地都会是纪炀自己人。 内里清除干净了,才能更好做事。 第122章 纪炀刚上任, 直接在汴京府衙立威,让宗室恨得咬牙切齿, 但又觉得是纪炀能干出来的事。 不管他们那边怎么上奏, 纪炀这边不动如山,甚至借着机会清理府衙内部的人。 不看名册还好,看了名册之后。 这些名单上错综复杂的关系, 让纪炀十分头疼。 能来汴京府衙办差的,基本都是关系户。 这倒不是说前任府尹故意如此,而是不找个关系户在衙门, 根本办不了差事。 抓个人是个大人的儿子,让普通科举上来的官员敢抓吗? 就连如今的判官跟推事, 那也是名门望族之后。 可惜他们在这, 天天饱受欺凌, 深知汴京的水有多深。 其他名单上的人基本都是这样。 前任府尹也是有意思的, 他本想用关系户们办事, 让关系户对付关系户。 可惜事情根本没让他的想法走,衙门里的人自己抱起团来, 根本不给他分而划之的机会。 可见想法是有的, 但没有真正的魄力行动起来。 如今这些人在汴京府衙, 已然形成自己的势力。 本以为想用新山头打败旧山头。 没想到新山头直接跟旧山头融为一体。 想着当初前任府尹, 应该也是被皇上派来整治这些纨绔的,可惜没能成功。 纪炀想的没错,这会勤政殿里, 皇上跟皇子正在讨论这次的事。 皇上选择沉默,皇子甚至有点兴奋。 能这么做事的人实在不多了! 十四岁的皇子肯定会为纪炀这样的人感到兴奋。 此刻皇子的护卫陪读江云中就在门口守卫, 可见皇子对纪炀的好感有多深。 皇上道:“前任府尹, 既是能做事的, 又是肯做的事。” “他在汴京府衙六年时间,算是保持平衡,但还没达到朕要的预期。” “希望纪炀有这个本事。” 他甚至觉得,也只有纪炀有这个本事。 若他真的可以。 那自己也就放心了。 他深知纪炀这人,为的不是皇室,为的也不是朝堂,更不是为岳丈林家。 为的是天下百姓。 这样的人会让皇家头疼,但也让皇家安心。 不忠于自己没关系。 他只要为了百姓好,就会帮着维护徐家江山。 如今徐家的江山当中出了几个故障,徐姓一族也出了问题。 借着纪炀的手来铲除他们,好让江山稳固,刚好合适。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人,不会有不臣之心。 或者说,只要皇上人还行,他们就不会有什么想法。 他们既不爱权,也不爱财,只要他们在身边,自己就不会担心皇儿被架空。 不忠君的忠臣,换了其他皇帝可能会厌恶,但如今的皇上却知道其中好处。 虽不知纪炀这种想法会持续多久。 但这种别人会笑话的赤子之心,会给他的孩子带来成长的时间。 所以皇上对纪炀百般纵容,看着宗室送上的奏章,更是直接推到一边。 他对纪炀越好。 以后这位有赤子之心的臣子,就会怎么对他的孩子。 看门口那个小陪读就知道。 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只因纪炀的恻隐之心便带到身边八九年,从一个要饭的小孩,变成文武双全的皇子陪读,变成在国子监宗学能拿第一名的女学生。 皇上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 所以他稍稍放松了些,连太医都说,近两年因为心情好些,所以身体没那样差,汤药都减少了。 外面纵然闹得沸沸扬扬,皇上给纪炀当底气,也没人再提什么宗室挨打的事。 既然都这样了,纪炀的京都趣闻自然开始上嘴脸。 在最后一版的娱乐新闻里,着重写了那徐兴挨打时候的模样,什么哭爹喊娘,什么疗伤的时候还要找花魁,什么趴着跟人家打牌九。 反正写得让人生笑。 更讲了他被审问时候的笑话。 如今见谁支支吾吾,说话颠三倒四,都会用徐兴来代指。 比如掌柜骂伙计:“你这个徐兴!” 你就是骂他什么都不懂,说话都说不清楚。 再比如说朋友间喝酒,直呼:“哎,你可真是个徐兴!” 意思是只会喝酒,什么也不会做,调侃他。 又或者骑上马匹,身边人调侃:“别徐兴了!” 那就是小心点!别伤人了! 经过京都趣闻最后版面的调侃,这些笑话果然流传开,更借着这件事,把一张报纸扩大成两张。 如今京都趣闻有八个版面了! 能讲的笑话更多了! 欢迎大家投稿! 反观汴京文报还在慢慢恢复元气。 两者的胜利简直是一打二。 宗室跟文报换着法地挨打。 纪炀这种行事做派原本是要低调的,可在他看到府衙内部的关系户名册后,干脆让人高调一些。 就差明说了,他要带着汴京府衙秉公办案,谁要惹他,他就怼谁。 最先察觉到纪炀想法的,自然是关系户的家长们。 他们能把自己子侄塞到汴京府衙,那本就是投机的人, 这些子侄们的态度,更多是他们的意思。 以前跟着混日子还行,如果让他们冲锋? 那这些人肯定会打退堂鼓。 纪炀不怕得罪宗室,他们怕啊! 就在这些关系户们慌乱的时候,纪炀直接派他们出去京郊查私自违建的园子。 什么这位大臣的侄子,那位高官的孙儿。 管你们什么关系,都给我去查那些园子的情况,每天都要有结果出来。 查园子? 谁不知道那些园子都是宗室建的,特别是长公主,她最爱的就是这园子了。 上次想要十万关市税修建,被皇上直接拒绝,人家又想办法从别处弄钱。 谁敢查? 就算不是长公主家的园子,另外什么琨王,梁王,便是脾气最好的平王也不行啊。 还有宗正寺那些人,前前后后几百人,对上一个,就等于后面的宗正寺会出手。 偏偏纪炀天天派人出去。 被派出去的关系们自然不敢查,天天在京郊闲逛。 等逛回来,再吃府衙内的挂落,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什么? 跟纪炀对着干? 抱团? 直接让府衙停摆? 他们倒是想。 不知道纪炀身边的小吏护卫们都是什么来头。 小知县 第303节 那一个小吏能做三个人的差事,还有闲心看看他们在干什么,顺便来句嘲讽。 “那么点差事,怎么处理到现在。” “认真点,你不会这个都做不成吧?” “停停停,我教你。” 说实话,大家确实学到不少东西。 但他们根本不想学啊。 学这些干什么? 像以前那样混日子不行吗? 可以说他们直接罢工,对府衙一点害处都没有,那十几个小吏直接能上手府衙内所有事情。 到时候他们就会显得更没用。 帮纪炀做事,他们不敢。 不帮纪炀做事,他们挨骂。 怎么会有这种日子? 他们纨绔的日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难道他们生来不就应该华衣美食,乘车居厦? 物之不齐!物之所情也! 原话出自孟子,是说世上所有东西千差万别,这是自然规律。 但用在这,这些关系户们的意思便是,差异性的分配是正常的! 有些人天生就该享受,有些人天生就该住陋室,粗衣菜食。 可惜人家圣贤原本的意思是好的。 讲的是,贤者身居高位,食俸禄是应该的。 先不说这话对与不对。 可被关系户以及扯大皮的人曲解之后,就变得更加面目可憎起来。 圣贤说有些人天生该华衣美食,这些人指的可不是他们。 这两者的辩论在京都趣闻跟汴京文报上吵得你来我往。 但再怎么吵,也改变不了这些关系户们被纪炀押着去查园子。 那些园子建得奢靡,谁都知道不符合规矩。 可不符合又怎么样? 谁敢多说? 纪炀敢。 纪炀逼着他们去让建园子的停工。 刚开始这些人还硬着头皮上,但接着就不敢了。 那些宗室他们真的惹不起! 既然惹不起宗室,也对付不了纪炀。 只有一个办法了。 跑! 快点跑路! 如今汴京府衙不能混日子,难道其他地方就不能混日子了? 哪里都是混,还不如快跑! 关系户连带着家人们都这样想。 于是汴京府衙内掀起一波辞职风潮。 不干了! 真的不干了! 这活谁敢谁哭! 纪炀看着桌案上厚厚的辞呈。 其他地方集体辞职,可能还是用这方法威逼。 但这里的人都明白,用这方法逼纪炀? 那不是做梦? 谁还不知道他的本事? 他只会笑眯眯说句好,还会问一句:“你的物件需要打包吗?我派人帮你。” 送你滚蛋,还帮你打包行李。 谁不说一句好? 这些辞呈甚至被纪炀统一收起来,还道:“等到九月十三,我便送到吏部,大家要交得赶紧交,省得还要等下一波。” 意思的,他攒够了一起送过去! 过时不候! 这样一说,原本还在犹豫的几人当天便写了辞呈。 吏部那边都快习惯纪炀的行事作风。 可问题又来了。 汴京府衙辞职那么多人,剩下的活谁干? 你纪炀的人确实厉害,可一个萝卜一个坑。 不好全是你的人吧? 纪炀看着吏部尚书,笑眯眯道:“那当然还请尚书大人草拟份赋闲的名单,补充到衙门里。” 吏部尚书看着纪炀,微微摇头,但眼神明显带着欣赏。 纪炀这人,自己作为吏部尚书,最是了解他。 当初捐官的时候,被户部带过来,他还以为这个纨绔子弟要去外放吃苦头了,以后或许查无此人。 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旁边吏部左侍郎颜老爹还笑:“你倒是会折腾人,辞职的名单拿走了,还问我们要赋闲的名单。” 颜老爹自然是向着纪炀的,有他在,这名单也不会太过寒酸。 等吏部尚书答应,纪炀笑着拱手称谢。 纪炀上任汴京府尹不到二十天时间,里里外外都来了个大清扫。 什么关系户,什么不敢得罪宗室,全都收拾一遍。 等新来的官员上任,汴京府衙里里外外都在他的手里。 此时的宗室当中,正在想办法往新进府衙的人里面塞自己的人。 但每次这么做的时候,总会想到之前被扔到灌江府跟纪炀打擂台的徐铭。 徐铭已经是宗室里鲜少能做事的了,他都被纪炀碾压得什么都不是。 如今再安插人进去,真的是纪炀的对手? 所以这人手,必然要小心谨慎。 宗正寺里的人秘密讨论,连长公主都加入其中。 长公主的脸色最差。 查园子? 他纪炀还真敢。 当初说她衣裳是鸟粪做的,她都没去找麻烦。 现在还敢放出消息,说查她的园子? 纪炀到底有多大的胆子? 长公主知道,梁王特意跟她说这些消息,就是拿她当枪用。 但她这次还真的要会会纪炀,让他知道,有些人天生高贵,谁也动不了。 眼看宗室抱团抱得更紧。 纪炀已经拿到手下的名册。 不过就算吏部已经努力划拉了,可愿意到纪炀手下做事的人还是很少。 跟着纪炀,就意味着要得罪人。 在汴京府衙做事是很好,那前提上司不是纪炀! 还有一件事是。 大家隐隐都听说了,在纪炀手下做事,一个人顶三个,不对!顶五个人用! 他们悠闲惯了,谁愿意跟纪炀卷生卷死啊。 赋闲的人有能力挑选的,可以选择上不上这份名单。 但在翰林苑的“见习”进士们,是没资格选的。 之前纪炀就接触过这些见习进士,基本都是昌盛三十九年春闱中进士的,那会成批的官员去了灌江府,在纪炀手下也算很有长进。 这次再接触地见习进士,跟之前那批基本是同一届。 可为什么,人家已经去当官了,他们还在见习? 小知县 第304节 原因基本就那几种。 要么是名次太低,能力不足,各处都不想要。 要么是部门眼光高,反正翻过年就是昌盛四十二年,马上新一批的进士们就要新鲜出炉,不如挑选新人。 还有一部分则因为没有背景,更没有人脉,学问也不是特别突出,于是就被留了下来。 他们这二十多人很是尴尬。 中进士三年了,还是见习进士,还在翰林院打杂。 马上新人要来,那可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不过比他们更尴尬的,还有上上届留下来,没被选走的两个人。 他们两个中进士快六年了,本以为登榜之后便有官做,没想到得罪了人,直接在翰林院打六年的杂。 一般来说,马上要到科举年,他们肯定更加无人问津,估计只有等到新科进士来了之后,他们的名单再被送到各部挑选。 等到那会,或许有大人可怜,选他们去其他地方。 反正能留下来的,多多少少会有点问题。 不过今年有些不同,他们的名单在科举年的前一年又被整理出来,跟赋闲的名单放到一起,全都送到纪炀那里。 也有人称这份名单是次等名单。 毕竟有本事的被挑走,有人脉的不愿意跟着纪炀。 只有这些没什么本事还没人脉,甚至得罪人了的臣子们,才会上这份名单。 那可不就是次等名单。 这种恶毒的酸话,也只有汴京文报了。 看似讽刺名单上的人,其实是在笑话纪炀,笑话他只能选这些“次等”官员。 可惜纪炀竟然认认真真在京都趣闻头版上回应了。 回应得十分简短。 大意是,这些都是正经科考上来的学子。 从童试到县试乡试,再到中进士,已经是许多人没有的造化跟努力聪明。 只因时运不济便嘲讽他们,实在有辱斯文。 在自己眼中,他们只是明珠蒙尘,作为陛下的臣子,作为承平国科考上来的官员,怎么可能没有真才实学。 有朝一日青云直上,那可未可知。 谁也想不到,纪炀头一次在报纸上回应那些一直损他的酸儒们,竟然是为酸儒们说话。 夸得这些名单上众人只觉得自己马上要飞黄腾达了。 这些被冷落的官员,以前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如今纪炀说他们明珠蒙尘,私底下头都要点酸了。 就算再谦逊的人,都会被这句话安慰到。 原本众人还在想怎么推辞,毕竟上这份名单确实不好听。 但纪炀这么一说,大家竟然有点期待怎么办? 他们都已经这样了,跟着纪炀得罪人又怎么样? 有这样赏识他们的大人,他们还有什么好求的? 总好过再留在翰林院,当个三年的见习进士? 挑剩下的又怎么样! 他们是明珠蒙尘!纪炀说的! 纪炀的本事跟眼力,你们不服的吗? 其实纪炀这话,不仅安慰了名单上的人,这世上时运不济的人可比高官厚禄仕途通达的人多。 汴京文报看到纪炀的文章好几日才反应过来。 他们是在嘲讽纪炀只能拿到次等人员名单。 这些大家都明白的。 可纪炀的回应,直接把问题上升到汴京文报是看不起这些辛辛苦苦却运气不好,人脉不行的读书人。 这下可不引起天底下所有时运不济官员的共鸣? 与其思考自己是不是有问题,还不如把这事怪到运气不好上。 纪炀的说法,显然更得人心。 还有一件事,是他们也没法否认的。 就算那名单上的翰林们迟迟没人挑选,他们也确实中了进士。 这些人都被自己这么嘲讽,那下面的举人秀才呢? 此时不敢多想,一想起来,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汴京文报的人这时候才发现。 纪炀一直不直接跟他们打擂台,是人家根本就不想。 他这一番话,直接让还未入职的官员们对他抱有好感,甚至死心塌地。 纪炀只能说,跟他打舆论战,那还早呢。 他这边看过名单之后,直接大手一挥。 这些人。 他全都要了! 全都来他们汴京府衙! 都说了大家是明珠蒙尘,那就让大家看看,他说的对不对。 吏部尚书欲言又止。 可想着纪炀做事看似莽撞,其实一直有分寸,等私下问过皇上之后。 这事竟然就定下了。 纪炀一口气要了四十多人补充到汴京府衙里。 所有收到通知的见识进士跟赋闲官员们,一时有点懵。 刚开始是高兴的。 等知道所有人都被选中的时候,自然就变成发蒙了。 纪炀要这么多人,是干什么啊? 汴京府衙,需要这么多人吗? 不管大家怎么想。 反正纪炀就是要了 要这么多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甚至觉得这些人手还不够呢。 毕竟接下来要做的事,跟之前可大不一样。 九月二十五,所有来报道的官员看着上面年轻的长官。 命运在这一刻,悄然发生改变。 虽说是糊里糊涂进来。 可心里却有无穷的向往,更有无限的希望。 当纪炀的手下,应该不是件坏事吧? 第123章 万忠杰, 汴京人士,四十三岁, 昌盛三十六年的进士。 在昨天到汴京府衙之前, 还是翰林院的“见习”进士。 要知道现在已经是昌盛四十一年九月底。 在翰林院做了整整五年半的杂事。 没办法,现在人人都知道,皇上喜欢年轻有为的官吏, 皇上这么选,下面的各部也这样选。 各部选人,要么年长有资历的, 要么选年轻刚中进士的。 还有些是家里有点关系,可以托人说情的。 他哪个优势都没有。 只能在翰林院蹉跎。 硬生生做了五年半的杂事, 看着身边年轻人一个个被选走, 来了一批, 又走了一批。 这里只剩下他跟陈子云, 陈子云倒是年轻, 今年也才三十,刚中进士的时候二十四。 可他刚中进士的时候, 跟着嘲笑了宗室的鸟粪刺绣, 正好被长公主听到。 直到现在, 鸟粪刺绣也是长公主的禁忌之一。 原本以为过两年就没事了, 可陈子云又在醉酒的时候吐槽宗室什么也不敢,只会吃喝玩乐。 这下就不是两年的事了。 要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就因为是短处, 所以被指出来之后对方便会恼羞成怒。 更别说这些年皇上一直也在因为这件事跟宗室掰手腕。 小知县 第305节 于是陈子云两连中,彻底没了入仕的可能性。 还有那么多新人可以挑选, 没人会专门去跟长公主作对。 但现在不同了。 在纪炀要选人去汴京府衙的时候, 陈子云便跃跃欲试, 那万忠杰也觉得陈子云可以。 谁让如今朝堂上,只有一个纪炀是跟宗室对着干的。 那会万忠杰快要哭了,以为上上届的进士只剩自己。 没想到纪炀竟然全都打包过来? 陈子云可以可以说是里面最激动的一个。 他要跟宗室对着干! 谁都不能拦着他! 在翰林院蹉跎近六年的仇,能不深刻吗。 所以看着他的“履历”,纪炀直接给了通过。 是的,给了通过。 这次招来了四十九人,但纪炀带着岳文塞跟鲁战在看他们的“履历”。 这些履历可不是什么在哪读的书,夫子是哪个,做过什么差事。 而是为什么留在翰林院没被人选走,为什么赋闲在家,是家中有事,还是得罪了谁。 这些才是考察的重点。 没有关系门路的?留。 被宗室或者哪哪书院排挤的?留。 因为什么什么事情得罪上司的?留。 总之,所有过得不顺遂的官员都会留下。 特别是赋闲在家的官员,如果不是被排挤所以赋闲,如果不是得罪了人才赋闲的,纪炀基本都不会要。 那种人很有可能是宗室世家安插里面的探子。 所以有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其他地方被排挤的人,统统都留下。 四十九人里面,只有三个被踢了出去,纪炀查了又查,自己的关系,好友们那的关系,报社的关系,林家的关系。 果然,这三个不够“惨”的人,都是别人安插里面的探子。 安插这三人进来的幕后之人气不打一处来。 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竟然因为他们不够惨? 就被揪出来是探子?! 纪炀:“学会逆向思维想事情啊。” 如果古博城吴金川吴将军在这,一定会大骂他们是蠢驴。 可惜了,吴将军骂起人来很好听的,他们竟然听不到。 不过说起来,自己动作要快点了。 否则刚古博今年最后一次地关市就要完成了。 定下的关市在三月,六月,十月。 前两次就不说了,好歹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 十月份的关市税,有些眼睛肯定已经盯上。 凭空揪出这三个探子之后,纪炀自然直接把他们踢了出去。 要知道之前汴京文报骂那他们为次等名单。 纪炀在京都趣闻上头一次给反击,说他们是明珠蒙尘。 可现在这三人再被纪炀踢出去,他们三个简直里外不是人。 内里的详情众人自然不知,只知道他们被两边人嫌弃。 从衙门走的时候,他们三人简直要哭出来。 可纪炀明了的眼神也说明了原因。 三人忍不住后悔,就不应该掺和到这种事里。 纪炀是谁啊。 他那个人到底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这里面有人真的恨上纪炀,有人也知道,自己要是知道对方的探子在这,同样不会把人留下。 但他们怎么想,已经跟纪炀没有关系。 剩下的四十六个人,才是他要操心的。 赶在灌江府顶不住宗室索要关市税之前,先把这件事搞定再说。 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他的这四十六人,加上自己十五个小吏去找宗室的麻烦。 至于麻烦好不好找? 这简直不用说。 只要对手过于嚣张,到处都是小辫子。 更别说还有林家在。 当初林家为了对付宗室,那也是花了大力气的。 否则能让琨王的幼子流放? 他幼子私占田地,逼死人命,身上无数祸事,林家一派林大学士出手,这才让他流放。 纪炀正好又逮到这位琨王的十二孙儿纵马伤人,打了八十板子。 可以说在拉宗室仇恨上,纪炀跟林家绝对统一战线。 这会纪炀就带着林婉芸回娘家了。 纪炀跟林大学士在书房说话,林婉芸当然去了后宅。 此时书房里,只有纪炀跟林大学士,林婉芸的父亲,还有平安在旁边奉茶。 林婉芸的父亲不经事,一般不参与这些事,他在这也就是应个景。 如果林家大公子在这,倒是有些话说。 不过林启同样外放,估计明年才能回来,算起来也已经外放三年了。 林大学士看到纪炀,不自觉有些笑意。 他的儿子不成事,孙儿还在历练,孙女婿倒是最为厉害。 这会两家坐在一起,自然聊最近的事。 “琨王那边,我们算是已经结怨,但你也知道,那宗室一荣俱荣,连带着宗正寺已经记恨上。”林大学士缓缓道,“若你想找他们的把柄,简单倒是简单的,可不一定能判下来。” 林大学士意思是,宗室恨上他们,这不打紧。 找他们的错处,这也简单。 为难的是,怎么判罚。 当初琨王幼子的事就是例子。 判罚之后,又怎么让他们认罚,这也是问题。 如今不是地方,地方上,长官说什么是什么,以纪炀来说,夺权再简单不过。 可现在是汴京。 汴京抬头往上看,那都是官。 连皇上都要权衡利弊,林大学士都能吃亏。 更别说纪炀。 旁边还有世家虎视眈眈。 文家虽在暗处,可知道他们手笔的人并不少。 纪炀跟林大学士就是其中之一。 等林家父亲出去办差,林大学士才道:“文家你暂时不用担心,他等着接我的位置,不会做得太过分。” “世家那边我也能帮你缓一缓,专心做一件事即可。” 这意思便是,文家为首的世家势力,纪炀暂时不用太过忧心,这些人只会暗地里出招。 纪炀现在收拾宗室,那就专心收拾宗室。 纪炀起身,谢过林大学士。 林大学士也笑,看向纪炀的时候眼神充满欣赏。 但他也知道,眼前的孙女婿不似其他小辈,不用给什么鼓励关怀。 这位已经成长为渐渐跟他们这些老家伙平起平坐的位置。 纪炀需要的,是通力合作。 从林家出来,林婉芸下意识松口气。 她家后宅什么样子,纪炀心里也有数,开口道:“回头我来就行。” 林婉芸却摇头:“只是麻烦了点,也不难做。” 小知县 第306节 “再说,再说我可是有诰命在身的。” 林家虽然有个大学士。 但家中有诰命的人,林婉芸算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她去世了的祖母,第二个便是她。 自己父亲不怎么做事,母亲自然得不了,她两个姐姐更不用说。 嫂子送她出来的时候,也隐晦说过羡慕。 因着这点诰命,林婉芸感觉在家轻松多了。 可要说起来,还是回家最好。 反正两人在马车里,林婉芸主动往纪炀身边靠了靠,纪炀笑着揉揉她脑袋:“好了,回家。” “回家!” 从林家回去,纪炀更能放开手脚。 其实以纪炀在朝中的势力,虽不如宗室,也不如世家,但他的人脉也不能忽视。 更别说他在民间的影响力,那都是许多人都达不到的。 单说收复古博城,那就是了不得的功绩。 但独木不成林,纪炀深知这个道理。 能得到的帮助,他肯定不会拒绝。 时间到了十月份,纪炀把那四十六个官员各自安排好岗位,连捕快都换了一批。 上任一个月,汴京府衙都是他的人。 而这些人的名册,皇上看过,私下点过头。 可除了日常公务之外,还有一队人马,被纪炀派去天天在汴京城外转悠。 他们身穿官服,光明正大在违建的园子附近勘察情况。 还有一队低调行事,在找当初被占了民田的农人,问问他们田地是不是自愿被占,又给了多少赔偿等等。 宗室那边知道纪炀在做什么,派了不少家丁四处盯着。 两边的争斗已经是明面上的了。 可是纪炀只让人四处查看,其他什么动作也没有,宗室总不可能直接打这些穿官服的人。 汴京城外如此,城内则是另一副模样。 城内的治安本就好,纪炀任派出去的官吏更是温和有礼,有纪炀的小吏们带着,那些新来的官员很快了解府尹大人的行事做派。 道理很简单,好好做事,府尹大人就会欣赏,不好好做事,基本就要完蛋。 连带着留下的判官跟推事处理公务的速度都快了很多。 但凡跟着纪炀做事的,就没有不卷的。 可快速的忙碌,帮着不少见习进士迅速习惯这里的事情,更把最近进京准备赶考的书生们也安排得井井有条。 明年就是科举年,不少外地学子已经过来了。 纪炀看到这件事后,忽然想到他那庶弟是不是明年科考,庶弟比他小两岁,算起来明年也要二十四,要第三次科考。 这次能不能成,就不知道了。 头一年他找人扰了他心神,第二次的皇上那边默认他不能中。 这一次就看他自己造化。 但有他在,他还把生母牌位搬到伯爵府。 那位梅夫人的算盘肯定打不响。 扶正? 别说庶弟纪驰考上进士,就算考上状元,扶正也没指望。 这件事并未在纪炀脑海中停留太久。 他既当了汴京的府尹,很多事都会认真做,什么规整码头,什么整修房屋,这都是最基本的。 还有当地民生,当地救济院,没事再号召汴京富户为贫困百姓捐钱。 顺手再去收集宗室的罪证。 收集罪证对纪炀来说并不算难,难点就是林大学士说的,罪列出来了,然后怎么定罪? 怎么让他们同意定罪? 这里就要说一些流氓的律法了。 之前纪炀审琨王的十二孙儿时为什么要变成数罪并罚,因为他是贵族,贵族的身份可以从杖责一百八变成八十。 所以两个罪过加一起,放在普通人身上可以处于死刑的罪过,变成八十板子。 这八十板子换了其他人来审,只怕也能给免了。 这就是他们身上的权利。 甚至是律法规定,与生俱来的权利。 贵族生来免罚,如果他们再有个一官半职,官职,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官身,也能让他们再免罚。 所以当初林家一派想罚琨王幼子才会那么艰难。 简单举个例子,假如有个人叫徐五,徐五是偏远宗室子弟,同时还在殿前司当六品的护卫。 这个徐五当街醉酒杀人,他要怎么判刑? 首先,醉酒杀人,说明是过失,罪过减半,只用徒刑三十年。 接着他是贵族,贵族不受拘系刑讯。 最后他还是六品官员,又有律法说明京城官员及外放五品官员有犯,须奏闻请旨,不许擅问。 一层层身份,就是一层层减免罪过的凭证。 若家人再给打点,这桩杀人案的凶手徐五,只用徒刑几年,徒刑就是剥夺自由,强制劳役的意思。 而这劳役还能用银钱代替,纵然不能代替,也能代替过后只做轻便的活计,什么抄抄文书,跑跑腿,连汴京都不用出。 过几年之后,他还能任职。 为什么? 因为他曾经是官员,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就永远是官身,官身可以替他抵挡很多罪责。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勋贵子弟纵然什么也不做,家里也要给他谋个官职的原因。 更是无数平民百姓,拼命都要当官的原因。 特别是最后一条,奏闻请旨。 那时候宗正寺说纪炀没有权利审问,讲的就是这个。 按理应该交给皇上。 再往远了说,灌江府那个学政,四品的官员,同样要奏请皇上。 但纪炀也是自己强压下去。 这些都不符合如今的“程序”。 这两件到底不算大事。 皇上那边又有意纵容,自然不管。 可如今查园子的事就不同了。 园子的地怎么来的,钱怎么来的,怎么赔偿的百姓,导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一往下查,必然查到人命官司,必然查到无数家破人亡。 这种民脂民膏,稍有不慎就会激起民怨。 更往深了去,田税地税,私瞒田产地产,私吞矿产,这些都有可能。 按宗室的奢靡生活来说,哪家会有干净账。 牵一发动全身。 这些事情。 皇上知道,宗室知道,纪炀也知道。 怎么在全都知道的情况下拿到把柄,并顺利解决? 这不是暗地里你来我往,甚至是明面上的斗争。 一个要想办法定罪。 一个要用各种身份关系脱罪。 端看谁的手段更为高明。 也看皇上的态度。 但作为皇室宗亲,他不能太明显偏向纪炀。 否则作为宗族的势力,皇帝肯定会焦头烂额。 前任府尹没做成。 林家做成了一点。 如今到纪炀接手。 这是比之前灌江府更难的情况。 之前的灌江府再怎么闹,有凉西州的兵马,有朝廷给的全力支持,那会梁王都盼着收拾好灌江府。 如今不同。 如今皇上只能在最后结尾的时候推一把。 小知县 第307节 剩下的要纪炀自己来。 他做的同时,动过田产的世家还在虎视眈眈。 有些世家可比宗室还要阴险,他们能绵延大几百年,靠的可不是什么超然物外与世无争。 一边是张狂的宗室,一边是绵里藏针的世家。 怎么从这里面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守住关市税,要走被侵占的土地。 势必是条艰难的道路。 往大了说,灌江府的危难不除,边关会失守,敌军会进来。 汴京的症结不去,整个承平国会从根里烂掉。 纪炀见过战争的一面,看过流离失所的百姓。 既如此,他就不会看着承平国陷入战乱,有些东西要改,但最好能和平的改。 想到这时,纪炀都觉得自己过于贪心。 但有时候他就是要想一想。 人活一世,不能白来。 既然他已经在这种境地,不好白白浪费如今的机会。 找清楚主要矛盾之后,接下来的清查速度变得快了许多。 其中那个叫陈子云的官吏,纪炀最为看好。 不仅因为他把宗室得罪狠了,还因为他先嘲讽鸟粪刺绣,后抱怨宗室为什么不干活就能享受。 这简直是最质朴,也最发人深省的两个问题。 很多事情,都是先从为什么开始的。 陈子云知道纪炀的看好,自然高兴得很,他近六年不得赏识,早憋屈坏了。 本以为中了进士便能飞黄腾达,为官一方,可到头来却因为宗室的原因蹉跎六年时间。 这六年里所有愤恨凄苦嘲讽。 都因为纪炀那句明珠蒙尘而改变。 离开翰林院,来到汴京府衙,他求之不得! 至于跟着纪炀找宗室的麻烦? 那他怕什么! 即使纪炀这次败了输了,他也不怕! 顶多再蹉跎几年,反正翰林院自己是不想回了,真的不想打杂了! 谁受过那里的冷眼谁知道滋味。 陈子云心里的气跟闷,现在全都发泄出来。 反正他领着人去哪,哪家院子都要停工。 承平国管得一直不严格,实际上很多人的房屋都有违制。 但只要不太过分,又或者不太显眼,皇上宽厚,基本都不管。 上次潞州扶江县那什么六进大房子闹到皇上那,皇上也并未斥责,只是在闹完之后问了句以后宅子是不是当临时救济院。 王家夫妇虽一头雾水,但答了是,这事也就揭过。 实际问的就是违建的事。 但乡下地方的六进听着很大,跟长公主那些大园子比,可就差远了。 这么说吧,把长公主的园子改建成现代植物园的规模都不算小。 人家那园子是真的有山有水,山是真的山,水是开凿的活水,珍稀动植物一个不少,能跑马能狩猎。 关键还不止一个。 春夏秋天都有去处。 问长公主为什么那么喜欢修园子?不累吗? 人家当然不累,对长公主来说只是动动嘴的事,下面的人抢着去办,或者说抢着吃油水。 事成之后,下面的人赚得盆满钵满,长公主有舒舒服服的大园子享乐,还能趁着修园子额外的孝敬,这些孝敬自然是搜刮出来的。 苦的只有失去土地的百姓,还有强行征调过来的劳役。 如果是额外的劳役,那他们就会少很多种田地的时间。 如果是律法规定内的男丁劳役,则动用许多不必要的劳动力,明明修桥修路修运河修城墙,这些都需要人力。 长公主把这些人力调走了,那谁来做民生建设?谁来搞基建? 基建还是普通百姓能享受到的。 可这大园子,是长公主自己的玩具罢了,或者说敛财工具其一而已。 她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抵得过普通百姓一年的吃喝。 拿园子来说,时下流行广池,顾名思义,越大的池子越好。 长公主其中一处院子,凿池有一顷,也就是上百亩,池子中间有长提横隔,种了菖蒲芦苇来模拟自然风光。 必须一望无际,还有个雅称,叫“巨浸”。 当然了,模拟自然风光的同时,还不能太过潦草,周围会有巨石当岸,朱栏环绕,一点泥土都不能看到。 如果有泥土的话,则要建成两座小山,模拟名山大川。 这样的池子周围怎么能没有鸟雀,需要成群结队的秃雁养在水上才有趣闻。 条件允许的话,在院子里建造瀑布的景色也是必不可少。 以此类推,可见这园子到底有多大。 更能知道,一处园子的花费有多少。 这只是院子里的一角而已。 更多的东西,是寻常人家根本想象不到的。 其中花费更是天价。 这也是皇上不高兴的原因之一。 近些年长公主年纪越大,胃口也越大,她下面子女各个有样学样,已经到了皇上忍耐极限。 后面的平王倒是没力气折腾,约束下面子弟,但宗室的约束不见得有多大作用。 再后面便是琨王,今年年岁也不小。 最后是梁王,正是折腾的年纪,今年四十六。 依次算下来,都是老头老太太的年纪。 特别是长公主,今年已经七十三了,估计皇家日子过得太清闲,所以才有力气折腾。 比她只小一岁的平王已经天天躺着,只有她还有工夫到处玩乐。 不过想想也是,皇家那么多人,如今能活下来的几个,可不就是身体最好的。 听说长公主没事还往宫里跑,看样子身体比皇上还康健。 因为他清查园子的事,还天天去告状,精力比年轻人都强。 在纪炀带人清查时,郊外有十几处园子停工,被奴役来的工匠们都遣散了。 但还有几处在秘密施工。 甚至有站岗放哨的,只要纪炀的人一去,立刻四散,若纪炀的人走了,继续开工,还要更加卖力去干活补进度。 十几处停工的园子里,纪炀吩咐手下管理,找到当初民田的主人,寻到当时的农夫就可以组织大家状告主人。 无论是赔偿还是上公堂,都可以商议。 要么恢复百姓民田,再给足补偿,要么衙门见。 纪炀手下的官吏听到这话时,全都面面相觑。 那十几处停工的园子按理说已经给足颜面,难道还要抓着他们整治? 再说,就算给颜面的这些园子,其实背后的主人肯定是皇亲国戚,真的要管? 如果管了,会发生什么事,纪大人您知道吗? 纪炀自然知道,但别说他了,他手下小吏处理土地事情都得心应手。 而且说做就做,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果然,对方确实跟新来官吏想的一样。 你纪炀查园子,我停工,已然给你脸了。 你还要拆园子,还土地? 更要我们赔偿? 一时间,宗正寺里怨气极多,全都是找宗正抱怨的。 他纪炀,一个伯爵的儿子,敢这么做? 那些园子是他们修的,他们的银子,这会逼着他们拆了不说,还要把土地还回去? 贵贱有别,他们是皇室!是皇亲国戚! 纪炀态度之强硬超过大家想象,甚至都没多给时间,也没多给理由。 说起来就是土地有问题,违规建设了。 可那些宗室们也猖狂惯,眼看纪炀的人真要贴封条,竟然直接动起手来。 十月初九,城郊打成一团。 要给园子贴封条的,跟宗室养的家丁们直接打了起来。 小知县 第308节 那场面十分热闹,伤了七八个,直到城卫兵过来才把他们分开。 这一打事情直接升级,到底还是闹到皇上那。 偏巧的是,十月初十,正是五日一早朝的时间。 纪炀近来也参加过好几次朝会,天天老神在在不发一言,有人弹劾他,他也当没听到。 但今日这事,是不能装死了。 众人只能感慨纪炀惹事的功底。 一会搞报纸,一会惹宗室,这会连宗室的园子都要拆了。 还真是大胆。 林大学士都没这样正面刚的。 可要说纪炀做事不好吧?那也不是。 如果说城郊的园子有多乱,汴京城内里的治安就有多好。 自从纪炀接手之后,城中各项事情都抓了起来,越是细节的时候越能凸显。 从治安到民生都有所改善。 内里证明他跟他手下人的能力。 可城郊呢? 一会查园子,一会查土地,还带着之前的农夫们一起闹事,更要扒人家宗室的房屋。 城里城外,简直两种做派。 偏偏城里百姓拥护他,城外农夫们也觉得纪炀好。 这点倒是完全统一。 不管怎么说,纵容手下在郊外跟人打起来,这还是不对的。 十月初十的早朝,所有官员都起了个大早。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看热闹! 看看宗室跟纪炀的热闹! 听说宗室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准备新仇旧恨跟纪炀一起算! 纪炀那边又怎么办? 纪炀不怎么办,他只是让娘子继续睡,自己跟平安一起啃着饼子上朝。 外放的时候他起得已经不算晚了,没想到来汴京了,每隔五日,都要起个大早。 十月份的早上,天还没亮呢。 不过今天要吃饱了再去,否则一会吵架吵不过。 平安万分紧张,他虽然知道自家少爷的本事,也知道早晚有一天会跟宗室对上。 但这一天真的来了,还是会让人心惊。 那宗室胡搅蛮缠的本事,还有嚣张的气焰,可不是普通人能忍受的。 平安正紧张着,马车已经到了皇宫,纪炀不用人扶,直接从马车上下来,斜眼看了旁边盛装出席的长公主。 长公主雍容华贵,虽然已经七十三两鬓花白,但气势迫人,看着便是从小到老的天之娇女。 到底年纪上来,下了马车之后,直接又乘上六人抬的轿子。 两人正好同时下车,纪炀笑眯眯道:“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下车还需要人扶啊。” 说着,纪炀步伐稳健向前,走得那叫一个步步生风。 长公主指着这人背影半天,哪有年轻人跟一个七十三岁老人比谁需要扶的?! 这人是谁?! 身边奴才颤颤巍巍道:“回,回长公主。” “他就是纪炀。” 此刻的纪炀已经走得只能看到背影,他身姿本就挺拔,穿上朝服朝冠更显英挺。 从背影都能看到年轻人的朝气。 还在自家马车旁的平安稍稍往另一边站了站。 他不该怀疑自家少爷不够嚣张的! 第一次见长公主都能把人气成这样,也只有他了。 纪炀马上要到大朝会的殿门,但略略等了等,果然等到还在打瞌睡的井旭过来。 井旭在兵部当差,自然要上朝会的。 两人这会见面,还有吏部左侍郎颜老爹,加上工部的田兴志。 再有几个熟悉的同僚们。 就听他们七嘴八舌发问。 “长公主都来了,你可以吗?” “给园子贴封条的事怎么会闹得这样大?依照你的能力,完全可以避免的。” “听说还伤了宗室子弟,一会肯定会拿这个说事。” “梁王也在朝堂上,他们两个合起来,那是要闹翻天的。” “对面还是老人,还不能气狠了,你悠着点。” 不止对方不知道纪炀的想法。 即使是同盟们也不太清楚纪炀要做什么。 园子的事可不是一日两日之功,从他刻意找跟宗室矛盾最大的官员,不到半个月便要下封条。 没有洽谈,没有商议,更没有他跟人你来我往交易。 甚至都没打算稳住对方。 那么直愣愣地贴封条? 哪家会同意? 以他的智商,肯定知道早晚会出事。 怎么还让这种事发生? 眼看大朝会宫殿已经到了,纪炀拍拍井旭肩膀,开口道:“必须要快。” “今年最后一次关市马上要结束。” 等会。 说给园子贴封条的事,你怎么扯到关市税了。 这两者八竿子打不着啊。 经久官场的颜老爹若有所思,那纪炀以前的上司田兴志更是看向他。 纪炀的图谋,是在这?! 这会已经不好再问,纪炀更是直接进了殿门。 一般大朝会都在室外,到十月份后才挪到里面。 纪炀身为从三品的汴京府尹自然要往前站。 周围还有不少官员自觉给他让位置。 这个过于年轻的从三品官员,今年不过二十四,已经站在许多人前头。 可以他的政绩,前面的位置绝对理所应当。 具体便不用赘述了。 看他惹了宗室那么多人,还能如此气定神闲,这份魄力都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纪炀确实淡定。 慌张又有什么用。 他约莫能猜出对方的反应,还能猜出事情的结果。 只是过程曲折了些。 再说这次不成,他还有下次,下下次。 有些事情,必然能成。 时间问题而已。 纪炀神色平和,笑意虽不达眼底,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神色的平静跟淡然。 他这种姿态,反而把故意盛装出席的长公主压了一头。 胸有成竹的时候,那些外物确实不太重要。 大臣们站好之后,内侍通传,只见皇上跟皇子已经走到龙椅处。 说起来,皇子在今年十一月冬祭之后,就会正式被封为太子。 不过这都是下个月的事了,现在的热闹还是朝堂上的纪炀跟长公主。 更有看戏的梁王。 就在朝会刚刚开始的时候,没等长公主说话,纪炀直接站了出来,开口便是:“微臣纪炀,今日有事要奏。” 等会,场面还没拉起来呢。 你这会干什么? 人家过来就是来参你的,你怎么自己站出来了? 小知县 第309节 刚刚上朝,纪炀便来这一手。 皇上愣了片刻,眼神带着好奇:“纪炀,你又有什么花样。” 纪炀拱手,看了眼长公主,那长公主被看得发毛,又听纪炀道:“微臣要替一万五千百姓,状告长公主强占田产,逼死人命!” ??? 今日不该是长公主参你吗? 大家都已经打起精神看好戏了。 怎么突然变了?! 纪炀甚至拱手道:“微臣手里人证物证俱在,还请皇上明察。” 长公主站起来,指着纪炀半天没说出话。 不少人忽然想到。 上一次有人在这大朝会上状告纪炀,结果是什么? 是纪炀名利双收啊! 这次呢?! 感觉这次的戏码比上次还要精彩! 长公主冷笑道:“你这小子,不要倒打一耙。明明是你的人蛮横无理,搅得各家不得安宁。” “自你回京之后,屡次针对皇室,仗着一点功劳,就对皇家大不敬。” “这承平国的江山姓徐!不姓纪!” 要不是场合不对,纪炀真想给长公主鼓鼓掌,看着大皮扯的,转眼他都快成反贼了。 纪炀听此,既不慌张也不生气,开口询问:“长公主,您还有什么要说的,请一并讲出来。” 纪炀问得十分真挚,但越是真挚越让对方气急。 要知道纪炀已经收着了! 看着对方是老人家的份上没敢太狠! 长公主有心想说出后招,那纪炀竟然已经道:“臣不仅要替一万五千百姓状告长公主。” “更想替灌江府及凉西州请求将关市税用于装备兵马,建造屯兵所用卫所!” 告宗室代表长公主。 要宗室应得的关市税。 纪炀不该叫纪炀。 该叫命太长。 第124章 大朝会上寂静无声。 长公主捂着胸口, 好在公主的雍容端庄让她还没失了体面,但眼神里的怒火已经明晃晃。 若眼神可以成为实质杀人, 纪炀肯定已经不在了。 梁王也站了出来。 不管园子还是关市税, 都是他们的东西,怎么好让他张张口便要走。 其他官员则下意识后退半步。 一时间,大朝会的场面竟然有些滑稽。 听到纪炀说话精神抖擞的, 惊慌失措的,沉稳有度的,呆若木鸡的。 皇上扫视一圈, 皇子也暗暗记在心中。 皇上开口道:“纪炀,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你确定要这样讲?给个台阶。 话是这么说, 但皇上岂能不知道纪炀已经打定主意。 纪炀拱手:“微臣知道。” “微臣也知道, 城郊一万五千百姓, 只是其中一部分。” “他们在汴京城郊庄子上, 虽不是兵卒, 却守卫汴京一粥一饭。” “不是他们,哪有每日百万斤米粮果蔬送到汴京城内。如此朴实辛劳的百姓不该失去土地, 不该成为流民。” 这些话, 是触动不了某些人心神的。 长公主果然道:“贵贱有别, 你好歹也是伯爵嫡子, 这点道理都不知道?!” 不过是一群贱民,有什么要紧的。 打发些银子就行了。 说到贵贱有别,在场不少人点头。 一个是金尊玉贵的公主, 一个是普通百姓。 纪炀为何要因贱民指责贵族。 实在不合礼数。 纪炀佁然不动,只笑:“长公主是承认侵占土地了?” “你!”长公主自然不会认, 但她同样知道, 有些东西确实掩盖不住。 那么多园子, 那么多百姓。 只要揪出几十个出来,便会有足够的“证据”。 但皇上都不管她,宗正寺也不管。 一个小小的伯爵嫡子,还想翻天不成? 但长公主看向这个年轻人,只觉得他眼神里似乎带了几丝怜悯。 这种怜悯不是悲天悯人,而是从下而上得可怜。 仿若她尊贵几十年的公主,成了天底下最可怜的可怜虫。 纪炀确实是可怜她的。 事到如今,她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更不知道局势已定。 在皇上没有制止他的时候,今日的事已经成了。 纪炀不再看这位白发老人,转而拱手对皇上道:“皇上,长公主侵占民田一案,人证物证俱在,您可否一观。” 皇上抬手:“准。” 准?! 准? 长公主半步向前:“皇上,不可!” 大庭广众之下,若真的抖搂出来,她都不好过! 梁王也有些着急,谁知道纪炀还会拿出什么东西,同样上前解释,甚至拿出许久未有的恭谦。 “皇兄不可啊,长公主是皇室,怎么能在大殿上问罪。” “此乃家事!不若我等稍候再议。” 纪炀突然发难,让原本想要状告他的人直接慌了阵脚。 长公主不济事,梁王自然出来,梁王说过后,冷笑看向纪炀:“纪大人真是好口才,对皇室大不敬,先无故责打王孙,如今又在大殿上以下犯上责问长公主。” “纵然当年武侯在时,也没有你这样大的本事。” “作为汴京府尹,以下犯上,又该论何罪?” 纪炀被质问,反而正色道:“王孙受刑皆符合承平国律法,他纵马伤人,不知悔改,扰乱公堂。此乃对朝廷,对皇上不敬。” “之前的事宗族还有意包庇,微臣未找上梁王您所在的宗族,您反而来责问微臣,难道天下的对与错,都是梁王殿下一人说了算?” “管子曾云,不知亲疏,远近,贵贱,美恶。不以这些以度量断之,方可为治。” “皇上,微臣身为京兆府尹,守卫汴京安危,依臣愚见,城之所以治,端在赏罚,一以劝善,一以止奸。” “不应以亲戚故贵易其法。” 纪炀说完这些,最激动的并非皇室,而是以文家为首的儒家。 纪炀这一套,完全是法家说法,韩非子,管子的言论被他拿出来讲。 这岂不让文家等儒学大家脸色大变。 好在纪炀并未多说,似乎只是用大家的话来驳斥长公主跟梁王。 长公主刚要再驳斥,梁王却察觉出纪炀话里的意思。 他跟长公主还在说被打的王孙,长公主,是否有罪。 纪炀的一番话里,根本不跟他争执,先确定两人有罪,再开口说圣上不能包庇,又扯出一堆道理。 不过他纪炀不是没读过几天书吗? 怎么讲起来头头是道的。 话讲回来,纪炀这些话直接把人带到沟里去。 如果他跟长公主这会驳斥纪炀,顺着他的话求皇上宽恕,说什么亲亲有别。 那岂不是承认了罪过? 这里的亲亲指的是亲戚之间的关系,意思是亲戚之间的关系自然有别于旁人,这是自然的道理,所以偏向也正常。 好阴险的纪炀! 小知县 第310节 跟林大学士一样阴险! 梁王看穿纪炀的意思,却见他挑衅朝长公主一笑,随后又看向自己。 梁王心道不好,那边长公主果然开口。 “亲亲有别!” 从还未进宫门的时候,纪炀就在挑衅,直到现在这个挑衅的笑,彻底激怒长公主。 这句亲亲有别,指的便是,她是皇亲!皇上作为亲属!必须眷顾她! 可惜了,眷顾也是有底线的。 最可惜的是,她这句话已经坐实自己的罪过。 梁王赶紧道:“长公主本就无罪,你在这乱说什么!既无罪,也无需陛下宽宥!” 如今找补已经有些迟了。 更别说没罪便不需要陛下? 那你们如今的吃喝穿戴,不就全依仗皇上? 特别是长公主,这位是一母同胞的长姐,所以皇上才会一直纵容。 说到底,对自己的姐姐,皇上自然眷顾。 只是再亲的姐姐,也要给儿子让路。 剩下吵起来就没完了,纪炀这边有林家人,还有自己的人脉。 皇室宗亲那边也不弱。 再有文家在中间看似中立,其实两边一起踩。 三拨人你来我往,旁边记录的笔官墨都用了不少。 只是从一开始,长公主的罪已经明摆着了,后面再怎么说都有些徒劳。 唯一能依仗的皇上不发一言。 有些人只是沉默,就已经表明态度。 朝中不少官员看出什么,渐渐开始有所偏向。 眼看吵得差不多了,纪炀又道:“那园子已经足够奢靡,用得着再挪用关市税吗?” “依照臣看,这关市税应该用于军务才是。” “西北边的灌江府,凉西州,东南边的房桦府,西南边的益宁府,北面的屯青崖。” “哪个地方的军备不是吃紧。” “朝中工部研发的水泥跟旧法城墙结合,照样需要大量银钱,听闻西边外乡人讲,人家当地已经研发出新式火炮,一发火炮不费一兵一卒能击垮土城墙。” “如今的关市税正是依仗灌江府的军备整齐,屯兵几万。否则那边的贸易不会如此平稳,如果取用关市税填补四处边防,想必各处的军备,关卡都能跟灌江府一样!” 图穷匕见。 纪炀洋洋洒洒说了不少。 最后还是落在关市税上。 说自己没钱太穷?所以要关市税? 那奢靡的园子怎么回事? 有钱建园子,没钱吃饭? 反而纪炀所说的有理有据。 用灌江府当例子,人家为什么有钱,因为有关市税,为什么关市发展得很好?因为有军备。 如果把多出来的关市税给到其他地方呢? 那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发展。 退一万步说,关市实在麻烦,咱们不开,但整齐军备,这总没错吧? 说到这,那兵部可就不困了。 讲到最后工部也不困了。 工部尚书立刻上前:“之前献给陛下的水泥制作之法,那水泥单用虽然一般,可混合沙石,加上内里结实木板,却极为牢固。” “现在工部还在抓紧研究,取用了纪炀纪大人说的火山石灰,果然更为牢固。” “这东西如今虽不能大批生产,可绝对是极好的材料。” “只是研究如何大批生产,确实需要银钱!” 是的! 他们工部需要钱! 需要钱发明新东西! 纪炀接话:“是啊,研究东西最是费劲。长公主用的玻璃镜,那都是兵部井旭井大人私下花费大价钱研究。” “这才能让您看东西不费力。” 当初做出放大镜,婉芸说这东西很适合祖父用,祖父年纪大了,看东西模糊不清。 纪炀干脆写下老花镜跟近视镜的原理,毕竟透明玻璃都做出来了,做个粗糙的镜片不算太难。 井旭接到之后,自然吩咐人去做,做出五副出来。 皇上,林大学士,还有他祖父一人一个。 最后两个想了想,还是献给陛下。 那两个镜片,给到皇后娘娘一个,最后一个落到皇上亲姐姐长公主手里。 这五个镜片在他们五个人身上,可以说形影不离,确实给日常生活带来许多便利。 纪炀突然提到这个,让长公主一时语塞。 都讲到这了,难道还能否认发明东西的好处? 兵部要银钱的道理充足,工部更是理由多多。 可坐在最高位的皇上,却缓缓道:“外乡人说,他们有新式火炮?一炮可以击垮城墙。” 纪炀笑。 这么多人里面,朝中只有少数人注意到这句话。 皇上就是其中之一。 方才还在为园子,为长公主是否有罪,是否该轻饶,还有兵部军备工部研究费吵闹的朝臣们,此刻齐刷刷安静下来。 火炮是什么。 一个可击垮城墙? 仔细想想,瞬间冷汗直下。 那西域人能自己跑到承平国,就说明还会有其他西域人跑过来。 纵然距离甚远,可如果对方可以不耗一兵一卒击垮城墙,那他们? 居安思危。 这句话永远都没有错。 而且皇上都问了,他们肯定要表现出震惊。 等纪炀解释完火炮是什么,朝堂上更是寂静无声。 万倍的爆竹一起爆炸? 那场面想想都可怕。 而且是可控的爆竹,跟火炮一样有射程。 再多的不用说了,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东西的重要性跟威力。 等吵架的众人冷静下来。 发现纪炀说的这个才是重点。 如果对方真的有这样的武器,那他们承平国呢? 是不是必须也要有? 最好还比对方强? 说到底,如今的承平国还没烂到骨子里,只是腐朽的气息刚刚出现。 直接被未知的武器当头棒喝。 纪炀听着他们讨论未来的武器,嘴角勾了勾。 怎么让内部停止内斗。 最好的方法无异于树立一个假想敌。 假想敌越强大,自己的武装就要越厉害。 纪炀又道:“那个外乡人还说了,他们国家的人都很向往神秘的东方古国。他们觉得这里有惊人的财富,所以时常组织探险队前来。” 很向往这里。 这点没问题,中原王朝向来被世人敬仰。 觉得他们这里有惊人的财富。 也没错,承平国确实还算富有。 时常组织探险队? 那是不是还会带他们的武器? 小儿抱金逛闹市的结果大家都知道。 那他们承平国会不会成为对方眼中的小儿抱金? 小知县 第311节 一时间,皇上的表情更加严肃。 下面臣子们几乎也是同样的表情。 只有梁王,梁王并不高兴。 别说他,不少臣子也听出纪炀在“危言耸听”,在吓唬人。 但这个由头让工部已经在讨论关市税怎么花了。 兵部同样在商议如何发展军备,再跟工部合作,做出火炮出来。 到底是可怕的火炮跟敌人重要,还是你修园子重要? 这点还用讲吗? 到现在,纪炀已经不用多说,自然有想要关市税的人冲锋陷阵。 户部同样掺和里面,要说不眼馋关市税那是假的。 特别是纪炀去灌江府之后,关市税比以前多太多。 难道户部就不想分一杯羹? 自然是想的。 但跟宗室直接杠上,他还没这个本事。 他没本事不要紧。 这不是有本事的已经点出来了。 那这会跟上,总没错吧? 看着众人因关市税的事争抢,那梁王舌战群雄,自然落下阵来。 等大朝会结束,梁王跟长公主齐齐看向纪炀。 这次大朝会他确实优势,但等私下宗正寺一起发力,便是皇上也要退让的。 但今日的仇,他们记下了! 借着园子的事弄他们的关市税。 真是好大胆的胆子。 纵然不要这园子,也要把关市权弄到手。 就算是他们,也看出关市税的重要性,如果做个取舍,要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纪炀微微看他们一眼,这些人的想法几乎一眼就能看穿。 到这个时候,他们还想着取舍,取一个舍弃一个。 但在自己这,只怕好日子要临到头了。 眼看大朝会散去,这些消息也会随之流传到民间,会更加迫使内里做出决断。 纪炀,林大学士,文学士,梁王,长公主几人并未离开,而是被带到勤政殿内。 这次的纪炀并未在侧殿等候,而是直接跟着朝中几位重臣进到正殿当中。 梁王路过纪炀,低声道:“过了今日,小心你的命。” 纪炀笑着回答:“陛下在一日,我的命便在一日。” 在这时候死个纪炀,那就是对皇上的挑衅。 他如今情况看着凶险,看似剑走偏锋,但刀尖上起舞,也是愉悦的。 选择了这条路,即使陡峭曲折,焉有袖手离开的道理。 梁王深深看着他,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 想也明白。 无非是皇上今年六十七,身体不算康健。 而他梁王不过四十九。 等皇上去了,大权旁落,刚登基的新皇必然要靠向宗亲一脉。 他梁王把持朝纲,还不是让谁死谁就死。 宗室近些年愈发猖狂,根由就在这。 他们以为皇上跟皇子一定会依仗他们。 毕竟血脉亲人,总比朝中臣子管用。 以前的皇上确实这样想的,只是没想到这些人不能纵容一刻。 更没想到会凭空出现一个纪炀。 众人走进勤政殿,已经坐定的皇上眼看长公主跟梁王还要说话,抬手制止,开口便是:“人证物证,方才朕已经看过,长公主可有辩解?” 这怎么辩解,人人都知道她贪污,人人都知道民田的事。 只是一直没捅出来而已。 长公主年纪到底大了,皇上指了指凳子让她坐下。 长公主见此,拿起手绢擦擦眼泪,脸上的老人斑诉说她的年纪。 若单说公主本身,确实雍容华贵,确实有皇家仪态,如今要是有电视直播,也能凭借优雅吸粉的。 只是细细看来,她这些华贵都是用无数血泪堆砌而来,也让人看不出美了。 “皇上,那些园子不过是闲暇时候完了,当年你还未入东宫,你我同母妃挤在一间破旧屋子里。” “当年你我互相许诺,以后不管如何,一定要修个漂亮如仙境的园子,让母妃你我再也不用受冷风凄苦,再也不用憋屈在小屋当中。” “我把省下来的糕饼给你吃,你还讲过,最讨厌这样的小房间,以后必然给全家盖个最大的宅子。” 长公主落下泪来,确实勾起皇上幼年时候的回忆,可惜这点回忆在皇子起身亲手给他添茶的时候瞬间消散。 他那时候年幼,他的孩子如今也不大。 十四岁的年纪,应付一般事情或许可以,但他身边群狼环伺,自己怎么会因一时恻隐之心,留个危险的境地给他。 纪炀自然看了出来,在少年皇子给皇上奉茶的时候,纪炀便知这事已然稳妥。 眼看皇上给他眼神,纪炀拱手便道:“长公主当年顾及幼弟,可您是否知道,您毁掉的民田当中,又有多少长姐幼弟。” “他们当中的长姐幼弟,甚至连间逼仄的小屋都没了。” “都被您的家丁强拆强毁,他们自然不能跟您和陛下千金之躯相比。只是一处园子毁掉一万五千人的住所田地。” “可您所拥有的园子,并不止那一处。” 接下来的争辩自然变得苍白。 同时还夹杂着关市税的事,纪炀隐隐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要么让我提园子的事,要么提关市税,您选一样。 林大学士在中间帮腔,文学士见局势已定,自然也多言语几句。 等到最后,纪炀开口道:“没记错的话,如今正是今年灌江府关市最后一日。” 最后一日,说明关市税的税款金额也要出来,更会快马加鞭出来。 梁王跟长公主算是看明白。 纪炀就是让他们二选一。 选园子,还是选关市税。 如果他们执意要保园子,那纪炀方才联合工部,兵部,甚至户部插手关市税便会成真。 后者的损失到底有多少,他们还需要再看今年关市税的金额。 倒是园子不太一样。 建园子本就是为吃里面的油水,修好之后也就无用了。 要是给了纪炀,让他还给百姓也没什么。 可这面子。 那就极为难看。 到底要园子的面子,还是要关市税的里子? 以长公主梁王为首的宗室出宫后,直接奔向宗正寺。 而纪炀却看向皇上,皇上稍稍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都到这种田地了。 面子里子,一个也保不住。 能意识到这点的人非常少。 但很巧,皇上就是其中一个。 皇子还在疑惑,但他知道此时不是问话的时候。 众人全部离开之后,皇上挥退身边近侍,看向皇子。 皇子颇有些紧张,走到皇上前方,端正跪下:“父皇,方才奉茶,是儿臣故意为之。” 皇上不语,眼神竟还有些欣慰。 “是儿臣身边一个好友所说,她讲若长公主哭诉,挟恩相逼,就让儿臣给您研磨奉茶。” 皇子徐九祥颇有些紧张。 可皇上早就知道这一切,更知道他说的好友,正是陪读江云中的妹妹江白鹤。 那小丫头也是个机灵的,不知道纪炀怎么教的,一个两个都这样聪慧过人。 看来接下来的事,完全不用他担心了。 他带着皇后皇子一起看戏便好。 若朝中都是这样的臣子,那该多省心啊。 小知县 第312节 第125章 “七处园子, 全交上去?” “还要我态度好点?!” 长公主气得心口疼。 哪一处宅院不是她的心爱之物? 当初不知道下面哪个小辈知道她喜欢宽敞园子,刚开始还只是修小园子, 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那一个个园子极尽华美, 让她都喜欢得不行。 她隐约知道,下面小辈拿着她的名头修园子,敛了不少财, 这一部分钱还进了她的腰包。 但一点小钱而已,算不得什么。 刚开始皇上还支持,之后竟然说过许多次, 长公主原本是想停下,可下面小辈送来的银钱越来越多, 让她有了默认的态度。 “不是七处, 是十二处。”宗正寺内一个小辈恭敬道, “公主奶奶, 我们又给您建了五处园子, 里面怪石林立,可好看了。” “还有两处刚刚收了地, 加起来一共七处, 只是还没请您去看。” 十四个?! 长公主心口疼了一分。 虽说还没见过那些宅子, 但她已经在心疼了。 可到了这会, 还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下面的小辈真的有那样孝顺?自然不是。 园子里到底有多大的利润,让他们这样热衷? 这个小辈赶紧道:“那么多好园子,总好过远在天边的关市税, 能拿到手里的,才是真的啊。” 另一个宗室心道, 你们这些人利用长公主的名头赚得盆满钵满, 如今也该我们分一杯羹了。 修园子的好差事我们捞不到, 捞一些关市税总可以吧?那可是祖宗律法规定,要给宗室用的。 梁王则在中间,不管是哪个,他都能吃到钱,所以不在乎选园子还是选关市税。 但他到底是这些人的领头羊,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事情有那样简单? 纪炀的手段向来厉害,这次他也体会到了。 但真的能二选一? 可他不想二选一啊,明明不管园子还是关市税,都该是他们的。 宗正寺这边情况已经明了。 基本分为两拨人,一拨人靠着给长公主修园子,吃了不知道多少银钱。 另一拨人吃不到这个银子,就想着要关市税。 算起来自然是后者人更多,吵起来也更理直气壮。 其实还有很小一部分,如果仔细查的话,会发现他们都跟外放出去的徐铭关系不错,皆是读过书的,准备明年科考那种。 他们身为徐铭的好友,之前十分同情他的经历,更知道他被山贼掳走,还是纪炀弄出来的。 徐铭更是写信回来,让他们能科考快些科考,不要再犹豫宗室科考丢人的事,若是能外放,尽快外放出来。 徐铭到底在外做了五六年的官,经历大不一样,他现在早已不为山贼掳走的事烦恼丢人,跟同僚提起甚至能自己调侃几句。 眼看汴京局势,再想到纪炀的性格,写信劝同为宗室的好友们不要趟浑水。 陛下仁厚,只要他们及时抽身,自然会网开一面。 这些人并不说话,不过也没人在意他们。 他们这种偏远旁支,说话也没分量,否则怎么想到走科举路。 往日提起宗室去科考,总会让人笑话,可这会他们却有种恨不得马上科考的想法。 争吵过后,宗正寺对纪炀充满怨气。 特别是琨王等人,琨王这几年确实霉运,林大学士找茬,纪炀找茬。 也没办法,谁让他儿女众多,孙儿也多,所以手下人更容易犯错。 琨王也是怕了几分,摆手道:“要不然就要关市税吧,这是律法规定给我们的。园子到底欠些道义。” 那园子实在太过奢靡,特别是最近建造的几个,花费之高远超众人想象。 更别说自家人为了省钱,占人家上好田地都没给多少赔偿,买那些怪石都是强征过来。劳役更不用说,全是汴京周边的百姓。 纪炀既然手握这些把柄,那园子确实保不住了。 那次大朝会之后,他的人还在四处搜集证据,听说不少百姓得知,竟然主动去报案。 估计他手里的东西会更多。 如今只有弃车保帅。 几个王爷中还有个平王,他甚至都没出现,家中儿女子侄也并不出声。 给出园子丢掉面子。 让出关市税没了里子。 几乎所有想分钱的宗室都在争论。 这事在宗正寺吵了足足半个月,十一月十五,灌江府关市税的金额送到汴京。 灌江府今年开了三次关市,前两次纪炀把持着,都给了边关城墙卫所等等,账目只有皇上知道。 其实第二次的时候,已经是新知府掌握,可那会还有纪炀余威在,别人不敢动。 这第三次的数额已经悄悄递了过来。 十月份开的关市,一共收了二百八十万两的白银。 因为灌江府太过稳定,几乎草原所有部落,以及更远的一个国家都过来交易。 其中大部分,都是那个国家贡献。 而那个新接触的国家附近还有不少同等规模的城池。 这里面的潜力堪称可怕。 一处关市都如此,纪炀还在撺掇的海市,岂不是更夸张? 这可是长长久久,谁都挑不出错,整个宗室都能分杯羹的银钱。 如果再不心动,也就不是他们了。 宗正寺最后做出决定,找皇上求情,秘密解决这件事。 长公主以及涉事的宗室们确实有罪过,但不能声张,这是家事,私自处罚即可。 归还田地院子,但之前到手的银子不能尽数全交。 至于关市税,肯定还是他们的。 这一条条送到皇上手边,连皇子徐九祥都震惊了。 他的这些叔叔伯伯们平时看着还不错。 怎么如此贪财? 难道皇家财富还不够他们挥霍的吗? 皇上冷言:“欲壑难平。” 如今他还在,都敢如此奢靡,倘若他不在了,那又会怎么样? 他今年已经六十七,没有多长时间了。 “召纪炀进宫说话。” 等纪炀再出去,站在皇宫前长舒一口气。 纪炀眼睛明亮,看着担忧的平安道:“走,去查封园子!” 整个汴京府衙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事还这能让他们大人谈成了! 明明之前宗室的态度强硬,谁都拿他们没办法,甚至打贴封条的捕快。 那会还有人说他们府尹是不是太过急功近利,做事一点也不稳妥。 在大朝会上舌战群儒的场面同样被人津津乐道。 不过那次朝会之后,宗室几乎所有园子都停工了,被强行征调过来的劳役们很是奇怪,竟然直接休息了快半个月。 半个月过后,一直等消息的无地百姓以及正在干农活被强行征调的劳役们高兴了。 园子还回来了! 土地还给他们了! 被征调的人可以回家了! 他们刚要被组织回家,又被纪炀派来的官员拦下。 这些百姓刚要着急,就听领头叫陈子云的官吏大声道:“统计名单!给各位发放补偿的银钱!” “按照每人每天算劳役工钱!大家千万别私自回家啊!自己回去的话不好发钱!” 陈子云很少这样兴奋,也很少通传好消息。 但今日这就是好消息! 眼前几百劳役皆是不敢相信,银钱到手的时候才敢欢呼。 只要确认金额,在账册上签下名字或者按了手印,就可以领了银钱跟着队伍回家! 小知县 第313节 这账册的目的很简单,一个是让所发金额有名目。 另一个则是顺便统计到底有多少被强行征调的劳役。 等从宗室那边要来的银钱发得差不多了,这个名单也就凑齐了。 到时候这些名单出来,便知道他们又一项罪证。 陈子云一边安排人发钱,一边感慨他们纪大人心思缜密。 更感慨还真能从宗室手里抠出来银子。 要知道最早的时候,他们可是去皇上面前说只还院子,不给银钱的。 等皇上召了纪炀进宫,纪炀再去宗正寺走了几趟,不知说了什么,还真让他们拿出些银子出来。 他们手头弄下来一点,便足够这些辛苦的劳役们欢喜好久。 纪炀自然知道他说了什么。 有关市税那么大的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宗室的人自然会松口。 只要有欲望,有贪念,便好利用。 在宗室眼里,他们已经后退一步,后面的关市税必然是他们的。 为了即将送来的银钱,还有以后长长久久的收益,他们肯定会妥协。 这些人自作聪明,以为自己选了个好路子。 不管怎么说,纪炀带着手下查封京郊大大小小上百处园子。 没开始建的比较简单,直接拆掉外面简单的围墙,土地重新分给百姓,无论是强征的,还是低价胁迫购买的,全都一视同仁。 这边跟劳役那边一样,一边分东西,一边记录罪证。 等到十二月上旬,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案子全都堆在汴京府衙。 跟着纪炀的四十六人已经完美融入他的队伍,天天忙得跟陀螺一样。 这下总算知道,为什么纪炀要那么多人了! 确实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啊! 四十六人本来还佩服纪炀手下小吏做事的速度,如今看来他们也可以的!他们的速度也能那样快!他们也能一个人当五个人用! 不说这种事,不至于骄傲吧? 宗室那边只以为纪炀在清理宅子,归还土地,清除民怨,他们则在等关市税送到汴京。 不出意外的话,年底前应该能送来。 他们还在期盼着银钱到来,实际上之前的一条条罪证已经堆积如山,这可不是之前表面上的罪行,而是被深挖出来的罪恶。 这些东西抖漏出来。 别说他们是宗室,便是皇上的亲儿子,那都是极大的罪过。 纪炀这边瞒得死死的,只等着关市税送到那天,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十二月中旬,长公主最大的洮台园被纪炀打开大门,说这个园子修建得极好,拆了也可惜,不如作为汴京城内外百姓的游乐之地,还能给户部创收,进里面游园只需两文钱。 由户部派人监管,所赚的银钱也统归户部。 户部正在看戏呢,没想到平白得了个大园子的监管权,那么好的宅子,那么便宜的价格,依照汴京百姓喜爱游园的习惯,肯定能赚不少银钱。 宗室那边也没想到,纪炀竟然把园子放出去,收游园的银钱。 长公主更是觉得丢人。 好好的园子,竟然供那些百姓游玩,真是晦气。 接着,一连又开放了四处修好的园子。 都是提供给百姓赏玩。 而百姓这边,原本是欢欢喜喜逛园子。 长公主的园子! 他们可从未见过呢! 这次肯定能大饱眼福! 但是越逛下去,所有人越是愤怒。 这里面越是新奇雅致大气惊奇,越让人知道这里面有多奢靡。 等听了这里面有多少罪恶,又是占了多少人的土地时,什么游玩的心情都没了。 以前只知道宗室们奢华无度,真正进来感受之后,才知道他们百姓的血汗钱都到了哪里! 天下百姓辛苦种田,就是为了一个人的大园子吗? 这句话一问出来,汴京大街小巷都在议论。 再进宅子,已经不是艳羡夸耀,而是带了些愤愤不平。 正好明年是科举年,进京赶考的学生们更是愤慨,一连写下不少诗文抨击宗室奢华。 他们饱读诗书,又是学生年纪,心里自然有些热血,如此贪图民脂民膏的行径实在让人不齿! 一时间无数讥讽诗文如雪花般在汴京流传。 原本这些诗文应该递给汴京文报,谁知道那边竟然不敢刊登。 倒是京都趣闻专门增加了版面。 两相对比,等汴京文报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被狠狠踩了一脚。 什么文报,什么整日骂这个骂那个,怎么到了真正该骂的时候,反而不敢出声? 趋炎附势,欺软怕硬。 呸!什么文报! 他们外地人都以为两份报纸并驾齐驱,如今汴京文报不过如此!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 纪炀这边算着时间,十二月二十五,也就是今年最后一份京都趣闻,用了整整两个版面刊登被搜查出来所有奢华园子的情况。 每个园子的建造费用还都进行了估价。 其价格让所有辛苦劳作的百姓暗暗唾骂。 与此同时,报纸上一个小版块里更说了,边关的关市税就送到汴京,上百万的关市税原本给到边关将士,但这次依照旧律要给到宗室。 这次的报纸,彻底点燃汴京百姓的愤怒。 那么奢靡的园子还不够? 那么有钱了,还要关市税? 还要跟边关将士抢银钱?! 一个江南而来的贫苦书生,站在茶馆问下这样一句。 “公主极富,何须关税?百姓疾苦,何须清风?!” 他衣衫破旧,袖口还打着补丁,振臂高呼道:“关市税!不该给宗室!” “对!不该给宗室!” “不能给!” “天下书生请求陛下,更改律法!” 那贫苦书生一愣,谁喊的这句?律法岂能轻易被改? 可身边的人已经被带动。 “更改律法!” “更改律法!” 第126章 纪炀站在报纸小院的门口, 如今的报纸小院格外冷清,跟前几日加班加点印刷完全不同。 从小院出来的, 还有负责办报纸的晁盛辉, 苗书杰,大着肚子的映月郡主。 他们三人表情不一,拿出来的东西也被御林军多番搜查, 确定没有带出去一个字,这才放心。 纪炀眼神带着愧疚,等三人到了跟前, 纪炀刚要开口,晁盛辉便摇头:“报纸本就出自你手, 而且你也多次提醒过, 肯定会出事。” 所以没了就没了。 比之心疼, 他们更多是震惊。 震惊纪炀有点疯? 但纪炀的表情冷静无比, 哪有半点疯的意思。 这话当然是背着人讲, 只有他们四人能听到。 但再多的话是说不成了,御林军已经走过来, 三队人马送他们各自回家休息。 说是休息, 其实是禁足。 晁盛辉跟映月郡主自然是回家, 苗书杰也回王伯给他租的院子。 只有纪炀还不能回。 御林军首领客气道:“纪大人, 还请上车。” 上车去皇宫。 从昨日那个袖子有补丁的书生振臂高呼,再到书生被捕,再到连夜查封京都趣闻的报纸小院。 昨日京都趣闻的疯狂像是一场梦境, 更是结束之余的狂欢。 三期报纸,一期比一期危险。 小知县 第314节 纪炀让京都趣闻稳了三年多的时间, 在最后的时间, 变得极为不稳, 变得妄议朝政,变得是其他人看不懂的模样。 最后的疯狂果然有用。 如今京都内外,都在讨论这件事,纵然报纸被禁,但私下流通依旧盛行。 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京都之外。 民意如江河山海之水,已然汇聚到一起。 只等着宗室奢靡庄园,还索要关市税的事尘埃落定。 若结果让人满意,这水便会柔和四散。 倘若结果让人愤怒,那便是滔天巨浪,吞噬一切。 到时候首当其中的,就是他纪炀。 作为一手发起这件事的人,作为控制一向稳健京都趣闻的背后之人。 在长久的平静下,狠狠来了一刀。 他确实是最锋利的刀。 也是最兵不血刃的刀。 只是如今的祸事太大,整个朝堂都被架起来。 这已经不是宗室的事情,而是整个朝堂需要注意的问题。 如果处置不好宗室这次的罪过,滔滔民意,会永远留个症结。 会如同那个书生一般思考。 会让边关将士对比自己的生活跟皇室的奢靡。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纪炀全都明白。 纪炀明白,皇上也不会想不到。 但这会在勤政殿里,纪炀顺从跪下,声音带了些不知所措:“皇上,臣也没想到,会激起民怨。” “臣只是想园子空着也是空着,扒掉又太可惜,不如给户部当营收。” “更没想到园子奢靡的景象会让百姓跟书生们震怒。” “至于京都趣闻,臣更不知道,一份报纸的影响力有这样大。”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时,臣已经停了报纸。” 虽说停了报纸的半个时辰后,御林军便来接手,那也是停了。 皇上脸色不愉,目光都在跪在地上的青年官吏身上。 他是拿纪炀当刀,但这把刀绝对不会是这样用,更不是将宗室皇家扎个血淋淋。 如今别说宗室被万民指责,他这个皇上何尝不是。 说他纵容包庇,还说他私心甚多。 虽说矛头都对准了长公主梁王等人,但身为徐家人,他怎么会不受波及。 纪炀这是把天捅了个窟窿。 如此翻云覆雨的本事。 饶是皇上也有些忌惮。 今日可以操控百姓,操控报纸威逼宗室。 那有一天,会不会威逼皇上? 年迈的皇帝经历过许多事,见过许多官员。 可从来没有一个像纪炀这般。 外面民意滔滔,皆是要皇上处置宗室。 处置好了,他的名声更上一层,处置不好,连带着朝廷都会被指责。 纪炀这一手,竟然把他也逼到无可退避的局面。 如今他说,他不是有意的。 纪炀自然咬死了自己是无意促成。 他如此年轻,如此莽撞,正是一个青年官员该有的。 不管皇上信了几分,纪炀都有些信自己的话了,重重磕头,似乎有些害怕如今的局面。 “查抄园子,清理账目,重整收缴的赃物,都是按照规定来的。” “几方之下凑成这个局面,实在,实在是臣一人的责任。” “跟京都趣闻,下面官吏,都没有关系。” “臣只是想让这件事赶紧促成。” 说跟报纸,跟下面官吏没关系,既是担责任,也说明这不是他有意为之。 他只是想办差,所以动用手里所有东西。 谁能想到事情竟然做得太过,连皇上都影响到。 更不用说外面叫嚷着更改律法,更改关市税用于宗室。 这完全不是皇上想看到的。 他只想小惩大诫,打压自己那些亲戚们。 关市税也想用到其他地方。 可直接改律法? 皇上并没有这个打算。 现在局面变成这样,不说完全收缴园子财产,彻查侵吞民田之事。 连律法都要摆到台面上讨论。 一切都“失控”了。 在这个青年能臣手里失控。 皇上目光晦暗不明,让纪炀走的时候,才淡淡道:“真的,不在你掌控之中?” 纪炀拱手,明显否认。 皇上的这个问句,确实是他心中疑问。 一方面,纪炀确实年轻,即使到现在,也才二十四岁。 另一方面感觉他又有这个胆子。 在灌江府的时候,他也是踩着对方底线做事,刀剑跳舞。 这次又是如此。 但这次他踩的边缘是宗室跟自己的底线。 等纪炀离开,皇上沉默不语。 而纪炀已经松口气,抬头看看身后。 人不能什么都要。 皇上想要宗室扶持皇子,就要忍受他们的贪婪。 想要自己扶持皇子,便要忍受自己的夺利。 诚然,做一个中间者,纪炀也做得到。 可若不搏一搏,岂不是浪费这次机会。 如此收拾宗室的大好时机,如此要回关市税的好机会,他怎么会错过。 即使早早知道会损失一个京都趣闻,那也是值得的。 报纸没了可以再办。 更改律法的时机可是稍纵即逝。 他确实在逼。 逼迫宗室交还贪污银钱,逼迫关市税的律法更改。 甚至逼皇上做决定。 可若不这样做。 又有什么时候是好时机? 等新皇上任再说? 先不说那会是又一轮的利益洗牌。 只说对权势的掌控上,还是现在的皇帝更胜一筹。 他主持下改律法,宗室反弹是不是那么过分。 但这些东西全都压在心头。 面上的纪炀,仍然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 现在这一切,不是他有意为之。 他是“维护”皇权的,他只是“能力不够”,让一切失控。 不管别人信不信这话。 反正纪炀信。 纪炀说得言辞凿凿。 皇上那边也没表现出信不信,只以失职的罪名让他禁足家中。 汴京府尹的职位暂时有副职担任。 小知县 第315节 这罪名有些微妙。 若只是失职,就说明没有什么阴谋阳谋,只是纪炀办事不力而已,没有丝毫异心。 办事不力,跟另有图谋相比。 肯定是前者罪责更轻。 