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节 ?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作者: 插柳成荫 简介: 简欢穿进修仙文里,成了大反派的未婚妻。 摸着空空如也的钱包,想起书中死不退婚最后下场凄惨的原主,她二话不说拿了婚书去找反派友好协商。 未来血洗修仙界的沈寂之此刻还是正道弟子,他静静看着那封婚书,眉目冰冷:“你要如何才肯退婚?” “十万灵石。”简欢伸出十根手指头,“只要你出十万灵石,我们这婚事就作废。” 沈寂之沉默片刻:“你没有其他要我做的事?” 简欢摇头:“没有。” 沈寂之:“你只能接受这个条件?” 简欢没有犹豫:“是。” 沈寂之语气生硬:“那就不退了。” 简欢:“?” 沈寂之看着她:“婚不退了,你想什么时候成婚都行。” 他告辞:“我还有事,走了。” 简欢:“???” 啥玩意,书里他不是宁死也要退婚吗! 日常慢热风,私设多。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简欢,沈寂之 ┃ 配角: ┃ 其它:完结文《丞相夫人是首富》可以康康 一句话简介:你我本无缘,全靠我没钱 立意:永远积极向上 vip强推奖章:简欢穿进一本修仙文里,发现自己是书中反派的未婚妻。想起书中死不退婚的凄惨后果,她拿了婚书去找反派协商退婚一事。结果发现,这位在书中祸乱九州的反派,如今只是个债台高筑的贫穷剑修。身无分文的两人,由此携手走上了共同致富的道路。本文文风轻快诙谐,男女主互动搞笑有趣,剧情跌宕起伏,值得闲暇时一读。 第1章 夏夜燥热。 临仙桥桥头,简欢坐在边上,正在认真啃大饼。 大饼很硬,她啃得表情狰狞,满头大汗。 在她四周,坐着不少百姓摇扇乘凉,家长里短的谈话声随风飘来。 “要我说,还是做客栈生意最赚钱,这一个月老杨家的客栈房间千金难求,赚了不少!” “哎,我白天还琢磨呢,要不要让两个娃搬出来和我挤一屋,把空的那间租出去,能赚多少赚多少。” “那你可得快点,再过十天收徒大会就要结束了,到时候住店的人可没那么多了……” 听到这里,简欢忽而停下了嚼动的嘴巴。 她想了想,把没啃完的大饼仔细收好,很宝贝地放进包囊之中。 再抹了把嘴,简欢从桥的这一边挪到那一边,坐在那位大娘旁,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对方。 大娘一脸疑惑地侧过头来。 简欢笑眼弯弯,露出两排小白牙:“大娘,您说您要出租房间?” 大娘不动声色把简欢从上到下看了遍。 这小姑娘一看就赶了很久的路,风尘仆仆的,想来也是参加那收徒大会的。 而且没什么钱,衣服上都是补丁,缝了又补,寒碜得很。 大娘家里并不富庶,房间小且破旧,她的目标群体也是这种没什么钱住不起客栈的贫穷人士。 所以,这不巧了嘛!刚有这个想法,就有客人上门了! 大娘忙回以热情的笑:“是是是,不过那房间我两个娃在住,让他们今晚就搬出去恐怕不……” 简欢非常自来熟地挽上大娘的手:“没事没事,大娘,实不相瞒,我身上只有八文钱。” 大娘的笑容一顿:“……” 玉清派收徒大会期间,城里客栈涨得厉害,一间房一晚要好几两。 她的房间就算比不上客栈的,但一晚一百文也是要的吧? 八文?打发叫花子呢! 大娘刚想拒绝,简欢又笑眯眯的补上:“八文钱在您家柴房住一晚,您看行吗?” 大娘一顿,豆大的眼睛滴溜溜一转,收回了到口的拒绝:“行的,行的。” 柴房空着也是空着,八文钱也是钱啊。 大娘立马告别了同伴,喜滋滋的带着简欢回家了。 柴房里,简欢和主人家一起清出一块空地。 她从塞得鼓鼓囊囊的包囊中扯出一条毯子,铺在空地上,以包囊为枕,就这么睡下了。 夜色渐深,暑气散去,漏风的柴房里还挺凉快。 简欢摸着怀里妥帖藏着的婚书和同心佩,开始畅想明日拿到退婚钱后的滋润日子。 想想,眼泪都要掉下来。 多么不容易啊。 这苦逼的一个月,这度日如年的一个月,她终于要熬过去了! 时至今日,简欢还是对自己的遭遇充满怨念。 为什么别人穿书,都吃喝不愁,而她穿书,穷到惊天地泣鬼神? 一个月前,刚全款买了房的简欢,在睡前高兴地喝了杯酒,睁眼便莫名其妙成了《师妹江巧巧》这本书里的恶毒女配简欢。 《师妹江巧巧》是一本以修仙世界为背景的狗血虐恋文。 女主江巧巧刚进玉清派,便认出了少时救过自己的沈寂之。 此后,江巧巧一直不离不弃陪在沈寂之身边,就快要捂热沈寂之的心前,却半路杀出一个未婚妻,也就是简欢。 简欢的爷爷在小时候救过沈寂之一家三口,两家长辈一见如故,就给两个小娃娃订了亲,写了婚书,给了同心佩。 只是沈家离开简家后没多久,便失了音讯。 简欢身为炮灰女配,越长越坏,爱慕虚荣,在爷爷死去家境衰败后,迫于贫穷投了魔族。 她在魔族修炼三年后,因为非常出色的恶毒属性,被安排到玉清派当卧底。 刚进玉清派,简欢就通过同心佩认出了沈寂之是自己的未婚夫。 沈寂之因为简欢爷爷的救命之恩,并没有强行毁婚,而是试图以给钱或其他法子来和平解除婚约。 但原主死都不肯退婚,夹在沈寂之和女主之间兴风作浪,让女主很伤心,让沈寂之很厌恶,让读者很肝疼。 最终,失望的女主投入了温柔男主的怀抱。 沈寂之幡然醒悟却已经来不及,黑化成魔,搅得修仙界不得安宁,最终死于正道的围剿下。 对此,穿书过来的简欢表示,她愿意和平解除婚约,只要沈寂之能给钱。 书中有写过,沈寂之当时给原主的条件是十万灵石。 十万灵石…… 睡在柴房的简欢在心里默念一声,忍不住嘿嘿嘿笑了出来。 玉清派坐落于群山之巅。 简欢天没亮就出发,午后才爬到山门口。 得益于这一个月的跋山涉水,简欢的体力上了好几个档次,背着个大包爬了大半天,也没觉得很累。 门前排着五条长队,都是从各地赶来参加收徒大会的年轻人。 简欢踮着脚观察片刻,发现其中有一队人特别多,且大多是女孩子。 她收回视线,在附近挑了个比较顺眼的人攀谈:“这位道友,敢问这收徒大会是个什么流程?” 原书有提过收徒大会,但也就提过,根本没写细节。 在简欢的计划中,找沈寂之拿退婚钱和就近加入玉清派修炼是同等大事。 原主是在魔族修炼的,简欢自然不可能去。 玉清派是修仙界第一综合大派,学什么的都有,当然,剑修是王牌专业,不过其他也不差。 简而言之,玉清派就是这个修仙世界的清华大学。 能上的话,简欢自然想上清华。 顺眼少年宫飞鸿见到她主动和自己交谈,非常欣喜。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帅气吸引了简欢,因此显得很热情:“你先排队,轮到你后你就把手伸到测灵石上,看,就是那个——” 宫飞鸿朝最前边指了指:“测灵石若是亮了,你就登记姓名,交一下束脩宿费,便可以入门了。若是没亮……” 简欢眼皮一跳:“等等,束脩宿费?” 宫飞鸿莫名其妙:“嗯啊,不然呢?” 简欢一脸不敢置信:“难道不是不用钱吗??” 宫飞鸿无语:“你上私塾也要交束脩费的啊。” 简欢:“……”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2节 原来这个世界是要交学费食宿费的。 可她看其他修仙小说,里头的门派好像都是免费入学包吃包住? 呔,她这个手气没谁了,穿书也就罢了,非得穿到个哪哪都要花钱的地方。 简欢捂住心口,战战兢兢地问:“那束脩宿费是多少?” 宫飞鸿:“束脩三千灵石一年,宿费就不一定了,有一人间,两人间,三人间……” 简欢眼前一晃。 她现在身上一个子都没有了,所有家当就一条破毯子,几件破衣服破鞋子。 但简欢转念一想,等会退婚之事谈妥了,十万灵石到账,她还能缺这几千灵石不成? 简欢脸上重新露出笑意来。 本想着先报个名再去找未婚夫,但现下,她还是得先找未婚夫,再拿钱来报名。 这么想着,简欢朝宫飞鸿抱了个拳:“多谢道友指点迷津,在下简欢。” 宫飞鸿也抱了个拳:“在下宫飞鸿。” 闻言,简欢微微一顿,眼神瞬间变得很是微妙。 这人在书中也算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只是他和她一样,抽的都是无脑反派牌。 说起来,书中她这个角色还算死有全尸,宫飞鸿却死无全尸,比她惨多了。 哎,本是反派身,相煎何太急啊。 简欢伸手,同情地拍了拍宫飞鸿的肩:“宫道友,好好保重,有缘再会。” 宫飞鸿左肩一麻脸便微微红了,心想这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到,这简姑娘就如此心悦他,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他脑补的正欢快,便见简欢离开了队伍,忙出声阻止:“简道友,你这是去哪?你不排了吗?” 简欢微微叹气:“实不相瞒,我现下出不起这束脩费。” 宫飞鸿一愣,有些犹豫。 他很有钱,但不代表他喜欢当冤大头。 有些人欠钱怎么催都不还,有些人欠钱恨不得早点还。 也不知道这简欢是哪种人。 但她在这么多人中唯独挑中了他,眼光这么好,人品肯定不会差。 这么想着,宫飞鸿不再犹豫:“我可以借你啊。” 简欢听了很感动,但还是拒绝了:“多谢宫道友,不过我有其他法子,就先不麻烦你了。” 她不喜欢欠钱,这也是为什么她在现代会选择全款买房的原因。 主流都觉得贷款买能避免通货膨胀,还能早几年住上新房子。但每个月都要还款,会让简欢没有安全感。 万一失业了呢?万一目前的工作实在不想干了呢? 她宁愿晚几年,攒够钱再买。 可等她买得起了,还没来得及搬进新房子,她就穿书了…… 世事无常啊。 简欢内心泪流成河,在宫飞鸿的目送中,从旁边往前面走去。 走到队伍的头时,一位白衣女修将她拦下,公事公办道:“测灵根到后面排队,不要插队。” 简欢眨了下眼,乖巧出声:“可修士姐姐,我是来找人的。” 白衣女修疑惑:“找人?找谁?” 简欢拿出怀里的同心佩给对方看:“我找沈寂之,我是他的未婚妻。这是他们沈家的祖传同心佩,沈寂之身上应该有另外一半。修士姐姐你认识他吗?” 白衣女修一愣,脸上瞬间浮上诧异之色:“沈师兄?” 沈寂之,玉清派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负责坐那测灵根的玉清派弟子们个个耳聪目明,也都听见了简欢的话。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齐齐朝同一方向望去。 简欢跟着看过去,便见队伍最长女孩子最多的那队前,一个人影缓缓站了起来。 山门前的几颗千年古树枝繁叶茂,层层叠叠的叶片将午后的阳光挡在外头,但有一束光透过缝隙溜了进来,细细碎碎罩在少年身上。 他穿着玉清派的白色弟子袍,头上束着普普通通的木簪,但精雕细琢的五官,却衬得他芝兰玉树,连木簪都变得矜贵了起来。 少年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幽深的双瞳是淡淡的棕褐色,像是琥珀。 他看向简欢,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就是沈寂之。” 第2章 角落的银杏树下,简欢和沈寂之相对而站。 众人伸高了脖子望过去,那两人四处都是夏日热烈浓郁的绿,他们的白色衣袍在这一望无际的背景色中,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两抹红,那般鲜艳明丽。 坐在椅子上的玉清派众人板着脸,一边严肃的给新弟子测灵根,一边小声八卦着。 “你们刚刚听到了吗!沈师兄居然有未婚妻!” “我真的惊到了,沈师兄不是六岁时就被谷峰主带回玉清派,收为亲传弟子了吗?沈师兄的家人也都死于那次恶妖作乱,怎么还能有未婚妻找上门?” “肯定是父母订下的娃娃亲。” “可惜了,那姑娘还蛮漂亮的,但沈师兄一定会拒绝。” “……” 这里远离人群。 沈寂之垂着眼,一字一句看着婚书,浓密的睫毛洒下一小片阴翳。 简欢仰着头,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片刻后,沈寂之将婚书沿着褶皱原样折回,看向简欢:“你爷爷呢?” 两家订婚的时候,他才三岁,很多都记不得了,包括这桩婚事。 可听简欢说起,记忆深处那个给他糖吃的爷爷,却缓缓浮现。 简欢用鞋子踩着脚下的小石子:“爷爷三个月前没了。” 沈寂之抿了下唇,视线从她身上挪到外头排着长队的人上。 因着他的离开,那条队伍久久没有动静。 他收回视线,压下心中的烦躁,直言道:“简姑娘,对于这桩婚事,我一心向道,恐怕无能为力。” 简欢微微屏住了呼吸:“所以?” 