但又给禁足家中,府尹的差事让副职去办,就连宗室一干事情也卸任,说是让其他官员去处理。 等于宗室那边无论怎么处置,都跟纪炀没有关系。 无功无过,有好事不是他的,有坏事也不是他的。 宗室那边肯定不服。 纪炀几招下来,让他们如今人人喊打,连汴京以外的百姓都在抗议,书生们更是连连写诗,变着法地骂他们。 就给禁足家中了? 这么简单? 可他们也没工夫管纪炀,如今这差事的长官纪炀被禁足,那肯定要换人来处置。 宗室正想办法找自己人当这个新长官。 至少要偏向他们一些,不能真因这件事损失惨重。 明明到年节了,整个汴京朝堂却异常忙碌,都在为哗然的舆论忙碌。 引起风暴的纪炀本人则因为禁足家中,显得有些悠闲。 院子里,纪炀,林婉芸,江白鹤三人正在下棋,主要是纪炀跟林婉芸下,小白鹤在旁边托腮看着。 说起来,作为纪炀收养的弟弟江云中,如今还在皇子身边。 不对,现在是太子了。 上个月冬祭的时候,已经立为太子。 江云中还在太子身边做事,皇上也没有让他回去的意思。 不论从哪方面看,皇上对纪炀的态度都堪称微妙。 总结下来便是。 想用他,但又怕他生事。 处罚他?先不说民意同不同意,便是皇上本身,就不太愿意。 这种浑身带刺的刀,实在是难用。 可他又如此锋利。 只好暂时搁置。 等这次的乱子平了,再来商议对他的处罚。 皇上放着他冷一冷,自然也是处罚之一。 纪炀引起的这个乱子,甚至盖过了灌江府关市税到汴京的事。 现在没人敢问这笔钱如何分。 但如今的情形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 园子是查了。 关市税的律法也要重新拿上来研究。 而这些事要谁来牵头? 文家? 林家? 宗室? 纪炀天天在家中看热闹。 在任地的时候,一般是他惹乱子他收拾。 这次不同。 这次的热闹他可以完全旁观。 不过也让他知道,为什么汴京这边什么决定都下得那么艰难,反正不管什么事,肯定要先吵一轮再说。 纪炀跟林婉芸还在说:“总感觉今年过得最清闲了。” 林婉芸好笑道:“连国子监都因为这件事在忙,只有你最闲。” 纪炀甚至有空去看看青霉素的情况。 到了汴京之后,婉芸自然还在研究这个东西,如今已经可以稳定做出青霉素出来。 只是这药效还是不稳定,用于治疗的话,只有五六成的几率。 纪炀翻了半天娘子的记录,更发觉其中辛苦。 之后抽时间又见了外乡人卡里,还有在他身边跟着的小吏俞达。 知道卡里在汴京适应得非常好,也就放心了。 俞达更是已经可以用卡里的家乡话交流,交流得非常通畅,可见下了功夫。 这些事忙完之后,纪炀罕见没事做了。 卷生卷死那么久,竟然没事了? 纪炀是闲下来,外面闹得不可开交,连这个年节里各处都在争吵。 甚至连年后的科举都给盖过去。 还有些传言说,如果这件事不解决,只怕科举都要推迟。 纪炀听此只是挑眉,半点没有被禁足的苦闷,要是有人看他,也不会想到这个风轻云淡的俊朗年轻人,就是引起外面风波的“罪魁祸首”。 这期间除了好友跟林家来看望之外。 他那位庶弟也过来看过。 纪驰过来,自然冷嘲热讽,而且越看纪炀越觉得生气。 明明他都被禁足了,他舅舅还是不让他踩一脚,说纪炀还未落败,皇上让他禁足,其实让他远离风暴,对他反而是好事。 纪驰不明白,纪炀都把外面搅得天翻地覆了,踩着皇室的脸面。 怎么皇上还没有厌弃他。 还说还说什么,等着事情尘埃落定再说。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自从纪炀回汴京,他舅舅就让他夹着尾巴做人,还说明年科举才最重要。 让他不要生事,等着纪炀自己露出破绽。 纪炀得罪的人可太多了,说不定不用他们动手,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原本以为这次是会让他落败,谁能想到皇上还是悬而未决,根本不处置纪炀。 说什么先把宗室惹的乱子解决了再说。 听听这话。 宗室惹的乱子。 半个字都没提纪炀。 这些消息,纪炀自然从林家那得知,知道的还比这位庶弟快。 从报纸小院到皇宫,再到出宫。 那会纪炀便察觉到皇上的意思。 皇上也烦他。 但相比起来,还是更烦宗室。 收拾完宗室才是他。 挨打也是要排队的。 纪炀静下心,还安抚了外面的属下,让大家不要着急,不管谁带着他们处理宗室的事,都不会牵连到他们。 跟着纪炀的官吏们渐渐明白,为什么他手下天天忙进忙出没有怨言。 有这样的长官,确实不会有怨言的。 他们更知道,出事之后,纪大人直接把事情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就连报纸小院的人也只是禁足,谁都没有真正受处罚。 见他们纪大人并不慌张,汴京府衙的官吏们也冷静下来。 他们确实做了件大事。 但不要慌。 纪大人都不慌! 等着朝廷给解决方法就行。 等到年后,事情终于有了进展,任命林大学士的孙儿林启来做主事。 从园子到关市税,全都一一清查。 林启本就应该在年后到京,这件事出来,让他回京的脚步又快了些。 正月初八,林启快马加鞭回了汴京,家眷都只能随后再来。 当晚林启秘密进入伯爵府。 纪炀看到林家大公子林启的时候,也觉得恍如隔世。 虽然跟这位大舅哥常年通信,但到底是五六年没见。 这五六年里发生太多变故。 小知县 第316节 林启气质看着也更稳重。 只是林启看向纪炀的时候,眼中带了不敢置信跟探究,甚至还有点敬佩。 这些眼神太过复杂,让林婉芸都轻咳了声:“哥,时间不多。” 林启见纪炀甚至悠闲地在画画,忍不住道:“你就不担心,外面多乱你知道吗?” 纪炀自然知道,笑道:“这不是你过来主事了。” 皇上到底不放心他,所以让最信赖的林大学士孙儿召过来。 宗室的事情由林家来处置。 最后的结果肯定很体面。 也能让各方损失降到最低。 林启下意识道:“你早知道皇上会选我?” 纪炀这才抬头,极为认真道:“我不在乎对宗室的处置。” “他们始终是皇室,没有他们,还有别人。” 林启沉默片刻,才交了实底:“关市税这次必改无疑。” 纪炀除了在民间引起的风浪之外,之前可是拿关市税“引诱过”兵部,工部,户部。 虽然这件事被藏在外面滔天巨浪背后。 可朝中明眼人都知道,纪炀惹出来的乱子,让百姓们高喊改律法,改关市税,实则让三家有机可乘。 他们岂会放弃这个机会。 看似只有民间在逼迫宗室放弃关市税。 实际上兵部工部户部何尝没有出力。 纪炀算无遗策,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这么多方面在努力搞掉宗室的关市税,所以林启作为林家大公子,可以肯定说一句。 关市税必改无疑。 纪炀这才笑了,眼神微眯:“那我对不起宗室,无意间竟让他们的关市税没了。” 嘴上对不起,心里怎么想,那是另一回事。 林启摇头:“以前只能说你跟宗室结怨。” “这事过后,就是血海深仇了。” 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 关市税那么多银钱,宗室必然恨他入骨。 如同纪炀说的。 宗室始终会存在,不是他们也是旁人。 纪炀的敌人会一直都在,一直都想着怎么弄死他。 更别说这次的事,让皇上都起了忌惮。 最后得益的人是谁? 绝对不是纪炀。 这也是皇上暂时容忍的原因。 园子清查出来之后,没建好的园子土地还给百姓,给到劳役赔偿。 建好的园子给到户部,营收补贴户部用度。 关市税重新划分,也没到他京兆府尹,没到他纪炀手里一分。 他为不是自己的钱财惹怒了宗室,引起皇上戒心。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启心里是有答案的,只是这个答案让他微微叹气。 十年前在潞州扶江县,亲自下地给芥菜称重的纪炀从未变过。 当时纪炀带给他震撼,如今仍然震撼。 林启深夜离去,第二日一早便入宫接了皇上的旨意。 有林启接任宗室一案,彻查宗室园子贪污。 再有林大学士主持商议关市税归属。 务必在三月之前有结果。 听到这个期限。 纪炀横在心头的事情终于落下。 消息传到仍被禁足,被卸掉职务的纪炀的耳朵里,他便知道,自己又一次赌对了。 从今日之后,前面的贪污侵占民田可以彻底清查,后面的关市税也会重新划分。 现在再来看,牺牲掉一个京都趣闻便能换来这些,可太值得了。 纪炀笑眯眯继续画画,外面风雨飘摇,或哭泣,或悲痛,或欣喜,或怨恨。 跟他毫无关系。 赋闲在家,未尝不是件好事。 外面清查宗室的时候,林婉芸跟小白鹤也没出门,三人每日下棋画画,时不时还亲自做吃食,还有葫芦秀才滕显送过来新奇的动画片。 偶尔回家一趟的江云中显得格外羡慕,他跟着太子殿下天天跑来跑去,纪大哥林姐姐还有妹妹倒是轻快。 时间从冰雪一月渐渐回暖。 一月底,汴京府衙早就收集好的宗室罪证被一一摆出,其罪行,其金额,令朝野哗然。 二月上旬,皇上震怒,重罚长公主,琨王,梁王,余下宗室处罚不一,徒刑流放大有人在。 二月下旬,林启依照纪炀去年整理出来的名册,开始发放被侵占土地的农户赔偿,以及被逼死人命家里的补偿。 三月。 林大学士那边也有了进展。 在宗正寺怒骂当中,关市税的归属重新有了划分,明文规定,要有多少比例给到军队补给,以及工部研究。 只是分下去之后,要经过户部跟皇上批准。 余下一小部分,依旧给到宗室,那数额绝对不算少,但也撑不了他们奢靡的生活。 宗室大骂纪炀,大骂林家。 事情已成定局,皇上那边对他们避而不见,说是至今还在震怒他们侵吞民田,逼死那么多人命的事。 愤怒至极的宗室找不到纪炀,竟然下黑棍把在国子监读书的纪炀庶弟纪驰暴打一顿。 纪炀看着牙都被打掉的纪驰,下意识护了护婉芸跟小白鹤。 幸好没让她们出门啊。 这些人没理智的时候,是一点脑子都不带的。 纪炀忍笑:“确实是我的过错,但你也别生气,气大伤身。还有一个月便要科举,不要气坏身体,到时候科举都不成了。” 在纪炀面前,纪驰哪里是对手,连口舌之争也是全然落败。 别气了,再气科考还是不行哦。 纪炀的护卫“恭恭敬敬”送纪驰离开。 没想到纪驰走之后,又出现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纪伯爵。 也就是纪炀的便宜爹。 那个心里没有杂念,一心只有享乐的伯爵老爷。 伯爵老爷眼神更是复杂。 他最近都不能出门,出门便被勋贵宗室骂。 他可真生了个好儿子。 纪炀跟这位伯爵老爷对视,见他没什么话说,同样懒得开口。 他曾试图在纪伯爵脸上找到原身想要的后悔,可到如今,这位是没有后悔的,还真是心无杂念啊。 送走这两位,小院重回平静。 任由外面狂风骤雨,他们的院子里依旧平和安稳。 冬去春来。 雨过天晴。 这场由纪炀引起的风暴,想必很快就会平息吧。 第127章 昌盛四十二年三月。 林启主办的宗室侵吞民田一案彻底定下。 成批成批的赃款从宗室各家库房拉出, 很快便会送到农户手中。 所有园子全都查封,没建好的恢复土地, 建好的变成汴京百姓游玩之地, 所得银钱分给土地被侵占的百姓,并给他们另寻田地。 一时间,汴京内外山呼万岁, 他们的皇上果然圣明。 小知县 第317节 还有一部分宗室子弟在众人唾骂中开始服刑,去劳役的劳役,流放的流放。 皇家所给的优待, 也只是不在脸上刺字而已。 这条政令下来,在这些宗室子弟去服刑的时候, 不少百姓亲自来“送”。 在万人唾骂中离开汴京, 听说一部分甚至要送到灌江府边关做劳役, 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最近汴京文报的内容, 皆是称赞朝廷, 称赞皇上。 京都趣闻没了,被打压的汴京文报自然悄然上来。 只是汴京文报的背后之人总会听到这么几句话。 “汴京文报比之京都趣闻总差了点什么。” “对啊, 感觉没什么意思。” “算了, 退而求其次吧。” “只怕汴京文报永远比不上京都趣闻。” “肯定啊, 京都趣闻怎么没的, 大家都有数的。” 京都趣闻正是为了报道宗室的事情,这才没的,大家心知肚明。 但不是京都趣闻, 他们也不会知道宗室竟然奢靡到那种程度,如今推进惩处宗室, 推进关市税改革, 都是那份报纸, 还有报纸背后之人的功劳。 提到这,众人下意识问问纪炀纪大人的情况。 纪炀自然还在禁足,外面人可能想象他凄苦无比,其实他在认认真真休息。 当官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个带薪假期,怎么能不休息? 不过纪炀这会在查看关市税的消息。 林大学士牵头此事,基本已经盖章定论。 兵部,工部,户部,都很满意。 唯一不满的宗室现在话都不敢多说。 这次或打或杀一批,已经足够他们老实。 连梁王的几个子侄都被流放,可见这次下了狠手。 众人自然把缘由归结到纪炀身上。 但他本人还在禁足,实在没有办法。 不过这两件事渐渐平息,外面百姓书生对皇上爱民如子的态度十分敬佩,宗室是宗室,皇上是皇上,两者能相提并论吗? 眼看风评好了起来。 距离纪炀解除禁足又近了一步。 汴京府衙的副职甚至已经做好随时交接的准备。 其他地方正职出了问题,那副职肯定牢牢把守得到的权力,一刻也不想松开。 但汴京府衙的副职明白,只要纪炀出现在府衙当中,别说他还是汴京府尹,就算只是个小吏,这府衙里的人也都听他的。 以他的能力手腕,以及那颗爱民如子的心,便会有无数人追随。 汴京上下,没人以为他这次败了。 他既是风暴中心,又是中心之间最稳固的人。 要知道。 从他外任回来到现在,不过半年时间而已。 不管这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朝中的局势因他而变。 这份能量便不可小觑。 在府衙众人期盼中,皇宫终于下了旨意,宣禁足的纪炀进宫说话。 如今宗室也好,让人不敢置信的关市税也好,都已经落下帷幕。 纪炀这次过去,则决定他的命运。 可实际上纪炀到了宫中,气氛远比想象中松快。 皇上并未在勤政殿见他,反而是在宫中花园当中。 三月的天气,正是赏春的好时光。 皇上皇后带着太子都在园子里,纪炀去的时候,小云中还在旁边跟太子一起射箭,气氛非常之好。 纪炀刚来,旁边内侍便笑眯眯道:“今年刚下的花茶,纪大人吃上一杯?” 皇上还在指点太子,内侍便开口了,可见其中意思。 纪炀谢过内侍,皇上才看向他:“你来瞧瞧,太子这射箭的姿势可对?” 纪炀拱手:“太子殿下天人之姿,自然是没错的。” “罪臣对射箭并不精通,也看不出什么。” 皇上笑,太子反而接话:“儿臣知道,纪大人是练习剑术的,在灌江府的时候,还削掉过刺客的耳朵。” 在灌江府遇到刺客。 自是为徐家江山才遇到。 太子也在隐晦帮纪炀说话,纪炀微微抬头,见太子一片赤诚,自然拱手称谢,再道不敢听太子夸赞。 见他们两人和气,皇上那边恼怒也就没了,让他坐下说话。 “那件事已经过去,也就算了,下次若这样大胆,朕绝不轻饶。” 皇后侧过头,从未经过风浪的皇后显得格外恬静和善,说起话也是轻声慢语。 纪炀瞧着,有些明白为什么太子会是这样的脾性。 而皇上那边的话也表明,这件事终于过去了。 等太子喊纪炀一起去射箭,看着年轻人们站在一起,皇上跟皇后露出笑意。 三月十五,从年前被禁足的纪炀终于要回汴京府衙了。 即将带回来的还有几个好消息。 查封的京都趣闻从此不再是民间报纸,统归汴京府衙管,能写什么,不能写什么都已经规定好。 每期发出之前,还要经过翰林院审查。 之前在京都趣闻做事的人,自然成为府衙官员,正式成为汴京府衙的下属机构。 纪炀功过相抵,官复原职,但每五日都要去皇宫面见皇上。 这条看着是惩罚,其实让不少官员艳羡不已。 在汴京也好,外放的也好,最怕的就是皇上忘了他们。 纪炀天天往皇上眼前凑,只要不是个讨人厌的,势必只会更亲近,更别说太子也在皇上身边,跟未来皇上打好关系的重要性,这还用说? 朝野上下无不夸赞皇上大度英明。 承平国正是有这样的皇上,才能有如此太平盛世。 连被捕的书生都给放了出来,还说让他照常科举,谁都不能阻拦。 只能说皇上不愧是皇上,对他而言的劣势也能转为优势。 纪炀自然是没意见的。 对他来说,关市税的事能平稳落地,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户部,兵部,工部看了他,全都笑眯眯的。 但纪炀在三月十五下朝之后,却找到礼部以及鸿胪寺商议另一件事。 他想请礼部跟负责外交的鸿胪寺同意,派出使团前往西域寻找医书跟数学书籍,更想走通往西边的路,好知道外面如今的发展。 纪炀道:“之前我从灌江府带来的外乡人卡里,听他说,他们当地也有很不错的东西。虽说我们承平国地大物博,但若有更先进的武器,更先进的医书,自然要多多搜集的。” “派出的人也不用多,卡里当向导,再有会当地语言的小吏俞达,剩下的人也不强求。若想去闯一闯的可以过去,不想去的话,我可以托古博城吴将军派人同行。” 意思就是,人都好说,钱也好说,如今户部那边肯定会给纪炀拨款。 想请求要个官府的文书,算是正式出访。 去这种小国的访问文书也好处理,皇上都不太在意这种事,毕竟在中原王朝的眼中,周边尽是蛮夷小国罢了。 礼部跟鸿胪寺听着这个朝中红人的说法,开口道:“文书好办,只是要卡里跟小吏俞达到两个地方走一走,我们要记录他们大致方位,这样才能正式向皇上请求。” 其实两人也记得纪炀说过,卡里的国家有厉害的武器。 虽说工部正在钻研,但若能带回来,自然是极好的。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手续办到位了,他们很快就能出发。 梁王看着纪炀经过这事,反而跟朝臣们关系更好,眼神的恶毒几乎要溢出来。 又看纪炀停顿两步,跟回京便办了大差事的林启,还有正式上朝的京都趣闻主编晁盛辉等人闲聊,那点气愤又涌上来。 这群人,这群年轻官吏。 真以为朝中是他们的吗? 可梁王再气也没有办法,至少现在没有办法。 但这个仇他记下了。 十年二十年的,他总会报仇! 林启看着这位的背影,心里还是为纪炀担心。 纪炀反而安慰道:“这点事算什么,他们手中现在没有实权,皇上又不宠信,不过暗地里多恨一段时间而已。” 宗室更找不到他的把柄,还能怎么样。 林启自然明白,但担忧还是在的。 小知县 第318节 他之前只听说过纪炀找事的本事,如今真的见了,才知道祖父整天说的纪炀不同凡响是什么意思。 晁盛辉井旭他们早习惯了。 不过这会在林启面前,到底不敢多说话。 林启,汴京有名的才子,更是林家的希望。 他们呢? 纨绔啊? 现在大才子跟纨绔在一起说话,纨绔跟当年一样紧张。 殊不知现在已经没人把他们当纨绔。 全都是朝中新生力量。 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话,又提到马上科举的事。 他们好友颜海青就要参加今年的科举,最近一段时间不好打扰,正好纪炀的事也了结。 等颜海青考完,他们肯定要一起好好吃顿酒。 等听到林家大公子林启也要去的时候,井旭瞬间哭丧着脸,这酒还能吃好吗! 纪炀忍不住笑。 晁盛辉接话道:“不管怎么样,回头你们一定要吃我家女儿的满月酒。她生得太可爱了。” 眼看新晋奶爸要夸自家女儿。 众人立刻笑话。 说着说着,话又到纪炀庶弟那。 纪炀庶弟纪驰平白挨了顿打,更让纪驰生气的是,那些人明知道他跟他哥不和,但还是要打,明摆着要找人出气。 这件事已经成为小圈子里的笑柄。 那纪驰的亲舅舅,户部左侍郎从旁边路过,脸色不算好看。 但如今纪炀风头正盛,没人能比得过。 这人心思阴沉,隐忍不发,纪炀看了看他,自然早有防备。 除开纪炀,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表情。 为了有权利把妹妹送去当侧室的人,那心机跟狠辣可见一斑。 不过到底是个小插曲,众人拱手离开,都要办公去了! 林启自然正统官员之路,已经正式去了翰林院,井旭去兵部,晁盛辉还去报纸小院。 纪炀悠哉悠哉下朝,马车直奔汴京府衙。 算起来也有好几个月没来了。 不知道最近公务办得如何。 等纪炀踏进府衙大门,只见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先是陈子云过来道:“大人!您真的没事!” “府尹大人!我们好想你啊!” “您禁足在家,消瘦了?” 众人沉默。 哪里看出大人消瘦的?其实气色比之前还要好吧? 纪炀轻咳,在府衙天天九九六,在家里吃喝玩乐,哪里会瘦! 明明精神更好了! 众人围着说话,全都带着欣喜,包括判官推事等人也一样。 有这样厉害的长官。 谁不敬佩? 这会全在询问纪大人的近况。 之前那样的惊涛骇浪过去,接下来的他们肯定要大展拳脚! 就在众人摩拳擦掌等着府尹大人吩咐的时候,远处突然传出几声丧钟。 纪炀刚从皇宫出来没多久,肯定不是皇上出事。 皇后娘娘身体也一直不错,自然也不是皇后。 但普天之下,除了帝后之外,还有谁能够用丧钟。 纪炀皱眉转身,只见有人快马奔来,正是林家的下人。 林家下人声音颤抖,语气里带着不敢置信:“姑爷,纪大人,长公主,长公主她薨逝了!” 七十四岁高龄的长公主。 在今晨悄无声息去世。 听说昨晚看着账册心口疼了一晚上,吃过汤药后早早睡下,清晨婢女准备伺候第二遍汤药,人已经没了。 都说长公主是被气死的。 被谁气死的,自然不言而喻。 那账本因何而来,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纪炀,刚刚官复原职,回到汴京府衙的纪炀。 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第128章 昌盛四十二年三月十五。 一夜之间满门宗室披麻戴孝, 靠近宗室里坊,都能听到呜咽声。 纪炀的手下回来, 低声道:“并未发现异常, 是真的急病而亡。” 不仅纪炀没查出什么,林家,皇宫那边同样没查出什么。 长公主是真的看了账册而死。 护卫又道:“只是那账册, 可能不是长公主府的账册,而是手下子侄孙儿们的账本。” 这句话让纪炀微微侧头。 如果是子侄孙儿们的账本,那纪炀有些理解了。 之前便说过, 长公主对园子确实热衷,她刚说有些兴趣, 就有下面的人亲自送园子。 见长公主确实喜爱, 下面的人便乐此不疲相送, 甚至达成默契。 他们可以用长公主的名义敛财, 然后再送些孝敬, 允准他们在这里面挣点银子。 可惜了,这些人不是挣点银子那么简单。 他们恨不得吸干百姓们的血。 至于给到长公主的, 相对来说极少了。 所以长公主那边只知道他们贪财, 也知道出过人命, 却不知道内里到底贪墨多少银两。 放在之前, 知道就知道了。 可因为这事让她受到斥责,那就不行了。 饶是再有准备,看到下面子侄触目惊心的账本, 长公主也被气得一命呜呼。 只怕这里面有气,有怕, 还有惊。 她也没想到下面人会那样大胆, 更没想到给自己弟弟惹了多大的麻烦。 长公主心口原本就容易痛, 纪炀都看过两次。 再被这事惊吓,直接睡过去也是有可能的。 调查下来,只能说长公主确实病死,也确实死得不是时候。 死在纪炀刚官复原职的第一天。 死在皇上处罚宗室的第一个月。 纪炀这边已经收到不少异样的眼神,皇上那边肯定也不好过。 逼死胞姐这种名头肯定不好听,便是皇上也要请罪。 安静没几天的汴京再次“热闹”起来。 跟纪炀想的一样,宗室借机生事,大骂自己,几乎要骂到脸上。 那汴京文报也成了他们的主战场。 刚刚恢复的京都趣闻原本想反击,但被纪炀制止。 那边到底死了一个人。 死的还是皇上同母姐姐,不管为着什么,都不能加以嘲讽。 否则还是他们这边吃亏。 遇到这种事,只能暂时闭嘴。 原本晴朗的早上,因为这件事多了阴霾。 纪炀看着手下众人,吩咐道:“不要多说,做自己的事就好。” 这会说什么都是错。 看着大家的眼神,纪炀又笑:“也不用担心我,这事是不容易,但没有过不去的坎。” 谁都知道,宗室跟他有仇。 小知县 第319节 如今巧好遇到这种事,肯定要往他身上泼脏水。 这点闭着眼都能想到。 纪炀无奈,依旧吩咐卡里跟俞达去礼部,鸿胪寺报到。 那边是死人了,还要找他麻烦。 难道就不做事了? 不管宗室那边如何哭天抹泪,都不会影响他的心情。 纪炀这边稳住众人,皇宫那边寒蝉若禁。 皇上初闻长公主府来的消息,一时没站稳,还好太子连忙扶住。 长公主年纪不小了,皇上年纪同样不小。 没想到在太医把脉期间,宗室已经披麻戴孝进到皇宫,皇上已经做好他们过来哭诉的准备,更做好这些人泼脏水给纪炀,再含沙射影骂自己。 但听到琨王,梁王带着一众子孙儿女去到太庙的时候,咳嗽已经彻底止不住。 太庙? 去太庙? 那是供奉徐家列祖列宗的地方。 他们这个时候过去做什么? 太子也意识到问题,起身道:“快,去拦着他们,别让他们乱说。” “司天监,礼部,全都去长公主府,接手长公主的丧葬礼仪。” 这是太子头一次出来主事,确实有些模样。 可这会的皇上已经无暇顾及太多,猛烈的咳嗽让他心头一口气提不上来。 御医们慌乱施针,这才让皇上呼吸平稳些。 “不要拦,若在太庙前拦着他们,岂不是显得朕愈发心虚,他们更有话说。”皇上深吸口气,皇后在旁边给他顺气,满脸担忧。 皇上此时知道,这些人肯定会借着长公主去世闹事,却没想到竟然敢闹到太庙去。 但如今的情形,又能对他们做什么。 前面罚也罚了,打也打了。 已经有些人在暗骂他刻薄寡恩,不是个好皇帝。 如今亲姐姐都因为这件事走了,如果再罚,那便坐实刻薄的名声。 以后对他,对太子,都不是好事。 皇上闭上眼:“告诉他们,有话尽可来朕面前讲,不要惊扰祖宗。” 太子立刻道:“父皇,您的身体,您身体怎么可行。还是让儿臣去吧。” 不就是挨骂吗,他可以,他肯定可以。 皇上笑:“父皇还能给你撑一阵。” 话是这么说,有一阵猛烈咳嗽。 御医在旁边赶紧开口:“皇上您现在不宜动怒,不能让旁人惊扰啊。” 连太医都知道,宗室过来肯定没好话,自然阻止,太子徐九祥岂会不知。 皇上见此,这才道:“去找纪炀过来,让他陪你一起。” 太子到底只有十五,听政也没两年,皇上又深知儿子的资质,想来想去,还是让纪炀过来最合适。 一则宗室的怒火本就在纪炀身上。 二是也看看纪炀的态度。 宗室的怒火确实在纪炀这。 他们冲到太庙里对着祖宗牌位含沙射影,看似哭诉,其实在暗骂皇上逼死姐姐。 更说什么,对亲姐都如此,对他们这些同父异母的宗亲必然更加苛刻。 隐晦中又点出当初皇上登位时死在他手上的其他兄弟姐妹。 这些不算朝中秘事,稍微年长些的,或者宗室的人都知道这回事。 扶着肚子的映月郡主前来跟纪炀恶补了这些事。 什么当初夺位的时候皇上跟谁谁谁争,杀的又是谁的兄弟,还有哪哪势力如何如何。 讲到最后,映月郡主道:“我爹,也就是平王说,皇上登位不容易,平衡宗室更是艰难。” “如今这些声音出来,都是以前强压下去的。” “现在长公主薨逝,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宗室也看得明白。 之前打压他们,是他们理亏,更是民怨沸腾。 好不容易“占理”,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如果说句不好听的话。 那就是,长公主葬礼来得太是时候了。 至少对宗室来说,这句话没有错。 纪炀几乎是这场争斗中的完美炮灰,可以承担宗室的所有怒火。 如果皇上动他,既是给宗室一个交代,也不会损伤自己半分。 晁盛辉意识到这件事,连忙带着映月郡主过来同纪炀说明其中内情。 他都能想到的事,纪炀在听到长公主薨逝的时候,脑海里已经转了几百回。 林家私下递过来的消息自然也在叮嘱。 此时的他万万不能冒头,早知道应该再被禁足一段时间,直接避过这段风头才是。 林婉芸同样从国子监回来,这样大的事,所有人都明白,东扯西扯,最后都会落到纪炀身上。 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听到宫里来喊,纪炀跟林婉芸并不惊讶,这是早晚的事。 林婉芸看向纪炀,两人并未说话,如同他们定下婚约那天一样,今日的想法也都在彼此心中。 林婉芸点头道:“你且放心去,我会守好伯爵府。” 纪炀隐晦看向偏院。 林婉芸还笑:“放心。” 庶弟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纪炀轻轻搂了搂自己的娘子,看到急匆匆赶来的王伯,开口道:“你们守好家里,我去去就回。” 宗室想趁机要他的命,那是宗室的事,跟他纪炀有什么关系。 再说,这个时候进宫,未必一定有坏结果。 宗室确实找准时间威逼陛下处置他,威逼陛下让步。 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 他跟宗室是两把剑。 对皇上来说哪个都不趁手。 可如今的情况,只能选个稍稍合适的。 先前他因为报纸跟民间舆论的事,让皇上忌惮。 现在宗室又拿着人家亲姐姐去世来威逼他。 这真是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不过皇上还是皇上。 召他回去对付借机哭诉的宗室,反而皇上跟太子可以站在后面。 从这件事便可以看出,若皇上身体还好,朝中局面一定比现在平稳。 他的权衡之术确实厉害。 纪炀进到侧殿之时,里面的吵嚷声停滞片刻。 满脑子亲戚哭喊的太子下意识上前两步,语气里竟然带了欣喜:“纪炀,纪大人你来了。” 纪炀拱手行礼,随后又对琨王,梁王行礼,然后开口便是:“长公主气闷心急薨逝,两位王爷还请同样保重身体。” ??? 你什么意思?! 纪炀诚恳道:“琨王殿下需要请御医吗?太子仁厚,必然首肯。” 纪炀刚到,已经让披麻戴孝的众人脸上呈猪肝色。 都撕破脸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子跟皇上还需要客气,他可不需要。 纪炀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在宗室骂他之前,认真道:“太子殿下,听闻皇上忧心长公主,心疼手足,所以躺在病榻。还请皇上宽心,长公主福人天相,如此喜丧,走得又不痛苦,可见皇家恩德,福佑宗亲。” 刚刚开始长公主被气死,死不瞑目。 转眼就变成喜丧,还是皇家恩德,所有才有福人天相。 太子想笑不能笑,只能故作哀痛,认真道:“父皇听闻姑姑仙逝,一时忧心如焚,平日父皇最挂念的便是姑姑,如今姑姑去了,父皇,父皇实在难过。” “不过有此安慰,想来父皇心里也能好受些。” 他爹才没有刻薄寡恩! 小知县 第320节 他爹对长公主一直很好! 两人一唱一和,让宗亲那边的哭诉变得不尴不尬。 消息传到内里皇上耳边,皇上欣慰笑笑,只是心口泛着血腥味,一口咳出血来。 皇后心急,皇上却摆摆手:“你也知道,老毛病了。” 只是一直用汤药强吊着,让他看起来还算康健。 实际这身子早就不行。 所以才会被外面消息一气便躺在病榻上。 外面纪炀还带着太子在跟宗室周旋,还有过来捣乱的世家。 那世家自然见不得宗室好,可宗室现在势弱,转头对付纪炀。 只有林家,林家还勤勤恳恳地跟着他。 不知道纪炀,能不能成为太子的林家。 要是能成,他也不用这样担心。 纪炀跟太子看着来哭诉的宗室越来越多,各个看起来真情实感,不知道还以为他们真的这样伤心。 再加上世家渲染。 不管真相如何,这盆脏水,势必要往纪炀身上泼了。 折腾到晚上,长公主那边已经开始丧葬仪式,礼部跟司天监本想接手,但宗正寺提前占了位置,势必要风光大葬长公主。 更要说明长公主是被皇上跟纪炀逼死。 特别是纪炀,如此尊贵体面的长公主,被他个小小府尹威逼,不过是些钱财的事,哪有人命重要。 如此官吏,怎么能当汴京城的父母官,如此歹毒,又怎么好做京都的长官? 朝野上下对纪炀的态度再次两极分化。 认为纪炀人不错的不少,厌恶他不知礼仪,不懂礼数的更多。 还有些人在暗戳戳说他没读过圣贤书,所以才能做出这种刻薄歹毒的事情。 毕竟连秀才都不是,捐官上来的,那还不是不知礼不懂礼。 纪炀听着话茬就知道这是哪里传出来的。 总算给国子监那边找到机会。 太子紧皱眉头,他头一次历经风波,这才知道父皇处在什么位置。 底下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所有人都看重自己的事。 可说实话,皇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纪炀看出太子情绪低落,开口安慰:“世事多变,人心莫测。只要对得起本心,对得起供养我们的黎民百姓,便能心安。” 对得起本心,对得起黎民百姓。 太子眼神渐渐清明,起身道:“还请纪大人陪我走一趟,去趟长公主府。” 若说皇上推纪炀出来。 那是替他儿子挡风浪,太子这会请纪炀同去长公主府,则是决意要站纪炀。 他替父皇前去吊唁,再带纪炀同去。 谁也挑不出错。 纪炀一时语塞。 这样的太子,绝对不是个合格的政客。 但他却有片良善的心。 自己只不过提了黎民百姓,他就能这样做。 纪炀心里叹气,语气缓和了些,对太子说话的语气,有些像对小云中小白鹤了。 “现在还不是去的时候。”纪炀缓缓道,“您是太子,是未来国君,您才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 纪炀命人奉茶上来,让太子坐在主位,认真解释:“饶是宗室再闹,也翻不了天。” “您稳得住,他们就必须稳住。” “您此时退让,只会让他们更进一步。” “哪有人真的讲理,何况他们。” 意思便是,您这会去,有服软的意思。 若在平常时候,长公主薨逝,您作为太子第一天就去吊唁,自然是好的。 可如今宗室蹬鼻子上脸,讨要说法的时候,那便不能退一步。 名声这东西,威逼这东西。 不过过眼云烟。 只要不动摇根基国脉,他们也就是跳得厉害,就是想动摇人的心神。 太子慢慢消化这些话,再听外面的哭闹,竟有另一番心境,想了想道:“让御膳房备好果子茶水,若叔叔伯伯婶婶们哭累了,就吃些东西。” “再闹下去惊扰病榻上的父皇,本宫必然不会饶过。” 等太子的话传出去,宗室众人脸色微变。 特别是琨王跟梁王。 他们本就是欺负太子年幼,心神不稳,逼迫几下肯定会服软,到时候拿捏他跟拿捏蚂蚁一般。 这会听着消息,太子竟然无动于衷? 等纪炀跟着太子从侧殿出来,见他似笑非笑,琨王差点起身揍人。 送了太子回皇上寝宫,纪炀则又回到侧殿,跟着一起烧纸悼念。 宗室众人大怒,可惜在皇宫大内,又不能真的像揍他庶弟那般打他一顿。 纪炀的威势不是旁人可比。 这场闹剧一直到晚上,两边依旧僵持不下。 宗室见威逼太子不成,干脆离开特意给他们准备的侧殿,反而直接跑到皇上内宫前面。 众人外面哭声震天,直接说出目的。 他们要皇上惩治纪炀。 惩治这个害死长公主的罪魁祸首! 不是纪炀这个佞臣,长公主怎么会病死。 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长,贱而不肯事贵,不肖而不肯事贤,是人之三不祥也。 纪炀既不尊父亲,又不尊宗室,还不尊贤能之士。 如此狂妄自大,无尊无卑之人,皇上为何要留他做官? 皇上老糊涂了吗? 这种连圣贤书都没读过几年的,连任地学政都被赶去做苦役的,实在不配为官,不配当汴京子民的典范。 如今害死宗室尊贵无比的长公主,他有什么资格在朝为官。 若他还能做官,岂不是给天下万民树立一个不孝不贤不尊的榜样? 礼不行则上下昏啊皇上! 最后一句喊得格外大声。 似乎再不罢斥纪炀的官职,皇上就是昏君一般。 太子在皇上病榻上暗暗握拳,明显带了气愤。 这样颠倒黑白的话他们也说得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以前这些宗亲看着还算和睦,对他也不错,怎么现在变脸,成了这样? 皇上微微闭眼。 他只是病了,下面的人就敢这么对太子,等他走了,局面如何,大家心里都明白。 长公主为什么会被气死,宗室们还不明白?被他们自己账本气到心口疼,还把脏水随意往外泼。 既如此,他要看看,这些人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想到方才纪炀跟太子的配合,皇上的心总算放下一些。 但接下来的事,还需要纪炀再演出戏。 希望他最后的选择没有错。 皇上深吸口气,又想到已经去了的皇姐。 比他年长的都已经渐渐去了,下一个,下一个,就该是他了吧。 皇上猛咳几声,再也强忍不住。 之前的汤药也不能喝,喝下去身体只会更差。 纪炀在这种情形下被秘密请入寝殿,外面哭喊声并未影响他跟皇上,而太子也渐渐沉下心,听着父皇跟纪炀一一问答。 等纪炀悄无声息回到侧殿,便迎来皇上的圣旨。 汴京府尹纪炀,恣行无忌,倚势凌人,造谣惑众,不知进退。 现革去府尹职务,屏弃不用。 禁足伯爵府内,不得出入,私自往来者皆受刑罚。 又是禁足。 小知县 第321节 但这次禁足跟上次禁足实在不同。 上次不过皇上口头说说,官职仍在,也没有不许人探望。 这次不仅下了旨意,连太子身边的陪读江云中也被送还回伯爵府,跟着纪炀一起出宫。 江云中的身份众所周知,纪炀在外放时收养的孤儿。 那次出事,江云中还在太子身边,这次连他也跟着离开。 宗室听闻此事,心中大喜。 纪炀! 让你嚣张! 让你跟宗室作对。 你以为贬官就行了吗? 这才是开始! 想让你死的人太多了! 以前是朝廷官员的时候不好动手,如今官职都没了,还想有活路?那是做梦! 知道纪炀被贬官,方才披麻戴孝哭泣的宗室们弹冠相庆,哪还有半点办丧事的模样。 等皇上又说要厚葬长公主,宗室更觉得是他们威逼有用。 他们宗室的力量还是很强的,把控的关节可是不少。 果然消息传开,众人猛夸皇上仁厚,之前所有罪过都到了纪炀一个人身上。 朝野上下似乎都是这样的呼声。 可不能发声的百姓们却面面相觑。 他们心里有着不同意见,但却不能说出。 而能说出的人,此刻被各方拦着。 此时汴京各个客栈里,几乎上演同样的一幕。 特别是之前被捕的补丁书生,他听到纪大人被罢官的消息,几乎瞬间要去抗议,还好同乡七手八脚把他按住。 “皇上的旨意都下来了,能有什么办法。” “长公主因为这事薨逝,总要有个交代的。” “纪大人确实在为民请命,但也确实把宗室逼得没有生路,他们肯定会借机生事。” “现在谁去都没用,你忘了自己被关到监牢里的事了?” “别去,千万别去,上次宗室已经恨上你,不能再冒头了。” “那就看着纪大人被罢官?” 补丁书生问道。 众人沉默。 能跟补丁书生住一个客栈的赶考学生,基本都是穷苦人。 他们自然喜欢纪炀那样的好官。 但如今只能看着。 补丁书生刚要说话,只见汴京巡查的小吏到此,原本只是例行抽查众人的户籍凭证跟路引,但这次来的小吏脸色明显难看。 他们都是汴京府尹的人,自然在为府尹大人的事忧心。 更何况大人让人传来的消息,竟然是让他们安抚这些不经事的书生。 小吏对他们道:“还有不到一个月便要科考,前府尹大人说了,让大家专心备考。等榜上有名,也可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做事。” “至于他,让大家不用担心,诸位科考要紧。” 也就是说。 不让他们生事? 补丁书生皱眉,忍不住问一句:“纪大人,大人他现在如何?” 小吏叹口气:“革职禁足,谁也不知道会如何。” 他们大人抓了宗室那么多人,罚没不知多少银钱。 流放的徒刑的打板子的。 恨他的人太多了。 已经有些风声出来。 宗室在撺掇伯爵府废嫡长子,扶持侧室庶子。 这些虽只是风声。 但也说明纪大人如今的处境。 只是这些话跟书生们说也没用。 他们这些汴京府尹的人都插不了手,更何况他们。 小吏再三交代:“不要为他生事,否则更会让那些人拿到把柄。” “好好准备科考才最重要。” 书生们沉默许久,等小吏走了之后,才各自回到房间用心苦读。 他们听纪大人的话! 好好读书!好好科考! 纪炀此时已经再次回到伯爵府。 这次的伯爵府被重兵把守,府内所有人都被拘禁在家中。 连纪伯爵也不例外,更不用说其他人。 纪炀,林婉芸,江云中江白鹤都在家中。 四个人算是整个府里最淡定的人。 身边的平安还在安慰王伯,让他不要担心。 王伯经过的事也多,照着夫人的吩咐约束下人,让伯爵府不至于生乱。 林婉芸料理完内宅的事,跟着纪炀一起下棋,若不是外面重兵把守,都要以为他们还在休假。 江云中跟江白鹤也是不慌的。 说起来他俩经历过,比许多大人都要精彩。 江云中更知道太子的脾气,肯定不会对他们家下狠手。 冲着太子求情,皇上都不会真的做什么。 江白鹤更为聪明,也更看得懂局势,再说,纪大哥跟林姐姐都不慌,他们慌什么。 小院子里一片祥和。 反而外面吵闹得厉害。 主要是庶弟夫妇两个惊吓不已。 纪伯爵也没好到哪去。 那庶弟纪驰再次来到纪炀这里,上次挨打的伤还没养回来,这会又因为纪炀被连累了。 “上次科考,你做手脚让我考不上。” “上上次派人故意捣乱。” “这一次你又要连累全家吗?!” 纪驰想到这,整个人都带了恨意。 九年时间,谁会有九年时间?! 这三次科举,难道都因为纪炀被耽搁?! 他原本也能被称为天才,可错过前两次科举,自己已经成了平庸之辈。 若今年再被耽误,难道他要再等三年?!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三年! 纪驰看着家中被团团围住,再也忍受不了,连他娘要跟他说话也不听了。 纪驰娘子更是哭个不停。 她嫁人的时候,纪驰那边说了,纪驰的娘很快扶正,纪炀又不会回汴京,以后伯爵府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然后呢? 然后纪炀就回来了! 他娘子还是手腕高超的林大学士的孙女林婉芸! 当闺阁女儿的时候就比她厉害,料理后宅更是不在话下。 本以为这就够憋屈了。 这会整个伯爵府都被封住不许人进出。 这纪炀夫妇两个,到底要害家里害到什么地步! 纪驰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又看着家里的情形,显然去跟纪炀打架。 先不说他打不打得过纪炀,只看纪炀身边的护卫,他都近不了身。 纪驰气到发疯,却又毫无办法,完美诠释什么叫无能狂怒。 直到梅夫人带着纪伯爵过来,纪驰的发疯才停止。 没办法,他真的不想错过这次科举。 小知县 第322节 九年时间了。 因为纪炀,他前两年都没中进士。 他不能因为纪炀再耽误三年。 过来的梅夫人强行拉住他,有心想跟纪驰说他舅舅跟宗室那边已经商议好了,但想着纪驰管不住情绪,只好等着人后再说。 但儿子的模样让梅夫人微微失望,再看风暴中心的纪炀反而异常平静。 好像皇上根本没有罢他的官,这伯爵府被封也是因为他。 纪伯爵跟纪炀对视一眼,脸上的不耐烦表露无遗。 “生你前便知道你是个祸害,如今看来果然如此。”纪伯爵气愤道,“这因为你招惹的祸事,难道你想连累全家?” 纪炀认真道:“此事自然不会连累全家。” 纪伯爵想到宗室暗地里递的话,开口便道:“你现在写封信,去向琨王,梁王请罪。我还能卖个老脸去帮你问问。” 请罪? 这个时候请罪? 是觉得他死得不够快? 纪炀表情平静,妻子跟小云中小白鹤脸上则浮现不解,仿佛在讲,你在说什么东西? 这是解决之道? 还是把纪炀推出去,好保伯爵府的安危跟富贵? 见纪炀不说话,纪伯爵再次向前:“纪炀!听到了吗?!” 这恐怕是这位伯爵老爷对纪炀说话最多的一次。 纪炀眼神微眯,看着这位伯爵老爷。 他不是自己爹,纪炀自然没什么感觉,更不会听这位的话,只是笑道:“听到了,但不做。” 整个院子的人都安静下来。 古代,儿子顶撞父亲也是条罪名。 可他就这么直白说了。 果然,纪伯爵脸上气得涨红,纪炀越是风轻云淡,越显得他可笑。 不过纪炀似乎想到什么,缓缓起身,看向纪伯爵。 如今的纪炀已经比纪伯爵高出许多,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 “不仅不会向他们道歉,更不会认罪。” “若我出事了,我会拉着伯爵府一起陪葬。” “作为伯爵府嫡长子有罪,你的庶子,你的侧室,还有伯爵老爷本身,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纪炀笑着道:“我便是死了,也会拖着你们一起下水。” 那纪伯爵先是震惊,随后出奇愤怒,快步向前要给纪炀一巴掌,可惜被纪炀轻松制住,随意一推。 “伯爵府所有的风光富贵都会不存在。” “伯爵老爷,我这样做,您还满意吧?” 纪炀紧紧盯着纪伯爵,见他脸上果然出现懊恼,后悔,带了一丝丝惧怕。 而原身想要的后悔,悔不当初,竟然在这一刻出现。 这位父亲,对自己所作所为,在儿子远走他乡的时候没有后悔。 在儿子功成名就的时候没有后悔。 在儿子衣锦还乡,朝野称赞的时候依旧没有后悔。 他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儿子有什么错处。 直到现在。 纪炀用伯爵府的富贵风光体面,以及日后的尊贵荣耀要挟时。 他后悔了。 他对自己的儿子有了悔意。 可惜这个后悔,只是对自己以后不能享受的后悔。 纪炀为原身不值,更为他的执念不值,最后轻笑道:“你也配当武侯的儿子。” 更不配当他的便宜老爹。 这句话一出,原本后悔惧怕的纪伯爵变得离奇愤怒,刚想冲上来就被纪炀护卫拦住。 “我怎么不配?我凭什么不配?” “你们再怎么说,我都是武侯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他武侯对所有人好,对他儿子呢?让他儿子娶个低级武将的女儿。” “把他的财产分给儿媳妇。” “走的时候还跟皇上说要削爵位。” “侯爵府,被他削成伯爵,他也说我不配!” “那谁配?!” 年过半百的纪伯爵已经失去理智。 纪炀随便一句话直接刺痛他的内心。 他心里恨极了武侯,恨极了他爹临死前还要说自己不配当侯爷。 他对这侯府恨到要死,但也爱到要死。 没了这侯府,他要怎么过下去? 纪炀懒得再跟他废话。 连他也没想到,原身想要的后悔,竟然是在这一刻出现。 对于不值得的人,你再功成名就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更不会为你的成就欢呼高兴。 只有损伤到他们的利益,这才会愤怒,才会后悔。 可惜原身至死也没明白这个道理。 这次倒也算有用。 至少帮原身完成这个遗愿。 虽然后悔的方式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等护卫把纪伯爵等人赶出院子,林婉芸走上前,轻轻握住纪炀的手。 纪炀反而笑:“没事,我对他也没有期待。” 这是大实话。 他从未将纪伯爵当父亲看待,只是为原身不值而已。 等会给原身烧些纸钱,希望他下辈子有个父母慈爱的家。 纪炀看向皇宫方向。 皇上如此妥协还缠绵病榻,他又被拘在家中,宗室的表演也要开始了吧? 这一天里发生许多事。 说到底,除了最开始长公主去世是意外,其他都是另有图谋。 按照纪炀原本的计划,今日过后,他跟宗室会相安无事一段时间,而宗室也被打压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多关注。 谁能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而那边反应也很快,立刻用长公主的死做文章。 但这也让皇上看清这些人的无耻跟得寸进尺。 于他,反而是好事。 可能现在除了纪炀之外,也没人会觉得这是好事。 从缝隙里看出真相的人确实不多。 再说,就算到了最坏的情况,他也不会怕。 杀了他,这定然不可能,先不说他不会束手就擒,只讲民意便不会允许。 真到最后一步,他会带着妻子,小云中小白鹤以及手下秘密离京。 说不定有一日还会再回来。 纪炀自有万全把握,最重要的是,他跟皇上的密谈也无人知晓。 接下来,看宗室表演了。 方才看庶弟生母的样子,估计宗室也联系了他们。 正好,该清理的一起清理。 只怕庶弟这科举,是真的考不上了。 纪炀啧啧几声。 这可不能怪他,要怪只能说他舅舅安排得好。 如今外面人都以为纪炀真的被冷落,他们会如此选择也不稀奇。 估计早就想好要狠狠踩他一脚。 只要自己跟皇上的计划不出意外,这事很快便会尘埃落定。 纪炀心里依旧有着不安。 按照计划,他假意被冷落平息宗室怨气。 小知县 第323节 若宗室就此罢休,以后还好说。 要是宗室得陇望蜀,皇上便会彻底清洗宗室,还给他儿子扫除障碍。 到时候就是他登场的时间。 反正已经有仇了,不在乎仇更深一些。 只等着宫中的消息。 纪炀频频看向皇宫,林婉芸自然发现了,林婉芸叹气道:“皇上身体不好,也不知道经不经得起折腾。” “天气渐寒渐暖,都是老人容易生病的时候。” 等会。 皇上身体不好。 经不起折腾。 如今时日最是老人容易病的时候? 宗室,不会真的胆大到这种程度? 想到皇上的病症,纪炀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如果说长公主那边是意外。 那他们会不会有样学样? 上次确实是意外,不代表这次不会故意为之。 想要气死一个本就病重的老人,似乎不是难事。 纪炀快步向前,走到守着门口的禁卫旁道:“快,进宫一趟,跟皇上还有太子说,绝对不能让宗室靠近半步,更不要听他们说的话。” 那禁卫稍稍抬头,正是晁盛辉的亲哥。 之前便说过,晁盛辉家中有人在禁军做事,正是他的哥哥。 派这位来守着纪炀的院子,自然为了方便传消息。 晁盛锋拱手听命,很快消失在夜色当中。 只是纪炀没等来晁盛锋传消息,只等来红着眼的内侍急匆匆赶来。 “纪炀,纪大人。” “皇上召你进宫。” “进宫托孤。” 内侍几乎带着哭腔,语气带着愤怒。 宗室,宗室真的肆无忌惮。 他们竟然跑到皇上面前咒骂。 从先皇在世时对皇上的苛责嘲讽,再到皇上生母的身世。 就连他们被拖出去,还要骂他杀死自己的同胞哥哥,问他登上这皇位到底踩了多少人的血。 更讲从小对他极好的长公主也被逼死。 难道他就不愧疚吗? 皇上急火攻心,本就沉重的病体更是直接昏迷。 那些人见得逞了,欢喜地跟什么似的。 好像立刻就能把持朝纲,控制太子一般。 就连宗正寺几个老王爷也出来给他们“撑腰”。 宗室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们要是等到纪炀彻底站稳,等着皇上慢慢收拾他们,那就晚了。 现在皇上病重,纪炀被贬官,林大学士也是个年迈的。 趁这个时间,必然一举拿下。 今日这一遭,要么死,要么挟持太子。 为权力发疯的宗室似乎真的要得逞了。 内侍简短说完,便催促纪炀快快跟他进宫。 皇上,要托孤给他。 跟他同去的,自然还有林大学士等人。 但皇上点名,纪炀必须去。 纪炀脸色凝重。 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去年的时候,皇上就因为生病缺过早朝,当时虽然好像没事,可私下都说那次真的病重。 今年也偶尔见到皇上咳嗽得厉害。 今日更是因为长公主的死病倒。 再有宗室轮番折腾诛心之论。 身体康健的人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何况皇上这身子。 内侍见纪大人不走,小声催促:“大人,快去吧,快些吧。” 不然,不然皇上可能就没了。 纪炀沉默片刻,看了看旁边的娘子。 林婉芸瞬间明白过来,但脸色大变:“不行,不妥。” 青霉素。 那个可能救活人性命,又可能会让人直接死亡的东西。 旁的不说,皇上的咳疾倒是对症。 多半说炎症,而青霉素最少能让他缓一缓。 “我还没研究成,这不行。”林婉芸直接道,“若不行,你必死无疑。” 不给皇上用药,他肯定会死。 但死了跟纪炀没有关系。 给皇上用药,死活概率各一半。 活着还好,死了那纪炀也没了。 纪炀深吸口气:“先带上,看情况再说。” 林婉芸少有不听纪炀的话,但她骨子里向来是不听话的。 此刻僵持在这,只听她道:“不行。” 内侍不明所以,纪炀深知娘子是担心他,更知此事不可为。 林婉芸替他整理好衣裳:“进宫吧,先进宫。” 纪炀微微点头,这次亲吻娘子额头:“等我回来。” 托孤。 这两个字实在太过沉重。 等纪炀离开。 林婉芸才慢慢走向“实验室”,小心翼翼取出她做出来的青霉素,再看看依旧死伤一半的兔子。 等把医箱整理好,林婉芸让王伯照顾好小云中小白鹤,自己朝门口走去。 是要搏一搏的。 但她做出来的东西,她来搏。 纵然死了。 也是她死。 纪炀到了皇宫,忽然看向身后。 而此时林婉芸的马车正在路上。 在内侍催促下,纪炀终于到了皇上寝殿。 此时的宗室已经被结实捆起来,还有些实在尊贵也被堵住嘴。 殿内气氛低沉,只能听到隐隐的哭泣声。 皇上艰难抬眼,看着走过来的纪炀。 终于,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第129章 皇上身体一直不好, 也一直瞒着。 前几年咳嗽的时候,还能强忍, 还能吃些汤药参汤缓解。 近几年身体越发差劲。 上次几日没早朝时, 已经被许多人看出端倪。 这次突闻长公主的噩耗,再加上宗室到太庙祖宗牌位前咒骂。 那口气到底没提起来,剧烈地咳嗽让他很难说出话。 纪炀到的时候, 只见帕子上的血迹触目惊心,心沉了下来。 小知县 第324节 不管从哪方面说,皇上此时病重, 都不是个好消息。 自己到汴京不过半年,已经树敌颇多, 根基还未稳, 如今又被罢官。 林大学士年纪不比皇上小多少, 以他一力支撑肯定不行。 文家为首的世家, 已经撕破脸的宗室, 全都对少年太子虎视眈眈。 如果这个时候皇上没了,他的处境尚且好说, 反正现在身上已经没了官职, 做什么都成。 困在皇宫大内的太子, 则是砧板上鱼肉。 仅凭林家。 会跟太子一样艰难。 之前打压宗室, 让他们不要鱼肉百姓。 如果一旦反弹,只会变本加厉。 所以皇上着急,越着急, 身体越差。 见纪炀过来,皇上朝林大学士摆摆手。 林大学士也算纪炀的祖父, 此时两人对视一眼, 再看林大学士眼睛带泪被人扶了下去。 皇上身体突然恶化, 对他来说也是沉重打击。 人老了,好像就没办法了。 此时的内殿里面,只剩下无声伺候的宫女内侍,就连皇后跟太子都在殿外等着。 方才纪炀匆匆看了太子一眼,便知他此时心里慌乱。 身边群臣环绕,竟更显得太子势单力薄。 当然,纪炀也没忽略那些震惊嘲弄看向他的眼神。 震惊是因为,皇上托孤的时候,竟然喊了纪炀前去。 一个林大学士,一个纪炀。 连宗室都要在后面。 嘲弄则在笑,等没了皇上,依靠如今的他跟太子,还有年迈的林大学士,他们能如何? 梁王身强力壮,文家为首的文学士更是年富力强。 他们在朝中多年,又有家底在。 纪炀再有玲珑心思,也要说一句形势比人强。 此时的纪炀已经不在乎外面的人,只蹲下来看向病床上的老人。 皇上老了,也是老人。 不会因为他的身份有任何改变。 甚至因为身边的锦绣显得更加让人苍白虚弱。 皇上艰难睁开眼,猛烈地咳嗽让他又吐了口血。 跟纪炀想的差不多,皇上如此虚弱,既因为本就到了年纪,也因为病邪感染。 约莫是肺部或者气管的问题。 这些问题皆可以用青霉素解决。 纵然治不好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可当下的毛病却能缓解。 在回汴京没几个月的时候,纪炀就发现皇上隐约的咳嗽,那会心里已经有些数。 但当时并未动过用药的心思。 毕竟他们做出来的药实在太过玄机。 就连纪炀自己都是不敢碰的,何况给到九五之尊。 运气好,人活着。 运气不好,人死了,还是吃自己的药死的。 他怕是赶着抄家灭族。 所以一直以来,纪炀都没想过。 但如今的情形,竟真到了当初说的,搏一搏的时候。 就像一只必死的兔子。 你知道它会死,必死无疑。 这时候用药,死兔子当活兔子医治。 活了算是赚了,死了那原本就该死。 如果这是他身边的人,纪炀肯定会冒着风险试试。 可他是皇上。 自己为着家人,都要思索片刻。 皇上不知纪炀的心思,只是强硬止住咳意,盯着这位年轻的官吏。 再给他两年。 不,一年。 一年就行。 一年时间,他就能让这个年轻人彻底成为太子党羽。 但不行了。 时间没有站在他这边。 “纪炀,朕,朕会让你官复原职。”皇上缓慢道,“你可知为何?” 纪炀看向这位老人,这位父亲。 “让臣护住太子。” “太子。” “太子良善,有他在,不会苛待百姓。” “朕有时在想,是不是把他养得太过良善。” “如今因着你,倒是还不错。”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 你是想善待百姓的,他的儿子善良,也会善待百姓。 你们俩正好想到一块去。 所以,所以还不错。 皇上显然没多少时间,继续道:“宗室,世家,在朕死后都要依靠你跟林大学士。” “太子今年十五,到底是个少年人。” “承平国的江山是否稳固,关乎朝廷,关乎徐家,也关乎百姓。” “在太平时期,总比时局纷乱时要好。” “你说对吗?” 皇上几乎句句不离百姓。 他知道,只有用百姓,才能让这个年轻臣子死心塌地为太子做事。 不管他们想法如何,至少都不想让江山不稳。 至于以后,十年二十年以后。 那就是太子的事了。 自己也只能护他到这了。 只恨自己没能多撑几年。 还没能给这些年轻臣子撑起一片天。 再者自然恨宗室那些人 自己就算死了,也会带走他们。 就当留给纪炀林大学士最后的礼。 当然,皇上也担心,他是不是给自己儿子,带来一头狼。 可这会他已经无暇顾及太多,盯着纪炀道:“朕。” 这话还未讲完。 外面有了细微声音,皇后带着林婉芸走了进来。 林婉芸背着医箱,看向纪炀。 纪炀瞬间明白她要做什么。 跟着进来的林大学士跟御医同样不敢置信。 这个变故让皇上又咳嗽几下,听起来撕心裂肺。 只听皇后道:“陛下,这是林大学士的孙女,纪炀的夫人。” “她私下找到臣妾,说可有一法能治陛下的病症,只是,只是只有三成把握。” 三成? 那御医显然已经跟林婉芸沟通过,在几个御医看来,皇上的病已经无力回天,他们已经拖延了许久,能用的法子都用了。 纪炀的夫人,林大学士的孙女,又会有什么办法? 虽说有人想到,林娘子在灌江府时开过女医馆,带人义诊,还师承韩家的韩大夫。 小知县 第325节 但所有御医都没办法的病症,她有三成把握? 正在托孤的皇上表示,你早说,早说我就先不托孤了。 虽然被打断了情绪,可皇上自然也想到林婉芸的经历,难道是韩大夫那边有什么办法? 林婉芸在所有人当中,显得临危不乱,屈膝面向皇上,解释道:“还请皇上让臣妇把脉,若真如臣妇所想,约莫有三成把握。” “可一旦用药,要么能好,要么。” 说到这,纪炀跟着屈膝,帮娘子说了剩下的话:“要么,便是抄家灭门之罪。” 皇上一时有些懵。 他本来已经做好等死的准备。 御医们自然也已经尽力,如今已经是尽力拖延的结果,让他好交代后事。 等于阎王都过来了,纪炀跟他娘子说再等等,说不定有转机。 此时纪炀的娘子过来说,她有三成把握? 这会内殿里,皇上皇后太子,还有林大学士,以及几个心腹太医。 再有纪炀林婉芸,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等纪炀把兔子的实验跟他们平时的研究和盘托出,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几近昏迷的皇上摆摆手,开口道:“用吧。” 单听那些惨死的兔子就知道这事有多凶险。 皇上甚至对这事有过耳闻。 纪炀跟林婉芸做这些事的时候并未瞒着旁人,在灌江府太新县的时候,他们就在不停用兔子做实验。 去了灌江城也是。 原来,竟然是做这种药物。 听起来十分神奇。 可只是半成品。 谁也不知道吃下去会怎么样。 到底对不对症,到底会不会因为跟药物相克直接去世。 纪炀在林婉芸到这的时候,已经想好共进退,最后叩头道:“皇上,这药实在凶险,只有两条路,若是另一条路,还请放过我家娘子。这事跟她无关。” 林婉芸自然皱眉。 可皇上打断她想说的话,声音已经微乎其微。 “不用是死。” “用了说不定能活。” “试一试。” 皇上在听到三成把握的时候,已经决心一试。 在场的人脸色大变。 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后退的路子。 听林娘子的意思,用了这东西,如有不慎必死无疑,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这么看着皇上去世,那他们跟都没有关系。 一旦用药,皇上去世的罪过,就会转到他们身上。 这值得一搏吗? 但御医们都知道,外面宗室虎视眈眈,今日皇上的病症有大半都是他们逼迫的。 还有无数想看纪炀笑话,想看林家笑话,想挟持太子跟皇后的。 群狼环伺。 皇上只有一搏。 林婉芸稍稍握住纪炀的手,镇静朝皇上走去,先说了句得罪,然后迅速把脉看诊。 林婉芸行医经验丰富,在年复一年喂兔子期间,同样得到不少实用,不同于寻常的看诊方法。 她的老师韩大夫也说似乎有些可取之处。 虽说这种研究不是一两年,三四年能成的。 可林婉芸另辟蹊径的方法,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等检查过后,林婉芸已经有八成确定,这就是外感毒邪,咳嗽咳血咳痰,气短喘息。 在她给兔子“看诊”的时候,正是青霉素对症之一。 再早之前,她跟纪炀两人便说过此事。 现在再检查,基本已经确认。 是对症的。 但可是所有大夫都知道的绝症,真的能治好? 她只用兔子试验过青霉素,从未在人身上试过。 再有皇上身体本就虚弱,若是不合适青霉素的体质,又或者身体虚弱根本扛不住这个药物。 那又该怎么办? 林婉芸稍稍闭眼,语气坚定认真:“皇上,这便是做出的药物了。” “冒犯圣人。” 依照后世来看,这样的举动堪称送死。 而青霉素也是用于注射的时候药效最大。 其他很多方法基本都有很大的死亡概率。 可现在已经不是退缩的时候。 救了皇上,纪炀,林家,就不会受到宗室世家的疯狂反扑。 他们的反扑必然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便是救不了皇上。 今日也是她一个人罪过。 她林婉芸并不惧怕,她只怕自己没能守护好自己的家人,没能继续精进医术。 在其他御医看来,林婉芸看诊的手法确实没错,只是用药的时候太过简陋。 那么一点点东西。 真的有三成把握? 托孤托到一半的皇上被小心伺候。 听被托孤托到一半的纪炀同林大学士一起退出内殿。 内殿里自然是御医跟林婉芸忙碌。 太子和皇后在里面守着。 这个变故自然被殿外的群臣们发现。 大家已经穿戴好官服,对即将发生的事有所准备,都在这小声啜泣,怎么好像不用哭了? 这会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方才不是听闻皇上已经快要薨逝,御医们也束手无策。 怎么又开始医治了? 难道又有什么转机? 大臣们还好。 宗室格外着急。 已经到这种时候,他们野心昭然若揭。 今日的搏命一击若是不成,那以后他们必然会被清算。 以梁王为首的宗室格外着急。 大闹太庙,殿前辱骂,靠的就是皇上命不久矣,无暇处置他们。 方才看皇上喊林大学士,纪炀等人进门说话,连御医都退了知道,就知道他们这事已经成了。 可这会呢? 这会怎么又进去了? 还有纪炀的娘子怎么也在内殿里? 她,她好像会医术?! 梁王大喊:“皇上没事了!快让我们进去瞧瞧!” 所有宗室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都到这一步了。 如果真让御医跟纪炀娘子救活皇上。 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会已经是凌晨,夜色深沉,也让人显得愈发深沉。 作为亲戚,他们恨不得皇上现在就死,马上死。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把持朝纲,才能以宗室皇亲的名义挟持太子。 不能活! 皇上说什么都不能活! 小知县 第326节 梁王快步向前,眼看后面人要跟上。 纪炀直接一脚踹了过后,本就急切要跑的梁王直接摔倒在地,琨王后退半步,心里恼怒。 听纪炀一句:“谁敢进内殿?” 琨王竟然不敢动了。 纪炀手里并无武器,只站在倒地的梁王身边,面对想要硬闯进内殿的宗室们,气势逼人。 群臣中好友井旭率先反应过来,拉着相熟的武将同样面朝宗室。 “干什么?!御医在给皇上看诊,不得惊扰!” 一群年富力强的官员陆陆续续站在纪炀身后,明显跟宗室形成对峙。 一边是一步步科考上来的栋梁之才,一边是酒囊饭袋的宗室子弟。 门口想拦着的护卫们默默退后,但明显是站在纪炀他们这边。 梁王被踹得极狠,竟然站不起来,随后手指生疼。 井旭故作惊讶道:“梁王殿下!您怎么在我脚下面啊!也太不小心了!” 井旭的祖父井侯简直没眼看,可心里又忍不住自豪。 再看林大学士的目光在纪炀跟林启身上,面上是同样的骄傲。 林家长子林启客气多了,笑眯眯道:“私闯皇上内殿,该当何罪?” “身为皇室宗亲,这会不在太庙祈福,却在这大肆声张,难道你们想谋反吗?” 纪炀作为这群人的领头羊,稳稳站在前方,目光如炬。 只要他在,就是一群人心中的主心骨。 身后其他八九个年轻官员更是一人一句,同时又控制音量,绝对不打扰里面的皇上。 他们前进一步,宗室便后退一步,直到纪炀满意开口:“不错,就在这祈福吧,谁要妄动,那就是对皇上大不敬。” “你,你们敢拦皇亲!” 不知谁说了句这样的话,纪炀刚要开口,外面八人抬着一位老者前来。 这位老者衣着华贵,头发花白,身上的衣服是王爷的规制。 平王。 那个久病不愈,不爱惹事的平王。 跟着平王身后的,还有晁盛辉跟他的女儿映月郡主。 再后面还有好不容易跟来凑热闹的颜海青,他爹看见颜海青简直头疼,你个要备考的怎么也过来! 平王强撑着病体,开口道:“他们不能拦皇亲,我能吗?” 薨逝的长公主下面,便是这位平王。 然后是平王,皇上,琨王,梁王。 也就是说,这些皇亲当中,平王是眼前这几位的兄长。 不管是不是一个母亲,但确实是兄长。 他拦着皇亲绝对没问题。 琨王梁王都没想到,平王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有他在这,再有纪炀带着阻拦,宗室总算被压制。 纪炀看向这位平王殿下,见他和善笑笑,随后又闭上眼,看来是真的身体不好。 映月郡主松口气,她爹年纪大了,平时连王府都不出去,今日出来,还是她相公晁盛辉去劝说。 看来到的正是时候。 皇上寝殿外逐渐安静。 折腾一晚上的朝臣终究是累了。 好在皇后没忘了他们,吩咐御膳房备了吃食茶水,又让刚生产过的映月郡主先去偏殿休息。 不过瞧着皇后有心照看外面,估计里面已经平稳。 纪炀心里稍稍放下。 等到婉芸推门出来,强忍激动朝她点头,纪炀彻底安心。 成了。 一半的概率成了。 他跟婉芸都知道,对皇上他们说的是三成概率。 其实私下实验在五成到七成。 可方才两人不需要多说,已经达成默契,不管谁问,都是三成的概率。 先降低对方的期待,若成了最好,不成,不成也没办法。 从三月十五清晨开始。 听到长公主薨逝,宗室大闹太庙,纪炀被夺官禁足,再到宗室蛮横强逼皇上。 一直到今日三月十六太阳升起。 一天的时间。 似乎过了一辈子。 不过转折点似乎在纪炀夫妇两个到来的时候。 他们来之前,大家都以为皇上要没了,不管真心假意,都在低声啜泣。 他们来之后,特别是林婉芸来之后,带着御医们进到内殿当中,再有纪炀守着殿门,似乎一切都在好转。 天光乍亮,太子红着眼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林婉芸等人。 这会太子眼睛虽然是红的,可表情明显轻松很多。 “父皇已经大好,诸位爱卿放心。” 用药不到一个时辰,肉眼可见父皇呼吸平稳,喘息没那样急促。 这样的变化几乎让御医们惊呼。 等再辅佐林娘子开下的汤药,这会父皇已经睡下,脸色也有好转。 太子对纪炀夫妇感激不尽。 不过这会太子的目光在宗室身上。 这个性格一向很好的皇家子弟,心里少有出现愤怒。 之前父皇还在病中,他无暇顾及。 这会在看到这些皇叔们,徐九祥冷声道:“琨皇叔,梁皇叔,你们不是着急父皇的病情吗?” “既如此,那就听纪炀跟林启的话,去太庙祈福吧。” 太子挥手,让禁军直接带这两人下去:“既然喜欢在太庙哭诉,那就留在太庙。” 平王刚想挣扎起来拜见,被徐九祥拦着:“平皇叔受累了,先在皇宫休息,等父皇醒了再去拜见。” 剩下的宗室子弟群龙无首,直接被拘禁在偏殿当中。 太子徐九祥经此一遭,明显少了之前犹豫的性子。 再看向宗室的时候,眼神已经毫无亲戚之情。 若还能平和对待这些人,他又置父皇于何地。 宗室暂时软禁,剩下的大臣们倒是没什么错,其中一部分甚至有功。 徐九祥感激地看向纪炀,又对一直稳住众人的林大学士行礼。 朝臣散去。 带出去的都是好消息。 皇上病危,但有纪炀夫人林婉芸妙手,如今已经救回来了。 大部分朝臣离开,但林大学士,文学士,纪炀等人自然还在宫中听命。 纪炀跟林婉芸自然在一旁说话。 林婉芸还颇不好意思:“这功劳该是你的,也是你想到的。” 纪炀好笑:“如今是成了,想起让功了。” 先不说从开始研究到后面辛苦实验,还有看诊开药,都是婉芸做的。 只说她拒绝自己取药,反而亲自来送,那是揽功吗?那是把生死放到她一个人身上。 毕竟没用药之前,谁也不能保证药有用,还是直接害死皇上。 害死皇上这个罪名。 谁也担当不起。 林婉芸却有这个勇气,她同样可以保护家人。 同样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 生死之间,谁又会想到功劳不功劳的。 能过了这一关才最重要。 但在纪炀眼中,他娘子的勇气非旁人可比。 这会不管别人在慌什么忙什么高兴什么。 此刻最厉害的,还是他的娘子。 “下次,下次不要冒险。”纪炀看着她,“下次有事,记得先跑。” 林婉芸忍不住笑,两人低头说话,完全没看到林大学士欣慰的眼神。 小知县 第327节 不过如今事情平息。 纪炀发现另一件事。 皇上病好了大半,那托孤岂不是显得很尴尬。 人之将死,说的话都是大实话。 皇上就差直白说了,他知道自己不在乎什么太子,在乎百姓。 自己差点承认。 心知肚明的事,如今却挑开了说。 再见面,还怪尴尬的。 纪炀甚至想着,要不先回家? 等等再说吧。 可这会老臣子那边有林大学士,年轻臣子这里都看着纪炀,自然不好回去。 皇后甚至安排臣子们一起吃饭。 纪炀坐下,其他年轻臣子才敢落座。 井旭拍着纪炀肩膀道:“厉害啊,看你踹人那一脚,武艺竟然没生疏。” 武将立刻开口:“武侯的孙子,你们以为呢!” “就是!” “可纪大人是我们文官啊。” “对啊。” 林大学士他们那边都还沉稳,文学士也施施然,毕竟他可从来没参与什么事情,只是看看而已。 纪炀他们这边则热闹许多。 若不是皇上还在病中,只怕要称兄道弟。 人人都知道,经过这件事,纪炀也好,他家娘子林婉芸也好,已经是朝中最大的红人。 一个救皇上,一个守殿门。 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忠心的臣子了。 怪不得林大学士吃饭都笑眯眯的。 如果他们家有这样的子侄女婿,也会笑开花啊。 随着时间推移,朝臣们甚至睡了一会,皇上寝宫那传来好消息,说皇上已经在用些汤水了。 能吃饭,那就是好事。 太子徐九祥认真伺候父亲吃饭,等米粥用了大半,众人的心也就安了。 皇上的精神甚至都好了些,看着皇后跟太子,开口道:“放心,都放心。” 说着,又沉沉睡去。 御医跟林婉芸把脉俱松口气。 “皇上只是虚弱,吃过饭后脉象已经平稳,睡一觉起来,只怕比之前还要康健些。” 皇后太子眼圈红了片刻。 御医们也对此啧啧称奇,要知道这肺部的毛病,还有咳疾,都是不治之症。 运气好的能用汤药缓解,可这种时间长的病症几乎无解。 林婉芸用那一点点药物就能治好,这也太神奇了。 虽说皇上身体还是虚弱,毕竟年纪已经大了。 但能治好这要命的病,已经很好。 至少能给皇上拖延个半年一年的。 若林婉芸再有妙手,说不定还能拖延。 御医里面,也有在国子监医学教书的,以前跟林婉芸交流并不多,只怕这事过后,林婉芸的课堂要人满为患了。 皇上病情彻底稳住。 大多数人都松口气。 如今的朝堂,还需要强有力的君主。 只有宗室一脉,脸色难看得要死。 明明皇上气到吐血,咳嗽得撕心裂肺。 他们看着皇上昏迷,看着皇上手都抬不起来,甚至看着皇上托孤。 现在说皇上好了?! 这会想想他们做过的事,宗室众人冷汗直下。 平王听到皇上好转,抬头看看前方太庙的方向,稍稍松口气,又叹口气。 他们是忘了皇上年轻时候的模样吗。 能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走到最高的位置,还能把烂摊子扶起来,更能让手下臣子征战四方。 这样的皇上,真有那么好脾气? 皇上的年老,让他们都忘了当年发生的事。 估计梁王还是年轻,他那时候没怎么经历过,琨王是个糊涂蛋,跟着瞎起哄。 不过,要不是一个糊涂,一个年轻,他们也不会还活着。 平王继续闭上眼。 国运还是在承平国的。 先是有了这个皇上,又有了现在一帮年轻朝臣,个个锐气十足,个个为国民为民。 还瞎折腾什么。 只要徐家江山稳固,那就够了。 从昨天早上折腾到现在,既然皇上身体好转,留在宫中的大臣们也能一一回家。 只有林婉芸还不能走,她要守在内殿当中,时刻观察皇上的情况。 太子徐九祥亲自送的纪炀,还道:“母后会照顾好林娘子,你放心吧。” 纪炀点头,不过还是往后看了看。 他相信婉芸的聪明,也相信她的能力。 可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等纪炀出宫,看着已经大亮的天,再看看热闹的街市。 这一晚上的事,外面大多百姓并不知晓。 其实知晓也没什么,对他们而言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变化,该吃饭该吃饭,该睡觉睡觉。 也该如此的。 平安跟车夫都在外面等候。 他们显然万分紧张,更知道了皇宫里面发生什么。 托孤。 治病。 阻拦宗室。 每一件事都惊心动魄。 纪炀朝他们笑笑,又等了等林大学士。 林大学士到底年老,折腾许久后,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他的孙儿林启自然寸步不离。 林大学士跟林启看向纪炀,笑着道:“先回去吧,等皇上醒来,自会召见。” 话说回来。 纪炀这会还在被禁足啊。 虽说被皇上召到皇宫托孤。 但真的还在被禁足! 纪炀拱手行礼,看着林大学士上了马车,自己也回家。 回家还不能休息。 家里还有许多事等着料理。 趁着这次的事,一次处理干净了。 不出意外的话,等皇上这次醒来,整个汴京的天都会变。 但到底变到哪种程度还不好讲。 他必须先把家里收拾利落。 纪炀又看看宫门,吩咐平安道:“回伯爵府。” 此时的伯爵府外面还有重兵把守。 只是这些兵士见了纪炀全都万分客气。 宫里的事不是秘密,随着第一波出宫的大臣们,已经传遍整个汴京城。 能在汴京当兵士的自然有些消息渠道。 纪炀夫妇两个,以后绝对是整个汴京圈里的座上宾。 被皇上托孤! 小知县 第328节 还救了皇上性命! 无论哪一条,都能让人恭敬行礼。 只是皇上到底还没下令让他们离开伯爵府,也只好在这守着了。 纪炀笑:“吩咐厨房,给兵士们准备热汤热食。守在这快一天,也累了。” 领头兵士称谢:“多些纪大人。” “好说。” 纪炀迈步进了伯爵府。 此时的伯爵府已经不再慌乱,反而充满欣喜。 主要下人们充满欣喜。 不到两日时间,先是伯爵府被封,然后大公子被喊到皇宫,再之后传来大公子很得皇上信赖,大娘子更是救了皇上。 以后的伯爵府,还有谁敢惹? 之前家里二公子咒骂那些话统统不作数。 家里还是要靠大公子啊! 如今伯爵府的下人都是婉芸跟王伯安排,自然向着纪炀。 再发生这种事,更是殷勤无比。 纪伯爵甚至都有些殷勤。 但他也知道自己跟大儿子的关系,根本不往上凑。 谁料纪炀却主动去了纪伯爵的院子,直接对悠闲自在的伯爵老爷道:“三日之内,带着你的小妾离开伯爵府,住到城郊庄子里去。” 不等纪伯爵开口,纪炀继续道:“你若不搬,那我替你搬,还替你雇些守卫。” 意思是,自己搬的话,还能去庄子稍稍享乐。 纪炀帮他搬,那就是软禁。 纪伯爵当然不同意。 从汴京城到汴京城外庄子? 他一个堂堂伯爵老爷,从自己家里被赶出去? 更是卷铺盖走?! 纪炀坐下,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道:“你侧室哥哥,勾结宗室,证据确凿。” “连带你的侧室也有牵连,更不用说你庶子。” “如果你不走,爵位也好,体面也好,富贵也好,明日便会消散。” “等皇上清算宗室,你猜我会推一把,还是拉一把?” 全在他一念之间。 纪伯爵到底不是傻子。 他向来精明利己,自然想明白其中利弊。 纪炀直接起身,纪伯爵直接道:“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要是不帮忙隐瞒这件事,你又会好过?” “爵位被夺,对你有什么好处!” 纪炀头也不回,直接道:“伯爵而已,我也没看上。” 他若想要,早在收回古博城的时候就能有爵位。 纪家爵位被收回与否,他可不在乎。 再说,凭他自己,难道还没本事再挣一个? 不过估计也不行,文官不能封王侯,这是惯例。 但讲再多,他不在乎,纪伯爵肯定在乎,他只要想保住爵位,一定会从这里搬走。 那就彻底清静了。 纪炀不在意的东西,纪伯爵也好,庶弟纪驰也好,全都珍惜异常。 他被软禁的时候,庶弟生母的哥哥,也就是户部左侍郎已经跟宗室勾结。 想要趁他被皇上罢免官职的时候,直接狠踩一脚。 如今不仅希望落空,还跟威逼皇上的宗室勾结,后果可想而知。 纪炀根本没去偏院,甚至让人放松偏院的守卫。 等到晚上的时候,果然不出纪炀所料,纪驰母子二人,甚至没有带上他娘子,已经收拾细软逃跑。 跑就跑吧。 跑了才好抓,更好定罪。 纪炀只让人在后面远远跟着,等皇上处置完宗室,再下令将他们抓回。 做完这一切,时间已经到夜晚,纪炀坐下来喝杯茶。 小云中小白鹤也已经去休息。 他们跟着提心吊胆许久,算是两天都没合眼。 纪炀在等消息,等皇宫的消息,等皇上的消息。 宫中经此大变。 连太子徐九祥都有些变化,态度开始强硬。 那皇上呢? 依照他的性格,又会怎么样? 昌盛四十二年三月十六,亥时。 清晨用过药的皇上渐渐好转,上午吃了饭食,睡睡醒醒,中间起来吃过半碗粥,又喝了几次水。 终于在晚上九点左右的时候,皇上彻底清醒。 醒来的时候已经能坐起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皇上醒来后并未召见林大学士或者纪炀,只传了一个命令。 琨王,梁王,以及子女孙辈往下,六代之内。 皆处斩。 即刻行刑。 第130章 昌盛四十二年三月十七开始, 直到盛夏来临,汴京朝堂几乎不见宗室身影。 以往嚣张的琨王, 梁王两派一干人等全都斩首, 连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 倒是长公主一脉,因为操持长公主葬礼,并未跟着闹事, 子孙大部分得以幸免。 剩下便是平王的人,但平王年长,他的儿子也已经五十多, 全都在家安享晚年。 再之后,就是些偏远宗室, 赶在四月份的时候, 还参加了今年的科举。 竟然还中了几个。 这些偏远宗室之前也没有跟着闹事, 全都老老实实在家备考。 他们本以为发生那么多事, 今年科举可能要没了。 谁料身体好了许久的皇上一边杀宗室一边科考。 两手操作让许多年轻朝臣似乎见到这位帝王年轻一面。 甚至连长公主, 皇上唯一的胞姐葬礼,还能办得很是体面。 也只有长公主了, 其他宗室可没这么好的运气。 宗室被血洗。 朝堂却不像以往那般唧唧歪歪。 没人敢指责皇上大开杀戒。 他们都要逼死皇上了, 甚至在皇上用新药的时候, 还要硬闯殿门。 若不是纪炀为首的官员们拦着, 谁知道这些人会做什么。 宗室这群人,死有余辜。 再说皇上只清算闹事的人,又不是全都杀完了。 跟着宗室闹事的自然也没放过, 全都按照罪责轻重徒刑流放。 这些人当中,有一个人不太一样。 这人姓纪, 叫纪驰。 当年的神童。 原本要参加第三次科考。 但终究是不能如愿了。 他对今年的科考近乎有些执念。 前两次都没考上, 让他一直觉得都是纪炀的错。 以为今年纪炀树敌那么多, 肯定不敢暗中动手脚,他舅舅也去寻了宗室,今年的科考一定可以的。 结果呢? 小知县 第329节 结果皇上没死,纪炀夫妇立功。 那会纪驰的生母梅夫人就知道,他们必须要走,马上走。 政变失败了,他们全都押错宝,只能走。 抛下妻儿,母子两个离京,原本以为一切都很顺利,等被抓捕的时候,纪驰跟他生母还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等抓捕的护卫清清楚楚说了他们走过什么地方,吃了什么东西,几时吃的。 这时两人才明白,他们一举一动,都在人家掌握当中。 纪驰的舅舅,户部左侍郎自然也被抓住,他直接跟梁王联系,清算的时候怎么少得了他。 这位甚至跟着最边缘的宗室同一批处斩。 汴京城血流成河,无人敢问。 这位左侍郎自然是恨的。 他最初只是个普通进士,等着授官外放,带着妹妹参加宴会的时候,察觉到当初还是侯府世子纪伯爵的眼神。 武侯的儿子,谁不眼热。 等知道世子跟他夫人不合,甚至带了仇视时,左侍郎做出了自以为做正确的选择。 他把妹妹送到这位世子身边做了侧室。 翰林院的同僚都惊讶于他的无耻,可外放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察觉。 身为武侯的儿子,想要打通关节再简单不过,一句话的事而已。 虽说之后武侯去了,侯爷世子变成伯爵,那也不错。 毕竟正室生的儿子被纪伯爵厌恶,反而自己妹妹的孩子还算喜欢。 那时候左侍郎就知道,他的外甥很有可能继承爵位! 人算不如天算。 谁知道放出汴京的纪炀,会有如此才能。 在纪炀做出成绩之后。 户部许多事情便交给右侍郎,户部尚书不想跟纪炀有矛盾,何必因为一个侍郎跟人家较劲。 他这个左侍郎做得越来越憋屈,越来越苦闷。 现在好了。 不苦闷了。 马上就要斩首。 他身边几乎都是借机闹事的宗室跟朝臣。 听着上面冷酷无情地宣判,身边一颗颗人头滚落。 户部左侍郎想到自己刚中进士的模样。 这会那些新科进士们,应该刚在翰林院安顿好吧。 翰林院里。 今年的新科进士们格外安静。 他们从到汴京赶考,一直到现在,在汴京经历了无数的事,件件都让人害怕。 发生了那么多事,科举竟然还能照常? 更是让人心惊。 所以今年的新科进士们格外小心,格外沉稳。 让翰林院的老人都感慨,果然经历的事情多就是不一样。 但今年的新科进士们,跟之前很多进士不同,没想去什么富裕地方外放。 想的只有一件事。 怎么才能让纪炀纪府尹注意到他们,然后被他选去做事! 不仅因为纪炀在这次宗室政变中立功,更因为他本人啊! 当然,也不是所有进士都这么想,还有一部分还是带有微词。 “他纪炀从未经过科举,你们就这么信服?要知道他可没读过几年书。” “没读过几年书怎么了?你要是做事,能有他厉害吗?” 这两种争论一直都有,前者一般都是世家子弟,后者则是普通考生。 他们的话自然没人在意。 如今朝堂上最热门的话题,还是宗室。 虽说不敢多聊,但他们的事情又不能忽略。 从三月到五月份,闹事的宗室跟官员已经死得七七八八,朝中风气一整。 不仅如此,虽然皇上身体依旧不好,但咳疾已经好得差不多。 如今虽然虚弱,那也是衰老带来的虚弱,没有病痛折磨自然好很多,再加上太子渐渐上手。 所以朝堂各项事情,处理得竟然比之前要快了。 下朝后,纪炀接了给皇上看诊的娘子离开,林婉芸在路上道:“不少人家问我要青霉素,听过情况之后,都默默走了。” 用现代的话来说,这会的青霉素跟开盲盒差不多。 如果不是皇上实在危急,他们也不会拿出来。 如今有个好结果,那是他们运气好。 谁也不能保证一直运气这么好啊? 所以那些想请求医药的人默默离开。 这事说完,林婉芸又问:“皇上还是没找你单独说话?” 讲到这,纪炀都有些无奈:“是啊,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想法。” 说是不知道,夫妻俩还是对视笑笑。 托孤托一半这种尴尬事,他也没办法的啊。 事情还要从三月十六那日说起。 皇上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杀琨王,梁王满门。 这点也不意外。 用长公主的病气死皇上,还试图扰乱治疗,这已经足够帝王震怒。 更别说,皇上只是病危,这些人就已经想要欺辱太子,欺辱皇后。 若他死了,那他们还不蹬鼻子上脸。 没有一个皇上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所以他醒之后,整个汴京便看到帝王震怒之后的模样。 等命令下了,林大学士自然被召进宫,纪炀也被喊了过去,但始终没有单独说话。 反而是纪炀跟太子单独见了不少面。 可想而知,这也是皇上授意的。 纪炀心里略略明白。 皇上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已经不要求自己忠君,只要跟太子关系好就行。 不得不说,皇上的做法确实让他对太子狠不下心。 一个勤勉客气还有良善的君主,打着灯笼都难找。 这位中兴之主,却是个好皇帝,好丈夫,好父亲。 经历那么多事,纪炀自然官复原职,地位直接比肩文学士。 他认的弟弟江云中也重新回到太子身边,他们两个小孩倒是关系真的好。 小白鹤跟着林婉芸继续去国子监读书教学。 不过林婉芸如今的地位自不用说,找她看诊的人能排长队,每隔三日还要进宫给皇上看诊。 那青霉素的实验也在皇上授意下继续研究,更带了几个御医当助手。 其实经过这次的事,林婉芸对青霉素的掌控有些心得,说不定以后真的可以正常使用,甚至可以注射使用。 这点还要看外乡人卡里回国之后,把他们那边的医书带过来。 现在五月上旬,耽误一段时间的卡里出使队伍也已经准备就绪,皇上那边自然允准,他这次死里逃生,已经摒弃很多东西,更不排斥纪炀这些新奇想法。 一直跟在卡里身边的小吏俞达,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被任命为汴京使臣之一,出使卡里所在的圣属要帝国。 其实跟着纪大人到汴京,他和卡里一直在汴京吃吃喝喝,过得轻松自在,当然也没忘了学语言。 这会能代表承平国出使,更别提多高兴了。 这些人当中,最不高兴的竟然是要回国的卡里本人。 在承平国多好啊! 街道干净,人也和善,街上连打架斗殴都没有。 这里的食物还非常好吃。 虽说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但卡里说说自己国家那些吃食,很快就有人能做出来,味道还能符合当地人口味。 这让卡里乐不思归。 提起回国,竟然有些不想去? 等纪炀告诉他,如果他带了承平国的奇珍异宝回去,那他们国王肯定会把他们升为大贵族。 这点倒是真的吸引了卡里。 小知县 第330节 不过卡里在汴京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哦。 纪炀刚刚跟皇帝砍了几百个贵族,他可是知道的! 纪炀只当什么都没听见,赶紧送他离开才是真的。 养他那么久,两方文化要是不能交流,那就白养了。 送走卡里,俞达等人。 礼部,鸿胪寺的人看向纪炀,笑眯眯道:“纪大人,听说太子最近处理夏税的事,什么时候有空去礼部,鸿胪寺看看。” 这就是想讨好未来国君了。 想讨好未来国君,那就要讨好国君身边的红人。 也是太子如今最信赖的臣子。 三月十六那天,纪炀带着人挡着皇上寝殿大门,实在博得太子好感。 再加上这都是些年前官员,太子如今对他们很是信赖。 不怪礼部跟鸿胪寺都要客气几分。 纪炀笑:“很快了,太子督查六部,会慢慢来的。” 既然要处理政务,肯定要熟悉六部翰林院之类的事情。 纪炀说是汴京府尹,但身兼数职,其中跟着太子去各部门督查,也是项工作。 只是说到底。 自从皇上病愈,真的没单独跟他说过话。 纪炀为这事头疼。 虽然知道皇上对他已经很是信赖,但大老板不跟你私下谈话,总觉得怪怪的。 皇上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此时勤政殿里,笑着对林大学士道:“你也坐,年纪都大了,不好强撑了。” 林大学士从善如流。 两人再看看对方,都不是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不过两人现在没那么担心。 纪炀,林启等人,已经能渐渐理事。 “朕拖着不见纪炀,他可着急了?” 林大学士答:“着急算不上,但也有疑惑。” 他们两个在一起说话,那就不用打哑谜,有什么说什么。 “真疑惑,还是假疑惑。” 皇上说完,两人都笑。 自然是装的疑惑。 纪炀那样聪明,岂会看不出来皇上在慢慢切割权力,给儿子的朝堂攒朝臣。 纪炀就是率先被扔过去的一个。 林启也是其中一个,再有些官员,基本都在太子手底下做事。 虽说没有成立专门的太子内阁,也差不多了。 皇上又道:“不管真假疑惑,你私下安慰几句,只要好好替太子做事,那就行。” 这话说完,皇上还是感觉到疲惫。 咳疾确实好了。 这种不治之症能医好。 可身体的衰老,时间的流逝,纵然秦皇汉武都没有办法。 大病初愈,再加上年岁确实大了。 皇上摆摆手,让林大学士退下。 可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东西没有处理。 除开宗室,还有一脉一直藏在暗处。 宗室惹乱的时候,他们看戏,宗室被砍的时候,他们偷笑。 看似他们什么都没做,其实什么都做了。 那是比宗室更难缠的人物。 皇上忽然觉得有些厌烦。 争来斗去,竟然一件实事都没做。 但不争,不斗。 连做实事的机会都没有。 他会尽量把争斗留在自己这,好让他的孩子在没学会争斗之前,尽量留出做实事的时间。 纪炀肯定乐见其成。 宗室解决了,下一个该是谁跳出来。 皇上秘密写了封信送出去,只等着藏在后面的人出来搅惹是非。 “太子跟纪炀在何处?” “回皇上,他们去城郊看今年的麦子了。”内侍连忙道。 看麦子? 皇上又笑:“随他们去吧,布置好守卫。” 除了要在解决一批人外,还有太子的婚事同样提上日程。 皇上缓了缓身上的疲惫,继续伏案做事。 汴京城郊。 这里的水渠今年重新修整一遍,还拉来江南最先进的水车灌溉。 虽说最近半个月才用上,但效果还是很明显。 太子徐九祥惊讶道:“叶子是更青了。” “麦穗也更好看了。” 纪炀点头:“水的重要性自然不用讲。” “还有肥料也很重要。”太子接话,“之前你做出来的土化肥,也帮了大忙。” 纪炀看看如今的土化肥,笑道:“这几年化肥的发展,连我都看不懂了。” 纪炀当初只是给了其中一个思路,再加上原本就有的堆肥方法,民间更知道肥料的重要性,自己家里都在研究土化肥这种东西。 但有水,土化肥,剩下的杀虫跟育种同样重要。 虫子的危害对农作物来说也是致命的。 如果种子好一些,也能抗病害些。 纪炀跟太子已经开辟出一处农庄,带着朝中一些官员遍寻天下农人,准备成立专门的农司。 其实育种这事自古就有,专门育种的机构也存在。 只不过像太子如此重视的,那就不多见了。 只要承平国最高位的人重视,不管下面人求财还是求官,都会突飞猛进。 不止如此,遍寻良种也是很重要的。 这些太子已经派人去做。 虽说都是听纪炀建议,但他这些做法还是让朝野称赞。 堂堂未来天子为百姓一粥一饭亲下民间,是很好的表率。 纪炀自不用说。 基建跟种田,他哪个都喜欢! 汴京城郊土地,随着宗室两支尽数斩断,土地也归还给大部分百姓。 刚开始文家为首的世家有些不爽,汴京城郊可不止有宗室的土地,世家土地也在于此。 甚至不止汴京城郊,汴京外几处城镇,以及郡府州,都有他们的土地。 宗室琨王,梁王家的土地依照要求分了。 长公主余下的子孙跟仅存平王的人自然也吐出来一部分。 如今反而显得世家十分突出。 所以世家对纪炀的不满自然上升。 没有嚣张的宗室在前面,世家确实少了竞争对手,可也少了挡刀挡枪的。 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太子还是看着今年的麦子高兴。 分到土地的百姓自然也高兴,还大大缓解了边境附近因为土地产生的各种矛盾。 今年的确实比往常要好过很多。 连带着,对太子也有了期待。 纪炀自然故意为之。 皇上想让他成为太子党,那他就好好当太子党。 毕竟他们现在利益是一致的,自然顺势而为。 说起来,皇上这个当父亲的,跟原身生父简直天差地别。 纪炀他们巡查麦田的时候,还路过便宜爹所在的庄子,这里纪炀派人看守,不管他去哪都会看着。 小知县 第331节 但这位纪伯爵精明无比,知道自己侧室的哥哥跟宗室勾结,也知道自己不受当朝宠臣儿子的待见,索性不出庄子。 至于他的庶子跟侧室被流放这种事,他更是懒得管。 纪炀早看透他的性格。 若不是为了原身,为了武侯,对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到底是原身的爹,如今他跟纪伯爵的关系已经世家诟病,没必要再添些麻烦。 世家整天说他不贤不孝。 其实也没说错? 太子自然也不能理解纪炀父子之间的关系,可意外地并未多问。 其实旁人都不知道。 徐九祥是有些怕这个臣子的。 他总觉得,纪炀跟他父皇很像。 不是行事做派,是身上隐隐的气势。 像是处在同一层面的人物。 可徐九祥又知道,纪炀对他十分客气,也不会背地里搞阴谋诡计。 他不是这样的人。 整个五月,太子要么在田间地头看麦子,熟悉农务,要么跟着母后一起挑选未来皇后跟未来皇妃。 等到亲事定下,更多时间则在筹备婚事。 十月份,皇后跟两位皇妃会一起入宫。 这三家里,皇后乃是应天金家,承平国开国文臣之一的后人,皇后本人性格温和,父兄都在朝中做官,明年兄长也会回京任职。 皇妃一个是皇后娘家人,另一个则是靠向太子的武将。 这种配置,几乎把拉拢写到脸上。 但就算写到脸上,想要当皇妃的人大有人在。 文家甚至都递了名册。 只是皇上皇后并未选中他家。 太子亲事定下,应天金家的子侄党羽自然也跟太子更为亲近。 不过他们跟纪炀相处的时候,也没有自持身份,反而十分客气。 对这种有能力的人,谁会不钦佩呢。 说起金家,那是不输文家的世家大族。 有他们鼎力相助,太子的路已经被铺得十分顺畅。 现在皇上那边暂且不说。 太子身边,林家,纪炀,金家,母后娘家,被拉拢的武将一家。 剩下朝中势力,宗室已经没了声音,只要世家服软,那皇上的布局顷刻便成。 饶是纪炀,都不得不感慨,不愧是皇上,意识到自己身体不行之后,立刻能把所有事情安排得极为妥当。 这些事情里,纪炀只是个旁观者,因为他知道,此时旁观对他来说最好不过。 现在的布局里,已经是最能平衡各方势力的。 只不过不给皇上当刀之后,还挺不习惯的。 纪炀当然在说笑,朝中局势渐渐平稳,他花在基建更田地上的时间会更多。 趁着时间,赶制一批批水车发到乡里各地,来保证农作物的灌溉,再跟灌江府那边商议多养耕牛。 耕牛多了,价格就会下来,那便会有更多百姓买得起耕牛。 提高生产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趁着难得的和平时间,赶紧工作啊! 让手下都卷起来! 可纪炀隐隐感觉不对劲。 还在田地的时候,纪炀再次梳理了一下身边的人。 想到他之前说过的话,宗室没了,如果世家再服软,那朝中的局势便会瞬间如皇上布下的那般。 可世家怎么服软? 从最开始到现在,他们都在暗戳戳地做事,根本不冒头。 也就是宗室没了,才显出他们。 就连他们掌握的汴京文报如今都低调不少。 就算京都趣闻重启,汴京文报也没打擂台,他们最知道什么时候该低调的。 要是硬出头还好。 这样滑不留手最难处置。 除非。 除非有他们容不下的人? 有他们看到就厌烦,天生跟他们不合拍的人。 纪炀看向天空,忍不住翻个白眼。 谁说皇上不拿他当刀了? 只不过以前明晃晃的刀剑,现在藏在暗处而已。 世家比他们想的都有耐心,不等最后一刻,绝对不会出手。 即使他们对自己的恨不比宗室少,甚至在看过宗室的下场后,只会更忌惮他。 但再忌惮,现在也会显得平静无波,等到时机真正成熟,才会对朝堂下手。 那个时机成熟的时间,大家都懂,就是皇上真正没了的时间。 可皇上不能让他们隐忍,要挑拨他们,要让他们闹起来。 只有这样,才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为儿子解决这些人。 一个不冒头的潜在危险,怎么才能挑明呢。 当然是。 钓鱼执法。 纪炀这会不是刀剑。 他是弯钩。 纪炀看看旁边认真观察田地的太子徐九祥。 你爹。 真是好样的! 怪不得最近那么平静! 怪不得皇上都不见他! 不见他的原因,既是把他推向太子,也是表明疏远,好挑拨稍稍浮躁的人开始动手。 如果不出意外,很快他娘子也不用去皇宫看诊了。 一步步下来,他这个弯钩总能钓到大鱼。 皇上这一招,只怕林大学士都没想到,否则再怎么样也会给他透露消息。 这也太狠了。 纪炀好气又好笑,他拿准皇上为了太子不会管他,皇上也拿准他为了百姓会忍下当刀剑鱼钩。 更算准,就算自己知道要当鱼钩了,也会让事情顺利进行。 毕竟天天出来看田地,他跟太子都知道,宗室侵占土地,世家就不侵占了吗? 太子私下都跟他说过土地兼并问题,皇上会不知道? 纪炀这会只能仰天长叹。 不过有些希望皇上可以再撑久一点。 有这样的皇上在,他跟太子才能专心倒腾农具,倒腾种子。 徐九祥看着纪炀叹口气,好奇道:“怎么了?这批农具有问题?” 农具没问题,你爹有问题。 这话也不好直白说,皇上的心思连林大学士都没说,何况这个傻白甜太子。 纪炀道:“没事,只是想到要快些发下去,汴京府周围几个州,应该都需要先进的农具。” “还有召集过来的农人,年底陆陆续续都能到吧。” 太子点头,笑道:“诏令已经发下去,相信天下有识之士都会过来,到时候农司就能真正组建起来。” 来到田间,他才知道百姓平时的疾苦。 走到坊市码头,更知道普通百姓的生活。 这让他想到宗室奢靡时,总有些愧疚,怪不得当初京郊院子开放,会让那么多百姓愤怒。 当时的他还有点不理解,如今全都明白了。 他更知道,宗室没了,还有世家。 在给京都趣闻投稿的时候,徐九祥便了解过汴京文报跟京都趣闻之间的“恩恩怨怨”,作为太子,他知道的肯定更多一些。 等跟纪炀熟络起来,再认识京都趣闻主编晁盛辉,里面许多内情单看看就明白。 小知县 第332节 说宗室可恶,这世家不遑多让。 不过世家里面也有不同,像如今在潞州的韩家,应天金家,以及京都有几户清流,那是不同的。 但文家,国子监主簿一流,还有嵩山书院流派,则有些微妙。 那嵩山书院周围万亩田地,都是书院所有,以前自然不是的,可时间一久,就都是他们的了。 作为有名书院,当地官府还敬重,收支税收含糊不清,几乎都给过去。 再有各地官学,之前讲到官田的时候,说过官田也分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给官学的田地,叫做学田。 这些学田的收入都应该给到各地官学,用于教资。 但实际情况如何,太子心里已经有数。 不止田地。 各地上学的名额,以及想要进入官学多收的费用,还有些严重的,只论银钱不论学问。 那收上来的学生可想而知。 说句有点冒犯纪炀的话。 还有些同样不上学,想办法钻空子,从官学上来,进到国子监,再通过国子监的考试当官。 都可以使银子。 天底下那么多认真读书的人,会出几个纪炀? 大多能像徐铭之流,已经是谢天谢地。 而这些人又大多数是世家子弟,不管官场出了什么问题,都会官官相护,欺上瞒下。 偶尔有想出头的,会被他们联手按下。 太子从小便有无数夫子,再有这几年皇上亲自带着学习政务,自然明白如今看着还好,但让他们肆意妄为,那时候再想管便难上加难。 宗室已经给了他太多教训,对世家上面,太子自然无比谨慎,更多了些纪炀跟皇上都看出来的强硬。 纪炀对此竟然有种养成的快乐? 玩笑归玩笑。 想明白皇上的心思之后,纪炀便在思考一件事。 怎么挑事呢。 既然他是弯钩,他要钓鱼。 怎么才能快点钓起来? 早解决早完事! 而且皇上的身体,只怕不能再拖。 依照这位皇上的手腕赶紧处理完这些麻烦,对他跟太子登基之后都会很好。 皇上拿他当鱼钩,他又何尝不想让皇上快刀斩乱麻。 虽说两人一直没有私下见面。 但在第二天上早朝时,纪炀直接建议国子监改革时,皇上跟纪炀对视一眼,已然隔空达成某种默契。 国子监改革? 纪炀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纪炀道:“教化之道,学校为本。” “微臣外放多年,见过许多官学,亦见过许多夫子。” “夫子大多勤恳,然收入微薄,更见过许多学子,因家贫无法入官学,更无法支付所需费用。” “学校储才,却不能让有才者进入学习,岂不是失了官学的本意。” 总结起来两点。 让家贫的学子可以进入官学深造。 提高官学夫子的待遇。 这两项一提,直接让国子监的人脸色大变。 他们把持国子监以及下面官学多年,谁能进官学,谁能进好学校,谁又能进到国子监里面,全都有自己的一套章法。 你纪炀张口就要改? 凭什么? 其实讲道理,纪炀之前没想这么着急。 这不是收到皇上的隔空暗示,要好好做这个鱼钩。 再者,这会提这个要求格外合适。 就算这些人知道,他是故意挑起争端,那他们也不得不接招。 以世家的角度。 知道纪炀故意在挑衅他们,故意拿敏感的国子监官学来说事,他们能不回应吗? 不回应的结果便是纪炀兵不血刃,达成自己的目的。 回应的话,直接进入圈套,开始正式跟纪炀周旋。 只要被纪炀拿住错处,又或者让皇上找到由头,他们这些人的下场谁也不好说。 都知道皇上要削减他们的势力,好给太子铺路。 知道又怎么样? 看着纪炀动他们手里的权力吗? 纪炀,真是无比狡猾。 更是无比大胆。 在这些人当中,已经有人暗戳戳起了杀心。 派刺客去杀,谁又能抓到把柄。 人要杀。 可杀之前,他这些年的“清誉”“官声”先毁了再说。 文学士抬头看了纪炀一眼。 国子监主簿则直接对视。 国子监最大的官员祭酒则微微睁眼,他看起来老态龙钟,轻易不说话。 但纪炀这一开口,让他都抬头看了看,随后轻蔑笑笑。 竖子无知。 真以为他们如同宗室一般? 纪炀看着他们各自表情,嘴角却勾起坦然的笑。 他就算当鱼钩!也要当自动巡逻的鱼钩! 逼着鱼儿自投罗网! 朝堂刚平静没多久,被纪炀这几句话打破。 让贫家子弟更容易上官学。 提高官学夫子待遇。 说起来简单,可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每处官学接收的学生都是有限的,有才的进去了,必然会挤压权贵的名额。 每处官学都有自己的官田,朝廷基本不会再拨用银钱。 等于说学校长官要把自己的利益匀出来,分给自己底下的夫子。 说起来既理想又天真。 动的全是同一拨人的蛋糕。 但相对的,又是给贫家子弟机会,又给底层夫子提高待遇。 这两者肯定会快速响应。 这又是一场贫与富的对决。 皇上看着纪炀舌战群儒,心里既复杂又好笑。 想必纪炀在想到自己拿他当鱼钩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如何在当鱼钩的时候获利。 纪炀大可提出其他想法。 但皇上利用他时候,他又何尝不能利用皇上收拾世家时达成自己的目的。 皇上要收拾世家,纪炀想把世家手里的权跟利分下去。 还是同样的道理。 他们两个目的不同,却总能在这件事找到平衡达成一致。 皇上算得准。 纪炀何尝不是。 若说之前的皇上还担心,但想到儿子的品行,想到纪炀的品行。 虽不知几十年后如何。 可这样发展下去,竟然是君臣相得的局面。 下面吵吵嚷嚷,皇上到底有些疲惫。 不过再疲惫,也要撑着处理完这些事。 否则留下皇后跟太子,他如何都睁不开眼。 小知县 第333节 如同纪炀夫妇给出的新药。 他知道吃了会死,也会试上一试。 若这个魄力都没有,他这四十二年的皇帝白当了。 昌盛四十二年六月初十。 在纪炀刻意挑起国子监火气的情况下,成功在朝堂上大吵一架。 纪炀这边的吵架选手有纪炀本人,有前纨绔井旭,报纸主编晁盛辉,以及刚当上见习进士被人死死按住少说话的颜海青。 更有暗戳戳一句话噎死人的林启。 连新科状元,也就是那个振臂高呼的补丁书生也加入其中。 再有几个武将“恶声恶气”吓唬人。 另一边阵容同样豪华。 本就能吵架的国子监,一通之乎者也听得人脑瓜子疼。 再有御史台也在往上凑,还有世家官员。 更有国子监主簿从国子监祭酒那学来的一句话。 “纪炀,你自己没科考过,竟然还在指点为了科举储才的学校?” “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可笑!” 场面安静下来。 不知谁先笑了下,被纪炀看过去,瞬间收声。 可一些窃窃私语还是传来。 “纪炀都没读过几天书,怎么还指点起官学了。” “是啊,听说他最喜欢气夫子,不知多少夫子都被气跑了。” “本身就是捐班来的,还真以为自己多厉害。” “抨击别人以权谋私,他呢?有本事这买来的官别做了!” 这些声音并未影响纪炀的一丝一毫。 国子监祭酒微微皱眉。 难道纪炀已经想到,他们会从这方面下手? 一个没读过书,买官的人。 是没有资格对学校指指点点的。 可这本就是他临时想的应对之策。 总不能纪炀在提出那两个改革方法的时候,早就预知他们会如何反驳? 若真如此。 会不会落入纪炀的圈套? 国子监祭酒心道不好。 可朝堂的场面似乎已经被控制住。 明显他们这边的人占了上风。 毕竟纪炀没读过书是真的,没科举过也是真的。 就连他身边的人都没法反驳。 这几乎是纪炀完美官声的唯一瑕疵,更是致命瑕疵。 谁都可以提出改革官学,唯独他,没有资格。 井旭有些着急,他这种兵部的人还好说,荫封的也好说。 唯独买官,怎么也辩解不了。 林启跟颜海青同样皱眉。 晁盛辉却想到什么,看向纪炀。 朝堂上众人,都以为纪炀要败了,殊不知两封书信正一前一后到达潞州。 准确说,是到潞州下扶江县韩家韩潇手中。 前一封是皇上所写。 后一封为纪炀所写。 目的竟然一样。 韩潇韩家主! 快来汴京! 救救纪炀! 你可是他的老师啊! 你最知道他有没有学问! 韩潇深深叹口气,他就知道,纪炀怎么会放他安心回潞州。 在这等着他。 可这一趟又不得不去。 好不容易在家安生快一年的韩潇,继续哭丧着脸收拾行李。 比行李更重要的,还有纪炀这么多年来的文章。 从在扶江县时,一直到纪炀当上灌江府知府,再到纪炀回汴京。 这么多年的文章,一篇篇积累下来,已经是可观的厚度。 里面文章内容更是五花八门。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跟着他学习多年的纪炀,绝对不是胸无点墨,更谈不上不通文墨。 以他的文章水平,考进士都没问题。 叹着气的韩潇出发速度比之前都要快。 毕竟要去救命。 可谁能害得了纪炀? 皇上都给他写信让他过去帮忙,纪炀还会出事? 纪炀确实没什么事,顶多被人换着法的笑话赐墙及肩。 特意用赐墙及肩这种表示没有文化的词,来笑话他没有文化。 这些读书人的嘴,是真毒啊。 纪炀啧啧几声,韩潇到底什么时候来,快来救救他。 第131章 朝中不少人都在说纪炀自食恶果, 明明自己根本没参加过科举,竟然对科举的事大放厥词。 从而引来现在的笑话。 纪炀如何当官, 如何买官, 小时候如何不想上私塾的消息也从汴京文报不胫而走。 中间还夹杂着他把他爹都送到庄子上,如今独占伯爵府的“贤孝”事迹。 这些事可以说让人大跌眼镜。 跟纪炀以前的官声完全不符。 消息传到汴京府衙,传到伯爵府, 这两个地方的官吏跟下人反而一点也不着急。 什么? 骂我们长官,骂我们主人家? 自己想想,你说得占理吗? 可以说这些消息丝毫没有动摇跟纪炀亲近人的心。 反而心里都明白, 这是世家出手了。 国子监头一个站出来。 谁让纪炀开口要改革的就是他们那。 不过各地官学的反应倒是微妙。 各地官学长官不愿意分出利益给自己任地夫子。 可到底还是夫子更多,他们的意思很明显, 能让生活条件提高点? 这谁不愿意? 两者相抵, 倒是只有汴京国子监统一口径反对纪炀说的两件事。 贫家学子入学?可以, 按照之前的做法就行, 只要你成绩足够优秀, 谁会不要你? 别的学生都能勤工俭学,凭什么你不行。 格外优待? 天将降大任, 必然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话当然不会说这么明显, 可意思是这个意思。 给底下夫子待遇? 小知县 第334节 可以, 再商议。 成年人的再商议, 那就是委婉拒绝的意思。 按照现在大多数人的看法。 纪炀提的这些事情,原本就很难办,几乎动了国子监的根本利益。 再加上他读书确实不多, 也没走过正统科举,他提这件事实在不合适。 他好友颜海青提这事都比他提靠谱。 颜海青好歹是个进士! 反正纪炀在这事上, 怎么看都不占优势。 加上他刚提这件事没几天, 皇上便说他家娘子不用去宫里看诊, 像是冷落不少。 再加上私下传的消息,说皇上醒后,纪炀还未被单独召见过,这事之后,更是见得少了。 此时的国子监内里。 这里坐着几个世家长辈,还有国子监祭酒,国子监主簿,以及几个官员。 仔细看的话,角落里还有文家人。 这文家人虽然在最角落坐着,但没人敢轻视。 “皇上原本就忌惮他,瞧他说的那些话,丝毫没把朝廷放在眼里。倒是想为万民做主。”国子监主簿撇嘴,“为万民做主固然是好事,但他实在不该如此强硬。” “还有长公主的死,虽说是意外,可到底跟纪炀有关。” “对啊,如果没人挑出来,长公主还是尊贵体面的皇上胞姐,如今这结局,跟纪炀脱不了关系。” “皇上对长公主的宽容大家都看得明白,出了这事,怎么可能不心痛。” 这些人讨论一圈,琢磨出点意思。 纪炀锋芒太露,在朝堂上拿着法家的东西胡说一通,没有一个皇上能容忍此事。 救了皇上又如何,这种意图动摇国本根基的,只怕皇上早就想处置了。 现在皇上病好,明显要动一动他们。 世家日子不好过,难道纪炀日子就好过? 世家这些时日都不出来说话,纪炀倒是跳出来。 不过他们不认为看着皇上处置纪炀即可,他们肯定会推波助澜,让纪炀先名声尽毁,接着再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人的讨论到国子监祭酒跟文学士耳朵里,两人皆是一笑。 哪有那样简单。 看着太子跟纪炀的亲热样子,便明白皇上没有真的厌弃纪炀。 皇上对太子有多好,他们这些人最是明白。 皇上不喜欢纪炀,也不见得不喜欢他们。 之前宗室在的时候还好,现在又到世家。 祭酒看向文学士,见他神色淡然,笑道:“咱们两家在的时候,还没徐家江山。” 文学士这才抬头,认真道:“祭酒大人不要乱说,如今盛世太平,你我也是不愿万民有难的。” 这倒是真的。 即使他们侵吞土地,也爱好清雅。 到底会有那么一点底线。 只是他们有,不代表下面的人也有,能不能管教好下面依附他们的家族,也是个极重要的事。 “咱们这几家,最近务必要清查自家以及依附的各家。”文学士道,“万不能留一丝把柄,宁可多损耗些银钱,也不可让纪炀找到错处。” “还有,纪炀的名声,不就是土地,田税,道路,水利积攒下来的。” “你我两家难道不能做?” “世家做起这些,可比他们要顺手。” 毕竟他们手底的人脉路数可是不少。 如果做起事来,只会比纪炀那边还要热闹。 只是有一点不爽。 这似乎是被纪炀裹挟来做。 若不是纪炀,他们也不用大出血。 如果想要拉下纪炀的名声,那就不能让他一枝独秀。 他做的那些事确实不好抹黑,但只要不那么突出,这名声也就很快会被拉下来。 所以他们一边质问纪炀科举资格,当官资格,一边要跟纪炀比这谁对百姓好。 到那时候,百姓也不会只看着他,不会只把他当英雄。 世家下令自我清查,再去做修桥铺路修建水渠的好事,速度其实比一般官府通知还要快。 中原王朝很多乡里的水渠水利,其实大部分依靠的都是宗亲势力,世家在下面的耕耘自不用说。 现在六月份,田地收获之后,就可以减免田租,甚至不用减免,只要不多加派,足够当地百姓感激涕零。 趁着农闲的时候,各处的破烂浮桥,以及泥泞道路,统统都有所动作。 得到好处的百姓乡亲肯定高兴,被逼着出钱,逼着少收田租的世族则暗骂纪炀。 全都期盼着纪炀赶紧下台,他们也就不用做这些事了。 有时候确实要卷一卷,卷一卷自己,顺带着便卷了对手。 世家能绵延百年千年,自有自己的智慧。 他们不能像皇家宗室那般硬碰硬,这种软刀子对纪炀才有用。 时间到七月初。 各地不过开工一个月,汴京文报已经对世家各族大肆夸赞,目的只有一个。 纪炀又不是独一份的好官。 他做的事,各家也在做啊。 只不过各家不愿意张扬而已,不信的话你们去问问。 看看各地情况? 可话说出来。 只要纪炀今日倒台,那现在做的一切事情,他们都会立刻停手,继续躺在吞并来的土地上享乐。 纪炀对这些心知肚明,也看出世家跟国子监确实要更高明一些。 世家开始做利国利民的事,拉下他的名声,削弱百姓对他的推崇。 国子监抓着他官职来路不正的事情不放,攻击这个弱点。 这确实比宗室厉害太多。 一定要形容的话。 宗室便是蛮干。 世家在智取。 如此两股势力较劲,皇上那边乐见其成。 估计恨不得他们再努力点,再比一比,开始真正的“官声”竞赛。 想要好官声,就要对百姓好,对百姓好那就是他们要让利。 只要百姓稳固,徐家江山便稳固。 这是一个没什么人受伤的世界。 可大家都知道。 这种好景象不会持续太久。 纪炀一旦落败,如此大好情形立刻化为泡影。 一个纪炀。 竟然能搅动整个承平国。 作为纪炀本身甚至跟皇上一样,想替世家鼓鼓掌。 撕,快点撕,撕得再响亮点。 官声不官声的,这算什么。 七月初三,急急忙忙赶来的韩潇,以及韩家几个子弟终于到了汴京城。 他们这一路上算是风餐露宿,总算赶到汴京。 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纪炀。 韩潇如果不是顾及礼仪体面,甚至想翻个白眼。 纪炀啊纪炀。 你这人怎么天天算计我! 他要从古博城离开时,纪炀答应的极为痛快,他就该想到是个骗局! 纪炀那人的心思,估计早就想到有朝一日还要他过来帮忙。 而且直接到了汴京。 说实话,就算皇上跟纪炀不写信,但这些消息传到潞州,韩潇也会亲自跑一趟。 只是不会像现在这般无奈。 小知县 第335节 来汴京的路上,韩家人便发现沿途不少县城村落,都在按照纪炀的方法减田租田税,更要修水渠普及化肥等等。 稍微一问,便有人说是朝中文学士牵头,带着世家们做的。 还说,世人都夸纪炀是个好官,文学士他们也是啊。 更说纪炀是买官来的,不如文学士他们官位来的正当云云。 这些话太有指向性,韩家人稍微想想便知怎么回事。 他们所做的事,看似跟纪炀无关,其实都跟纪炀有关系。 这些利国利民的事,韩家不会阻止,纪炀更不会阻止,即使这些事会对名声有损,但纪炀向来不在乎这个。 所以韩家五人到汴京的时候,心里对纪炀更多了担忧跟敬佩,半点升不起其他想法。 毕竟谁能看着自己名声越来越差,反而如此淡然? 韩家到汴京,纪炀亲自来接,一路把韩家几人接到伯爵府,韩潇头一个发现不对劲。 依自己跟纪炀的关系,他家用得着严阵以待? 还是说另有其他客人? 韩潇能当韩家家主,本就厉害,又做了几年古博城的城主,更是敏锐。 等纪炀把他引荐给当朝太子徐九祥的时候,韩潇更是无语看向纪炀。 你没事吧? 没事吧? 我千里迢迢过来,是给你洗刷文盲的称号! 你呢! 纪炀给徐九祥使眼色,太子果然从善如流,语气带着真切的欣喜:“您就是古博城的城主,韩家家主,韩潇韩先生吗。” “久闻大名,孤心向往已久,如今终于见到本人。” 在太子旁边的金家大公子,也就是太子未来的大舅哥道:“韩家书香门第,世家豪门,先辈著书无数,更出过无数书画家,诗人豪杰,我等如今还在瞻仰韩家先辈的佳作,实在敬佩。” 金家大公子也是个有趣的人,跟林启比少些笑眯眯的狡诈,可聪慧程度不相上下。 刚到纪炀家里,就被一阵吹捧,韩潇只得回礼,他本就不是个强硬性子的人,人家客气,他自然也客气。 纪炀倒是在旁边没什么话说,韩大夫这次也跟着前来,在跟林婉芸讨论青霉素的事。 纪炀看着他们寒暄,最后轻咳道:“来都来了,先吃饭吧。” “你们这路上肯定辛苦。” 韩潇皱眉:“你的事?” 纪炀摆手:“不打紧,清者自清,再说我也确实没科举过,也是买官来做。外面骂得没错。” 听着这话,仿若不在说自己一般。 但在场的众人,谁不知纪炀的本事,谁不知道他心怀天下。 如今下面轰轰烈烈“为民请命”为百姓减轻负担,还不是因为他。 说来好笑,因为他,许多人的日子才好过些,反而名声更差了。 见纪炀是真的不在意,韩家人略略洗漱,便被拉着吃饭说话。 这桌上,太子徐九祥,金家长子,林启,纪炀,晁盛辉,井旭,颜海青。 再加上林婉芸,映月郡主,再有颜海青的娘子。 韩家来的五人分别是韩潇,韩大夫,精通算术的韩松康,再有两个韩潇的子侄辈,看着不过十三四岁。 最末尾是江云中跟江白鹤。 他俩在潞州扶江县的时候,就跟着蹭饭,今日也不例外,到底是自己家,他俩肯定不客气。 这一桌子人,最小的十三四。 最大也就是金家长子,今年二十九。 都是极为年轻的青年才俊。 徐九祥是个好脾气的,除了耳根子软点,面软点,没什么坏处。 高位都如此,下面自不用说。 纪炀特意把韩潇安排到徐九祥身边。 以韩潇的性格,怎么会不喜欢这样的未来君主。 韩家骨子里透着怕事,不想仰仗君威脸色。 人家徐九祥又是和和气气。 而且满朝青年才俊过来给韩家接风洗尘,这份体面,朝中找不来第二人。 就算如同韩家这样淡泊名利的世家,心里也是感念君主的看重,君主对他们的好。 此时的宫里,皇上跟林大学士还在勤政殿里,林大学士笑着道:“让韩家过来,是给他洗刷罪名,他倒好。” 皇上也笑,不过摇摇头:“何其有幸。” 何其有幸,在他们两个老了的时候,有个纪炀出现。 世家用修水利修道路减免田租来跟纪炀对抗,是他们俩微微吃惊的。 但更让人吃惊的是,纪炀原本可以从中作梗。 可他只是看着世家用这些东西来污损他的名声。 当官的,要么为财,要么为名。 也就是纪炀了。 看着世家热热闹闹做事,甚至暗中传消息,说他们做得不如纪炀,哪哪还有缺失。 这消息一出,世家肯定开始找补,只恨不能一蹴而就,直接比过纪炀的功绩。 皇上还略略算了算:“他们这次也是大出血了。” 这都是实打实需要银钱人力才能做成的功绩。 对人力还不能苛刻,否则得不偿失。 拉下纪炀的名声,耗费他们不少金钱精力。 林大学士对此是有担忧的,那些人肯定会把账记到纪炀头上。 只是见纪炀对此毫无顾忌,让他这个老人家都忍不住想问问,他到底什么想法? 真的不担心? 还有工夫把韩潇引荐给太子? 不过这个举动倒是让皇上很是满意。 韩家极为特殊,他们只会在最太平安稳的时候出世。 他家那种小心谨慎的态度,是让皇上都暗暗吐槽的,前几年他们倒是以后出世的想法。 灌江府那种情况,让他们又龟缩回去。 可以说,韩家能不能出世,跟他们能力没多大关系,只要他们能主动出来,就说明此时朝堂处于安稳时间,是前朝皇上都拿出夸耀的事情。 作为现在的皇上,他其实也挺想要这个殊荣。 原本以为不太可能了。 纪炀这一手,倒是让他很是高兴。 毕竟简单来说。 韩家出来,证明当朝皇帝做得好。 哪个皇帝能扛得住这样的夸赞。 这会把韩家引荐给他儿子,皇上自然更加高兴。 对于林大学士的问题,纪炀到底想做什么,饭后送走太子的韩潇也问了。 纪炀跟韩潇在侧厅喝茶,纪炀悠闲自在,韩潇却发问道:“你把我喊过来,接下来呢?” “我把你这些年的文章全都带来了,绝对能让那些人闭嘴。” 国子监不是说纪炀没文化,不配当官吗? 这些东西绝对能让他们闭嘴。 韩潇等着纪炀下一步计划,纪炀却笑:“不急。” “不急?”韩潇皱眉,“外面都怎么说呢,你没听到?” “再好的名声,都经不起这样的消磨。” 世家较上劲,花了血本跟纪炀比政绩。 此消彼长,再加上对买官之事的抹黑,纪炀真的不担心? 还不趁着自己过来,那些人还反应之前,赶紧一波澄清。 纪炀不是有京都趣闻吗,赶紧澄清啊。 纪炀给韩潇倒杯茶:“这是太子给的茶叶,你尝尝。” 韩家人是爱茶的,可这会注意力还在纪炀身上。 “太子仁德宽厚,实在是个不错的未来君主。” 听这话茬,韩潇明白意思,刚要拒绝,说一句自己送了东西,帮纪炀澄清之后就走。 但纪炀下一句道:“你今日到汴京,那边肯定听说了,这会必然在猜你来汴京的目的。” “为了不让他们猜到你来此真实原因,便装一装,装作被我引荐给太子殿下。” “只当是我为了讨好皇上,讨好太子,所以让你来。这样便查不到文章的事了。” 当初韩家知道纪炀不通文墨,有心想教他。 小知县 第336节 可又担心惹祸上身,所以两者将此事直接瞒下,没人发现韩家暗地里是纪炀的老师。 所以这事也好隐瞒。 只是要给韩家急匆匆到汴京找个好借口。 否则肯定会发现端倪。 纪炀给的借口便是。 我假装把你引荐给太子! 当个借口好不好! 韩潇看他。 这是假装吗? 你没引荐吗? 只是纪炀为何不澄清? 他不相信纪炀不懂,这事肯定越早越好。 他非但不赶早,甚至要找个借口隐瞒? 纪炀见他疑惑,笑道:“如果我现在澄清了,一举击垮世家,让他们垂头丧气,如同败家之犬。” “那刚修建一个月的水利化肥,刚开始减免的田租地租,还作数吗?” 韩潇猛然皱眉。 纪炀打的是这个主意?! 世家本就是带着拉下纪炀的想法,所以才会让利。 他们让利,是为了更好地持续性牟利。 一旦纪炀逼他们溃败。 一旦他们想明白,就算让利,以后也不能谋利。 那现在所做的一切,肯定会立刻收回,立刻减少损失蛰伏起来。 纪炀是在用自己的名声,自己积累多年的官声,来换下面百姓的利益?! 纪炀之前总会周旋许多筹码,可他这次的筹码是自己。 或者说,自己多年的努力。 消耗他的官声,换来下面百姓的一时松快。 韩潇面前的茶迟迟未动,反而纪炀吃出几分滋味,好茶就是不一样。 纪炀轻笑看他,开口道:“怎么?不值得?” 韩潇并未说话,他心里也觉得值得。 但换作他,他虽然会这么做,却想不到这么做。 牺牲自己这种事,总会排在所有想法之后。 更别说明哲保身的韩家。 “别这么看我,等我这官声也支持不住的时候,还是需要你来澄清的。” “只是澄清之前,不能让他们知道文章的事,你就要有个合理的借口留下。” 见纪炀还是一如往常挖坑,韩潇无奈:“这个借口不是已经有了?” “我被你引荐给太子,准备留在汴京任职。” 以韩家的情况来看,不用科举也有官做,靠的就是名声。 这倒是许多世家为官的路数。 这种路数会比纪炀那样的名正言顺。 同样走后门做官,也是有差距的。 纪炀早早清楚,他这买官的事情,迟早是个大坑。 如今既然坑都在了,不如往里面浇点水,从大坑变成蓄水池,算是废物利用? 纪炀乐观得很,这汴京府尹跟太子近臣做得开心,旁人的担心也不放在心上。 韩潇的到来,让世家那边确实又不高兴了些。 韩家他们都知道,避世,龟缩,好听的难听话的话都有。 但不能否认他们的才华。 更不能否认人家的学问。 至少韩家到了朝堂上,纪炀那边多了个十分有学问的人。 他也是算下过功夫了,如今朝堂名声不好,便请来韩家好拉拢圣心,拉拢太子。 但这有什么用? 只要他还在提议改革国子监跟官学。 他们就还有抨击的角度。 买官这个天然缺陷,是纪炀如何都不能避免的。 也不知纪炀哪来的精力,现在还在主张改革国子监跟官学,更推举不少真贫家出身的子弟,说什么,他们最了解乡里,最了解民生。 还说什么,要给他们更多机会。 机会就那么多,给他们了?那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呢? 可这种说法,显然让很多穷人赞同。 特别是纪炀待过的潞州跟灌江府,中间的凉西州也一样。 全都在鼓励穷人的孩子读书。 纪炀甚至还在工部商议,怎么降低印刷成本,怎么降低纸张的价格。 如今够便宜的了,还要再降低?是想让最穷的人也能学会高贵的诗文吗? 这一番折腾下来,还真让工部做出更便捷更便宜的印刷工具,估计只要纪炀争取完那两项改革,便会立刻顺势推下去。 到时候还真是书贱如稻草了。 文字也好,知识也好,本就是统治阶级的特权。 下面百姓越蠢越好,哪能让他们真的学东西。 皇上欲言又止,纪炀帮他打压世家的时候,顺势夹带了自己的“私货”。 可他又深知纪炀的想法,也知道让百姓开民智不是坏事。 但这种做法,显然更让掌握教育资源的国子监震怒。 当教育不再是特权,那又会把他们置于何地? 特别是灌江府那边。 那边百姓动不动喊着平等,喊着地主家有的,我家凭什么不能有。 更别说他们因为识文断字,多少轻易蒙蔽多少侵占土地的方法都不管用。 纵然有些豪强多买了土地,请佃户的时候都要客客气气。 因为纪炀留下的根基太过猖狂,那些佃户竟然会联合起来抵抗。 真是气死个人。 如果整个承平国有样学样,那还了得? 虽然现在捏着鼻子给自己治下自己土地的百姓让利,但也不代表他们真的愿意给出去。 从六月到七月,如今八月份,他们放出去的血实在太多了。 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好在银子花出去有效果。 现在下面百姓提起好官,也不止纪炀一个。 更有不少官员,全都是以“扶百姓”“分土地”扬名。 特别是文家几个官员,对百姓谦逊有礼,那照拂的力度,可比纪炀强多了。 再想仗着官声跟他们大声说话,那是做梦! 在异常诡异的情况下,两方竟然比着刷战绩。 不管内里如何想,百姓们纷纷称赞朝廷,称赞朝臣。 硬生生把朝中局面如此扭转,纪炀所做的一切,都让人侧目,即使世家里有些人,心里都在暗暗钦佩。 时间进入八月,算起来宗室凉了小半年,那些科举出来的宗室总算松口气,可以想办法开始寻外放了。 其中徐铭就是他们主要交流对象。 当初被梁王派去灌江府跟纪炀竞争的徐铭,在灌江府是很丢人,派到其他地方,竟然十分不错。 算是少有给宗室争脸的,也让皇上脸色好看许多,允准科举出来的宗室子弟们出去外放,但想要的特权是没了,只能凭借自己一点点挣。 而世家跟纪炀因为国子监改革的事,进入白热化,双方都不让步。 不过让世家惊讶的是,不管他们怎么抹黑纪炀,他的名声似乎都没到低谷,纪炀本身也不甚在意。 废话。 想想纪炀没出汴京时候的名声。 再低谷,能比那时候还低吗? 还有,如今汴京许多流行货物都出自纪炀的手,那灌江羊,如今价格还居高不下,谁不服气。 更多的,还是汴京润物细无声地改变。 比如各个行会的标准,汴京码头的整修,来往百姓的安置,以及照顾各个里坊的老弱妇幼。 小知县 第337节 他手下捕快小吏日夜巡街,让汴京的治安更上一层楼。 连赌场私娼都抓了好几回,更救下来不少无辜百姓。 还有京中权贵子弟,都不敢任意妄行,实在再好不过。 这些事情说起来一桩桩一件件,可实际对百姓的生活大有裨益。 京郊更不用说,各处田地哪里没有他的身影,他跟太子殿下设立的农庄里请了许多厉害农人。 说是要把天下种田好用的方法都汇集起来,互通有无。 京郊是最先受到便利的。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不管纪炀如何低调,总会有人记住他做的事。 至于买官的事。 你们朝廷里,就他一个买官的吗? 世家对此也万般无奈。 乡野之间,舆论算是打了个平手。 好在朝堂上,对纪炀的口诛笔伐很是占上风。 毕竟一谈论到写作文章,纪炀直接闭口,反驳得余地都没有。 他都这样的,其他人更不用说。 再看看他每次写的公文,什么华丽词汇都没有,更不会引经据典,全都大白话,简洁是简洁的,但不好看啊。 你这样的去科举,早就被刷下来了! 还当官! 还改官学跟国子监?! 做梦! 纪炀似笑非笑看着他们,指了指说话那人:“擦擦口水。” ??? 看! 世上有比他更会气人的吗?! 不过这次朝会吵完这件事,还有另一件要事。 那就是一向避世的韩家来了! 虽说之前也在灌江府古博城做城主,到底没有正式授官,这次跟以往不同,他正式接受皇上任命。 到了国子监任职,直接做了国子监监丞。 监丞这个职位,在承平国算是国子监内里三把手,但职位特殊,属于监察部门。 一定要类比的话,像是各地的通判,官衔比国子监祭酒,以及司业低,可实权不小,直达天听。 要说韩家的地位,也够得上这个职位。 问题在于。 韩潇乃纪炀推举,是纪炀跟太子的人。 这便有些不同。 韩潇由纪炀推举给太子,再由世族应天金家举荐朝中。 完完全全的太子一派。 太子此举,岂不是完全站在纪炀那边。 这个认知让纪炀在朝堂上又扳回一城。 再这样下去,纪炀那边丢了不少名声,可他们损失却是无数真金白银。 可事情做下去,若半途而废,岂不是平白给纪炀添名气。 好在他们家底殷实,这点还不算什么。 除开他们两拨人吵架。 朝中更重要的事还要数太子大婚。 皇上日渐虚弱,大家都看得出来,太子执政渐渐有些模样,等到他大婚之后,估计会交给他更多事情。 世家肯定会在太子真正掌权之前,彻底解决纪炀。 否则以太子对纪炀的信赖,那时候他会更难对付。 所有的注意力基本都集中在太子大婚上。 金家的二小姐正式住进京郊皇家别院,在这学习皇室礼仪,虽说身为世家小姐,这些都是必备功课,她在应天被列入太子妃名单的时候也已经开始学习。 但这些都是规矩,一步都不能出错。 按理说太子大婚,准备的时间应该更长些。 谁都知道皇上如此行事,是怕自己再像三月份那样,所以早早铺路。 应天金家自然是没意见的。 其实皇上会选他家,金家也有些意外。 他们家一直低调,算是偏安一隅,汴京那么多门户没选,偏偏找了他们,连皇后娘家都只能做侧室。 应天金家得此厚爱,肯定将身家放到太子身上。 到汴京之后,得知太子如此宽厚,便知这是他们金家的时运来了。 所以对五月份定亲,十月份大婚完全没意见。 有意见的都是傻子! 至于帮着纪炀,那也是金家人看得通透,他们不用管其他的事。 太子喜欢的,就是他们喜欢的。 太子要帮的,就是他们要帮的。 纪炀送走过来喝茶谈事的金家大公子,见他面带遗憾离开,纪炀反而笑笑。 林婉芸走了进来,惊讶道:“他要教你写文章?” 纪炀忍笑:“对,他要教我写文章。” 其实最近不止金家大公子一人这么说。 今科状元,那个补丁书生叶锡元,也结结巴巴说过这件事。 “下,下官也算通些文墨,若纪大人不嫌弃,要不然咱们一起读书做文章?” 这说的都很客气了。 不过今科状元说自己通些文墨,实在太谦虚了,估计是顾及纪炀的面子。 但他跟金家大公子一样,都想教他科举文章,好让那些质疑纪炀学问的人闭嘴。 林启也委婉提过,甚至颜海青都来问过几句。 全都被纪炀客气送走。 这些消息传到国子监那边,自然好一通嘲讽。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林婉芸却晓得相公跟韩潇的往来。 更知道便是没有韩潇,她家相公同样手不释卷,比多数考过科举的人看书还要多。 纪炀又笑,也就婉芸懂他了。 至于韩潇? 韩潇都懒得登门,纪炀本事他还不知道,若真想写花团锦簇的文章,那简直信手拈来。 如今要不是为了持续让世家放血让利百姓,早打他们脸了。 纪炀想打人脸的时候,可从来不含糊。 他这会正忙着在国子监当官呢。 他这一来,国子监里面立刻微妙起来,不过有纪炀娘子林婉芸在,两人倒是可以联手挑战一下国子监的权力中心。 韩潇刚想到这,下意识给自己一巴掌。 这都是跟纪炀学坏了! 以往他哪会有这样的想法! 意识到这之后,韩潇看向纪炀的眼神更加怨念,倒是让国子监学生们更害怕韩先生几分。 韩先生,莫不是要哭吧? 外面还在因为纪炀到底有没有学问,到底适不适合做官吵架。 皇上跟太子却在看因为纪炀的缘故,下面多少世家在放血利民,纪炀一人牺牲名声,换来无数让人侧目的让利。 单凭这一点,纪炀便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普通民众不明白此事,皇上还能不懂? 甚至还因为纪炀名声削弱,没那么忌惮他,更好用他了。 皇上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纪炀,到底有没有算到这一层。 不管有没有算到,他都会再助纪炀一把力。 皇上对太子道:“十月大婚,迎亲礼官,便选纪炀吧?” 他的傻儿子当然一个劲点头。 徐九祥对纪炀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不会拒绝。 迎亲礼官,一般由宗室亲王来做。 小知县 第338节 太子跟皇帝娶妻,肯定不会像普通人家一样亲迎。 要选近臣,或者宗亲代替。 若没有纪炀,该是宗室平王,又或者林大学士迎接,连文学士都是第三人选,可见这个位置的重要性。 等皇上圣旨下来,朝野上下这才意识到,世家再攻击讨伐纪炀有什么用! 人家要给太子当迎亲主礼官了! 你们还在这斗? 手段是不是需要升级了? 消息传出,文学士,国子监祭酒也没了往常的淡然。 此等要位,怎么能给他? 怎么可以给纪炀?! 第132章 太子大婚,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头等要事。 代替太子前去迎亲,更是无上光荣。 皇上没选平王, 没选林大学士, 也没选文学士,却选了纪炀。 本就在汴京是风口浪尖的人,这下更是推到最高位, 你要在汴京却不认识纪炀,都还以为你是不是好几年都没醒过来,否则会不知道他。 现在又被封为太子的迎亲礼官, 风头只会更盛。 当未来国君的迎亲礼官,谁不高看一眼, 就算以后有什么事, 想着这一层关系, 未来国君都会对你好一些。 连文学士, 国子监祭酒都想要的位置, 能差吗。 纪炀接到圣旨之后,笑着对林婉芸道:“好戏快开场了。” “至少要在太子大婚之后, 他们不敢触皇上的霉头。”林婉芸整理着国子监的东西, 顺手给纪炀看。 林婉芸跟韩潇在国子监做事, 两人明显跟国子监祭酒, 主簿对立。 凭借两人的能力跟声势,是有些竞争力的。 纪炀看了看国子监如今的情况,有娘子跟韩潇在, 那边不是铁桶一块。 内里想要趁着改革分权力的人也不少。 或者说,想站队纪炀的人不少。 纪炀早就成为后起之秀, 成为众多可以追随的势力之一, 不怪有人投诚。 可他娘子说得没错, 现在那些人确实恨透自己,恨不得让他立刻下台。 但所有的事,都会等到太子大婚之后。 否则皇上不可能绕过他们。 纪炀被命为迎亲礼官之后,又多了个差事,那就是跟着太子一起学迎亲的礼仪。 对于这事,太子跟小云中都很高兴。 他们可以在一起的时间又长了! 太子大婚,必然隆重正式奢华,毕竟代表整个承平国的脸面。 更意味着大婚之后,就会正式接管政务,完成承平国的权力交接。 这也意味着,大婚之后,朝堂绝对不会一如往常。 之前所有争斗,所有角逐,所有阴谋阳谋,都会在这时候落下尾声。 到底谁会赢,谁会在这权力更迭的时候占得上风。 就看太子大婚之后的一两个月了。 算下来,应该能在年前落幕。 越知道这场婚事的重要性,朝堂各处也就越上心。 而纪炀跟国子监长达三四个月的争斗,在这个时候竟然安静下来,有些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新旧两个势力,怎么才能分出胜负,看戏的可不止一个人。 朝中的甚至可以清晰明了划分阵营。 出头的国子监背后有着文家为首的世家。 纪炀背后,有着林家,以及零散的几个大家,再有武将。 这两个势力谁才会成为太子真的左右手,就看大婚之后了。 其中的金家,以及皇后娘家,更像是优先晋级,不用太过参与里面的争斗。 六部各有选择,不再赘述。 说到当朝皇后,纪炀学习礼官礼仪的时候见过几次,像个非常和善的长辈。 她性子温和,不争不抢,跟皇上是少年时候的情谊。 就连成婚多年未有生育,皇上也没有另纳妃子。 皇后还笑:“许是没时间,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很忙的。” 话是这样讲,但后宫只有一个皇后,已经足见感情。 实在没办法的时候,皇后主动给皇上纳了两个妃子,其中一个妃子怀有身孕,被抬为四妃之一,却也是不怎么出宫门的。 平日里吃喝待遇自然不错,可皇上不喜欢她凑上前,更不准她多看太子一眼。 太子也知道有个生母在,但他从小养在温柔的母后身边,更有慈爱的父皇,自然不去多想,逢年过节的时候虽会多送些礼物。 但为着体弱的母后,为着一出生身上就有的重担,他都不会再有杂念。 这会太子行过一遍礼,皇后温和笑道:“很不错,吾儿长大了。” 纪炀在一旁跟着做事,规规矩矩一丝礼仪都不差。 上午忙完,皇后又留了纪炀吃午饭。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太子大婚当日。 纪炀跟林婉芸当然都要参加,特别是纪炀,他要作为迎亲礼官,跟着太子在皇宫祭天地,祭太庙,再从皇宫出发。 这个时候太子是不必去的,开口让纪炀以及几个近臣去迎,纪炀自然是主礼官,后面小云中也在其中。 作为太子伴读,这个身份足够了,还能彰显太子对太子妃的重视。 除了太子妃之外,还有两个侧妃,她们也有礼官迎接,但都是礼部跟宗正寺派人过去而且只走侧门。 大婚的现场跟她们没有关系。 不过场面也会非常隆重,等到明日大婚结束,两个侧妃再去太子正殿拜见太子跟太子妃。 等她们拜会之后,太子携太子妃拜见皇上皇后,算是最终礼成。 这期间纪炀基本要一直跟着,可见位置重要。 也不怪文学士跟国子监祭酒都有些皱眉。 纪炀倒是觉得急匆匆的,从早到晚,也只喝口水,连太子宴会都要跟着。 中间还是他娘子塞了糕饼给他垫垫肚子。 等到晚上睡在太子侧殿,纪炀也就知道,真正的血雨腥风便要来了。 他这次风头正盛,又持续让世家放了几个月的血,那可是真金白银送给各地百姓,谁家田地多,送出去的好处就越多。 这些人如何能不恨他。 现在他又当了迎亲主礼官,帮着太子迎妃,可想知道支持他改革国子监的官员只会更多。 如今他这鱼钩上已经下了重重的饵料。 那些人若是不咬,就要看着他把国子监改革成功,顺手再把权势交到韩潇跟自己娘子手中。 要么狠狠心,冲着鱼钩过去,试着把他拖下水。 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很快便会见分晓。 不过说起来。 这是他回汴京之后,头一次跟娘子分开。 今日她陪着皇后,估计也很累了。 但看着人家成亲,纪炀不由得想到自己成婚时。 他跟婉芸成亲匆忙,虽然场面盛大,可到底没那么细致。 他们两个那会相处并不多,可那时纪炀就知道,他们两个总有一天会心意相通,互相喜欢。 很难再找一个像林婉芸这样的女孩子。 纪炀笑笑,等天蒙蒙亮,又被喊起来。 人家成亲,他倒是比自己婚礼还累。 好在终于要礼成了。 太子大婚,全国放假三天。 中午纪炀从皇宫回家,竟然得了难得的悠闲时刻。 但所有人都知道。 这是最后的时间了。 等三天结束,早朝开始,新一轮的攻势就会正式开始。 暴风雨前的宁静不过如此。 纪炀一回家,便看到侧门处排着长队要来送礼的各家。 小知县 第339节 他这礼官还真没白当呀。 林婉芸已经在挨个招待,既然风头都这么盛了,不在乎再大些。 等到晚上,韩潇也来到伯爵府里。 现在伯爵府的主人只有纪炀跟林婉芸,这里里里外外早已换成自己人,韩潇秘密前来,也不会有人发觉。 韩潇这次过来,自然是提文章的事。 也到时候了。 那些人不是说他没科举过,所以没资格做官。 如今就看看,他到底没有资格。 两日后,即将早朝的前一天晚上,韩潇主动进宫拜见皇上,更带去厚厚一沓文章。 通过笔墨痕迹,可以看出跨时至少七年之久。 再对比内容,从稚嫩到娴熟,完全可以从中看到成长痕迹。 而每一份文章的落款,都是纪炀两个字。 他的笔迹极为特殊,没人会认错他的字迹。 韩潇做完这些,手头更整理出另外一份,等到明日早朝,便可带过去了。 十月十五,太子大婚后第一次早朝,这次显然极为正式,在皇上侧边设立了单独的位置。 太子便要坐在旁边听政。 正式进入执政模式。 十五岁的太子穿着几乎跟皇上一致的衣服,只是朝冠上的珠子少了些,龙袍上的龙爪纹路没那么细致,其他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皇上亲自吩咐的,即使跟礼制不符,旁人也说不得。 皇上的手腕他们要是还不懂,那就是傻子。 现在还有人觉得,当初宗室的血腥味还在汴京内外。 所以没人挑衅皇权,只会去找另一些人的麻烦。 纪炀。 纪炀感觉自己还没睡醒,因为国子监主簿出来弹劾的,并非自己。 而一个户部官员,这个户部官员勾结吏部,让今科进士无法授职,等仔细查探才知道,他们竟然把官职卖了出去,收到银钱之后放到自己腰包。 这种卖官鬻爵之事,实在不能容忍。 “皇上,国子监有一学生,今年高中进士,原本在翰林院等待授官,但从四月到现在十月中旬一直没有合适位置。” “要知道他是二甲进士,不管外放官职还是六部之中,总会有他的去处。” “这学生苦闷,所以找国子监老师诉苦,等消息传到臣这,臣为着学生多方查探,这才知道内里原来有着天大的密事。” “原来并非没有空位给到今科进士,只因为户部一个官员勾结吏部,将官职卖出去!以此谋利!” “借孔方之力做官!这是何等风俗颓败之事!” “以捐班之名,行卖官之实!” 孔方就是银子的意思。 就是说这些人借着捐官,来卖官。 这里也要说,捐官不就是买官吗。 自然不是。 捐官跟实际的买官还是有一定差距。 捐官,本意是在朝廷动荡没钱的时候,让大户出银钱买名声的事。 从秦代就已经有了。 但大多时候都是虚职,根本做不了什么实际的差事, 特别是战争,或者饥荒灾乱的时候,朝廷用好名头还换钱粮。 可但凡条例,总有空子可钻。 捐官之后,不代表自己就有实际职位,只是有个虚职而已。 可是如果买了虚职之后,还可以再出些钱,当候补官员。 当了候补官员之后,再给些银子,便能给实职。 如果说捐官还算有名目,后面便是游走在灰色当中,全看当朝管不管。 如今国子监主簿揭发的,便是户部官员于广平通过捐官运作,除了给到户部的钱之外,又跟买官之人收受贿赂。 通过跟吏部官员勾结,从而让目不识丁的人当上真正官员,排挤科举出来的人才。 这肯定是朝廷不允许的。 此处也要说一下,官员任职升迁,不是吏部的事吗,怎么跟户部扯上关系。 这还要从捐官的规则说起。 上面说过这些捐官的钱,都会给到户部用来赈灾。 户部收的钱,户部自然要递名单给吏部。 这也是正统科举官员跟捐官的区别之一。 前者直接吏部选拔,后者户部收钱给名册。 前者吏部选拔都能有空子来钻。 后者户部给钱买官,更是可以运作。 国子监主簿揭发的户部官员于广平就是利用捐班给虚职,从而过渡到候补官员,再过渡到正式官员。 中间看着是给了三次钱,但其实收贿赂的地方不止一处。 但当年原身买官的时候,走的绝对不是这个路子。 即使内里不是原身运作,但纪炀也明白,他这个官根本不用大费周章。 他是武侯的孙儿,又有庶弟舅舅在户部任职,这位舅舅花钱送他出去外放都行,还用贿赂吗。 可这里面到底怎么做的。 人证物证在哪。 不止纪炀不知道。 原身也不知道啊。 帮他运作此事的“好友”麻奋,早在六七年已经死了。 原身怎么会懂这些事,不过是麻奋说给钱就能做官,他便给了。 甚至麻奋在的话,估计也不知道详情,最了解这件事的,是前段时间已经死了的户部左侍郎。 也就是现在不能骂人。 纪炀听完这个户部于广平卖官鬻爵的案子,心里早就开始骂街了。 不愧是国子监,不愧是世家。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于广平的案子,定然会牵连到自己。 现在他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只能让人把贿赂的名头按在身上。 此时他跟他的人还不能开口求情,求情便是官官相护,直接扯上他。 而且,他也不想求情。 井旭刚要开口,见纪炀微微摇头。 一时间,这个案子处理的竟然极为顺畅。 毕竟动机清晰,案件明了,这个叫于广平的官员也当场认罪,证据更是不少。 一个买卖官帽的案件就这么定下。 国子监主簿看看纪炀等人,他们怎么不维护。 这会维护于广平,就等于维护纪炀。 若真的定了罪,纪炀的事可就不好说了。 他们就眼睁睁看着跟纪炀一样的人下狱吗。 不止他们惊讶,皇上也是屡屡看向纪炀。 他真的不辩解几句? 这个于广平定罪了,以后遇到同类案件,或多或少都会定纪炀的罪。 否则肯定说不过去。 朝堂上一时有些骚乱。 国子监的人不相信事情会这样顺利,纪炀的人为什么不阻拦。 他看不出来这件买卖官帽的案子其实在针对他? 纪炀的人也在皱眉,可纪炀不动如山,直接出来帮他说话,还会被他制止。 买卖官帽的案子,堪称今年朝堂解决最快,最顺利的案件。 国子监主簿心里虽然奇怪,可事情已经到这,按照设想的流程继续。 主簿慷慨激昂道:“皇上,太子殿下,这里还有通过户部于广平买官之人的名册,臣看来痛心疾首,这些人已然在承平国各地任职,还请皇上,太子早日召回!以免让奸臣当道!谄佞盈朝!” 手里不算厚的名册里,都是贿赂于广平做实官的名单。 既然于广平落网,那这些买官的人自然也要被革去职位,甚至还要入狱。 “如今太子殿下已经大婚,正式听政,臣斗胆请太子殿下主审此案,以正国法!” 纪炀轻笑。 小知县 第340节 好个环环相扣的案子。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名册里,肯定有他纪炀的大名。 这个案件已然没有翻案的可能,在大朝会上定下的罪名,首犯于广平落网认罪,供出吏部官员认罪。 再有这名册作为罪证。 所有名册上的人都是不可辨驳的犯人名单。 此时再请大婚后头一次执政的太子审理此案,直接断了太子暗中帮纪炀脱罪的可能。 执政头一件事,绝对不能出差错的,绝对不能徇私舞弊。 否则以后处理其他政务又该如何自处。 即使太子心善,拼上名声也要把纪炀捞出来,然后呢?世家是不是拿捏住这个把柄。 皇上又岂会同意。 世家,国子监。 用一桩定下的案子,要把纪炀打入不能翻身的境地。 所有流程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甚至文学士,国子监祭酒都没有站出来。 美中不足的是,纪炀没有全力辩驳,没有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跟气人功底讲话。 甚至带着赞许的目光看着他们,让他们给于广平定罪。 纪炀到底知不知道,给于广平定罪,就是给他定罪?! 一瞬间,文学士跟国子监祭酒都以为,他们是不是高看纪炀了,是不是找错对手了,太过高看纪炀。 不过这会场面上,还是国子监祭酒在对太子说话。 太子明显有些迟疑。 到底是皇上教出来的太子,他自然知道纪炀的官怎么来的,更知道这段时间的明争暗斗。 还知道纪炀不在意他们诋毁官声,更知道他们比着做个好官。 所以这会计划针对纪炀,太子自然看了出来,他并未第一时间接国子监祭酒的话,大有推脱这件事的意思。 只要不是他主审此案,那不管哪个官员审理,都会看在太子近臣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说白了。 朝中谁都可以做户部官员买卖官帽案件的主审人,唯独太子不能做。 他做了,就不能偏护纪炀了。 太子缓缓道:“此事确实要紧,只是孤近来事多,还是另择主审吧。” 纪炀见太子推脱,心里约莫知道他的想法。 这个跟小云中小白鹤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到底是心慈了些。 但对这样的君主,纪炀倒是比对皇上要忠心那么一点点。 人都是相互的。 真心换真心,这很正常。 估计太子还不知道,他这么护着自己人,会让自己人更加忠心。 反而直接接下案子,然后秉公办理,做好执政第一件要案,难免心腹心寒。 背后的人借着于广平的案子,既拉他下水,又想让太子跟身边人疏远,最后趁虚而入。 可惜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天然克腹黑。 再多的阴谋诡计,在朝中难得的良善跟真心面前,竟然显得有些苍白。 这是不太属于朝廷的底色。 也是太子不同于皇上的地方。 国子监祭酒听到太子的推脱,下意识有些着急:“于广平贿赂公行,指方补价,利用户部捐官便利,私下卖了不知多少官职。” “如今捐班,却能做到实职,如此倒行逆施,早晚有一日会让国之不国,朝中皆是庸才为上。什么官都靠银子衡量,那百姓怎么办,江山怎么办,天下怎么办!” “如此要事,必然请未来国君定夺才是。” 后面立刻有人附和:“这是殿下头一次执政,怎么好推脱。” “太子殿下主审,必然能明察秋毫。” “此事案情简单,不会麻烦太子殿下太多时间。” 太子皱眉,看着这些人眼神有些不爽,他头一次高高在上看着朝堂下面的人,这才体会到父皇的视角是什么样子。 如此胆大妄为,如此威逼利诱。 怎么斟酌,怎么平衡,怎么让这个朝堂继续维持下去,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坐在高位,下面众人一举一动皆在掌握。 目光扫到纪炀那里的时候,只见纪炀朝他微微点头,明显是让他接下案件的意思。 接下案件,那纪炀怎么办。 纪炀目光温和,依旧是鼓励他同意。 太子眼神微垂,想到纪炀的心思,这才抬眼道:“既如此,孤便主审买卖官帽一案。” 皇上老神在在,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些动作。 自从太子大婚之后,他精力一日不如一日,像是心中大事放下,加速衰老一般。 但他还没有老糊涂,依旧看得懂朝堂这些事。 不过今日他却不打算管。 既然让太子执政,那就是他执政。 现在做错了,他还有指点的机会。 以后做错,那就是真错了。 再说,世家做的事并未触及他的底线,只是在他和太子面前争宠而已。 争谁更得青眼而已。 至于纪炀。 皇上笑笑。 好戏还没结束,下面那些人不至于高兴的。 果然,就在国子监众人要弹冠相庆之时,纪炀主动站出来,开口道:“禀太子殿下,于广平供出的名单,可容微臣看一看。” 朝堂上安静下来,怎么会有这种直接要翻名单的人? 太子福至心灵,问道:“翻名单,为何。” 纪炀拱手:“微臣当初也是捐官做最穷的扶江县知县,可当时并非微臣自己经办此事,所以不太清楚跟这位于广平有没有关系。” 意思是。 他确实是捐官,但绝对没有行贿。 唯二可以证明这件事的人,一个麻奋,死了,另一个庶弟他舅,也死了。 真真死无对证。 背后的人定然知道这些事,所以才敢这样做。 毕竟纪炀说自己不清楚,那就不清楚? 国子监主簿立刻道:“真是天大的笑话,你纪炀何等聪颖,竟然还有糊涂的时候。” “莫不是早知道名单上有自己的名字,故意逃脱罪责吧。” 纪炀听此,故作惊讶:“看来这名册上还真有微臣的名字。” 主簿嗤笑:“都到这个时候了,纪炀你就别装了!” 接下来听着国子监主簿,以及几个老臣子痛心疾首骂一个官员不孝,骂一个官员驱赶生父去庄子,骂他霸占伯爵府,更骂他悬秤买官,捐纳至通显。 这些话以前都听过,今天又来了点新鲜的。 说他想要把控国子监,让女子去内里当官,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把控朝堂,让更多像他一样买官的人跟国子监正统科举的学生平起平坐。 纪炀你自己买官也就算了,是不是想利用国子监改革,把持更多权力。 前面那么多事,终于骂到正题。 纪炀并不恼怒,只是笑着听他们说完,甚至想让他们喝口水歇歇。 