沈寂之:“你要我如何做,才能同意退掉这门亲事?” 挺上道的嘛。 既然对方没有拐弯抹角,那她也开门见山了。 “十万灵石。”简欢伸出十根手指头,“只要你出十万灵石,我们这婚事就作废,如何?” “……” 沈寂之的神情明显冷了下去,那双褐色瞳孔的眼泛着幽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简欢。 简欢被盯得有些发憷。 怎么了?价位不合适吗? 可这个价格,是书里他自己提出来的呀,她也没加价啊。 沈寂之闭了闭眼:“简姑娘没有其他要我做的事?” 简欢想了想,摇头:“没有。” 她现在最大的困境就是缺钱,只要有钱一切迎刃可解。 沈寂之确认道:“简姑娘只能接受这个条件?” 简欢没有犹豫:“是。” 闻言,沈寂之垂眸不再开口。 简欢也没有打扰他,十万灵石不是小数目,人家也要权衡一下的。 她百无聊赖左顾右盼,还有闲心弯腰捡了片绿色的银杏叶。 片刻后,沈寂之轻阖双目,复又睁开,似乎下了决定,语气生硬:“那就不退了。” 简欢的动作一顿,指尖的银杏叶从她指缝间滑落,在空中盘旋,而后颤颤巍巍重新落回地面。 她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你,你刚刚说什么??” 沈寂之看着她:“婚不退了,简姑娘想什么时候成婚都可,和我说声就行。” 他告辞:“我还有事,走了。” 简欢眼皮一跳,连忙拦住他:“哎,你等等——” 她现在非常震惊,极其不可思议。 啥玩意,书里他不是宁死也要退婚吗!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啊。 简欢的脑袋瓜转的飞快。 是了,江巧巧如今还没进玉清派,她是赶在最后一天入门的。 那么现在,沈寂之和女主还没相识,他的退婚意愿没那么强烈,自然不肯出十万灵石。 简欢闭了闭眼,自暴自弃道:“那你觉得多少灵石合适啊?”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3节 十万灵石不行,九万也可以,八万也不赖,七万算赚,六万也勉强可以,五万—— 五万是底价,绝对不能比五万低了! 沈寂之扫了她一眼,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 简欢见此眼睛一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这个她知道! 修仙小说里主角人手一份的芥子囊,可容纳万物。 沈寂之的灵石应该都装在里面,想到这里,她就有些激动。 可片刻后,简欢看着沈寂之掌心孤零零的三颗灵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一脸淡漠地陈述现状:“我只有这么多。” 简欢瞪大双眼,不可置信:“……你这么大一个芥子囊就装了三颗灵石?” 沈寂之看她的眼神很奇怪:“这不是芥子囊。” “……” 想到什么,简欢有气无力道:“所以它只是一个普通的荷包?” 沈寂之:“嗯。” 简欢:“……” 《师妹江巧巧》用了倒叙的手法,是从三年后开始讲述的。 小说一开始,便是江巧巧对沈寂之渐渐失望乃至于心灰意冷的过程,唯独没有写三年前的沈寂之有多穷,以至于简欢有了错误判断。 沈寂之:“三个灵石……” 简欢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他:“门都没有。” 沈寂之:“哦。” 简欢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 她是谁,她可是简欢,连好不容易奋斗出一套房却突然间穿越,一朝回到解放前这事都熬过来了,现下算什么。 沈寂之怎么也算个潜力股,十万灵石他现在拿不出来,以后能拿出来嘛。 就当捏了张延期兑换的彩票吧。 简欢对着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我给你三年的时间,三年内你能凑齐十万灵石,婚事随时可退。” 沈寂之嗯了声,无所谓道:“那我回去了。” 他对成婚毫无想法,但十万灵石,鬼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拿出来。 那就随便吧,她说如何就如何。 简欢再一次拦住他,试探地问:“你应该住在霆剑峰罢?” 书里有写,沈寂之是霆剑峰峰主的亲传弟子。 刚刚从宫飞鸿口中得知,内门弟子和亲传弟子是不用宿费的。 沈寂之静静看着她:“你倒是对我挺了解的。” 简欢随意扯了个慌:“在临仙城,我打听过你的事。” 沈寂之:“是吗。” 简欢又绕回去:“所以你住在霆剑峰,没错罢?” 沈寂之:“错,我不住霆剑峰。” 简欢诧异:“那你住哪里?” 沈寂之明显不想回答:“……你有什么事?” 简欢:“没什么事,就是我没地方住,我能住你那里吗?” 沈寂之沉默了很久,他看了眼她后边背着的行囊,思及简家的救命之恩,认命地点了下头,想起什么,又道:“五天一个灵石,从十万里扣。” 简欢嘴角抽了抽:“……行。” 两人达成一致后便分道扬镳。 简欢重新回去,找到宫飞鸿,笑意盈盈:“飞鸿兄,您刚说的借钱一事,可还算数?” ………… 最终,简欢给宫飞鸿写了张欠条,借了三千一百灵石。 宫飞鸿一边把欠条收好,一边问:“你真不多借点?” 简欢摇头:“不了。” 宫飞鸿哎了一声,还挺可惜。 宫家有钱,来向他们借钱的不说一千,也有八百。 有些人恨不得多借,有些人能少借就少借。 爹娘说了,遇到后一种人可以多借点,未来九成都能有大出息,让对方多欠点宫家人情,以后好来往,能保他们宫家长盛不衰。 宫飞鸿好奇道:“那你住哪里?” 简欢指了指旁边面无表情让人把手掌放测灵石上的沈寂之:“他那。” 玉清派最差的十人间也要五百灵石一年,那当然是沈寂之五天一个灵石划算。 宫飞鸿看着沈寂之,神色有些窘。 也是刚刚才知道,简欢居然有未婚夫了,还是他未来的师兄。 那想来简欢对他的心悦之情,是他误会了。 宫飞鸿有些难为情,没说几句,便匆匆跟着其他师兄入了山门。 留下简欢在等沈寂之。 结果一等,就等了很久。 沈寂之面前的队伍最长,别人早就结束了,他还有一半人没弄完。 刚刚在树下聊婚事,她能明显感觉到沈寂之的不耐烦,总是想走。 可这会,哪怕人这么多,沈寂之也很有耐心。 而这一切,在简欢看着沈寂之去领工钱时,才恍然大悟。 白衣女修是掌门的亲传弟子白迎,此次收徒大会由她一手包办。 沈寂之道:“我今天测了三百人。” 白迎就从芥子囊里给了沈寂之三十颗灵石:“今日辛苦师兄了。” 沈寂之:“不必客气。” 他把灵石放好,才带着已经就地睡了一觉的简欢回去。 简欢跟在沈寂之身后,一步三回头。 只见后边,白迎师姐嗖的一下,便飞剑离开了此地。 她忙跑了几步,追上长手长脚步子迈的很大的人:“我们要走过去吗?” 沈寂之淡淡反问:“不然?” 简欢:“那个师姐飞走了欸,我们不能也飞吗?” 沈寂之:“我不会御剑。” 简欢:“那她为什么喊你师兄,对你还很尊敬?” 沈寂之加快脚步:“因为我比她入门早。” 简欢好奇地边追边问:“那师姐是什么境界?” 沈寂之眉眼中已浮现不耐:“金丹。” 简欢:“你呢?” 沈寂之:“炼气。” 简欢:“……” 书里,沈寂之是最难修炼的五灵根。 五灵根从炼气期到金丹这一路,关关难过,九成以上五灵根修士终生都停留在炼气期。 但五灵根只要熬到了金丹,从此之后便是一片坦途,是出了名的先苦后甜。 书里开头,沈寂之便已是金丹期修士,经常越级打怪,是玉清派年轻一代的翘楚。 没想到,三年前的他,还是个小炼气,连御剑都不会。 小说里留白的部分,如今看来都是坑啊。 两人到沈寂之的住处时已经很晚了。 这一天来,沈寂之在简欢心里的人设已经彻底更新。 从书里有钱很能打的大反派,变成了还在废材期的穷修士。 所以见到这个简陋的小木屋时,简欢心里毫无波动。 沈寂之的小木屋是单间,里边只有一张床。 但简欢‘出了钱’,所以床归她,沈寂之打地铺。 夜色已深,简欢累了一天,可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好饿,胃空荡荡的,没有一丝重量。如果把胃掏出来,往窗外一扔,都能轻飘飘地被风卷走。 简欢忍了半晌,忍无可忍。 她改躺为趴,探着上半身,伸手去推地上睡着的人:“喂,沈寂之。” 黑暗之中,沈寂之的声音传来,透着几分不耐:“说。”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4节 简欢:“你那有吃的吗?” 沈寂之沉默不语。 简欢锲而不舍地推他:“我饿得睡不着,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你对这里熟,四周有没有果树什么的?” 摘个果子垫垫肚子也好啊。 沈寂之侧过身子,灵活地避开简欢的手,坐了起来:“这是玉清派的地界。” 简欢不明所以:“我知道啊?” “玉清派地界中所有灵植明码标价,你摘了过不了多久就有师兄师姐找你拿钱。” 简欢:“……!” 这玉清派怎么这么抠。 ………… 一时之间,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两人彼此沉默着。 简欢轻轻叹口气,就打算空着肚子先将就一晚。 正想重新躺下,房间内的蜡烛忽而被点亮。 昏暗的烛光下,沈寂之微垂着头,神情难辨。 他顿了半晌,有些不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 他打开玉瓶的木塞,倒了半天,倒出一颗青色的辟谷丹。 这是最便宜的辟谷丹,两个灵石一颗。 沈寂之伸手,以灵气为剑,将这颗辟谷丹一劈为二。 他把另外一半丢给简欢:“一个灵石。” 简欢喜不自禁,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谢谢你。” 她刚想把辟谷丹放进嘴里,余光便看到沈寂之又把他剩下的那半颗辟谷丹劈成了三份。 他小心地把其他两份放回玉瓶里,自己吃了一小颗。 简欢:“……” 简欢喊他:“沈寂之。” 沈寂之面色不愉:“又怎么了?” 简欢把辟谷丹丢给他:“麻烦你,帮我劈成三份,谢谢。” 她也要留点给明天。 沈寂之:“……” 第3章 简欢花了十日时间,把玉清派混了个熟。 《师妹江巧巧》的作者是现代人,玉清派的设置很像现代大学的模式。 首先,玉清派弟子要交学费,交住宿费,在膳堂吃饭也要自己花钱。 其次,弟子们的学制都是四年,不过一年生是外门弟子,二年生三年生四年生是内门弟子。 至于亲传弟子,只要你入了几位峰主的眼,便自然而然可以跳出这四年制。 但峰主的眼,不是那么好入的,大多数人都只能按部就班的来。 一年生在玉清派学习修炼一年后,会有个内门考核,过关的顺利晋生为二年生,成为内门弟子。没过关的要么离开玉清派另谋出路,要么交钱复读,继续当一年生,直到通过考核。 成为内门弟子后,便可免掉学费住宿费,还能学习更深层次的功法,因此大家削尖了脑袋都想成为内门弟子。 简欢这一届,就有很多之前考核被刷下来,复读的师兄姐们。 为期一个月的收徒大会已于昨日结束,今天是简欢正式在玉清派修炼的第一天。 她和宫飞鸿都是双灵根,被分在双灵堂。 午时时分,玉清派东膳堂的三人桌上,简欢正在埋头苦吃。 红烧灵猪肉,卤灵鹅腿,灵番茄炒灵鸡蛋…… 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灵食,在简欢的口中来不及被细细品尝,就被吞入腹中,温暖着她饿了很久的肠胃。 请客的宫飞鸿一脸复杂地看着她,忍不住劝道:“你慢点吃,我点了很多。” 简欢闻言,只来得及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听到了。 宫飞鸿跟着比了个‘ok’,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简欢咽下口中的饭菜:“就是‘好的’的意思。” 宫飞鸿一脸惊奇的哦了声。 简欢说完,筷子精准一伸,夹了个鸡大腿开始啃,啃的满嘴油光,毫无形象。 宫飞鸿另一边坐着的男人见此目光鄙夷。 他长着一双细长的眼,上嘴唇上方有两撇小胡子,明明十六岁的年纪,看着却像二十六岁。 胡志三日前在临仙城遇见宫飞鸿,知道宫飞鸿是宫家家主的儿子后,便一路巴结。 江、宫、谢、林是九州大陆最为显赫的修仙世家,宫家百年前出了位老祖宗,如今是御兽宗的老祖,目前正在闭关。 宫家后人修炼天赋都不如何,但有老祖在,无人敢轻视宫家。 胡志不是双灵堂的弟子,他在四灵堂。 四灵根天赋很差,胡志已经放弃了修炼这条道,就想着巴结个贵人,保自己此后富贵无忧。 宫飞鸿很适合。 胡志揣摩着宫飞鸿的内心,为他排忧解惑:“飞鸿兄,听说那江巧巧进了单灵堂?” 听到这,本还在研究‘ok’手势的宫飞鸿瞬间心情就不太美丽,敷衍的嗯了声。 一旁其实已经吃饱了,但也不知道下顿什么时候能吃饱,因此还在努力塞的简欢也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落在宫飞鸿和胡志身上。 书里,宫家和江家同为修仙世家,祖上结过仇。在胡志这个小人的献策后,宫飞鸿进行了一系列陷害女主的举动,最终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也是宫飞鸿死后,简欢从魔族来到了玉清派,接过接力棒,继续陷害女主。 按照进展,其实她和宫飞鸿应是不会有交集的。 但由于她穿书,提前三年来到了玉清派,巧合之下有了交情。 就冲着宫飞鸿今日请她吃大餐,简欢也会努力阻止对方作死。 想了想,她抱着碗筷起身作势离开。 “飞鸿兄,我实在是有些替你担心呐。”胡志给宫飞鸿倒了杯灵饮,压低声音不想让旁人偷听了去,“江家老祖几年前渡劫失败,身死道消,江家本应沉寂,但现下出了个江巧巧。江巧巧是难得的变异风灵根,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要我说,飞鸿兄,为了宫家,你该早做打算!” 宫飞鸿咯噔了一下:“胡兄,你详细说说,这是何意?” 胡志和宫飞鸿咬耳朵:“现在是江巧巧最弱的时候,不在这个时候把她拉下来,那以后——” 说到这,胡志意味深长地停了话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宫飞鸿陷入迟疑:“这……” 胡志见宫飞鸿心动了,刚想继续忽悠,可哪想,身后突然间传来一个声音。 “胡兄,你这真是胡来!” 胡志和宫飞鸿吓了一跳,齐齐转头看去,只见简欢抱着碗猫着腰就站在他们后面,嘴里还叼着根灵菜叶子。 也不知道偷听多久了。 胡志大怒:“我和飞鸿兄说话,你怎么能偷听?!” 简欢耸耸肩,朝宫飞鸿勾了勾手指头。 宫飞鸿朝她靠近。 简欢低声道:“飞鸿兄,我和胡来兄想的不一样。你家老祖不是还在御兽宗坐镇吗?” 宫飞鸿点了点头:“没错。” 简欢:“ 你们四大世家,就你宫家有老祖,其他三家都没了吧?” 宫飞鸿再次点头。 他家老祖胆子比较小,几十年了都不敢冲击飞升期。其他三家老祖胆子很大,一个接一个冲击飞升期,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冲击失败,身死道消。 简欢:“那不得了,现在你宫家是头一份,你急什么,要急也是其他两家急。江巧巧天赋如此高,其他两家比你更怕江家压过他们。你就自己好好修炼,其他都不用管。你若管了,你宫家和江家两败俱伤,其他两家不就坐得渔翁得利了?不划算呐!” 宫飞鸿恍然大悟:“你说得对!我差点就想岔了!” 他的目光扫向胡志。 胡志见此,知道大势已去,忙换了口风:“简欢师妹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还望飞鸿兄勿怪。” 宫飞鸿倒也不是很介意:“你也是为了我着想。” 他和胡志非常投缘,认识三日便觉得共同爱好很多,有聊不完的天。 胡志看向简欢,眼里都是恨意:“简欢师妹如此聪慧,日后我可要向你多请教请教。” 简欢摆摆手:“胡来兄客气了。” 胡志气得小胡子一动一动的:“……我不叫胡来!” 简欢抱着碗回到位置上,敷衍道:“嗯嗯好的。” 宫飞鸿心里十分感激:“简欢师妹,多谢你的良言。” “谢就不必了,不过这些吃不完的——”简欢指了指桌上还剩下的灵食,“能不能打包送我?”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5节 宫飞鸿:“……” 膳堂外,简欢和宫飞鸿挥手道别,提着一袋灵食朝炼器堂跑去。 通过这十天的全方位摸排,简欢对沈寂之的处境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他之所以如此贫穷,是因为他遇上了一个极其不靠谱的师傅,也就是霆剑峰的峰主谷山。 谷山此人爱美酒爱打架,百年来欠债无数,隔三差五就有人来玉清派讨钱。 谷山自己倒是溜了个干净,不过把不会御剑跑不掉的亲传弟子留下了。 当年若不是谷山出手相救,沈寂之早和他爹娘一起死在恶妖手上,为报恩,沈寂之不得不帮着还债。 沈寂之如今就在炼器堂里搬重物打铁赚灵石呢。 炼器堂门口,简欢探着个头,朝搬着一大堆灵铁的沈寂之招了招手:“喂,沈寂之!” 沈寂之蹙着好看的眉,把灵铁交给需要的师弟后,朝简欢走过去:“有事?” 简欢把手上的灵食递给他。 沈寂之:“我不用,你自己吃吧。” 简欢:“我吃过了,这些是剩下的。” 沈寂之也只是重复:“我不用。” 简欢被气得额头一跳一跳的。 沈寂之就是这德行,宁愿饿死累死也绝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 她觉得他大概是报恩ptsd了,所以索性谁的人情都不愿意欠。 据说当年,玉清派有不少人想帮沈寂之,但都被沈寂之冷淡拒绝,至此之后无人再伸出援手。 说实话,要不是这十天以来,他每日早晚都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给她施清洁术,还免费把她买的辟谷丹悉数劈成六份,她才不打包。 简欢努力心平气和,反问他:“若有芥子囊,你以为我会给你送?” 她自己留着晚上吃明天吃不好吗? 灵食比普通饭菜还容易坏,得放在芥子囊或制成辟谷丹才能长久放置。 沈寂之沉默了。 这倒是。 当然,简欢也不可能白送给他:“这些灵食在膳堂买也要二三十灵石,但毕竟是剩下的,卖你五个灵石,你记账吧。” 沈寂之安静半晌,倒是没再拒绝。 简欢送完吃的就走了,晚上一路跑回小木屋时,沈寂之已经在家了。 她跑的满头大汗,一看他在就喊:“沈寂之,快,给我一个清洁术!” 沈寂之弯腰站在床前,不知在忙些什么,闻言头也没抬,右手起势,一个清洁术就精准朝简欢砸了过去。 瞬间,汗黏腻腻的感觉消失,身上恢复清爽,简欢舒叹一声,砰的一下把自己丢在床上。 床见此弹了好几下,承重处颤颤巍巍地响。 沈寂之语气平平:“床坏了赔三十灵石,不能记账。” 简欢:“……知道了。” 她顺势在床上翻了个身,好奇凑过去:“你在干什么?” 沈寂之修长的十指正在打绳结,灵活漂亮,见此他也没回答。 等到结打好,他收手起身,才道:“账本,你看看。” 他让开后,简欢才看到全貌。 一根绳子就系在床架上,另一头则吊着本本子。 玉清派发的,每个弟子有五本,她也有。 简欢翻开看了看,只见上头写着几行杀意凛然的字。 十万减一(辟谷丹半颗)减二(十日宿费)加五(灵食)减一(账本一半)。 今日结余:十万零一颗灵石。 简欢:“……” 第4章 玉清派药王峰。 层层叠叠的灵田从山脚一路盘绕而上,望不见头。微风吹过,挤挤挨挨的灵草随风轻拂,空中的灵气浓郁地几乎能溢出水。 山脚的空地上,一年生弟子盘腿而坐。 这是节大课,专门教他们这些新弟子引气入体的,双灵堂三灵堂四灵堂五灵堂的弟子都在。 单灵堂不需要,单灵根的修士,三岁之前就能自发引气入体,进入炼气期。 气质斯文的男子手执一根竹条,缓缓在一堆弟子间走动:“能通过测灵石,你们的资质已是百里挑一,这世间大多人连灵根都没有。药王峰灵气最为浓郁,只要你们静下心来,定然能有所感。” 简欢觉得这和瑜伽课程结束前的休息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前世在瑜伽馆办过年卡,心疼花出去的钱,一有时间就往瑜伽馆跑,瑜伽老师的那段结束语,她都能背了。 简欢沉吟片刻,在心里默念那段话,把自己静下来,去感受空中的灵气,一点点亲近它们,召唤它们,让它们来自己的丹田做客…… 羽青是负责一年生的长老,路过简欢时脚步一顿,有些诧异。 这才过去多久,这弟子居然已经成了?? 没听说今年的多灵根弟子中有特别出色的啊。 羽青多打量了简欢几眼,把人记下,狠狠抽了几个坐在那动来动去的弟子,见到简欢睁开眼,就飘了过去。 羽青笑着问:“如何,可是成了?” 简欢感受着微微发热的丹田,自己也很开心:“回羽长老,是的。” 羽青赞许的点点头:“你叫什么?” “简欢。” “很好,简欢。”羽青笑的时候双眼眯成一条缝,“那你给大家讲讲你是如何做到的罢。” 简欢:“……” 简欢在羽长老鼓励的眼神中,站在了众人上方。 百号人齐刷刷朝她看来,数百只或大或小的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宫飞鸿甚至朝她招了招手,很自豪地和身侧的同窗们显摆:“这是我好友——嗷!” 一根竹条破空而来,精准地抽上了他,宫飞鸿惨叫一声,不敢再说话了。 这长老看着如此面善,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但打人也太疼了! 上方,简欢清了清嗓子,开始传授经验:“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口诀。请各位坐好,闭上双眼,跟着我的口诀来。” 羽长老就在旁边盯着,那根竹条在空中上下浮动,显得很激动。众人不敢有其他想法,乖乖跟着简欢说的做。 简欢自己也闭了眼,放缓语速,一字一句柔声道:“请各位静观呼吸,随着每一次呼吸,你身体的疲备感、紧张感,都能够再减轻一些。每一次呼气,都能适放你的紧张、疲倦和焦虑;每一次吸气,又能够接收到更多浓郁的灵气。随着呼吸的深入,你的身体越来越轻松,像羽毛一样轻松。”注1 “……此刻的你坐在一望无际的药田间,今日天朗气清,湛蓝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远处的鹅鸟悠闲地梳洗洁白的羽毛。微风吹过,灵草拂动,阵阵灵气朝你扑面而来,灵气围绕着你,从你的口鼻,你的肌肤进入,渐渐汇聚在你的丹田间。”注2 尾音落下,药王峰恢复静谧。 简欢睁眼,好奇地朝下方看去。 有不少同窗都入定了,想来已是成功引气入体了。 当然也有一些,呃,睡着了…… 他们的小脑袋瓜一点一点的,更离谱的是,片刻之后,居然有呼噜声响了起来! 羽长老眯着眼看过去,空中的竹条快如一道绿色闪电,一棍朝睡着的弟子身上敲去,敲得大家瞬间清醒,嗷嗷惨叫,疼得哭爹喊娘。 简欢的眼里,充满同情。 今日午膳依旧是宫飞鸿请客。 宫飞鸿一个劲往简欢碗里夹菜,欣喜之色溢于言表:“你那口诀真好用,我一下便入定,成功引气入体了!” 宫家资源很多,从小就培养宫飞鸿。但无奈宫飞鸿实在资质太差,多年来始终无法进入炼气期。 眼看家里表弟堂妹都超过自己了,他实在待不下去,才不远万里来到玉清派修炼。 不曾想,这才短短几天,他就成了! 胡志心里却是另一番感受。 他便是睡着的那些人中的一员,此刻身上还在疼,都是被羽长老的竹条抽的。 胡志又给简欢记上一笔,等到日后有机会,他定然悉数奉还。 见宫飞鸿还凑在简欢那里,胡志心下不爽,岔开话题道:“明日便要给羽长老交意愿书,飞鸿兄,简欢,你们可想好自己要修什么了?” 宫飞鸿几乎没有犹豫:“自然是御兽。” 宫家就是靠御兽起家的,宫家老祖就坐镇在御兽宗里。 全修仙界,御兽最强在御兽宗,玉清派的御兽次之。 但御兽宗里太多亲人好友,宫飞鸿不想去,毕竟作为家里资质最差的嫡系子弟,他嫌自己丢脸。 吃饱喝足的简欢潇洒地往椅后一靠,迎着宫飞鸿好奇的目光,答道:“符修。” 简欢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脱贫。 修仙界最赚钱的三大行业——符修、器修、丹修。 简欢上辈子是画图狗,三选一的话,她毫不犹豫会选符修。 各自闲聊了几句,简欢接过打包好的灵食,风风火火跑出了膳堂。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6节 炼器堂外的路口拐角,有一颗香樟树。 还没走近,就能闻见淡淡的香,芬芳馥郁。 午后的阳光披在这颗千年老树上,浓郁的绿大大方方彰显着夏季的勃勃生机。 往年夏季都很难熬,没有空调会死。 在玉清派里,虽然没有空调,但灵气熨帖着每个角落,哪怕沐浴在阳光下,也是舒适的温度。 简欢脚步轻快地从香樟树下经过,刚拐个弯,便看见另一边的树下站着两个人。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简欢刷的一下立马转身,躲在树的另一边,猫着腰竖着耳朵偷听。 