见他们说的差不多了。 纪炀才道:“其他杂论,暂且不说。” “捐官之事,纪炀确实做了。” “当时纪某不通文墨,不晓事理,才会托人做出此等糊涂之事。便是当了小知县之后潜心学习,也不能补过。” “既如此,还请太子殿下,革去纪某官职,以儆效尤,以示国法。” “这怎么行,你纪炀的本事,天下谁人不知。”太子下意识起身拒绝,等他说完,朝堂哗然。 准确说,国子监等人哗然,可又不好反驳。 太子刚说完,他们就反驳吗。 当皇上闭上眼不说话,就真的听不到? 纪炀跟太子一唱一和,先把这件事的底会托住了。 纪炀要辞官,太子不肯,又因是太子第一次执政,下面人不好直接驳斥。 毕竟他们的目的只是拉纪炀下水,并非真的跟太子为敌。 好个纪炀。 小知县 第341节 开口就让这件事有了底限。 他算准太子不会同意辞官,算准国子监文学士等人不敢反驳。 倒是宗室在的话,他们是不要脸的,估计会顶撞太子。 但这些大臣却是不想的。 以后的日子,还要依附这位好说话的君主,怎么会得罪他! 纪炀。 他到底长了多少玲珑心。 这段时间的低调,难道让他们都忘记了纪炀的能力。 自从来汴京之后从未主动出击,就以为他只有这点本事。 纪炀又扬起许多人熟悉的笑。 见过这个笑的人不少,潞州扶江县最初流窜过去的乡绅,灌江府太新县的三家,以及之后的雷温两家。 再有古博城王室。 要是里面仅存的裴家主在这,肯定下意识后退。 纪炀是好惹的? 纪炀是好惹的? 语言贫瘠的裴家主只能发出这种感叹。 纪炀一句话托了底,让事情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更说明了,不会按照你们的剧本走。 接着纪炀认真道:“当初微臣年幼无知,不懂得做官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若真知道其中罪责,微臣怎么不求荫封,说明臣不可能知法犯法。” 这是大实话。 纪炀的祖父是武侯。 武侯的后人,就算再不成器如纪伯爵,周围也是没人敢惹的。 纪炀去求个荫封,凭借皇上的大度,必然能成。 一个知法犯法故意贿赂,一个是打个招呼的事。 谁会怎么选。 纪炀会明知前者有罪,还会选吗。 “如此简单的道理,三岁小儿都懂。” 三岁小孩都懂,你们就别质疑了,再质疑就是连小孩都不如。 不等旁人说话,纪炀叹口气:“说到底,就是那时候读书太少的缘故,若多读些书,自然不会犯这种错。” “那时候读书少,如今读书就多了?” 不止国子监那边谁嘟囔一句。 纪炀又笑。 韩潇也笑,终于到他出场了。 太不容易了。 为了给纪炀洗名声,他都来汴京当了几个月的官。 韩潇站了出来,拱手道:“皇上,太子殿下,微臣想替纪炀纪大人求情。” “当初他远赴潞州扶江县做个穷地方的小知县,那时还不到十六,被有心人蒙骗到那么远的地方,还背负如此罪名,却依旧能一心为民,做出令人侧目的政绩。” “更别说,纪大人为民做事的同时,私下刻苦钻研。以臣来看,纪大人的学识不亚于当朝任何一位进士。” “就跟臣私下说的一样,若纪炀去科考,必然能中。” 纪炀去科考? 必然能中? 科考有那么简单吗。 “当年韩家迁徙到纪炀所在的扶江县,从那开始私下便与纪炀来往,臣与韩家族老,都教导过纪炀读书。从八年前开始,从未间断。” “所以臣敢断言,朝中所说纪大人学识不够,不能为官,纯属缪言。” “若非今日之事直指纪炀,臣也不会站出说明此事。” “臣不能看着这样一位好官,因为被人嫉妒,受人红眼,所以就被拖下水。” 韩潇说的都是大白话,但句句情真意切,言辞诚恳。 最后还阴阳了一句,你们就是嫉妒纪炀,所以才这么做的。 自己是看不下去了,所以过来澄清! 什么? 问证据? 证据在皇上那! 皇上看过纪炀的文章! 他昨天送过去的,你们傻眼了吧! 说到底,今日提出买卖官帽的案子,就是跟之前说纪炀没有学识不配做官,不配指点国子监联系起来。 其根源还是在纪炀到底有没有这个学问,有没有资格跟学富五车的同僚们相谈甚欢。 这朝中没有科举的人不少。 比如井旭就是一个。 为什么不攻击他,因为他没有对国子监指指点点。 纪炀插手什么不好,偏偏插手自己最弱项的一个。 于是,国子监等人便拿学问,科举,买官这种事反击。 原本以为十拿九稳。 可现在纪炀先跟太子一唱一和,再算准他们不敢反驳太子,直接保住官职。 韩潇,这位极有学问的韩家家主再出来说,纪炀有八斗之才,更是登高能赋之人? 韩家名声承平国皆知。 在韩潇到国子监之前,那也只是知道。 可他到国子监三个多月,跟人辩经论道,跟人谈经论典,没有一次落于下风。 说他出口成章,妙笔生花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给纪炀做保? 他都夸纪炀。 还把文章拿给皇上看? 有韩家鼎立支持纪炀,似乎让纪炀有些底气。 井旭开口道:“韩先生都夸纪炀文章好,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对啊!你们有韩先生的学识吗。” “不行跟韩先生比比。” 纪炀这边的人立刻找到话头,场上眼看要吵成一团。 国子监主簿咬牙道:“纪炀,跟你学?莫不是在骗人吧。” 韩潇认真道:“纪炀这么多年的文章,其中半数已经交给给皇上,你们若不信,我这还有几篇文章,若说他写得不好,那我可是不认的。” 韩潇早有准备,直接从袖子中拿出纪炀所写的文章。 今科状元叶锡元好奇接了一篇,看完之后,整个人呆若木鸡,喃喃道:“若,若纪大人去科举,哪有我什么事。” 这个叶锡元本就机灵。 此刻半分真半分假,倒是让人想笑。 不过他敢这样讲,也就说明纪炀的文章绝对没有问题,甚至让人拍案叫绝。 一个韩先生。 一个今科状元。 全都夸纪炀。 剩下的人里。 林大学士跟文学士也传阅两份。 两人方才一言不发,但自然也有立场,这会往文章上扫了一眼,就能看出笔者功底深厚,文章文辞俱佳,言之有物。 明显跟普通科举学子大不相同,既有理论还有实践,更能引经据典,其中还能看出笔者的凌云之志。 无论放在什么地方,都是值得夸赞的好文章。 其见解让文学士都暗暗称赞,甚至颇有些后悔,若当初真让女儿嫁给纪炀,他也用不着跟纪炀对立了。 朝中一时间,竟然开始传阅起纪炀的小作文。 满朝文官,基本都是满腹经纶,自然看得出文章好坏。 纵然有些不服气的,也会被怼一句。 “别说当年科考了,现在你能写出来这样的文章吗。” 自是不能。 纪炀的胸襟气势,纪炀的雄心壮志,在文章里也隐隐体现,这份气度就不是他们能有的。 文章自然直接落了下成。 小知县 第342节 这些人当中,纪炀下意识往武官那边站了站。 别夸了。 再夸人都要麻了。 也就是许多武官看不懂。 他可以清静一点。 试想刚刚还在指责你,突然变脸夸你,你怕不怕。 什么国尔忘家,什么涓滴归公,什么先公后私,什么非异人任。 都能从他文章看出来? 纪炀恨不得堵住耳朵。 要不然咱们还是吵一架吧! 你们夸的还怪尴尬的! 等太子也看过这些文章之后,更是两眼放光。 纪炀纪大人,你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孤有你这样的能臣,真是三生有幸啊。 太子的表情几乎写在脸上,这让国子监祭酒暗暗皱眉,摸了抹花白的胡子,轻咳上前。 这位老大人德高望重,在朝中很有威望,不少大臣都算他半个学生。 此刻他上前,众人自然收声。 国子监祭酒拱手:“韩先生的学识,我等都明白,只是韩先生到底深居多年,又跟纪炀来往甚密,怕是不了解他的性格。韩先生,莫要一叶障目。” 意思是,你们俩的关系来做保。 能行吗。 “纪大人学识如何,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当初他是否真的买官。” “卖官鬻爵,至赃官污吏,遍满天下时,我等又该如何自处。” “倘若因纪炀如今学识,放过当年买官之罪。” “那名册上其他犯人,是否也有话说。” “虽说可以功过相抵,但如今,还是要把过先论出来,这才能以示公正,以示太子英明。” 这位一出手,便把事情拉回正题。 他意识到,用学问攻击纪炀怕是不成,到底还是要回到官位不正上。 只要这根上不正,那面上的枝叶再繁茂,也经不过风吹。 这也是纪炀不让直接拿出文章的原因。 纵然他文章再华丽,再好。 终究不是问题的根源。 国子监这些人,在乎的不是他有没有学问,在乎的是以此来让他名声受损,让他不再着实改革。 否则朝堂上那么官位不正的人,怎么不去处置。 难么多靠着荫封,靠着世族举荐当官的怎么不管。 他们的公正从来都不是公正,是妨碍到他们了,所以去以“公正”的名义来铲除异己。 好在纪炀是不怕的。 纵然这会众人都担忧看向他。 他也是不怕的。 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回应,看看巧舌如簧的他,又该如何应对国子监祭酒这句话。 如何应对得当,如何争取到他想要的改革权。 纪炀拱手:“臣确实有罪。” 纪炀对皇上跟太子道:“臣自做知县以来,算是勤勤恳恳,不敢耽误一日。” “虽不敢以功请赏,但今日有一事,还请皇上,太子恩准。” 皇上看向他,心里也拿不准纪炀有什么想法。 其他臣子想做什么,他都能猜个七七八八,除了纪炀。 可想到他的为人,皇上缓缓道:“爱卿有何事,说来听听。” 国子监祭酒,文学士等人脸色微变。 爱卿? 皇上久久不说话,开口便是偏了纪炀。 纪炀到底有什么好,让皇上跟太子都如此偏心。 只听纪炀道:“臣斗胆,请皇上太子加开恩科,让天下所有靠捐官,举荐所做实职之人,全都参加一次科考。” “有能力者戴罪立功。” “无能者直接免职。” 不管怎么样,捐官的做到实职确实不对。 虽说朝中一向有捐官的特例,又处于灰色地带,所以勉强合乎道理。 可纪炀还是认罚。 今日虽因党同伐异,所以才把他揪出来。 纪炀也要说一句揪得好,方才对户部于广平的审判时他并不吭声也是这个原因。 既如此,不如趁此机会,把天底下所有捐官的人都揪出来,重新考核。 哦。 捐官的人揪出来了。 你们世家互相举荐的人呢? 靠着世家举荐做官的人,是不是也该出来重新考核? 纪炀看看韩潇,韩潇立刻拱手:“臣便是靠韩家名声举荐做官,既如此,臣也该参加这次考核。” 国子监祭酒脸色涨红。 这么多年,他举荐出的官员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全都揪出来。 全都出来科考。 他们若是有科考的本事,也不用找举荐了! 当下有人偷笑。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纪炀怕考核吗? 韩潇怕考核吗? 自然不怕! 怕考核的人,该是朝中真正的蛀虫! 你们想让纪炀身上按个官位不正的名头,早干嘛去了。 还硬要安个贿赂公行的罪名。 纪炀可不惯着你们。 带着你的人一起,大家一起科考啊。 看看到底时候有多少被举荐的官员刷下来! 第133章 昌盛四十二年十月十五。 承平国上下要重新科考的名单开始统计。 在皇上的治理下, 买官做到实职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那个户部于广平的名单才会那么单薄。 但通过举荐做官的并不是少说。 特别是通过国子监推举的世家子弟很是不少。 自从朝会结束, 国子监祭酒, 主簿两人都不敢说自己在家,否则前来“拜会”的人络绎不绝。 汴京的如此,等外地的听了消息, 过来询问情况的人只会更多。 大多数被牵连要重新考核的人只有一个想法。 你们惹纪炀做什么? 他是好相处的吗。 他之前那些手腕你们都忘了啊。 不就是给贫寒子弟多几个位置,不就是让下面穷教书的多分点学田。 能值几个钱啊。 不对。 确实值很多钱。 可就不能用更委婉的方式吗? 小知县 第343节 为什么一定要跟纪炀对上。 他多少阴谋诡计你们不清楚吗。 这些话或委婉或直接说给国子监祭酒跟主簿听。 甚至有些明白事情的,还去找了文家为首的几个世家。 纪炀做事确实过分, 但你们就不能想点委婉方法? 不行我们就去求助金家了,同样是世家, 人家就跟纪炀相处得很好。 虽说金家举荐的人也要重新考试, 但人家那边已经在帮举荐的人恶补功课了, 你们呢? 太子都去鼓励了。 文家脸色并不好看。 知道纪炀要从你们手里分割利益的时候, 你们个个哭着找文家, 文家跟国子监帮忙了,你们又觉得我们应对的不好。 国子监祭酒主簿更是发了脾气。 墙倒众人推。 如今墙还没真的倒塌, 已经有那么多人在推了。 还有不长眼地过来问, 既然都有结果了, 那还要不要继续给百姓让利? 他们都是猪吗? 这个时候停止让利, 自己这些人只会更被盯上。 就算停止,也要找个合适的时机,至少现在不行。 一时间, 跟纪炀对立的人户怨声载道。 从汴京到下面各地,没有一处不在为这个事哀嚎。 其实紧跟太子的金家也受了牵连, 要说举荐人, 他们在应天的时候, 也没少举荐。 有才的没才的,其实也不少。 可他们深知纪炀的想法,更知道金家已经成了外戚,只有帮太子巩固好江山,他们这个外戚才有好日子过。 说直白了,以前跟其他世家一样,都是被管辖。 自从成为外戚之后,就变成管辖他们的了。 当员工跟当领导,自然两个想法。 所以在朝堂上纪炀提出要一起重新考核的时候,韩潇这个真才实学的人头一个响应。 金家这个跟太子牢牢站在一起的第二个响应。 后面声音此起彼伏。 文家为代表的世家不管点不点头,这事已经定下。 他们能怎么说? 反对考核吗。 那就要给个原因。 在纪炀面前,纪炀会给他们面子,不直白说出一句:“为什么考核,我是捐官上来的,自愿受罚,毕竟没有科考过所以不好当官,这是你们说的。那被举荐的人呢?谁又能保证,他们胜过我?” 纵然是跟纪炀一直不对付的国子监也要说一句。 以你为标准的话。 那朝中九成官员都可以直接辞职了。 以你为标准也太苛刻了些。 但他们同样不能这么说。 之前把纪炀贬低成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清楚。 再看了他的文章之后,众人更明白,这次考核定在十二月十五,只有两个月的复习时间。 这两个月纪炀便是不看书本,他也肯定能过的。 被韩潇,今科状元一起夸赞的人,怎么可能没点真本事。 等于说,他们这次使着曲折蜿蜒,环环相扣的计谋,只害了自己人。 于纪炀半点伤害都没有。 说到底谁能想到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竟然在当官的时候还不忘学习? 他们这些科考的人明明过了科考之后,就不愿意看书了啊。 纪炀真是个异类。 从什么地方看,都跟别人不同。 这件事的影响远不止于此。 十月十五下了朝会,朝廷开始统计捐官实职跟举荐的名单。 定下十二月十五各地开始考核,考核的官员临时由太子任派,下到全国各地。 这样的手笔肯定是皇上指点。 被派到全国各地的官员,既是考核,又能帮太子了解承平国各地的情况。 因为是临时的任务,所以挑选官员也十分迅速,这次挑选官员也是给太子巩固班底。 随着考核的消息传到承平国各地。 几百官员皆是精神一抖。 平平安安做了那么多年的官,怎么说变就变了? 等知道是因为党争才牵连到他们,这些官员自然把纪炀连带国子监的人心里暗暗痛骂。 但骂又有什么用,朝廷派来的考核官员很快就要下来。 这次考核不成,别说当官了,可能还会押送到汴京审问! 其中重点关照的,就是于广平名册里的人选,就算他们考核通过,也会被送到汴京审问,但考的成绩好,可能就没那么严格。 试问,有人告诉你,考得好继续当官,考不好直接入狱。 这还能没有学习动力吗。 头悬梁锥刺股跟这一比,那都是不算事。 这下所有捐官,举荐的官员,基本分为三批。 一批已经在想怎么入狱的体面一点,因为他们是真的不学无术,什么也不会。 另一批胸有成竹,他们或许因为很多原因不能科考,但真的有本事,这次考核对他们来说,更像是证明题。 不过这种还是比较罕见的。 最后一批,也就是最多的人,都在全力学习,什么名师名家,全都请过来。 再也不用父母逼着学习了! 他们自己可以的! 不学习就入狱,多好的警醒格言。 其中有几个特殊的人,他们跟纪炀书信来往期间,早就被暗示过要继续读书,特别是科考时的书要多看。 苏州下面小县的知县裴宸,灌江府宁兴县的玉敬泉,还有被调走的徐铭。 裴宸是当年灌江府裴家主子侄,被纪炀提醒,又有意投诚,所以用了关系去到苏州。 去之前纪炀便提醒过,要他继续读书,以后会有大用。 之后偶尔几次书信里也提示过。 裴宸见识过纪炀的本事,自然是听命的。 他那小县治理得不错,自己又好学,但对这次考试还是有些忐忑。 不过他也疑惑,纪炀在几年前就知道,他们可能要重新考试? 玉敬泉自不用讲,纪炀跟他说的肯定更多一些,两人的关系跟其他人肯定不同。 别看玉敬泉如今年纪不小,但他本就是苦出来的,当初能学写字,现在就能学着读书,估计也不会差。 最后的徐铭,纪炀也稍稍说过,但并未讲太明白。 不过徐铭本就是准备科考的宗室子弟,多了个梁王提拔,这才没去科考。 他约莫也是没事的。 剩下要提醒的人就不多了。 纪炀本身更是不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林家,金家,韩家,包括太子那边都送了不少书过来。 这些人户送来的书籍自不用说,收下之后直接当传家宝都行。 说起来,承平国各地的科考是太子选官员下去,其中就有林家的林启,还有金家的人,国子监那边也出了几个。 而汴京这边的考核,直接由皇上当主考,下面国子监祭酒主簿,再有几个助教夫子。 更有林大学士,文学士。 这阵容豪华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十年一遇的选拔呢。 汴京约莫有三十多人参加这次的考核。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考官明显给纪炀准备。 虽说知道他的水平不错,但皇上有意想测测纪炀的极限到底在哪。 经过这么多事。 皇上对纪炀自然看明白不少。 他跟那些世家不同,也跟宗室不同,更跟外戚不同。 小知县 第344节 其实给太子选妃的时候,皇上便暗示过纪家的女子,实在不行他身边那个小丫头也行。 但纪炀既跟本家不熟,也不想带本家飞黄腾达,小白鹤更不用想,她的名字就意味着她不会拘束在宫中那一方天地。 不过这让皇上对纪炀更是微妙。 说他是纯臣也不对,说他是佞臣更不对。 只能庆幸自己不是个昏君,儿子也不是个糊涂的。 否则这样的人,绝对不是皇家想看到的。 所以在十月十五那日早朝之后,皇上便私下见了纪炀。 皇上开口便是:“上次不是你跟你娘子研制出来的新药,朕只怕早就没命了。” 纪炀立刻拱手:“还是皇上吉人自有天相,那药其实也只有一半的用途。” 另一半大家都明白,皇上甚至还看过他娘子用药喂兔子,还正好赶上十只兔子死了七只的场景。 饶是他也很后怕。 此时说皇上吉人自有天相,竟然不像恭维,而是实话实说。 毕竟那个概率也是很难活下来。 皇上笑,让纪炀坐下说话。 等纪炀这会看向皇上,发现他确实苍老很多,大病过后,又杀了不知多少宗室。 其中压力可想而知。 所以他想快点交接权力,趁着自己还在的时候,让太子更快掌权。 “上次托孤到一半,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皇上冷不丁问道。 上次托孤,也就是三月中旬的事了。 如今已经是十月中旬。 那会说的是,皇上知道他一心为民,也说太子是个良善的皇帝。 纪炀自然忽略这些,不过还是认真道:“微臣会辅佐太子,太子是个很好的未来君主。” 有纪炀这句话,皇上放心许多。 纪炀是个从不食言的人,连他都是信赖的。 “好,有你辅佐,我也就放心了。”皇上说着,又感觉一阵疲惫,“好好准备考试,以后,大好前途。” 纪炀缓缓退下,正好碰到跟金家长子一起来勤政殿的太子。 徐九祥看到纪炀,自然高兴,听闻父皇有些困倦,徐九祥干脆道:“要不我们去园子转转?” 太子都这么说了,纪炀跟金家长子自然陪同。 皇上皇后虽然并不铺张,但皇宫的院子自然不同。 十月份,已经有早梅开放。 徐九祥是个随和的太子,纪炀也好相处,金家长子更是圆滑。 等纪炀再出宫,他先见了皇上,又跟太子相谈甚欢的消息便传遍汴京各家。 只能说羡慕不来,谁有纪炀这样的本事,那皇上跟太子也会格外欣赏。 接下来的日子,纪炀一边当着汴京府尹,一边温书备考。 之前韩潇来给纪炀恶补知识的时候,还会偷偷摸摸来,现在已经光明正大前来。 问就是他们两个都要考核,自然一起背书。 但谁都知道,以两人的水平,已经不是能不能考过的问题,而是考到什么成绩的问题。 虽说这次临时的考核不会给出成绩,更不会有名次,可他们的试卷必然也会分发下去,供天下人传看。 更会刊登到汴京两份报纸上。 到时候会传到全国各地。 两人到底什么水平,特别是纪炀到底什么水平,大家就能一探究竟。 只要纪炀的水平够格。 他想插手国子监改革的事,便会无人再多嘴多舌。 这件事上,他本就占据上风,如今还需要一锤定音的成绩,让这件事板上钉钉。 纪炀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可突然复习这种事,还是很无奈。 汴京其他人更是如此。 越复习下去,越对国子监那群人有怨念。 好好的,你们一定要惹事是吧。 不说那些贫家学生,就说各地官学的夫子,给他们提高待遇有那么难? 又不让国子监出钱,只是各地的学田分一些出来而已。 各地官学经历这事之后,自然对纪炀有了好感,之前那么多抹黑他的话,也比不上纪炀为他们争取待遇来的好。 至于国子监内的竞争,他们自然而然站在韩家跟纪炀娘子林婉芸这边。 现在都盼着纪炀能考出个好成绩。 好让这件事尽快落实,等到明年,明年各地官学开学,就能多收有才学有天赋的贫家子弟,还能提高各地夫子待遇。 十二月十五。 都在等着这个日子!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太子派出去的官员们已经到了承平国各地,陆陆续续统计名单,准备科考。 考试的题目一共一百道,全都放在竹简里面,竹简一经破坏便会作废无用。 到考试的当天抽取十道出来,立刻考试。 所以全国各地的考题基本都不一样。 防止了作弊的可能。 被太子亲自点名下去的官员,正想借着这件事在太子面前露脸,也会竭尽全力办好,更会暗地里整理各地的情况,好报告给太子殿下。 各地的官员全都叫苦不迭。 国子监! 你们自己惹得祸事,连累我们快过年的时候迎来钦差。 想收拾纪炀你自己来啊。 连累我们干什么。 随着科考越来越近,对国子监,以及文家为首世家不满声音越来越多。 特殊的考生们不满,当初给你们的银子都白用了吗。 各地官员不满,谁想平白找来汴京来的钦差。 持续放血的家族不满,让利给百姓已经有半年时间,你们那些事到底做好了没。 但如今已经僵持在这,文家跟国子监更是被纪炀架起来,进退两难。 本该是纪炀面对的难题,如今变得他们满头包。 而削弱他们的实力,又是皇上想看到的。 皇上不需要庞大的世家来拖他儿子的后腿,纪炀这么做,很合他心意。 既能让世家放血,还能让百姓安稳。 是求之不得的局面。 皇上都不会让他们轻易停手。 文学士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文家处在什么样的境地。 他一直以来,既不跟宗室为伍,也不跟林家掺和。 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皇上的命令当然听,却不会像林家那样热衷。 他以为自己把两者的平衡把握得很好。 可突然来了个打破僵局的纪炀。 借着园子的事收拾了宗室,又因为宗室的蛮横彻底被打压。 林家此时还不冒头,他们就像现在太子身边的金家。 但林家又确确实实是纪炀的靠山。 所以无形之中,他这个不依靠皇上的文家,成了孤岛。 他带领着其他高傲的世家,依旧看不清形势,接着国子监的手来跟纪炀抗衡。 原本以为只是个纪炀,纵然他再聪明,根基却浅。 谁想到他依靠极浅的根基,另辟蹊径让文家陷入他所设的泥潭当中。 现在想来,韩家七月到汴京时,为的就是给纪炀洗刷名声。 可他任由文家一众世家高调行事,又把不愿意做官的韩家安排到国子监。 那时候的纪炀看似被打压,其实暗地里已经在反攻。 直到十月十五朝会。 纪炀亮出他早就磨好的武器,再利用对在场所有人心思的拿捏。 成功将世家,国子监全都埋在泥潭里。 前有无数声音怨声载道,后有给百姓让利持续放血。 纪炀轻轻巧巧,让世家陷入沼泽。 很明显,他没觉得这损伤到世家的根基,可前面提起的改革国子监,自然是一把利刃。 小知县 第345节 他在党争。 他同时也在做事。 并没有把时间浪费到朝堂漫长无休止的争斗当中。 文学士终于想明白那个答案。 为什么纪炀的想法那样出格,皇上还能容忍。 因为纪炀的目的也是让天下太平安稳。 巧了。 徐家人,也想让徐家江山太平安稳。 而纪炀又不是个冒进的人,他不会造反,更对上面的那个位置没想法。 所以纪炀太好用了。 好用到林大学士直接隐身,把明里暗里的林家人脉都用在纪炀身上,甚至不用讨功。 好到连林启都甘愿在纪炀手下做事。 好在他想明白了。 此时断臂求生,尚且不晚。 可自己跟国子监,总要送出去一个。 这才能让一部分血肉补充给徐家江山。 文学士想到自己在嵩山书院当了两年夫子的四儿子,他跟纪炀关系还算不错。 “给四哥儿写信,让过年回家一趟。” “对了,给嵩山书院院长写封信。” “明年开始,天下贫寒子弟,只要经过考核,嵩山书院免费读书,更免食宿。” “周围学田尽数减租,院内夫子每人可多十亩田地收成。” 夫子们自然是不用种田的,多的十亩收成都是折成银子口粮给到他们。 嵩山书院在承平国算是私人书院。 但却是天下极有名的私人书院,有他们做表率,相信各地纷纷都会做出响应。 文学士明白。 他这是在求饶,是在服软。 人生在世的,谁还能不服软呢。 趁着纪炀成绩出来之前,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再说了,就算投诚,也要选好时机,反正他要赶在国子监想明白之前,把这份利益送上去。 若真傻傻等到纪炀震惊世人的成绩出来再做打算。 那就晚了。 纪炀收到嵩山书院的消息,又收到别别扭扭文家四哥的消息,他本在嵩山书院读书,考中进士之后,又回去当了夫子。 现在写信给纪炀,说是问候,但谁能看不出来,这是文家的示好。 想到文家四哥,自然想到当年的事。 文学士还真是老狐狸,让文家四哥写信,加上嵩山书院的投诚,自己的态度还真要好点? 信件回复之后,纪炀继续拿起书卷。 不要打扰备考的人。 备考真的很辛苦。 皇上跟太子也是,就不能让他这府尹官职先拿下,然后专心备考吗! 同样看到文家表态的国子监祭酒继续要捏碎核桃。 文家从一开始便藏在后面。 现在事情出来,他又先跳反。 岂不是显得国子监像是硬要跟太子跟纪炀作对? 国子监主簿同样意识到问题,立刻道:“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也要这么做吗?” 祭酒皱眉:“已经晚了。” “现在只剩我们这一支撑着,若直接认输,那这台戏还怎么唱。” 没有对手的戏台便会没意思。 没有对手让太子,让纪炀扬名,皇上都不准。 现在已经不是他们能不能投诚的事了,是要想办法跟对方一起把大戏唱好。 这会退出,更加没有颜面。 接下来要做的,不是怎么赢,而是想办法让对面赢得体面,他们这边还能保全自身。 谁能想到,这场大戏会以这种方式落幕。 国子监祭酒深吸口气,他到底还是老了,连投诚都比不得文家快。 抱着这样的想法。 十二月十五,纪炀,韩潇等三十多名汴京考生,在早就准备好的科考场里,见到林大学士,依旧“中立”的文学士,“演反派”的国子监祭酒。 皇上不会来考场,有这几位坐镇,已经比普通科考还要重视了。 这三位都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纪炀名声大噪,让太子所办的头一件差事十全十美。 可三人角色不同,说的话自然也不同。 纪炀忍不住想笑。 这里不比唱大戏热闹? 不管怎么样,他就勉强收下这份荣誉,当个声名大噪纪炀吧? 至于身边除韩潇之外的考生,快点考吧!考完就知道我们该不该入狱了! 为了不坐牢而学习,他们真的很努力! 作者有话说: 文学士:先溜为敬! 第134章 “纪炀的文章你们看了吗。” “看了, 真是,真是这辈子也到不了他的境地。” “看这气势, 看这文笔, 更别说还务实。” “听说他师从韩家,怪不得。” “韩潇的文章更是一绝,他们两个太厉害了。” “我更喜欢纪炀的, 文采飞扬不说,还气势磅礴。” “韩潇的也不差!” 纪炀作为汴京府尹,作为前纨绔, 让整个汴京的纨绔瑟瑟发抖。 怎么大家看他们,都以为他们会浪子回头? 哪有那么多纪炀啊, 他们是真纨绔, 不是纪炀那种假纨绔! 说起来, 现在再纨绔, 能纨绔到哪去。 汴京里里外外哪里敢惹是生非, 今日欺负人,当天便告到衙门, 纪炀才不会管他们什么来头, 还有他处置不了的人? 经过十天前, 十二月十五那场考核, 纪炀的才学闻名天下,听说国子监祭酒当场拜服。 刚开考的时候,对纪炀还非常不屑, 说他能写出什么文章。 当时更是面带不屑,明显看不起纪炀。 考试之后, 已经邀请纪炀去国子监任职, 更是为表歉意当场辞官。 国子监祭酒还说, 自己听信谗言,以为纪炀真是不学无术的纨绔,没想到这等风采,这等文章,便是科考,也定能进一甲。 这样的才学给国子监献策,肯定不能服众。 没想到纪炀这等人才,是他一叶障目,看不清楚罢了。 如今不如辞官,让朝廷另选人才,才能弥补他的过失。 还是纪炀连连劝说,加上旁边林大学士,文学士相劝,国子监祭酒才叹口气,说自己有眼不识珠,以后的国子监还是韩潇韩先生来管。 至于国子监主簿?他也请辞了,但是没有人挽回。 不出意外的话,新任国子监主簿便是韩潇了,甚至国子监司业这个实际二把手比不过他。 二把手比不过韩潇,一把手祭酒又有退下的意思。 虽说没有辞官,但把权力拱手相让。 韩潇过去,肯定不会赶尽杀绝,也就是两者共存的可能性比较大。 可这样一来,面子绝对给到位了。 朝野上下都对这件事津津乐道。 毕竟其戏剧性都值得一提。 好一出国子监祭酒傲慢待英才,恩科考核文章试真金。 不写成话本,都对不起这样有趣的故事。 小知县 第346节 虽说文家在这事里隐身了,但看着文家四哥苦着脸到汴京府衙任职,谁都知道文家的意思。 反正纪炀原本就高涨的名声,又因为这次天下皆知的考核再次出名。 十个题目,大大小小十篇文章,全都被京都趣闻刊登出来,不过没有怎么夸赞,只是跟其他优秀考生的文章放一起而已。 反而汴京文报大肆刊登,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一般。 要知道这个汴京文报成立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有地方大骂纪炀。 现在脸色突变,倒是让人生笑。 如果把第一期汴京文报跟最近的文报拿起来对比,可真是太好笑了。 不过汴京文报早在之前就变成笑话,现在也无所谓。 若不是上面有些文章真的好,又偶尔会见几篇好诗文,估计已经被淘汰。 此时伯爵府里。 纪炀,林婉芸,林启,韩潇,井旭,颜海青,晁盛辉映月郡主等人,正在暖阁吃拨霞供,就是吃火锅。 锅子里涮的,正是汴京难求的灌江羊。 虽说纪炀已经来离开灌江府一年多,那边还是每季度给他送灌江府的吃食。灌江羊便是其中之一。 韩潇放下汴京文报,开口道:“月满则亏。” 这话井旭也听懂了,拍桌子道:“他们也太不是东西。” 看着服软了,其实还在暗戳戳使绊子。 名声太过,那是好事吗? 纪炀笑:“还怕他们真心投诚,那才真的麻烦。” 众人想想。 也是,他们如果全心全意服了纪炀,确实可怕,皇宫那位都不同意。 别看皇上如今身体确实虚弱,但他心里什么都懂。 现在看不惯纪炀的人碍于形势,暗戳戳使绊子,反而成全了纪炀。 别看现在纪炀名声显赫,看似危险,但实际如何,皇上是看得明白的。 接下来这段时间,纪炀低调点就行了。 纪炀笑:“我已经很低调了。” 这叫低调吗? 你什么时候低调了! 大家笑着说话,晁盛辉那边还讲:“等年后,新的印刷工具就会到全国各地,到时候全国印书价格都会降低至少一半。” “加上官学跟私学,全都招收贫家子弟,连私塾夫子都能分一两亩官田,这事算是成了。” 纪炀七月份提出的,给贫家学子读书机会,以及提高夫子们的待遇,总算在明年可以推广。 再加上工部跟京都趣闻报纸小院一起推出的新式印刷工具,相信一两年的时间,承平国的识字率会大大提高。 这件事可以暂时放下。 因为再想减少文盲率,还要从人能不能吃饱抓起。 一个不能吃饱的人,纵然读书再便宜,那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让大家吃饱,更是头等要事。 林启道:“皇庄那边的农人们还在培育良种,不是个简单的事。” 这点大家都同意。 改进农业工具,培育良种,都在同时进行。 不过都要年后再说了。 现在十二月二十五,天寒地冻的,就算有暖房,也不好做活。 连朝廷都要放假,何况其他地方。 他们几个也是难得清闲,平常哪有时间聚在一起吃饭喝酒。 众人聊了会公务,更多时间还在闲聊,看着外面大雪纷飞,忍不住说了句瑞雪兆丰年。 但这话音刚落,门房处急匆匆带来一个面色焦急的内官。 内官看到纪炀跟林婉芸,立刻压低声音道:“还请林娘子进宫一趟,给,给陛下看诊。” “你们那药,还有吗?” 听到这话后,众人下意识起身。 纪炀跟林婉芸对视一眼。 药是有的。 只怕不对症了。 上次他们敢用,是因为皇上有咳嗽,气短的症状。 如今皇上只怕是身体真的虚弱,并非病症。 六十七岁。 在古代已经是高龄。 能撑到现在,都是御医院小心呵护的结果。 但这会只能带上,只是带上,绝对不会用。 内侍也略略知道这事,后面的话更印证纪炀的猜想:“还请纪大人,也进宫一趟。” 上次请他进宫是何原因,大家都懂。 这次? 内侍又看看暖阁里众人,隐晦道:“还请诸位大人回家换了官服,等着传召。” 到底还是来了。 所有人眼神对视,郑重朝内侍行礼。 说起来许是有经验了,内侍不如上次慌张,可越是这样,众人的心越是沉。 纪炀跟林婉芸立刻换了衣裳进宫,其他人自然无心宴饮,赶紧回家换衣服等传召。 进到宫中,这次比上次要肃穆许多,却也更井井有条。 上次出事,是因宗室蛮横,气得皇上吐血,算是突发情况。 这次只怕早有征兆。 纪炀到时,林大学士已经在了,这位年迈的大学士被人搀扶着坐在一旁,老泪纵横。 林大学士抬眼看到纪炀,又看看孙女,稍稍摇头。 很快,林婉芸先被请了进去,明显让她去看诊。 等林婉芸出来,面色凝重异常。 显然,内里的人已经油尽灯枯,处在弥留之际了。 里面内官小跑出来,开口道:“请林大学士,纪大人进内殿。” 听到这话,林大学士缓缓起身,整理好情绪,大步向前,但稍稍颤抖的手臂还是让他的情绪暴露。 他辅佐一辈子的皇上,已经走到最后时刻。 纪炀看向娘子,林婉芸摇头:“快去吧。” 这就是真的不行了。 纪炀叹口气,他们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却不知是今日。 进到内殿,立刻闻到充盈满室的汤药味,让人胸口发闷。 躺在床上的老人白发苍苍,半躺在皇后怀中,紧紧握住少年太子的手,像是有无数话要说。 再旁边是他的老臣子林大学士。 老人说话有些含糊,还是不停地缓慢念叨:“老了,还是老了。” “朕要去见石恩,危泽方他们了。” “石恩最爱说笑,没他在,朕还真不习惯。” “危泽方皱眉,朕总觉得他过于严肃。他走了,朕,朕真的想他,朕还为他哭过,只是你们不知道。” “还有很多老臣子,有的死在朕登基的时候,有的时候死在朕的刀下。” “林敬源,你可要慢些去。” “慢些去。” “武侯。” “武侯啊武侯,朕羡慕他自由,南征北战,好不快活。” “没想到他的孙儿,孙儿,也这样厉害。” “他可要炫耀了,必然非常得意,也该得意的。” 说着,头发苍白,满脸皱纹的皇上看向纪炀,似乎透过纪炀看到他年轻时的臣子。 等纪炀靠近,皇上眼神带着欣慰,又深深看向他还在少年时的儿子。 “纪炀,你很好。” “你很好。” “少年天子,必然有许多人苛责,许多人看轻。” “你,你,你要辅佐他,他会给天下百姓,带来安稳。” 越说下去,太子徐九祥的泪水便越多,皇上看着哭泣的太子,又像是通过纪炀看到什么,再看看同样年迈的林敬源,最后目光定格在皇后跟太子身边。 小知县 第347节 他撑不下去了。 他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皇上握了握太子跟皇后的手。 接下来的路,要你们走了。 他要去见他的老臣子们。 等到下面了,再跟他们勾心斗角。 皇上眼角落下一颗泪,眼睛缓缓闭上,周围内侍宫人齐齐跪下,哭声像是约好一般,响彻内殿,让这冬日的内殿更显寂寥。 昌盛四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五。 山陵崩。 第135章 次年三月。 新皇登基, 国号改为泰安。 泰安元年三月,先皇成帝下葬数月, 国丧已到尾声。 朝野上下无不感念先皇恩德, 新皇更下令减免今年税收,以示哀思。 汴京城渐渐去掉白布,恢复往日生机。 三月三十清晨, 新皇带着近臣再次去拜祭先皇,除去丧服去上早朝,算是服完丧。 过了今日, 除了新皇,皇后, 以及太后按照自己想法吃素之外, 其他都不太禁止。 毕竟是皇室, 丧期不会那么久。 徐九祥带着皇后, 平王, 林大学士,金学士, 金家长子金炳郡, 文学士, 纪炀, 林启,韩潇,齐齐出发。 身边还有护卫江云中待命。 一入太庙, 见到父皇灵位,十六岁的新皇眼泪唰唰落下, 徐九祥只觉得心中悲痛, 即使过去三月有余, 心中不想还好,可但凡想到跟父皇有关,总是落泪。 身边同样年轻的皇后柔声劝道:“陛下还是要小心身体,先皇也不愿意看您如此伤心。” 平王自然也开了口,但他到底身体不好,说了几句便没了力气。 林大学士也没好到哪去,他只是深深叹气。 剩下的人倒是安慰了,金家长子金炳郡刚想上前,就见新皇扭头看向最末尾低着头的纪炀。 “纪大人,你同我一起拜祭父皇吧。” 不怪新皇要找纪炀,而是先皇弥留之际,只招了林大学士跟纪炀两人。 上次托孤就是他们两个。 先皇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心里依旧是他们俩。 再者,新皇旁的不好说,可他总觉得,纪炀才是这里面最无私的一个。 纪炀听此,只好硬着头皮从众人的目光中走上前。 他识趣地落后徐九祥一步,跟着行祭祀大礼,让人半点挑不出错。 金炳郡颇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被文学士看了个正着。 旁边平王似乎也注意到这个动作。 好在金炳郡跟他爹金学士都是不在意的,从善如流在后面行礼。 等徐九祥起来,这个单薄的少年身穿龙袍控制好情绪,待礼官除去丧服,换了朝服,开口道:“上朝。” 新皇不开口,其他人下意识给纪炀腾了皇上身边的位置。 等他们到朝会的时候,又迎来一波注目礼。 新皇后行礼后离开,新皇身边的纪炀便更突出了,好在已经到了地方,纪炀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不当那个显眼的人。 但他再不想显眼,在场所有人也知道,他是新皇近臣,更是朝中最信赖的大臣。 纵然皇后娘家金家,也要落后他一步。 好在金学士跟金炳郡并不计较。 他们若真是心胸狭隘的,先皇不会找他们做外戚。 之前虽是服丧,但早朝自然还上的,所以这也不是新皇头一次朝会。 到了年后,又过了丧期,年前肯定事情都要捡起来。 比如先皇走之前办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主持捐官跟举荐官员的考核,考核结果送到汴京的时候,先皇已经去了。 事情一拖再拖,到现在肯定要处理,这件事也好办,新皇一边听着汇报一边处置官员。 玉敬泉,徐铭,裴宸倒是都没事。 可其他大部分官员都考得一塌糊涂,按照要求下狱徒刑,看着这些官员质量如此之差,在纪炀的提议下,捐官绝不能到实职这件事算是定下。 世家举荐的口子可以开,但必须经过统一考试,虽不是科举,却比科举还要严格那种。 这算是留了个口子,毕竟一次性把这些事全禁止了,只怕世家要掀桌子。 饶是多个考核,已经让许多人户不爽。 可没办法,毕竟是先皇留下来的事,若加以反驳,新皇必然不高兴。 新皇旁的都好说,提到他父亲,那是谁情面都不给的。 听说在先皇入皇陵之时,宗室有几脉还想凑过来,当时太后,以及两位太妃也在。 当着她们的面,这些宗室直接被新皇好一通斥责,明显还在记恨去年宗室逼迫先皇的事。 如今宗室那边,只有平王跟他女儿映月郡主能有个好脸。 也就只有这两人了。 其他听话科举的还好,但凡跟那些人沾一点关系的,全都被冷落。 宗室没个一二十年的时间,估计一直都这样了。 朝堂上如今火热的,那是金家,文家,纪炀,林家因为林大学士请了几次病假,也要稍稍往后。 先皇临走前最后一件差事处理完,徐九祥心里空落落的。 这件事结束,他就真的一个人面对政务了。 满朝文武,哪个不比他年长,哪个不比他有经验。 等眼神落在纪炀身上的时候,徐九祥少了之前的惧怕,多了些心安。 接下来的政务,徐九祥明显没那样熟练,不过好歹“实习”了好几年,算是有模有样。 金家又主动维护,这政务也没那样艰难了。 这些事情了结,朝中一些人员再有些变动,基本就是新皇的班底了。 其他人好说,纪炀如今还是汴京府尹,但又身兼户部仓司的位置,差事明显多不少。 可这些事是他之前就在办的,对他来说不算为难。 除了纪炀之外,汴京府衙三四个官员今年也要外放,其中就有进士万忠杰跟得罪宗室一直没有被用的陈子云。 他们在纪炀手下也有一两年的时间,这次新皇登基,也算新皇一脉,自然得以重用。 以两人为首的进士们都没想到,他们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外放。 不止汴京府衙的人,还有纪炀好友颜海青,颜海青算是几个好友里面唯一走正统科举路子的。 去年考上进士,在翰林院实习一年,自然要去外历练。 走的时候颜海青还百般不舍,但大家都知道,以后他们还会汴京再见。 再说了,颜海青走了,颜老爹还是他们这一伙人里的。 颜老爹同样想不到,他仕途顺遂,靠的竟然是他儿子的纨绔好友。 虽说纪炀如今早已洗脱纨绔的名声,但这种奇妙之感,还是无法言说。 颜海青走的时候,还一定要让纪炀孩子出生后第一时间给他写信,他一定要当孩子干爹。 婉芸今年一月便有两个月身孕,只是碍于国丧并不好张扬。 但周围人自然是知道的。 其他人,像韩潇在国子监当主簿,关系尚可的状元叶锡元留在翰林院明显要好好培养。 新的一年,新的皇帝,变化非常之多。 但去年要做的事,今年肯定还要接着干。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招收贫家学生,提高下面官学夫子待遇肯定要做。 新皇做太子的时候在做这件事,如今自然要继续。 徐九祥甚至有点兴奋。 他当太子的时候,办这些事还有些阻力,如今一切坦荡,连晁盛辉跟工部琢磨出来的新印刷工具,都能顺畅地推下去。 纪炀见金家在帮忙,自然顺水推舟,也乐得清闲。 再加上国子监那边有韩潇跟他娘子林婉芸在,自然更加没问题。 说到他娘子,现在是国子监医学的学监,正五品的女官,非常不错。 如今虽有身孕,手头的事却并未放下。 金家见纪炀不硬插手这件事,也投桃报李,从他们应天那边,寻来不少厉害农人都去了皇庄参与育种。 算是献好。 新皇刚登基,一切是那么顺畅。 朝野上下无不夸赞。 小知县 第348节 毕竟是先皇留下的根基,他筹谋那么久,就是为了让儿子平稳交接皇位,如今看来确实如此,没有辜负先皇的期望。 既然各处官学的事情已经处理好,纪炀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培育良种上。 这是他在扶江县的时候就说的事。 好的,健壮的种子,从出生起便更能抵御病虫害。 即使到现在,培育良种的步伐依旧没有停止,现代的种子跟古代的种子,甚至说两种概念。 纪炀自然不会觉得可以一蹴而就,但肯定要沿着前人的路往前走,让承平国的种子更饱满,产出更多粮食来养育百姓。 吃饭这种头等要事,永远排在第一位。 可育种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甚至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但纪炀既然专心去做,心里早就有数。 其实把天下农人聚到汴京,不见得是件好事。 承平国幅员辽阔,各地气候土壤条件都不一样,各地的病虫害更不相同。 当地的水利,土地肥力,以及当地农人的水平,全都不同,根本不能一概而论。 但汴京到底是首善之地。 在这里琢磨出经验,才好推广全国。 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当初在扶江县,纪炀都是收集各个村子土壤进行分析,都知道县城东边的土跟西边的土很不相同。 何况全国这么多地方。 种田向来不是件简单的事。 悯农那首诗为何能流传千百年,是有原因的。 有人说过,中原传统农业的特点,基本可以总结为八个字。 多元交汇,精耕细作。 后面四个字大多数人都知道,可前者了解的人并不多。 大意是如此广袤的土地,不同文化不同民族的碰撞,让各种先进经验互相交流补充,最终慢慢发展到传统农业能到达的顶峰。 新皇按照纪炀的想法召集天下农人,便有多元交汇的意思。 按照自然发展,让这些经验互相交流,谁知道到猴年马月去,不如人为开个交流大会。 让东西南北各个地方的农人互相交流,总会有更好的方法。 这期间虽然少不了争论,但都是促进农业发展的重要过程。 纪炀到皇庄的时候,看着外表那样奢华,进到里面发现,庄子没什么景观,都是一块块划分出来的田地。 现在四月份,正是庄稼生长的好时候。 纪炀到的时候,大多数农人都在田地里做事,他们丝毫不敢懈怠,想早点培育出新皇想要的良种。 不过刚到这,纪炀便看到内里有个面色不善的官员。 这个官员纪炀并不认识,等庄子管事说了,纪炀才知道,这位官员正是从应天府而来的金家二少爷。 应天府的金家,现在谁人不知。 但他家是先皇病重之后才重新提起来的,当时大婚说不出匆忙,但也算突然。 所以当时应天金家只来了如今的金学士夫妇,金家长子,以及三妹,也就是如今的皇后。 剩下的家眷则在年后才陆陆续续搬到汴京。 这位金家老二便是押后而来。 原本早就要到汴京了,金家长子金炳郡临时差他寻农人过来,所以耽误到四月份。 估计也是为这事在生气。 金家老二跟纪炀一样的年纪,今年二十七,看着个子稍矮,面容也差不少。 纪炀隐约知道些,朝中有些多嘴多舌,拿他们两个对比。 所以这面带不善,估计也有冲他来的。 可惜纪炀不是个爱热脸贴冷屁股的,朝金家老二稍稍点头,继续忙自己的事。 育种这事,从最早的齐农要术就有记载,再之后的农书都有提及。 可纪炀来看,承平国的育种,只有最顶尖的农人才会“种取佳穗,穗取佳粒”。 所以这个观念还要推进。 好在已经掌握国子监跟下面官学,让深处各地的官学来传播育种的概念,自然最好不过。 那些夫子既然拿了重新拨给他们的官田,自然要出一份力的。 现在皇庄有几块地,就是纪炀单独开辟出来,让王伯找人过来种植的。 其中一块地完全按照后世的“一穗传”的方法来育种。 便是选取明显优质的稻穗麦穗,通过它来繁殖,这种方法即使在暖房控制温度,也要许多年的时间才能成功。 但能被后世康熙皇帝推广的,自然是极为可行的方法。 纪炀去了官服外衣,绑起袖子,下到田间检查,这应该是第二年的麦穗了,明显比寻常田间地头的麦子要饱满。 当然也有水源丰富,肥料充足,伺候精细的缘故。 旁边则是同样方法的稻子,质量也很上乘。 这几块地里,一共有三十多种稻种,更有不少麦种。 只要培育成功,将会是百姓饱腹的基石。 纪炀这边的地都如此,皇庄其他地方也不例外。 在这之外,还有一块地是纪炀比较重视的。 这块地里只有水稻,没有麦子。 传统农业往后发展,必然会产生南北易位的现象,即,原本农业重心的北方会渐渐转移到南方。 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黄河流域不稳定的原因,也有人口逐渐增加,改造南方水田的缘故。更有南方农具的快速发展等等。 纪炀到底是后世的人,知道后世北方依靠冬麦达成两年三熟,而南方的早稻却更为夸张,四个月就能长成的稻子,能不喜人吗。 一年两熟,两年五熟。 这能养活多少百姓? 他那个时空说的苏湖熟,天下足,即使有夸张的成分,但也可见一斑。 也就是苏州跟湖州粮食成熟,会让天下都太平。 如果按照正常历史进程,可能还需要个几百年时间。 但他的出现,无疑会加快这种速度。 其实现在已经隐隐有这种迹象,这期间的差异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等到机械大力发展的时候,这种转移可能会再次转变。 纪炀现在能考虑的,那就是怎么让这种优质稻种快些育成。 怎么别人穿越都带系统,他就没有呢。 这当然是玩笑话。 纪炀从引种,到育种都很上心。 引种也是技术活,要看种子的情况,更要看种子适不适合当地的气候日照雨水。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 育种的时候更要治病虫害,更有杂交育种这种看命的事,天南地北的两种稻子种在一起,总能有更强壮的出来。 杂交出来一直到三四代,说不定还不能稳定。 纪炀跟着农人给田地里的稻子剪掉不开颖的小花,再看着农人熟练完成人工授粉,又用轻薄的防水纸袋塞好。 整个皇庄的农人,成千上万次完成如此细致小心的操作,为的就是给皇上,给天下培育出良种。 除了稻子小麦之外,还有麻,菽,粟,豆,等等的培育,都在有条不紊进行。 估计死了多时的长公主都不知道,她这个没建成的园子,竟然在做这等利国利民的事。 检查过田地之后,纪炀被平安扶着出来,身上不少泥点,这边的农人已经习惯了,连忙让人取水。 纪炀笑:“没事,穿个外衣便看不到了。” 即使有一星半点的也不算什么。 反正已经傍晚,该回家了。 今日查验很有成果,回去之后要一一记录才是。 纪炀穿着衣服,平安低声道:“大人,金家二公子一直在看你。” 纪炀自然知道,开口道:“随他去。” 看就看吧,又不掉肉。 不过纪炀对平安说:“你先回家吧,你家娘子还没出月子。” 回汴京之后,平安家人便帮他张罗了婚事,纪炀自然也随了礼。 对待平安,他如同家人一般。 当初能跟着去偏远之地,足见是个可信又正派的。 之后跟着他也算走南闯北,平安在伯爵府都是极有体面的,大有王伯之下第一人的意思。 但说到平安,纪炀也想回家看看他家娘子,他家娘子现在有四五个月的身孕,等到八九月份,他便能当爹。 两辈子为人,头一次当爹,还真有点兴奋。 平安在自己少爷面前是不需客气的,可还是道:“等回了伯爵府,我便回家去。您给我家安置的院子距离伯爵府很近,不耽误事。” 小知县 第349节 平安一家现在无比庆幸,他们这个傻儿子跟着伯爵府嫡长子出去。 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面,谁知道会有这样的机遇。 他们家本来全在庄子上做活,自从平安回来之后,纪大人把他们家的身契放了出去,还给了两间铺子做营生。 要说他们也能住到伯爵府,纪炀却道:“平安并非家仆,还是给你们另置一处院子吧。” 这话让平安无比感动。 住在伯爵府是体面的,可他又不是家仆,他也是正正经经的平头百姓。 纪炀给平安家铺子的时候,自然跟娘子商议过。 林婉芸肯定没意见,如此忠心的手下,岂是两间铺子,一处宅子可比的。 纪炀收拾好东西,翻身上马,忽然想到如今是四月份了。 再有一个多月,便到五月二十。 如此算来,他到承平国这个时空,已经有十一载。 这十一年里,经历了太多。 他也从十五六到如今的二十六七。 竟感觉,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不知是不是要有孩子了,纪炀心里莫名多了些感慨,对未出世的孩子更多期待。 他们这边收拾利落,走得也利落,那边金家二公子还在安置从应天来的农人。 这皇庄的土地很紧张,被召集过来的农人,谁不想立功,谁不想养出好种子,所以后来的农人只有经过协调才会有土地可用。 金家二公子觉得,他在应天的时候就没那样憋屈。 应天金家,多大的名声。 连先皇都高看一眼,如今却要在这伺候庄稼。 纪炀也是,他好歹是武侯后人,伯爵府嫡长子,伯爵府实际掌权人,怎么一点也不体面。 还自己下田地? 金家二公子在应天的名声很是不错,少年成才,兄弟和睦,应天府哪个不知。 但在汴京这地方,总拿他跟纪炀比较。 他跟纪炀没有可比性,他是知道的。 不过他好歹是外戚,是皇上的亲戚。 这话肯定不能乱说,他爹,他哥都让他小心谨慎,还让他对任何人都谦逊。 更说那些话都是外面人挑拨。 金家二公子什么都明白,可也不服气。 他这点不服气到三妹那里,也就是当今皇后那,自然又多了些。 三妹今年十七,只比皇上大一岁,人却十分稳重,安慰道:“纪炀算什么,金家才是皇上左膀右臂,你要是计较这些,岂不让人看笑话。” “他再厉害,也只是臣子。” “哥,你就听我的,好好跟纪炀相处,好好跟汴京这些门户往来,行吗?” “咱们金家刚到汴京,万不能跟人交恶。” 比他小十岁的妹妹都在劝他,金家二公子这点气总算平了,心里也是忏悔,努力平衡自己的情绪。 这到底是小风浪,只要有金学士,金家长子压着,纪炀根本不担心什么。 现在皇上刚坐稳皇位,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金家也不会傻到这个时候争个高下。 纪炀现在心里只有两件事。 田地里的稻子。 还有他即将出世的孩子。 只要不拿这些事打扰他,他什么都不计较。 什么政斗,什么夺权。 有基建种田有意思吗! 他从回汴京到现在,都斗了那么久了,还不奖励他好好种田吗。 第136章 一觉醒来, 纪炀的满脑子还是育种。 其实除了在田地里实验之外,更多的还有发芽实验, 纪炀都取了不少种子回家试试。 林婉芸还给了些种草药的方法, 竟然也用得上。 接下来一直到五月份,纪炀基本都在衙门和皇庄之间走动。 跟大家想象中新皇近臣不同。 纪炀没有时刻去找皇上,更没有因为新家的户部仓司官职去宫里惹眼, 而是直接低调下来。 当初因为他考核文章的事,全汴京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特别是汴京文报, 那夸的叫一个厉害。 翻过年皇上丧期过了,他们本来打算继续夸。 结果是纪炀根本不接茬, 也不像个备受宠信的近臣。 他这样的做事态度, 朝中有人不屑, 有人赞赏, 还有些人说他装模作样。 但不管怎么说, 纪炀都在认认真真做事。 反而徐九祥开口道:“近来除了早朝,怎么不见纪大人?” 金家大公子金炳郡回道:“纪大人一直往皇庄走, 应当还在为育种的事忙。” 说到育种, 倒是勾起新皇的思绪, 去年他跟着去了好几次皇庄, 知道纪炀对育种的重视,更知道选良种的重要性。 “最近事情太多,朕把这件事给忘了。” “去问问他还在皇庄吗?在的话朕也去看看。” 皇庄就在京郊, 皇上过去不算危险,但江云中还是小心谨慎, 更是护在皇上身旁。 如今江云中的功夫自不用说, 在灌江府的时候, 都是有实战经验的将士教他,到汴京之后,宫里的武学师傅自不用说。 再加上天赋好,说是以一敌五都不为过。 要知道他今年才十六岁,如此武功非常厉害。 说起来,小白鹤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也是很聪明的,但她除了上学就是回家,不怎么出门。 皇上要去皇庄,金炳郡自然要陪驾,到的时候纪炀正跟农人在看刚发芽的幼苗。 一群人小心呵护细嫩的嫩芽。 有人开玩笑道:“便是摔了我,也不能摔了他们。” 周围人立刻接话:“那是自然,你能有这些苗苗们金贵?” “别说我了,你有苗苗们金贵吗?” 自是没有的。 众人说说笑笑,每次看到汴京府尹,户部的仓司长官纪炀过来,他们心里总有种被重视的感觉。 这让背井离乡过来种田的农人觉得是被看重的。 他们做的一切都很有意义。 更别人纪大人还会亲自下田,下了几次地之后,动作已经非常熟练。 徐九祥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心里暗暗艳羡。 以前当太子的时候,还有这样的时光,如今天天在宫里,也没有这么松快的时候了。 宫里除了母后之外,也没什么可以说话的地方,皇后温柔,两个妃子乖巧,但总觉得哪些地方不对劲。 这会看到农人们说笑,才找回点真实的感觉。 “什么样的苗苗,竟然那样珍贵?”徐九祥一开口,周围立刻寂静,这里面有些农人是见过天子的。 只不过那会是太子,这会变成皇上。 好在有纪大人在,纪大人笑着带大家拜会皇上,介绍道:“新培育出来的稻子,看这批种子根扎得好,准备先种一批试试。” 想在暖房里快速发芽,看着根部跟嫩芽的情况,然后再决定种不种到地里。 这种方法可以大大节省时间。 如今一茬一茬的麦子稻米,都是这样实验出来的。 皇上看的有趣,纪炀又带着徐九祥看了看培育出来的新品种,看那根部,都比寻常庄稼抓地有力。 金炳郡对农务并不精通,只在一旁看着,人也和气。 纪炀还是很喜欢这位金家长子,他确实有世家长子的气度跟风度。 可惜他们的身份,绝对不能成为好友。 对于君王来说,臣子们关系特别差,这肯定不行,不好做事。 臣子们抱成一团,更是忌讳中的大忌。 皇上总会有一天会深刻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跟金家,早早没什么联系。 试想外戚跟能臣关系好到不行。 难道是要架空皇上? 如此君子之交,已经很不错了,将来或许还要对上也未可知。 小知县 第350节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近几年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所以他才能专心致志培育良种。 有皇上来这一趟,整个皇庄上的农人更是兴奋,不用谁催促,自己都撸起袖子干活。 恨不得苗苗一天长三回。 上行下效,全国各地都掀起育苗之风。 谁要是能培育出良种,当地长官都会接见。 徐九祥头一次知道,当了皇上之后,竟然会有这样好大的声势。 太子跟皇上的位置,只不过一步之差,竟然有这样大的差别。 怪不得父皇从不说他的喜好,更不准人猜测他的喜好。 估计怕今日说喜欢什么物件,明日下面便铺张浪费送来,这期间谁知道又要损耗多少不必要的人力物力。 这次的育苗之风,让皇上徐九祥学会了内敛。 也许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如今的朝堂上,很有时间让他前行。 不过这位置越坐下去,徐九祥越知道父皇给他和母后挡了多少风雨。 皇上还在学习怎么当皇上。 纪炀他们这边的育苗还在进行。 但六七月份时,另一个好消息送了过来。 西北边关灌江府古博城,把去年十月,今年三月的关市税全都交了上来。 这笔钱直接填充了国库,算是关市税改革之后,非常顺利的一趟交接。 与此同时,又送来一些关于使团的消息。 去年五月,由礼部官员钱钏海,使官之一俞达,还有圣属要帝国小贵族卡里带领的队伍从汴京出发。 他们受先皇任命,出使西域,具体的目的地没说,基本是走到哪算哪。 主要这是纪炀提议,先皇虽然没当回事,但自然同意。 约莫在去年八月份左右的时候,这五十多人的队伍终于抵达灌江府古博城,随后又有当地吴将军任派兵士保护,组成三百多人的使团,带着马匹,又往深处买了骆驼出发。 自然装了不少承平国的好东西。 他们这行人九月正式离开承平国,一路往西走。 有卡里的带领,再有当地的向导,路上还让沿途小国帮忙去古博城报信,但凡报信的,古博城那边都会有奖赏。 可随着他们越走越远,消息自然中断。 这次随着关市税一起,倒是说今年三月份的时候,西边有个小国给了消息,还带来使团大臣钱训海的书信,说他们一路往西,遇到狼群也遇到盗贼,好在准备充分,没什么事。 但接下来的路会非常难走,给他们书信让他们不要担心。 还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没有消息,不过他们越走越有信心,见到许多不同的风土人情,更搜集不少纪大人说的没见过的种子。 不过种子都是偷偷搜集,不好托人带过来云云。 这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书信,从信里便能看出使团的思乡情,但又能看出他们确实对再往西充满信心。 原版信件自然在皇上手中,徐九祥对这信件爱不释手,上面所讲的经历是他从未见过的。 对他们所说的新奇种子也很有兴趣。 不过到底什么也没带回去,现在兴奋有些为时过早。 使团的归期未定,没掀起太大风波。 倒是实打实的关市税让很多人兴奋,特别是兵部,终于有钱整修边防了! 关市税的出现,让众人再次想到纪炀,这么多银子,都是他挣来的,能不想到他吗。 就在纪炀还在埋头育苗的时候,东南边的房桦府,西南边的益宁府,北面的屯青崖,甚至靠海的几个地方,都想方设法给他写信。 目的还都一样。 纪炀,指点指点我们吧,你们看我们这关市能开吗? 当初灌江府开关市算是形势所迫,之后被纪炀料理得清清楚楚,才有长久的关市权。 眼看贸易如此火热,其他边关地方怎么能不心动。 但这些信看就看过了,纪炀绝对不会贸然去开关市,更不会说动新皇徐九祥去开。 或者说,若先皇还在,那倒是可以斟酌。 如今的徐九祥,绝对掌控不了四处的关市口子。 开关市,并非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若自己实力相当,那对方才会跟你正常交易。 倘若对方看你很孱弱,而你又有对方想要的东西,那怎么办? 肯定直接打你一顿,再把东西抢走,久而久之胃口更大。 徐九祥或许已经熟悉汴京的事情,但绝对不熟悉边关事务。 陆地上防线有多长,海岸线又有多深,全都是问题。 反正现在,绝对不行。 这也回到纪炀在灌江府时的问题。 一个国家全都依靠最高位的德行能力,绝对不行。 强势的先皇可以成为中兴之主,突然换个皇帝,那则要考量一番。 纪炀停了停手头育苗的活。 面对那么多边关的请求,他可以忍得住,其他人呢? 灌江府古博城的利润巨大,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难免有利欲熏心的人心动。 还是回到上个问题。 若先皇在的时候,他们敢提出这个问题吗。 明眼人都知道,四处的边关还在依靠古博城关市税来重整军备,至少要个两三年的恢复时间。 特别是北面的屯青崖,那地方比古博城还要苦,重整那边的兵士很需要时间。 如果先皇还在,他们肯定会过几年再提。 可换了现在的皇帝,难免会有想法。 新皇登基,文臣还好,各方将领可还没熟悉呢。 这个时候贸然开关市? 纪炀无奈看向那沓书信。 汴京内部的争斗算是停了,外面的小心思又起来。 这些书信,就是小心思的证明。 外面的文武大臣,同样在试探新皇。 想着趁皇上年幼,多忽悠几次,总会能成。 果然,第二日早朝,就有三个边关请求开关市,话也说得非常好听。 “有灌江府古博城的先例在,我们益宁府绝对也能成。” “关外需要货物,早早提出想要互市,可我们为了安全起见一直紧闭国门。如今看来古博城那边可行,想必这边也是可行的。” “皇上,想那古博城一个关市,每年便有百万关市税,若这些关口都开了,岂不是能赚得很多?您还想减免田税,岂不是正好以此来减免?” 徐九祥心里犹豫,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目光下意识掠过金家,只盯着纪炀看。 纪炀扫视一圈,记下怂恿开关市的大臣名字,上前拱手道:“皇上,关市的事,还请慎重。” 纪炀有些想笑,用他跟吴将军等人在边关搏杀出来的稳定关市,来跟他们那些关口比? 自己开关市的时候,都是重整了军马,还把整个太新县都变成兵马的大后方,这才开了关市。 当时更是小心谨慎,不让外人进入。 他们? 他们这些人为了赚钱,只怕没那么小心吧。 这次的对手,不再是汴京城内的人,而是边关的文武大臣们。 一个灌江府都让人头疼。 这好几个类似灌江府的地方凑一块了。 可纪炀是头一个开关市的,他来反驳,后面人自然有话要说:“纪大人,您开了关市,名声政绩全都有了,没必要断我们的路吧?” “对啊纪大人,关市若是不好,那古博城为什么开?” 换了旁人,听到这话肯定哑口无言了。 纪炀反讥道:“既如此,古博城也别开了,你看行吗?” 古博城关市别开了,反正如今灌江府那边屯兵足够,关外的人买不到东西也不敢攻打。 他敢提议关闭关市,其他人敢同意吗。 原本在看戏的户部兵部工部三个尚书立刻睁大眼。 不行! 绝对不行! 你打架,不要连累我们啊。 纪炀心里嘀咕。 他最近是在种庄稼,但不代表他真的不会说话了。 真当他是软柿子啊。 小知县 第351节 纪炀这一句话,让早朝众人瞬间回忆起他舌战群臣的画面。 上次他在朝堂上反击对手的时候,那国子监主簿已经辞官了。 算了。 招惹纪炀,还是算了吧。 纪炀看看大家,摊手道:“还有话要说吗?” “谁还想贸然开关市?” 众人齐齐止声。 等纪炀看向徐九祥的时候,少年皇上一脸崇拜,他怎么想不到这种损人的法子啊。 不过皇上脸上还透着疑惑。 关市的事,他也觉得要紧,却不知晓为什么不能开。 见此,纪炀心里叹气,看来下朝之后不能去看他的苗苗们了。 应该去勤政殿,给皇上恶补一下内里知识才行。 他这段时间除早朝外并不进宫,但不代表不知道内里情况。 金家确实不错,毕竟是皇上千挑万选出来的世家。 同时,他们还有世家通有的,阶级分明的毛病。 在他们眼中,皇权至高无上,下面是亲戚,然后是臣子,再接着庶民,商人等等。 这里不说他们或对或错,从出生以来便接受这样的想法,只能说时代局限了他们。 这也证明,他们会忠于皇上,忠于徐家江山。 同时恪守亲戚,臣子的本分,不会轻易指出皇上的错处,甚至会去维护错处。 更不敢以下犯上分析内里缘故,毕竟稍有不慎,就是指责先皇对政务处置有问题。 所以有些话,就该他这个“大逆不道”的人来说。 算了算了。 看来这事还是躲不过去。 下了早朝后的纪炀,被林大学士拍拍肩膀送到勤政殿。 再回家的时候,已经可以去接他娘子下班一起回去了。 几个边关齐齐请求开关市的事,被纪炀直接按下,更跟皇上长谈一番,连金家都不能入内。 这次之后,纪炀依旧天天去皇庄种庄稼,可再试图小看的人再也没了声音。 人家是不往皇上身边凑。 但不代表人家不得圣宠啊! 有些人就算不去巴结,照样是皇上的肱股之臣!你们还没看明白吗。 外面人还在分析纪炀的地位,纪炀则看着新一茬的育苗两眼放光。 这是,成了吗? 他们终于找出合适的良种了? 第137章 从一粒种子, 长出根部,发出嫩芽, 需要多久的时间。 很难想象, 所有的生命都是依靠这样的嫩芽生存,即使千百年后也不例外。 粮食种出来,人吃的, 牲畜吃的,靠着它们维持人的生活跟生命。 所以人们会为这样的嫩芽兴奋,更会为植物的生长着迷。 观察一片叶子, 是再无趣也最有趣的事情。 不怪人们都爱养花种草,不怪人们爱种菜种田。 满朝文武在这样的一片嫩芽面前, 呼吸都慢了许多。 总感觉多呼吸两口, 就会损伤眼前细嫩的叶子。 这可是大宝贝, 让百姓吃饱的好东西。 但凡有点想法的, 都不会慢待眼前的嫩芽 等皇庄的人介绍之后, 众人看看旁边收获的谷子,那沉甸甸的穗子实在不可思议。 即使不懂农务的人, 也能感受到丰收的喜悦。 “这次培育的种子抗病害能力很强, 只要小心照料, 绝对能丰收。”皇庄的农人道, “今年夏收秋收的时候,厉害的地方稻子均产在三百二十斤。” 如果换了这次的种子,能在三百八十斤左右, 不仅如此,一年的时候, 绝对可以两熟。 也就是说, 这次的一年两熟的种子已经十分成熟。 纪炀想要的一年两熟, 两年五熟快要达成。 从纪炀回京稳定之后,带着当初的太子,如今的皇上一起召集农人,到现在也就是一两年的时间。 集合天下农人之力,终于有了些成果。 皇上也算看着皇庄一步步开始研究稻子,对他们的研究结果自然十分满意。 试想,以前一年熟一次的庄稼,现在变成熟两次,直接翻倍。 那天下百姓还愁吃喝吗。 皇上也没想到,自己登基头一年,就有这样好的消息。 他这一年算是战战兢兢,总害怕自己做错事情,更怕什么东西说的不对惹来笑话。 可良种的成功培育,让他再也不担心自己之前做过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有这个东西,那就足够了! 徐九祥看向纪炀。 自从他登基之后,无数人围着他转,说什么话的都有。 只有纪炀不是这样,他还跟父皇没去世之前一样,继续做自己的差事,不邀功,也不献好。 但等他这边有问题的事,又会站出来帮忙。 徐九祥从心底感激这样的纪炀。 他现在隐隐发现,自己当初的惧怕纪炀,更多像是敬畏,不是对上位者的敬畏。 而是像夫子一般的感觉。 这话如今肯定不能说,他已经是天子,说这种话,朝堂肯定大乱。 他之前说了句育苗不错,全天下都开始育苗,若夸了纪炀,谁知道又会让纪炀处于什么位置。 所以徐九祥努力让自己没有太多表情,不让别人猜出他的心思。 不过提到育苗,也不是没有好处。 他这个皇帝还是有点用的。 有了他那句话后,这件事的速度果然提高很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纪炀。 纪炀想的,一直都是最实际的事。 一直都是让天下安稳的事情。 徐九祥面上有些兴奋,开口问道:“这次的种子不够多吧。” 作为试验品自然是够了的。 但想要下面百姓真正种下了去,这点肯定不够。 被点名的农人连忙道:“是,这些稻子将会在年后种下,等再种出的稻子合格,便能作为良种发下去。” 这次种植,就不是在皇庄种了,皇庄容下不那么大面积的种植。 徐九祥点头:“从官田拨地,不得苛待佃户。” 农人立刻叩首称谢。 其他农人跟着兴奋,太好了! 有了这个先例,以后他们也会有如此待遇。 皇上亲自过问,还亲自拨地,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用的。 今后他们要更加努力,培育出更好的种子! 纪炀还沉迷在饱满的种子里。 但凡中华儿女,谁会不喜欢粒粒饱满的种子呢。 这种刻在基因的喜爱谁都阻拦不了。 等身边人小声提醒,纪炀才看向皇上,拱手道:“多谢皇上。” 徐九祥自然不在意,又道:“明年播种,夏天收获,年中就能送到江南一带种子第二季。” 也就是说。 等明年七八月份,这些稻子就能发芽了。 一年两熟,第一次成熟时全做种子,第二次拿这些种子送到气候更好的江南一带种第二季。 而这第二季,就是百姓收获的粮食了。 如此高产的粮食,明年江南一带定然会大丰收。 当时的场面,单是想想便激动万分。 小知县 第352节 纪炀还道:“对,到时候皇庄的农人也会搬到江南一部分,只要江南全面铺开,全国都可以惠及。” 到时候的良种会随着四通八达的水路传遍全国各地。 虽说全国有先后快慢,但只要五年,五年时间,培育出来的良种会让各地开始增产。 在这五年里,说不定还会有更多高产的稻种。 徐九祥在内所有大臣,都被这个美好宏愿震惊。 如果在之前告诉他们这回事,他们肯定觉得异想天开。 土地就那么多土地,人口也就那么多人口。 粮食产量看天命,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谁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可现在的皇庄育良种告诉他们,努努力,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怪不得纪炀之前那样低调,不做出成果绝对不吭一声。 这种不可思议的事,确实要瞒着的。 不过说起来,皇上都比许多大臣更了解庄稼的情况,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收获,他比下面大臣都要懂。 估计这些大臣们回家后,全都恶补农业知识。 否则什么时候皇上问话,他们再什么也答不出来,那怎么办。 恶补,必须恶补。 一时间,朝中又兴起学农的风潮。 聚会的时候谁不说几句种田的事情,仿佛落伍一般。 更有甚者,还在自己院子里开辟出菜地出来,自己种的菜更好吃! 这个好消息几乎让整个朝堂振奋,粮食永远牵动百姓,牵动朝廷,只要粮食足,天下就安稳。 别看朝堂争来斗去,若天下不稳,对他们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 良种终于有了进展,纪炀可以稍稍松口气。 就在大家以为他要继续忙碌的时候,跟着他卷来卷去的官员们发现,纪炀不卷了,纪大人竟然不加班了。 而且身为府尹,本就不用天天坐在府衙里,一般有事再去就行,或者直接把公务送到府尹家中就行。 现在纪炀就是这么做的。 原因自然是,他娘子还有不到一个月便要生产,这个时候还加班?他是人吗。 再说,良种已经有条不紊继续培育,他这个半吊子过去也没什么用,只要时时去看看情况就好。 如今他娘子跟将要出世的宝宝也很重要。 纪炀回家的时候,前来探望的林家女眷还没走。 林夫人,林婉芸的母亲正在说一些生产的常识,身边的林二姑娘,林三姑娘,以及跟着的表姑娘都有生产的经验,所以都有话说。 纪炀刚进房间,便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声音:“你今年二十五,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有了你三姐。如今生育是迟了些,但也不打紧,小心护住身体即可。” 二十五? 生育迟了? 纪炀听到这话便皱眉。 放到现代,他娘子还是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女孩子,哪有迟了的说法。 纪炀就听她娘子笑:“娘你放心,我是大夫,其实二十多岁生产才最合适,年纪小反而是鬼门关。” 这也是她跟相公圆房晚的原因。 虽说身为大夫的她对这事反应有些迟钝,可心里还是高兴的。 不过这种私房事,便没必要说了。 “希望一举夺男,我们也就放心了。” 以纪炀如今的声势,如今的本事,便是林家也要依靠。 特别是林大学士若是退了,全靠林启跟这个女婿,林家上下都盼着得个男孩。 纪炀打帘子进门,旁边候着的素竹嬷嬷们立刻高兴。 有姑爷在,定然不会让小姐娘家人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们都是跟着小姐去过灌江府,又跟着回汴京的。 自是知道姑爷的为人。 别说成亲七八年才有了孩子,纵然一直没都动静,他们姑爷也是从不说什么。 纪家的人更不敢来多问。 旁的人户,都是夫家埋怨多年没有孩子的事。 在她们小姐身上,反而娘家一直着急,就怕姑爷找个小。 可她们不知道,这些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别说小姐了,便是自己这些下人都看得出来,这种事完全不会发生。 