分外好听的女声缓缓传来,里面含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羞涩:“沈、沈师兄,这、这是一些灵食,给、给您!” 话音刚落,女孩伸出双手,把装着灵食的檀木盒高高举在沈寂之面前。 沈寂之退后三步,好看的脸冷若冰霜,语气带着十成十的不耐烦:“不要再来找我,我说过我不用。” 女孩脸色瞬间苍白,但还是固执地举着:“沈师兄,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师兄师姐们说,你有难处,所以我才……” 沈寂之耐心彻底告罄:“我的话你听不懂?不要再来烦我,不要打扰我,我没空和你耗。收起你的同情和好心,我不需要。” 树后,简欢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不忍再听。 沈寂之这人脑子有坑。 他对面那位可是女主啊女主,三年后等女主幡然醒悟,他要后悔可就晚了。 简欢恨铁不成钢。 江巧巧异常难堪,但看着面前这张从未忘记过的,魂牵梦萦的脸,她还是很坚持:“沈师兄,我只是怕你饿肚子……” 沈寂之气到没脾气。 这几天,他总能在各种地方‘巧遇’这位师妹。 他闭了闭眼,远远绕过江巧巧,画了半个圆,走到树的另一边,和简欢两眼瞪两眼。 江巧巧跟着过来,看到简欢时,一张极其漂亮的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沈寂之朝简欢伸出手。 简欢看看他,看看江巧巧,飞快把手上的食盒交给沈寂之,比了个‘六’的手势,没等沈寂之开口,转身便溜之大吉。 嗐,这种修罗场场面不太适合她。 今后若宫飞鸿还请客,她还是劝他少点菜,不给沈寂之送了。 女主和沈寂之的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早知道就不偷听了,人的劣根性啊。 简欢边跑边自我反省。 沈寂之站在原地,蹙眉看着简欢跑远。 他不太明白为何之前只要五个灵石,今天却要六个? 身后江巧巧咬着唇,各种猜测在心底翻涌。 沈师兄和刚刚那个跑开的女修士,是什么关系? 她很想知道,但双唇却重若千斤,怎么都张不开嘴。 若是那种关系,她怎么办?不如不知道…… 江巧巧忙开口:“沈师兄,你既然有吃的了,那我、我就走……” 沈寂之的双眼直直望着她,仿佛能看穿人心:“嗯,刚才那位是我未婚妻。你走吧,以后别来了。” 江巧巧的眼里,有什么东西,瞬间熄灭。 夜间,简欢跪坐在床头,在翻看账本。 看到沈寂之新记上的‘六’灵石,她才放心地躺下。 今天的灵食比之前多了个猪蹄,所以贵些。 沈寂之白日都在各种干活赚灵石,没空修炼。 此刻他盘腿坐在蒲团上,在吸纳吐气。 简欢都打算睡了,见此又爬了起来打坐,巩固一下修为。 她今天白天刚刚引气入体,炼气一层的境界还没那么稳定。 半个时辰后,简欢还在入定,沈寂之睁开双眸。 他下意识朝床上看去,微微一怔:“你引气入体了?” 简欢睁开眼,点头:“对啊。” 沈寂之:“……” 她昨日还没有修为,今天就已踏入了炼气期。 这才一天。 他当初引气入体,用了七年。 沈寂之不想说话,决定再练一个时辰。 本打算休息的人又开始打坐。 简欢震惊:“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他们这些炼气期的小辣鸡,是要睡觉也要吃饭的啊。 沈寂之:“你睡你的。” 话音刚落,他就灭了房间蜡烛。 简欢:“……” 简欢卷不动了,往后一躺打算睡觉。 不过她想起了件事:“沈寂之,我们不能再多盖一个房间吗?” 沈寂之:“不能。” 简欢疑惑:“为什么?” 沈寂之:“木料哪里来?” 简欢心里是有想法的:“临仙城里有卖木料的,我们可以挑一天去买。” 她口袋里还有八十多颗灵石,到临仙城可以换。一颗灵石能换十两银子,够买很多东西了。 简欢刚来玉清派没多久,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想法在沈寂之看来很天真。 他向她解释,语调平的仿佛机械音:“玉清派里有聚灵阵,聚灵阵内的房屋木料需要用灵木。临仙城卖的木料是寻常百姓家用的,不能在门派内用。” 而灵木的价格,他和她都买不起。 “……”简欢默默捂住了胸口,突然间爬了起来。 睡什么睡,她要修炼!她要赶紧成长起来,赚钱买房子! 察觉到她动作的沈寂之:“……” 房间陷入寂静,过了好一会儿,简欢突然间出声:“那你这间木屋的木料从哪里来的?” 沈寂之沉默半晌:“霆剑峰拆的。” 简欢知道霆剑峰已经被沈寂之租了出去,给隔壁御兽峰的长老用来养灵兽了。 “那多余的木料呢?” 霆剑峰应该挺大,能拆的木料想来很多才是。 沈寂之:“我卖了。” 简欢:“……” 果然,她一点也不意外。 第5章 第二日傍晚,天边火烧云大放异彩,绚丽的光攀着软绵的云朵往外延伸,颜色由浓烈的红褪为淡淡的粉。 束了个高马尾的简欢跑进长老院,人还没进大厅,上扬的语调便响了起来:“羽长老,您找我?” 古朴的檀木桌前,羽青盘腿而坐。 看到弟子进来,他示意对方:“坐。” 简欢刚坐下,羽青便推过来一大包东西,道:“里边有一千灵石。” “!!!” 卧槽什么情况,一来就要给她钱。 简欢震惊:“羽长老,您这是何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羽青看到她的反应,笑了起来,解释道:“这可不是我给你的。你昨日的口诀还挺有帮助,今早我和掌门说过这事,这一千是掌门给你的奖励,我代为转交。” 噢……奖金!! 简欢松了口气,心里的大包袱被丢下,手也飞快地摸上这大包灵石,笑意从眼角唇边溢出来:“多谢羽长老,多谢掌门!不过这口诀并非我自创,是我从某位瑜伽大师那听来的。” 羽青挑眉:“瑜伽大师?”什么东西。 简欢言简意赅:“就是我家那边的一位民间大师。” 羽青颔首。 他的手边放着厚厚一叠纸张,是弟子们交的意愿书,最上边的那份是简欢的。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7节 羽青拿起一看,问:“你要修符道?” 简欢抱着那包灵石,心情美滋滋的:“是。” 见此,羽青出言提醒:“既是如此,你现下就可把东西准备起来了。” 简欢疑惑:“什么?” 看她不太明白,羽青仔细交代道:“符笔,符纸,之后上符课都需要的。” 简欢点点头,上上下下打量羽青,好奇地问:“羽长老,您也教符术?” 羽青轻抚一旁的青竹条,颔首:“我本就是符修,有何不妥?” “符修?!”简欢看向他手里的竹条,“我以为您是剑修……” 羽青摇头,把青竹条给她看。 简欢探过头去,才看见碧绿的竹条上,时而有金光符文闪过。 羽青缓缓开口:“世间大道,并非有你没我,最终都殊途同归。” “好了,你去罢,把宫飞鸿喊来。” 闻言,简欢起身,抱着灵石朝羽青作了一揖,兴高采烈的跑了。 喊完宫飞鸿后,简欢就拐去了玉清派的多宝阁。 一千颗灵石着实有些分量,重倒是没感觉重,就是有点占空间。 简欢心心念念都想有个芥子囊。 这会儿正值晚膳,多宝阁里没有人。 一位男子就躺在角落里打瞌睡。 简欢的脚步声刚响起,男子的耳朵动了动,他瞬间清醒,站了起来,对着进门来的简欢露出热情的笑:“你好,这位师妹,请问你需要什么?” 玉清派里,多宝阁也好,膳堂也罢,工作人员都是内门的师兄姐们。 简欢客气道:“师兄好,我想看看芥子囊。” 店员师兄把她引到卖芥子囊的柜架边,介绍道:“我们多宝阁的芥子囊,都是炼器堂的师兄姐们自己做的,各方面是十成十的好,不是外头那些货可比的。师妹,你想买多大的?今早炼器堂刚送来一批芥子囊,里头能装下一个十万人的城池,你看看——” “我不用那么大的。”简欢连忙打断,“我只要最小的就可以了。” 店员师兄看她一眼,拿出一个小小的粉色荷包:“这个就是最小的了。” 简欢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把玩:“师兄,这个要多少灵石?” 店员师兄笑的时候露出尖尖的虎牙:“一千灵石。” 简欢的指尖一顿,不动声色地把粉色芥子囊放下:“这样啊,我再看看……” 之后简欢便仔仔细细地把整个多宝阁都逛了一遍,遇到自己想要的,比如类似手机的玄天镜,她都细细问了价格。 最差的最早的最便宜的玄天镜要一千八。 符笔有好有坏,好的没有上限,据说修仙界最贵的符笔曾经炒上百万灵石的价格,最便宜的符笔三百八。 符纸……也有好有坏,贵的依旧没有上限,最便宜的一个灵石一张。 是的,符纸它按张卖! 来之前以为符笔符纸随便买买就好,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符术没有她以前看过的修仙小说那么简单。 符修修为到一定境界,用普通墨水黄表纸就能画出威力大的符。但刚入门的符修,还没有这样庞大的灵力,就要借用有灵力的符笔,和用灵木制成的符纸。 就像剑修,厉害的大佬用竹子也能打过妖兽。可普通修士,不用好剑,就打不过了。 简欢泪流满面。 唯一比较让人欣慰的是,店员师兄服务态度无可挑剔,全程微笑陪同,耐心作答。 最后,简欢问他:“师兄,若我以后画了符,你们店里会收吗?收的话又是什么价?” 店员师兄同情地看向她:“不收哦。” 简欢:“?” 店员师兄提醒她:“多宝阁只卖炼器堂出来的灵器灵符,你可以自己找其他地方卖。” 简欢:“好的……” 最终,简欢什么都没买,空手离开。 她想起来了,她厂子里有人,干嘛想不开来店里? 时辰尚早,外头天还没黑。 木屋里,简欢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自己背来的破包囊。 门派发了弟子袍后,简欢就把以前破旧的衣裳放在了包囊里。 此刻,她把这些衣服都掏了出来。 另一边叠着堆灵石,在昏暗的屋内散发着淡淡荧光。 简欢摸着下巴,思索片刻,从灵石堆里数了两百颗,放在旁边。 剩下的,她用肚兜包了起来,肚兜外又用破衣裳包着,里三层外三层后,她把这些放进包中,再把包妥帖地放在床里头。 简欢将两百颗灵石装好,带着它们去找了沈寂之。 到炼器堂外时,天彻底黑了。 堂里灯火通明,堂外的树下却被黑暗笼罩。 简欢和沈寂之就站在这片阴影之中。 夏日蝉鸣声阵阵,吵得人耳朵疼。 简欢揉了揉耳朵,透过沈寂之宽阔劲廋的右肩,往炼器堂里看去。 里头师兄姐们各自做事,有在半成品灵器上细细雕琢花纹的,有徒手把坚硬的灵铁掰来掰去的。 沈寂之被她拉出来,却又半天不见她开口,蹙着眉问:“找我什么事?” 简欢凑近沈寂之,小声道:“我要买符笔符纸,但多宝阁太贵了。你们厂里——”她一顿,意识到不对立马改口,“你们堂子里,会不会便宜一些?” 她离得很近,女孩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寂之垂眸,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蹙着的眉在微风蝉鸣中一点点舒展。 他心里微微一动,问:“你能拿出多少?” 多宝阁卖的符笔三百八,简欢直接砍掉将近一半:“符笔一百八,符纸一个灵石两张?” 她仰头看他。 一轮月就挂在他发顶,他的五官在夜色中有些朦胧,神情也难以分辨。 简欢有些心虚,不知道砍一半会不会太狠,忙补充道:“最差的符笔符纸就可以,能用便行。” 沈寂之安静片刻,也没应下:“你等我去问问。” 简欢催促道:“嗯嗯,那你快去!” 沈寂之走进炼器堂里,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他去了后院,后院的角落堆着些废料。 这些都是炼器堂用剩下的边角料,堆到一定程度会有人用芥子囊收了扔进焚火炉里清理掉。 玉清派的多宝阁在各地都有店面,走的是精品路线。 每一样法器务必做到极致,这种边角料会破坏法器本身的质感,大家是看不上的。 不过自从三个月前,炼气堂的一位师兄升了长老,沈寂之顶了这个空缺来了这后,这些边角料就交给沈寂之管了。 沈寂之管后,就再没把废料扔焚火炉,而是堆到一定程度便收集起来,拉到临仙城去卖,一个灵石一斤。 此刻,沈寂之在废料堆里挑挑拣拣,挑出了几小段小指长的废弃木料,还有些长短不一的羊毛。 这些都是做符笔的材料。 沈寂之从未学过炼器,但这三个月来耳濡目染之下,他知道符笔应该如何做。 而且,他的五灵根中的火灵根,在他这些日子刻意的淬炼下,做根符笔想来不难。 沈寂之前几日还在想,要不要顺道走走炼器这条路,赚些灵石。 毕竟剑修,就算赚了钱,最终十有八九也是花在炼器堂。 不曾想,刚有这个想法没几天,简欢就找上门来了。 