素竹跟嬷嬷们私下跟林夫人说过好几次,姑爷小姐恩爱得很,姑爷是俊朗,可从不拈花惹草,连家里的婢女都不多看,每日除了公务就是娘子,旁的什么事也没有。 但娘家人总是为这事担心。 虽说是为小姐好,可她们在外面多年,其实隐隐觉得这些话是伤人心的。 或许以前在汴京的时候没觉得,跟着姑爷他们,想法倒是有些改变。 果然,纪炀开口笑道:“男孩女孩都是我们俩的孩子,有什么了。” 纪炀进门,笑着朝林夫人行礼,对林婉芸的姐姐也客气,但最终目光还是在前面的林婉芸身上。 “不用迎我。”纪炀站在林婉芸身边。 两人私下自然不用迎,这样说只是做给其他人看,不过两人相视笑笑,倒跟之前一样,手也下意识握在一起。 林家女眷见此,也知道自己多嘴了,看着他们夫妻感情,其中滋味自有人知道。 可时过境迁,说再多都是无用的。 回家的马车上,林家人自然看向原本跟纪炀有婚约的林家三姑娘。 二姑娘到底大一些,不过也只是拍拍她,旁的什么也没说。 外面人都以为纪炀跟林家的婚约是定的老五,鲜少有人知道内情。 但自己选的路,怎么都要走下去。 林三姑娘嫁人多年,其他夫妻和睦不和睦,日子顺不顺心,都是能瞧出来的。 伯爵府只有五妹一个女主人,夫君待她又好,家里田产铺子奴仆,尽数在她手中。 不止如此,连普通人家要烦恼的侍妾都没有。 他家书房磨墨的都是小童,奉茶的婢女上来,他连看都不看。 回到家中第一时间去看五妹,两人之间的笑其实让她们这些人心里都酸楚片刻。 何况是她。 可三姑娘不止一次想过,她要是没急着退婚,又会怎么样。 不会的。 以她的性格,一定会闹着退婚。 纪炀在扶江县的时候会闹,要去灌江府的时候还会闹,便是去了灌江府,她又会像五妹一样做出一番成就吗? 不会的。 她做不到。 她不可能去给百姓赠医施药,也没有勇气带着一群女子去义诊,更不会提议办女医学。 之后回汴京在国子监的时候,她也不能成为韩潇的帮手,周旋应对国子监复杂的形势,最终让国子监在她和韩潇两个人手中。 现在她夫家的子弟想去国子监读书,都会来求她来寻五妹。 如果说以前还有些不服气。 现在的林三姑娘已经被生活磨平棱角。 她服了。 对五妹彻彻底底地服了。 如果说京中其他人暗中说五妹多年没有身孕,暗中笑两句。 林三姑娘当时怎么回的,她用自己惯有的嗤笑:“没生育怎么了?他们夫妻俩的感情谁人不知道,纪炀会因没生育慢待五妹?” “放在你们身上,你们若几年没生育,早就被休了吧。” 这话有些毒。 但也是实话。 你们再说又怎么样。 人家才不会因为生育之事为难自己娘子。 放你们身上,你们早就哭死了。 这次去看五妹,林三姑娘是认真备礼的,所有小孩子能用的东西,孕妇用的东西,都备了一份。 她不算个好姐姐,以后勉强算个好姨妈吧。 此时伯爵府,纪炀见婉芸心情还算不错,没有被她们影响,也就放心了。 他跟婉芸父母缘分都浅,好在两人都不怎么在意。 可对即将出世的孩子,心里都有许多期待。 倒不是希望孩子多聪明多漂亮,只要健康平安就行。 小知县 第353节 接近临产的时候,纪炀基本都在家中,太后也从宫中派了御医稳婆过来,都是请的最好的。 上次林婉芸救了先皇,之后每隔几日都会进宫给先皇把脉,直到现在太后也会经常宣婉芸进宫,所以这份照顾并非只因为纪炀。 纪炀难得有些紧张,遇到晁盛辉的时候,向来沉默的晁盛辉笑话道:“之前你还笑我。” 那会映月郡主还没生产,晁盛辉一直着急,反而大大咧咧的映月本人跟没事人一样,还往报纸小院跑。 晁盛辉几次送她回家,两人一个脾气急一些,一个虽然寡言但心里有盘算,倒是给围观的纪炀,井旭,颜海青他们添了不少乐子。 现在身份转换,纪炀无奈:“别取笑我了,你最近的报纸怎么样了?” 虽说晁盛辉领着的京都趣闻在汴京府衙下单独是个机构,但纪炀平时当读者多一点,并未过多参与。 毕竟纪炀参与最多的一次,差点让报纸给弄没了。 晁盛辉道:“苏州扬州粤地以及应天都有筹办的意思。” “他们算是京都趣闻的分支,还在考察。” “应天?” 晁盛辉:“应天金家也想筹办,但我的意思是,他们不行。” 应天金家,就是如今的外戚,本就在应天十分厉害,再让他们掌握喉舌,肯定不行。 晁盛辉心里向来有成算。 去各地开分支也是他的意思。 主要是其他地方早就效仿汴京的两份报纸,在办些小报,可没有监管的情况下肯定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既如此,不如有个稳定报纸乱象领头羊出现。 京都趣闻的名声自不用说,只要有这个名头,去哪办报都是老大。 纪炀点头:“但要注意方向,更要审查内容。” “金家就算了,可以收揽点其他世家的人。”纪炀又道,“要多往皇宫走走,这件事还是要让皇上亲自参与。” 只有这样,皇上才能真正理解喉舌的意思。 不过说到这,晁盛辉脸色古怪:“皇上又换了个笔名,在写话本。” 纪炀听到这话,也是看过去。 “什么样的话本?” 皇上自然从未揭过马甲,但晁盛辉掌管报纸,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从当太子的时候便投过稿,也中了几篇,现在当皇上了,竟然开始写小说? 也是,现在京都趣闻那么火热,也因为上面连载的话本十分精彩。 晁盛辉道:“鬼怪类型,不过质量一般。” 纪炀跟晁盛辉都笑。 想想他们十六岁的时候,其实也没个定性,到底是小皇上。 “偶尔过几个短的,剩下的就算了。” 晁盛辉想的一样,不过这让他去宫里找皇上聊各地报纸的事时,总有点心虚。 等晁盛辉走的时候,又安慰纪炀:“等你家孩子出生,就知道有多开心了。” “现在紧张很正常。” “反正生产的时候更紧张。” 时间到婉芸生产的时候,纪炀果然更紧张了,陪在身边的王伯平安,从未发现自家少爷这么紧张吗。 或者说,从去扶江县以后,这种情绪很少见。 好在宫里的御医稳婆,加上婉芸自己也是大夫,生产还算顺利。 八月二十六凌晨,终于听到孩子的啼哭。 “是个姑娘,恭喜姑爷,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素竹赶紧跑来报喜。 纪炀听到这话,忍下激动:“赏,全府有赏。” 说着,急匆匆进了内室,若不是方才众人都拦着,他早想进来了。 内室里,婉芸浑身是汗,怀里抱着乖巧的婴儿,跟丫鬟素竹说的一样,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 反正在纪炀看来,要比其他家小孩好看多了。 但纪炀更多的目光还在他娘子身上,声音更是柔和:“辛苦了,这会疼不疼。” “疼是疼的,也高兴。”林婉芸眼神带着爱意,却对孩子有些手足无措。 怀胎十月,终于落地。 林婉芸甚至能抽空记下自己的感受,再对比她给其他妇人看诊的经历,更发觉年岁稍微大一些,生产的时候才最合适。 那些十五六成亲生孩子的,很容易落下病根。 纪炀哭笑不得,但又不好收走她的笔记,心里放心了许多。 有这精力,看来是没事的。 不过在纪炀吩咐下,还是小心照看娘子的身体,让她心情好才行。 纪炀家孩子降生的好消息,很快传遍相熟的人家。 接下来什么满月酒,百日宴,自然全都安排上,他家少有什么宴席,但凡收到请帖的人户,早早开始准备,生怕失礼。 伯爵府所有下人全都有赏钱。 下面铺子田产的伙计佃户们也不例外。 韩潇带着夫人也过来凑热闹,现在韩潇这一支基本都搬到汴京,还有四五个想要赶上明年恩科的韩家子弟,基本都过来了。 新皇登基肯定要加开恩科,今年太过匆忙,三四月份的时候还在忙先皇葬礼,所以便定到明年四月。 有韩家人在,也是纪炀的根基之一。 不过这次过来,纪炀还想请韩潇给他家女儿取个名字。 必然要好听好记,寓意还要好。 这虽难不倒韩潇,但韩潇还是忍不住摇头笑,谁都看得出来纪炀对孩子的喜欢。 去看宝宝的时候,孩子正被小白鹤抱着,小白鹤也算宝宝的姑姑了,现在特别有长辈瘾。 纪炀女儿的名字被国子监主簿,汴京府尹纪炀跟本人,再加上过来的林启,林家的林大学士等等一起集思广益,终于定下。 若不是不合适,皇上都想过来凑凑热闹。 讨论到最后,定下纪晴林这个名字。 既是出自,落花天气半晴阴,好去寻芳傍碧林,这句诗。 又有两人的名字。 韩潇看到这名字就笑,生怕别人不知道纪炀想让女儿悠闲自在的想法。 落花的时候天气阴晴刚刚好,正好出去踏青。 接下来一段时间,众人只见他们家大人俨然成了育儿达人。 什么男子不能哄孩子,什么抱孙不抱儿,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府衙的时候,有些家里有孩子的官员想主动去攀谈,原本是想套近乎的,可聊着聊着发现,他们对育儿一无所知! 什么孩子要吃几次奶,什么时候会翻身,什么时候会笑,什么时候认识人,完全不知道! 等跟纪大人聊过之后,他们深深陷入怀疑。 自家有四五个孩子,却对这些一点都不了解。 对老大还好点,最小的孩子一个月也见几次,实在太不了解了。 一想到大人不赞同的眼神,他们恨不得现在就回家问问情况。 没想到纪大人无意间促进很多家里的和睦? 百日宴的时候,皇上终于忍不住出现,他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小的宝宝,又见小孩子实在可爱,便伸手抱了抱了。 宝宝认生,瞬间哭起来。 纵然皇上也没办法的。 好在小白鹤一直在旁边,顺手接了过来,笑道:“小孩子不认人,抱歉。” 小白鹤今年十四,已经有些少女模样。 皇上下意识看看她,想到父皇曾想过让他纳江云中的妹妹江白鹤为妃,这会见了稍稍有些不自在。 小白鹤抬眼看了看,笑道:“皇上,我抱着宝宝回屋换身衣服。” 说着,旁边奶妈跟着一起回,林婉芸瞧着安心,她家小白鹤要比一般人敏锐多了。 不过接下来小白鹤也没出现在席面上,她聪明得很,见她哥来找,旁敲侧击问了情况,好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哥,以后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我,我还想好好上学呢。” “在国子监当第一挺好玩的。” 她才十四! 她还能当很久的第一!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大局,皇上虽然稍稍上心,但到底事情多,他也不是个专爱这种事的,故而同样抛之脑后。 对皇上来说,推广好不容易培育出的种子,才至关重要。 一两年的研究到底是有成果的。 不说其他地方,汴京周边很多地方,已经预定了或增产,或能防一定病害的良种。 这些人户最是机敏,本就是靠田地吃饭,知道有增产的种子,怎么能不上心。 在纪炀这个户部仓司长官操办下,仓司成立了专门的良种司,制定合理的种子价格,让种子尽量维持在比较低的价格,既然是惠民也是监控市面种子价格,不让无良的人借机钻空子。 如果发现有以次充好的,鼓励百姓揭发举报,举报成功者,可分被举报人的家产五分之一。 小知县 第354节 等一条条规则设立好,确保以后仓司长官换人,也能让仓司良种司有条不紊运行下去。 现在还处于良种推广的初期,等到明年产量出来,那才惊人。 今年第一茬冬麦种下去,明年五六月份就能看到成果了,新培育的稻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收获。 到时候的情形,只怕会像当初扶江县头一次收获用了土化肥的田地一样,让整个承平国震撼。 只要吃到精心培育良种的甜头,再加上当今皇上是个有抱负的,这件事一定会长长久久推广下去。 纵然有朝一日朝廷不推动,伟大的农夫百姓们都会自发来做。 让更多人吃饱饭,这就是纪炀的想法。 如今这个想法正在一点点实现。 过了宝宝的百天,自然到十二月份,汴京大雪纷飞,可街上却格外热闹。 如今的汴京城人越来越多,以至于早市的时候都会堵车。 整个城里的温度比郊外高上不少,所以在这寒冬腊月,汴京百姓该逛街还是逛街的。 谁见了这场面,不夸一句太平盛世。 或者盛世还有些距离,但已然够承平国百姓自傲。 他们承平国就是厉害! 在他们府尹的治理下,街上打架闹事的,纵马驰骋的,还有喝酒耍赖的,基本上已经绝迹,便是良家女子都敢在晚上逛街吃茶,那些家规森严的人户也知道如今太平,多半都会允准。 这种繁荣的时候,商贸肯定悄悄冒头,很多很好的商品流通得更快,这让汴京城变得更加热闹。 不仅汴京城内百姓这么想。 城外种上良种冬麦的人户也是这样想。 潞州很多地方,灌江府所有百姓都是这么想的。 那边的来信也说了各处的情况,更借着年底跟纪炀孩子诞生送了不少礼物过来,不见得贵重,但都是特产。 潞州扶江县精美的葫芦制品,以及香粉还有新做出来的花露,更说了,纪炀家闺女从小到大的熏香跟香露他们全都包了。 灌江府更是夸张,送来一百多头羊,全都是给纪炀的。 现在灌江府连带着凉西州的养殖业发展得都非常好。 不少富庶地方吃的猪羊都是从他们那边运过去,最近还在尝试养走地鸡,旁的不说,当地百姓偶尔也舍得吃些肉。 这在之前根本不敢想。 至于粮食更不用说,纪炀在灌江府便提过育种的事,那边百姓对纪炀的话言听计从,不用旁人说,他们自己就在试着培育好种子,现在显然有些成效。 再加上田地都是自己的,每年只用交田税,不用交田租,还有纪炀留下的余威没什么苛捐杂税。 几年时间,灌江府已然超过凉西州的发展。 他们那的羊肉,水果,果干,中药,矿盐,成了周围的畅销产品。 关外甚至有部落眼红,可惜面对铜墙铁壁的古博城,以及镇守的吴将军,还有八万屯田驻军。 谁敢踏进一步? 当时先皇走的时候,关外也有过想法,觉得关内转他们那么多皮毛羊群,有震慑力的皇上又不在了,说不定是好机会。 可惜吴将军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有稳定的军队,这些畅销产品更是畅通无阻。 凉西州百姓跟潞州那边还在嘀咕。 当年他们看到灌江府就头疼,兵民都恶劣得厉害,官府甚至还问他们官府借粮食,有借无还那种借。 现在呢? 现在变成他们求着灌江府合作。 纪炀怎么就不来他们那当知府知州呢。 特别是潞州百姓,最早的时候,纪炀明明都在潞州城了,偏偏又被调到汴京,早知道那会就该齐齐拦着他,不让他走的。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只能看着灌江府眼红。 不过这样一来,但凡只有纪炀提出的东西,他们全都纷纷响应。 这次培育良种也一样。 除了汴京周围的人户之外,购买更多良种的,基本都是西北这三地百姓。 虽然现在良种供不应求,可只要有货,他们必然购买。 依靠纪炀的名声,良种的作用还没凸显出来,便已经供不应求。 因为他们从心底里感激纪炀。 更感激纪炀给他们带来的生活跟转机。 他们感谢的纪炀,这会正在皇宫,进到十二月份,皇上情绪一直不佳。 纪炀不用看都知道,快到先皇忌日,皇上肯定会难过许久。 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确实好。 先皇所做的一切,也值得皇上如此想念。 这次出发去皇陵祭奠,虽说同样带了金家,太妃等人,可进到内里的时候,还是只有太后,皇上,林大学士,纪炀四人去上香。 太后跟林大学士体力不支,心里又难过,上过香之后便被扶下去休息。 内里只剩下纪炀跟皇上两人。 徐九祥先是叹气,随后才道:“这皇帝当得越久,越知道父皇都为我做了什么。” 他能顺顺利利接管皇位,还能有这么多朝臣帮忙。 是他爹走之前五年,甚至十年铺路的结果。 年中的时候几个边关请求关市欺他不懂,也是父皇亲点的纪炀来告诉他内里详情。 平日有什么错处,更有金家帮忙遮掩跟收尾,而且瞒得死死的。 不过当这一年皇帝,他是越来越谨慎了。 纪炀并未接话,这个时候皇上不需要他说,只需要倾诉。 “幸好有你们,否则更麻烦。” “今年不管怎么样,算是稳住朝堂,边关几处有你也压下去。” “可还有武将,各地指挥使年后便会进京,今年若能处理了,那便最好。” 说到这,纪炀拱手:“皇上,臣会尽力辅佐。” 平日他在忙,皇上不见得在闲着。 朝中各处关系,世家们什么情况,各地文官的派系,皇上是知道的,先皇也带过一年。 但带跟自己当皇帝还是不同。 不过有金家在,自然是不愁的。 那金家长子金炳郡还有金学士,再加上林大学士,不是无缘无故凑到皇上跟前。 一年的时间,已经让皇上掌握所有情况。 说句不好听的,脱离他们,皇上已经能调配七八分。 可年后的武将,金家便不行了。 这点还要靠纪炀。 作为武侯的孙儿,又有如此卓越的功勋,若不是碍着他是文臣,家中又有爵位,估计早镇守一方了。 不是谁都能收复失地的。 所以年后除了育良种的事,要换纪炀代替金家在皇上身边。 纪炀又道:“等年后我们可以多去工部看看,他们一直在研究火炮,或许有些成果。这对军备来说,可是大大的提升。” 火炮这东西,自从纪炀提出来国外有,工部投入的精力简直丧心病狂。 再加上关市税他们分到一杯羹,更觉得人家有的东西,我们为什么没有。 承平国泱泱大国!什么都要当第一! 从那开始,火炮的研究便提上日程。 工部那边自然找了纪炀帮忙,还请了韩家算术极好的韩松康进到工部任职。 韩松康刚开始还是抗拒的,更别说还要考核。 可听过火炮的畅想之后,考核的时候那叫一个积极。 等知道大概流程之后,韩松康当月便手搓个炮管出来,纪炀看着那炮管精细程度简直咋舌。 不过具体的计算,还有火药威力的配置,再加上射程远近,危险程度预测等等,那就是无休止地工作了。 那边研究也有一两年时间,已经有些进度。 等到年后他跟皇上去看看情况,说不定还超乎他们的预料。 这些东西,何尝不是震慑边关的东西。 更是皇上手中的底牌。 这种精兵利器一出,哪个军队不想要。 想要就要臣服,就要成为皇上的兵马。 等各处兵马清查结束,再装备好火炮,那些边关的互市也可以开了。 这东西的配备,更能节省大量屯兵,让兵士用于田地的建设,人力全都用来做军备,确实会拖垮一个庞大的帝国。 这东西则还能减少兵马,让国库的军资用于民生基础建设。 别人不懂,纪炀还不懂吗。 纪炀慢慢跟皇上说了火炮的好处。 小知县 第355节 只觉得皇上的眼睛亮得厉害,方才的烦恼似乎一下子都没有了。 纪炀总感觉,他不仅在育粮食种苗,还在跟金家育皇上这个苗苗。 莫名一种养成感。 纪炀又道:“各处指挥使都是先皇定下,对先皇一直尊敬,在您手中,又大力更迭军备。他们这次来只会更尊敬您。” 说到军备,纪炀隐晦道:“您掌有天下,该是您有底气的。” 这有点太隐晦了,徐九祥却反应过来。 军备,掌有天下。 各处想要更迭物资,他作为皇帝,肯定有底气,他手中的牌面可不小。 其实纪炀很早就发现。 皇上别的不说,似乎对朝堂有着奇怪的敏锐。 可能暂时想不明白,却能靠着敏锐主动靠近报纸,主动接近育良种。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皇上是在京都趣闻创办初期,便去投稿的。 搞良种的时候,也是他积极响应。 这就够了。 作为一个皇上,作为身边有不少能臣的皇上,够用。 徐九祥被纪炀点醒,心里渐渐明朗,看向纪炀的时候,更像看夫子了。 “纪大人,那明年升个官?” 从三变正三,到翰林院好了。 承平国翰林院约等于皇上智囊团。 林大学士,文学士,金学士,下面一群翰林大夫,等着有一天升为学士,或去外放,再下面就是实习进士,就不说了。 纪炀要去的话,肯定直接当纪学士。 二十七岁的学士? 是不是有点太出风头? 可皇上心里已经拿定主意,去什么汴京府衙,不如到翰林院。 从皇陵离开,纪炀面带严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怎么了。 被皇上斥责了? 也不像啊。 得罪皇上了? 更不会啊。 现在的皇上比先皇脾气还好。 众人回京,这才知道怎么回事。 承平国汴京吏部,赶在年前办得最后一件差事便是办理纪炀的升职手续,然后再找个合适的人当汴京府尹。 太难了,怎么净出难题。 不过这二十七岁的学士,也是承平国独一份了吧? 众人在惊讶的时候,纪炀明年的事情已定了下来。 带闺女。 查验育良种情况。 带皇上熟悉军务,研究火炮。 归统起来,其实只是一件事。 带苗苗们长大! 好好一个年轻人,怎么突然有了老父亲的模样? 第138章 泰安二年, 大年初二。 伯爵府门庭若市,借着送年礼来攀关系的人络绎不绝。 大过年的, 谁也不好把礼往外推。 林婉芸只得让人记清楚, 现在是王伯的儿子在府里当管事,也是个极能干的。 林婉芸对王管事道:“王伯身体可好,等初六左右我过去给他把把脉。” 王管事连忙谢过, 又道:“父亲身体还行,只是闹脾气不肯用拐杖,还是大公子送了一根过去, 父亲才肯用。” 到底年纪大了,有拐杖会好些。 年后王伯虽然还会过来, 到主要是儿子在管。 王管事心里感慨。 当年谁都远离伯爵府大公子, 只有他爹还是忠仆, 守着下面铺子。 这么多年过去, 他也沾着父亲忠心的光, 当这外院的管事。 满伯爵府,下人们里, 除了他爹跟大公子身边的平安, 也就他了。 内院当然还是林夫人的丫鬟素竹在管。 这会听到夫人要去给他爹把平安脉, 王管事更是感激, 做事自然也更积极。 再说,现在的伯爵府算是汴京最热闹的门户,连金家甚至都比不上。 他们大公子, 二十七岁的学士,这谁能比得过? 虽说到年后才任职, 可谁不先喊一句纪学士? 纪炀拦都拦不住, 总感觉这名字把他喊老了怎么办。 府里是热闹得很, 一直忙到初六,纪炀跟林婉芸才脱身,来拜会林婉芸的人也很多。 多是求医问药,特别为京中一些妇人症,自古就有讳疾忌医的缘故,她们有些病痛也是忍着。 借此机会倒是可以上门看诊。 林婉芸之前在京中闺秀中本就有名望,如今身上既有诰命,还有官职,又有一手好医术。 便是不冲着纪炀,很多人户也会主动登门。 再说林婉芸的医术,确实很厉害的。 到初六早上,一家人换上新衣,小云中也从宫中回来休假,小白鹤则是林婉芸挑了最好的料子,最软的皮毛制了新衣。 有了宝宝之后,纪炀跟林婉芸生怕冷落他们俩。 毕竟虽说是认的兄妹当弟弟妹妹,但纪炀他们俩对兄妹俩更像是亦父亦母的角色。 最后再抱上四个多月的女儿小晴林。 一家五口坐上马车,直接去了最热闹的西市。 东京城人口多,温度都会比外面暖和点,到西市便都下了马车。 虽说才初六,许多商户已经挂上为元宵节准备的灯笼,看着格外有过节的气氛。 早上纪炀他们都没在家里吃饭,而是难得出来吃完汴京城的肉汤包子。 只见门前挂着天下第一汤的招牌,里面更是人满为患。 不过里面的伙计没有半丝不耐烦,看着就很有好感。 他们这里面,其实只有小白鹤经常跟国子监的同学们到外面吃饭,剩下小云中在宫里,纪炀林婉芸在加班。 但这会进来,依旧有新奇之感。 旁边平安递了些银子,在楼上算有个隔间,他跟素竹还有家丁也在旁边有张桌子。 毕竟是过年,纪炀他们又不是苛刻的人,自然会照顾到所有人。 像他们这一大家子出来吃早饭的,在汴京并不少见,特别是赶早做生意的,都是找店面对付一口。 如今生意好做,汴京城内又讲规矩,大家都忙着赚钱呢。 过年? 过年也要赚钱! 就连宝宝也吃了点少放盐的肉汤。 小晴林一个劲地笑,看着好玩得很。 他们这位置靠近窗户,又见外面又买果干的,便喊着拿上来些。 不过刚来,卖果干的挑夫便道:“少爷夫人真是好眼力,我们这可是灌江府的果干,味道最是清甜,您可买着了!” 小云中挑眉:“灌江府的果干?若说谎的话,可是要被抓到衙门的。” 挑夫见这个少年小公子身姿提拔,颇有些少年侠客之感,赶紧求饶:“小公子,怎么好骗你们。汴京城谁知道,以次充好是要打板子的,我们怎么敢胡说。” 小白鹤则道:“买些尝尝,好坏我们一吃便知。” 那挑夫笑:“尝过再买也可。” 说着,极大方摆出不少品种。 这走街串巷的货郎最是眼尖,怎么看不出这一家非富则贵。 刚开口的小姑娘衣服上的珍珠,够买多少果干了。 见他们尝着,挑夫道:“往年我们确实拿不到这样好的货,听说是灌江府,凉西州那边修了条官道,官道直通潞州城。” “那潞州城都知道的,运河也算四通八达,所以今年那边的果干跟灌江羊都大批送过来。” 小知县 第356节 “不仅量大了,价格还便宜了。不过依旧是汴京城的紧俏货。” 这事纪炀自然知道,甚至有他促进的原因。 不过做了,跟看到成果,还是两种感觉。 但纪炀听得开心,自然买下许多果干,虽说家里都不少,可出门吃东西跟在家吃东西,还是不同。 挑夫见这位公子果然出手大方,笑得眼睛都合不拢。 大早上便有好买卖,这日子可真有盼头。 吃饱喝足,纪炀他们才去西华寺逛庙会,远远便能看到庙会人声鼎沸,唱戏的,变戏法的,都在大殿前面的空地上,更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可供挑选。 纪炀他们也买了几个小玩意儿。 期间甚至还碰到同僚,同样带着家眷出来。 不过大家都默契只称呼大人,并未说太多,否则以纪炀的名气,分分钟要被围观。 这次来逛街的,还有今年等着考试的考生。 原本三年一次的科考,上次在昌盛四十二年,新皇登基,如今泰安二年又开一次,这让很多考生多了次机会。 这次的考生,显然比前年的更要意气风发,也更敢说话。 毕竟去年状元的传奇故事,他们都听说过。 那个振臂高呼的补丁书生,袖口还打着补丁呢,就敢响应京都趣闻,跟宗室对抗。 虽说刚开始被抓到监牢里了,不过听说在监牢里也并未吃苦。 等到科举的时候,还能正常考试,甚至被先皇点了当头名。 看看人家,这样都没被贬,先皇真是太好了。 现在的皇上还让他进了翰林院当大夫,说是在御前伺候笔墨,同样荣宠。 这就给了天下书生极好的鼓励,更对承平国多了信心。 甚至有不少百姓因为开始读书。 谁让皇上都尊敬有学问的读书人呢。 再加上纪炀纪大人推行的仁政,更多有天赋,有才学的贫家子弟终于能进官学。 不过这批读书人里面,有个从潞州来的江春,在西北三地算是小有名气,跟韩家几个子弟关系也不错。 他今年二十四,一直在潞州官学读书,原本前几年准备考试,但家中父亲去世,守孝三年,错过前年的机会。 原本以为还要再等等,没想到现在加开了恩科。 江春十分腼腆,但说话却很有想法。 这群书生在里面高谈阔论的时候,丝毫不知道这外面还站着好几个朝中大人。 其中一个吏部的员外郎一边吃包子一边跟纪炀道:“看看,这些年轻人多有活力。” “他们好像比我们当初自信多了。” 说过之后,三十多岁的员外郎看看纪大人:“忘了,你也是年轻人。” 纪炀哭笑不得,听书生们说话自然找个乐子,再说三十多的员外郎,您就不是年轻人了? 这些都是先皇当初散到各地的官员,如今慢慢成为新皇的班底。 不过他更在意的,还是江春这个名字。 江云中江白鹤自然也支起耳朵,等江春站起来的时候,他们三个确定了。 潞州,官学。 江春。 确实是他! 扶江县第一个秀才,第一个举人。 纪炀离开扶江县那年,扶江县头一次开县试,这个江春当年十五,读书没两年便过了童试,还过了府试。 纪炀没记错的话,他还给他们那批学生押过题? 这会见十五岁的少年长成,颇有些感慨。 江云中跟江白鹤则有点兴奋。 好不容易遇到老家的人,自然高兴的! 更别说他们还在一个学堂读过书! 不过这么多人,他们也没打算相认,等人少了再说也行。 纪炀他们正要走,江春好像察觉到什么,下意识看过来。 纪炀见他眼神惊喜,才指了指外面的茶楼。 江春知道纪大人在汴京的名气,强忍激动,找了借口脱身,几乎快步走向茶楼。 刚进门,就被平安带着去包厢说话。 “平安大人。” “好久不见。” 平安也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什么大人,你最近可好?” “从扶江县过来,一路辛苦了吧。” 平安怎么也在扶江县待了许多,对那边也有些感情。 江春摇头:“一路上坐船,家里给的盘缠也够,不算辛苦。” “只是颇长见识。” 江春说话间明显很是激动。 他怎么也想到,能在这见到纪大人! 实在是太巧了! 对于纪大人,他的感激自不用说。 没有纪大人,他怎么会走上科举之路,他家又怎么会有足够富裕的银钱供他读书。 江春进门,看到江小子跟江乖乖,下意识道:“还是你们吗?” 以前的江小子很有戒备心,就是个野小子。 乖乖很乖,不怎么爱说话。 如今看着,一个梳着高马尾,像个小侠客小将军,一个穿着柔软皮毛的外衣,活脱脱生养极好的大家小姐。 这还是当初无父无母,只能靠亲戚接济的孤儿兄妹吗? 小云中跟小白鹤没有不高兴,反而笑眯眯道:“是我们啊。” 等得知江小子在皇上面前做护卫,如今只是休假,江乖乖在国子监读书,一直是第一名的时候。 江春既吃惊还为他们高兴。 他们热热闹闹说了许多,看向纪大人的时候,江春更是敬佩。 聊过一阵后,知道扶江县一切都好,新去的知县也不错,那就放心了。 纪炀又问:“现在住在哪,地方可还清净?” 江春点头:“跟同乡雇了个小院子,在东市那边,很安静。” “这次还是他们说东市逛过了,不如西市看看,否则还碰不到您。” “等考中以后,见面的时间更多。”纪炀笑着道,“回头我让人去一趟,需要什么尽管说,不用跟我客气。” 好歹自己任下头一个秀才,纪炀对江春自然不错。 等到中午的时候,更是带着江春一起在西市最好的酒楼吃饭。 等江春回去说了这一遭,把潞州同乡羡慕得不行。 那可是纪炀纪大人! 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 纪炀他们吃吃逛逛,一直到晚上才回家。 难得放假休息,肯定要好好逛逛的。 晚上回去的时候,见街上巡逻兵士多起来,各处都点了明灯保证安全,纪炀也笑笑。 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今日还去看了葫芦秀才滕显新做的动画,如今的动画比之前肯定精细不少。 若不是让滕显给他们留了位置,都买不到票。 回家的时候,小云中小白鹤还在讨论今天的剧情,纪炀看着他俩,再看看奶妈怀里已经睡着的小晴林,忍不住又笑。 刚回院子,纪炀牵起婉芸的手,夜色下交换一个吻。 这样的日子,确实极好的。 可惜愉快的假期结束,初七便要上班。 林婉芸同样要回国子监,虽说有了宝宝,但带着宝宝奶妈丫鬟一起在国子监就行。 她好歹也是夫子,更是医学学监,办公室跟休息室还是有的,同样纪炀也一样。 她不愿意耽误差事太久。 在国子监同样设立女医学的事是不能放下的。 这完全不用纪炀帮忙,林婉芸自己就可以做到。 现在要纪炀操心的,还是年前说的几件事。 良种的生长,带闺女,带皇上。 前两个都好说,年前种的冬麦已经长出来,看着都比其他麦地里的要壮实。 小知县 第357节 不少人户已经在打听,怎么才能买到这些良种。 刚有点成果的麦种都如此。 有大进展的稻种肯定会给他们更多惊喜。 现在操心良种没什么必要,只剩下时间来证明良种可行性。 说白了,等着就行。 带闺女不用说,日常任务,他表现出要夫妻两个带闺女的时候,林婉芸都有些吃惊。 不过谁不喜欢自己闺女呢。 林婉芸也是从小父母都不在身边,自是愿意给孩子一个很好的童年。 也就是头一天去翰林院上班,否则纪炀也会带着闺女去办公的。 翰林院这地方。 跟其他官署到底不同。 各朝各代的翰林院其实职能都不大一样。 像在承平国,更像是秘书机构,就连官署也离皇上的勤政殿最近。 从见习进士,到翰林大夫,到翰林学士,再到大学士。 其中还有很多细分。 学士跟大学士,基本属于皇帝智囊团了。 学士应设有十人,大学士有三人。 不用全都填满,完全看皇上心情。 再往下没有限额,但怎么也不会超过一百五。 先皇在的时候,一共是一位大学士,五位学士。 徐九祥的情况也差不多,如今还是林大学士坐镇,下面文学士,金学士,刘学士,王学士,纪学士。 原本两位学士年老请求退休而居,就是致仕了。 补上金学士跟纪炀。 如果按年龄看下来,从林大学士开始,六十六岁,四十九,四十七,五十六,六十,二十七。 怎么说呢。 这些人当中,原来最年轻的是金学士,他的年纪是四十七,足足比纪炀大了二十岁。 说能当他爹的年纪,一点也不为过。 其他人努力凑凑,有些人当祖父的年纪都行。 便是一些翰林大夫,都比纪炀年纪要大。 开始下完朝他跟着去翰林院时,众人只有欢迎的份。 你要是能做到跟纪炀一样。 那翰林院肯定也有你一席之地。 十一个单独的院子里,肯定有你的。 什么? 二十七,刚刚科考完。 那还是说什么! 好好当见习进士吧,说不定能去纪炀那给他打杂呢。 不过今年的见习进士剩得不多了,纪炀只把自己带来的小吏安排好。 从灌江府带来的岳文塞,鲁战自然还在跟着。 他们两个也想不到,他们能一路从灌江府当小吏,一直当到翰林院。 如果说外面见到进士,肯定要喊一句进士老爷。 但在翰林院? 看见那个屁颠屁颠浇花的吗? 人家二甲进士,在这根本不算稀奇! 他们这边刚收拾好,其他人自然前来拜会。 除了林大学士之外,另外四个学士都来了。 文学士心里感慨,金学士自然也是。 另外两个更不用说。 如此年轻的学士,实在太罕见了。 纪炀笑着拱手:“该是我去拜会的。” “客气什么以后都在翰林院任职,彼此肯定要照顾。”王学士笑着道。 王学士跟刘学士两人比较特殊,他们两个在翰林院也是智囊团,但属于书画类型。 虽然没有实权,地位却尊崇,是两位书画大家。 先皇在的时候,闲下来便喊他们两个一起钻研画画,很得圣心。 徐九祥的书画启蒙老师也是他们两个,现在打趣的时候还喊句夫子,两人自然更受尊敬。 他们两个也知道朝中局势变化莫测。 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书画不好?还是美酒不好? 甚多闲事! 对于纪炀这个年轻人,他们其实很是喜欢,两人最爱的灌江羊,就是出自纪炀的手,能不喜欢吗。 文学士跟金学士也笑,不过他俩显然要疏离些。 还是那句话,朝中官员关系可以好,但不能太好。 这两位有实权的,实在不能跟纪炀同样有实权的关系太近。 五人说笑,一起去拜会林大学士,平时没这个流程,今日纪炀刚来,还是去看看。 林大学士年纪上来,畏冷得厉害,怀里还抱着手炉,见纪炀过来,下意识笑笑:“知你要来,没想到这样快。” 其他人发觉这句话的深意。 既有说纪炀来见他的事,也有说到翰林院任职的事。 这位林大学士如今年老,身体随着先皇去世,也多疲倦,但他如今的位置没人能撼动。 在场的人更是知道,若有天林大学士不在,朝中必然多起纷争。 大学士这个位置,想要的人可不少。 至少文学士,金学士,甚至纪炀,都有竞争的可能。 可以说,林大学士在一天,翰林院便安稳一天。 纵然是文学士,也希望林大学士保重好身体,毕竟现在对他来说,局势可不利。 林大学士稍稍见见,便让他们办公去了。 如今不是重要的事,林大学士多会休息,林婉芸把脉也说要多保养身体,不能劳累。 见过一圈人之后,纪炀算是在自己院中坐定,皇上还特意把这个院子匾额换成五斗院。 这算不算第五个五斗院了? 扶江县的,太新县的,灌江府的,汴京府衙的。 如今到了翰林院。 这里每个院都是单独的办公场所,有时候会到中间正堂讨论,没事要紧事时,都在自己院子里公务。 像刘学士,王学士,则是在那边画画。 跟着他们的翰林大夫或者见习进士,也多是习字画画,既清闲又体面,还不用办公。 对他们无欲无求的人来说,简直不要太好。 文学士,金学士带着的人,肯定都是有抱负的。 党派也泾渭分明。 到纪炀这。 人家都是二三十人带着。 他这只有自己,小厮平安,两个小吏,再有拨过来几个杂役。 翰林大夫跟见习进士是一个也没有。 昌盛四十二年的进士基本已经有了去处。 今年泰安二年,还是等等新一批的进士们考中吧。 到时候肯定会让纪炀先选。 科考这事文学士跟金学士负责,纪炀只等挑人便好。 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纪炀干脆道:“去工部看看?” 他年前还在给皇上画饼,说火炮多好多好,肯定要去再了解下进度。 六部基本都在一起,但工部的院子最偏,也最大,甚至在城郊后山还有一块地方。 纪炀到的时候,正好碰到当初在古博城修城墙的工部侍郎谈远新,水泥的成功就有他的功劳。 但水泥的建造成本又不低,他们现在还在研究怎么降低成本,让更多地方都用上。 不过汴京城几条主干道的修缮,已经有水泥的功劳了。 小知县 第358节 当然不是水泥全铺,而是填补砖石里面的缝隙,算是物尽其用。 谈远新见他就笑:“来看火炮吗?他们正好要去后山实验。” 负责设计火炮的官员们基本都泡在后山。 谁让这东西威力大,必须要找人少又清静的地方。 “那巧了,我跟着他们去瞧瞧。” 别看他身上还有户部的职位,但像工部这边也是轻车熟路。 被招过来的韩松康看到纪炀,立刻招手:“你来看看,如果这个炮管这么设计,会不会更好。” 纪炀哪懂这个,他能画出简易图,已经用尽毕生所学。 他们那年代,自己也接触不到这个啊。 不过基本的理论还是知道点,可以看看? 纪炀看着上面复杂的计算公式,下意识后退,数学这东西,果然什么时候都很可怕。 捡起自己上辈子所学,又在韩松康指点下,纪炀也算明白,跟着算了半天才发现,身后聚了不少官员。 他们看向纪炀的眼神像是看怪物一样。 还有什么东西是纪炀不会的吗? 他便到工部,也能当大官啊。 纪炀收手,轻咳道:“不是去后山吗?走吧?” 说到这,众人兴奋起来。 “我们新研制的火药,绝对厉害。” “上次射程已经到十五米远,这次能有十七八米!” “主要是精准度也不错,快去看看。” “拿谈远新他们新做出来的水泥墙试试吧?看看能不能炸烂。” 谈远新:我还没走呢! 你们都在说什么了? 上次废弃不用的水泥墙就算了,这次怎么还要炸刚建好的? 他们还在试验当中! 热热闹闹的工部两个项目部都去了后山,一个试验火炮,一个保护水泥墙。 等到后山的时候,还有一些工部臣子就在这驻扎,他们小心翼翼护着手边的火炮,护得跟宝贝一样。 如今的火炮已经很有些模样。 毕竟运作原理不算很难。 主要火药的威力还需要增加,在纪炀的提议里加入石子之后,果然杀伤力更强了。 更精细的火药配比还在研究,算是稍有成效,现在要紧的,就是射程跟精准度。 指哪打哪,还要打得远。 只有打的远了,才能无限度的提高火炮的威力。 否则射程二十米,爆炸范围十米,岂不是自己人都要后退点,省得被伤到。 这次根据韩松康的改进,所有人屏气凝神,点燃火炮。 等到炮弹从炮管里射出去,众人下意识往远了看! 好像,好像超过二十米了? 甚至超过四十米! 这样的距离,既减少伤到自己人的风险,还能进一步提高炮弹威力! 巨大的轰鸣振奋在场所有人的心。 有了这东西,他们绝对可以抵御外敌! 就算西边同样拥有火炮的人来了,他们也不怕! 韩松康他们赶紧去算距离,又让人快点给炮管降温,害怕下次发射有炸膛的风险。 最终距离算出,一共五十七米! 足足提高三倍还多! 这个射程已经很好了! 纪炀也暗暗高兴,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确实残忍,但自己国家没有的话会更残忍。 有这个距离,这个威力,足够应付即将到汴京的各地指挥使了。 试想那个武将看了不眼热。 在汴京的武将们,可是时不时都过来查看进度,恨不得自己也上手装一次炮弹。 他们嘴里还在念叨:“当年要是有这个东西,打哪哪哪的敌军绝对没有问题。” 特别是在北面屯青崖以及东南边房桦府吃过亏的将士,就差抓住纪炀的手问什么时候去复仇了。 当年房桦府那边,甚至是去世的武侯唯一吃过亏的地方。 武侯没去过屯青崖,也是一大遗憾。 纪炀让他们稍安毋躁,等皇上坐稳皇位,见过各地指挥使,再重新清点军队兵士,重整军纪,重修边防之后,再说其他的。 其实说了这么多条件,还是讲明一点,中原王朝从来都不是“侵略性”的。 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只想用武器保护国家百姓。 但若真有不长眼的,纪炀自然不介意让他们尝尝火炮的威力。 所以纪炀瞧着火炮射程原来越远,又提供了几个思路。 一个是枪械。 然后是手榴弹跟地雷。 这些东西一旦研制成功,小股作战跟轻装作战非常有用,对比沉重的火炮,这些东西在实战中会发挥大用。 地雷若埋好,周围边界少有人敢入侵。 工部一边惊叹纪炀的想法,又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可怕。 他到底长了什么样脑子,能想出这么多方法? 一想到这些东西是为了承平国。 所有人的惊叹变成自豪。 他们有预感,接下来的五年,十年,承平国的发展绝对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一个从未有过的伟大国家,或许会在他们手中诞生。 当然,纪炀走的时候还没忘记,让工部抓紧研究农具,一定要便于百姓使用,越省力越好,开动开动脑筋,想想怎么偷懒! 工部也是感慨。 自从纪炀重视工部之后,他们在朝中的话语权也越来越重。 谁让他们能拿出来好东西。 特别是兵部,因为火炮跟水泥的缘故,恨不得把他们捧在手心里。 所以纪炀被皇上召回宫的时候,他们全都眼巴巴看着,希望纪炀下次待久一点,说不定还能拿出好东西? 抖抖纪炀,掉落更多宝物? 皇上召纪炀入宫,目的也是为了火炮的事。 他去的时候,金家的金炳郡也在。 听纪炀说过最新成果之后,皇上同样按捺不住激动,可他也知道,现在还不是看的时候。 只有等火炮射程稳定了,他才能过去,否则若不成,很打击工部的信心。 皇上道:“各地指挥使陆续就要进京,特别是汴京附近的几个州,指挥使已经递了书信,他们三五日便能到,到时候这火炮可能成?” 纪炀拱手:“不出意外,肯定可以。” 皇上握了握拳,笑道:“纪爱卿每次过来,总有好消息。” 金炳郡也觉得高兴。 这种对国防有利的东西,谁会不支持。 三人相谈甚欢,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接见一个又一个指挥使。 金炳郡自然也跟着,原本金家以为纪炀会对此有意见,没想到他跟之前一样,根本不在意这些事。 纪炀有让步,金家自然也有让步。 这看起来竟然无比和谐。 朝中所有人都在为承平国的明天奋斗。 因为大家都隐隐觉得,他们创造的,将会一个与众不同,前所未有的国度。 这些指挥使们过来,自然不是齐聚汴京,有着前后顺序,见过皇上之后该回就回了。 像中原地带,关东关西的州府,其实这些指挥使要么是皇家近臣,要么家人都在汴京,基本没什么问题,根据应有的调度,时常还换换位置。 毕竟他们也算汴京近卫,若汴京有事,除了驻扎附近的百万禁军会过来之外,他们也能在七日之内调动。 比较麻烦的,还是边域的几个地方。 之前提到过,西边的灌江府,凉西州。 东边东南边的房桦府,西南边的益宁府,北面的屯青崖。 还有几个小州不用再提,他们的安全多是依附这些地方。 小知县 第359节 所以这几个地方的指挥使尤为重要。 可里面也有不同。 比如灌江府凉西州,算是纪炀起势之地,凉西州的指挥使极敬佩先皇,所以让他守着西北重地。 先皇去世,凉西州指挥使一连写了好几封奏章,其哀痛之意溢于言表,想来他对新皇徐九祥不会太过苛责,只是审视为多。 纪炀跟他接触过,是个高大威猛的武将,却又有着大将的心思细腻,想着应该不会有事。 灌江府自不用说,守城二十七年的吴金川吴指挥使吴将军。 他的忠诚跟纪炀的关系,都让他会护卫皇上。 剩下的东南边的房桦府,西南边的益宁府,北面的屯青崖,则不好说。 纪炀只知道益宁府的指挥使是他祖父的部下,当初他让灌江府太新县滚走的地方,便是益宁府,那地方的虽说瘴气蚊虫蛇蚁多,但物资丰富,做出来的药物一直是疗伤神器。 接着的房桦府,屯青崖。 一个靠海,一个风霜寒苦茫茫戈壁。 都不是太平地方。 能在这两个地方做指挥使,必然不是善茬。 纪炀跟徐九祥最担心的,还是这两处。 徐九祥今年不过十七,让他跟那些就久经沙场的将军们比,气势自然更弱。 所以这会只好恶补各处的知识。 更要深入了解内里情况。 这几个地方距离汴京最远,他们准备的时间尚且充足。 不过等到三月初之时,纪炀刚接到凉西州指挥使,灌江府吴将军。 便看到房桦府,屯青崖,甚至益宁府,三处指挥使送来的文书。 他们竟然在三月中旬时前后脚到。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个个见还好,他们一起来? 这不是给皇上施压吗。 新皇登基一年零三个月,朝中政务刚稳。 大部分指挥使也安抚住了。 偏偏这三位是个难题。 纪炀一皱眉,许久不见的吴将军,凉西州指挥使便开口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我们来,你不高兴?” 他们三个可是并肩作战的关系。 身边的将士们也是纪炀认识熟悉的。 他们来,纪炀怎么会不高兴,欢迎还来不及。 纪炀看看他们俩,开口道:“你们原定是三月中旬走,现在可能要推迟了。” 这两人面面相觑。 不过以他们对面前人的了解,异口同声道:“听你的。” 如果连纪炀都信不过,那他们还信谁? 自己还没说原因,他们两个便满口答应。 这让纪炀如何不感动。 “那正好,等我奏请皇上,带你们去看个好东西。” 这两人立刻兴奋。 火炮! 别看他们离得远! 但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第139章 自从火炮的概念一出来。 最先被震撼到是工部, 然后自然是兵部,再有各方传到外地的消息。 这一两年过去, 各地指挥使基本都听说过这个东西。 甚至在一次又一次的消息中, 把这东西说得神乎其神。 什么天地崩裂,什么电闪雷鸣,什么不伤一兵一卒便能制胜。 大家都是当兵的, 他们说这东西是武器吗? 是什么法术吧? 可大家又想想,爆竹那东西确实能伤到人,如果放大百倍, 好像应该有用? 其他指挥使不相信很正常。 但到灌江府吴将军跟凉西州指挥使这,一听是纪炀提出来的。 满脑子只有两个字。 可靠! 还有比纪炀更可靠的人吗! 他说的事情, 十有八九是对的。 所以这会纪炀喊着他们去看火炮, 两人兴奋得很。 但从城郊后山回来, 他们看着瘦弱的工部大臣们点燃火芯, 不多时百米之外直接炸开, 将坚固的水泥砖墙炸了个稀巴烂。 这种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他们在汴京,在捣鼓这种东西? 未免太可怕了些。 这是人力可以做到的吗。 若他们的军队装备了这个东西, 那岂不是战无不胜。 两人齐齐咽了咽口水, 这肯定眼馋啊, 但凡是个武将没有不眼馋的。 纪炀看他们的表情, 便知道火炮绝对能打动人心。 接下来便对他们说了,要他俩留下来的原因。 皇上那边自然也要安抚。 现在边关五个较大的地方,两个指挥使是自己人。 还有三个指挥使竟然相邀一起进京。 这分明是要给新皇下马威。 这些指挥使私下联系本就容易被人诟病, 更别说还是几个关口的指挥使。 纪炀跟徐九祥可没忘了,去年年中那会, 他们怎么撺掇开关市的。 朝廷中央对关口掌控不明的情况下, 谁也不会贸然做这种危险的事。 这会让当地官僚, 当地势力吃饱喝足,对边关百姓以及朝廷来说,则是一场灾难。 如果把他们的野心慢慢养大,到时候的朝堂则不用说了,更是浩劫。 他们那会的试探心思已经很明显,只不过被纪炀强按了下去。 关口是要开的。 但什么时候开,怎么开,则要纪炀跟徐九祥说了算才行。 这次又私下联系,前后脚进京,小心思显而易见。 像凉西州指挥使跟吴将军两人不太一样,他们都是西北三地的指挥使,同样从西北出发,前后脚到很正常。 按照正常流程,他们这几日便会离京。 而那三家,一个东南边的,一个西南边的,一个北面的。 他们如何能前后脚到? 所以徐九祥收到信件之后,立刻给了纪炀看。 纪炀安抚了皇上,又找了要离开的凉西州指挥使跟吴将军,定了下面的计划。 他说这些,也是被没避着金家金炳郡的。 对比起来,这金家可比自己忠心,完全不担心泄密。 说起来也简单。 不过就是让这些想给皇上下马威的人,反吃个下马威而已。 金炳郡听着,对纪炀愈发佩服。 也就他能想出这样的招数了。 纪炀笑:“不过是让他们看看朝廷的强大而已,他们也是会审时度势的。” 朝廷强势,他们便能安分,朝廷弱势,便会有很多心思。 纵然现在皇上不过十七,但有火炮在,不怕他们不听话。 毕竟火炮可不长眼,到时候伤到谁了,纪炀可不管。 徐九祥心里渐渐安稳,原本只是强装镇定,可被纪炀带着去看了火炮,炸弹,手榴弹,地雷之后,只有一个感觉。 小知县 第360节 慌? 什么是慌。 他徐九祥根本不知道! 不怪他兴奋,有这四件套在手,相信没几个指挥使真的敢造反。 自己研究这些东西? 可惜了,别说制作方法保密,就连所需的重要材料,在纪炀的调配之前,年初已经成了禁物。 没有官府开的单子,谁也不能私自购买。 这批单子还加了不少材料混淆视听,让人根本摸不准纪炀想要禁止的到底是什么。 有这样心思缜密的臣子在,徐九祥感觉自己又可以了。 所以在三月十二,那三个边关指挥使之一的房桦府指挥使见到皇上,只见他虽是少年皇帝,却无一点畏惧,甚至有些心思开阔之意,似乎一切都在掌控当中。 这种少年锐气,加上自信满满的笑,让靠海边的房桦府指挥使有些皱眉。 难道情报有误,当今新皇,竟然不是个软弱的。 瞧他的模样,分明比他父皇那会还要自信满满? 为什么? 随着三月十三盛产好药的益宁府指挥使,戈壁附近的屯青崖指挥使到汴京。 都发出同样的疑问。 为什么汴京百姓精神面貌如此之好。 为什么来赶考的书生们面带骄傲。 为什么少年皇帝,青年权臣,骨子里都透着自信。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承平国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了? 还是说他们边关地方,没有切实感受到如今的太平盛世? 不过随着而来的,还有些愤怒。 都是承平国的。 凭什么只有中原这一圈如此之好? 他们边关就不行? 一定是皇帝偏心! 就跟灌江府一样,凭什么那边开了关市,还发了军备,他们只能跟着喝点汤? 不过这点怨气不是冲着灌江府的,他们吃到古博城那边的关税,其实还好。 倒是对朝廷的安排非常不满。 先皇在的时候,还能安排人平定灌江府,现在小皇帝,他有这个本事吗? 这些想法,多是海边房桦府跟西南边益宁府的。 至于屯青崖的指挥使眼神微眯,看着沉默寡言,一句话也不多说。 以至于在外人看来,反而是前两者不满多,屯青崖指挥使像个恭敬的。 可惜别说纪炀了,就连被纪炀提点过的徐九祥,心里也是明白。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到底怎么样,还是要仔细接触再说。 而且根据调查来的信息,屯青崖那边势力不算复杂,但几乎是这个屯青崖指挥使为一言堂。 这种情况同样危险。 三月十五,徐九祥主动设宴邀请如今还在汴京的指挥使们吃饭。 之前那些指挥使们基本都被宴请过。 可像几个边关大将一起赴宴的场景,还是十分罕见。 宫里有太后打点设宴,一切安排的十分妥当。 收到邀请的指挥使们,除了吴将军跟凉西州指挥使之外,其他三人都带着微微错愕。 他们本以为以少年皇帝的胆子,是没勇气跟他们直接接触的,更不要说把四五个大将聚一起宴饮。 单这份勇气,已经可嘉了。 试想你还没成年,刚接了你爹的位置。 去公司开董事会,下面的员工各个劳苦功高,还五大三粗,手里更握着公司几项重要业务。 他们齐刷刷过来给你下马威。 你非但不害怕,甚至还喊着他们一起去酒店吃顿好的。 这些人会不奇怪? 纪炀跟林婉芸自然也被邀请赴宴,林婉芸对益宁府那边很是感兴趣。 宴会开始,皇上客套几句,这些面对其他指挥使的时候已经熟练了,再有下面纪炀,金炳郡,韩潇,吴将军,凉西州指挥使坐镇,看着很是那么回事。 别说兵部等人,还有在汴京赋闲的几位将军,那都是自己人。 对比之下他这边才是声势浩大。 徐九祥平白多了信心,看着更加坦然。 纪炀看着竟然有些感慨。 自己刚见皇上的时候,不过十四五岁,瞧着只是好脾气的小少爷,如今确实有些天子模样。 这算不算一种成功的养成? 毕竟是宴会,几个指挥使都算和和气气。 林婉芸适时问了益宁府指挥使:“听闻益宁府的伤药极好,便是用了一样的方子,也没有益宁府那般疗效,是不是那边的水土更好些。” 说到益宁府的药材,那指挥使颇有些自傲,他就是益宁府本地人,对自家的物产那是相当自信。 “肯定,益宁府水土好,什么东西都能养活,便是同一种东西,种在我们那,都会格外不同。” “不仅是中药,吃食,动物,都格外高大格外气派。” 益宁府指挥使知道纪炀娘子得厉害,更知道她在灌江府的时候,为守城的将士们开辟一大批药田,让兵士可以得到很好的医治。 这么稳定的后方,这么对待兵士,谁不喜欢? 这会问伤药,多也是为将士们问。 所以益宁府指挥使很好脾气地回答,甚至还道:“这次我也带过来不少,回头送你们家去。” 林婉芸笑着称谢,那益宁府指挥使见时机刚刚好,起身向徐九祥行礼。 “皇上,为庆贺您登基大典,臣等在益宁府捕获两头小象,还请皇上一观。” “请皇上恕臣送迟了。” 象自古便是瑞兽,象同祥,又有太平有祥的意思。 而且象是群居,十分难捕获。 这既是给皇上道贺,又是展示益宁军的强大。 更不用说,这可是两头小象,捉来更是不易。 这样的贺礼可见珍贵异常。 看来益宁府指挥使,还是有些尊敬的。 小象憨态可掬,徐九祥忍不住下来一观,中原古时是有象的,随着气候变化,大象渐渐迁移,作为皇子,皇上,他虽然见过送过来的大象。 可这般可爱的小象还是没见过的。 皇上皇后前去看象,其他人也跟着过去。 纪炀走近一看,瞧着那小象可爱归可爱,只是眼神哀伤,更是无精打采。 纪炀知道象的习性,这样小的象只怕还在吃奶,亚洲象独子比较多,吃奶到两岁都不算稀奇,这两头象看着不过七八个月的样子,这会应该是奶跟水果一起吃。 小象送到大殿上,为了避免不雅的情况,水粮都不会多喂。 长途奔波,又少水粮,定然无精打采。 众人在两头象面前走了走,那两头小象竟然发出哀鸣。 皇上徐九祥下意识道:“这,这是怎么了?” 徐九祥又见小象眼中带泪,更是吃惊。 这不奇怪,象的智商本就高。 你吃奶的时候,突然把你从爹妈身边带走,还带到这么远的地方,你不哭吗。 纪炀却朝徐九祥微微摇头,让他不要再问。 可话出口,一直沉默的屯青崖指挥使开口解释:“回皇上,您可能有所不知,捕象十分困难。” “若想得这样的小象,必须把群居的大象全都引开,纵然如此机智的象群也会留一两头大象在小象身边守候。” “接着,才是将士们通力合作,杀死大象,捉来小象。” “如今这小象还在吃奶,便从西南运到汴京,这东西通灵性,看着大象被杀,岂会不落泪。” 屯青崖指挥使最后又道:“皇上不必为此忧伤,您是天下之主,几头象而已。” 纪炀心道不好。 这是几头象吗? 这分明是在影射先皇跟徐九祥。 徐九祥就像被大象奋力保护的小象。 可再怎么保护,大象最终还是离世,只剩下小象独自生存,在陌生的环境里落泪哀鸣,面对这个未知的世界。 看着被众人围住的小象,徐九祥分明有些愣怔,刚出现的天子模样,多了几分迷茫跟少年气。 小知县 第361节 想到父皇在时,想到那时候的朝堂,想到自己如今的一切。 “若把它放回象群,它还会哭吗?” 此话一出,宴会气氛几乎降到冰点。 连皇后都微微看过来。 这是益宁府指挥使送来的贺礼,是他们千辛万苦,说不定伤了兵士捕来的礼物。 为的就是给皇上讨个好兆头。 放回象群? 象群在益宁府。 难道让押送小象过来的益宁府兵士,再把礼物带回去。 这是要打谁的脸。 益宁府指挥使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很好。 给脸不要脸。 皇上又怎么了。 不过是个小皇帝,他益宁府没有朝廷,没有中央,照样过的好好的。 枉他还拒绝关外私下贸易的请求。 看着他们丰富的物产不能运出。 皇帝,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把自己代作小象,那他们这些辛辛苦苦给他捕象的人呢? 剩下的臣子们各有表情。 同样不敢相信,皇上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纵然小象可怜,您私下多照看便是,不行把汴京里的大象带过来养育小象。 为何要当众打益宁府的脸面。 益宁府指挥使语气不善,冷冷道:“若此时放回旷野,更该哭。” 纪炀叹口气,稍稍侧了侧身,靠着大袖给皇上手上塞了块切好的桃子,又把他往前推了推。 那句话出口,其实徐九祥已经反应过来,但周围的气氛太过可怕,再看益宁府指挥使面沉如水,更是不知如何应对。 这会手心里多了块黏腻腻的桃子,徐九祥靠着宽袍大袖,稍稍抬手,其他人看来,只觉得他在拂面哀痛。 “朕,朕想着伤心,一时失言。”皇上明显还要再说,那笼中两只小象,竟然主动用可爱的鼻子蹭了蹭皇上的手掌。 原本萎靡不振的小象,看着似乎有了精神。 纪炀给兵部井旭使了个眼色,井旭立刻道:“益宁府送的小象竟然主动亲近陛下。” “这,这可是奇观啊。” “方才还疲惫的小象,如今竟然多了精神,更是主动靠近。” 本来就灵动的动物主动靠近,实在太给面子。 场上的气氛明显缓和了些。 井旭见状继续道:“皇上!恕臣失言,这小象在荒郊野外,吃不好睡不好,被益宁府的将士们牵来送到您手中,这分明是小象的福气。” “您万不可将小象的福气收回啊!” “益宁府的将士们让小象从此风吹不着,雨淋不住,还能有帝王之气罩着,是该感谢指挥使大人的!” 井旭他祖父在后面偷偷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到底随了谁。 益宁府指挥使看了眼皇上稍稍湿了的袖子,刚想说话,便见皇上朝他这边竟然拜了拜。 “是朕想岔了。” “今日听指挥使一言,竟让朕感慨万千。” “今日一言,当比千金还重。” 纪炀适时讨赏:“皇上,像益宁府捕象队如此威武之师,是该赏的。” 徐九祥语气明显带着感激:“来人,赏益宁府捕象队,既然指挥使一言值千金,便赏捕象队千金!” 指挥使纵然还有气,这会也不好发作。 先是小象主动靠近给了面子,一会是井侯家的孙儿大夸特夸。 还有皇上客气称谢,再有纪炀这个能臣请赏。 他心知这个皇帝年纪不大,却没想到会这么失言。 刚见他的时候,以为像个模样,没想到会如此软弱。 宴会气氛好歹挽救回来一些。 可接下来显然有些沉闷。 纪炀把目光放在讲出故事的屯青崖指挥使身上,又看了看单纯看戏的房桦府。 还有主动示好,被皇帝打岔的益宁府指挥使。 头疼。 太头疼了。 但不管别人怎么样。 屯青崖指挥使,是别想回屯青崖了。 纪炀眼神带笑,让人丝毫察觉不到他的心思。 至于最上位的皇上,他手中还捏着黏腻的桃子,手心已经全是桃子汁水。 本就又累又饿的小象闻到鲜美的桃子,自然会让鼻子主动靠近。 这才能扯出后面的一番道理出来。 皇后隐蔽拿来帕子,想给皇上擦擦掌心,徐九祥摇摇头,感受手心的不适。 好好的局面,都被搞砸了。 按照原来的计划。 先设宴招待指挥使,让气氛和谐开心,明日再带着他们去狩猎。 等狩猎的时候,皇上会取用□□作为武器,他私下已经练习很久,准头也够。 如此利器必然震慑人心。 等几个指挥使问起,那便是最后一站后山。 火炮,手榴弹,地雷全都展示一遍。 更能彰显他的掌控力。 原本想要用气势压倒他的人,怎么也迈不过这些坎。 按照原计划来办,肯定没问题。 否则金炳郡也不会夸纪炀心思缜密。 期间的各方的拉拢打压,关系洽谈,都已经安排好了。 最后趁着他们心悦诚服时,派人去各地清卒伍,就是清理军队里吃空饷的,重新整编队伍。 有火炮等利器在前面吊着,不怕他们不咬钩。 现在宴会不欢而散,这个时候再展示强大,那就是挑衅了。 一个人心情好的时候,对你没有意见的时候,你拿出一个先进的东西一起玩,对方可能还会星星眼。 若这个人心情不好,你昨天还得罪了,再拿出来有威慑力的东西,不就是挑衅吗。 这些指挥使的脾气,哪个真的好。 徐九祥知道,在他说话那句话的时候,后续所有计划都被打乱了。 这还是纪炀给他做了补救之后的结果。 否则刚刚益宁府指挥使便会发难。 他深知自己的错处,这会更觉得心里对不起所有人。 周围人为了他见指挥使准备了很久。 特别是□□上面。 因为他要用,工部几乎日日夜夜改进赶工,就为了做出精密,不会出错的□□。 纪炀跟金炳郡私下的布置更不用说。 连纪炀娘子林婉芸都出来,他还是搞砸了。 这会手上的黏腻不去,反而让他心里好受那么一点点。 送走其他人,纪炀回到宴会殿上,看到的便是坐在台阶中间,呆愣愣的皇上,旁边小云中颇有些手足无措。 见纪大哥过来,小云中稍稍摇头。 皇后也在旁边陪着,但多也是无用的。 纪炀叹口气,让周围伺候的宫人先退下。 皇后见状,稍稍犹豫,同样起身告退,她年纪虽然只比皇上大一岁,但还是要成熟些。 深知此事只怕只有纪炀才能挽回,她自然要大度。 等出了宫门,看到林婉芸在门前等着,客气道:“林娘子,要不去我宫里等吧,天也晚了。” 皇后拿出气度,面对什么都面不改色,倒是很有些意思。 小知县 第362节 林婉芸刚要答应,那边太后也派人过来,同样请林婉芸过去等。 皇后笑笑,自然以太后为尊。 这点小插曲并未影响殿内的沉闷。 按理说这会该有许多宫人过来收拾碗碟,但皇上在此,没人敢擅动。 纪炀挥退下人后,内侍更知道还是让宫人们明日再来。 徐九祥抬头看看宴会上各色菜品没怎么动过,再看看身边的纪炀,金炳郡,江云中,叹气道:“这,该如何好。” 金炳郡安慰道:“皇上,总是有法子的。益宁府指挥使心思豁达,您赏的千金已经送到他的住处,再过些日子,一定会好。” “其他两处,咱们再慢慢看。” 无非拖字诀。 除了后面安排要推迟一些,手底下人再多做些工作,总能成的。 徐九祥又看向纪炀。 纪炀却吩咐小云中端盆净水过来,同样坐在徐九祥下一层的台阶,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 众人皆是一愣。 那边小云中很快端来水,纪炀道:“您净净手,一点点黏液而已,当不得什么事。” “朝中人心一致,百姓安居乐业,您已经做得极好。” “以后这种风浪还多着呢。” “当年先皇登位,各处战乱,百姓民不聊生,朝堂纷争不断。先皇用了近十年,才扫平这一切。” “您如今登基,还不到一年半。” 纪炀鲜少夸徐九祥。 因为他是臣子,徐九祥是天子。 下位者夸上位者,总会觉得不尊敬。 但这会他是不吝啬的。 徐九祥喃喃道:“我如何跟父皇比。” “这世上并非只有竞争关系,也并非只有比较。” “继承先帝遗志,完成他未完的基业。” “您跟先皇,是继承的关系,并非比较。” 不少人都说过,新皇是不如先皇的。 他年幼,稚嫩,没经过风浪。 夺嫡这种事更跟他没关系,连宗室他爹都收拾了,走之前还安排这么多能臣。 跟先皇登基时候面对的场面,可以说天壤之别。 所以不自觉便会比较。 比较的结果便是,新皇不如先皇。 虽然不会在皇上面前明说,但隐隐之间的意思,谁又会察觉不出来。 其实纪炀心里也承认,这会的新皇是比不过先皇的。 可他还是那句话。 并非只有竞争跟比较的关系。 但凡比了,便会心理失衡,便会有所顾忌。 关系不好的另说,像徐九祥跟他爹关系这样好的,只会更想他爹,甚至两只被捉来的小象都会勾起他的思绪。 这是他的优点,同样也是可以利用的缺点。 纪炀继续道:“您不必一定铁石心肠,也不用学着先皇。” “您有自己的路,不是吗?” 他的路确实坦荡,但这不是他的错。 当然了,今天是他的错。 全盘计划一朝空。 纪炀在听到屯青崖指挥使讲那个故事的时候,就知道完了。 他之前就知道徐九祥对先皇的事十分敏感,但想着也不是什么出错,更不需要改正。 谁料就被人抓住弱点,在这重要的宴会上来了个致命一击。 徐九祥有些想抹泪,但又觉得不好意思。 说到底,也才刚十七。 “不是什么大事,放宽心。” 夜晚皇宫辗转反侧的徐九祥,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真的不是大事? 已经跟娘子一起回家的纪炀神色还算轻松,两人抱了抱闺女,又问了小白鹤的情况后,同样聊起今日之事。 “太后那边也惊着?” 林婉芸点头:“我给开了副安神的药,也安慰过了。” “算了,事情都发生了,难道再斥责一番。”纪炀开口,“明日我不去翰林院,先去找找益宁府指挥使吧。” “他曾是祖父的部下,该会见我一面。” 虽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该见还是见的。 林婉芸听这话道:“也带上我,我是真的想看看他们那的药材,是不是跟咱们其他地方不同。” 说到这,纪炀忽然想到益宁府那地方。 那地方的物产确实丰富,而且土地也不错,除了人少了点,虫子毒蛇多了点,别的都挺好。 要是那边能建设好,必然是宜居繁华之地。 纪炀心里已经有了想法,笑道:“多亏娘子提醒,这益宁府指挥使的气,我们夫妻两人绝对能平。” 见纪炀打趣,林婉芸忍不住笑,笑过之后感慨:“如今满朝上下,也只有你敢这样轻松了。” 轻不轻松都要过。 提心吊胆是一天,开开心心也是一天。 纪炀笑眯眯的,第二天他跟娘子拉着韩潇去益宁府指挥使的宅子时候,依旧笑眯眯。 这些指挥使在汴京都有宅子,纵然不住,也是留着的,平时雇着家丁仆人或者远房亲戚住着。 逢年过节了,宫里还会出人出力给修缮。 这几年国库有钱,对指挥使们的房屋更是郑重。 所以这宅子一点也没破旧之感。 纵然最刁钻的屯青崖指挥使都说不出错。 纪炀跟韩潇被请进门的时候,直接带着他们去了后院池子旁。 那益宁府指挥使一边钓鱼一边跟手下吐槽:“小皇帝到底怎么想的,好好的东西直接拒绝?” “那一对小象,知道多难吗?” “要不是为了好意头,我用得着伤那么多兄弟吗!” “还放回去,这是他该说的话。” “老子辛辛苦苦把两头象千里迢迢送过来,再带回去?” “益宁府那群人还不笑掉大牙!” 纪炀,林婉芸,韩潇靠近,他们也没止声,明显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他们三个自然没什么表情,就连韩潇也当没听到,跟纪炀待一起时间久了,这点脸皮还是有的。 纪炀笑道:“指挥使好雅兴。” “纪学士一起来钓?”益宁府指挥使直接道。 都以为纪炀会同意,毕竟昨天指挥使就被拒绝了,今日总不能还被拒绝,不就是钓个鱼。 谁料纪炀却道:“不行,钓鱼这事,我不擅长。” 眼看指挥使脸色变了,身边几个兵士直接站了起来,手放在刀上。 纪炀摊手:“人都有擅长或不擅长的东西,不是我能改变的。” “上次钓鱼的时候,整整好几天,什么都钓不上来。” 那会还是从灌江府到汴京的路上,他们走的水路,一路钓鱼,一路空军。 指挥使脸色依旧难看,不过示意手底人坐下,该玩玩,不要理他。 这个纪炀的名声,益宁府指挥使跟手下人都听说过。 极为厉害的人物。 昨天宴会上虽然没说几句话,可局面完全被他掌控。 连皇上的岳家都比不过。 他说这话带着深意,似乎对昨日的事,意有所指。 纪炀好像又想了想,十分自然接过指挥使手下刚刚要递过来的鱼竿,又道:“算了,试试,人总会成长,说不定今天就钓到了。” 林婉芸跟韩潇笑,不过他们两个主要目的是研究益宁府的药材跟粮食,自有指挥使身边的文官带着。 指挥使见纪炀娘子真的对上好伤药感兴趣,还是很欣赏的,连带着对纪炀也好脾气了些。 一个上午,林婉芸跟韩潇在忙。 小知县 第363节 纪炀真的一句公务也不谈,认认真真钓鱼。 然后给益宁府将士们表演什么叫空军。 指挥使有心说他装的吧。 可看纪炀钓鱼得确实认真,但确实什么也钓不下来,忍不住吐槽:“你还真不会钓鱼?” “都说了,人或多或少有擅长或不擅长的东西。” “指挥使大人,给我些时间进步吧。” “那会刚从灌江府调到汴京,就来的路上,一路钓鱼,一路没东西。” 说到灌江府。 指挥使等人脸色更好些。 “钓鱼你不行,但治理地方却极厉害。” 说着,有个兵士下意识接话:“还有古博城,你竟然那么快收回古博城?” 纪炀又笑:“看似快,其实惊险得很。” “早在收复古博城一年前,我已经跟古博城内起义军有所联系,他们出了大力。” “如今在依旧守护古博城安全,极让人敬佩。” 对古博城王室来说,那些人是叛军。 对他们来说,自然是起义军。 纪炀又道:“不止联系他们,还有粮草,军备,药材,牧草,战马。” “缺一不可。” “每多一样东西,便会让将士们多一分安全。” 纪炀这话发自肺腑,听的益宁府守关将士更是眼里微热。 能懂他们的朝中大臣真的不错! 如今纪炀算一个。 武侯后人这个名头不说,更有执掌边关的经历,还收回旧城,他们都知道的。 听他说话便知道,他真的懂边关将士的缺什么,少什么,需要什么。 益宁府指挥使长舒口气:“朝廷知道,那就是好事。” 纪炀抬头,这位指挥使说的不是他知道,而是朝廷知道。 这便要谈正事了。 纪炀顺着话说:“朝廷自是知道。” “之前国库空虚,无暇顾及,之后开了古博城关市,这才能分到各地。” “可惜,若益宁府军备充足,武器精良,必然能开关市的。”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肯定不能直接说,你们益宁府有点乱,所以不能开放关市。 却可以把话题转到军备上,更是益宁府将士们的心头大事。 更是这钓鱼用的鱼饵。 纪炀道:“不止是常规的军备,皇上大力发展其他东西,那东西更能减少将士伤亡。” “咱们皇上虽年少,却有宏图大志。” “指挥使大人,您说呢。” 吴将军跟凉西州指挥使都知道的火炮,这位肯定也知道。 但纪炀没有带他们去后山转转的想法,而是问道:“指挥使大人,这池子您珍惜吗。” 池子?珍惜? 他等几日就要走了,珍惜个什么劲。 益宁府指挥使刚说句还好,便见纪炀从袖子里掏出个黑不溜秋的东西,随手拉了下,直接扔到池子中央。 在众人不解之时,一声巨响从池子中间炸开,池水被炸的几米高。 周围的鱼直接翻了肚皮,有些甚至被炸得细碎,鱼鳞直接漂浮在水面上。 益宁府指挥使直接站起来,他并未惧怕,甚至往前走了几步。 再看向纪炀时,他更是笑眯眯的,又从袖子取出几枚圆圆的手榴弹,这次是递给指挥使。 “我确实不会钓鱼,炸鱼的技术还行。” “您要不要也试试?” 第140章 当天下午, 益宁府指挥使家中后院传来不少轰鸣声,好在他家院子够大, 又有纪炀提前派捕快巡逻, 这才没让周围百姓太过恐慌。 倒是让邻居几家派仆人过来问情况。 等知道这是在试验新式武器时,所有家主恍然大悟。 但这威力,是不是有些太过厉害? 在外人想来, 纪炀跟益宁府指挥使试验新式武器时候,肯定面带严肃,神色肃然。 丝毫想不到这会池塘旁全是兴奋快乐声音。 纪炀本人倒是在旁边喝茶, 等他们把剩下四五个手榴弹炸完的时候,顺势道:“工部马上再送来十枚, 供指挥使试验。” 说着, 工部还真有人登门。 指挥使跟他手下方才试了试, 自然知道这东西的威力。 手下看到新送来的, 立刻跃跃欲试:“指挥使, 咱们再试试?” 方才那五个里面,指挥使扔了三个, 更能直观感受威力, 自然觉得过瘾。 这会再看向送来的十枚整整齐齐的手榴弹, 却并不去用, 甚至把盒子稍稍往自己人那推了推,既不继续试验,也不送还。 见此, 纪炀笑了。 如此宝贵的东西怎么能用来炸鱼。 再说炸鱼可是不对的,放现代他跟指挥使等人都要吃牢饭。 纪炀指了指池塘上漂着的鱼, 开口道:“中午便吃烤鱼吧, 那条, 都不用解剖了。” 益宁府指挥使无语。 谁要留你吃午饭了? 你还点菜。 可手榴弹的威力出来,便是纪炀不说,他也要留客的。 跟如此威力的武器相比,小皇帝那句话已经算不了什么。 但益宁府指挥使可没那么容易“消气”。 倘若这会消气了,接下来还怎么谈条件。 所以接下来这顿烤鱼吃的不算热闹,纪炀也不心烦,甚至在讨论烤鱼的味道。 一个上午过去,益宁府等人算是知道,为什么皇上会向这位托孤,而他确实没有旁的心思,只是一心为着承平国好。 等到下午,虽然还在继续钓鱼,但说的话明显更深入了。 聊到益宁府地方大,只是很多地方对百姓来说太过危险,所以不好居住时,纪炀笑:“岭南那边也是差不多,山高路远,瘴气沼泽多。” “所以我想着也没直接吃成胖子,岭南那边水果多,物产同样丰富,研究之后发现,那边很适合种甘蔗。” “现在三月下旬,估计已经开始鼓励当地百姓种甘蔗,制蔗糖。” “相信会带来很多收获。” 这看似在说岭南,实际也在说益宁府,两个地方都在南边,都属于山高路远,所以穷的地方。 而且地方势力极大,时刻都要防着当地士族变成土皇帝。 成为土皇帝,也是当地许多士族想要的。 反朝廷是不反的。 太支持也不太可能。 反的本事想法没有,阳奉阴违的本事大大的有。 特别是这种臣强主弱的时候,各方都在试探。 岭南那边指挥使还算客气,也是因为纪炀年后正月在翰林院任职,已经把岭南开蔗糖厂的文书送过去。 那边知道皇恩浩荡,知道皇上在看着他们,便会老实很多。 再说颜海青去外放,去的岭南荒凉之地,看着跟流放一样,但他去的时候可兴奋了,觉得终于可以建功立业。 这几处边关则不同。 位处中原的,在眼皮子底下,时刻都能盯着,有个反心直接被包饺子。 在边关各处的,随时都能画地而治。 当然这也不简单,一般人不会那么做,可要说恭敬程度,自然远不如中间那一块的。 这也是几个指挥使对小皇帝阴阳怪气的原因。 这次过来,本意便是试探。 跟谈生意差不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一定谈事情,但一定会试探。 试探的时候,就知道这次生意到底是谁来主导,谁能占得先机。 如果说益宁府指挥使在宴会时确实有气,但今天则只剩三分气,七分算计。 小知县 第364节 他肯定会利用这次的“生气”,来谈个好价格,或者说谈个什么有利益宁府,益宁军的条件。 纪炀对此心知肚明,自然早有把握。 眼前他来谈,益宁府指挥使继续装作生气。 他再适时拿出如今军中人人都眼红的新式武器,这条件不就来了。 纪炀一步步算得准,走得也稳。 纪炀聊到岭南的时候,益宁府其他人或许不解,但陪着林婉芸跟韩潇介绍当地作物的文官却是懂的。 益宁府指挥使忍不住道:“你这人,还真是。” 让他有再多气也出不来。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那又该如何发展。” 纪炀笑:“种田。” 种田? 纪炀带过的地方,种花的,种草药的,种甘蔗的,放牧的。 到他们这,只剩种田了。 上面那几样,他们同样做得好,不用照看,便能很好。 纪炀继续道:“益宁府年温差小,日温差大,最适合农作物生长。” “再加上水利资源尤为丰富,内里便有三大河流。” “种什么都能成,种什么也都会好。” “可惜了,内里的水利工程建设一般,道路也一般。没记错的话,从汴京到益宁府的驿馆驿递并不算好,就算种了养了,又如何运出来。” “不说其他,益宁府的印染布可是一大特色,加上当然矿物染料十分常见,都是可以往内里运送的。” 纪炀说的,益宁府指挥使何尝不知。 但不跟中原多交流,也是他一直在做的。 这句话没有说错,他不想跟中原多交流。 一旦修驿馆那就说明中央对他们的控制更紧密,他们这些外面的大臣日子可就要被牵着。 所以宁愿不修这些东西,他们也要保持一定的独立性。 方才说的驿馆驿递。 就是官方修建在官道上的客舍,只提供给官员使用,繁华的地方二十里便有一个,荒凉的地方百里也难寻。 而这些东西延伸到哪,便代表中央的实际控制权走到哪。 毕竟道路通了,消息也会传递得快。 边关几个城里,只有灌江府是有的。 还是纪炀一手扶起来,前些日子说过的,从灌江府到凉西州的官道,再到潞州的道路。 这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 道路通了,驿馆建了。 所以大批的灌江羊,灌江物资会送过来。 这就是联系紧密的象征之一。 试想那么多物资都能飞速运送,那官府文书呢,那以后运粮草运兵马呢。 平日里,这里是通商的道路。 战时,便是运兵之路。 所以纪炀的话里有两个意思。 说水利没修好,是说明种田基础建设差。 说道路不通,那是跟朝廷联系不够紧密。 两个条件下来,你们自然只能选择老老实实种田,把基础建设都搞起来了,咱们再来谈经济作物。 就连岭南那边也一样。 粮食的保障永远是第一位,他们那边在去年已经在大修水利,重整田地。 否则都去种经济作物了,吃饭怎么办? 万不能本末倒置。 纪炀讲的这些,只能说五分真心为益宁府好,剩下五分为朝廷好。 益宁府指挥使听了出来,他接话道:“说到水利,我也是愁的,听闻中原造了极好的水车,汴京附近都在使用。进京的时候我也见了,着实不错,不知道能不能带回去一批。” “这又何难,别说水车了,还有新兴修河渠的方法,到时候图纸都给你们。” “但给了图纸可不能束之高阁,要用上才是。” 纪炀答应得异常爽快。 似乎没发现指挥使只答应前半段修水利,没答应重整官道跟驿馆。 纪炀会糊涂? 现在的指挥使跟他身边武将们都不信。 可他直接离开怎么回事? 为朝廷修官道跟驿馆的事,你不谈了? 纪炀跟林婉芸韩潇拜别离开,纪炀还道:“这次收获颇丰,改日跟指挥使再叙。” “水利图纸,明日便送上。” 那官道跟驿馆? 看着纪炀离开,指挥使发现,他着急个什么劲。 怎么变成他着急了。 等回头看看纪炀提都不提的手榴弹,指挥使深吸口气。 人家手里的牌多着呢。 确实不着急的。 指挥使手下见他眼神盯着黑不溜秋的炮弹,搓着手道:“大人,咱们再炸个鱼?” “去去去,炸什么炸,这种神兵利器,怎么能用来炸鱼,太可惜了。” “只有十个也太抠门了。” 从益宁府指挥使那边出来,纪炀带着夫人,以及还有韩潇在益宁府知府那边待到下午才回的消息,瞬间传遍汴京。 那指挥使昨天还气冲冲从皇宫宴会出来。 今日便留了皇上近臣吃饭。 看来这关系已经好了。 这种事内里到底如何,其他人不必知道,自己人明白就行。 再说,益宁府指挥使心里也有计较,他又不是真的要反,闹闹脾气就行了,何必真的收不了场。 纪炀从益宁府指挥使府上出来,先回了家,晚上又秘密单独去皇宫见皇上。 虽说消息已经送过来,但得知此事已经被纪炀平了,徐九祥还是松口气。 “这次多谢纪大人了。” 纪炀笑:“不用谢我,那益宁府指挥使主动送象,便知他是真心为您庆贺。” 说到这,徐九祥叹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所以才会更加愧疚。 这时纪炀并未安抚,等益宁府指挥使看到皇上的模样,估计最后一点气也就没了。 徐九祥收敛情绪,又问道:“那狩猎可开始了吧。” “全听皇上做主。” 这就是可以了。 “后日,后日春日围狩,正式开始。” 这会已经是晚上,突然宣布明日狩猎肯定来不及,而且会显得匆忙。 后日则刚刚好。 反正一切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算是推迟了两日。 三月十八,正是好日子。 用的名头并非是宴请几位指挥使,而是早在年前定好的京都春狩,让几位指挥使刚好赶上了。 之前还邀请过其他指挥使,特别是周边的几位,能来的都可以围观。 这次春狩,既然是试探,也是让京中武将聚集起来,还要再选出几个好儿郎。 反正一句话,你们几个指挥使,真是赶巧了。 至于真的巧不巧,那大家心知肚明。 前些年先皇身体一直不好,春狩秋狩基本都没怎么开过,好几年一次的狩猎,场面自然很大。 连久居深宫的太后都出来了。 林婉芸自然陪在身边,这种殊荣不是谁都有的。 再旁边则是皇后,皇后今日穿的也简洁,应该也会上马跑跑。 林婉芸出了帐子,便看到纪炀身边跟着几个护卫,全都摩拳擦掌,他们都是灌江府来的将士,这次肯定要大显身手。 纪炀旁边是金家两兄弟,作为世家子弟,骑马射箭这种自然不在话下。 小知县 第365节 剩下各家子弟都已经准备好,井旭更是恨不得冲出去,他近些年弓箭练得好,已经想好怎么扬名了。 至于京中几个武将世家。 穆家,杜家的儿郎们,更是全副武装。 既是狩猎,也是展示他们的场合! 书生那边有皇上恩科,他们武将也有皇上的春狩! 这可是他们大展身手的机会! 这两家儿郎下意识往纪炀身边走,都是武将后人,肯定是一起的! 但韩家这种文官,怎么也往纪炀身边走? 另外一边,则是地方几个指挥使手下,挑选的都是精兵强将。 皇上既然想展示武力,他们也不会示弱的! 在中间的益宁府,房桦府,屯青崖三家却总觉得不自在。 他们左边是京中武将几家,右边是灌江府,凉西州的兵士。 感觉被合围了一般。 远在地处“中原”是这种感觉? 不过他们怎么会怕,作为武将,肯定越战越勇! 他们在一旁准备,几个指挥使以及几家大人则在席面上谈天说地。 到底是热闹的场合,大家不用规规矩矩坐着,随意攀谈即可。 再旁边则是各家的年轻的小孩踢蹴鞠投壶,还有跑去钓鱼的,各家男孩女孩都在享受明媚的阳光,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益宁府指挥使忍不住道:“我家那两个小子要是在,肯定是蹴鞠第一名。” 纪炀安顿好那边的事,正好走过来:“那回来带来比比。” 回汴京? 指挥使们看看四周。 不得不说,这汴京就是比他们那些地方条件要好太多。 但回来还是算了。 还是自己地方窝着舒服。 纪炀笑着看看屯青崖的指挥使:“您家好像子女也多,什么时候到汴京聚聚。” 这位指挥使可是个沉默寡言的,被纪炀突然一问,颇有些惊讶。 “他们在外面太野了,还是留在家中吧。” 纪炀只是朝旁边房桦府指挥使笑笑,并未接这句话。 众人都知道,这位屯青崖指挥使一番话让皇上失言,却没想到纪炀竟然把不爽挂在脸上,单单阴阳怪气他一个人。 这样的人实在太难琢磨。 凉西州指挥使跟灌江府吴将军见此,过来拍着他肩膀道:“怎么不见江云中,他来汴京也有几年,没有荒废武艺吧。” 不等纪炀回答。 江云中跟江白鹤两人便从纪家帐子出来,立刻道:“师父,我怎么会荒废武艺,我还等着有朝一日,能跟您一起镇守边关呢!” 江云中在宫里稍显沉默,可这种场合还是有些少年心性。 他跟江白鹤两人都换了骑装,是纪炀跟林婉芸早早准备好的,两人看着皆是英姿飒爽。 不过小云中则要陪着皇上狩猎,小白鹤则跟跟着护卫们一起,还有些旁支的纪家人。 那些纪家人是硬凑过来,纪炀瞧着他们恭敬,也就默许了。 这种热闹的场面很久没发生过了。 不少人忽然感觉到。 有年轻的皇帝未尝不是好事。 如此朝气蓬勃的场景,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就像他们承平国一样,到处是欢声笑语,有着勃勃生机。 等皇上出现的时候,众人下意识安静,不过徐九祥看看周围,笑着道:“春狩不必拘谨,今日谁能拔得头筹,朕重重有赏。” 杜家的子弟立刻接话:“皇上,您准备赏什么啊。” 这些子弟跟皇上差不多的年纪,心思单纯,满满都是期待。 徐九祥故作神秘:“一会便知道了。” 这样神秘? 在场的众人立刻兴奋起来。 难道是新式武器。 听闻益宁府指挥使,便是收了新式武器,所以什么都不计较了。 神秘的奖赏让场面更加热闹。 所有子弟已经准备好了,他们肯定要为家族,为自己,拔得头筹! 纪炀跟江云中齐齐走到皇上身边,皇上先看看益宁府指挥使。 徐九祥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但纪炀说了,他在宴会上已经说过自己失言,更赏了捕象队千金,自己还去登门说过这事。 所以再见益宁府指挥使,不能有一丝一毫歉意。 他纵然不是天子,也该如此。 谈判嘛,看的就是气势。 益宁府指挥使心里气闷,谁说他不计较了,他还想继续计较,但这场面显然不行。 人家给了面子,不好再驳斥。 随着灌江府,凉西州指挥使都去拜见皇上,他竟成了第三个去的。 没办法,手榴弹确实好用。 还有纪炀给的水利图纸自己也收下了。 剩下房桦府指挥使,屯青崖指挥使自然全都过来。 这场面让宴席这里的官员大人们全都松口气。 事情如此顺利,那就是好事。 再看看旁边还在玩闹的孩子们,他们要是有纪炀半分本事,自己都不用发愁。 这次春狩跟宴会不同,上来便有个好的开始。 徐九祥又不是不学无术的,这次做好心理建设,再对朝廷事务稔熟于心,跟这些指挥使们聊起来自然不会冷场。 其观点说不上有建树,但绝对不乏味。 纵然益宁府指挥使,心里也承认如今的小皇帝是有可取之处的。 除了应变能力差点,其他还好。 而这应变能力有纪炀带着,日后肯定会有所成长。 不过他有些好奇。 见金家忠心耿耿,纪炀能臣善言。 还有一帮年轻,等着做事的臣子。 再有日渐成长的皇帝。 这样一群人,到底会开辟一个怎么样的承平国。 纪炀见徐九祥跟指挥使们聊天,心里已经安稳大半,间隙看到皇上感激的目光,纪炀朝他笑笑,退出这个话题圈。 成长这东西,急不得。 纪炀过来,那边晁盛辉小声问:“不担心?” “金家在,肯定不会有事。”纪炀摸摸弓箭,开口道,“你还不出发。” 井旭抬抬下巴:“等着吧,我这箭术,无敌!” 纪炀却撇嘴:“别想了,今日的头名,肯定是小白鹤。” 小白鹤可是代表自己出发。 她力气小,箭法确实一般,但她枪法极准。 这个枪可不是长枪,而是火枪! 只听林子里传来砰砰两声,吓得井旭躲闪两步。 什么鬼动静! 第141章 不仅井旭被吓到, 林子里面的,林子外面的, 都被吓到。 特别是小白鹤身边的纪家人。 护卫们还好, 只是眼热地看着小白鹤手里长长的火枪。 就这东西,瞄准, 按下扳机,不费力气便能射杀猎物。 护卫们早就知道有这东西,其实私下也摸过。 但像这么痛快打猎物, 却是绝对没有的。 小知县 第366节 他们更知道这次任务,那就是保护十五岁的小白鹤, 让她成为这次的头名! 没错, 他们大人的意思就是, 让年小力气又弱的小白鹤成为春狩头名。 其他人? 想都别想! 林子外面, 众人惊疑不定, 齐齐看向纪炀跟工部的人。 纪炀还是笑眯眯的,开口道:“该是给家里妹妹的武器起了效果, 放心吧。” 这还放心, 这分明只有震惊。 徐九祥也看过去, 他并没有因为把安排好的威风给了小姑娘而难过。 毕竟宴会上那一出, 让他并不能继续立威,否则显得咄咄逼人。 反而让纪炀收养的小姑娘去用非常合适。 只是他有些担心,江白鹤是从宴会过后才开始练习, 那枪用的怎么样。 听着林子里越来越远的枪声,徐九祥难免会担忧。 好在里面随时都在报消息, 证明只有几个小子受了些轻伤, 已经送回来, 其他人大多都没事。 纪炀更是放心。 小白鹤一向聪明,那枪法还是婉芸手把手教的,她们可是足足泡在后山两天时间。 那枪本就因为要给皇上用,精准度跟安全性绝对没得说。 他们等着听好消息即可。 林子外渐渐听不到枪声,可对于这些响动的讨论却未结束。 纪炀跟工部等人悠闲得很,好好的阳光,不享受享受怎么行。 看着纪炀的动作,众人也跟着自在起来。 这次的春狩,看起来要比宴会强太多。 但指挥使们的心都记挂在新式武器上,恨不得这会就结束今天的狩猎,这样他们才能看看那火枪的成果。 日头推移,终于到下午酉时,下午五点所有出去狩猎的队伍渐渐回来。 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志高意满。 像武将杜家,穆家,那就是高兴的。 看看他们的儿郎们,捕了多少猎物,甚至还有一头野猪!一头鹿! 这也太厉害了。 如果不出意外,那头名肯定是捕捉到野猪的杜家,那野猪不算小,獠牙极长,皮还厚。 没有猎犬跟好弓手的围猎,是绝对不成的。 捕捉这样的大型猎物,要斗智斗勇,还要斗力气。 杜家的三小子见皇上喜欢,高兴道:“草民把野猪的獠牙献给陛下!” 徐九祥点头,去摸了摸那野猪的皮毛,实在扎手,如此的猎物让在场人十分高兴。 但也说了。 不出意外的话,头名是杜家的。 那是不出意外。 意外就在纪炀身上。 众人若有若无往树林里看。 这小姑娘怎么还不出现,不会出事了吧。 连皇上都往前走了几步,皇后跟在后面,眉头微蹙。 好在江白鹤并未让他们担心太久,林子里很快有了响动,但这响动似乎有些不同? “用点力气,这点猎物都拉不动吗。” “你力气做,你来。” “快来帮帮我们啊。” 听这话的意思,是猎物多到拉不动? 怎么可能,杜家连野猪都能弄回来,到底有多少东西。 杜家三小子听到里面要帮忙,先一步带人过去,立刻惊呼:“这,这么多?” “三头野猪?!” 三头?! 等众人看到其中一头,那体型明显比杜家那头大了整整三圈,实在有些渗人。 这野猪身上伤痕累累,俱是他们没见过的伤痕。 肉眼可见这野猪死不瞑目。 但它死不死,跟大家关系不大。 所有文官武将,感受到只有兴奋。 这就是新式武器的威力吗? 众人想着,眼看后面陆陆续续被拖回来的猎物,更是目瞪口呆。 连人都不骑马了,都用来驼猎物。 小白鹤见有个年轻少年傻兮兮地帮她拿重物,歪头看了他一眼,不过自己还有要事在身,只能匆忙说句谢谢,然后快速走到文官武将面前,朝皇上一拜。 “望皇上恕罪,我们跑得有些远,又没有马可以骑了,所以回来得有些晚。” 徐九祥哪会在意这个,上前扶起江白鹤,惊喜道:“三头野猪,都是你一人所猎?” 江白鹤笑:“怎么会,有护卫跟纪家人合围,我只是用了这利器而已。” 说着,江白鹤把火枪递了过来。 这会枪里已经去了子弹,拿着也没什么危险。 徐九祥刚要说话,那边杜家三小子已经在抱数字了。 “三头野猪,两头鹿,还有五只狐狸,二十多只兔子,十几只野山鸡。” “你们带的人还少,怪不得要用上所有马匹!” 要知道这只是一天的猎物。 从早上巳时出发,到这会酉时,不过四个多时辰。 这里面谁不休息喝水。 他们一行不到二十人。 能有这么多东西。 护卫大声道:“这都是我们家白鹤小姐的功劳,她枪法准,但凡瞄准的,一定能抓到。” 虽说此地为了狩猎,提前清理过危险的动物,又放了些小动物以供手头不准的玩乐。 可这样的战绩,还是让人咋舌。 更别说看着江白鹤,十五的小姑娘,竟然如此勇猛? 不等纪炀找的托过来问话,杜家三小子主动上前:“白鹤姑娘,你这武艺也太高超了,杜某甘拜下风。” 江白鹤又看看他,笑道:“我哪练过武艺,我哥起早贪黑习武,我顶多起早贪黑习字。” 说着,小白鹤摊开手:“我这手像练过武的吗?” 她的手白白嫩嫩,一点茧子都没有。 顶多是这两天练枪被磨得红肿而已。 一看就是没练过武,连弓箭都拉不来的。 江白鹤甚至重新拿回火枪给大家实验了下,让他们知道这东西怎么操作。 这下,众人的目光更加火热。 这个枪,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成为打猎的头名? 未免太夸张了些! 如果他们有这个东西。 如果将士们有这个东西。 岂不是击敌为百米之外? 那么老远,那么准,威力那么强。 等问到她练习火枪多久的时候。 江白鹤更是笑眯眯道:“加上今天,三天。” 三天。 益宁府等人指挥使直接酸了。 三天时间,比他们练拉弓射箭几十年都要厉害。 能不酸吗。 纪炀适时道:“练习过弓箭的话,应该更好上手。” 当然是假的,给大家一点面子而已。 林婉芸则取了伤药过来,但她刚到小白鹤身边,就听旁边杜家小子道:“你手上的伤可还好,我家有特制的伤药,我给你拿来。” 这会大家都在传递接触火枪,只有杜家三小子注意到小白鹤的手。 林婉芸一时不知该不该收起药膏。 小知县 第367节 就听小白鹤道:“谢谢了,我家林姐姐肯定准备了。” 纪炀也听到这话,跟婉芸忍不住笑。 完蛋,孩子怎么不开窍。 再等两年吧。 他们这边其乐融融,另一边看枪的则一片火热。 今日的头名自不用说,肯定是江白鹤。 不过到底胜之不武,小白鹤按照约定好,主动让出头名。 等皇上把火枪递给杜家人的时候,益宁府,房桦府,屯青崖指挥使恨不得敲敲手下的脑袋。 火枪比不过,怎么连京都杜家都比不过? 这其实也是他们运气不好,若他们遇到野猪也能杀死的。 可林子那么大,哪有那样好的运气,更不能满山遍野去找,既耽误时间,还说不定一无所获,那更倒霉。 就在几个指挥使丧气的时候,就听皇上道:“再取几杆枪出来,明日早上,让工部的人教大家怎么用。” 可惜了,这会取出的十杆枪只是让大家看看,在场除了杜家之外,还有十个人明日可以练习。 杜家十分得意。 你们只能用用,我家可是直接拥有这杆火枪了! 在场文官们直接酸成柠檬。 为什么只有指挥使武将们可以用,他们怎么不行!连十五岁的小姑娘都能用的! 而被点名可以使用火枪的官员,其实心里也有些问题。 为什么只是试用! 为什么不能直接拥有。 早知道今日多打些猎物的。 这会大家美滋滋地摸着枪,子弹自然是不会给的,一会枪都要收回来。 金家看着,在场所有人都被纪炀钓的胃口十足。 估计今天晚上,很多人都要睡不着了。 便是睡着了,梦里也都是威风凛凛的火枪。 天色暗了下来,可春狩的场面依旧热烈。 今日的这酒,这肉,都喝得痛快,吃得痛快。 既然春狩的目的已经达成。 接下来的谈判,想必会非常顺利吧。 不过纪炀拿着酒杯,笑眯眯坐到屯青崖指挥使旁边,开口道:“明日试火枪之后,想请指挥使单独去看另一样利器。” 单独去看? 这位沉默寡言的指挥使心道不好,刚想起身被纪炀死死按住。 屯青崖指挥使这才发现,纪炀的手上是有茧子的,绝对是练剑磨出来的茧子。 这位“文官”的力气可不小。 旁边益宁府指挥使只当没看到,虽然他跟相处不过几天时间,但这位的性子,也算摸清一二。 前几日宫宴上,屯青崖指挥使故意设套让皇上难堪,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纪炀会放过这个隐患? 一直看戏的房桦府指挥使似乎想到什么,开口便是:“哎呀,屯青崖指挥使可真受恩宠,怪不得给我等写信,让我们一起进京呢。” 纪炀似笑非笑看向房桦府指挥使。 这就招供了? 直接说明三人为什么同时来汴京。 更是直接“卖队友”。 试想若今日狩猎威吓不成,房桦府这把刀,插的可不是屯青崖身上,而是朝堂身上。 屯青崖指挥使脸色果然难看,可他又不能否认。 那两个狡猾程度,肯定会留着书信。 “还有这件事?”纪炀挑眉,“那更要好好聊聊了。” 你们这些人,好好种田不行吗。 净搞这些幺蛾子,他都好几天没去看田地情况了。 那些良种种出来的稻米,不比屯青崖指挥使这个歪瓜裂枣强? 谈完这件事,纪炀更像个旁观者,他就像那天在宴会上一样,从不多说半个字,风头跟目光都送给旁人。 但谁又能否认他是上次宴会以及这次春狩真正的掌局人。 在他手里办的事,纵然出错了也没事,他总会再让事情走回正轨。 还能额外收获许多东西。 金家大少爷金炳郡万分庆幸,他跟这样的人不是敌人,这个人同样不想成为他们的敌人。 至于金家? 肯定会做好自己的事情,绝对不会成为这位的对立面。 纪炀跟金炳郡遥遥相望,稍稍笑了笑。 这一关,是过去了。 第142章 接着几日的春狩里, 不管外敌的指挥使,还是汴京的官员, 所有人的世界观都重塑了一遍。 原来打仗, 还能这么打? 原来武器,还能这么用。 原来真的有不费一兵一卒的击敌之法。 之前态度傲慢的指挥使们,态度一点点变得温和。 纪炀甚至还在屯青崖指挥使面前调侃, 原来武器还是良药,能治好人的阴损性子,更能让傲慢的人变得谦逊。 这话说得人心头窝火, 可是想到那被纪炀称为热武器的神兵利器,大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能怎么说? 不说旁的, 那枪械的射击速度, 那任何人都能上手的准头, 已经足够他们在荒郊野外死个十七八回。 要么一颗手榴弹下来, 大家都别想跑。 要么逃回自己任地, 然后筑高墙等着火炮来轰炸? 这些指挥使原本就没想跟朝廷直接对抗,无非利用自己手里的兵权要点利益。 如今看来, 兵权也没什么大用。 人家这东西, 太厉害了。 纪炀劝的那句话很实用, 打不过就加入。 他们是承平国的指挥使, 怎么能算加入呢,他们本来就是自己人。 这些指挥使们都活成人精一样,遇到这种情况, 心里早就转变想法。 没看纪炀收拾屯青崖指挥使的时候,那一直旁观看戏的房桦府指挥使直接补刀。 接下来那几日里, 其他指挥使看的是心神荡漾的热武器。 屯青崖指挥使看的则是催命符! 房桦府指挥使, 甚至在商议把这东西装到船只上, 那样可以击海寇,清贼船。 当年纪炀祖父都没能在那边占到便宜,如今竟然像是有希望? 纪炀也觉得这个指挥使心思转得实在是快,而且立刻发现火炮是击敌利器,更适合海战,也是不容易。 但事情还没尘埃落定,纪炀自然不会松口把火炮送到谁那。 还是那个原因。 你们内里道路不通,驿馆不修,这些好东西就别想了。 等朝廷一步步收回权利,这些东西能送过去,但到时候的指挥使,只怕已经换人。 这次朝堂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各处没来这的知府,也会注意到两次宴会的情况。 为了升官发财,等他们这些人回自己任地,就有好戏看了。 如此巨大的饵料在前面挂着。 谁会不咬钩。 不咬也没关系,他们手握重器,直接炸鱼塘也不错。 等到春狩结束,徐九祥圣心大悦。 穆家几个子弟,还有杜家一家人,以及杜家老将军更是老当益壮,他儿子,孙儿都很不错。 更别说江云中江白鹤两兄妹给自己长脸,连宗室几个很远的旁支,终于挣了点皇家脸面。 那些指挥使们,虽对自己不是服服帖帖,但对火炮等利器称臣,自己也是不介意的。 畏惧自己也好,畏惧这些器物也好。 徐九祥想得很开,只要他们不为祸一方,好好跟着建设各地,那自己便完成几分任务。 小知县 第368节 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他知道,天子之威,他还差得远。 能稳住江山社稷,便已经很好了。 徐九祥不知道,他这种态度,反而让几个指挥使多看几眼,连凉西州指挥使都暗暗点头。 这几日里,不少少年大出风头,朝中臣子更是尽显本事。 金家的圆滑稳重,纪炀的控场掌局。 换做心眼小的皇帝,估计早就觉得脸上无光,说不定还会嫉贤妒能。 但小皇上没有,他已经有了明君的潜质之一。 不盲目自信,也不妄自菲薄。 怪不得纪炀对他还不错。 纪炀这人向来如此,针对他的,他肯定还回去,无视他的,他也无所谓。 对他好的,他自然会相报。 这么说来,皇上跟纪炀这态度倒是有几分相似。 两人不会真是亦师亦臣的关系吧。 不过说到针对他的。 春狩之后,屯青崖指挥使发现自己被孤立。 这不是小孩过家家般的孤立。 而是面上客客气气,问什么都是态度友好且一问三不知。 在朝堂上,这种情况十分危险。 你要是有能力,皇上都会让你三分,只要不跨越底线,大家还能过下去。 如果没有能力,自然俯首帖耳。 屯青崖指挥使以为自己是前者,这一趟下来便知,自己是只是后者。 他之前打听过火炮的情况,知道厉害,却不知道这般厉害。 完全颠覆了如今战斗的场面。 都什么年代了!还冷兵器作战呢! 外行人只是看热闹,他这种内行人自然能看出门道。 拉过来四五个火炮就能如此厉害,如果更多呢? 而且研究火炮的时候,还炼出更好的钢材,送了他们一人一把上好刀剑。 也是证明,这么削铁如泥的刀剑,不过是火炮的边角料而已。 连这次文官的科举,更重视工科。 接下来几年里,火炮的发展会让所有人都咋舌。 纵然不发展,这么厉害的火炮造上百个,都不是他们能抵抗的。 再加上汴京杜家,穆家,全都跃跃欲试,他们哪个不想要军功,在新皇面前展示一下能力? 春狩之后,屯青崖指挥使几乎夜夜难眠。 他这张嘴就是贱,先怂恿益宁府指挥使送象试探,又故意拿故事激皇上。 现在朝堂对他的态度,可太明显了。 在其他指挥使还在兴致勃勃看火炮的时候,他则在想自己的退路。 他的退路,纪炀自然帮他想好了。 既然益宁府,房桦府,屯青崖喜欢私下里商量是吧。 那就再商量出个结果出来。 商量的满意了,咱们再聊。 这些态度在凉西州,灌江府启程回去的时候,表现得更加明显。 他们两家,一人拉走两门火炮,十杆枪械,上百手榴弹。 而且到地方之后,凉西州指挥使跟吴将军会进行换防,将换兵不换。 基本就是大家都腾腾地方,以免拥兵自大。 正因为他们答应得十分爽快,所以才能满载而归。 走的时候,纪炀还去了皇庄一趟,似乎又达成什么好处。 皇庄还能有什么好处,无非是上好的良种。 听话,有武器有良种。 不听话的益宁府,房桦府,屯青崖,就要好好聊聊。 这种对比太过明显。 看人家拉走火炮时候的模样,谁心里不痒痒。 再说,这也是投名状啊,回头人家炮口对向你怎么办。 看工部那群人,他们已经熟练掌握怎么快速制火炮。 他们精力怎么能那么旺盛。 在那三家商议的时候,纪炀跟皇上在皇宫勤政殿。 今日金家的并不在,皇上明显更放松些,他问道:“益宁府跟房桦府,不是已经投诚,表现得很明显。” “而且他们到底离得远,便是他们威逼,屯青崖那边如何会听。” 毕竟隔着天南海北,不能跨越整个承平国对打对方吧。 一个在西南,一个在东南,屯青崖在最北边。 真的挨不着。 甚至都威胁不到。 纪炀笑道:“让他们明面上威逼,是为了表明态度,也避免他们跟其他相邻的地方勾结。” “试想,他们明面上供出私下有筹谋的同党,以后谁还敢跟他们轻易结盟。” “要的就是当众表明态度。” “独木不成林,既然勾结不了周围的势力,那只能依靠皇上。” 徐九祥若有所思,不过还是问道:“屯青崖那边,他要怎么办?他若是不服,北面岂不是大乱。” 纪炀笑:“这就需要皇上下令了。” 灌江府跟凉西州那边换防,只是个开始,全国兵马都要动一动,动的时候发现问题,动的时候换上自己人。 而屯青崖自然也能安排自己人。 “杜家,穆家,皆是骁勇善战之家,不若从这两户选出一人去做屯青崖的监军,带京都十万禁军前去一点点换防。”纪炀继续道,“他们两家摩拳擦掌,明显早有想法。” 哪个武将不想立军功。 最早宫宴那天出事,有些人是看到危机。 像杜家,穆家,却看到转机。 所以他们在接下来的春狩上十分卖力,就是为了入皇上的眼。 徐九祥被纪炀一点,立刻醒悟过来。 对啊。 那次是出事,但也代表他们有机可乘。 至于派监军过去,他更是名正言顺。 有当众挑衅君王的胆子,就要有承受雷霆之怒的准备。 他是错了,但屯青崖指挥使更是大错特错。 最近一段时间,屯青崖就是杀鸡儆猴的那只猴子! 什么危机,什么错处,什么危难。 不过是能握在手里的势而已。 纪炀见徐九祥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倒是笑笑。 看来接下来的事,便不用他来说了。 少年皇帝第一次让下面臣子感受他的真正威严,他再插手,那便画蛇添足了。 接下来这几日,纪炀便看到几个指挥使频频去皇宫,甚至还想登自己门,可惜他怎么可能私下再跟他们见面。 顶多皇上召见的时候一起听听,剩下的时间还不如自家带孩子呢。 现在闺女小晴林快七个月,正是可爱的时候。 他虽不刻意去听,但对指挥使们的态度了如指掌。 益宁府指挥使,房桦府指挥使,合力将屯青崖指挥使让他们一起京城的事说出去。 不仅如此,更是向皇上表忠心。 虽然信件没拿出来,可说得信誓旦旦。 徐九祥自然装作相信,却对朝廷能给的好处只字不提。 屯青崖指挥使则备受冷遇,就在屯青崖指挥使想要发狠的时候,大不了直接回屯青崖,管这些破地方。 可他又听闻在春狩场上大放异彩的杜家,穆家在练习火器使用。 不是自己使用那种。 而是在战场上的使用。 如何攻城,如何对敌,如何在战场上发挥更大作用。 小知县 第369节 纪炀更是频频过去指点。 他对热武器的使用很有心得,甚至在这东西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形成章法。 有武器,跟会使用武器,再跟精通武器的各种操作,那是完全三种境界。 谁也不能说拿到武器之后,便有相应的实战方法。 纪炀有。 纪炀把队伍分成步兵拿枪的,专门负责火炮的,专门负责地雷,专门负责手榴弹的。 根据这些人的特长来做。 具体怎么打,几个指挥使肯定打听不出来。 他们只知道杜家,穆家的人,甚至他们家长辈,对纪炀佩服的都是五体投地。 他们现在逢人就夸纪炀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 这是绝口不说的。 他们两家比这要去取代屯青崖指挥使,谁会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只能说,纪炀那种,进攻的时候让手榴弹洗地,火炮犁地,以及再扫视子弹的做法,实在太过震撼人心。 这证明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用打。 后撤也没关系,在后撤的时候埋好地雷,追兵是别想活命的。 攻城的方法,占领营地的方法。 都让这两家人倒吸口凉气。 这样的人才,当什么翰林!就应该当武将!开疆扩土! 这才是真男儿! 一听这话,文官们投来注视目光。 你们醒醒,他是翰林院的文学士,你们忘了吗。 不要以为指点了你们几次,他就成武将了,不可能的。 汴京官员能这样轻松,都是因为他们发现年轻的皇帝,已经可以轻易压制那几个指挥使。 虽说是纪炀创造了所有条件,让皇上可以自如指挥。 但这种氛围还是让所有人高兴。 边关稳定了,朝中就能稳定,这谁不知道呢。 原本指挥使们来的时候,他们还有些担心。 现在只看着皇上进行最后的收尾。 虽然没有明说,基本给屯青崖指挥使两个选择,一个是朝中派武将去做监军,慢慢分兵权。 二是让屯青崖指挥使换防到汴京。 当然没那么好运气,能拿到实权,也就是给虚名挂职而已。 这个算是皇上一点好心,他念在指挥使确实镇守边关,会让指挥使一家在汴京安享生活,给足尊贵跟体面。 一个对皇上不尊敬,甚至挑拨关系的人,能有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回汴京之后,也不用受风霜之苦,顶多不自由,可家人子女的日子却会极好。 可让屯青崖指挥使放弃那边的基业,实在让他难以割舍。 但要选了第一个,让朝廷派监军过去,到时候家人的日子,可没那么轻松。 屯青崖指挥使怎么也想不到,他这趟来汴京,竟然会被如此轻易下了兵权。 一切好像都变了。 战争的方法也变了。 换个皇帝,这个指挥使绝对不会选后者,因为他害怕带着家人回京之后被报复。 可眼前的小皇帝,甚至背后的纪炀。 都不是赶尽杀绝之人。 到底是守住自己在屯青崖的基业,还是放手让家人得富贵,靠着在屯青崖的家产,他们在汴京也是极富之户。 更别说还有护卫京都的职位等着。 屯青崖指挥使在各种纷扰下,彻底失眠。 天子,就是天子。 纵然一时失势,也能让他们这些臣子惊慌失措,惴惴不安。 本以为一个小皇帝,没那样厉害。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金家的忠心,还有纪炀在背后出谋划策。 就在屯青崖指挥使还在思考的时候,当天早朝一直闭目养神的林大学士忽然睁眼,简单问了句话。 立刻让他惊醒。 自从他们来汴京,这位有着宰相之称的老臣,好像还没插手? 承平国是没宰相的职位,可却有宰相的美名。 当初跟着先皇的林敬源! 自己这边已经露出惧色,人家那边还有大杀器没用。 见此,纪炀笑了。 他早说过,屯青崖指挥使,是别想离开汴京。 好好当你的闲散武将还好,否则既已来汴京,能翻出什么风浪。 林大学士好笑地看看纪炀。 自从指挥使们要进京,所有人的每一步都在纪炀的计划当中,即使出了插曲,也扭转回来。 甚至他这句话,都是纪炀暗示。 有这样的孙女婿,他可以继续闭目养神了。 屯青崖指挥使做了选择,留在汴京,送回书信让家人安置好过来。 这让益宁府,房桦府皆松口气。 死道友不死贫道。 别看当初合谋要给小皇上一个下马威,真遇到事了,他们肯定跑啊,谁会傻兮兮的真跟对方一条心。 朝廷如今的好东西多着呢。 他们随便带回去一些,都能让自己根基更稳。 谁带来的利益更多,他们自然偏向谁。 在屯青崖指挥使寄出书信之后,时间到了三月二十五。 接下来许多事情开始推动。 但是火炮这东西,到底还是没给这三位,只给了几杆枪,又给了少量子弹。 纪炀跟工部是不怕他们回去研究自制的,因为他们如今的制作技术,明显有了门槛,便是做出来,也不如朝廷的威力强。 只有等他们办了实事,跟当地知府合力修水渠,整官道,建驿馆。 以及接受朝廷派去清查兵士的官员,才会一点点送火炮过去。 他们能这样听话,自然不止因为好处。 屯青崖指挥使怕火炮,难道他们就不怕。 这套大棒子加胡萝卜的手段,永远都用不腻。 益宁府跟房桦府指挥使陆陆续续离京,走之前都特别找纪炀相送。 益宁府指挥使看纪炀像看宝。 房桦府指挥使更是直接用激将法:“当年房桦府附近的海寇,你祖父都没打下来,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清理干净。” 说罢,又加了句:“清理干净了,对海边渔民百姓才有利,否则遇上打家劫舍的,那就完了。” 其他就算了。 听到房桦府指挥使这话,纪炀接话:“我已经让房桦府知府整理这些年敌寇侵扰的次数,已经损失的人命财产。” “等正式上奏,朝堂肯定会拿出应对之策。” 这让房桦府指挥使真诚笑笑,不过最后又加了句:“哎,应该让你来我们房桦府当知府,那才好呢。” “靠海,发展无限。” 纪炀知道这人滑头,这会更窥见他心思缜密,见识也深远。 不过纪炀没说话,只是拱拱手,没表示赞同,同样没反对。 如今说那些还早。 没有基础的发展,建造一切东西都是空中楼阁。 等百姓富足,朝堂安稳,四方匪贼流寇减少,国内官道驿馆四通八达。 这些东西都会有的。 一味只往前走,却不夯实基础,很快便会倒塌。 治政之道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 如今的疾苦,还在填饱肚子,吃饱喝足上。 送走这些安定一方的指挥使,纪炀直接去了皇宫。 刚办成一件事的徐九祥终于松口气。 小知县 第370节 各地指挥使都见过了,更在最后几个指挥使面前立了威。 这让他如何不激动兴奋。 在外面的时候还好,在纪炀面前,完全是求夸的模样。 纪炀看看旁边的人,只得道:“皇上这次进退有度,很是不错。” 金炳郡也点头,他夸的更多了。 不料徐九祥抬抬手:“朕知道,朕还有许多不足。这次多谢二位了。” “还有林大学士,更有杜家穆家。” 这会的杜家应该最高兴,皇上选了他家去镇守屯青崖,这会已经在清点子弟,清点兵马,赶在科举之前就会离京。 穆家虽有些丧气,但在皇上允许他们跟着工部一起试验新武器后,算是聊补遗憾。 勤政殿里一片和谐。 不知不觉中,徐九祥已经有了自己的班底。 如今这个班底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不怪其他人感觉,一个出乎意料的盛世即将来临。 讲到这,徐九祥笑道:“纪学士,我听说你那翰林院里,没什么打下手的,科举将至,你可要好好挑。” 虽说翰林院里,早就默认纪炀先挑,谁让他那人少。 可皇上开口,自然更有不同。 纪炀领旨谢恩。 消息传出去,再淡定的备考书生们全都心神荡漾。 有些人甚至已经做起给纪炀当见习进士的白日梦。 试问这届考生当中,谁不想给纪炀打下手。 若能中进士,去翰林院,便是哭着喊着也要去的啊。 其中潞州来的江春便是其中之一。 不少人都说以他的才华,必然榜上有名,不过平时说起来,他都是十分谦逊。 可这话问到江春,他立刻道:“若能中榜,肯定要去找纪大人的。” 还有粤地江南西北的考生。 甚至连状元的热门人选这会都满怀期待。 “等我中进士,去翰林院,你们千万别跟我抢。” “不可能不抢,谁不知道纪大人的厉害,谁不知道跟着他虽不能发财,必然可以升官。” “岂止升官,跟着他做事,半年顶别人两三年学的。” “能学纪大人一两分,只怕都会受益终身。” 最后还是茶楼老板,把他们手中的京都趣闻抽走,忍不住道:“你们还在做白日梦呢,没看到隔壁茶楼的学生们都开始深夜苦读了。” “还不快去读书!” 对哦! 要快点温书,才有机会给纪大人打下手! 第143章 泰安二年, 加开恩科。 由礼部以及翰林院金学士,文学士主办。 文学士又是个人精, 对同为世家, 又是皇上岳丈的金学士很是客气,绝不抢功。 礼部尚书瞧着,也知道怎么回事, 自然把名头让给金家。 所以这次恩科,显得格外和谐,并准备收录一百二十人, 算是近些年最多。 消息传出,自然感念新皇恩德。 再加上各处指挥使拜会的恭恭敬敬, 又让从益宁府来的小象跟着京中几个佛寺的大象庆贺, 很是长了一波脸。 不少人渐渐发现, 如今的承平国, 似乎随着少年皇帝登基, 竟然散去之前的暮气,变得朝气蓬勃起来。 这对一个有二三百年历史的国家来说, 可太难得了。 当然有先皇打下的基础, 可新皇不努力, 也不会有这样的景象。 京都还趁机又新出几个报纸, 经过京都府衙下报纸机构长官晁盛辉等人审查时候,也渐渐上市。 京都趣闻跟汴京文报还算稳重。 那些报纸则对如今的朝气青春大夸特夸。 像是一个年到中年,甚至末年的朝代, 重新有了生机一样。 晁盛辉还在跟纪炀说:“他们要把原因归结在你身上,我跟映月瞧了都不妥。” “那家报纸笔者犀利, 算是直中要害, 可惜若真登出来, 那些暗地里看你不爽的人,肯定拿住这个罪名。” 今日是纪炀家中设宴小聚。 来的都是自己人,不过晁盛辉还是低声说了此事。 纪炀无奈:“多半是来京都赶考的举子们,他们什么都敢写。” 但又欠缺些考虑,所以才会如此。 不过有晁盛辉拦着,那多半没问题。 别人都想方设法靠着报纸,靠着众人之口扬名。 他却不行。 他这名声还是低调点好。 晁盛辉知道他谨慎,笑道:“之前你名声差的时候,那是半点也不在意。” “如今名声好起来,反而着急了。” 两人都笑。 没办法,人怕出名猪怕壮! 话是这么说,但已经科考结束的进士们的表现可不低调。 在榜单揭晓的时候,他们先是欣喜,然后是看看周围人。 对手! 大家都是对手! 这次录取了一百二十人,难道各个都能去纪大人身边? 这样看来,他们不是对手是什么! 没想到科考的时候,身边人都是对手,如今科考结束,大家还是对手! 于是,汴京竟然出现一个奇观。 没考中的学子们陆陆续续返乡,又或者干脆在汴京喝酒狂欢。 反而是考中的人,继续在客栈苦读。 马上要进翰林院,多读点书才行! 这让那些没考中的人目瞪口呆,随后默默收起酒壶。 瞧他们的模样,汴京城内的“纨绔”们摸一把辛酸泪。 有纪炀的地方,就没有纨绔们的生存之地! 明明他之前也是纨绔啊! 怎么现在这样了! 算了,还是看书吧,说不定有一日也能学学纪炀? 汴京的好学之风简直让人咋舌。 虽说原因让人哭笑不得,可结果自然是好的。 徐九祥还调侃纪炀,说他让本届考生更爱学了。 调侃归调侃,但真的到新科进士们到翰林院时,纪炀还是没有先选,反而客气的让林大学士,以及其他四位学士先来。 以他的年纪,在翰林院做翰林大夫都算年轻的,何况学士。 不得不说,纪炀这种做法,确实让大家心里都舒服。 不过林大学士那并未选人,他都是快要退的年纪,只有朝中最紧要的事才会找他,其他时候跟刘学士,王学士写字画画为多。 让新人跟着他,倒是蹉跎了。 刘学士跟王学士那边则去了几个,都是敬仰两个学士的书画造诣,早早想拜师的。 还有些金家进士,文家一派进士各自去了他们那边。 剩下六七十人则还在原地等着。 别看他们在外面风光无限,进到翰林院里面,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生怕去错了地方。 而留下的人当中,本次科考的前三名却都还在。 放在往年,他们早早就被挑走,今年文学士金学士那边也有暗示,但他们却不想离开。 原因嘛,自不用说。 本就算双向选择,其他学士们也不会强求。 一甲不少人都在等着,其中就有潞州出来的江春,他们已经快等不及了! 小知县 第371节 等到其他学士挑完之后,剩下六十八人兴奋奔向纪炀空荡荡的院子。 听说纪大人这里,只有十个护卫,以及两个小吏,还有一个小厮。 人家学士那边一两百人呢! 纪大人这里怎么可以少! 其中状元跑得最快,谁让他原本就站最前头。 好在进士老爷们来了五斗院,并未真的那么失措,而是整理了进士衣裳,这才进门。 但他们到的时候,今科状元已经在给纪学士端茶送水,丝毫没有方才状元的傲慢样。 平安也没觉得被抢了活计不高兴,反而无奈站在旁边,看着新科进士们大献殷勤。 别说平安了,连小吏护卫们也觉得好笑。 小吏岳文塞甚至还道:“咱们五斗院地方虽然不小,但许多房间都空置着,你们来了正好填补。” 别看岳文塞连秀才都不是,旁边的进士们却极为客气。 能在纪大人身边当小吏的,能不厉害? 看着他们老老实实做事,反而是佃户出身的鲁战无奈,跟纪炀请命之后,安排大家定下来。 除了纪大人在主殿之外,其他按照大家所长,安排到其他殿里做事。 填填补补的,他们这五斗院的学士院,真的有些模样了。 等知道佃户出身的小吏鲁战主要负责皇庄那边的事,众人更是震惊。 皇庄附近有千亩稻子,长得极好,往年还要一两个月才能成熟的稻子,如今四月份已经可以收获。 成熟期提前了两个月! 这何等夸张。 都是纪大人培育良种的功劳,纵然鲁战只是打了下手,也让人咋舌。 听着大家询问,鲁战事无巨细讲了那些良种的好处跟培育过程,这本就不是要隐瞒的事,以后甚至要推广到全天下。 这听的不少农家人出身的学生眼泪汪汪。 真盼着这些良种可以分到他们家乡啊。 鲁战笑着道:“那你可要好好做事,回头给家乡做贡献的机会来了,千万要抓住。” 要说以前小吏寻他,进士老爷们肯定不答应。 如今却拜谢鲁战。 他肯定会抓住的。 今年的进士里,有十好几个都是农家人出身,也就是之前所说的,真正的贫苦人家。 他们全都是依靠先皇走之前的政令,那场震惊天下人的考试后争取来的权益。 各地官学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招收不少贫苦人家孩子,而这些吃过苦的年轻人,自然会珍惜这些机会。 还真有十几个人考了出来。 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自磨砺出。 他们的出现会鼓舞更多人,从而成为良性发展。 就像他们注重田地,明白良种意义一样,他们会更加热心帮助自家的家乡。 纪炀知道新科进士里有会种田的,还专门找来问了几句,谁知道一问,发现大家都对种田略知一二。 今科状元道:“纪大人,现在满朝大人们都在研究种田之术,各地官员自然效仿,也就到我们各个官学里了。” 纪炀这才恍惚想到这件事。 好像是去年的时候,皇上夸了几句,朝中大臣开始钻研种田。 没想到半年多的时间,竟然让各地都开始效仿。 他还是低估了皇上的带头作用? 当天徐九祥看到纪炀,总觉得纪大人眼神有些不大对。 等纪炀怂恿皇上在皇家花园开辟一片谷子地的时候,徐九祥笑道:“还当纪大人有什么事,现在就开,我也想种良种,可行?” 这就是完全理解纪炀的意思了。 纪炀立刻拱手:“皇上圣明。” 徐九祥暗暗激动。 他终于能跟上纪大人一点点节奏。 经过指挥使那事,他总算是有点进步? 天下之主都在种田,不管是真是假,已经足够做表率作用。 在不知谁人暗示下,宫中妃子之一,太后的娘家人于妃,在自己殿里养蚕种桑。 虽然说起来不太好听,但于妃说等蚕养好了,想自己试着织布。 皇上听闻,还去看了几次,这让于妃养蚕种桑的想法更加热切。 纪炀知道后,则是有些好笑。 怎么宫里也卷起来了。 但这都是好事,皇后那边,还有一个武将家的庞妃同样不会闲着。 纪炀甚至好奇,他们还会出什么新花样。 看徐九祥故意多去几次的态度,明显也在鼓励大家多卷一卷。 他这样子。 倒有些眼熟? 纪炀此时还在翰林院的五斗院,手上杂务一件接着一件,刚做完抬抬眼,见今科状元还在给他泡茶。 榜眼在打扫书台,探花干脆站在他身边伺候笔墨。 这让平安已经没事可做,干脆帮他督查公务了。 怪不得有些眼熟! 大家如今也太奋进了。 自己可没说过这些事,这些进士们公务做完了,就喜欢在他眼前晃。 纪炀忍不住道:“走吧,咱们去皇庄附近看看,最近的稻子马上就要收获,这次的产量十分要紧。” 如今稻子收获期是缩短了。 可产量也很重要。 他印象里的稻子,潜力可大着呢! 不过想想如今朝中上下都在努力种田的模样,突破现有技术,肯定是早晚的事。 终有一天,承平国百姓喝饱喝足,再也不是梦想中的故事。 听到纪大人要出门,头一次要跟着出去办公的众人立刻兴奋。 带上他们! 一定要带上他们! 小吏岳文塞跟鲁战都被大家的热情吓了一跳。 不过别着急,他们大人肯定会有公务给你们做的。 一人打五份工的经历,哪个纪大人手下没有过? 第144章 稻香秫熟暮秋天, 阡陌纵横万亩连。 这句诗放在汴京皇庄附近,则要改为初夏了。 四月下旬的时间, 还真的就让稻子收获。 庄子里有经验的老农, 还有全国各地来的农人更说,如果放在气候更好的江南,湖南, 粤地一带,甚至还能提前小半个月的时间。 再见这稻穗颗颗饱满,实在是可叹。 这一个穗子的重量, 抵得上以往两三穗了。 如何不让整个汴京兴奋。 如今的汴京府尹都要派人来看着这些稻田,不能让城内外来围观的人偷了去, 想看可以, 距离远点! 纪炀自然高兴, 在纵横的小路里检查几个时辰, 这才回到皇庄。 跟着的十几个进士, 也从中得到乐趣。 有些进士家境殷实,虽识五谷, 却不知道田地里的稻子长这个模样。 再去看麦子的时候, 更是惊奇。 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原来自己的一粥一饭, 竟然如此辛苦。 原来他们的田地庄稼, 竟然是这样长出来的。 百闻不如一见,这次算是来着了。 接着纪炀吩咐他们各种公务,也是高兴去做, 虽然只是丈量,计数, 那也是乐意去做的。 不过纪炀来的目的, 是来确定收获的时间, 还有这些收获的是否能当种子用。 皇庄的负责人颇有些激动。 都是田地里一点点的事情,谁能想到真的培育出来,会有这样惊人的成果。 小知县 第372节 收获时间好说,明日就可以正式收获,正式称重,到时候皇上都会过来。 而是否能当种子用。 这点也要说明一点,一般的现代的杂交种子,用的都是杂交一代,种出来的果子也好,稻子麦子也好,都是产量最高的一代。 接下来大多数都不能留种。 但皇庄农人们用传统方法培育的种子,并不会只要一代的种子,而是培育三代后,看三代的稳定性,再从中选优。 当然,这种培育不是一劳永逸,以后也要继续进行,防止种子退化。 这也是纪炀设立良种司的缘故。 不仅要为以后的良种定价,更要监测各地种子的情况。 这种方法在现代来说,肯定已经过于落后,如今却是较为先进的想法。 好在召集来的天下农人能明白其中意思,更是集思广益做出成果。 这会给纪炀的答案也很肯定:“此次种出来的稻子,必然能当种子,但各地农务官必须每季查看,若种子有退化的痕迹,便要重新培育新种。” “但有一点,我们到底是在汴京,各地土地气候情况不同,若想选出更加有利当地的种子,我们还需回到家乡,去往各地,这才能让天下种子,都替换成良种。” 也就是两点。 当地农务官必须勤勉。 他们这些技术高超的人,不能聚在一个地方。 当时纪炀提起的时候,他们还不知其中深意,现在却有些了然。 纪炀点头。 各地农务官的整顿他会去做。 而让农人们回到自己家乡,带着在这精进的技术跟种子回去,必然也可行。 接下来他会一一安排。 这些公务处理好,已经到了深夜。 早上还兴致勃勃赶来的进士们,简直头晕眼花,平时胃口不佳的进士也啃了几个大馒头。 没办法,饿啊。 事情多啊。 刚来还很兴奋,随着事情一件件处理,他们腰快折了,腿快断了。 平时还说自己爱写字,写字漂亮,这会都顾不上工不工整,能记录清楚就好! 怪不得小吏鲁战说他们文辞太过华丽,应该精简,否则太辛苦。 这说得一点也没错! 什么文采,什么文辞。 哪有简单扼要记录清楚重要! 这完全颠覆他们对公务的理解。 原来这东西枯燥中还透着几丝无聊,但做成了又有些成就感。 只是如山的公务压下来,他们真的好累啊! 可要说埋怨纪学士吧。 又不行。 纪大人做的事比他们还多,就连他手下小吏小厮护卫们,到现在还精神奕奕。 听说中间照常吃饭,照常活动筋骨,然后就继续了? 这是人力可为的? 眼看天都黑了,纪大人还是不急不缓,他们从心里由衷敬佩。 纪炀看已经到戌时,吩咐平安道:“让那些见习进士先回吧,咱们这还有一个时辰。” 明日皇上要来,再加上皇庄附近不仅种了一个稻种,再有新进展的成果需要查看。 再留他们,估计大家头一天上班都要崩溃。 体恤他们,回去睡吧。 进士们捂着胸口。 谁也没说过,这怎么比读书还苦啊。 但这会要是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不行,不能走。 至少不能当第一个下班的人。 以至于纪炀准备回家的时候,发现翰林院来的一干人等,竟然一个也没走。 纪炀笑:“既如此,便请你们去东市酒楼吃饭。” 东市的酒楼,个个都贵得离谱。 这些进士们也没几个能吃得起的。 纪炀还看了看江春,见他精神也好,笑着道:“这里跟家里,是不是很不一样。” 江春是潞州扶江县人士,纪炀刚到扶江县时,那会他才十二三,可以说是看着扶江县被纪大人一手扶持起来的。 他自然更加恭敬。 “是不一样,汴京真的很繁华。”江春又接了句,“但家里也很好,现在真的很好。” 纪炀笑:“走吧,去酒楼尝尝家乡菜。” 那酒楼的潞州菜也不错,去尝尝。 到了之后,进士们发现,不仅有潞州菜,还有他们各地的菜肴。 忙碌了一天,能吃到家乡菜,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 纪炀无奈看着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哭,然后还一边交流今日做事的感受,笑着下楼把账先结了。 至于他? 他还是回家跟老婆孩子们一起吃饭吧。 婉芸的女医馆已经正式招收学生,令人意外的是,来了不少大家小姐过去学习。 京中的门户们多么敏感。 明显已经察觉风向变了,如今的承平国风气开放,女子去读个女医也不是错。 说不定还会得到皇上夸奖。 再说,真正爱女儿的人户,也舍不得自己女儿被拘束在小小的院子里。 一时间,汴京街上多了不少女孩子,不围戴帷帽面纱也很常见。 这也跟汴京治安特别好有关。 谁敢在街上捣乱啊。 那不是找死吗。 别看纪大人不是汴京府的府尹了,可接任他的人,完全按照他的行事做派,大家都知道的。 夜晚的汴京灯火通明,走在这样的街道,很让人心情愉悦。 四月二十二清晨。 纪炀先去了皇宫,然后跟着皇上一起去皇庄。 此刻皇庄附近已经准备好,只等着皇上过来,下令收割稻子。 随后的流程更不用说,丰收,称重,都是安排好的。 跟着的林启还有林婉芸,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当初纪炀在扶江县就是这么称菜的。 上次因为肥料的缘故,让当地粮食增产几十斤,上百斤。 可以说震惊整个潞州。 甚至让先皇都微微吃惊。 也是那个时候,让先皇注意到下面还有纪炀这个能臣。 如今算算,竟然过去十二年了。 纪炀的想法依旧跟之前一样,但之前是让扶江县百姓吃饱喝足。 如今的目标是让天下百姓吃饱喝足。 未尝不是一种不忘初心。 徐九祥带着皇后在田间看着,对人温和有礼,又不失皇家风范,让不少农家人也看到年轻帝王的模样。 倒是更亲切,更有朝气? 上午第一亩稻子的重量出来。 按照汴京往年三百二十斤的均产,足足提高了二百斤! 一亩地,五百二十斤! 良种的作用,在第一亩地的产量已经显现出来。 纵然有这里农人格外精心照料的原因,也有良种的极大作用。 五百二十斤。 这简直让大家不敢想象。 放在现代,或许还是低产。 但在承平国这里,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产量。 小知县 第373节 现在的承平国大小官员,可不是去年时候,去农务一窍不通的。 如今的他们,学习颇多,他们本就是学富五车的人,主动钻研农务,岂有不懂的道理。 五百二十斤,实在太让人诧异了! 纪炀自然不会说,他昨天辛辛苦苦挑选田地作为第一亩田,产量能不高吗。 他看着众人兴奋的目光,已经知道事情成了一半。 接下来的收获更让围观百姓发出欢呼。 因为他们知道,这些良种的育种,证明有朝一日,他们也能种上这种粮食,他们也能有如此收获。 别看汴京不怎么种稻子,他们就不能为稻子欢呼? 谁让小麦也在育种。 哪个庄稼人看到这种收获的场景不欢呼,那就奇怪了。 甚至连一些官员都跟着喝彩。 特别是外放过,当过小官的官员,他们之前接触的都是百姓穿衣吃饭问题。 如今纪炀解决的,正是这些问题。 徐九祥向前几步,手里捧着稻谷。 他之前看别人育种是一回事。 在御花园开辟地方种田又是另一回事,亲自种过田,更知道里面艰辛。 随着亩产一点点报上来。 五百二十斤,五百斤,四百九十六,五百二十一。 所有人心里的火热渐渐被温和的稻子平复。 看着风吹稻田,看着阡陌纵横,内心被收获的快乐充实填满。 等到黄昏时分,虽说田地并未全部收获,但皇上缓缓道:“待良种推广,天下减税一成,十年为期。” 这下,外面听到消息的百姓更是不敢置信。 也就是说,以后的十而税二,改为十税一。 十年之间都有效! 如果他们也有这样高的亩产,再有田税的减免,那将会什么场景? 家家户户谷物满仓,绝对不是梦。 当天晚上的汴京内外,都被这两个好消息填满。 其实在纪炀跟皇上的规划里,十而税一,其实都能再减。 但前提是天下隐田减少,天下田地按时交税,特别是那些大庄户,大豪强们。 只是如今田产还没清查结束,只能暂时用税一来安抚。 这些规划,暂时埋在纪炀跟徐九祥的心里。 终有一日会实现的。 至于现在。 大家还是为减税跟增产高兴吧! 往年两件有其一,已经可以山呼皇恩浩荡。 今年却能两样同时进行。 只怕全天下的人,都要抢着种良种,种了良种,就能减税增产了! 徐九祥的话对良种的推广果然十分有用。 别说普通百姓了,朝中的世家也纷纷响应。 减税,增产,还有这种好处? 于是在接下来四月二十五的朝会上,众人对纪炀是夸了又夸,最后落点都在:“纪大人,纪学士,什么时候开始分发稻种啊。” “这样的稻种送到各地,是能在今年种第二茬的。” “纪大人为国为民,颇有远见,得此良种,天下幸事啊!” “不知那良种共有多少斤,又该如何分配。” “虽说种下来的颇多,但要天下百姓都分到良种,怕是不太可能?” “对啊,到底先给哪边?” “肯定是江南啊,江南气候好,最适宜了。” “难道粤地就不适合?” “我们湖南湖北的水田难道就差?” 眼看争了起来。 纪炀看看皇上,拱手对众人笑道:“难道诸位大臣有所不知。” “头一年种良种,是要接受良种司以及当地农务司监察的。” “至于发给谁,如今还在商议。” 承平国天下田地大致分为三种。 官田,之前说过不多介绍,这次的良种也会给各地官田,这大致占全国田地的一半。 多是百姓租种,官府好的话,可以保证他们一定的权益。 普通百姓拥有的民田,一家十几口人,拥有几十亩田地这种情况,大致占全国田地一成,只有当地长官勤勉治下,对百姓好的地方,普通百姓才能拥有自己的土地。 他们负担比较小,田地亩产也清晰,日子过得最好,交税也最及时。 最后一种,便是世家豪强拥有的土地,基本占全国土地的四成。 手下也有佃户,更偏远的还有农奴,这也是承平国大力打击的对象。 这种不用多介绍,纪炀在灌江府的时候,就动过当地豪强的土地,分给了当地百姓。 这点当时还触怒承平国其他各地世家,刚回汴京之时,那文家,以及后面的世家,还有当时的国子监主簿,都是因为这些事看纪炀不爽。 种种麻烦,也因这些事而起。 之后虽说因为纪炀的缘故,他们放血一年多给到自家佃户,让大家日子都好过了些。 但纪炀给的强压一过,这事自然也就算了。 减免的田租渐渐再收回来,也是他们如今在做的。 至于隐瞒田产,不交田税的事,更是数不胜数。 这样一看,天下间的田地,都是穷人在交税,都是官田的佃户跟拥有自己土地的百姓老老实实交税。 占了天底下四成,甚至更多田地的豪强世家们想方设法偷税漏税。 他们还会逐步侵吞百姓的田产,手里田多了,粮食却不多交。 于是,朝廷看着每年越来越少的税款,肯定会加税。 可加的税跟大户又有什么关系,人家可以利用手里的权势逃啊。 那加的税又必须收上去,最终只会落到无权无势的百姓头上。 如此反复,等百姓实在交不起税的时候,这天下也就完了。 灌江府,就是完了的例子。 不是纪炀,那边什么情况大家心知肚明。 所以清查大户豪强世家的田产这事,势在必行。 纪炀已经有段时间没提这事。 大家以为他已放弃此事,毕竟世家全力打压,那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若不是先皇走了,且有的闹。 没想到他借着手里有良种。 竟然又提此事。 “头一年种良种,是要接受良种司以及当地农务司监察的。” “至于发给谁,如今还在商议。” 这是纪炀方才说的话。 很简单。 可在场许多人无不变了脸色。 想要增产减税,就要种良种。 种良种,需要接受各地良种司,以及当地被纪炀刚着手整理的各地农务司监察。 监察什么? 只是良种的种植情况? 这只是其一。 其二便是各家的田地亩数。 毕竟给你家看良种情况的时候,“偶然”发现你家实际田地跟账册上的不符。 那你说这事,报还是不报。 良种司若隐瞒,农务司连着你良种司一起告,本就是有冲突的部门,这还不赶紧告了夺权。 反之也一样。 就算有什么地方,大户跟良种司,农务司全都勾结到一起。 当地的官吏呢? 小知县 第374节 想要办事,却一直有阻挠的大臣? 如果全都买通,纪炀这学士也不做了,马上去你那地方当知县。 最后一句。 发给谁,还要商议。 看着当初各地指挥使的情况。 自然是谁听话,发给谁。 这还用说。 这次良种分发,官田,普通百姓拥有的民田,肯定最为优先。 特别是普通百姓,纪炀一直对他们颇多照顾。 他这两句简简单单,又复杂无比的话。 再次直冲世家。 或者说,再次直冲拥有隐田的大户。 他要为天下百姓查清到底谁没交田税,到底谁把他们要交的田税,摊给了最普通最吃苦的百姓。 满朝文武这才明白。 上次着手改革国子监,不过是他吹响的号角。 如今这手用良种换清查田地,这才是利刃。 而如今皇位上坐着的皇帝,甚至是他的忠实拥护者。 文学士手心冒汗,金学士更是思索他家下面有没有龌龊账,若有,那有多少。 或者说,不要他这良种了? 一亩地增加一百斤左右的良种,你不要? 一年两熟的种子,你看不上? 再说,纪炀那皇庄里,还在源源不断送出更多良种。 你这次不要,以后呢。 如果人家都急着种良种,你推三阻四,岂不是更入纪炀的眼。 他在灌江府做的那些事,谁不知道。 让多少乡绅世家去修城墙修道路。 他在灌江府敢这么做,难道不敢在汴京如此? 他纪炀,会没这个胆子? 只能说,纪炀那两句话一出,整个朝堂沉默不止一瞬。 方才还热热闹闹要良种,现在恨不得自己没出现。 不少人对纪炀,简直既爱又恨。 爱他确实厉害,政绩斐然,恨他自己不跟自己一条心。 你一个勋爵人户,干嘛一直心系百姓。 可这么久了,纪炀的为人,谁还不清楚。 跟他甚至多说无益。 纪炀看看四周,笑道:“那良种分发的事,便私下再议了,但时间也紧张,想赶在六月前种下,也就一个月。减去路上需要时间,估计只有十日时间。” 十天,给你们一个机会,赶紧把自己家那些欺压百姓,隐瞒田产的事给处理了。 不管是把田地低价卖给任地百姓,还是如何如何,他都不管。 等专门成立的良种司到下面的时候,一旦发现玩花的,纪炀的手腕,众所周知。 下朝之后不少人开始研究良种司的名单。 原本以为就是个控制种子价格,种子买卖的部门,等看到上届科考的状元都在里面时,甚至还有林家的林启牵头。 这已经没什么好说了。 你们叫良种司,还是监察司。 大家心里清楚。 还有整顿各地农务司的事,也传遍朝廷。 偏偏整顿这事,是在良种收获的前一天定下。 各方面都已经同意,皇上也按了印章,谁都不能更改。 他们承平国朝堂办事效率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不管朝堂的局势如何复杂,地下百姓听到良种的消息,只会欢欣雀跃。 增产减税。 这简直跟做梦一般。 这种消息总是传得格外快。 等各地的大户们开始自查自家田地问题,开始将隐产走明路,或者直接卖出,更要解决跟当地百姓田产纠纷,即使多赔银子也不让自己有田地官司时。 当地百姓更疑惑了。 不少人都掐自己一把。 这家怎么好心便宜卖土地了? 这家要低价买他田地,这会又赶紧送了回来,并给了封口费? 他们是疯了吗。 怎么最近所有好事都落到他们普通人头上了。 可哪有人不会欢欢喜喜拿回自己的土地,更有官员趁机处理之前碍于世族势力的纠纷。 一时间,朝野上下似乎变了天地。 对百姓们来纵然只有薄田几亩,但加上减税,加上良种。 这日子就不愁吃喝。 他们聪明,勤奋,踏实,肯干。 日子肯定过得好! 一批批良种从汴京运出。 每到一处,当地百姓皆是夹道相迎。 今年的稻谷,绝对会丰收的! 随着良种到来的消息,还有汴京的几份报纸。 上面还说了,当今皇上都在花园里种田地呢。 皇上妃子都在宫殿里养蚕呢。 上位者都如此勤奋,他们怎么能靠着良种歇懒! 种田!马上种田! 第145章 “听说了吗, 城外不仅每亩稻子增长近百斤,连麦子也在增长。” “这可是大好事啊。” “对啊, 新皇登基后,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是我们承平国的幸事!” “听说都在劝农,连荒地都开耕不少。” “当然, 谁让种田者如今备受敬仰,若能种出高产粮,更会得皇上跟纪大人夸赞。” “汴京外面各地, 都在传皇上跟妃子在皇宫种田养桑的事,真好啊。” “不过他们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各处报纸说的?” 自然是各处报纸说的。 还是经过纪炀的手, 各地京都趣闻分报说的。 京都趣闻总部在汴京, 报纸也办了许多年, 各处的分报在去年陆陆续续设立。 总负责人肯定是晁盛辉。 有他们两个人在, 给皇上传播些威名,自然很合适。 不过在他们口中, 只有皇上的事, 于妃养桑则是汴京文报所说, 完全是蹭着皇上的消息搞宣发。 晁盛辉还问过:“这样, 只怕金家会不满。” 毕竟皇后都没说什么,反而于妃一派在出风头。 纪炀懒得管:“只要不危及朝廷,随他们去。” “再说, 有人就有斗,迟早的事。” 金家不是已经揽差事了, 他们也是最先清查自家的世家。 金家本就还算干净, 这次主动出来, 更是证明自己的干净,让皇上信赖他们。 这怎么不是打擂台呢。 还是那句话,不危及朝廷跟百姓,纪炀可不管那么多。 巧的是,这些人都知道他的底线,基本都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斗。 只是不知于妃身为太后娘家一派的人,太后对此事知不知情。 小知县 第375节 不过纪炀想着太后一向不理俗务,多半是不知情的。 等回家之后,婉芸也证实这个猜想。 “今日被召进宫中给太后娘娘看诊,应是气恼攻心,所以才病卧。” “皇上也去看望,看望之后斥责了于妃。” 纪炀跟林婉芸的聪明,已经窥出其中真相。 多半是于妃一派见皇上种田,便立刻宫内养蚕,搏个好名声,以此跟皇后争权。 等太后知道此事后,定然不允。 当年以她在先皇心中的重量,若她执意要让娘家女子当皇后,那也是可的。 但思索再三,选了金家,也是因为金家远比于家更合适。 如此以下犯上,让刚刚稳了的朝堂动荡,太后能不生气。 太后生气,皇上必然也气,他能主动多看于妃几眼,也因为他母后的缘故。 现下知道这计划竟然是背着他母后来做,必然气恼,斥责很是正常。 不过看起来,皇上不气于妃跟皇后争权,只气她背着母后做事。 倒是很有徐九祥的风格。 也是。 以先皇,太后,还有徐九祥之间的和睦,纵然在民间都少有,在皇家更不用说。 愈是珍贵,他们也越珍惜。 想必借着徐九祥斥责,那于妃以后也知道,她唯一靠山,最大的靠山便是太后。 只是太后如何得知事情,又是谁说的? 多半是那皇后了。 小小年纪,就要学着平衡后宫。 平衡后宫,也是平衡朝堂,牵一发动全身。 当皇上确实不容易。 更别说皇上也是人,他也有七情六欲,更有偏心私向,就会让事情更加复杂。 纪炀跟林婉芸没聊太多。 更多的目光还是放在运到各地的良种上。 以及借着良种重新丈量的土地,各处土地名册陆陆续续送到汴京。 从四月提出,如今六月中旬,全国五分之一的土地名册已经交了上来。 他们也得到了纪炀承诺的良种,官田跟普通百姓更是在其中。 估计到年纪,全国六七成土地都能清查完毕。 但剩下的三四成,则是最难啃的骨头。 纪炀是不着急的,反正慢慢来。 这不是一两日之工。 林婉芸的女医馆则如火如荼,她格外还有一部分精力还放在青霉素上。 这东西太过神奇。 可林婉芸经过长达六七年的实验,如今已经有些眉目。 现在已经能用到牲畜身上,或许再过几年,用在人身上也有戏。 先皇那个,纯属意外。 不是到最后关头,没什么人敢赌的。 便是到了最后关头,敢用未知东西的,也是少数。 所以林婉芸从未把那次成功当成典范。 一夜无话。 纪炀早上还没睁眼,就感觉有牙牙学语的小朋友在自己身边。 一看是小晴林,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来找爹?” 小孩自然不会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看着。 还不到一岁的孩子,能有这么灵动的眼睛已经可以了。 林婉芸却道:“忘了,今日你带上去翰林院。” 这个倒是真的! 忘了答应过,自己在翰林院上班也要带孩子的。 所以这天早上,纪炀直接抱着孩子去了官署,身边迎来一众目光。 小晴林并不怕生,只趴在她爹的肩膀笑眯眯的,这么一看,父女俩人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今日六月十二。 各处还在忙良种司跟各地农务司带回来的消息。 在纪炀这里的年轻人们,经过近两个月的历练,已经可以熟练一人做三人份的事。 停下来之后,甚至还能逗逗上官家的小孩。 眼看一群进士要教自己闺女学写字,那估计以后孩子的字,可比他的字要好看。 话说这,林大学士那边有人过来。 原来是林大学士听说曾外孙女来了,便派人去请。 纪炀无奈,只能让丫鬟奶妈他们把孩子抱给曾外祖了。 谁知道这一抱,林大学士竟然发话,让他多带到官署,自己要当孩子的启蒙老师。 孩子还不到一岁。 这有点,太卷了吧? 从人生起跑线开始卷啊。 不过纪炀也知道,小晴林确实乖巧,林大学士又上了年纪,到了喜爱小辈的岁数。 他跟当年的武侯一样,勤勉政务,却并不顾家。 林大学士的长子以及武侯的长子都很平庸,也是他们当年不怎么管家里的缘故。 到了林大学士孙儿林启之时,他就主动带着长孙学习。 只是武侯没这个机会了。 他连走的时候,都是在公务之时,所以有了纪伯爵这个足以损他威名的唯一儿子。 不过尽管纪伯爵不成器,朝中对此也并不会多说什么,多也是顾及武侯的颜面。 往事不再说了。 林大学士想带曾孙女自然是好事,纪炀肯定不拒绝。 再说以林大学士的见识学识品行,当小孩引路人,是谁都求不来的。 安顿好孩子,纪炀自然继续埋头公务。 如今正到清查天下田产的关键时刻,林启在外面四处奔波,领着上届状元叶锡元,办了不少侵吞民田的案子。 他们去的地方,已经有不少田地还给任地百姓。 让劳动者有耕田,这种朴素的想法,实现起来却又如此艰难。 好在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基本都在他们这边。 他们有良种,百姓想要土地,还有潞州,以及整个凉西州作为典范。 这些事早就传遍整个承平国,在大家心里肯定是有些想法的。 林启跟叶锡元等人每每写信,都要提到全国各地都知道灌江府的事,都盼着他们能跟灌江府一样分到土地,跟那边的百姓一样富饶。 甚至有人说,灌江府如今的繁华,已经能称得上一句小汴京。 还有越来越多的西方王朝过来朝拜。 纪炀他们在灌江府做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天下百姓更是记在心里。 所以林启他们一到地方,便会迎来热烈欢迎。 与之相反的,肯定是豪强乡绅们,他们既想要良种,还不想被督查,引来不少祸事。 单说林启那边,已经跟不少当地豪强,甚至当地官员斗智斗勇。 好在他有外放的经验,对许多关系十分熟悉。 再有朝廷各处支持,有一次甚至带了兵马去清查田地,这才让事情顺利进行。 可林启也察觉到分土地这件事,能让百姓们有多高兴。 而叶锡元那边则更惨点。 别看他之前是状元,当了官之后,状元的名头迎来更多审视。 在一次查验土地,那家把百姓的上好水田强行记为下等田,更要以下等田的低价购买。 逼得田地主人含恨而死。 叶锡元气急,一时不慎竟然中了暗算,在旷野当中直接被刺伤。 若不是当地百姓将他藏在家中,只怕这会命都没了! 别看当地百姓大字不识,道理却是懂的,知道叶锡元是为百姓所伤。 故而一个村子都帮着隐瞒行迹,给了叶锡元翻盘的可能。 叶锡元想到隔壁不远有个县,那小县的知县好像跟纪炀有些关系,似是姓裴,等叶锡元试探过来,知道可信。 小知县 第376节 知县裴宸便给了他不少强壮的护卫,说是当年在灌江府当私兵的,又帮他联络上官,总算将隔壁豪强伏诛。 叶锡元还看着那裴宸虽是书生,可竟然也用得了刀剑,忍不住心想,孔圣人都随身佩剑,是不是自己以后也要学一些? 否则至于挨这些打。 叶锡元信里说得轻松。 纪炀却明白其中艰难,不过想到裴宸,他确实是个书生,可他也是裴家人,会一星半点不奇怪。 其实纪炀不知道,以前的裴宸是不会刀剑的。 可自从被安排到苏州下面小县,利落处理完当地公务之后,想到纪知县的本事,这才跟着带来私兵们学着舞剑。 没想到还真有用。 又是一个被纪炀影响的人。 下面各处良种司的人,以及农务司的人,还有各地官员,都被这场开始于良种推行的土地清查当中。 纪炀深知下面有多难办,虽说人在汴京,但给下面出力不少,让事情更快推动。 不过如今收获的良种已经分发完了,各地陆陆续续都开始种植。 也就说明他们手底的牌几乎已经用完。 等到七月份,各处被派出去的官员陆陆续续回京,跟纪炀推测的差不多,还有约莫四成的土地并未清查。 他们也并未主动要求良种,目的自然是为了接受监察。 有趣的是,这些人多是地方豪强,但凡跟汴京沾点边的大家,基本或多或少都明白良种的好处。 纵然没有把所有土地和盘托出,也算查验出不少。 天下之势,不能阻挡,这些人精们都懂。 但还不够,天下四成的土地,还是未知,甚至隐藏的到底有多少更是黑蒙蒙一片。 回来的林启,叶锡元此时在皇宫勤政殿里,纪炀,金炳郡自然也在。 两人详细说了下面的情况,最后对徐九祥道:“根据史料记载,战国末年,天下有田地约八亿亩。” “之后兴衰之时都有起伏,前朝田地最多时候可达十四亿亩田,在前朝战乱只剩三亿。” “我朝建立。建国初期只剩二亿两千万多。” “先皇等人励精图治,到昌盛四十二年时,已经恢复七亿田地。” 准确说,是刚接手的时候,能被监管到的土地只剩下两亿多。 剩下的多因为饥荒战乱又或者私人掠夺,所以剩下那么点,开国皇帝以及接下来的皇帝好好经营。 中间也有起伏,到先皇手中,终于达到本朝顶峰,也就是七亿亩田地。 先皇收拾了不少烂摊子,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不错。 可跟前朝鼎盛时期的十四亿亩,还是很有差距。 叶锡元提到此事,就是为引下面的话:“现在各处隐田清查,总共计算,刚刚接近八亿。” “若想赶上前朝顶峰,必然还要吾等竭尽全力。” 说起来,如今的接近八亿,已经是本朝巅峰。 徐九祥却并未为此沾沾自喜。 如此成绩不是他得来的,他不过子承父志,是他父皇辛苦打拼。 所以徐九祥眉头紧皱:“那剩下那四成若清查完,你们觉得,天下耕地能有多少。” 这有些像一个数学题。 但又不是数学题那样简单。 首先天下没查之前,七亿多土地,查了六成之后,接近八亿。 其中差距在七千万亩田地。 那是不是查了剩下四成,就能再多五千万六千万左右? 然而并不是。 那六成田地之前说过,多是官田跟普通百姓的田地,他们中间的误差不是大头。 剩下的四成才是。 林启拱手,回到皇上的问题:“至少十亿。” 也就是说,林启认为,那四成田地的主人们,实际还藏匿约莫两亿的田地。 看似手里有两亿多亩地。 实际要翻倍来看。 这并非信口雌黄。 而是林启他们这几个月以来的清查,以及前期大量的调查跟资料得出。 这里面的损失又会有多少。 以二十亩为例,一亩田地收获二百斤为数,按理说一年交八百斤粮食。 那两亿亩就是八十亿斤粮食。 当然也可以说,那这些田地不交赋税,对佃户们不是很好吗。 纪炀为何要清查。 因为大户们不交,不代表百姓们不交。 佃户们必须按照规定,交了田租,交了赋税。 这些钱直接进到大户们的口袋里而已。 朝廷没钱,不能抵御外敌,不能改善民生。 百姓也没钱,还感觉自己怎么每年交那么多赋税,而生活一点也没变好,等打仗的时候朝廷还说没钱,这不气死人了。 徐九祥慢慢踱步,十亿田地,若真像林启,叶锡元所说,清查结束后会有十亿田地。 再加上如今培育出的良种。 那? 任何一个皇帝面对此事,都不会太过淡定。 徐九祥更是如此。 “查,继续查。”徐九祥看向纪炀,“按照原定计划,咱们就等着好消息。” 剩下的四成顽固分子不让查,也不要良种。 毕竟他们手里隐田太多,你们不就是一亩田地多个一百来斤吗?那我们多种一亩地就好。 你的一亩地产五百斤,我们两亩地产七百斤!我还赚了! 又不是我们自己种田,省事这种,跟我们没关系。 要是把隐田清出去,那才是损失! 既不要良种,纪炀他们的良种司也不强求,这不是人都收回来了。 今日不要良种,不代表以后不要。 等到最后,便是咬死不要良种司插手,那也由不得他们。 他们就按原定的计划,先把六成土地整理成册,各处督查良种种植。 剩下那四成看似不管,其实暗中收集人证物证。 等到时机成熟,大势不可挡,也没法阻挡。 林启跟叶锡元等人回来,让徐九祥心中大喜,再看到各处传来良种陆陆续续播种的消息,更是高兴。 现在能种上良种的不算太多,可各地已经做好准备,随时等着汴京的运种子队伍过去。 而且派到各地的农人开始做事,因地制宜,会做出更好的东西。 徐九祥坐在勤政殿久久没有说话。 他脑海里回想到许多人,最后目光放在各地文书上。 不骄不躁,不骄不躁。 纪炀知道徐九祥在平复心情,甚至笑了笑。 能有这份定力,已经很好了。 他跟林启等着从勤政殿出来,天都黑了,几人干脆相邀去酒楼吃饭。 也算是给林启,叶锡元接风洗尘。 别看只出去三个月多,但他们两个简直一肚子话要说。 讲到最后,叶锡元对纪炀道:“当初灌江府的情况更是复杂,你都能成,若你下去,必然速度更快。” 纪炀笑着摇头:“没那样简单。” “各地的情况不同,哪能一概而论。” 他说的谦虚,别人可不这么认为。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下去是砸人饭碗,夺人钱财的,能不招人恨吗。 纪炀那是砸饭碗吗,直接把灶台都给毁了。 如今灌江府的繁华不都是他当初的功劳。 若要是之前,其实很多官员都会反对纪炀把事情做得如此之绝。 但瞧着灌江府那种荒凉之地,竟然在他手中破后而立,而且立得愈发好,自然多了不少追随者。 有这种成功的例子,也是他们竭尽全力的原因。 良种司在这次清查土地立了大功,回来之后却又化整为零,重新当了平平无奇的制定种子价格,监测市面种子良莠的小部门。 其中各位能臣也被皇上派去各处任职。 小知县 第377节 连林启跟叶锡元也一样,林启直接去了礼部,而叶锡元在翰林院做大夫,年后还会被外放。 有人还说皇上跟纪炀实在过分,他们立了大功还不赏,权利那样大的良种司说散就散? 不过这让许多未交出土地的豪强们松口气。 部门能人都散了,剩下做些杂务的人,不足为惧。 看来皇上查到八亿亩田地已经知足。 外面的消息看着是确实如此。 其实就算如今近八亿亩土地,已经值得大夸特夸,收手也正常。 这毕竟是承平国之最了。 虽比不上前朝最鼎盛时期,但也很不错。 一时间朝中歌舞升平,赞扬声更是不绝于耳。 仿佛前段时间在大家口中还年幼的皇上,一跃成为承平国明君。 