不妨一试。 沈寂之把几段不太一样的木料和羊毛收好,又去找了师弟。 符笔除了做笔的木料,和笔刷的羊毛,最重要的部分是笔内部的灵墨。 灵墨其实就是墨色灵矿,符笔之所以贵,大半都贵在这。 师弟面前放着不少灵墨,一一和沈寂之介绍:“这块灵墨是最不好的,灵气不足,画出来的符效果会差很多。多宝阁三百八那款就用这个。” 沈寂之问:“若我要买,需要多少?” 炼器堂的原材料一向不对外出售,但炼器堂的人每月都可买三件。 之前两个月的份额,沈寂之都用在改造他那把剑上了,这个月,他还没买。 师弟答道:“三十灵石。” 沈寂之颔首,迟疑片刻,指了指一旁看着成色明显好很多的:“这块呢?” 师弟:“这块各方面都比那块要好很多,一百灵石,多宝阁卖要一千八呢。” 沈寂之低着头站在那,在心里权衡了很久,才道:“那给我一百这块罢。” 简欢坐在树下修炼,现在只要一有时间,她就修炼。 听到脚步声,她睁眼看去,看到人时,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跑了过去。 女孩跑动间,白色裙角拂过如霜的月光,身影晃动如涟漪。 简欢的眼睛很亮:“如何?!”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8节 沈寂之颔首:“应是可以。” 简欢右手握拳往下一划,耶了一声。 沈寂之:“不过符纸便宜不了,符笔可以。” 符纸做起来麻烦,他从中也赚不了多少,算算用上的时间,最后怕是亏的。 简欢微微失望,但也没说什么。 沈寂之:“既然你觉得可以,那就这么定了?” 简欢重重一点头:“好。” 沈寂之:“你什么时候需要?” 明日下午就有符术课,简欢道:“明天中午可以吗?” “可。”沈寂之想了想,提醒道,“对了,这个不能记账。” 简欢表示明白:“我知道。” 这事再怎么说也是她赚了便宜,足足省下两百灵石呢。 用的还是沈寂之在厂里的面子,她不能得寸进尺,要求记账,那便太过分了。 简欢心下喜悦,问他:“你要一起回去吗?” 沈寂之摇摇头:“我今晚要在炼器堂守夜。” 简欢颔首,和他挥手道别。 沈寂之回到炼器堂,借了本炼器书,翻到符笔那几页,细细看过一回,便开始上手了。 他的那把剑,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琢磨的,木屋也是他自己盖的。 沈寂之并不是第一次做东西,因此倒也得心应手。 炼器堂明亮的光线下,沈寂之握着几根木料,拿小刀一点点把它们磨成一样的形状,再用火灵力细细将它们融合在一起。 火红色的灵力下,映衬着少年细致专注的脸庞,宛如一幅画。 晨曦微起之时,一只简单却不失雅致的符笔出现在他白皙的掌心中。 第6章 喝得醉醺醺的老人家脚步虚浮地从外边走进来。 看到沈寂之手中的符笔时,赞了一句:“不错。” 沈寂之起身朝老人作了个倚:“堂主好。” 李玉成摆摆手,朝一旁的榻上一歪,半撑着脸看着沈寂之,很是惜才:“当年我就和你那狗师父说,你是有炼器天赋的。让你和我学炼器,可他死都不肯,非要你学剑继承他的衣钵。他也不想想,你是五灵根啊,学剑多难。跟着我学炼器还简单些。” 五灵根学剑,每一支灵根都需同时淬炼。炼器的话,注重火灵根便行。 沈寂之闻言只是笑。 李玉成顺着自己的胡子,絮絮叨叨:“你如今才炼气五层,炼器堂炼器的弟子至少筑基期,你接下来好好提升修为,多练练手艺,等你筑基期了,再把你调到内堂炼器去。” 沈寂之如今只是炼器堂的搬运工,内堂则是真正的炼器师所在之地。 两者每月拿的俸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沈寂之敛眉,真心实意道:“多谢堂主。” 李玉成又打量了眼他手里的符笔,八卦地问:“给你未婚妻做的?” 沈寂之的未婚妻找上门的事,基本上整个门派都传遍了。 昨晚和羽青喝酒,羽青提起那个女娃娃好像就是学的符修。 沈寂之迟疑地点了下头。 符笔自然是给简欢做的,但肯定不是李堂主意会的那个意思。 李玉成果然很能心领神会:“……没想到寂之你这么会追小姑娘,颇有我当年的风范。反正谷山那个老家伙三年没回了,估计死在哪里了。你索性拜我为师呗。”他睁开眼,目光炯炯的,“如何?” 沈寂之:“……堂主抬举了。” 李玉成和他师父谷山是死对头,两人其实半斤八两,谁都没比谁好,喝酒打架惹事没少干。 之所以他师父欠债无数,李玉成还能勉强旱涝保收,完全是因为他师父是剑修。 李玉成摇摇头,也没放在心上,头往旁边一歪便闭上了眼。 沈寂之拿了符笔,悄声离开。 午膳时分,膳堂外人来人往。 沈寂之把符笔交给简欢:“你看看。” 简欢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眼里均是惊喜之色。 她昨晚在多宝阁每只符笔都细细摸过了,但手里这支,比店里三百八那只手感好了很多,和两三千的符笔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 本来简欢早就降低了期待,毕竟是半价买来的符笔,结果却格外出人意料。 沈寂之打量着她的神色,见此心里便有底了。 没等她开口,他就道:“一百八,不要忘了。” 简欢把符笔放好,左右看了看,示意沈寂之靠近。 沈寂之低头。 简欢踮脚,在他耳边很小声道:“灵石我放在枕头下了,没有芥子囊,我带在身上不方便。你是自己回去拿,还是晚上再……” 沈寂之直身,几乎没有犹豫:“我去拿。” “好。”简欢点头,抱拳道,“对了,符笔也很好,谢了!” 沈寂之颔首:“客气。” 两人在膳堂门口分道扬镳,沈寂之往外走去,混入人群中。 简欢朝里跑去,灵活地在桌子间穿梭,来到宫飞鸿旁边,继续大快朵颐。 本来刚刚都快吃饱了,但现下心情好,她觉得还可以再吃点。 对面的椅子空着,简欢问宫飞鸿:“胡来呢?” “胡兄有事先离开了。”宫飞鸿凑过来,好奇地问,“沈师兄找你何事?” 简欢:“我下午有符课,他给我送符笔。” 宫飞鸿:“师兄对你真好!” 简欢瞟了他一眼:“你误会了,不是他送我的,是我托他帮我买的。” 宫飞鸿不可思议道:“那他真收你钱啊。” 简欢:“嗯啊。” 想了想,她赶紧趁胡来不在,给宫飞鸿醒醒脑。 这些天,胡来几乎是十二时辰都守在宫飞鸿身边。 简欢意有所指:“俗话说的好,亲夫妻明算账,兄弟之间更是如此。” 宫飞鸿疑惑:“俗话不是亲兄弟明算账吗?” 简欢恨铁不成钢地看他,索性点明:“我说的是你和胡来兄。” 宫飞鸿愈发疑惑:“胡兄怎么了?” 简欢:“我听说,你昨日和胡兄在多宝阁买了不少东西,花了上万灵石?” 宫飞鸿点头。 简欢:“里面有大半是胡兄要用的?” 宫飞鸿迟疑片刻,点头。 简欢不提,他几乎都没有感觉。 昨日逛多宝阁时,他和胡志相谈甚欢,一时开心就付了钱,没想这么多。 简欢怜爱地看着他:“飞鸿兄,你借我钱都还记得打欠条呢,这回你找胡来打欠条了吗?” 真的,宫飞鸿太好骗了。 若不是她还稍稍有那么一点点良心,她能把宫飞鸿骗的底裤都不剩。 简欢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 门外,在江巧巧身后的胡志突然间打了个喷嚏。 江巧巧旁边的男子回头,朝胡志看了眼,胡志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对方转过头,没再理会。 江巧巧痴痴跟着沈寂之走了几步,意识到什么又停了下来。 她苦笑几声,对一旁的人轻声道:“景赤哥哥,他不认识我了。” 景赤是江父给江巧巧特地找的侍卫,木系单灵根,从小陪着江巧巧长大。 他眼里盛着女孩的模样,目光柔如蜜糖,温声道:“少主,既是如此,您为何不和他言明。” 江巧巧摇摇头:“他有未婚妻了,我说了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景赤叹了口气:“少主,您忘了他吧。当年他救你,家主已给足了他和他师父赏赐,早就两清了,您不用一直挂怀。” 江巧巧精致的眉眼蒙着淡淡的苦涩:“景赤哥哥,你不懂。” 当年一见倾心,多年来的魂牵梦萦,好不容易说服爹爹来到玉清派,本满怀期待迎来的却是灭顶之灾。 江巧巧闭眸,哂笑一声。 景赤微微一顿,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江巧巧睁开眼,小声道:“景赤哥哥,你陪我下山历练罢,我不想待在门派里了。” 景赤有些意外,喜悦之色从瞳孔里浮现:“好。” 两人飞剑离去。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9节 下午的符术课上,羽青每人发了本符术大全。 厚度也就……一本牛津字典的厚度罢了。 “等上面的符术你们都能了然于心,金丹期便是你们的囊中之物。”羽青握着那本符书,谆谆教导,“符术一道最需要的是刻苦,你们现下要做的便是记住前三页符的每条线条走势,一点都不能错。只有你记住了,下笔如有神,符才能成。这一年,我大多时间都会在门派里,有任何疑问随时可以找我。” 这段话,简欢翻译了一下。 相当于她高中英语老师说的——等这些单词、句式能了然于心,高分作文就不远了。最重要的就是要对单词死记硬背,一提起就能立马想到,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行吧。 当年简欢也不是没背过字典。 正当她在心里疯狂联动高中课堂和修仙课堂时,坐她旁边的一个女孩子高高举起了双手。 羽青示意道:“姜棉,你说。” 叫做姜棉的女孩子好奇道:“羽长老,那金丹期之后呢?” 羽青微微一笑:“金丹期之后就要靠天赋了。金丹期前学好既有的符便可,金丹期之后你要有你自己的符。只是,大多数人终生都无法写出自己的符。” “啊——”堂里几十个弟子不免都有些丧气。 羽青又道:“可你们不到金丹期,如何知道你不是少数人呢?总得试试罢。” 小朋友们闻言,又恢复了斗志。 简欢单手托着脸,望着一茬茬年轻的面容,想起她以前的学生时代,不免令人怀念。 那时候在老师们的描述中,她和身边的同学们一样,都对未来充满憧憬和无限想象。 但毕业后才知道,生活不易啊,买房已花去她的很多力气。 少数人真的只是,少数人。 简欢摇头笑笑,边听着羽长老的话,边拿出自己的符笔和符纸。 一个灵石一张的符纸,放在怀里大半天也不会皱,据说不惧水火,这样画好的符纸有效期能有五十年? 昨日那个多宝阁的虎牙师兄说的。 简欢摸着符纸,没舍得第一时间下笔。 很快,她便庆幸自己的谨慎。 四周传来各种惊呼声,因为不够熟练,符纸被画毁了。 能来玉清派修炼,大多数人家里都蛮有钱的。 他们也不心疼,手一揉就把废弃符纸丢在一边,拿了张新的出来。 简欢坐在那思索片刻,把符纸揣回了兜,拿出玉清派人手五本免费发放的本子。 她把本子翻开,以另外一本当尺,画了很多个小方格。 简欢又把符笔揣回兜,拿出写字的毛笔,开始在小方格里画。 那个提问的姜棉见此凑过来:“哇,你在干什么呀?” 简欢回道:“这样能节省符纸,我穷。等我画熟练了,我再用灵纸画。” 姜棉思索片刻,也拿出了本子。 简欢:“?” 姜棉说的煞有其事:“我娘是剑修,为了赚钱可辛苦了。她说她砍妖砍的手腕都酸了。我也要节省一点,给她减轻一点负担。”她歪过头,“对了,我叫姜棉。” 简欢:“刚刚就知道了,我叫——” 姜棉:“简欢嘛,大家都知道你。你的那个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 简欢咳了一声,示意对方可以了。 姜棉又道:“而且你还是沈师兄的未婚妻!” 简欢有些尴尬地笑笑。 最近一直在愁钱,原来她已经不知不觉成了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当然,托校草的福。 姜棉朝她挤挤眼睛,小声道:“你知道吗,我们都私底下说你,艳福不浅。” 简欢:“…………” 羽青朝这边走来,两人连忙桥归桥路归路,提笔认真画符。 简欢上辈子虽是画图狗,但毕业后大多都用软件画,手画渐少,失去了以前的手感。 她只能慢慢找回来。 接下来,简欢有事没事就拿着笔画符,画到梦里都是直线弧线各种线,恨不得自己也变成线。 就这么辛苦画了十日后。 这天晚上,简欢坐在床上,床上放了个小桌,桌上摊着她的本子和笔。 烛台被搬到离她最近的位置。 简欢如往常一般在练符。 在她后方的角落里,沈寂之在打坐修炼。 屋内静悄悄的,只闻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符画讲究一气呵成,线不能断,也不能忽浓忽淡,还要在画的过程中持续调动灵气。 