徐九祥私底下还在跟纪炀稍稍抱怨:“若不是心中有大事,肯定会被他们的夸赞蒙蔽。” 试想每天一起床就是咔咔一顿夸。 吃饭夸,上朝夸,奏章夸。 百姓们见你,也是真心实意地敬佩赞扬。 这谁不迷糊。 纪炀安慰:“心中清静即可。” 徐九祥干脆不时召林大学士进勤政殿,又找了几个学识斐然的高僧道人过来。 多读几卷好经文,竟然还真的平心静气了。 随着良种司监察职责不再,果然各处开始放松警惕。 殊不知暗地里的探查队伍已经出发。 其中还有上次并未派到边关的武将穆家,以及皇上另一个妃子庞家。 由明转暗,相信会带来不少收获。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进到十月份。 纪炀跟徐九祥等人,一直在等一个消息。 来自江南的消息。 十月下旬,快马加鞭而来的文书一路疾驰,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汴京。 终于在进入冬月之前,送到皇上手中,送到满朝文武手中。 这文书里,还夹了两颗沉甸甸的谷穗。 江南苏杭一带。 一户姓余,一户姓周。 种下朝廷分发的良种后收获。 余家一亩田地收获稻子七百斤。 周家一亩田地收获稻子七百二十斤! 经当地官员证实无误,特来报喜! 一亩地,七百斤稻子。 近乎翻倍。 现已轰动整个江南,每日成千上万人去看收获的稻子。 随着喜报传来,更是让汴京震惊,让整个中原,整个承平国震惊。 得此良种,天下之幸! 什么阴谋阳谋,什么诡计良策,什么权势滔天,什么王侯将相。 在如此收获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所有人所有事全都变得渺小了。 所有的高谈阔论,所有的争执辩驳,越来越渺小。 只留在风中摇曳的谷穗,只留皇帝面前被万人敬仰的金黄稻穗无限放大。 谁会不真心喜爱这株饱满美丽的谷穗呢。 第146章 苏杭稻子一亩产七百斤。 消息一出, 世人震惊。 从前朝到现在,什么时候见过一亩地七百斤的产量。 纵然是那些青菜的产量, 也要一茬一茬收获, 更要辅佐肥料才能有。 如今主粮七百斤,纵然话本里神仙降临的产量,也不敢这么写。 消息传到汴京, 汴京再派人去查。 查来查去,足以在今年冬祭之时告祭祖先天地了。 翻过年才十八的小皇帝徐九祥,带着大学士, 学士们郑重祭拜。 告诉他父皇今年的产量。 告诉父皇今年良种更多,可以让天下大半百姓都种上良种。 而各地的种子研发还在继续。 满朝都尝到这个甜头, 又怎么会放弃呢。 其中纪炀的功劳自不用讲。 从一开始, 就是他的提议, 甚至贯穿先皇乃至当今圣上在任的时间。 徐九祥向他父皇说的不止这些。 更有七百斤产量一出, 那些藏着自家田地不让清算的人户, 纷纷冒头。 之前不算清算,那是因为他们觉得两种产量四五百斤, 他们大不了多种几亩地。 可如今呢? 普通种子一亩地三百斤已经算高产。 良种一亩地七百斤才算高产。 其中差距之大, 已经足够许多人户计算清楚。 当然, 他们也不会直接把隐田拿出来, 而是偷偷分给下面佃户,最好能收取少量钱财,算是“弥补”损失。 有些地方纪炀照顾到位, 让佃户们不要给钱,就是强行要地, 这地本就是他们的。 有些地方没顾及到的, 也能以远远低于市场价的钱数拿到土地。 不管怎么说, 对许多无地百姓来说,都是天上掉馅饼。 但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只是把他们以前亏欠的稍稍补回来。 而各地官府见朝中局势,立刻去这些农户家中造册,让这些原本藏匿在大户手中,不登在官府账册的土地重新记到名录上。 赶在年前这场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都在进行。 因为这些人户明白,只有尽早解决这些问题,才能在来年的良种司运送种子时,拿到想有的东西。 一亩地产七百斤的良种。 足以让他们心神荡漾,这些人精于计算,又怎么会不懂。 再说,朝中的局势,他们多半也看得明白。 如果负隅抵抗。 只怕落不了好下场,那些被良种司林启,叶锡元收拾的人户,只怕缓不过来了。 有纪炀在汴京给他们兜底,他们是什么都不怕的。 这场没有硝烟的改革震惊当代许多隐士大家。 这些是真正的名士,真正的清流。 竟然有个久居乡野的书画大家,画了幅田野飘香的分地图出来。 那画上正是当地豪强低声下气要低价卖土地给手下佃户,那些佃户有的不敢相信,有的欣喜若狂。 如果再往佃户绵延的田地后方看,一些低调的官员正在策马奔来,他们不像普通画卷上,有着官员丑恶嘴脸,这些人个个年轻奋进,手里提着清点田地的账册过来。 而那些豪强中似乎有人看到他们,面容惊恐,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位书画大家总是行走在乡野之间,这幅画卷动静相宜,生动活泼,上面人物虽多却不杂乱,豪强的滑稽,农夫的朴实,孩童的懵懂,青年官吏的朝气,皆映在纸上。 大家原本是不喜朝堂的,在好友劝说下,竟把这幅宁明庄分地图送到汴京。 这会被徐九祥挂在太庙当中。 饱读诗书的隐士大家们还说,每每新朝建立,才会抑豪强,分土地。 而承平国已经两三百年,却能壮士断腕,自己进行改革,而且还改成了,实乃奇观。 更有大家断言,这件事做成,承平国少说也能续两百年的命。 这话说的,其实不太妥当。 哪个人夸朝廷,不会夸千秋万代的,唯独这位夸续了两百年,而且言语之间,还觉得再续两百年已经不错了。 话传到汴京,纪炀却托人问:“若想再续,可有他法。” 小知县 第378节 本以为会兴师问罪,没想到皇上也问:“若想国富民强,可有良策。” 一个是朝中重臣,一个是国之帝王。 非但没问罪,而是认真询问意见,这位大家深受感动,竟然出仕了。 此时也在冬祭队伍当中。 这家人看到韩家人的时候,简直亲如兄弟,更是放荡不羁,连官服都懒得穿。 徐九祥比之先皇更要宽和,也不恼。 韩潇看着,只觉得徐九祥已经有了纪炀身上那不骄不躁,不急不恼的三分。 隐士大家主动出仕,这件事也让承平国上下再次振奋。 一切的源头,都在那颗种子。 那颗小小的,却有无限生命力的种子。 这不是纪炀头一次来冬祭,也不是头一次站这么近,但少有的,觉得这些事确实可以拿来夸耀。 一亩地七百斤的粮食。 纵然是他,也忍不住真心笑一笑。 更不用说连带的清查土地。 等到年后收收尾,他从在潞州扶江县做的事,也就的推到全国了。 让无立锥之地的百姓有自己的土地。 让从事劳动的百姓种自己的粮食。 这是世上最朴素,最简单的道理,也是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终于办成的。 冬祭回来,满朝文武都倍感轻松。 他们家也有地啊,自然高兴啊。 不过以后那良种司,只怕会永远火热,这次不再是惧怕他们的权势,而是看着他们,就跟看见神仙一样。 谁知道以后的种子还能有多高产呢! 就连灌江府送来今年的关市税,大家都觉得应该先给良种司一些。 特别是育种部门的银钱肯定要多。 这种投入跟回报,那是看得见的! 至于纪炀? 满朝文武,朝野上下,谁有谁不服吗。 他愿意做的事,永远都能成功。 纪炀那点点自傲在冬祭的时候已经消磨完了,笑着对大家道:“以后日子还长,别看马上要过年。年后事情还多着呢。” 承平国土地最后的清查汇总,各地因为土地产生的种种纠纷。 以及暗中查访到的贪官污吏,豪强乡绅,全都要一一查问。 再有良种的大面积铺设,南面是稻子,北面是麦子,还有一些黄豆的推广,以及工部农具的事。 觉得够朝野上下忙到脚不沾地。 众人一听纪炀这话,下意识退后。 行了行了。 从你们翰林五斗院学到一句话。 叫什么卷王,什么卷生卷死,说的就是你! 但这次的忙碌,让大家都觉得值得。 又过一年,好像越来越有盼头了? 冬祭过后,便快到十二月份。 今年的腊月过得热闹,在皇后鼓励下,汴京大户皆出来周济群人,主要是汴京周边的庄户们,也要过个好冬天。 今年总觉得有些不同。 等纪炀给闺女带上斗篷,小晴林偷偷给拨开,再给穿上的时候。 纪炀眼神微眯看向闺女。 林婉芸回来刚看到他们父女俩对视,开口道:“虽说到了腊月,但天不冷,她又穿着外祖给添置的皮绒衣,肯定嫌披风热。” 小晴林机灵着呢,冷热都知道。 这会见娘亲说话,明显有了底气:“热!” 纪炀这才把斗篷给去掉,不过看看外面。 今年冬天,好像确实很暖和,平时不是他管账,家里今年的炭火用得少,他也没注意。 这会被婉芸点出来才想到这件事。 但冬天暖和,并非好事。 他好歹也跟着农人们建起良种司的,上辈子更是有农业知识丰富的奶奶。 若遇暖冬,对农业来说并非好事。 俗话说十月初一晴,割麦喂黄牛。 这个十月初一自然是农历,意思是这个时间天气如果暖和的话,那就是暖冬。 冬日里若是暖和,那泥土里的害虫便会大量繁殖。 从而形成严重的病虫害。 如今良种是研究出来,跟更适宜的农药还在研究,甚至在跟益宁府的知府指挥使他们联合在研究。 可如果真的形成病虫害,又或者是蝗灾,就不是人力所能避免的了。 便是放到现代,这种病害的预防都很重要。 不只是病虫害,冬天暖和,那农作物就会提前生长,甚至在冬天抽穗,那来年的产量根本没办法保证。 再者下雪少的话,雪无法在田地形成保温层,保护下面的根苗,农作物反而会被冻死。 总之一句话。 暖冬。 并非好事。 纪炀的担忧不无道理。 司天监也在讲近来天气异常,到了腊月才下了两场雪,每一次都连地面都没覆盖。 不仅如此,天气也格外暖和。 这都不是正常现象。 按照过往记载来看,十分有可能发生蝗虫灾害。 一旦发生,必然民不聊生,尸横遍野。 历史上记载的哪一次蝗灾,不是伴随着时局动荡,伴随着万里麦田颗粒无收,到时候饥荒必然产生。 徐九祥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他倒是知道父皇还没登基时,中原便发生过这样的事。 徐九祥让人找出那年的卷宗同纪炀一起看。 也是暖冬。 也是病虫害激增,蝗虫趁着天气合适偷偷繁殖,在豫州横行无忌,原本的沃野千里全都颗粒无收。 而平原又没有山脉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压压的蝗虫飞过。 那一年,中原各地死了几万人,更有趁机起兵造反。 当时的皇上,自然是先皇的父亲。 那位治下无方,底下贪官污吏无数,又借着赈灾的名义中饱私囊,看着十万百姓受灾。 之后没几年,这位便病故,换了先皇登基。 那几年的时候,承平国义军四起,各处藩王也蠢蠢欲动。 好在先皇力挽狂澜,花了十几年时间平复上一任留下来的烂摊子。 当然不只是蝗灾,蝗灾算是之前万因结下的一个果。 纪炀安慰:“至少我们现在有所准备,先别着急。” 纪炀又看向司天监:“前几年的冬日卷宗找出来,看看去年,前年的天气如何。” 司天监会记录每一天的情况,找他们绝对没错。 等卷宗找来,发现三年前还好,大雪覆盖。前年也还行,去年已经有些暖冬的迹象,但好歹下了几场大雪。 大雪跟寒冷能抑制虫卵繁殖,自然形成不了较大规模的虫害。 可去年跟往年比,已经有些变化。 今年更甚。 其实从十月份,司天监天气机构便在监测此事,等到冬祭回来之后,立刻禀告。 纪炀看看他们。 按理说应该早早禀告才是。 皇上勤勉,自己这个学士也不是偷懒的。 他们没有理由隐瞒的。 如今到十二月份,很多地方的农夫都在割麦子,就是把年前不该长起来,却长了不少的麦子割掉,等到来年再继续生长。 很多地方的踏青,踩麦苗,同样是抑制农作物徒长的方法。 都是暖冬的迹象。 小知县 第379节 估计接下来,中原各处都会发来文书。 徐九祥下意识看向纪炀。 他每次觉得自己对朝中事务已经了解差不多时候,总会冒出各种棘手的事。 这也不能怪他。 皇上这差事,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而且这才哪到哪。 承平国幅员辽阔,每年都会有新鲜事发生。 但新鲜事也不算新鲜,中原王朝历经那么多岁月,总能在史书跟记载中找到相似的情况。 虽说现在还不能确定会不会有蝗灾,今年的暖冬又会到什么地步。 可各处的防范却要开始。 说起来,纪炀是救过灾的,灌江府的雪灾就是他提前防范,提前准备,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那会是他亲力亲为,一个灌江府还好说。 如今却不知道暖冬的范围到底在哪,又要提前准备多少粮食,还要做多少预防。 天灾这种事,现代都有些无能为力。 天气就是这样,太冷不行,太暖和也不行,不该暖和的时间暖和了,更不行。 靠天吃饭,也就是这样了。 现在汴京府做的事,远不如在灌江府热闹,但所做的每一件,都是于国于民有利的事。 等翰林院把往年暖冬的记载,以及蝗虫病害记载找出来。 简直让人眼前一黑。 根据过往记录。 暖冬过后必有虫害,而且因为冬日庄稼徒长,肯定会有减产。 这已经是不错的了。 若持续温暖,明年再少雨,就会有干旱,等到夏末秋初之际,蝗虫就会无风而起,它们飞一段地方就到地下产卵,每隔几天,这些卵便会生出幼虫跟着大部队一起飞。 到时候铺天盖地,房子都能给你压塌了。 此时的承平国汴京城皇城里,在为还没发生的事忙到过年都没心情。 也有些心大的来劝:“暖冬而已,去年也暖和不就没事吗。” “说不定今年也没事,不用那么担心。” “若兴师动众,却没有用,该如何办?” 纪炀觉得这些话很耳熟。 似乎就是他在灌江府时听到的。 但中原大地,旱灾洪涝其实都很常见,便是做个预防演习都是行的。 上个月还在为良种增产的事开心,这个月立刻忙预防灾害的事。 在翰林院跟刘学士,王学士一起谈诗论画的隐士大家看着隔壁几个院忙忙碌碌,甚至探了探头往外看看。 一听所为何事,竟然觉得手底的画也不香了。 最后发出一句感慨,承平国有这样一群官员,怎么会不兴盛。 不过艺术家跟政坛到底是不挂钩的,他们也插不上嘴啊,没用啊。 纪炀听此还笑,说道:“能留下如此宝贵的精神财富,怎么会没用。” 说着,还寻了些好笔好墨送过去。 皇上也从益宁府拨来不少天然颜料,然后继续公务。 基础建设需要,精神文明建设也不能少啊。 纪炀这个做法让文学士一群人有些黑脸,其实做什么政绩,他们倒还好,让他讨了这些大家的欢心,那对他们来说才更难堪。 可惜不管他们什么想法,纪炀根本不介意,中原各府各州,虽然没有对百姓说预防虫害的事,可私底下各处粮仓都在一一查验。 他们甚至怀疑,纪炀是不是借这个事情查各地粮仓跟账目是不是相符。 说是防止有灾时无粮,可谁能有真正猜到纪炀的想法? 但现在朝中,又有谁能管得了纪炀? 借着种子的事,他身份再次水涨船高,连他娘子在国子监都是只居在韩潇之下。 当然,他娘子也有本事,这是另说了。 不知从哪开始,传了一句话。 中原为何一会旱,一会洪涝。 就因为黄河,而黄河是地上河,所以容易泛滥成灾啊。 想想,一条河,比两边的河岸跟田地都高,多下点雨就容易泛滥,这不容易出事? 他纪炀,如何就是这地上河。 而小皇帝? 又有人说地上河,不就是帝上皇。 田地,不就暗喻皇帝。 所以他要防治灾害,清查粮仓,谁敢说个不字。 流言一出,便止不住。 纪炀身边二十护卫,两个小吏查到大年初五都没查到消息的源头。 此刻在伯爵府家宴,关起来门来吃饭,这些跟着纪炀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自然都在席面上。 偶尔在家的纪伯爵都不能进来的。 趁着纪大人看信件的时候,小吏岳文塞皱眉:“汴京城,哪有我们查不到的消息。可这歹毒的谣言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根本找不到根源。” 鲁战也是如此,他还在皇庄上做事,遇到的人更多,他也是找到消息源头的。 那二十护卫更是忠心耿耿,此时全都垂头丧气。 纪炀虽说在看信,但也在听他们说话。 不过这信到底是灌江府宁兴县知县玉敬泉寄来,他肯定要再仔细看一遍。 玉敬泉送信过来,是说自己在宁兴县做了六年知县,去年,也就是泰安二年到了任期。 吏部那边给的文书,把他调到汴京礼部做员外郎,算是六品官职。 但玉敬泉的信里也透着疑惑。 他在宁兴县政绩是不错,此处的草药种植,田地开荒,以及各项事情都很不错,也到动一动的时候。 可绝不该是调到汴京,他还没这个资格。 如今玉敬泉是五十四的年纪,在官场上也算正当年。 按照正常升迁,应该是到州,府,等地当个从六,正六的官员,等到六十左右被调到汴京赋闲,算是一生圆满。 现在? 有些太快了,而且一来就是礼部。 他纵然有纪炀这个后台,那也太快了。 再说,纪炀跟他都不会攀关系,他们群而不党,这些都是知道的。 此时就怕有人把他们归结为纪党。 这个字如今说来,已经有些危险。 但任书已下,玉敬泉正月末就会到汴京。 纪炀自然跟自己老朋友们共事,只是这事透着古怪。 再听听小吏护卫们的禀告。 纪炀淡淡道:“找到谣言的源头,是因为谣言并非从一处而来。” “说的人多了,最后形成那句话而已。” 盛极一时,必然会衰。 人在高峰的时候,受的寒风也必然最凛冽。 虽然纪炀极力避免所有夸赞都在他身上,前段时间尽量让自己成隐形人。 但那些因为他失去隐田,因为他被抄家,被调查,被砍头的人,可不这么想。 他查各处隐田,建立新田册是舒爽的。 可有多少人在暗暗骂他,纪炀怎会不知。 如今什么帝上皇,可不是某一个,某一个势力说出来的。 是所有被他收拾过的人,异口同声造谣的结果。 所以找源头,肯定找不到。 想要制止更不可能,谁让他得罪的人太多。 朝中想要他死的人更多。 无形的恶意可比明晃晃的针对更难对付。 他总不能随手抓出来一个,查了之后发现人家也没说几句,若敢严惩,更是坐实传言。 现在有许多人,恨不得他立刻发怒,恨不得立刻禀告皇上,派御林军血洗谣言。 他反应越大,手段越厉害,那些人就会越高兴。 那就可以指着他说:“看,就是那个纪炀,骄纵跋扈!目无皇上!” 小知县 第380节 所以他不能在意,也根本不在意。 纪炀挥挥手:“今日吃酒,不提这些事。以后也不用查了,大家身上差事还嫌不够多吗?” 岳文塞道:“此事可大可小,皇上那边?” 说到这,岳文塞跟鲁战竟然心安了。 皇上肯定没问题,估计这会皇上比他们大人都生气! 这倒是真的。 但徐九祥这会生气,不止因为他们诋毁纪炀,更因为司天监卜的卦象,还有招来的僧道说天降寓言。 什么寓言? 自是他不敬生母,所以天降罪责。 只要皇上及时醒悟,上天便会免除这次的灾祸。 不敬生母。 徐九祥的生母不是太后,这个事朝野皆知。 以前从未有人提起。 但现在“上天”给了暗示,说他如今九五之尊,生母却在宫殿受苦。 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孝,今年即将要来的大灾,就是对他这个儿子的惩罚! 徐九祥听此,如何不愤怒。 第147章 皇上生母是谁, 朝野上下皆知。 先皇初登基时,承平国一片混乱, 杀良除贤, 时局动荡。 接下来的时间里,都在收拾之前留下的烂摊子,那位是撒手死了, 承平国都快完蛋了。 所以那会先皇后宫有多少人,有谁,朝堂也无暇顾及。 就连先皇本人也不在意的, 他跟皇后年少情谊,根本不需要第二个人陪伴。 接下来做的事更是多。 看武侯跟林大学士没有多照顾自己儿子就知道, 他们身负天下大任, 怎么会在乎家中事。 所以等先皇, 等朝堂反应过来,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如今太后主动纳妃等等这种自不必说, 基本满朝皆知。 而先皇在当今圣上出生后头一天,便把孩子抱到皇后宫中这件事, 更是没有避讳。 再说, 皇后身为六宫之主, 名义上她是所有孩子的母亲。 那生母是被先皇下令不许随意出自己宫殿的。 到徐九祥登基的时候, 也有人小声提过。 但徐九祥对太后的感情不亚于他人对于生母,他是在父皇母后慈爱中长大的,自然不会在他处寻求亲情。 所以纵然见过生母几面, 也只是客客气气,让她的生活更好了些, 至于其他的, 徐九祥并未多想。 说白了。 一个从小父母疼爱的孩子, 纵然知道母亲不是生母,他也是不缺爱的。 不缺爱的孩子就不会把爱寄托在没有感情的人身上。 而且他受的是正统教育,他受过太后真心疼爱,并不在乎其他。 延续父皇的做法,更是徐九祥觉得正确的。 现在有人说,他错了。 因为他错了,所以才会让暖冬出来。 所以纪炀提前预防病虫灾。 身边人刚要说话,徐九祥冷笑:“借着上苍来降罪于朕,降罪于纪炀,是吗?” 伺候的内侍从未见过皇上这般冷笑。 他印象里的小皇帝,总是温和,谦逊。 帝王一怒,勤政殿自然跪倒一大片。 徐九祥坐在龙椅上,脸色并不算好。 “宣纪炀。” 纪炀很快进宫,在他也听到传言的时候,就知道皇上要见他。 只是没想到,徐九祥看到他,眼里竟然有些泪光,随后很快隐去,开口道:“近日之谣言,冲着你我。” 纪炀叹口气。 刚过十八的皇上,确实难免为这种事生气。 毕竟把天灾归结于一人身上,很少有人能扛得住这种压力。 但能迅速抽丝剥茧,找到问题症结,也算不错了。 这件事,确实冲着他们。 准确说,冲着他们查土地,查粮仓。 纪炀拱手,认真道:“皇上,臣有不同看法。” 见皇上点头,纪炀继续道:“他们着急了,正说明我们作对了。” “若我们做的事,不痛不痒,那他们就不会以此反扑。” “如今要面对的事确实很多,但多,就怕了吗?” 纪炀越说,徐九祥表情越轻松。 对啊。 那些人为什么着急,为什么急哄哄推他的生母出来。 不就是因为他们做的事,让这些背地见不得光的人着急,生气,从而昏招频出。 他们越这样。 自己等人就要越不在意。 但不孝这个名声,还是太过骇人。 “纪大人,可有什么解决方法?” 纪炀善智谋,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 纪炀却反问:“敢问陛下,道家老子有一法,您可知?” “顺其自然?” “对,就是顺其自然。” 如今暖冬初现,这些人便迫不及待出来。 因为他们怕,怕错失“暖冬”这个天灾之名。 所以不如顺其自然,看看老天到底给个灾年还是给个丰年。 给个正常年份,那他们那些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倘若真碰上灾年,他们提前准备,自然会减少许多损失,不是真的束手无策。 纪炀继续道:“如果按照他们的步伐,真的去解释这件事,真正陷入其中。” “那带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们总能提出无数借口跟诽谤,而我们,总不能把所有精力放在跟他们缠斗上。” “不如顺其自然,让老天给我们出题。” “而不是等着他们出题。” 徐九祥觉得豁然开朗。 是了。 他们这些人散播谣言的目的,就是阻止他们年后进行最后的土地清查。 更是阻止深查下面粮仓。 真要为这些事伤神,那事情还做不做了?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 有工夫愁眉不展,伤心难过的内耗。 不如打起精神。 徐九祥这时好像才真的看出纪炀的一二分。 他从来都是不屑用谋略的。 都说他擅谋略,其实他所做的所有事,都会有清晰明确的目的。 从未陷入到真正无休止的政斗当中。 政斗,从来不是他的目的。 所以他在灌江府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用宗室的徐铭,到了汴京,文学士等人老实做事,他也从不针对所谓政敌。 连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跟金家争权的时候,他跟金家似乎又达成微妙的默契。 徐九祥更是明白,为什么父皇说纪炀可信,可尽信,但不忠心的原因。 有这样的臣子,他可能不会达到每一个帝王想要的忠心。 小知县 第381节 但帝王却可以信他,特别是想做事的帝王可以信。 他的目光,永远在承平国的山川河流当中,永远在庙堂之外。 如果用佛家的话来说。 徐九祥觉得,自己像是顿悟了。 “好,顺其自然。” “所有人不敢做的事,我们敢做。” “所有人觉得不能为之事,我们还要做。” 纪炀抬头,看着这个年轻的,正在迅速长成的君王。 外面许多人等着窥探的目光,等着皇上着急生气的目光渐渐失望。 之前还不是在生气吗。 怎么突然不气了。 纪炀到底说了什么。 他又想到什么方法来对付他们? 这才让小皇帝都不怕了? 肯定又有什么损招! 一时间,谣言竟然散了些,生怕这个时候起哄,会让局面更难看,会让清算的时候死得更惨。 这些人若是一拥而上,那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要是让谁冲锋,这怎么可能。 因为不义聚起来的小团伙,逃跑的时候,总是更让人生笑。 这大概就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不管他们再怎么愤怒害怕。 纪炀乃至皇上这边,依旧在做年前定好的事。 泰安三年,正月初。 承平国进行全国范围内最后的土地清查,中原一带,乃至辐射的一圈粮仓,全都要看到账本,看到粮仓。 被派出去的林启,叶锡元,韩潇,陈子云,庞家,穆家等等,赶在年都没过完,便已经出发。 更有先皇在的时候提拔的一众年轻官吏,他们被朝中忠心老臣带着,全都在路上。 但纪炀知道,这些人暂时被吓唬住,不代表还没消失。 这个冬天确实过于温暖了。 滋生土地里的害虫,也滋生朝中的害虫。 但不管这个天气要如何发展,他们该做的准备还是一定要做。 而这个温暖的冬天,还是有好事发生的。 林婉芸那边的培育青霉素甚至已经到了相对稳定的地步。 她所用许多工具,甚至跟现代较为简陋的实验室差不多。 当然,这实验室花费的金钱,说出来让人咋舌。 其中也有韩家韩大夫的帮忙。 估计再有一年半载,这东西就可以真正用到人身上,甚至是注射用。 纪炀对他们研究的进度已经看不懂了。 可知道一点。 这东西做出来,那婉芸就能造福全天下的人。 正月之后,又有许多消息传递过来。 北面被汴京杜家接手的屯青崖,又有派过去的新知府合力,再加上去年关市税偏向他们一些。 屯青崖已经被正式接手,卒伍已经被清查得差不多了,吃空饷确实很严重,地方的粮仓也空得差不多。 怪不得北面的“邻居”们敢对他们虎视眈眈。 杜家除了杜老将军之外,自己的儿子,以及两个孙儿也被带过去。 这才能迅速掌握情况,奏报里的详细经过,虽然没有纪炀在灌江府那般惊心动魄,可也是动了刀剑。 但想想杜家带回去的火炮,那什么刀剑都要变钝。 这算个好消息,留在屯青崖的前指挥使见此,就算再不甘愿,也没了翻身的可能。 谁能想到天降个纪炀,做出火炮这种改变战场的东西? 其他益宁府等地,已经按照要求开始修官道跟驿馆。 再有更多的粮食收获情况也传了过来。 江南江西一带比之汴京更适合种稻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所以送到那边的稻子,江南江西当中,除了最让人震惊的一亩七百斤之外,其他的产量基本都在五百五十斤往上。 这大大出乎众人的预料。 有些地方甚至能稳定六百斤。 仔细调查之后发现,除了良种的缘故,自然还有土化肥的推广,再有这些年里各处兴修水利的原因。 以后良种稳定适应之后,估计一亩七百斤不再让人震惊,而是属于平常。 这更是那些豪强大户们急着要良种的根由。 越是这种时候,纪炀越是不松懈。 不过还是有个消息,是能高兴的。 那就是正月二十六,玉敬泉就要到汴京了! 虽说他要先到吏部述职,但接下来肯定要来跟纪炀见面。 当初的,玉敬泉,凌俊鹏,卫蓝,那都是跟着他的人。 那时候为了他们更好的前程,纪炀只能让他们离开,但要说官场上的情谊,自然跟他们最是深厚。 算起来也有三四年没见了? 凌俊鹏自然还在做指挥使,只是不在灌江府,去了别处换防。 卫蓝则留在灌江府做捕头。 几人经常通信,对彼此近况都了解。 但通信跟见面还是不同,纪炀早早让人准备好院子,只等着玉敬泉过来。 别管背后的人为什么让他来,来就来了,至少升官了? 纪炀想的一直很开。 等见到玉敬泉的时候,见他依旧精神奕奕,别看五十多,但头发没几根白的,见到纪炀头一句便是:“知县大人,许久不见。” 在玉敬泉他们心里,纪炀还是那个知县大人,带着他们致富的知县大人。 不过以前带着县里,带着灌江府致富,现在是带着天下百姓一起。 纪炀也笑,听这个称呼反而还挺踏实。 韩潇自然也过来了,韩潇跟玉敬泉关系一直算不错。 当初纪炀“坑”他做事的事,玉敬泉总是在帮忙。 众人叙旧,最后自然又聊到背后让他带过来之人,纪炀心中已经有数,此刻并未说出来。 朝中翻来覆去,不就那几个老熟人。 等聊到应对之策。 纪炀只笑:“等着吧,今年暖冬之象到底有个什么结果。” 说到底,他们靠天吃饭,那些人也靠天闹事。 天到底给个什么情况不好说,但纪炀是不怕的。 玉敬泉摸摸自己胡子,笑着道:“放心,纪大人的能力,大家还不知道?” “而且我从下面过来,路过的中原各地已经做好准备,纵然真的发生个最差的结果,咱们算是有准备。” 最差的结果,无非是蝗灾。 但时间进到二月,天气的异常似乎比想象中更要夸张。 进到二月,春雨只下了一两场,每场都不大。 到了三月,倒是有场暴雨,除此之外,连片乌云都没有。 此时,中原田地全都靠平时兴修的水利设施灌溉,可到底有顾及不了的地方,今年纵然种了良种的地方,麦子也是干瘪干瘪的。 放在下面管辖不及的时候,可能朝廷还不会那么快注意到灾情。 可从纪炀注意到暖冬之时,已经做了许多准备,各地的奏报自然如实且准确。 毕竟突然发生天灾,他们还想着为了政绩要不要瞒着,就跟很多年前凉西州雪灾一样。 现在早有预警,又早有准备,各地没了顾忌,自然能说就说。 甚至还盼着多拨点救济粮。 这甚至都不是后话了。 而是一场被他们看在眼里的灾祸就要发生。 冬日少雪,正月无雪,二月两场雨,三月一场雨。 各地不少龙王庙香火鼎盛,各地祈雨的活动也盛行。 依靠水利的灌溉,如今还能行,如果到了四月,五月,还是无雨,只怕附近河水,井水都要干枯。 小知县 第382节 毕竟再好的水利设施,也只是调节。 大旱这种事,就算放在有人工降雨技术的现代,那也是要看天时地利的。 何况现在。 满朝上下全在为这事奔走。 祈雨的法子想了很多,皇上也去祭祀过。 纪炀则在周边默默运粮,以及让各地先保证人的饮用水,甚至在商议移民的事。 中原人口本就过多,这几年的发展更是堪称拥挤。 土地承载不了那么多百姓的时候,流民跟不安就会增多,干脆借这个机会,迁徙一部分人去益宁府,去江西,去岭南。 以如今粮食会越来越多的情况,江南跟中原这块地,绝对会人口过多。 趁着旱灾人口迁徙,倒也能行。 可想而知,纪炀这事一提,身上诸多罪名又加了一条。 怂恿中原百姓离开故土?! 你安得什么心! 在去年年末暖冬事件时,那会流言四起,甚至直指皇上。 眼看皇上不接招,纪炀也很淡定,那些人以为他们有什么招数,气势也就低了。 随着几个月的无雨,谣言瞬间卷土重来,来势更加凶猛。 还是那一套,天降罪责,都因为承平国的不孝之风。 皇上不敬生母。 臣子不敬生父。 所以老天爷不给下雨。 除非罪人们诚心悔过,这才能行。 京中假借儒释道三家之名,更是说的有鼻子有眼。 皇上那件事他们都知道。 臣子又是谁? 臣子不敬生父? 自然是纪炀。 纪炀自从回到汴京,亲弟被赶出汴京,亲爹被送到庄子里,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伯爵府。 这种骨肉相残,不敬父亲的人,怎么不让上天震怒。 还有人亲耳听到过,说他爹其实很想回伯爵府住,还跟纪炀商量过,却被他断然拒绝。 要知道这是伯爵府! 却不让自己爹住! 有这样的人吗? 这种逆人伦大道的行为,但凡懂礼的门户都可以指责唾骂。 谣言四起,比之前更要凶猛。 也露出真面目。 之前说皇上不尊生母,就是为了引出他不尊生父。 毕竟皇上性子好,他们只是“威胁示警”而已。 而自己,才是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人。 上次没理他们。 这次明明中原各地干旱,他们还在说这些乌七八糟的。 随着四月到来,天空还是滴雨未下。 朝中让皇上跟纪炀去请罪的消息更甚。 纪炀安排第一批灾民前往岭南后,看着文书上定下的,必须沿路开仓放粮,借官道让百姓通行。 这样既能让迁徙的百姓少受苦,也能最大限度保证沿途各地的安全。 其中事情之繁杂,让纪炀及手底下的人忙到连轴转。 忙完之后还要看看这个谣言。 看来这些人是要先逼他,然后再逼皇上。 让他们认错,让他们承认如今中原无雨,是他们的过错。 一边是繁重的公务,一边是无形压力的威逼。 看看这些人,在下面的时候,还是明刀明枪的恶意。 到汴京之后,这些人的手段显然高出不少。 面对这样的情况,在纪炀身边做事的一个官员,也就是去年的状元,竟然掩面哭了起来。 纪炀惊奇,见他哭得实在伤心,反而笑道:“怎么哭了?” 这个状元看向纪炀,见他丝毫没有疲惫,甚至还带着笑意。 “这些人,丝毫不知道纪大人你为天下百姓做了什么,他们只知道争权,只知道一己私利。” “难道他们不知道中原的干旱吗?就不怕百姓死在这场灾情里?” 状元的话,既带着愤怒,也带了悲悯。 更说出身边其他翰林想要说的话。 凭什么好人在背负这么多,恶人却在背后使阴招。 纪炀看着他们,笑道:“明天,明天让你们看出好戏。” “他们不是说我不敬生父吗?” “明日我的好父亲,可是会主动上朝的。” 状元不哭了,眼神更是疑惑,其他翰林也一样。 纪炀挥挥袖子,挑眉道:“今日不公务了,等着看好戏。” 看来,很多人心中的郁结要消一消,不然怎么能更好做事! 纪炀啧啧几声。 大家还是见的世面太少。 明日,就让他们看看,他的好父亲会怎么对付这些人。 纪炀说不公务,还真不公务了,直接坐车出了汴京,到了庄子。 说这是庄子不如说是个较为豪华的大宅院,纪炀进门便把纪伯爵从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中拉了出来。 待这位纪伯爵醒了之后,纪炀自然跟他深谈一番。 等纪炀离开,他的好父亲已经清醒,看着纪炀背影半晌没说出话。 四月十五,早朝上吵吵嚷嚷,一会是旱灾,一会是天降罪责。 等照常说到纪炀不尊生父的时候,纪伯爵脑海里闪过昨日听到的那些话,立刻大喝一声:“谁说纪炀不尊敬我!” 这声音洪亮,让朝中寂静片刻。 徐九祥,状元,以及那些憋屈的翰林们,再有那些扇阴风的,齐齐看过来。 等会,纪伯爵不是一向不上早朝,今日怎么来了? 而且他说的话,丝毫不是指责纪炀? 有人赶紧问道:“他都把你赶出伯爵府了,难道还不是不尊你?” “对啊,我们在帮你讨回公道。” “纪伯爵你别怕,我们帮你做主。” “等纪炀认罪了,你就有一个听话的好儿子了。” “是啊,人伦之道,谁敢违逆!” 还人伦之道。 当他纪伯爵傻吗。 把纪炀定罪了,他家怎么办?指望他?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拿他做文章处置纪炀? 他才不做这事! 纪炀依旧淡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而周围翰林们却发觉这出戏有多妙。 纪伯爵生怕这些人给纪炀定罪,毁了他家的前程,毁了他接下来的享乐,立刻道:“我儿,对我孝顺有加。” “住到庄子,那是我想住,外面风景秀丽,远离城内的污浊之气,跟纪炀有什么关系。” “你们这一个个人,家里子弟哪个成才,竟然指责我纪家。” “你,你小儿子不是因为一个娼妓闹着要分家?” “还有你,你爹还在老家呢。” “你家孙子,是不是害的兄长残疾?” “一个个家里多少事,用得着来说我家!” “我告诉你们!我儿!纪炀!天下第一大孝子!” 小知县 第383节 “我家,比你们谁家都要和睦!” 周围人纷纷噤声。 人家爹都说儿子孝顺,他们还能说什么。 不过纪伯爵这模样他们算是认识了。 想武侯是人物,纪炀更是英才。 怎么偏偏他这么无耻。 也就是场合不对,若要纪炀说,那无耻对无耻,岂不是刚刚好。 这种胡搅蛮缠的人,就要胡搅蛮缠的人对付。 他可早就知道纪伯爵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不耽误他享乐,那什么都好。 耽误的话,他必然跳脚。 这些人只觉得自己跟纪伯爵是一体。 怎么就没想到,纪伯爵才是要依附他的人。 来找他的麻烦。 绝对错了。 纪炀对自己手下翰林抬抬眼。 怎么样,消气了吧。 消气了赶紧干活吧。 赈灾,救济,哪个都不能少。 既然干旱已经成定局,他们这些人必然会倾尽全力减少损失。 让更多百姓活下来,才是他唯一的心愿。 至于这种唱大戏的局面,还是交给无耻之人吧。 朝中不少人看着纪炀淡然轻松的表情,甚至有些恐惧。 难道,他真的就扳不倒? 他真的就能如此坐得住? 纪炀对这些人反而微微一笑。 也就是腾不出手收拾你们,等这次旱灾结束,咱们再来一点点算账。 这会,还是先给他干活吧。 不喜欢他? 不喜欢也要干活,哭着也要做事! 韩潇瞧着,又想想自己当官的经历。 怎么办,好像自己就是被这么卷起来的。 不过立场转换,看着怎么那么爽呢。 第148章 朝会上这么一闹, 爽是爽快了。 但也只是一时之快。 根本的问题还是没解决。 现在谣言有三点。 一,纪炀不孝。 二, 皇上不尊生母。 三, 都是因为纪炀的缘故,才把皇上带坏了,他如今是帝上皇。 纪伯爵那么一闹, 也只是让头一条散了些而已。 而且他为什么闹,大家心里都有数。 人家都姓纪,纪伯爵肯定不会让自己惹麻烦。 可换而言之, 更让人觉得纪炀的权势,更让人觉得他有颠倒黑白的能力。 剩下的两条尤为重要。 而这两条又挂着如今世人皆知的中原旱灾。 他们的逻辑大概是。 天降罪责, 所以干旱。 为什么降罪, 因为纪炀这个佞臣执掌朝政, 颠覆权利, 教的皇上不孝不悌, 这才有此灾祸。 这里面约莫的意思就是,皇上肯定是没错的, 便是有错, 也是臣子的错。 这个臣子就是纪炀。 只要纪炀没了, 天下也就太平了, 旱灾也就平了。 前面指出纪炀的不孝,不过是个因头而已。 是真是假都无所谓。 只要旱灾是真的,扣在他头上的罪就是真的。 他们总会用孝道逼迫皇上, 再反噬到纪炀身上。 只要皇上撑不住了,纪炀也就撑不住了。 如今他那么嚣张, 查着粮仓, 还在往外送灾民, 不就靠着皇上的信任。 皇上也就两条路,要么保纪炀,那就要尊生母,他孝敬的太后便会处于尴尬的位置。 要么继续敬太后,不管生母,便要找个替罪羊。 手下的人已经把这个替罪羊找好了,不都说过了,是纪炀教唆,所以皇上犯错。 一边是孝顺的母亲,一边是信赖的臣子。 那边一招招的,是要做这些事。 下朝的时候,韩潇看着高兴的翰林们,他们大多数人以为,这次纪伯爵无耻对无耻,算是出口恶气。 其实真正的问题从未解决。 纪炀笑:“让他们出口恶气也行。” 讲到这,纪炀表情又严肃许多:“真正的问题,还在灾情。” 是了。 只要灾情一天在,那些人的谣言就会一直传。 虽然皇上并未说,只让他们放手去做,可他那边的压力只怕不是一般的大。 换了执掌朝堂已久的皇上来说,顶着这些压力都何其艰难,何况登基刚三年多的徐九祥。 如今已经是四月中旬。 中原各地依旧是无雨。 纪炀看着天空,他很少有无力感,但面对天灾,那种从心底散发的无力,还是涌上来。 即使做了那么久的准备,干旱还是让人难免面对。 纪炀开口道:“之前派了好几个巡查下去,全都一无所获。我准备亲自去往各地。” 中原这片地方可不小。 而且各地的灾情也不同,民情也不同。 如今这时候,只有他亲自去看了才行。 韩潇皱眉:“不行,下面许多人恨你入骨。” 查田地,清粮仓,哪个不让人恨。 如今各地又有灾情,很多流民容易受人鼓动。 毕竟人一恐惧,就容易相信谣言。 而如今最大的谣言,不就是纪炀这个佞臣在侧,所以有天灾吗。 到现在,纪炀跟皇上可都没自请罪责,祭祀跟请雨倒是去了几次,但谣言说了,只有纪炀不在,天上才会下雨。 不能怪一部分灾民们相信。 谁让恐慌当中,饥饿缺水的时候,肯定会下意识寻求源头。 有心人又给了这个源头。 其实若不是这名字是纪炀,下面的怨恨声会更大。 可纪炀的在百姓中的名声,是那些散播谣言的人都没想到的。 纪炀点头:“是恨我,估计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在干旱的河道里挖出石头了。” 韩潇见纪炀说得轻松,又看他。 纪炀道:“那石头上肯定刻着,纪炀死,甘霖下。” 到时候全国各地都会请求铲除奸邪,让皇上清君侧,还逼着他薄待太后,尊崇生母。 种种威逼之下。 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住。 又或者说,在古代大部分人都信奉神明的情况下。 小知县 第384节 如此神迹预言等等,绝对会有很多人相信,这既是散播谣言,也是对当事人的心理威逼。 可惜纪炀不信这些东西。 他信自己没有做错,他信自己还没到绝路。 只是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信是没办法的。 跟纪炀想的差不多。 那日跟韩潇聊完没几天,外面竟然给他列了几条罪状。 什么不顾天地伦常,强育种苗,什么不顾妇人之道,让娘子抛头露面行医做官。 再有勾结党羽,只提拔自己人等等,玉敬泉等人就是例子。 还有苛待乡贤,查田地粮仓让无数人家破人亡。 再有逼迫当地灾民离开故土,竟然送到岭南跟益宁府粤地等地。 在以后几百年后,这些地方被开发起来,自然是宜居之地,在古代确实算蛮荒。 所以当然算罪责。 玉敬泉看着气到发抖。 当地有灾情,难道不让百姓离开? 纵然不是纪大人组织,百姓也是要逃荒的,如今出去既有官府开道,还有点接应。 那岭南的颜海青,益宁府跟房桦府指挥使,粤地的知府,全都已经打好关系,到那边就有荒地分下去。 不比挤在中原这块地好? 这不仅解决一时之困,更是为以后良种发展,人口激增提前缓和矛盾。 他这个地方出来的官员都懂,那些人能不懂? 他们就是太懂了。 他们知道若这些事办成,他们就再也不能撼动大人的地位,所以才急着,忙着,要把天灾扣在一个人的头上。 纪炀抖抖这张纸:“看,他们多了解我都做过什么。” “要我看,这不是我的罪状,分明是我的奖状。” “平安,给我贴到书房里,让我时时刻刻都能看到。” 纪炀做事向来不拘小节。 人家骂他的东西,他竟然还给贴下去? 纪炀看向玉敬泉,笑道:“咱们已经许多年没有一起办过公差了,要不然这次再合作一次?” 听此,玉敬泉立刻起来,精神一抖。 他被调到礼部之后,手中的事还不如在地方时候多,更是有名无实,若能跟着大人继续做事,他求之不得! 纪炀要亲自去各地看旱情,自然因为下面谣言太多,也因为派出去的官员不能往深了查,更有监督开仓放粮的意思。 如果不能处置好灾情,那倒真的是成他的错。 这次出发的队伍,纪炀为首,下面是老搭档玉敬泉,再有娘子带的女医队伍。 林婉芸看到那些谣言的时候,第一个想的,就是这件事,不是说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行医不好吗? 那就看看,大家需不需要她的女医馆,需不需要她这个女大夫。 小白鹤自然也跟着,她今年十六,也会些医术。 倒是小晴林只能送到林大学士那,让曾外祖带着。 纪炀再次进皇宫的时候,还未进勤政殿,就能感受到里面的怒火。 徐九祥快要气炸了。 从正月起,一直到四月底了。 这些废物们都在干什么? 都在说干旱是他的缘故!是他母亲太后的缘故! 全都是废物,可这些废物又不是轻易能动的人,他们确实很有权利。 如今旱灾这情况,他还要用人,还要做事。 不能事情还未平,就再添事端。 可他也烦。 烦到有些事情总也不能做。 烦到有人总跟他说,处置了纪炀,只要处置他,朝堂就会太平安稳,他们还依旧是听话的臣子。 还有他的生母,自己去看了看她,她竟然已经半瞎,说从自己被抱走,她就在哭,哭了十八年,可不就半瞎了。 徐九祥只是看着她,其实心里并无感动,但也不会做什么。 这个女人是被利用的,可怜的,但也是让他烦闷的。 偏偏太后还病了。 太后只说无事,他做什么都行。 可在母后身边的片刻宁静,也会在踏出母后宫门烟消云散。 徐九祥知道母后的病,更知道生母的苦。 还知道如今一切事情压下来,若再出现预计中的蝗灾,他这皇帝就不要当了。 其实很有些时候。 徐九祥会觉得,是不是老天真的在降罪。 是不是天地神明都真觉得他这个皇帝做得不好。 他是不配做这个位置的。 倘若父皇再有个儿子,他肯定不行。 这时候徐九祥就恨不得自己还是个孩童,父皇母后宠着,天天读书参政都行。 但他很快又收敛起情绪。 不管他配不配,他都要坐好这个位置,都要守好这个江山。 纪炀到的时候,其实大致明白皇上的烦闷。 对于大部分皇帝来说,勤政爱民,岂不是并不是主要职务,他们只要安抚好下面臣民,大家看起来相安无事就行。 什么改革,什么变革,什么土地清查,其实是没必要的。 就像一个运行的公路,都知道这个路经常堵车,还有坑洼,但就这么过吧,也无所谓。 大部分人也都习惯了,就算有一天真的堵死了,那就疏通一下,填补一下,到彻底不能用的时候,谁知道猴年马月。 皇上只要维持这个状态就行了。 可突然有个人说,把公路重新修缮,扩宽。 那样走的时候,就不会堵了,也能尽量减少颠簸。 可修的话,要至少两个月不能通车。 于是,一部分人开始强烈反对,至少现在能走,你这一插手,不就不能走了吗。 皇上要同意修吗,其实不修对他来说,问题也不大。 反而同意修路同意扩宽,就要顶住压力。 小皇帝是在懵懵懂懂中,同意他扩宽道路的。 是在还不了解这些权衡跟内情的时候,被他“忽悠”着当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如果换成先皇在,他这些事不会这样顺利。 甚至一定的阻碍,就来自皇帝。 因为那位知道,要做这样的事,需要承担多大的压力。 可小皇帝不知道,所以同意他做了。 这会面对徐九祥的目光,纪炀便知道,小皇帝有些懂了,懂这些压力他一定要承担。 更懂他有无数条退路,并非只有帮百姓生活过得更好这一条。 不得不说,那些人的离间,是有用的。 至少让皇帝成长了。 等纪炀说出目的,他想去各地巡查灾情。 勤政殿久久沉默。 徐九祥开口道:“去吧,尽可能减少损失。” “百姓苦难,朕是知道的。” 不管汴京这边再怎么吵嚷,下面的灾情是真的,百姓们苦也是真的。 如果他不知道这些事,还能视而不见。 早就被纪炀带着知道下面百姓生活,又亲自感受过耕田的辛苦,难免会有恻隐之心。 他们这些人稍微抬抬手,下面的人就会好过些。 毕竟说到底,他承担的压力,不过是万人指责。 而百姓们面对是,则是要失去性命。 相比之下,徐九祥又觉得自己可以忍忍。 至少忍到灾情结束。 忍到天降甘霖。 接下来的事情处理得就快了。 小知县 第385节 徐九祥好歹当了好几年的皇帝,流程也都熟。 不过等到纪炀要走的时候,徐九祥下意识喊住他。 “纪大人,你说这次灾情。” “真的是上天降罪吗。” 不怪徐九祥这样想,放到现代,还有很多人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何况兴祭祀的古代。 纪炀回头,拱手道:“皇上认为,祭天地,祭的是什么。” “天地神明吗?” “不,我们祭拜的是天地自然。” “祭奠是这天地万物,祭奠是人,宇宙,自然。” “若神明现世,为何要单单罚你我两人,为何不去拯救黎民百姓。” “倘若看着百姓苦难而冷眼旁观,那这神明,还值得尊吗?” “皇上,臣下去,就是要去砸龙王庙的。” 徐九祥满头问号。 砸,砸龙王庙。 既然不给下雨,还建庙宇还有用? 有位帝王曾说过,道无常名,圣无常体,随方设教,密济群生。 意思是不管什么教派,只要能接济万千生灵,那都行。 如今传播谣言的这教那教,这神那神,既不保佑天下百姓,也不普济众生。 还不砸吗。 砸了,倒看看会不会降罪于他。 徐九祥狠狠眨了下眼。 纪炀,敢这么做? 但别说,徐九祥还真有点激动。 甚至有种隐秘的想法。 若纪炀砸了那些说他们有罪的地方,还是好好的。 是不是说明,就没有因果轮回,就什么天降罪责? 顺着他们的想法来做事。 永远会被圈里面。 “既如此,你带上朕的侍卫,让江云中领头,当你的左右手。有朕的人在,看谁敢拦你。” “赈灾之事,一定要做好。” “你的安全,也一定要护好。” 带皇上的人,难免有监视的意思。 但让纪炀的认的弟弟江云中领头,就完全是保护了。 如今的徐九祥对这些,已经得心应手。 纪炀笑着称谢,拿着任命书出勤政殿。 他就要下去看看,既要赈灾,还要铲破谣言。 这天什么时候要下雨,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们这些赈灾的人,能做多少是多少。 总好过在汴京听他们在那妖言惑众。 纪炀要去赈灾的消息一出,着急的人更多。 借着灾情生事的,借着灾情想发财的,以及下面地方没控制好的,全都在反对。 可惜刚被纪炀打了鸡血的徐九祥已经没那么气恼了。 纪炀都给他打前锋了,他自然要守好汴京。 那些恨极纪炀的人,心里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 如果真让纪炀扛到下雨,扛到灾情缓解,他们就再无把握拉下纪炀。 这次中原大旱灾,对他们来说是绝好的机会! 纪炀离京当天,带着上百人出发,其中护卫三十,女医二十,再有随行官员,仔细看的话,几乎人人佩剑。 江云中更是护在左右,半刻都不松懈。 一路巡查,一路发粮,一路清查各路谣言。 正儿八经的庙宇,自然是不砸的。 借着灾情敛财骗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下狱。 五月上旬,中原以西各地情况不同,靠近河流的麦子还算能行,其他地方麦子已经彻底枯死,当地用水十分困难。 中旬,巡查以东各地好一些,纪炀甚至发现有些地方谎报灾情,本地其实下过几场雨,缓解不少。可为了给纪炀定罪,故意夸大事实,如果不是纪炀觉得不对劲,恐怕真的要让这的百姓去逃荒了。 五月下旬,各地一路走一路勘察情况,随时就近从各地调粮。 女医队伍更是没有放松,天气炎热,各地的牲畜死亡要及时掩埋,有些身体不好,年纪较大受不了热病的,更要及时给药。 大灾之后很容易有大疫。 林婉芸跟着自然也因为此事。 这路上,还用青霉素治好几个人的肺病。 肺病在古代算是不治之症,治好之后,他们的队伍到哪,百姓们就下意识聚集在哪。 纪炀在外面吃土,事情看着琐碎繁杂,确实处理了不少事。 各处赈灾立刻变得井井有条起来,那些连水都吃不上的地步,立刻发粮迁徙,至少要到能有水喝的地方。 年老体弱的,就近安排到近处有水源的地方。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防治瘟疫,但凡有腐烂发臭的东西,必须要找地方烧掉,普通人不能靠近。 还能有水的地方,暂时不做移动,可粮仓一定要备好。 到收获的时候,很多地方要减产,或者颗粒无收,要做好以后的赈灾粮准备。 各地送来的清热的药材更要煮给百姓们喝,热症能减少很多。 这么一来,各地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散了不少。 下面是被纪炀稳住局面。 汴京那边又吵嚷不停。 黎明前总是黑暗的,那些人已经到最后的疯狂。 他们不疯,他们不拼命,等旱灾结束,纪炀回来,他们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样。 五月三十,大朝会。 徐九祥罕见在臣子面前生气,直接将奏章砸到那人头上。 “朕不尊生母,所以有此大旱。” “既然都是朕的错,要不然朕退位让贤,这皇位由你来坐?” 满朝文武听此,立刻跪地请皇上恕罪。 写奏章的人更是颤颤巍巍,不是说小皇帝脾气好吗,他之前也没生气啊。 再不生气的人,此时也会被逼得生气。 更何况这奏章实在让人再也忍不住。 这上面竟然说,他母后应该自请生母住到正宫。 这是人说的话? 好啊。 一个个威逼到这种地步。 徐九祥并不打算饶了他,质问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要朕退位让贤?是不是你心里更有良主?” 这哪敢有。 宗室流放的流放,死的是。 谁还比当今圣上更有资格。 便是这些想欺负皇上软弱无能的人也承认,其实小皇帝还行。 徐九祥见他们一个个看似俯首帖耳,其实心里不定有什么主意。 就在支持皇上的大臣想要说话时,忽然有内侍急匆匆赶来,低声说了几句。 徐九祥瞬间后退两步,也不管什么朝臣,更不顾什么稳重,直接往母后寝宫跑。 还未进寝宫,就听到有个哭泣的声音。 “是,是静太妃,她,她早上过来哀求太后娘娘。” “还说了些诛心之话,所以太后娘娘病倒了。” “这会是皇后娘娘跟于妃娘娘在里面侍疾!” 徐九祥看着眼睛半瞎的生母静太妃,又看着给母后急匆匆熬药的宫女。 心里顿时起了杀意。 这对徐九祥来说是头一次有杀意。 臣子们威逼,他想只是让他们歇歇。 小知县 第386节 那些谣言对准他跟纪炀,他也不想下杀手。 说纪炀有不臣之心,是将帝王玩弄股掌,他虽不爽,但也知道纪炀的那片心。 可如今呢。 如今被人撺掇着,来害他母后。 他已经没有父皇了,不能没有母后。 “来人,将静太妃幽闭,从此不得踏出房门半步,敢违抗此命,杀无赦。” 徐九祥话里说的平静,越是平静,越让人惧怕。 不少人忽然意识到。 他是皇上。 是跟先皇一样,有着生杀大权的人。 静太妃听此挣扎,开口道:“皇儿,皇儿,母妃是有。” “是有原因的。” “是思儿心切,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徐九祥淡淡道:“朕不在乎。” “朕也不想听原委。” 徐九祥居高临下看着静太妃。 他今日更懂父皇了。 他之前的心善,心慈,和气,都因为有父皇庇护。 如今父皇不在,他早该接受这个现实,早该真正成为一个皇帝。 一个可以保护母后,保护臣子的皇帝。 一个,有所决断的皇帝。 其实这一天,应该早点到来。 好在有纪炀,林启他们在,给自己争取了点时间。 而他也在这些时日知道,他选的,到底应该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反正,绝对不是这群人的路。 年轻的皇上再也没看这位可怜哀求的静太妃一眼,径直进了殿内。 跪在地上的静太妃,仿若在他身上看到了些先皇的影子。 徐九祥在太后宫中侍疾,政令一道道传来。 严查京中谣言源头,严查朝中妖言惑众之辈。 更要深查谁跟静太妃有接触,更让皇后肃清皇宫,其中于妃,庞妃从中协助。 最后,给正在巡查的纪炀去消息。 让他放手去做。 既然都这样了,不如再狠一些。 清疮之痛,早晚要忍。 他跟纪炀不能白挨这些骂名。 在诏书送到的前一天晚上,刚刚入睡的他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 林婉芸也被吵醒,夫妻两个穿着寝衣推开窗。 只见原本的小雨已经转为瓢泼大雨。 雨终于来了。 干旱了近半年的中原大地,终于迎来甘霖。 纪炀跟林婉芸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激动。 这段时间他们经历了太多,见到的惨剧也太多。 雨来了。 终于来了。 跟随着大雨一起来的,还有浑身带着泥泞却欣喜的宫中内侍。 看过皇上的密诏,纪炀下意识挑眉。 这好戏,不就要开场了? 等这边赈灾收尾,汴京那边也要彻底收尾。 而皇上的选择也很明白。 在艰难的挣扎之后,他还是选择当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天时地利人和。 如今全都在他这。 有些事情,终于可以真正放开手脚了! 作者有话说: 徐九祥(未成长版):我其实,只想当爸宝男,妈宝男。。。。被迫当皇帝。。。 - 见证小皇帝成长之痛的纪炀:好耶,终于可以搞基建了! 第149章 纪炀挥剑擒住最后一个刺客, 手臂上鲜血直滴,跟着雨水一道混入泥土当中。 林婉芸跳下马车, 他还下意识接了下。 纪炀笑:“没事了。” 确实没事了。 除了躺在地上的三四十刺客, 已经被活捉的四五人。 竟然派了五十高手,在他回京必经之路等着。 若不是这次带的官员几乎各个佩剑,身边有灌江府带来的二十护卫, 以及皇上让江云中带十个近卫保护,只怕损伤会更惨重。 林婉芸手有些颤抖,但强行镇定下来。 方才一出事, 纪炀就让她们这些女医聚在一两个马车里,不准下来, 此刻贼人已经被捉住, 立刻吩咐女医们下来包扎伤口。 纪炀握了握她手腕, 语气镇定有力:“没事。” “咱们又不是头一次被行刺。” 在灌江府有过一次, 在巡查的路上更不止一次。 不过却是他为数不多受伤的时候。 此时雨还太大。 女医们简单包扎之后, 还是赶着马车去往附近庙宇暂避,又通知本地衙门过去收尸。 当地知县急匆匆赶来, 见纪学士小臂上两指长, 半尺宽的刀痕, 吓得腿都软了。 那块皮肉几乎马上就要被削下来。 可见行刺之人的狠辣, 这是冲着纪炀的性命去的。 纪炀并未多说,只让知县收拾好尸体,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证物, 至于活捉的人,自然还是小云中看守。 江云中武艺出众, 这次若不是他, 纪炀只会受伤更重。 那庙宇也是乖巧, 迅速腾出房间,还问纪炀他们需不需要熬药,有小沙弥们可供帮忙。 这些庙宇算怕了纪炀。 他这路上捣毁的邪神庙可不止一座。 所以这会格外恭敬。 纪炀看看这庙,见供奉的是观音如来,内里物件半旧不新,这才点头同意。 等大家重新换了衣裳,再认真包扎好伤口,时间已经到晚上。 这庙宇的和尚们,只见这群汴京来的巡查官吏各个手不离剑,办起差事风风火火,心里只觉得他们不同。 他们确实不一样。 从五月出来,如今六月底,手上办过的差事无数,得罪的人可以按吨计。 但他们这一趟也是值得的。 此时全都在纪炀房间里,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痕,但精神却还好。 玉敬泉感觉自己又年轻起来一般,还是跟着大人的日子畅快啊。 玉敬泉道:“刺客的身份,估计还要等到回汴京才能验查清楚。” “好在还有两日,咱们能看到汴京附近的田地了。” 小吏岳文塞,鲁战等人点头。 回了汴京,这些事也算了了。 这次那些人能派出五十人过来行刺,更是知道,等他们回了汴京,就再也没有机会。 再大胆的人,也不敢在汴京这般行刺。 纪炀笑:“让你跟着我办差,头一件就这么辛苦。” 小知县 第387节 玉敬泉跟纪炀关系好,两人自然是玩笑话。 玉敬泉摇头:“能办实事,是比在户部赋闲好的。” 其他跟着的官员齐齐点头。 特别是中途加入的叶锡元,他查完田地的事,直接跟着纪炀的队伍。 他们这队伍里,有昌盛四十二年的状元叶锡元。 还有泰安二年的状元祁启明,就是那个哭着觉得他们太惨了,为什么一边做事一边被诽谤那位。 再说其他官吏,都是数得上的。 他们经过这次历练,许多人像脱胎换骨一般,眼神更加明亮坚定。 不过这会,都有一个想法。 回汴京之后,告死他们! 揪出真凶! 这些官员里,也有些人户是没落已久的世家,此刻被重新提拔,举家都指望他们光耀门楣。 想必巡查途中的几次刺杀,还有这次的五十人围攻,已经让他们家里怒火中烧。 更别说现在汴京的局势跟他们出汴京的时候很有些不同。 那些威逼太后,以致太后一病不起的人,全都被皇上处置。 人人都知道,皇上心软,皇上孝顺。 所以想拿着他生母做文章,刚开始的时候,皇上也确实不想处置生母,算是有些宽容。 只可惜涉及太后,这些人的算盘就打空了。 皇上头一次行事凌厉,也让朝中抖了抖。 再加上金家在旁边辅助,这家可是唯皇命誓从的,朝中那些乌七八糟的谣言已经散了。 就是因为汴京失利,汴京外面也失利。 这才有全力刺杀纪炀的场面。 小皇帝能那么硬气,不就是纪炀给他撑起来,不就是良种,火炮带来的威慑。 弄死他。 这些总会散的。 金家确实难缠,但也不会像纪炀那样难缠。 更别说小皇帝还信他,现在还信。 他们本以为大事不成,离间两人也行,总会给世家带来喘息的空间。 可没想到小皇帝小事犹豫,大事却算得准。 不仅让纪炀放开手脚收拾下面世族,更还写信,请纪炀娘子林婉芸早日回京,给太后看诊。 更说只要看好太后的病症,允准她们女医馆的大夫在汴京开堂坐诊,成为汴京真正的女大夫。 这是在抬举纪炀娘子吗? 不是,是在抬举纪炀。 是纪炀那么多罪责里,一一帮他抽丝剥茧,帮他剔除那些名声。 其中一条,不就是什么妇道,什么让娘子行医等等。 现在皇上借着给太后看病的缘由,公开给了名头,以后谁还敢说纪炀的不是。 可只有徐九祥自己知道。 他能信的,可信的,纪炀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 父皇说的没错,他不忠君没关系,忠百姓,忠社稷就行。 徐家江山想要好,靠那些玩弄权术,动辄威逼他的世家,他早晚要死,徐家江山早晚要完。 自己是能像父皇那样掌握好平衡之术,还能抽时间安抚百姓? 他不行。 但没关系,他有臣子。 有很多,有能力的臣子。 他这个皇帝,没有父皇的能力,却能继承父皇的遗志。 这是纪炀说的。 纪炀是个最让人看不透,但又最坦荡的人。 皇上在勤政殿一夜一夜难眠,只要想到近半年的事,就知道要远离那些威逼胁迫的人。 估计那些人也不知道,看似性子软和的小皇帝,其实对这些事十分敏感。 他再怎么样,也是先皇教出来的。 身边有林大学士,纪炀等人的耳濡目染,就不会真的屈服。 纪炀不在汴京的时候,林大学士则频频被召进宫,更证明了这个看法。 所以说如今汴京的局面,比他们出去的时候强多了。 可所有人又都知道。 等纪炀他们回去,汴京势必还要掀起血雨腥风。 而皇上也准备好让那群人自食恶果。 因着这些事,他们被刺杀之后,也没觉得害怕惊慌,反而有种畅快感。 杀他们? 那是做梦! 说着说着,众人又下意识夸纪炀。 “没想到纪学士的剑法也那样好,竟然不输侍卫。” “对啊,这是练了很多久吧?” “不愧是武侯后人。” 纪炀虽然没说话,但却笑笑。 他这么多年坚持练剑,肯定会用得到。 他都得罪那么多人了,被人刺杀可太正常了。 不过纪炀看看小云中,害怕他因为见了血腥不适,没想到他沉思许久竟然道:“若有朝一日,能上战场杀敌,是不是更痛快。” 江云中还叫江小子的时候,就是因为皮小子得名。 没想到还真如名字,想的竟然是上战场杀敌。 小白鹤看看,认真道:“哥你要去打仗的话,我给你当军师。” 小白鹤一向稳重,她可不是胡言。 她觉得她哥冲锋陷阵可以,但谋略上,还是差点。 需要她这个国子监第一名去帮忙。 纪炀跟林婉芸看着笑。 若有朝一日,说不定还真行? 纪炀等人被行刺的消息传回去,皇上更是沉默,看向朝中有些人,眼神似刀剑。 就在纪炀进京前一天,四五个官员吊死在家中,家中账册书本无一保全。 接下来对刺客的盘查也直指他们这些官员。 可要说这几个,能召集五十高手,别说纪炀不信,皇上也不信,明显有人退出来做替罪羊。 刺杀钦差这种事,放在哪都是死罪。 七月初,朝中局势变动,老门户们左迁的左迁,赋闲的赋闲。 连文学士几个左膀右臂也被贬到荒凉之地,做不出政绩是回不来了。 静太妃身后的世家,更是消失得悄无声息。 没有全死,但能留下的,也会远离汴京,再也回不来。 国子监祭酒彻底下台,他身边的陇西李家也被牵连,层层关系从国子监剔除。 而他们苦苦哀求的蝗灾也并未发生。 这种看天的事,谁又能预料。 不过把希望还寄托在天上,也是可笑。 最后的翻身机会自然消失。 新的国子监祭酒自然是潞州韩家家主韩潇来当,成了承平国以来最年轻的国子监祭酒。 但他的学识世人皆知,没人有异议。 还有金家有个书画大家等人也被安排进里面做了主事。 等到八月份。 翰林院原本五位学士,又多添了两个,都是这次巡查有功的。 按理说添了学士,也该任命大学士。 如今的林大学士更是不管事,如果按资排辈,该提文学士。 但皇上提了书画两家的刘学士跟王学士。 两人成了刘大学士,王大学士。 当然,还是没什么实职,依旧带领承平国写字画画。 小知县 第388节 不过这样的惊喜,让两人简直喜极而泣。 大学士啊! 谁不想当! 他们背后的刘家,王家,对皇上更加忠心。 朝中用新鲜血液替换不少老臣。 替换的原因满朝皆知,这是一场不见血的新旧权力交替。 更证明如今的皇帝,在执政两年半后,彻底掌握政权。 朝中不少人算着,心里暗暗吃惊。 两年半的时间,已经很不错了。 而促进这些事的纪炀,从六月底进京之后,便在家里养伤,风里雨里血里都不见他,却又暗暗传着他的名声。 纪炀养伤是真,避风头也是真。 他手臂上长长的刀疤还未完全愈合,隔几日就要换药,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在家休息。 井旭看着,忍不住道:“这要是砍在你身上,只怕命都要丢半条。” “所以我挡了下啊。”纪炀不在意,“朝中已经平稳?” “平稳。”井旭叹气,“只是没想到,平日看着和善的人,背地里的手段会那样狠辣。” 说着,纪炀也看看井旭。 井旭立刻道:“我家可是自查许久,底下人虽有怨言,但看着良种的份上,自然闹不起来。” 纪炀身边的人知道他的脾气,若真有太大问题,他可就不带你玩了。 众人计算得失,身边的自查可从未停止。 纪炀笑笑:“对你们,肯定放心。” “不过田地这事,到底不是一时的事,并非一劳永逸,自家多注意。” “肯定。” 如今全国田地都已经清查结束。 泰安二年开始查,清查前七亿多土地。 一年过去,连带新开耕的,跟被清查出的土地总数,一共是十亿一千二百万多。 跟当初林启,叶锡元预估的差不多。 想想,以前是七亿土地交税,现在是十亿。 再加上粮食增产,便是减了一成田税,那能得到的总田税也比往年要多上很多。 现在八月份,上半年的良种稻子收获,新一茬的已经种下。 可以说,经过这几年的推广,再加上减田税的诱惑,全国大半地方已经种植高产稻,更因为全国各地农务司因地制宜的培育,估计这几年的粮食产量肯定大幅提升。 对百姓来说,粮食多了,税少了。 对朝廷来说,农税减少,田地却多了,总量也在提升。 清理全国上下的蛀虫,让举国风气一清。 皇上更是看出那群人吃掉国家多少东西,心里自然偏向帮他富民强国的纪炀。 到现在,纪炀他们忙了几年的差事,算是尘埃落定。 不过也跟他说的一样。 田地这事,必须时时清查,不是一劳永逸的事。 但这就跟隐士大家说的,至少帮承平国续命了。 皇上现在年富力强,纪炀等人也还年轻,时间还长。 整个八月过去,纪炀这个休息近两个月的人终于上朝。 他这一到朝堂,发现好多人都不认识。 不过没关系,别人认识他就行! 这可是纪炀,纪学士! 让粮食产量大幅提升的纪炀! 还有他娘子,在汴京城内开堂坐诊,更能做好肺病! 一个悬壶,一个济世,厉害啊。 纪炀已经懒得听这些夸奖。 跟之前说的一样,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不搞点新东西,岂不是对不起他们。 经过这次旱灾,再经过他们实地勘察。 有水利建设的地方,旱情能大大延缓。 至少能渡过前几个月,人跟庄稼,至少不会立刻干枯。 接下来全国兴修水利势在必行。 而提到的边关各地官道,也要加紧进行。 只有官道畅通,驿馆开设,才有利朝廷掌握天下局势。 今年国库虽不充盈,因着旱灾的缘故,从各地调了不少米粮。 但朝中惊喜发现,虽说中原旱情,很多地方没有收获,可其他地方有粮啊,良种的作用更加凸显出来。 若放在之前,估计全国上下都要紧巴巴,今年竟然还行? 这大概也是幅员辽阔的好处。 他们有回转的余地,更有周旋的空间。 各方帮着救济,很快就能让灾民恢复正常生活,再加上皇上下令中原今年免田税,更让百姓松一大口气。 此次灾情虽严重,但施救得当,后续处理也好,各地粮仓也充足,最后呈上来的结果不算难看。 各处的情况上报。 更证明纪炀冒死做的一件件事,都是有缘故的。 就连别人不理解的迁徙,如今都多了几分理解。 水利,良种,道路,在纪炀的主持下有条不紊进行。 全国上下都因为这事开始活动起来。 益宁府那边更为夸张,他们竟然直接雇了关外的百姓给他们修道路。 本地百姓如今忙着开荒种田育良种,再加上皇上主张轻徭役,所以都不愿意过去。 益宁府指挥使干脆出了个损招,雇关外人来做。 只是没想到,那些苦惯了的关外人竟然觉得这是好活计,被关内人嫌弃的事情,他们竟然争着抢着要来。 几个国家之间竟然打起来,都要送人过来挣钱。 纪炀看到这份公文的时候,一时语塞,也行。 劳动力在哪都是珍贵的。 他其实不太介意。 不过益宁府那边如此积极,自然那还是冲着火炮来的。 西南边的益宁府跟东南海边的房桦府回自己地方之后,自然让手下研制这些东西。 粗制的还行,像朝廷那样精细的火炮,他们怎么也做不出来。 再说,就算能做出来,这些人肯定偷偷跑到汴京献好,谁会真的给边关指挥使们做。 他们可不想造反。 如今的承平国,国泰民安,皇上好,臣子也好。 谁闲得没事干这事。 如果去汴京献好,那能做大官! 皇上是优待匠人跟农人的。 还有个修石桥的,好像叫什么嵇巡的,更是被皇上任命,到各处修桥梁,谁不敬着! 人心,可是在汴京那边的。 那两位精明人见此,自然利落放弃,开始频频向汴京示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过益宁府想要的火炮是没有的,制火炮的工部官员带着东西直接奔向海边的房桦府。 那边才是需要火炮的地方。 想要让当地渔民能安心捕鱼,不受外来倭寇侵扰,海上的力量必须发展。 纪炀对这点当然有私心。 有些苦难,真的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而益宁府这般示好,自然不会冷落他们。 在跟皇上商议后,益宁府开放关市的事,便已经敲定。 益宁府那边,兵力并不是问题,他们那边兵将自古勇猛。 之前是因当地势力太乱。 可经过全国田地大清查,以及益宁府指挥使,知府的治理,再加上他们最早开始重修官道驿馆。 如今已经有了纪炀当初说的条件。 再加上,周边几个小国全依靠着在承平国做苦力赚钱,他们互相制衡,承平国自然无事。 小知县 第389节 皇上还在跟纪炀感慨:“国力强盛了,感觉做什么都易如反掌。” 兵器发展,粮食发展,国内人口增长。 让承平国无形之中有了底气。 以前还敢叫嚣的人,看着对方高大的身影,瞬间闭嘴。 这种感觉真的太爽了。 是整个汴京,整个承平国百姓都能昂首挺胸的爽快。 剩下北面屯青崖关外的异族,以及频频骚扰的海上贼匪,还需要时间慢慢清理。 不过看样子,应该用不了多久了。 汴京杜家在屯青崖练兵,纪炀派了工部去房桦府研究船上的火炮,相信不久就会有好消息。 等到十月份下半年的稻米收获,更没有灾情的缘故,全国的粮储更是到了咋舌的地步。 跟着粮食大丰收传来消息的,还有四周小国的文书。 四方小国,甚至海外小国都在请求一件事。 他们都想到中原王朝的都城朝拜,想要成为承平国的附属国。 以前他们也是,但联系到底不够紧密。 这次纷纷上书,有些国王甚至主动以臣子之名上奏,可见态度。 至于自称儿子那种,皇上撇撇嘴,他孩子还没在皇后肚子里呢,怎么就自称儿子了。 纪炀哭笑不得。 可这样的场景确实可以预见。 因为这些人的文书里,全都有一件事。 乞求圣人赐他们良种,他们知道中原王朝有神物,还请天上之国赏赐。 其中不乏之前对承平国虎视眈眈的部落国家,他们审时度势,见过承平国的武器,见过承平国的丰收,更有除掉内部的贪腐。 这种时候自然改变态度。 再说了,他们真的很想要良种! 在他们想要良种的时候,纪炀跟皇上已经在商议让屯青崖附近百姓种甜菜了。 还有留下的工部官员想利用放大镜的原理,给枪械上装一个,那样就能打得更远更准。 纪炀听到这话,放下手里的甜菜,朝这个工部官员看了看。 小伙子,很有想法啊。 这是想做出大狙吗。 不过纪炀看看他,不对,自己好像记得,他是做农具,怎么突然玩起枪械了。 纪炀刚一看,这个年轻工部官员立刻道:“纪大人,我也做出农具了,您看这个犁地的机器,能格外省力!” 皇上跟纪炀齐齐看过去。 可以,还是个全才。 纪炀仔细看看他说的犁地工具,更惊讶这位的奇思妙想,甚至隐晦对他说了奇变偶不变,确定他是土生土长的承平国人士。 约莫利用履带的摩擦,再有耕牛做动力,还有精良铁制品当材料。 耕牛套上之后,果然十分省力。 不过纪炀敲敲这个铁制品,给这位全才又提了个要求:“如此硬度的铁制品,怎么才能量产。” 全才不解。 过了会立刻保证:“皇上!纪大人!我一定会研究出来的!” 啧啧,承平国有他们,何愁不兴盛啊。 皇上跟纪炀看完甜菜,再看看请求良种的文书,数百小国请求朝贡,都是这个目的。 看来自己家东西太好,也很愁人的。 第150章 数千年来, 朝贡体制一直存在。 周围小国依附大国生存。 但这种体制也有很大弊端,中原王朝的物产一直吸引周边的窥探。 若强盛还好, 稍有孱弱, 就会被四面围攻。 先朝末年的时候,四边来攻打的小国不计其数。 在先皇登基前,那会承平国四周也是如此。 否则怎么会有古博城之乱, 以及灌江府本地豪强勾结分裂之乱。 而且一直以来,海边房桦府附近海岛上的贼寇,到现在都盯着周边捕鱼的渔船, 好抢人财物,再捉奴隶卖出去。 气候温暖, 水果药材较多的益宁府也是依靠当地指挥使的强力。 否则先皇怎么会容忍他们的强势。 就连被调回来的前屯青崖指挥使, 他也是抗击过北边敌军的, 那边敌军的铁骑, 现在都虎视眈眈。 但今年的情况有所不同。 承平国的良种实在太让人震惊, 各地指挥营也在填充军备。 要知道古博城那边的关市已经进行四五年,而关市税经过改制, 已经把各地军队略略养回来一切。 加上当初分良种的时候, 优先给的官田, 各处屯兵所自然也是先分到。 如今的军队跟当初已经大不一样。 几种情况下来, 原本的围攻跟窥探,自然便是讨好跟朝贡。 往常年前,也有几个小国请求, 这些小国一向交好,来就来了。 可今年一次性有数百小国想过来, 实在太不一样。 而且有些小国的名字他们都没听说过, 谁知道是哪个政权。 好在各地送文书过来的时候, 已经调查个七七八八,剔掉些从未听说过的,还有些政权不稳的,又或者一个国家两个势力都在请求朝贡的,还剩下三十多个小国。 较为稳定的国家,所求的也无非都是承平国现在各种先进技术。 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要同意这些人过来吗。 如果过来,又要用什么样的礼仪接待。 这是先皇都没经历过的场面。 毕竟如此丰收的年份,别说外面人没见过,承平国本地人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 在金家的建议下。 今年只让往年经常过来,又恭敬的国家朝贡,其他国家不许擅动。 想给我们家送东西? 那也要看你家有没有资格。 这些事朝臣们都有旧例可循,但发出不准朝贡的文书时,心里还是骄傲的很。 不意外的话,他们这些国家会继续请求,还要专门学习他们国家的礼仪,带的东西,穿的衣服,行的礼仪,甚至文书格式,都不能有一点差错。 错的就打回去。 别怪承平国苛刻。 而是想来朝贡,就要遵守承平国的规矩,一丝一毫都不能差。 便是你们国王来了,也是如此。 头一次请求,就让他们来了,岂不是显得太容易了? 纪炀有点理解,为什么盛世的百姓都会格外骄傲,这也确实值得傲慢的。 既如此,就应该继续发展他们的农具种子。 特别是农具,集举国之力研发出来的东西,一定能对农业上有帮助。 再有纺织机器也一样,这种大大提高生产力的东西,怎么可以放松! 