这样画出来的,才是能有作用的灵符。 虽然纸很普通,但怕自己养成只知道画不知道调动灵气的坏习惯,简欢一直都两者同步进行。 这个过程极耗灵力,简欢莹白的额间都是细细密密的汗。 但她却毫无所感,她完完全全沉浸在符的世界中。 一笔落下,简欢能感觉到一阵淡淡的荧光在她的符画中浮现,但因为纸的缘故,转眼消散。 她握紧笔,一丝笑意在眼角浮现。 简欢迅速把这些本子推到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在桌上摊平。 她吸气呼气,做足了准备,刚想提笔时,啪的一下,蜡烛灭了,屋内瞬间被黑暗笼罩。 简欢:“……” 草! 简欢捏着拳头,身子左转朝后,‘非常’平静地问室友:“沈寂之,蜡烛它怎么了?” 一道微亮的火光从沈寂之指尖亮起,他顶着一道光,走到烛台前看了看,回道:“蜡烛它烧完了。” 简欢:“那家里还有其他蜡烛吗?” 沈寂之又去杂物筐里翻了翻:“没有。” 简欢的脸面目狰狞。 这种感觉,就像上厕所没带纸,喝可乐没有冰,可太难受了。 沈寂之看着床上坐着的人,道:“蜡烛不用钱,明日我去祀堂拿点来。” “谢谢。”简欢看向他手里的光,一个想法浮现心间,“但我现在急需要光,你能保持一下,让我画个符吗?” 她至今没学其他法术,不像沈寂之会发光。 她所有时间都专注在符上了。 等之后她符术大成,她就画个发光符,能发光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那种! 简欢暗暗发誓。 可沈寂之还没开口,他指尖的光就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直到彻底熄灭,屋内再度陷入黑暗。 针对这个现象,沈寂之平静收手,淡声解释:“我体内没什么灵气。” 简欢沉默片刻,问他:“你晚上是不是又只吃了六分之一?” 沈寂之:“嗯。” 简欢咬着牙,一不做二不休,从怀里掏出个瓶子,倒出一颗辟谷丹,递过去:“这颗送你吃,你帮我举个光,怎么样?” 沈寂之的身影被夜色笼罩,他的声音传来:“可以,但我顶多举一刻钟。” 一直发光,很耗灵力的。 简欢记挂着符呢,闻言道:“好。” 小小的木屋中,沈寂之此刻的指尖光亮如白炽灯。 简欢很满意自己辟谷丹的效果,重新拿起笔,收敛心神。 这十日她练的符中最难的是传送符。 传送符她若是会了,其他自然也会。 为了达到最小的成本损失,简欢直接上手传送符。 练过很多遍,再加上前世十几年的画图经验,简欢得心应手。 不到一刻钟,传送符便成了。 指尖薄薄的符纸看起来稀松平常,简欢拿着它,有些忐忑,也不知效果如何。 传送符有定点和不定点两种。 定点传送符又叫传送轴,对符修要求高,以简欢现在的修为画不出来。 而普通传送符,传送距离是判断一张传送符质量好坏的关键。 据羽长老在课上所说,他们这些新手的传送符,顶多也就方圆百米的距离。 她抬起头,看向一旁还在发光的人。 沈寂之察觉她的目光,眼睫轻轻一动,划出显而易见的询问之色:“?” 简欢:“你能不能帮我试试这张传送符?”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0节 他可是书里最后的大反派,别看现在修为低,但危急时刻能反杀高阶修士,越级打怪是家常便饭了。 沈寂之都能用的传送符,应该就是合格,可以拿去卖钱了。 简欢的赚钱因子蠢蠢欲动,见他面上略有疑虑之色,直接加大筹码:“试一下一个灵石,账上扣!” 十万灵石,在账本上,不在她手里,花起来没那么心疼。 沈寂之应得干脆利落:“好。” 简欢把传送符送到他手上。 沈寂之握着那枚小小的符纸,沉思片刻。 简欢是刚刚起步的符修,他顶多就被传送到门外。 这点传送距离,总感觉收一个灵石有些不值。 而且,若只能传送到门外,她大概会有些失望罢。 为了让简欢这一个灵石花的值一点,沈寂之最终用尽了浑身灵力。 传送符除了符质量本身,修士用的灵力多,也能在距离上稍稍有些加成。 这般的话,大概能到半山腰,算是双方都比较满意的距离。 如此想着,体内灵力驱动间,沈寂之消失在了原地。 这个晚上,于黑暗和明亮中反复横跳的木屋,在沈寂之消失的瞬间,再再一次陷入黑暗中。 简欢眨眨眼,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她的传送符成!功!了! 简欢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迈了出去。 外边圆月高挂,再过几日便是十五。 如霜的月光洒下,给周遭披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光。 简欢垫着脚尖四处打量,想看看沈寂之传送到哪里了。 百米的距离,按理她是能看见他的啊。 但周边,并没有人。 难不成,她的符比较厉害,能传送到五百米外?! 简欢有些激动,站在原地翘首以盼。 大晚上的,她不是很想出去。 玉清派最近新弟子在学御兽,灵兽时不时就跑丢。上回简欢回来的晚,被藏在角落的大黑鹅给啄了下,可疼了。 可等了一会又一会儿,远处的夜色中始终无人归来。 ……不会出什么事吧。 简欢跑了出去。 沈寂之不喜与人接触,这处木屋建在一个小山坡上,又远又偏。 简欢从山上一直跑到山下,直到跑出方圆五百米的距离,还是一个人影儿都没瞧见。 她张开手心,置于嘴旁,大声喊:“沈——寂——之!” 回应她的只有不断往外扩去的回声,和几声传回来的嘎嘎嘎哇哇哇的鸟鸣。 简欢站在山脚之下,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极长。 她仰着头,望着星光璀璨的夜空,一时之间,分外茫然。 第7章 实在没有办法,最终简欢只能去找老师。 羽青还未休息,他刚去处理了一起弟子内斗,刚回来又撞见简欢。 他微微叹气。 这一年生的长老,比他之前修炼累多了,难怪那些老家伙一个个都不愿来。 简欢看见羽青,快步上前作揖:“羽长老!” 羽青问道:“这么晚找我有何事?” 简欢长话短说:“我刚刚画了张传送符,让沈师兄替我试了一下,但——”她微微一顿,“但他现在还没回来。” 羽青一时之间没明白简欢的意思:“没回来?” 简欢很愁:“嗯,一个时辰了,他还没回来。羽长老你不是说,我们现阶段画的传送符顶多方圆百米吗?可我四处找遍了,也没找到他。会不会我的传送符有问题呢?” 羽青听完后思索片刻,转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符笔符纸递给她:“什么样的传送符,你再画一张我看看。” 简欢依言画了一张。 羽青看着那张符,突然间便笑了:“恭喜你。” 简欢没明白:“啊?” 羽青拿起那张传送符,十分满意:“你这张符能将人传送到十公里之外,对于你如今的境界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一叶知秋,羽青能从这张符里看出来,简欢在对线条的感知上极其有天赋。 符由繁复的线条构成,没有天赋的人极其容易看不见头和尾,就像走入迷宫,被困在其中始终找不到出口。 但很显然,简欢不会。 羽青把传送符还给简欢,眼里含着欣赏的笑意:“好好练下去,你日后定然不会差。” 简欢接过,诚恳道:“那羽长老,沈师兄他怎么办啊?” 羽青宽慰她:“无碍,他自己会回来的。脚程快些的话,你天亮时就能看见他了,回去休息罢。” 简欢:“……” 木屋的床上,简欢侧躺着,睡得正香。 窗外的天由暗转明,日出坠在天边,半出半隐,将周遭的云染上流光溢彩的外衣。 瑰丽的日出图里,沈寂之深一步浅一步地从地平线走来。 他一向整洁的发髻早便乱了,白色衣袍斑驳得不能看,碎发垂在额前,衬着那双沉静的眼,冷如昨晚那轮月。 沈寂之单手提着剑,嘎吱一声推开木屋的门,缓缓走近,停在床头,静静盯着简欢。 睡梦中的简欢突然间觉得有些冷,她蜷缩着身子,下意识睁开眼。 背光的阴影下,沈寂之站在那,带着一身寒意。 简欢瞬间清醒,她立马翻身坐起,眉梢都是喜悦之色:“沈寂之!你可终于回来了!我等你一晚上了!” 沈寂之:“……” 等? 睡着等? 沈寂之久久不言,迎着简欢亮晶晶的眼,最终只吐出两个字,表示了他此刻的心情:“呵呵。” 简欢知道他心里肯定不痛快,十分善解人意地从怀里掏出颗辟谷丹递过去:“来来来,先吃颗辟谷丹缓缓。” 沈寂之掀了掀眼皮,抬手从她掌心捏起辟谷丹,放在嘴边吃下。 简欢看他收下后松了口气,刚想给玉瓶塞上,就见一只手又伸了过来。 她低着头,注视着那只手。 掌心宽大,五指修长。 好看是好看的。 只是—— 简欢抬起头看他,意有所指:“你平常都只吃六分之一。” 沈寂之看着她,一字一句复述:“我一路跑山跑回来的,不会御剑,遇见悬崖只能绕……你知道我昨晚跑了多远?” 简欢:“……” 懂了,变相加钱的意思。 行吧。 简欢于是给他又倒了一颗。 可那只手依旧没拿开,照旧摆在她面前,代表着两颗辟谷丹也不够。 简欢咬牙,再倒了一颗。 如此这般,那只手才拿走。 见他一口气吞下三颗辟谷丹后,简欢好奇地问:“所以你被传送到哪了?” 沈寂之有了灵力后,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被弄得很脏的衣袍才恢复整洁。 他在蒲团上坐下,避重就轻回道:“周围的一座荒山。” 严格来说,是一座荒山的一颗树上。 他凭空出现在空中,往下落时,衣袍挂在了树梢上。 怕衣袍被树枝刮破的太厉害,用法诀都无法修复,只能买新的,他都不敢大幅度动作,只能一点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弄下来…… 算了,他此生不愿再回忆昨晚的任何事。 和自闭到不想说话的沈寂之不同,简欢今日可谓春风得意。 她画符越画越顺手,再加上昨晚羽青长老的盖章,和沈寂之的亲身试验,简欢已经看到了自己日后富到流油的美好生活。 她之前只买了十张符纸,传送符那张被沈寂之用了,但后来羽青长老又把她在他那画的给了她。 简欢摸摸左边的五张传送符,又摸了摸右边的五张急速符,笑得仿佛偷腥的猫。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1节 符堂门外,有人喊道:“简师妹!” 简欢转过头,发现是宫飞鸿。 她忙起身出去,发现宫飞鸿的左脸高高肿起,诧异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宫飞鸿痛得直吸气:“昨晚发生了点事,我和胡志闹掰了。” 简欢无言片刻:“据说昨晚有弟子内斗,不会就是你和胡志吧?” 宫飞鸿垂头丧气的:“也不是,我不是学御兽吗,然后我认识了一个新的兄弟。胡志和我那位新兄弟发生了几句口角,两个人打起来了,我去劝架,就……” 简欢懂了,拍拍他的肩权当安慰。 这十日她忙着练符,午膳都不去吃了,也就没怎么和宫飞鸿见面。 宫飞鸿叹气:“胡兄实在太伤我心了,昨晚我才知道,那些无话不谈的雄心壮志,原来都是他特地迎合我的。简师妹,我应该早点听你的话。” 简欢对自己的债主态度非常友好:“没事的,现在看清也来得及。” 宫飞鸿摇摇头:“不提了,今日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待会我便要和几位师兄一起下山历练了,你自己在门派万事小心。” 简欢点头。 御兽弟子和她们符修不同,要去找妖兽才能进阶,宗门里养的灵兽都是驯服的,对御兽弟子的帮助没那么大,只能当个入门。 想了想,简欢从怀里摸了一张传送符、一张急速符递过去:“我画的,你拿着,说不定能用上。” 宫飞鸿接过:“多谢简师妹。” 他随意把符往怀里一放,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自己也买了很多符。 宫飞鸿不在,简欢自然不舍得去膳堂里吃饭。 午休时,她塞了半颗辟谷丹后,便在符堂里思考如何赚钱。 据她观察,门派里基本上没什么商机。 玉清派里高端灵符有多宝阁在卖,中下端有符修的师兄师姐们提供。 商机应该在城里才对,临仙城是离玉清派最近的一个大城池。 想到这,简欢搬着椅子坐到姜棉旁,问:“棉棉,听说你家就在临仙城?” 咬着红糖面包的姜棉抬起头来:“嗯嗯,阿欢你要去临仙城玩吗?我知道可多好吃的了,如果你喜欢吃甜食——” 简欢连忙打断:“不是,我想知道临仙城有没有那种专卖灵器灵符之类的地方。” 姜棉想了想,三下两除二把红糖面包塞进嘴里咽下,凑过来和简欢咬耳朵:“有的,好像叫藏仙楼。我娘接任务基本都在藏仙楼接的,据我娘说里面什么都可以买可以卖,但我没去过,我娘不让我去。” 藏仙楼? 简欢若有所思。 明日刚好是十五,整个门派放假一天。 下午上完符课后,简欢回了趟木屋,收拾了些东西,换了件衣裳,便直接朝临仙城而去。 虽然简欢有急速符在手,但灵纸要一个灵石一张,她舍不得用。 等简欢一路跑跑停停到临仙城门口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玉清派弟子不少,有时也挺热闹,但这种热闹,到底和城市里不能相比。 路口摊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大人们的吵闹声,混在一起,直直灌入简欢的耳中。 简欢突然间就没那么急着找藏仙楼了。 她找了处钱庄,用一个灵石换了十两银子,一路吃过去。 虽没有灵食和辟谷丹那般有益修士身体,但这些或油炸或爆炒的小吃很大的满足了简欢的口舌之欲。 路口,有位老奶奶在画糖画,很多孩童在旁边等。 简欢咬着个丸子,也在等。 老奶奶正在给她画,她要了一只龙。 只是突然间,简欢忽有所感,眉目一凝,直直朝对面看去。 进入炼气期后,简欢的视线能看的比普通人远。 和这边的热闹不同,对面很安静,只在路口挂了个红色灯笼。 微红的火光泛着诡异的色泽,与这边格格不入,仿若两个世界。 一名男子戴着笠帽,挑着两个很大的麻袋,从一旁拐过来,迈入灯笼那条巷子,往远处弥漫的黑暗中走去,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而那个挑麻袋的人,简欢很眼熟。 赫然便是昨晚彻夜跑山的沈寂之。 他也来临仙城了? 他挑的麻袋里又是什么? 简欢连糖画都来不及拿,立马偷偷跟了上去。 第8章 灯笼悬挂在路口,宛如夜晚海上的灯塔。 简欢一头扎入巷子时,身体像是划过了一阵水波纹,微凉的触感分外明显。 她一愣,还未来得及思索这个水波纹是什么,便发现眼前变了天。 在街那头时,灯笼后是幽黑的窄巷。可现下,面前却是一条蜿蜒的林间小道。 圆月挂在天边,笼罩着这一片幽暗的竹林。晚风拂过,将被竹林割裂的月光吹出一池波光粼粼。 竹林之后立着一座气势宏伟的高楼,龙飞凤舞的檐角几乎要冲破云霄。 小道前,有一块木牌匾,上方写着几行端正的小字—— [藏仙楼恭迎各位修士来访,为防有心人跟踪,特设万条小道。每条小道每回只容一人经过,并备有黑袍一件,请修士们自取,离开时放归,多谢。] 简欢仔细看完,眉毛高挑。 这可就巧了。 简欢刚刚一路吃来,一路打探,也未曾听说有什么藏仙楼。 原来藏仙楼便在红灯笼之后,那灯笼想来是个法阵,将这处天地劈出两个独立的空间,一个是供普通百姓经过的巷子,一个是面向修士开放的藏仙楼。 只是可惜,沈寂之跟丢了。 不过来日方长,简欢也不大在意,迈入小道,取了黑袍披上。 黑袍能隔绝来自其他修士的窥探,简欢试着说了句话,竟是连声音都变了。 藏仙楼无人把守,连门都没有。 简欢一踏入,喧嚣声瞬间传来,比外头市集还要热闹几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六品玄炎草,生吃炼丹吃都是极好的!快来看看快来瞧瞧咯!” “最后三张急速符,便宜大甩卖,买二送一了!!” “若你心中迷茫,若你不知路在何方,就来找老衲算一卦吧!算修为算姻缘算财运都很准!不准不要钱!” “……” 简欢眼观四处,耳听八方,在各个摊位前经过,不动声色观察着。 藏仙楼里分两个区,一边是买卖区,一边是任务区。 任务区里大多都是组团打怪之类的,姜棉的剑修娘亲应该便是在这接任务赚钱。 买卖区里什么都有,有些小摊无人问津,但有些却很热闹,其中有一个摊位前人最多,排了个大概十一二人,不知在干什么。 简欢好奇地走过去,在人群外踮着脚尖看了半晌,却什么也没看见。 排队的大哥们一个个又高又壮,把里边挡得格外结实。 在她旁边,一位戴着耳圈的大哥紧皱浓眉,凝重地盯着手里的刀。 简欢凑过去看了眼,那刀上有一条很长的裂痕,触目惊心。 “哇,这刀好惨。”她感慨了一句。 大哥转过头来,神情还有些恍惚:“是啊,我们遇见了一只飞狐鹰,我拿刀砍它,砍完刀就变成这样了。是我对不起它,它之前就有一条小裂纹,可我没放在心上。” 简欢表示理解,安慰道:“请节哀。” 大哥喃喃道:“如果早点带它来修就好了。” 简欢大概也猜到了:“大哥,这里是修法器的吗?” 大哥点头:“是啊,外面修法器太贵了,这个刚来没几天的炼器师比外头便宜,而且听说修的很好。” 原来是炼器师。 难怪,她刚刚留意过,藏仙楼剑修刀修之类的攻击类修士很多,这些人是为了做任务汇聚在这,做任务的过程中法器避免不了损伤,好的炼器师就很吃香。 看看这火爆的人气,简欢不免有些眼热。 一晚上下来,这炼器师能赚不少罢? 简欢摇摇头,刚想离开找处适合摆摊的空地,便见旁边卖符的符师卖完最后三张急速符,收摊走人了。 简欢二话不说,一个健步冲过去,把地方给抢下! 首先,这个摊位本就卖符的,和她专业对口。 其次,旁边就有个很火爆的炼器师,可以蹭一下人家的流量。 不错不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简欢将八张符捏在手心,站在摊位前,清了清嗓子叫卖:“符铺开张啦!十公里传送符和十公里急速符仅需二十灵石一张!今日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啦——!” 人群中央,正在检查手里伤刀的沈寂之一顿。 如今听到‘十公里传送符’这六个字,他就想起昨晚的事。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2节 沈寂之微微蹙眉,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自然,他什么也没看见。 刀的主人就站在那个方向,见沈寂之看来,紧张地心都要揪起来了:“大师,怎么了?我这刀修不好了吗?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刀修好,它对我很重要,我不能没有它!” 沈寂之闻言只能暂时收回心神:“可以修,只是需要时间,明日午后你再来这取。” 刀的主人迟疑:“这——您要把我的刀拿走啊?” 藏仙楼骗子很多,万一刀被拿走,这大师就不回来了呢?!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沈寂之把刀递回去:“嗯,你自己考虑清楚吧。若要我修,先付五十灵石,明日刀给你后,再给一百灵石。” 刀的主人犹豫着,想接又不想接。 这刀当初买来一共两千灵石,不过后续改装也花了有六百?拿去其他地方修,大概又要六百…… 他现在口袋里,只有两百多个灵石了。 眼看这大哥堵在炼器师那不肯挪位,后边排队的人怒催道:“你到底要不要修啊?不修赶紧走,没看到后面这么多人吗?!” “就是,不信大师你就别找大师修,赶紧走赶紧走!” 刀主人就这么神情恍惚地被挤出了包围圈。 正在和闻声而来的顾客说话的简欢听到吵闹声,下意识看去。 刀大哥被挤出来时,恰好将那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撕开一条口子。 里边,黑袍男子坐在矮椅上,兜帽遮住他的一张脸,眉眼皆看不清。 但他身边放着两大麻袋,麻袋敞开了口,露出杂乱的各种零件。 外边,黑袍女子站在桌前,正在和几个客人推销自己的符。 符拿在她的手里,黄澄澄的颜色衬着她白皙的指节,显得分外眼熟。 两人几乎在同时,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刀主人彻底被挤出,口子被涌上来的人群迅速补上,两人的目光就此中断。 “大师?大师??”来买符的人在简欢面前挥挥手,示意她回神。 简欢压下心中的百转千回:“怎么了?你说。” “我怎么确定你这符能用?万一你是骗子呢?”藏仙楼里骗子不少,大家对新来的商家都很谨慎,生怕这些人骗了钱就跑路。 简欢:“我明日下午还会来这,你可以买回去试试,不行再来找我。” “那谁知道你会不会来?” 简欢摊手:“道友,这不行那不行,我也没办法。十公里的传送符外头至少要五十灵石一张,我只卖一半不到的价钱,已经够良心了。” 这确实是。 二十一张的价格真的很让人心动,这也是为什么,明知道可能被骗,他听到还是过来了。 藏仙楼有被骗的风险,但也真能捡便宜。 他抱着自己断成两截的剑,咬牙道:“那你发个誓!” 发誓? 简欢毫不犹豫,举起手:“若我骗你,我这辈子只能停在炼气期。” 这对修士而言,是个毒誓了。 不曾想,对方并不满意:“你换一个。” 简欢对钱向来很有耐心:“换什么?” 对方:“若你骗我,你一辈子穷光蛋。” 断剑修士想的很简单,这些骗子都爱钱,让他们说自己是穷光蛋,才治本。 卧槽。 简欢震惊:“你这誓也太毒了!” 对方扬起下巴:“所以你敢吗?” 简欢看向周遭的围观人群。 她举起手,郑重道:“若我这些符是假的,我一辈子穷光蛋。” 这般说完后,断剑修士掀开黑袍,拿出一个芥子囊,倒出一堆灵石,数出二十个递给简欢:“一张传送符。” 简欢:“您不再多买几张?今晚是最便宜的,明日来我可要涨价了。” 断剑修士摇头:“我还是不太信你,先买一张用用,好用再找你。” 简欢:“……也行。” 围在旁边的人,见此跟着断剑修士,一人谨慎地只买了一张。 所幸简欢的符不多,八张倒也很快就卖完了。 之后还来了几个人,因为没买到很是懊恼。 简欢隐在兜帽里的嘴角疯狂上扬:“没事没事,明日下午我还来,到时你们可得早点,不然又买不到了。” 符卖完后,简欢清点了一下财产,今晚赚的再加上她自己带来的,一共三百多灵石。 她看了眼沈寂之依旧人多的摊位,也没走,四处溜达,找到一个卖符纸的地方,买了三百张符纸,只用了两百灵石,比多宝阁卖的便宜多了。 现在已是亥时,到明日午后要画三百张符纸,时间会很赶。 简欢不再耽搁,转身离开。 沈寂之看了看旁边收下的待修法器,估算了下时间,也觉得差不多了。 他起身:“多谢各位捧场,今日名额已满,大家明日午后再来罢。” 落下这句话,他把两个麻袋扎好,挑在肩上,和简欢一起前后脚离去。 简欢走出藏仙楼,刚要步入竹林中,便被拦住:“等等。” 她回过头,看到沈寂之时,心里微微讶异。 他那人不是还很多吗,他怎么就出来了? 心里这般想着,但面上简欢不露丝毫破绽。 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你是那位炼器大师吧?请问阁下喊我何事?” 沈寂之沉默片刻,刚想说出他是谁,简欢又道:“阁下是想找我买符纸吗?” 沈寂之:“……” 简欢笑眯眯的:“说来也是有缘,你我的摊位就相邻着,我可以给你便宜些……” 沈寂之敛目,低声道:“简欢,是我。” 简欢:“……” 简欢震惊:“你怎么知道是我?!” 草,他怎么认出来的? 沈寂之言简意赅:“你的手没遮。” 简欢立马抬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啊。 反派果然是反派,靠手就能认出她,牛批。 沈寂之微顿,又淡淡道:“你不也认出了我。” 简欢:“?你不是说你是谁了吗?” 沈寂之平静地说出事实:“我只说是我。” 简欢:“……” 行吧。 “你找我有事?”既然都互相认出来了,简欢懒得和他寒暄,她赶着出去找客栈画符呢。 沈寂之上前一步,走到她旁边,低下头轻声道:“今晚要不要一起住?” 简欢仰起头,猝不及防:“啊?” 什么鬼? 沈寂之刚刚有听到她说明日下午还要来:“你今晚不是也不回门派?” 简欢:“是啊……” 沈寂之嗯了声:“我也不回。” “我今天一整晚都要修法器,来前在翠花客栈订了间房,五百文一晚。”沈寂之抬了抬肩上的扁担,“你不是也要找个地方画符,何不一起?你两百五,我两百五,如何?” “……” 简欢抬眸,看向他,拒绝:“不如何。” 沈寂之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拒绝:“?” 简欢认真道:“我只能接受我两百四十九,你两百五十一,如何?” 沈寂之有些疑惑,不太明白她为何执着一文钱。 但他没问,干脆利落地点头:“行。” 第9章 临仙城是九州大陆七大城之一,且背靠玉清派,客栈价格一向很贵。 翠花客栈五百文一晚的房间,是沈寂之货比三家挑选出来,性价比最高的。 此处位置偏僻,现下已入深夜,二楼最靠里的房间,还亮着烛光。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3节 简欢坐在桌前,符笔落在符纸上,碰撞出沙沙沙的响声。 之前她画一张符需要一刻钟,现下熟练之后,她一刻钟能画两到三张符。 