工部众人只觉得,以往他们在六部中虽重要,但研发这种东西,一直被视为旁门左道。 那句君子不器,就是君子不依赖外物,不应该把自己也变成器具。 让很多人不齿这种研究, 毕竟要有君子之风。 但想要提高生产力,就必须有这条路。 这次的科技树,他一定要给点对了。 好在火炮的发明已经走在前列,今年秋天的狩猎更是显现出枪械的厉害。 工部对枪械的研究,甚至带动了精钢的炼制。 而钢铁的使用,可不止武器上用,更能带来农具上非一般的提升。 跟现代一样,现代很多解放双手的电器都是军工产物。 主动想让枪械变成大狙的工部全才官员车舸,他更是把精钢直接用在农具上。 这几乎跟当初第一个用铁制品来做农具的人一样,再加上里面放在现代很简单,放在如今很复杂的机械装置。 一个用老牛拉动,十分省力的犁地工具便成了。 小知县 第390节 纪炀让他想想,怎么才让精钢量产这可不是开玩笑。 如果一件器物,只能供最高层的人赏玩,那有什么用,不能平民化推广的,都是半成品。 这个叫车舸的年轻人,得到纪炀赏识之后立刻动手。 他们工部在城郊后山已经有了官署,超大的研究院子,还有各种便利器材,想要找到什么矿物材料都有。 附近还有护卫巡逻,严防其他人进入。 每个月还有主动到汴京的工匠,他们以前被人看不起,如今却能凭着先进技术尽数编入工部。 可以说如今工部的地位,随着纪炀的重视水涨船高。 他可是纪炀。 他看重什么,什么厉害的。 皇上如今也觉得工部有意思,流水般稀奇古怪的东西被发明出来。 旁的不说,在地上修轨道,利用轨道让汴京码头拉货的车更省力这一点,已经让整个码头受益。 科学技术,真的能改变人的生活! 纪炀见到轨道的时候,心里也是震撼。 他心里自然有无数好想法,但总想着要循序渐进,不能冒失。 可中原王朝匠人们的智慧是无穷的,以前因为士农工商之名被压抑着,现在一鼓励,他们的智慧一点也不亚于其他地方! 而且如今轨道的应用,更切合实际。 很快,全国各地的码头全都铺上这样的轨道,货物下船,直接放到轨道的大车上。 原本马力拉一车,现在至少拉五车。 说起来,因为西北三地收回,加上因为贸易跟军队,跟关外关系不错。 承平国现在的马匹价格,比前些年低上太多。 如今的承平国中等家庭,几乎人人有马。 牛的价格也因为鼓励养殖,让更多农户可以拥有,加上现在全国自耕农比较多,更促进耕牛的买卖。 所以轨道一出,就能看到现在渐渐用畜力代替人力。 现在承平国人力精贵着呢,繁荣的农业,带动起来的商业,哪哪都需要人。 谁还舍得让人全都去拉东西。 没看到关外那些过来讨生活的百姓,都在雇他们做体力活。 泰安三年的年底。 虽说从年初的旱灾,到朝堂上的骚乱,都让承平国发展停滞几个月。 但随后迅速的恢复能力,跟繁荣程度,还是让所有人咋舌。 被允准过来朝贡的几个国家使者,他们走在汴京大街上时,整个人都是畏缩的。 可很快,他们也融入其中。 他们不管什么语言,什么面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幸好在之前承平国没那么强的时候,他们还坚持礼仪,坚持朝贡,对中原礼仪一一遵守。 否则如今这么强盛的承平国,肯定会将他们拒之门外。 没看周边许多国家,都在学习中原王朝的礼仪,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 至于语言文字,那更不用说。 他们这些国家的上层贵族,若不会承平国文字,根本不行的。 就算那些人学会了,也要继续申请,还要看承平国这边允不允许他们入关。 不过那些国家也是没想到,承平国竟然会发展的这么快,换了新皇帝之后,发展的速度甚至比老皇帝在时还要好。 这样的承平国,谁会不仰视呢。 等年底的宴席上,周边小国使者看见承平国将军手持长长的武器,百米之外射中靶心,更是惊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且打出去的东西,他们根本看不到啊,那速度也太快了。 等让他们上手的时候,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神兵利器。 纪炀没想到,竟然还有小国请求恩赐一把,甚至要用自己国内十万劳工来换。 这个人,倒是有远见。 不过,看着他们列出长长的单子,别说纪炀了,好脾气的韩潇都想赶他们走。 想要枪械,火炮,青霉素,良种,化肥,新式水车,新式农具,新式水泥。 更想要岭南培育的优良甘蔗,以及北边种甜菜的方法。 好家伙这些人来中原王朝捋羊毛了啊。 还给承平国开单子。 是不是做什么春秋大梦。 彩虹屁,纪炀等人全盘接受。 那些清单? 纪炀就要问一句了。 你们能给承平国带来什么? 凭什么要我们这么多东西。 那些抱着捋羊毛心思的小国面面相觑。 怎么感觉中原王朝的态度跟以前不同了。 以前他们最好面子,他们只要态度好,足够恭敬,那就会有大批赏赐。 现在怎么不同。 等礼部,鸿胪寺跟他们交涉之后。 所有想要得到承平国恩赏的国家,跟承平国接近的,必须保证自己国内的安稳,还要让任地百姓种粮织布,保证自己国内国泰平安,更不能影响承平国。 跟承平国较远的,要用自己任地的铁矿锡矿金矿来换,越稀有的矿产越好。 咱们要平等交易,白嫖可是不行的。 这世上只有纪炀白嫖别人的,哪能让自己家东西白白流失。 说白了,是把边关的安危压力抛给周边小国,不用承平国一味防守,减轻他们国防压力。 大家安安稳稳的,才好做交易,否则?一切免谈! 年后这些国家陆陆续续回去,收到的回礼基本是承平国最常见,对他们又很珍稀的绸缎。 可再先进的东西,一个也别想碰。 泰安四年,在承平国迅猛发展中,周围国家开始了自我清理。 他们一定要稳固好政权,否则承平国就不带他们玩! 一时间,承平国边关各处百姓,忽然觉得自己日子好过了。 那些对边关虎视眈眈的小国,竟然开始笑脸相迎。 原来国家强盛,还有这种好处? 别说承平国汴京百姓引以为傲,边关百姓更是以自己是承平国农夫自豪。 年后城郊工部官署里,一直蹲在锅炉旁炼钢的官员车舸,惊喜看着一批批钢材出来。 他没有辜负纪大人的期望! 他做出来可以量产的钢材了! 只要给他铁矿,他一定可以做出更好的钢! 纪炀听到这个消息,脑子冒出一连串的东西。 各种好用的农具工具,以及用钢筋浇筑的城墙房屋,再有自行车,马车铁轮,蒸汽机,发动机,小汽车,更加精良的武器装备。 慢慢来,一切都要慢慢来。 算了,别慢了,大踏步往前走吧! 最近各处官道不是陆陆续续竣工。 那官道上修点火车轨道,这很合理吧? 等纪炀拿着新的想法进宫,就见皇上惊喜看着他,急忙忙把文书递给他。 “还记得那个外乡人卡里吗。” “由使者钱训海,俞达带领的使团队伍,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还有几个月,他们就能抵达汴京了!” 第151章 说起来, 从昌盛四十二年的年中出发。 一直到如今泰安三年三月,接近三年的时间里, 几乎一年多没收到他们的消息。 不过这会文书, 也只是他们千辛万苦托人递到古博城的。 古博城现在的城主看到是钱训海,俞达他们的信件,立刻送到汴京。 他们信件的意思是, 他们很快会回承平国,又写了一路见闻,已经到了外乡人卡里的家乡。 卡里在当地确实是小贵族, 可在他离家不久,他的父亲去世, 只留母亲跟妻子, 家产也被人霸占。 信里还写了, 依照使团的手腕, 这才帮卡里夺回庄园等等, 他们在那边吃得并不习惯,倒是搜集不少书籍, 到时候都能带回去。 小知县 第391节 书籍涵盖了天文, 数学, 物理, 医学,文学等等。 后面还附张书单,有原文, 还有翻译。 这应该都是领队钱训海,还有当初纪炀从灌江府带来会语言的小吏俞达做的。 旁的不说, 这封信件已经十分难得。 皇上也被信件里面的内容吸引, 还道:“外面的世界今日如此之大。” “他们去了快三年的时间, 其实还未到更远的地方。” 这肯定啊。 亚欧大陆的面积,便是坐火车都要很久。 纪炀估算着时间,应该够到欧洲了。 他很好奇那边的发展。 如果能有他们所用的东西,自然最好。 即使以后,就是自己不在了,也不能失去跟世界的联系。 所以他们这一趟十分重要,会让很多人开阔眼界。 他最近着手改制的很多东西,都想依靠法律来进行法治。 但说到底,若赶不上工业革命发展,什么都是白搭。 所以他在看到合适的钢铁制作出来之后,才会这样兴奋。 不过皇上回过神,好奇道:“纪炀,你这次过来是做什么。” 皇上一般不喜欢喊大臣名字,也只对亲近人如此。 经过去年的事,皇上显然早把纪炀划到自己阵营。 纪炀笑着道:“皇上今年冬祭,是不是还要去旧都。” 旧都就是洛阳。 虽说承平国都城就建立在汴京,可开国皇帝曾短暂在旧都洛阳安置过皇宫。 就连承平国先祖也是葬在洛阳,现在的平王也是搬到旧都养老。 大约中原大地对洛阳西安都有特殊的情感。 汴京到洛阳,差不多四百里的距离。 每年冬祭都要提前准备。 来来回回要都走很久。 但冬祭不回去又不可能。 普通人家还要回去拜拜祖坟,何况皇家。 皇上点头,好奇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纪炀笑:“看着码头上铺设的轨道,臣有个想法,需要皇上批准。” 这下皇上更好奇了。 需要他批准? 要知道如今工部的自由程度很大。 什么奇思妙想都能放手去做。 朝中对此反对声音不算多。 以前反对,多有几个原因。 要么以君子不器为理由,说不能多借助这些歪门邪道。 但现在老年官员们几乎人手一个老花镜,读书近视的官员也有近视镜。 大大提高大家生活便利。 更多的就不说了,改变人生活的东西太多了。 要么说国库没钱反对。 只是如今古博城不说,益宁府那边也在开关市,带动西南几个府一起富裕起来,学着西北三地一样,直接串联起来直达汴京。 那官道修的,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大家现在回过味,已经争着修官道,再加上雇用关外人还便宜,这事进展很快。 两个大关口,每年给朝中贡献不知多少银钱。 这些银钱在用于反哺地方建设,又成良性循环。 如今的朝堂可不是只吃不吐的。 宗室尾巴早已经被甩开,如今只有平王一家供养,这家又是谨慎的,太后,皇上皇后又节俭。 每年 就算除开关口不说,如今国内的粮食丰收,让各地百姓生活都富裕起来。 原本还有人担心谷贱伤农,可关市的开放,已经朝廷整顿后的农务司对粮食价格把控,让各地粮食都处在合理范围。 主要自己人够吃之外,还能运到外地,运到关外,换来白花花的银子,能不富裕吗。 农业的发展,带动商业流动。 看看国库里的银钱,不就是造花里胡哨的东西吗,造。 咱们承平国有钱! 如今对良种培育的拨款,还有工部各项研究的拨款,全国上下都不会反对。 甚至工部可能还要分出几个部门,民用跟军用可能要分开。 不过还在讨论当中。 说那么多就是一件事。 现在搞个科技发展,以纪炀的地位,不需要申请,他自己给自己批准就行。 还用找皇上吗? 所以皇上才有此一问。 “需要我批准,这是多大的工程。” 纪炀笑:“大概是二十里地要用十五石的煤。” 一石差不多一百二十斤,也就是二十里地要用一千八百斤的煤。 这个数字确实夸张。 但还在纪炀的批准范围内。 堂堂承平国学士,几千斤的煤而已。 “还有几万斤的铁,松木,以及大批工匠,到时候可能还要使用关外劳役。” 松木还好说,铁已经很敏感了,到时候还用关外劳役? 皇上皱眉沉思:“你到底要做什么大工程。” 纪炀拱手:“从汴京到旧都,一趟路程需要半个月时间。” “臣想把它缩短到两个时辰。” 这说的,自然是蒸汽火车,他看到精钢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 看看去往西边出使的使团,千辛万苦,走了几年才到地方。 就连从汴京到古博城都用了两三个月时间。 这太耽误工夫了。 如今手里有人才,还有足够结实的钢铁,也是时候了! 不早点开启蒸汽时代,他这心里就不稳当。 而皇上那边,则在想纪炀说的话。 去旧都的时候,就说轻装简行,皇上的排场到旧都,都要半个月时间。 纪炀说把半个月时间,缩短到两个时辰。 岂不是白天去祭祀,晚上就能回来? 要说不惊讶,这是不可能的。 即使跟纪炀相处这么久,他还是觉得诧异。 但诧异的同时,心里又是有些激动的,皇上足够信任纪炀,总觉得他说的话,必然可信。 “纪炀,你放手去做,朕是信你的。” 没办法,面对一个创造出这么多奇迹的人,能不信任吗。 纪炀并非急功近利,动辄就要搞出蒸汽火车这种东西。 而是他发现了,做火炮跟枪械的时候,能做出农具,做蒸汽火车的时候,谁知道又会有什么利民发明出现。 先给一个看似遥不可及的目标,然后朝着目标前进的时候,总会发现新东西。 再说了,他最是知道,两个时辰从汴京到洛阳,可不是什么大话,而是一定会发生的事。 说不定还能有强人超过他的想象,做出更多好东西? 在得到皇上批准之后,纪炀便一头扎在工部在后山的官署里。 工部众人简直举双手欢迎。 他们整个工部,别说下面的官员工匠了,就连工部尚书看到纪炀,都跟看到亲人一样。 工部现在的官员以及资金,可以说历史之最。 原因这还用说? 小知县 第392节 他们恨不得让纪炀住在后山。 可惜了,都知道纪炀夫妻恩爱,还要养女儿,便是辛苦往返,那也是要回家的。 说起来他们还想巴结一下纪炀娘子林婉芸,她手里的青霉素简直是神药,偏偏她就算说出制作方法,其他人也没办法稳定获取。 只有林婉芸那得到的才最有效,特别是她的注射疗法,能让上午快要死的人,中午就起来吃饭。 许多不治之症都在她手里起死回生。 现在林神医的医馆门口,天天排着长队。 因为林婉芸跟她的女医队伍,如今的承平国,全都想要女大夫。 看到女大夫,那就是可靠的保障。 跟潞州扶江县的香粉一样,只有那边女子种出来的花朵,制出来的花粉,才最香,最细腻。 其他地方都不行。 从三月份起,纪炀带领的蒸汽火车团队便开始埋头做事。 纪炀眼中的全才车舸,正式当了他的手下。 工部多少人羡慕地看向车舸,能给纪大人打下手,可真好啊。 一茬茬跟着纪大人做事的官员,哪个不是能力超强,到哪都被抢着要。 如果让那些官员来回答,肯定要看看他们。 一个人做五个人的事,就算是头猪也锻炼出来了啊。 但车舸到底是技术人才,纪炀不逼他,只是给他看一份又一份简易图纸跟设想。 简易的原因是,纪炀能想到多少是多少,剩下的要靠专业技术人员补齐。 设想这事更简单。 就当自己是甲方爸爸画大饼好了。 不过他这些饼都能实现,并非天方夜谭。 那车舸刚开始是皱眉听的,然后是震惊听的,最后完全成为纪学士的迷弟。 怪不得朝中那么多人都喜欢纪炀纪大人! 这完全是有原因的! 他车舸也喜欢! 不仅是这个车舸,工部还有不少匠人都在钻研这些图纸。 不少人还惊讶这些东西虽然不详细,可确实有可操作性,于是,纪炀带领的这个部门立刻风风火火地行动。 所有人都开始研究蒸汽装置。 车舸甚至有个奇思妙想,说若蒸汽装置若是能行,那就造一个贴面全都是铁皮的战车。 这样的战车肯定所向披靡。 纪炀听完,默默拍拍他肩膀。 莫非他说的,是坦克。 这还真是个人才啊。 不过以蒸汽机的体积来做战车,那估计最低也是个高达的体积。 汴京这边开始紧锣密鼓研发各种新奇东西。 甚至连带着举国上下都以有新奇发明为荣。 而在万里之外,原本要离开卡里故乡圣属要帝国的使者钱钏海,俞达两人,则遇到困难。 他们这一行队伍如今剩下三十多人,几乎人人都会当地语言。 俞达在路上的时候教了大家许多。 但文字方面,还是只有钱钏海跟俞达会。 作为领头的礼部官员钱钏海自然掌握得也很好。 之前寄回去的书信后附着的书单,就是两人一起翻译的。 他们带着几千本书籍准备返回承平国。 这里面的书籍种类繁多。 从宗教到历史,再到文化小说,什么农业手工业全都有涉及。 虽然有些东西,在他们看来很落后,但秉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准备全都拉回去。 到时候他们慢慢翻译。 像纪大人说的那样,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大家互通有无,总会学到点东西。 他们承平国是伟大的,也是包容的。 至于一些愿意跟着他们去承平国的工匠跟探险家,他们也是不拒绝的。 安全方面不用太担心。 因为钱钏海跟俞达帮卡里夺回家产,所以雇用了当地的人,把他们送回东边一点就行。 有过往的商人说了,如今的承平国特别好,他们都知道那个强大的国家,对承平国出来的使者团自然礼遇有加。 而且他们都惧怕承平国的新武器,不敢不尊敬。 钱钏海为首的三十多个承平国人士都有些好奇,他们出来这两三年,家乡有多少变化,能让这么远的商队都如此敬仰。 不过国家的强大,确实给他们带来许多便利,很多商队知道他们是承平国人士,甚至主动带他们,只求他们回国的时候,能给古博城关口多说些好话,允许他们多买点承平国商品。 只是没想到,这些商人竟然把生意做到卡里的家乡圣属要帝国。 这会他们遇到的麻烦,也跟这件事有关。 原本打着拉着东西回家,谁料圣属要帝国的国王却派人传消息,命他们去圣属要帝国都城觐见国王。 他们这会虽然在卡里的家乡,但其实偷偷去过圣属要帝国的都城,那边的建筑也让钱钏海他们震惊,所以不仅买了当地的建筑书籍,更是自己也画了下来。 钱钏海作为承平国正统读书人,书画自然懂一些。 不过钱钏海跟俞达来过这么多国家,其实心里有点数,很多国家的人说不定并不欢迎他们,谁知道那些统治者怎么想的。 所以一切低调为主,毕竟他们现在人不多了。 这一路上的折损可谓惨烈。 等熟悉这趟路,再带着更多人出发,才能真正建交。 没想到低调的想法破灭,那圣属要帝国的国王竟然要他们过去。 不怪钱钏海他们这么低调。 因为这片的国家太多了,也太混乱了。 这个圣属要帝国在这地方不算小,但再西边还有更为强大的帝国。 暂时不是他们能涉足的,当地的政治文化,谁知道哪点有问题。 但这会被圣属要帝国国王召请,钱训海他们也不害怕,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这点事虽然有些紧张,却不至于惧怕。 他们要拿出中原王朝的风度出来。 穿戴着盔甲过来的骑士们,就看到这群远道而来的异国官员们沐浴更衣,换上极具异域风情的官服,这官服看着让人敬畏,布料更是他们这近来最为追捧的。 再看他们一举一动,颇有贵族风范。 那些奇怪,却又端庄的礼仪,会让所有人下意识敬畏。 所以这群人走到圣属要帝国国王面前时并未下跪,也让人可以理解。 钱钏海他们,只是左手扶右胸,稍稍鞠躬点头。 算是做了本地的礼仪。 更多的时候,他们还是秉着中原王朝的风骨,让他们看到东方读书人的气度。 再者礼部的钱训海博学多识,谈吐文雅,听着他说话,什么都是娓娓道来。 又因为钱训海,俞达等人还读了许多当地书籍,又走过许多地方,学问见识,都让圣属要帝国贵族们折服。 带着小贵族卡里都被升了爵位,又赐了些土地。 不过说到最后。 隔壁更强大的帝国国王过来,同样是要这批东方来的使者。 原本还骄矜的圣属要帝国国王,立刻屈膝送人,可见对方的强势。 看着他们黄金般的盔甲,以及锋利的剑刃。 钱钏海跟俞达对视一眼。 他们在这时候,甚至做好牺牲的准备。 只是走的时候,深深看了卡里一眼。 在来圣属要帝国都城的时候,他们已经安排好后路,那些搜集过来的书籍在他们去都城的时候秘密送回东方。 本以为这次已经过关了,谁能想到又被更强大的国王要走。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卡里,让他把剩下的书籍都运回去。 至于他们。 还是昂首挺胸,带着东方人的风骨去往隔壁吧。 只是有一点,这些人能不能少用香料,能不能让他们吃点炒菜。 别的都可以。 就是你们这饭,不要那么简陋啊。 钱钏海等人身边此时的护卫更少,只剩下七八人,剩下的都跟着书籍秘密返回。 小知县 第393节 好在这地方小国林立,加上卡里真心帮忙,还真让他们走了。 钱钏海他们得知,倒是稍稍松口气。 就算他们折损在异乡,这次也没有白来。 再说了,他们有承平国做底气,就算不能来报仇,也会永远铭记他们。 抱着大不了一死的想法,钱训海等人更加坦然,一路上跟骑士首领谈笑风生,其见闻气度更让这位贵族敬佩,不由得对他们口中的神秘强大东方国家有了向往。 不过看到这个强大帝国都城里,竟有不少人穿着上等丝绸做的衣服时,他们似乎感受到这个国王的怒火。 一点点丝绸,就要换走他们国家许多黄金! 这些料子分明是害人的怪物。 越是强大的国家,英明的君主,就越讨厌这样的外来“奢侈品”。 等钱钏海知道,这个遥远的西方国家,要用五倍的金子,换来一点点丝绸的时候,整个人都傻眼了。 那些狡猾的商人在承平国购买的时候,都花了大价钱,运到这里,更是成倍往上翻。 可这个国王再怎么愤怒,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跟他们关系好的随行贵族低声道:“那些狡猾商人原本想抢你们那的货物,直接被奇怪的武器在百米外打中脑袋,人直接死了。” “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有抢东西的想法。” “还有人想偷偷带制作丝绸的东西,也被直接砍头了。” 更因为这个缘故,这个强大的帝国的国王,对他们这些东方来的人也有忌惮。 这会召他们过来,只是想谈谈丝绸的制作方法,再不行谈谈价格。 但说实话。 他们这群人怎么会知道种桑树养蚕的事。 再说了,他们就是知道,也绝不会说出。 能用丝绸给自己国家换那么多黄金,他们既然有胆识出来,就绝对不会做国家的罪人。 只是,那百米之外打中脑袋的奇怪武器是什么。 他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没关系,虚张声势这个词,他们还是会的。 至于丝绸价格,这个好谈。 只要他们献上当地奇珍异宝,那双方就可以交流,他们甚至可以私人购买一些上等丝绸给到国王。 可这个国王显然不是蠢货。 他想要的是丝绸便宜,跟制作丝绸的方法! 不能看着自己国家的黄金白白流失。 钱钏海听出话里的意思,努力用刚学的语言对话,能表达出自己想法就行,管他口音跟通不通顺。 不通顺自己理解。 大意是咱们可以贸易往来,不止我们卖你们丝绸,你们也可以买我们香料,卖我们宝石啊。 这样就不是白白流失的了。 钱钏海说得真挚,这确实是可行的。 只是这个国王还不知道,神秘的东方古国,还有大杀器瓷器没拿出来呢。 估计因为路途遥远,瓷器还没送到这边。 不管怎么样。 钱钏海等人算是死里逃生,从这个黄金流失的强大帝国国王手中逃脱。 他们这几个人被放出来之后,片刻都不敢耽搁,直接开溜! 我们回家了! 什么? 要让人跟我们一起回,那你们快选人,三日后出发。 家里老母亲过大寿,我们一定要回去的。 不到三日的时间,钱钏海等日夜赶路,带着强大帝国跟圣属要帝国的贵族骑士们一起往东方疾驰。 马儿在他们的驾驭下跑得飞快。 直到远离两个国家,众人才松口气。 而他们也终于跟提前送出来的书籍汇合,再带上又从其他帝国搜集来的各类奇珍异宝,这支回家的队伍壮大不少。 泰安三年五月,他们终于往家的方向走。 走过一趟的路,回去显然轻松熟悉不少。 泰安三年十月,钱钏海等人在关外碰到来寻他们的古博城军队。 这支出使队伍所剩官员护卫,全都喜极而泣。 回家了! 终于回家了! 等会,家里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这马车,能用这样好的铁制品? 还有那两个轮子的是什么东西,一个人就能驾驶? 还有,你们说的蒸汽船又是什么。 在古博城过了个年的使者团,陷入深深沉思。 怪不得那些帝国即使生气,也不敢对他们做什么,原来因为承平国今非昔比。 早说啊,早说他们跑那么快做什么,就应该好好捋羊毛啊! 第152章 在古博城过年的使者团, 又陷入一个沉思。 那就是,为什么。 满打满算, 他们出去也就三年半的时间, 怎么会变化这样快。 要说良种,那还是他们走之前纪炀就在做的。 火炮枪械也听说过。 那蒸汽轮船怎么做的。 听古博城城主说了之后,简直颠覆他们的想象, 不靠风向日行至少三百里。 而且还是百人大船。 谁敢信啊。 他们这群人也算走南闯北,走过万里之外,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比如最后的终点站, 那边基本都是海上国家,距离海洋近得很, 都没听这么可怕的东西。 卡里给他同行的人翻译意思之后, 之前所谓强大的帝国贵族, 还有卡里的圣属要帝国贵族, 全都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可使者团里, 领头的钱钏海,还有翻译俞达, 却更为吃惊。 他们家什么样子, 他们最清楚。 听这边的意思, 还都是这两年发展起来的, 也太快了。 不止古博城震惊,汴京那边同样诧异。 其实就连纪炀,也没想到蒸汽机的制作会如此顺利。 但他刚提出这个设想, 韩家数学奇才韩松康,以及被发掘出来的全才车舸, 还有天下召集来的奇人异士, 就对着他画的简易图纸一通改。 直到改成他都看不懂的地步。 当然, 仔细看还是看得懂,不过较之他画的幼儿园实验水平,他们设计出来的东西,已经有了可实用性。 有时候科学进步的壁垒就是一层窗户纸。 或许其他地方会面临资金或者人才,又或者最高层的阻碍。 这些东西在汴京完全没有,所有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当然,提出这个设想的纪炀,让工部等人再次感慨,他就是工部的精神灵魂。 纪炀看着东西感慨万千。 不过,如果没有承平国粮食等等东西作为夯实基础,这东西确实也没那么容易。 所有东西,就跟坐了火箭一样进步飞快。 想来当初那边工业革命的时候,估计每天都是日新月异的变化。 这种让人咋舌的速度,他竟然也能体会一把。 不过再怎么说,那个蒸汽船,其实还在试航当中,中间还沉过几次,最近两个月才平稳。 可要想当作正式且安全的通行工具,估计还需要长时间的实验。 火车那边,火车头倒是做好了,可长长的轨道才是大工程,所以这些技术人员顺手做了蒸汽船。 钱钏海跟俞达等人听得津津有味,更是感慨万千,但说到最后,忍不住道:“不对啊,咱们古博城位处整个承平国最西北,消息如此灵通?” 一般这种偏远地方,不应该消息闭塞吗。 城主大笑:“我们这可是西北小汴京,怎么会消息闭塞,南来北往的商人,每天带着新消息过来呢。” 也是,如此繁荣的城镇,消息确实灵通。 小知县 第394节 这晚,钱钏海等人喝得伶仃大醉。 家乡的酒,家乡的月亮,家乡的床,就是舒服! 回家的游子们睡得安心,他们只等冬天过去,然后便启程回汴京。 到家了,就不用那样赶了。 他们还打算坐蒸汽船回家,别看现在还在试验阶段。 可他们就要凭着脸皮试坐一下,便是出问题了,也值得的。 这大概是许多承平国百姓的想法。 对这样新奇的东西,很多地方的人会下意识拒绝。 但承平国百姓不同啊。 他们衣食丰足,生活充实,不用考虑温饱之后,就会显得比较闲。 特别是运河周边的百姓,恨不得自己当那头一个呢。 他们是安心的,跟随着过来的外乡人们则聚在一起,叽里呱啦说了许多,守在门口的人是懂他们语言的,确保他们没有乱说话,这才放心。 但这些人说的话,他听得都快不耐烦了。 不耐烦的同时,更有些自豪。 “卡里,东方大国比你说的还要厉害,他们不是吹牛吧。” “吹牛,你没看到人家城墙上的炮管,那东西一炮可以炸死百人。” “咱们要有这样的神兵利器就好了。” “最重要的船!是大船!” “真有那样传说中的船,我们岂不是战无不胜!” 不过卡里所在的圣属要帝国,跟那个强大的帝国之人对视一眼,迅速分为两个阵营。 如果卡里他们拿到火炮跟大船,必然能战胜隔壁,而隔壁要有这东西,肯定能加强实力。 来的时候,他们还能彼此照顾,可现在明显已经成竞争对手。 都想从这个东方大国带点东西回去。 到时候他们的国王肯定会赏赐他们,说不定还能升更大的贵族,有更多土地。 但想想这些东方人的聪明程度,又知道不能白要东西,心里立刻盘算自己国家能拿出什么交换。 跟东方人最熟悉的卡里,也成了这里面最为抢手的人。 他当初离开家的时候,只是个落魄的小贵族。 回到家,还知道家里东西被人霸占,这些东方人不仅帮他们抢回家产,还让他在自己国王甚至隔壁国王面前露脸,卡里早就觉得认识东方是他的幸运。 现在的场景,更是印证他的想法。 承平国,还真是他的幸运之地。 不过卡里一想到汴京那些官员,想到纪炀,什么心思都没了,只能摆手:“好好想想,咱们有什么能交换的吧,人家纪炀才不会白给东西。” 纪炀? 这个名字常常听卡里提起,还听那些官员提起,到底是谁啊。 现在不知道没关系,在古博城过个年,他们就知道纪炀是谁了。 古博城的百姓,还有里面太新县的百姓,能不知道纪炀? 没有纪炀,就没有他们现在的生活。 随着冬日过完,纪炀他们这边的蒸汽轮船试航也继续进行。 修铁轨的事更是派了最细致的工匠。 在承平国做工匠,绝对是个体面活,要是认字,还会做活,更是抢手。 连许多关外百姓,都在努力学承平国文字语言,想要凭借自己的手艺做事。 那边有个工匠门户,家里上百人,刻了一手好浮雕,就在年前投奔承平国,带来的艺术跟技术,也是让人咋舌。 像这样举家搬迁的人户可不在少数。 那些国家的统治者虽然不爽,可也没办法。 谁让承平国确实吸引人。 纪炀看着众人迫不及待行驶蒸汽船,他感觉这次肯定还要出故障,毕竟才试航多久。 但大家太过兴奋,根本不在乎这点危险。 再说了,这一路上商船频繁,等着路过船只来救就行。 纪炀还能说什么,只好看着他们跳到船上。 只是没想到,几日的工夫后,他们竟然把使团队伍给接了回来。 这使团队伍的人本就胆大,但胆子大到直接坐经常会出故障的船只,让人哭笑不得。 纪炀他们当然知道使者团在年前就到古博城的消息,本想到他们到年后二月,三月才能到汴京。 这会泰安四年正月十五就在汴京看到这一行人,心里怎么不感慨。 他们带着的外乡人更多了,而那些外乡人眼里早就没有丝毫傲慢,这些靠海的国家来的贵族,甚至想亲吻这艘蒸汽船。 只有一艘,一艘就行! 他们就能称霸四方! 当然,除了承平国。 在这些人眼里,承平国简直是可怕的存在。 之前听卡里说,只说这里百姓富足,可如此富足吗? 还有这些轮船跟武器,最近才发展的? 等这些人去拜见皇上的时候,全都用了最隆重的礼仪,便是对他们的国王,也没有这样诚心诚意跪拜过。 等看到皇上的年轻,更是让人他们震撼。 这些人终于看到卡里口中的官员纪炀。 他们还以为,纪炀肯定跟钱钏海一样,是个长着胡子的官员至少四五十岁。 没想到这么一看,同样年轻,而且还很俊美,身量还高。 纪炀朝他们点点头,又看向钱钏海跟俞达,特别是俞达。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从灌江府带出来的,说是小吏,但一直跟着外乡人卡里,之后跟着使者团去过国外,怎么看怎么沧桑。 可俞达对纪炀却是满满的感激。 他家是灌江府的,过年的时候更是回家一趟,家里如今的情况要多好有多好。 当地官府还很照顾他家,毕竟他可是承平国的使者,更是纪大人手下的人。 再说,别吃了那么多苦,但他们这一趟十分值得! 带回来上万本书可不是开玩笑的。 满朝文武看着带回来的书籍,虽然里面文字看不懂,但书这东西,他们这些官员怎么会不懂其中价值。 那些外乡人里,自然少不了传教士,当即竟然开始介绍他们的宗教。 承平国的君臣皆是笑着听他们说话,态度不卑不亢,既然不自大,也不自卑,让这些万里之外的人甚至感受到一丝惶恐,心里更升敬意。 这些外国人过来,还是跟汴京人长得不一样的外乡人来,汴京城也只是热闹一会。 甚至还想问一句,是不是又过来修路的,他们都习惯了。 钱钏海等人,则受着一波又一波的震撼。 等知道承平国现在有两年五熟的稻子,还有两三熟的麦子。 均产量一个提高了三百斤,一个提高一百五十斤。 各种果蔬的培育更是没停过,还因为岭南跟北边的糖产量提高,承平国的糖已经不是那么金贵。 普通人家都能吃得起,同时还是几个关口最受欢迎的东西之一。 他们已经已经站不住了,只是出去三四年而已啊! 看着这些外乡人满嘴糖,承平国的人都习惯了。 哪个外乡人到这之后,不是先吃糖吃饱。 不过想想也是,四五年前的时候,他们吃糖也没这么宽裕的。 等他们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其中一个外乡人,竟然成为承平国狂热分子,不管什么东西,都夸这里的好。 甚至还想要成为承平国正式百姓,想要这的户籍。 礼部跟鸿胪寺的人万般无奈。 在纪炀这,完全当个乐子在听。 他们的轮船还在试航,从汴京到旧都的轨道在铺设。 而火车头里的蒸汽机,经过千百次改进,纪炀感觉已经快要到他都不懂的地步了。 术有专攻,这是好事。 再说蒸汽机,可不是只能坐轮船跟火车。 接下来许多机械都能依靠这个强大动力来驱动。 如今的火车跟轮船只是领个头。 但领头的作用有多重要,自然不用讲,纪炀自然上心。 可现在外面书籍回来,领到众人翻译,皇上也交给他,说是只有给他才最放心。 怎么忽然觉得,皇上开始画大饼了。 不过纪炀也觉得这些东西重要,带着俞达卡里把上万本书籍分类,再一点点翻译。 小知县 第395节 但靠着钱训海等人肯定不够,又从翰林院拨出不少人来学语言。 这么庞大的翻译工作,需要读书人可不少。 国子监韩潇那边,自然也被调过去,韩家对书的热爱自不用说。 他甚至还写信给潞州,让韩家人过来。 学习未知文化的学问,同样重要。 不止韩家,许多世家也好奇国外都在学什么,读什么。 等看到他们的哲学诗跟书画作品时,同样给出公平的评价,如今的承平国,真的是在交流文化,不自卑不自傲,在做平等有效的交流。 一时间,外国风情的书画倒是风靡一阵,很快又跟本地书画融合,让这些艺术焕发更多有趣的生机。 而这些同样在全国的报纸京都趣闻刊登,让全国百姓一起来欣赏。 毕竟各个地方官学的普及,让很多百姓,特别是年轻人,都能接触到文化知识,他们自然有自己的爱好跟品味。 因为这些事,还引发不少争执,而争执的战场就在这些报纸上。 这些报纸的质量因为各界讨论,更是提升了一个档次。 纪炀这会抱回家的,则是医学书籍,他还让俞达翻译的时候,在书上添了一行字。 这行字看着平平无奇,林婉芸还分析不出来原因。 可对以后的影响却极为深远。 那就是,生男生女这件事,是男的问题,跟女人无关。 这件事只有俞达跟纪炀知道。 而俞达对纪炀的忠诚,又绝对不会泄露。 他苦思冥想,想不出来纪大人让添这句话的原因,大人只对他说:“你就写吧,这句话绝对是正确的,你还不信我?” 这肯定是正确的,是现代医术早就确认过的事。 他现在虽不能说出原因,却能给个结果。 俞达又想了许久,难道说,这是大人为了缓解他娘子的压力,所以随便写的? 这样好像也很正常。 他们夫妇成亲许多年,只得个女儿。 虽说他们两人不介意,但外面说闲话的不少。 所以纪大人是把罪过引到自己身上? 正好趁着翻译国外的医书,让大家不要责怪他娘子? 好像是这个道理! 再说,这句话又不会影响什么,写就写! 然后,留给后人抓破脑袋都想不通的问题出现。 首先这个结论在后人看来,肯定是正确的。 其次,古人怎么知道的啊。 最奇怪的是,古代史书上说,这是从国外翻译的医书中得来。 但那个国家的典籍又证明了,明明是承平国的先发现的这件事。 国内人说是外国先说的。 外国又觉得原创为承平国。 可这个消息传出,纪炀又大大方方承认,让本就因为经济向好,女子读书多起来的汴京女子们,不再因为这件事苦恼。 有些胆大的,遇到公婆丈夫指责她生女儿的时候,还能直接反驳。 这是我的问题吗? 这分明是你的问题! 人家国外医书都说了! 纪炀本意自然是缓解他家娘子压力,却没想到无形中缓解不少人的痛苦。 可林婉芸一直研究国外这些医术,其他方法倒是有可取之处,大多也能说些原因,但这条怎么看都莫名其妙啊。 好在她不是个纠结的性子,跟韩家的韩大夫一起钻研国外医书,再结合自己这里的医术,相信很快,他们的行医水平就会提升一大截。 那些外来的书籍,对文化跟医学提供不小的帮助。 剩下的领域自不用说,不会固步自封的文化才能更加进步。 承平国显然处在进步的时间。 在这种氛围下,一直被视为先进的工部,自然不负众望。 又做了一个新式的蒸汽机! 但纪炀过去一看。 好家伙,以车舸为首的工匠,直接用蒸汽机代替传统的锻造铁器的炉子,开启了蒸汽机炼钢之路。 车舸还兴奋道:“纪大人!之前你说,让我找到可以量产钢铁的方法,这下终于找到了!之前那个量产方法,绝对不如这个。” “我还觉得,用蒸汽机来做巨大水车,就能灌溉万亩田地,说不定还有移山填海之能。” “还有,用来代替牛力也不错,只是如今的蒸汽机太大,若田地连成一片,倒是可行的。那燃料又贵,要是能找到代替的燃料就更好了。” 纪炀听完,默默插了一句:“说好的修补轮船,建火车呢。” 这个科技树既歪了,也没歪。 而且纪炀发现,他们已经真正理解蒸汽机的作用。 说白了,蒸汽机的蒸汽,还有其中的往复运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产生动力。 而这个强大的动力,可以推动轮船,推动列车。 人力也是力,牛力也是力。 蒸汽的动力更为夸张。 车舸等人更适合想到,缩减蒸汽机的大小,还要选择更便宜的燃料。 放在现代的话就是,寻找新能源! 其实这是个很自然的过程,最开始的人使用磨过的石头,之后用木头挖地,再后来用铁器。 接着开始换成耕牛,耕牛的农具也在更新。 如今他们看到如此强大的动力,自然会不由自主改进。 只要给古代能人志士一个想法,他们的创新跟智慧,绝对不会亚于任何人。 他们恰好又在一个更好的时代。 不过这会大家听完纪炀的话,全都默默散开。 倒不是怕纪炀。 而是做着做着就跑偏,也不是他们想的啊。 再说了,皇上跟纪大人不会介意的! 他们知道! 就是如此宽松的环境,他们才敢放开手脚去做啊。 这注定是个发展极快的年份。 日新月异这句话,绝对没错。 虽然放在现代,这些东西或许都很粗糙,但在现在,绝对是划时代的产物。 但他们这种研究,更是放在承平国农业发展基础上进行。 不是先皇跟近些年打的底子,绝对不会突飞猛进。 毕竟看着是几年时间的发展进程,实际上之前多少年的苦功夫打了基础。 当然,工部也不能可着劲的费钱。 他们还是要时不时拿出点成果出来。 在纪炀催促下,从汴京到旧都的火车终于建成。 时间赶的也刚刚好,就在泰安四年六月份,皇后刚刚诞下皇子一个月,火车正式开通。 主要是,没点让他们看得见的东西问世,影响以后要拨款。 纪炀算是统领这些建造新东西的部门,自然要为拨款做准备。 这四百里长的轨道检查多次,就在官道不远处,修的时候格外费力,但长长的轨道看过去,又让人心生希望。 火车头用了蒸汽钢铁厂锻造出来的钢,看起来格外好看,还格外结实。 这里面的蒸汽机也是最新式的,不仅稳定,还比之前的省煤。 后面跟着三节火车车厢。 中间自然要坐皇上皇后,还有满月的小皇子,再有皇上近臣,其他车厢不用说,都是汴京最金贵的人。 原本朝中大臣多次反对,毕竟这火车速度太快,皇上皇后连带皇子都在,岂不是太危险。 用大白话就是,一个不慎,那是全军覆没啊,一个也不留。 最后在工部的多次实验下,一次问题也没出,还把速度降低很多,朝中大臣这才同意。 等大家看着冒了白烟的火车,心里还是打鼓。 知道有这个东西,跟真正看到,还是有很大区别。 这东西,真的能一日之内往返? 原本半个月的路程,直接缩短到一日? 有些朝臣犹豫,有些朝臣却迫不及待,如果仔细看的话,那都是体验过轮船的人。 小知县 第396节 纪炀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心里其实有些不真实感。 还真让他搞出来了? 这种划时代的产物,真的在古代做成? 他知道自己步子迈得大。 可不迈一点,怎么带着这个国家走得更远。 其实遇到这种事,他难免会急进。 可能是心里的痛苦太深,不忍回忆。 如今看到蒸汽火车落成,那边急进慢慢散了。 他还有很长时间,足以让这个时空的中原王朝,不落后世上任何一个国家。 别人看着这个东西是欣喜。 而纪炀心里,只觉得这是开始而已。 以后的承平国,好日子在后头呢! 不说了,带着老婆孩子坐火车了! 第153章 蒸汽火车平稳运行。 从纪炀提出这件事开始, 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成了。 这速度绝对算不上慢, 毕竟没有如此强大国力支撑, 怎么也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蹭上车的外国贵族已经对承平国佩服得五体投地。 毕竟谁也没见过如此快速的列车。 前面冒着浓烟,这就启动了? 四百里的路程,只需要小半天的时间。 在旧都火车站接人的平王等人更是肃然起敬。 平王更是不敢置信看着这一切。 在这个看来有些软弱的侄儿手中, 承平国发展得也太快了。 还有这火车,他们真的一个上午就到了。 以后上午写的公文,下午就能送到皇上案边,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知道。 迎着皇上下火车, 平王还看了看后面的纪炀。 这个人太怪了, 也太神了。 时至今日, 他才明白为什么先皇会两次托孤给纪炀。 这份信任确实值得。 纪炀这会才不管那么多, 其实火车他不是第一次坐, 上辈子还坐过高铁呢。 这辈子实行的时候同样坐过许多次。 这会带着婉芸,已经三岁多的小晴林, 还有小白鹤她们, 肯定还是先顾着自己人。 至于火车的介绍, 自然有新任工部尚书田兴志介绍。 上任工部尚书致仕, 换了工部左侍郎田兴志。 这位在工部也有十年多,坐上这个位置非常合适。 田兴志这个名字,估计很多人都忘了。 但朝中很多人却是知道, 他可是纪炀第一次当小知县的老上司。 那时候的潞州知州。 估计他也想不到,他还能当上工部的尚书。 他当尚书, 可不是纪炀提携, 主要是纪炀有什么想法, 他在工部总是头一个响应。 久而久之身上积累的功绩可就不少了。 到旧都火车站,这列车上的所有人都心神荡漾,这会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没办法,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淡定的。 早上,所有人从汴京出发,中午到旧都吃顿饭,赏了赏花,下午再坐火车回汴京。 到汴京的时候,天都没黑呢。 可在汴京等候的官员跟百姓,看着他们拿着只有旧都才能种出来的漂亮花朵,立刻爆发热烈的欢呼。 来回一共八百里,还能从容地吃顿饭! 这也太夸张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肯定要夸一句神迹的。 蒸汽火车,正式落成。 这项耗资最大,动用人力物力最多的东西终于建成。 朝中所有质疑纪炀的声音彻底消失。 纪炀总觉得,他这会说要建宇宙飞船,朝中都有人应声的。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低调。 火车建好,接下来的一系列改动肯定特别多。 但纪炀并不打算快速推进。 还是要让大家适应适应再说。 那个蒸汽炼钢厂,已经足够大家忙的了。 而且那钢材炼出来,绝对能锻造许多神兵利器,传统的,不传统的,所有性能都能大幅提升。 这种时候,还是要再压一压。 跑得太快,局势也容易不稳当。 所以就在大家以为纪炀要继续搞新东西的时候,却发现他在用新钢材做农具,特别是固定的水利设施都准备推广。 而且很多人发现了,普通铁器还能溶解,人家那种钢铁,普通炉子只能让东西变形,要想溶解简直太困难了。 不过这次的农具,是鼓励大家开荒。 承平国人口越来越多,原本的土地势必会过于拥挤。 大面积的开荒跟改善不宜居的地方,则成了重中之重。 朝中的风气有皇上跟纪炀同时往下压,之前因为新东西出来的浮躁之气,也慢慢减少。 毕竟只有那么一条铁路根本不够。 但想要多处建设又需要钱。 皇上也发现了。 想要发展,就是先搞粮食,再搞钱,继续搞科技,然后反复。 他都想对纪炀说,别卷了别卷了。 他这个皇上都要连轴转了。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毕竟承平国在自己手里,能发展成这个模样,还是忍不住开心。 除了各地都在给他写奏章,都想要火车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都建火车,有那个钱吗! 繁华的地方还好,不繁华的地方建设了根本不划算。 不用纪炀提醒,皇上已经在跟这些人掰扯。 可偏偏下面官员们不知道哪学来的,就是要技术,说什么钱他们可以挣,还有国库再补贴点,他们肯定行。 皇上又确实是个好性子,君臣双方你来我往的,竟然还挺有意思。 跟着过来体验一把的外国人更是不想走,但更有远见的人,已经准备走通这两边的商路,他们要立刻回自己帝国一趟,然后让国王以正式礼仪访问承平国。 不然凭借他们,皇上都不会正眼瞧他们。 走的时候,他们还带了承平国的礼仪书回去,必须要好好研究研究,必须跟这个伟大的国家建立关系。 至于使者团如今全都被重用,大多留在汴京做翻译工作,护卫们也进了皇宫当禁卫。 等这些书籍翻译完了之后,估计承平国的文化也会有大发展。 还有一部分是传教士,传教士们得到允准,可以在京郊建自己的教堂,只要不作恶,遵守承平国律法就行。 安排完这些事,纪炀才往家里走,不过刚回去,就看到王伯的儿子王管家在送客。 后面还站着愁眉苦脸的娘子。 纪炀过去,林婉芸就摆手道:“又是来提亲的。” 提亲? 等小白鹤过来,纪炀恍然大悟。 江白鹤跟江云中两人,虽说无父无母,以前跟小乞丐差不多。 但被纪炀收养,认了义兄妹,江云中如今十九在皇上跟前做侍卫,威风凛凛。 江白鹤则跟伯爵府家小姐差不多。 而纪炀跟林婉芸两人的官职跟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小知县 第397节 那三岁多的纪家嫡女,许多人户是不想的了。 但江云中跟江白鹤两人,大半汴京门户,都想主动迎娶。 其中不乏王孙公子,更不乏世家子弟。 谁让纪炀在朝中,这整个承平国都炙手可热。 做出火车之后,更是没人能比。 于是一个十九的江云中,一个十七的江白鹤,立刻被各家争相提亲。 要说两人确实到承平国的适婚年纪。 虽说近些年承平国成婚年纪稍稍往后推迟,可十九了的江云中,都有些过时间了。 别说林婉芸了,纪炀都问过他的想法。 他就一个念头,那就是领兵!打仗! 别的就再等等,而且他也只想娶一个娘子,就跟纪大哥和林姐姐一样。 但他不知道,他这话一说,想来提亲的女方家里更多了。 娶一个娘子,那些爱女儿的家里高兴啊。 小白鹤这边则有点特殊。 两人都知道她聪明,也有想法,自然不会多说。 再者,纪炀跟林婉芸隐晦知道那位的想法。 可他跟娘子其实不太愿意小白鹤进皇宫,那里跟家里,到底不同。 而小白鹤的意思很明显,她要是想进宫,可能早几年前就能去了。 这次坐火车去旧都的时候,皇上都往这边看过几眼,这点别人可能发现不了。 纪炀跟林婉芸怎会不知。 这会看着小姑娘出落的落落大方。 纪炀跟林婉芸再次体会到当父母的心情。 自家白菜,当然是自家心疼。 不过看着来提亲的各家,这事到底还是要商议。 这次家庭会议,就是纪炀,林婉芸,江云中江白鹤,还有小晴林参加。 五个人虽然经常在一起说话,可如此正式谈话,还是少见。 谁料不等他俩开口,江云中就喜气洋洋道:“皇上允准我去边关送武器了,就是屯青崖,纪哥你应该知道。” 纪炀当然知道。 屯青崖被汴京杜家接手以来,北边被堵得密不透风。 要说其他地方,该造船的造船,该开放关市的开放关市,北边是一直在堵。 但那边势力不小,显然有想侵犯的意思。 现在兵部跟杜家都有练兵的意思。 主要吧,他们新兵器造出来之后,都知道厉害,但还没打过一场仗。 想试用一下新武器到底有多厉害。 较为混乱的屯青崖关外,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纪炀没想到,江云中竟然自请去送新式武器。 这是送武器吗,这分明是要参与这次试兵,想要领兵打仗。 不过江云中一直有这个梦想,他是知道的。 但这会江云中提起,就连小白鹤都微微惊讶。 估计都没想到,他真的央求皇上,央求成了。 江云中又道:“原本想早点说,但总觉得要做成了再讲。” 他家都是这种性格。 纪炀,林婉芸,小白鹤,都是做比说多的人。 连不太稳重的江云中都如此了。 他俩本来想谈兄妹俩的婚事,现在变成谈江云中去关口,也是好笑。 那这样,竟然只剩小白鹤这边。 不过纪炀心道不好。 林婉芸同样有所察觉。 “那要不,我也去?我就当去历练历练,我还会点医术,可以去当大夫啊。” 好吧,这婚事的事,是谈不成了。 小白鹤眨眼笑道:“其实现在比成亲啊。” 毕竟日子过得舒坦,谁想成亲啊。 她怕遇到不好的人家,也怕还有变故,更怕再也没有如此自由自在的日子。 小白鹤知道,世上的人户,不是每个都像家里这样的。 就像她明白,为什么林姐姐要嫁给远去边关的纪大哥一样。 当时在外人眼中,去边关可不是一件好事。 但他们就是有能力把它变成好事。 纪炀跟林婉芸知道小白鹤比哥哥早熟,没想到想得也很多。 当初,他俩都能为自由跑得飞快。 林婉芸甚至主动自请嫁人。 又怎么会拦着小白鹤。 这事定下,京中不少人都诧异。 还有人觉得,纪炀他们是不是没江白鹤当家人看,否则舍得让她去那么远? 有嚼舌头的说给小白鹤听,她也是嗤笑。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再说汴京是不能待了,而且去屯青崖未必是坏事,杜家加上她哥,她在屯青崖只怕过得更自在。 得知江白鹤要去屯青崖时,皇上正在皇后宫中。 皇后看看皇上脸色,缓缓道:“不是臣妾胡乱见的,昨日家里二哥进宫,才说纪炀收养的义兄妹一起去屯青崖。” “不知纪大人夫妇俩怎么想的,怎么让那么好看的小姑娘去边关。” “但想必他俩是有考量的。” 皇后说这话,冲着的不是纪炀夫妇,只是想看看皇上的意思。 “是她主动要去?”皇上问道。 皇后脸色稍稍僵硬:“嗯,听说是这样。” “要不然把江云中喊进宫问问,他最是知道,也最不会说谎。” 其实宫里再多一个人,皇后并不介意,或者说作为皇后,她也不能介意。 但江白鹤不行。 不是因为她如同纪炀跟林婉芸的孩子。 而是因为,她是江白鹤。 前两年去狩猎,宴会,她就察觉不对。 可皇上若喜欢,哪个女子不能直接召进宫,只是他越不召进宫,她越害怕。 至于为什么问江云中,却不是纪炀,自然因为江云中肯定会说实话,大家都知道。 皇上往窗外看了看。 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最后只说了句:“不用问了。” “既是纪炀跟林婉芸的义妹,还是江小将军的亲妹,那就以县主仪驾前去屯青崖吧。” 等皇上离开,皇后的心里更沉。 说白了,不怕皇上喜欢,就怕他尊重,怕他不舍。 这可比直接纳妃可怕多了。 若这样的人进了宫。 不过还好,江白鹤要去屯青崖,如此的距离,她也不用怕。 除非说火车修到那边。 但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皇后准备江白鹤县主仪驾这件事时格外用心。 刚开始进宫那会,她还想挣,看到皇上对生母的态度,看到纪炀的本事,渐渐少了很多心思。 现在江白鹤又走了。 她就更没理由针对。 对这样的江白鹤和纪家,皇后竟然隐隐有些感激。 他们若想挣的话,只怕早就没她。 等夜深时,皇后看着空荡荡的宫殿,忽然想到纪炀跟林婉芸。 他们两个的房间肯定不会如此空荡,肯定还有彼此。 小知县 第398节 后宅后宫的夜晚一过,又是朝前的激动人心的时刻。 运送武器去屯青崖! 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压阵,纪炀林婉芸的义妹,如今的县主助威! 等武器送到,那就是练兵! 看看他们的新武器到底有多厉害! 毕竟再怎么想想武器的强大,不如真刀真枪来一场实战。 北边虎视眈眈的异族正是练兵的机会。 如果换作其他时候,以他们的铁骑,说不定还真有机会。 但现在的承平国,哪个军队不嗷嗷叫的要打一架! 再说,这次试兵不止为试兵。 其他几处关口,基本已经平定,就差这一点了。 只要最后一处打通,连北边都可以做贸易,都能让他们大批承平国优质货物给运出去。 这可是大好事。 如果这场胜利再来的漂亮,承平国后十年的安稳已经可以想象。 谁也不想周边悬一个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国家吧。 北边的异族其实也是心有不甘。 他们准备了那么久,眼看老皇帝去世,小皇帝登基,谁料人家还稳住了,更把屯青崖指挥使给换掉,换了死守关口的。 这一仗还没打,其实胜败已经出了。 北边的异族想打的心不坚定,不知道承平国如今的情况。 而承平国的粮草军备已经往北边开始运。 粮草这还用说吗。 他们承平国近几年的丰收可不是白来的。 军备更是夸张,用纪炀的话来讲,那是已经领先他们一个时代了。 要知道,这回江云中运过去的武器,可比上次震慑几个指挥使们的武器还要精良。 几万支枪械运过去,几十门大炮。 这还有不能赢的道理,那就出鬼了! 纪炀看着,感觉兵部全都摩拳擦掌,明显要干票大的。 甚至还有人偷偷跟他说。 纪学士,你不是说,接下来承平国人口肯定会飞速增长,怕地方不够用吗。 北边那么大一块地呢!你说呢! 他,他不知道啊。 别问他啊。 但那些地如果硬要并入承平国,他也不会拒绝? 不过说到底,还是先把虎视眈眈的邻居赶走再说,其他的再聊。 一定要保护自己边民的安全,他们本就辛苦,如今国内强盛,更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但据纪炀所知,北边不少关外百姓,其实很想进关内。 哪里生活好,他们还是知道的。 送走小云中跟小白鹤,纪炀忽然有点感慨。 当初在潞州的时候,他们才多大,好像一个五岁一个三岁? 竟然过了十四年。 到明年的时候,他都要而立之年了。 纪炀很少有感慨,这个时候忍不住目送远方。 等看看怀里还在吃糖的小晴林,估计等她也要放飞的时候,自己都要老了。 不过还好,有他娘子的陪伴,这一路也不会觉得艰辛。 不管纪炀看向屯青崖方向。 朝中不少人都是如此。 现在最大的事,就是屯青崖那边的试兵,试试他们的武器到底有多厉害。 甚至承平国的四邻,还有留在承平国的外国人,都想看看这次的战斗是什么样子。 江云中押送武器的队伍六月出发,十月到地方。 十月初九,打了第一场仗。 十月初十。 打赢了。 江云中也好,屯青崖指挥使杜老将军也好,还有杜家一干子弟,县主江白鹤,全都陷入久久沉默。 一天,一场仗,打了不到三个时辰。 对方炸营了。 对方死伤无数,对方将领带着亲信跑路了。 明明你们挑衅,说新武器不如铁骑的啊,怎么语气就变了。 那三个时辰里,甚至包括跑路的时间。 甚至关外的烂摊子都要他们收拾,毕竟对方已经四散逃跑。 其实就算逃跑,也是承平国这里故意放走。 毕竟想用炮弹洗地,再用枪械瞄准,还有狙击枪找敌方将领。 简直是无敌的存在。 杜老将军急急命令停战,看着自家无一伤亡,再次陷入深思跟不敢置信。 新武器厉害,他们知道。 如此厉害,太颠覆人的想象。 杜家三小子摸摸自己的长剑,再看看白鹤县主最新款的枪械。 那个,能不能,借给他摸一下? 不过江白鹤刚看过来,杜家三小子脸立刻红了,半句话都说不出,哪好意思张口借东西。 汴京看到这份战报,更是不知怎么评价。 这怎么说啊。 他们也没经历过啊! 可接下来一连串的事,让这个安泰四年的末尾,更添了许多神奇故事。 这就要从被新一代热武器打跑的铁骑队伍。 他们这些异族从父辈就计划往中原走一走,他们也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其中两个皇子甚至有汉人的血统,更有汉人老师。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准备好的时候。 承平国飞一般的发展,让他们已经想放弃那个想法。 但毕竟父亲遗愿,到底要试一试。 看看对方是吹牛,还是真的牛。 原本想着,不行就撤,他们老老实实臣服,中原王朝是有这个气度接纳他们的。 这一试,积累多年的身家基本都没了。 他们甚至忘了臣服,带着亲信直接跑路。 八万精锐直接从北往西跑,还特意避开西北的古博城方向,那边同样是承平国的地盘! 一路跑,一路抢粮,还有过往的商队也能当他们的补充。 张皇逃窜了大半个月,心里这才安稳。 他们还发现,承平国打不过,这些过往商队,还有西边的小国,自己能打得过啊! 他们的战力在这还是碾压的。 八万精锐,谁也没办法。 所以,他们是安稳了。 古博城往西的小国跟商队全都遭殃。 这些小国跟商队看看自己的损失,再看看那边的承平国。 大哥! 救命! 求你们出兵帮我们平乱吧! 西边这条道上,您说了算! 本来就是您说了算,以后您说了更算。 再说了,你们打架,不能把他们赶到我们地盘啊。 汴京那边,纪炀跟皇上齐齐失声。 其实他们最近受的苦,好像跟承平国确实有关系。 现在在古博城那边的指挥使,正是当初凉西州的指挥使,之前换防过去的,原本这位指挥使今年就要退了,回汴京养老。 小知县 第399节 这会也不说退的意思,一定要把这场仗打完再说。 等会使用新式武器的汴京穆家过去。 两边立刻通力合作。 要知道,他们现在是有轮船的,只要不是大量物资,运东西速度都非常快。 包括去屯青崖,能快速过去那么多东西,也是依靠水路跟轮船的便利。 现在到古博城更不用说,汴京到潞州那条水路,更是畅通无阻。 所以赶在年前,已经挨过新式武器一顿打的北方铁骑默默继续往西走。 他们甚至觉得还不放心。 要不,继续往西看看? 他们是走了。 西边那些小国彻底对承平国顶礼膜拜,有些小国甚至请求并入承平国,跟着大哥还是安全啊! 纪炀挠挠头,这,这人口增加,土地也跟着增加,还有这种好事? 第154章 屯青崖的大胜, 几乎颠覆了所有人都战争的概念。 这个所有人,指的是所有知道承平国的人。 四边小国, 海外国家, 再往西的庞大的帝国。 要知道北方铁骑可不是泛泛之辈,他们一路往西打,一路胜利, 就说明他们的能力。 可这样能力的军队,却被承平国用一场战争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到一天的时间,让他们溃不成军, 有些人身上狰狞的伤口甚至清晰可见。 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武器。 要说屯青崖只是意外,可古博城拿着武器清理西边商路的时候, 让周围小国心服口服。 心里跟物理上同时服气。 接下来的古博城安稳得厉害, 连点小争执都不敢有。 周围所有国家争相学习承平国的礼仪, 甚至以自称为承平国百姓为荣, 但凡开口, 必说自己的泰安子民。 纪炀看着古博城的消息,只能感慨, 难道这就是皈依者狂热? 不管怎么样, 确实证明这一战的影响力。 但云中跟白鹤并未回来, 屯青崖那边因为长久以来抵御外敌, 他们那的建设是远远落后于承平国其他地方的,跟益宁府比都有些差距。 两人跟杜家,还有当地知府, 正在商议开春后如何建设,还有关外百姓如何安抚。 虽说那不是他们的子民, 可好歹是邻居, 邻居安稳, 他们才安稳。 按照许多人的想法,他们的武力已经如此强大,不管他们,也没人敢说话。 还是县主白鹤开口,说武力的降服只是一时的,教化才能永保昌盛。 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于是依靠县主身份,她同样在参与安民工作。 之前北边种甜菜,都没屯青崖的份。 现在屯青崖直接升级,他们要做西北的古博城,西南的益宁府!开始建设边关!甚至要建设关外! 没看关外臣服的国家还等着他们扶贫呢。 林婉芸本来担心小白鹤的安全,毕竟要去关外,可想到她那□□法,又听说杜家的三小子简直寸步不离,这才默默闭嘴。 纪炀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看来她跟云中在屯青崖,在关外,都有自己的天地。 这他们就放心了。 纪炀举起还在吃糖的小晴林:“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小晴林直接抱住她爹的胳膊,理直气壮道:“啃老!” 好家伙,还啃老! 说是啃老,但三岁多的小晴林其实已经识得很多字。 养在林大学士身边可不是开玩笑的。 现在林大学士已经是隐退模式,每天上班,不是带曾外孙就是画画下棋,日子悠闲得不行。 这些年他精神缓过来些,比先皇去世那几年好多了。 而且朝中也没什么让他操心的事,林家靠着纪炀都很不错,更不说林启如今也能独当一面。 他自然没什么操心的。 纪晴林颇有爹娘的聪明劲,想讨人喜欢的时候,谁都比不过她,愿意耍赖能把爹娘都无奈。 这会抱着她爹胳膊喊着啃老,一会就殷勤给娘亲捶腿,整个一小狗腿。 “爹,你在看什么啊。” 纪炀随口道:“房桦府,你知道吗。” 纪晴林听说曾外祖说过,立刻答:“有大海的地方。” “对。”纪炀放下奏章,看看翻国外医书的娘子,又看看孩子,问道:“你们见过海吗?” 林婉芸好笑道:“你见过吗?” 以前见过。 纪炀手里的奏章,讲的是房桦府的海船建造。 要说几个边关,看似有海的地方最安全。 其实不然。 毕竟海岸线太长,很容易有疏漏。 所以那边的防御非常重要。 房桦府的指挥使见识过火炮之后,一直想要,朝廷也确实给了,去年还派了修海船跟火炮的人过去。 可进展不如人意。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像是从无到有的过程。 虽然造出来了,可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别看如今内河的轮船行驶通畅,可大海的风浪那怎么是运河能比的。 所以那边请求工部再派人过去,甚至还想请求纪炀纪学士去看看。 在他们心中,纪学士是无所不能的。 心里有轮船的概念,跟从有到无来造,确实有很大不同。 纪炀开口道:“要不然我们去海边看看?” 林婉芸抬头,纪晴林也看向他。 母女两人这眼神,还用回答吗。 她们俩的答案是可以! “听说海里有珍珠,我可以捞珍珠吗?” “你可以帮忙珍珠养殖。” “那贝壳呢!” “做风铃。” “大海!” “大海倒是可以看看。” 看着小晴林跟相公一问一答,林婉芸恨不得现在就收拾东西。 终于可以出汴京了! 要说在汴京也没什么不好,如今他们身份尊贵,做什么别人只有夸的。 但哪有外面自由啊,而且林婉芸还知道,对海上的事,她相公似乎格外看重,甚至屡次说过,别看海边是天然防御,也可能是天然突破口。 这点很多人都不在意。 毕竟哪有人能带着人通过茫茫大海来攻打强大的承平国。 谁信啊。 顶多是小股贼寇,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相公却屡次皱眉。 那会她就知道,纪炀迟早会去看看海边几个州府。 不过纪炀道:“那你在国子监?” 林婉芸笑:“我还在乎这个?再说我这身本事,那是假的?” 也是,以婉芸的医术,天下谁人不求着她看诊。 但他们一家人达成一致不行。 纪炀还是要看看外面的意思。 准确说皇上的意思。 去房桦府之前,把手头的事处理一下再说。 现在是泰安四年的年底,天上飘着鹅毛大雪,他要在年前把所有事情处理完,争取年后出发。 小知县 第400节 海边,不管是前世,还是这辈子武侯唯一失利的地方,都让他有足够的理由过去。 手头的事,基本是工部各部的研究还要继续。 从基础建设开始,一点点改变这个国家。 工部的尚书田兴志,完全可以胜任。 然后还是各处官学跟农田,这些年依靠不错的财力,新开设的官学很不少,必须要稳住他们。 不过有韩家在,他自然是不担心的。 韩家丧归丧,跑路归跑路。 但如今这种时间,正是他们发力的时候。 更别说许多不出世的世家,也被他扒拉来不少。 报纸那边,自然还是晁盛辉跟映月郡主夫妇两个,说起来映月如今在管着宗正寺,就是管宗室的地方,估计她是头一个女子作为宗正的主要官员。 虽然主事官还不是她,但靠着平王的关系,再有她自己本事,跟当初闹事的时候作为劝诫一方,在皇上那是有些体面。 井旭就不说了,他祖父去年去世,在家守孝一年,不过身上的在兵部的差事并未卸任。 他管着粮草,祖父去世只用守孝一年,明年年中就会继续上任。 颜海青倒是回来了,不过只是回来述职,很快就会继续外放。 不在外历练几年,很难升任高位。 纪炀自己这个,当然不一样,不能放在一块说。 唯独剩下的良种司,算是纪炀一手成立,还是如今户部最重要的部门之一。 之前负责的叶锡元还在外放,林启在翰林院。 这个位置竟然直接空置。 不过纪炀不打算直接推荐人选,如此要职,还是让皇上任命,否则其他人又要说他任人唯亲。 纪炀刚想到还在礼部的玉敬泉,不过还是别说了,省得给他和玉敬泉都带来麻烦。 跟着纪炀的官员小吏们,忽然感觉到一阵压力。 他们大人怎么回事,今年火车造好之后,加上边关大捷,他都很放松的啊。 现在突然开始飞速处理公务。 而且看着整齐的卷宗,心里怎么忽然有些不安? 这点不安在他们纪大人收拾收拾主动进宫的时候更多了。 跟很多人印象不同,大家都以为像纪炀这样的天子近臣,肯定跟金家的人一样,没事就在皇上身边晃悠。 只有在纪大人身边官员才知道。 他大人轻易不去皇上那,除非皇上召见,这种时候倒是挺多的。 可但凡纪大人主动去了,那就说明有重要的事情。 比如良种突破了,新农具做好了,准备造火车了,下面造了个新的织布机,打谷机等等。 那这会过去,还赶在快放年假的时候过去,又是为什么。 这个疑问在皇上能找到答案。 “你要去房桦府?!” 皇上近几年少见激动,下意识道:“可是承平国有什么不对的?” “还是房桦府有大问题?” “是不是我们进步太快,不稳当?” 说实话,外面看着他们这边发展轰轰烈烈,其实更多人不知道,他们朝廷才是不冒进的那个,整天拉着工部的人。 让他们脚踏实地,有奇思妙想可以,必须贴合实际,必须能推广。 就是既要便宜,还要好用。 百姓们可以傲慢,可以飘,他们不行。 皇上对这点的敏感,甚至超过纪炀的想象。 纪炀立刻道:“没有,现在承平国的发展没什么大问题,咱们的百姓确实生活富足。” “是房桦府那边海船进展不顺利,想让我去看看。” 但这是看看的问题吗。 是纪炀这么一走,那他在京多年的经营岂不是都没了。 身上所有东西都要分出去,谁会舍得? 简单来说,这些差事既是差事,也是权力。 一离开这,肯定要有人接手,那就是分他的权,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 再说,纪炀身上所有事,随便拿出来一件,都足够让人飞黄腾达。 他要去房桦府的话,千里的距离,他肯定照顾不到。 岂不是把他这么多年积累的权力,一点点分出去? 虽然有人说过,纪炀手中权力太大,可皇上并未放在心上。 纪炀如何,他早就知道,根本不担心这点。 可这会听到他的本人要卸权,还是忍不住震惊。 纪炀仔细说了自己的规划,等把良种司拱手让出来,还不点人接任的时候,徐九祥满是不解地看着他。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刚登基的时候。 看不清身边的人,看不懂身边的事。 他这会还是那个徐九祥,看不懂纪炀这个臣子到底怎么想的。 对他来说,把权力分开自然是好事,甚至有人已经在鼓动他分权。 毕竟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官员,身上几乎背着大半个承平国的权利,更别说他的声望远超旁人,在有些地方,甚至比他这个皇上还厉害。 还不到他想分权的时候,这个臣子主动送上。 甚至还找了很好的借口。 “臣的祖父武侯,唯一的战场失利就在海战,臣这次过去,也是想弥补祖父的遗憾。让咱们承平国海战无敌。” 弥补武侯的遗憾。 这理由放出去,谁会不同意。 再说朝中还有不少老臣子,心里依旧有武侯的身影。 皇上还是道:“不行,不要再说了。” 讲完,纪炀被送出皇宫。 一时间,满朝上下都知道他要去房桦府督造海船的事。 平安见此,有些不解。 纪炀笑:“一次肯定不成,要多上书几次,三辞三让再说吧。” 即使他理由充分,可他一提,皇上就答应,那皇上处境也难看,说不定还有些阴谋论讲皇上故意逼他卸权。 可纪炀知道,皇上这会,是真的不想让他走。 因为他这个官员实在太好用了。 但越是如此,他越要走。 明年三十生辰,会有更多人意识到,他以如此年轻的年龄身处顶峰,实在不是好事。 他跟娘子还有女儿,再有边关有兵权的江云中江白鹤。 他一个权臣,娘子有着高超医术,养弟养妹一个掌兵,一个掌关外百姓。 怎么看都觉得危险。 实在不适宜再进一步。 既如此,不如急流勇退。 而且去监督制造海船,更不是借口。 他想让承平国的海岸线固若金汤。 这是他心里埋藏依旧的想法,如今国库充实,百姓安居乐业,其他地方平定。 只剩下这个心头之患。 至于身上那些差事,不过是让身上那些俗物卸了而已,旁人觉得那是权力,他觉得是差事。 如今事情已经通顺,按部就班做下去就成。 让他继续站在权力顶峰上,反而太高太冷。 退一万步说。 他卸任的东西,他想拿回来易如反掌。 或者另创一份基业也不是难事。 别人可能害怕离开汴京这个权力中心,从此就会边缘化。 他是不怕的。 他甚至有点期待。 纪炀这份自信自然不是凭空有的。 他的能力,世人皆知。 去往房桦府,是他新的开始,更是让顶峰的他歇歇脚。 皇上如今信任他,他也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小知县 第401节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包括大年三十。 众人只见纪炀没事就往皇宫跑,甚至带着闺女一起过去。 反正就一个意思,皇上啊,您就让我全家去房桦府吧,我们真的想去看看海船的建造,还想走走武侯失利的地方。 祭奠先祖,祭奠祖父,这都是孝道,您懂的。 他懂什么,他什么都不懂。 不过皇上也渐渐明白纪炀的意思。 如果说之前他就对诋毁纪炀的话不赞同,现在甚至有些生气。 他当皇帝也有四年多,见过臣子无数。 都不说让他们学学纪炀的能力,但凡有纪炀这样的心,这朝政都没那么难管。 哪个不是私心无数,那个不是只想着自己家族。 便是金家,那也是有些问题的,就他家那个二公子,私底下什么样子,他难道不清楚。 对比起来,纪炀这一家,实在太过省心。 就连纪炀他爹,也是老老实实,就连享乐也不敢奢靡,因为会被他儿子“大义灭亲”。 省心到让他想再分些权给纪炀。 但皇上知道,这肯定不行。 纪炀来了十多次,态度很坚决,也不是故意做戏,他是真的想去房桦府。 根本没有什么多的心思。 当了几年皇帝的徐九祥坐在勤政殿,最后感慨一句:“若天下臣子,都是纪炀这般,承平国何愁不会千秋万代。” 以前说千秋万代的时候,觉得很容易。 当了皇帝再说,便知道千难万难。 年后,在纪学士一再请求下,他身上事情被一一交给其他人。 良种司被皇上开口,调了礼部小官员玉敬泉接替。 其他安排倒是没什么变化。 但等到二月初,纪炀在翰林院,已经跟之前赋闲的书画大家王学士,刘学士一样,天天下棋画画,已经没有实权。 朝中没人能说,这是皇上故意分权。 因为大家都看到了,是纪炀一点点推掉的。 别人争来抢去的东西,对他来说根本没用。 不少人对自己产生怀疑,他们做的那些事,真的有意义吗? 等纪炀带着家人离开汴京的时候,皇上秘密相送,还说了句:“纪炀你们办完事早点回来,朕的大学士位置还空着呢。” 林大学士今年就会退下,他已经六十九的年纪。 过完今年,肯定是要致仕的。 便是留在朝中,也会跟现在一样。 所以皇上这句话同样不是客气,他到时候真的需要纪炀回来。 纪炀跟没听见差不多。 都说要走了! 再说,他这次去造海船,其实也不着急,甚至还会出去游玩一圈,然后再去目的地。 什么时候回来? 看情况吧! 咱们飞鸽传书联系吧! 来送纪炀的,自然不止皇上,还有个苦哈哈马上去外地上任的颜海青。 颜海青高喊:“你早点去房桦府,我在那等着你。” 纪炀自然还没听到! 不能快! 实在快不了的! 他们这次要坐着轮船去潞州。 先去潞州城,再去扶江县,然后顺道去凉西州看看在那做指挥使的吴金川吴将军。 之后肯定是灌江府,卫蓝,凌俊鹏,再有古博城那边看看。 听说古博城特别热闹,各国货物汇聚在那,能不热闹吗。 回来的时候,也不会直接去房桦府,而是去江南看看。 他跟扬州做过许多生意,还娶了扬州长大的娘子,更约好要去看看扬州的夜晚。 肯定要去逛逛啊。 西北三地一趟,江南一趟,大半个承平国已经逛得差不多了。 纪炀他们敢这么定行程,自然因为各地已经有几艘轮船在运河航行。 虽然还未对外正式开放,但他好歹是个纪学士,船还是能坐的。 所以这一趟下来,绝对不会一年半载都在路上。 估计二月出发,五六月份就能到房桦府吧。 这还是时间完全充裕的安排。 看着远去的船只,在汴京岸上的众人怅然若失。 到底要怎么说纪炀这个人。 谁都不知道。 他年少离京,回来已经小有名气,接下来做的事,更是让先皇愿意两次托孤。 虽然头一次有点尴尬,可第二次依旧选了他。 可见先皇的看重。 也是这份看重,让新皇也对他印象极好。 他一边拉扯新皇长大,一边让承平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变化,甚至是很多人做梦都想不到的。 是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他可不是高高在上的大人,而是知道民情,知道百姓疾苦,从许多世家贵族,从宗室手中夺来田地给到百姓的。 那些百姓可能都不知道,纪炀为他们具体都做了什么。 可大家知道,他手臂上的伤疤,他被刺杀了那么多次,他被借着天灾弹劾。 更别说宗室的种种威胁,世家的威逼。 他纪炀依旧风轻云淡。 依旧谈笑风生。 就在他的声望到达顶端,他的娘子人人称神医,他收养的义兄妹都在屯青崖颇有功绩。 他选择主动分权,主动退出权力中心,去完成祖父的遗愿,去造海船,去为承平国的海防努力。 不管说再多。 没人能否认他主动放下足以令人疯狂的权力,从汴京离开。 可这样的人,怎么会不被人敬仰。 纵然是他的政敌,是那些背后暗暗嫉妒他的人,比如那个金家的二公子,此时心里都难以形容。 再难找出第二个纪炀了。 这样的人能出现在承平国,是承平国最大的宝藏。 这时的金家二公子,明白皇上为什么那么看重纪炀。 不看重纪炀,难道看重他?他心里有点数的。 纪炀一家坐着的轮船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影子。 皇上目光深沉悠远,开口道:“他下次出现,肯定更会让人震惊。” 众人齐齐点头。 肯定啊。 他可是纪炀! 是那个小知县做起来,名扬天下的纪炀。 虽然刚刚跟纪炀分别,但所有人都期待着下次跟他见面。 所有人脚步都没动,看着码头络绎不绝的船只,忽然觉得汴京少了点什么,怎么空荡荡的。 此时蒸汽船上的纪炀,目的地就是他最初到的地方。 潞州扶江县。 扶江县,一定大变样了吧?他这个曾经的小知县,那就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