为了效益最大化,简欢只画传送符和急速符。 传送符能救命,急速符能赶路,是修士们居家旅行必备灵符,用处广,需求大,利润高。 符晦涩繁杂的线条已深刻印在简欢脑中,画的多了,她都不需要思考,手刷刷刷就能写出来。 和刚开始的细致不同,简欢画的愈发潦草,笔走游龙,线条看着几乎都要飞起,冲破苍穹。 席地坐在地上修剑的沈寂之似有所感,抬头看向她。 她微低着头,侧脸认真而专注,纤巧的背脊挺得很直,像是一根努力往上生长的翠竹。 沈寂之收回视线。 他在麻袋里挑挑拣拣,挑出一块和断剑差不多材质的灵铁,附着在断剑上,流光溢彩的五色灵力从他掌心缓缓溢出,耐心细致地修复这柄断剑。 窗边深红色的蜡烛静静燃烧着,笼罩在房内的两个人身上。 夜,愈发寂静了。 窗外,一朵乌云悄无声息地飘过,覆住圆月,给下方的天地披上一层阴翳。 断剑合一,宛如新生。 沈寂之刚想把剑收起,忽而眉心一凝,手中新剑瞬间脱手而出,直直朝角落掠去! 砰的一声脆响,剑被空中突然间闪现的断眉男子一脚踢开。 进入忘我之境的简欢被惊到,手中笔画一顿,一张好好的灵纸就这么毁了。 这张传送符她明天下午本来能卖二十五个灵石! 草! 简欢大怒,一边飞快将桌上的符笔符纸收起,灵活地闪到沈寂之那,一边咬牙瞪向罪魁祸首。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断眉厚唇,说话时喉咙里仿佛含着口痰,裂开嘴笑道:“好警觉的娃娃!可惜了,不过是两个炼气期的废物,再警觉又能奈我何?” 来人像是一只猫,并不急着弄死自己的猎物。 他刚刚在路上就盯上了简欢和沈寂之,两个炼气期的修士,拎着两个大麻袋一个包,不就专门诱他下手吗? 且男女都长的很不错,他男女通吃,心里盘算着先抢了他们的钱,再把他们玩个半死,最后卖到妓院去。 来前他给这个房间罩了个防护罩,外面人听不见里边的动静,这两人喊破喉咙都没用。 想想就令人血脉喷张。 断眉男子闲庭散步般一步步朝两人逼近。 简欢和沈寂之在他眼中,就是两只抱团取暖的小老鼠,在他的威胁下,瑟瑟发抖地往后退。 这可太有意思了,他哈哈大笑。 简欢躲在沈寂之后面,一边偷偷掏传送符,一边小声问:“这你仇人?” “不是。”沈寂之没接符,目光落在那人脸上,眼中泛着幽冷的光,像是看到猎物的猎人,“但我知道他,镇抚司外挂着他的悬赏画像,盗贼无影手。” 镇抚司是朝廷和各大仙门合作的衙门,专门捉拿有修为的犯人。 听到这,简欢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自己捏了张传送符,给沈寂之也塞了张:“他的悬赏金有多少?” 沈寂之:“三千灵石。” “!”简欢塞传送符的手一顿,下意识屏住呼吸,“他境界如何?” 两人已被逼到床边,躲在后面的简欢膝弯都碰到床沿了。 沈寂之的本命剑已蓄势待发,飞快回道:“悬赏榜他排在很后面,筑基六层。” 闻言,简欢几乎没犹豫,把要给沈寂之的传送符又拿了回来。 如果这个无影手是金丹期,简欢肯定是要拿着传送符跑路的。 但筑基期,那可以搏一搏。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简欢语速也很快,商量道:“你先冲上去顶一顶,我画张千斤符,到时助你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对半分,如何?” 无影手已经扑了过来,沈寂之拔剑而出,只来得及留下一个字:“可。” 简欢二话不说,一把勾住床上自己的破包,抱着包灵活地钻入床底下。 无影手没管简欢,她才炼气一层,还不是攻击类修士,无影手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只要制住男的,这女的也手到擒来。 可沈寂之并不好对付。 别的修士修的是高度,他修的是宽度,所以升阶困难。 再加上他境界一直很低,面对敌人时比谁都小心谨慎,几乎不和无影手对上,在房间四处闪避。 “好一只狡猾的耗子!”无影手冷笑出声,一把大锤出现在他手中,猛地就朝沈寂之砸过去。 砰的一声,沈寂之狠狠锤在墙上,而后滑落在地。 床底下的简欢紧张地探出头看了眼。 只见沈寂之飞快将瓶子里的辟谷丹倒进口中,并借势在地上一滚,滚到无影手脚边,一剑捣向无影手的下盘。 瞬间,惨烈的哀嚎声贯穿耳膜:“啊!!!!!” 简欢忙捂着耳朵,不由感慨,好阴毒的招数啊。 无影手彻底被激怒,疯狂撵着沈寂之满屋跑:“啊——你好大的胆子!你个生儿子没□□的小白脸!老子非得抓住你,抽干你的血,把你炼成干尸不可!!” 豪气地嗑完一瓶辟谷丹的沈寂之一言不发,逃得飞快。 两人陷入你逃我追的僵局。 简欢也没闲着,从包里掏出她的符术大全,哗啦啦翻到千斤符那一页。 和传送符这些功能符不同,千斤符是个攻击类符箓。 攻击类符箓比功能符难画很多,千斤符是最简单的攻击符,当初课上时,羽青长老有提过。 简欢趴在床底,一手摊开符纸,一手握着玉瓶,大拇指撬开塞子,豪气地也磕了瓶辟谷丹。 一整瓶辟谷丹落入丹田,磅礴的灵力暖遍全身。 她拿起符笔,二话不说便画。 简欢今晚已经画了三十多张符,手正是最顺的时候。加上对三千灵石的执着和虔诚,可谓是下笔如有神。 一刻钟后,千斤符成。 简欢拿着它,从床底下小心翼翼探出去,盯着场上的局势。 她靠着高中物理知识粗略计算了下距离,在追着沈寂之的无影手快要经过床时,扑出去一手抱住无影手的腿,一手伸高,将千斤符贴在无影手的腰上。 贴上的瞬间,无影手砰得一声直直坠落在地。 千斤符压的他难以动弹,他愤怒的扭动着,怒吼着,像是一头困兽。 他咬牙,眼中狠厉一闪而过。 他本不想用这两败俱伤的招数的,但这两人实在欺人太甚!! 无影手五指成爪,艰难地直起上半身,露出胸腔的位置,刚想去掏自己的心脏。 沈寂之跑过来,控制着力道一剑砸向他的脑袋。 这人得活着,死了赏金要扣一半的。 无影手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简欢从地上爬起来,目光落在无影手腰间的芥子囊上,二话不说伸手探过去。 对面有只手不约而同也伸了出来。 一个芥子囊,连着两只手,谁都不肯先松开。 简欢抬眼,和对面的沈寂之对上了视线。 第10章 不大不小的房间里一片狼藉,桌椅东歪西倒,杯盏碎片散落在地,到处都是。 简欢也没能幸免。 价钱便宜的房间,外边看着还算干净整洁,但床底下都是灰尘蜘网。在里头趴了大半钟头,她一身浅绿衣裳沾满了灰,就像初春的嫩芽硬生生被风沙糊了厚厚一层。 头上的高马尾也乱了,几缕黑发垂落,贴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间。 最终,是沈寂之先松了手,但并非拱手相让。 他道:“老规矩,对半分。” 简欢没有异议:“好。” 手里的芥子囊和荷包没太大区别,靛青色的布料,用金丝线绣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麒麟,看的人分外喜爱。 简欢跪坐在昏迷的无影手旁,手一用力,就想把芥子囊给扯开。 可扯了半天,呃,封口纹丝不动。 简欢瘪瘪嘴,嫌弃地把芥子囊扔给沈寂之。 芥子囊和主人绑定,旁人难以打开。 但沈寂之是炼器师,开锁工没有撬不开的锁。 他指尖灵力涌动,一点点融掉无影手和芥子囊之间的灵线。 简欢改坐为蹲,搓了搓手,嘿嘿笑着开始搜身。 她搜的非常细致,最终搜出半壶酒1,锤子1,腰间玉饰1,金色头冠1 刚好,那头沈寂之也解开了芥子囊,倒出里头的东西。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4节 几十颗灵石,十多壶酒,其中只有两壶酒是满的,其实都是空酒壶。 简欢一颗颗在那数灵石,边数边嘀咕:“怎么也是上了悬赏榜的盗贼,身上就这么点东西?” 沈寂之淡声回她:“亡命之徒一般都没什么钱。” 简欢叹口气,认命了:“也是。” 似乎是信不过简欢,沈寂之在她搜完后,又把无影手搜了一遍。 搜之前,怕无影手醒过来,沈寂之还卸了无影手的双手双脚,还有下巴。 简欢听着那骨头嘎嘣脆的声音,看着他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孤疑问:“你是不是经常干这事?” 都说剑修一向光明磊落,可反观这位,长得人模狗样的,但打起架来直接往对方下三路走,卸起骨头也毫不手软。 沈寂之:“只是偶尔。” 简欢:“……” 他倒是还挺谦虚?? 简欢搜得很干净,沈寂之也没搜出什么,他一脚微踮,蹲在那,视线缓缓略过无影手的衣服。 这亡命之徒,衣服看着材质挺不错的。 他垂眸,伸手开始扒衣服。 简欢捧着数好的三十一颗灵石抬起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视线从他的脸挪到他的手上,又从他的手挪到他的脸,他的腰,他的腿上。 不由感慨。 这么好看的手,这么漂亮的脸,这么劲廋的腰腹,成天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哎,其实只要他愿意,他能轻松靠脸吃饭。而且他体力也很好,腰腹力量想来也不错。 但这个简欢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 骨头被卸的七七八八,只剩条大裤衩和一双鞋的无影手就那么趴在地上。 其实他的靴子也不错,但沈寂之沉吟半晌,还是没拿。 衣服多用清洁术洗几遍,剪掉重新做件新的没问题,但有脚味的靴子—— 算了。 他还是有底线的。 无影手暂时被丢在一旁,他的东西堆在中间,简欢和沈寂之坐在对面,开始分。 先是三十一颗灵石。 简欢率先开口:“我十六你十五。” 一文钱沈寂之无所谓,但一个灵石他就要争一争了:“为何?” 简欢双手环胸,冷笑:“你还欠我十万灵石。” “首先,是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七颗灵石。”嘴角还有血迹的沈寂之抬眸,浅褐色的瞳孔里映着简欢的身影,“其次,甲是甲,乙是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该给你的我一分不会少,同样,我们说好对半分。” 简欢挑眉,质问道:“怎么对半分,把最后一颗灵石劈开?” 沈寂之:“可以去钱庄换成十两,我们各五两。” 简欢:“……” 简欢闭了闭眼,给他推了十五颗灵石,自己拿了十五,留下一颗放在旁边稍后再议。 两壶满的酒一人一壶,半壶也扔到一边。 锤子,腰间玉饰,金色头冠也统统推过去。 最后,是芥子囊。 最值钱的,也是沈寂之和简欢都想要的。 两人都知道对方也很想要,都不会轻易让步,因此一时之间无人开口,屋内陷入沉默。 简欢打算把自己身上的灵石,符纸等贵重东西都放芥子囊,沈寂之同理。 玉清派的木屋,他们一男一女都可以毫无芥蒂的一起睡。 但芥子囊是坚决不能一起用的。 沈寂之沉吟片刻:“我刚刚查看了一下,这个芥子囊大概五十平方,也许我可以试着一分为二,做成两个二十五平方的芥子囊。” 简欢眼睛一亮:“那你做!” 沈寂之静静看着她:“但我现下不会。” 简欢理所当然:“那你学!” 沈寂之:“?” 学就一定能学会?? 沈寂之无言片刻,最终道:“到时回门派我试试。” 简欢鼓励他:“你一定可以。” 沈寂之敷衍地扬了下唇,看向那个孤零零的灵石:“这一个灵石,当手工费。” 简欢不和他计较:“……行。” 沈寂之拿过那颗灵石,放入怀里,朝简欢一颔首:“多谢。” 简欢呵呵:“客气。” 剩下的锤子之类的,两人都不想要,决定找家当铺当了钱对半分。 至于衣服的话—— 简欢看看四处的狼藉:“残局你收拾,衣服归你。” 天亮以后要退房,若让老板娘看到这样子,非得让他们赔钱不可。 还是让沈寂之整理好,补补椅子腿什么的,做到不赔钱为好。 沈寂之没有异议:“可。” 他把无影手踢到床底下,开始收拾残局。 桌子已经瘸了,简欢趴在床上继续画符。 但刚刚画的千斤符让她几乎耗尽了体内灵气,辟谷丹也吃完了,她又累又困最终坚持着画完五十张符,头往枕头一放,在沈寂之咚咚咚的修补声中,沉沉睡去。 修桌椅对沈寂之而言小菜一碟,他很快就把房间恢复原样。 他也很累,但他还有好几把剑没修,他不能睡。 他和简欢不一样。 简欢现下虽穷,但身上没有债。 他还有二十笔债背着,加上简欢的,一共二十一笔。 想到这,沈寂之闭眸,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把自己榨干。 体内的灵气就像挤扁了的牙膏,咬牙挤挤还是有的。 脑袋昏昏沉沉,深入骨髓的痛从全身席卷而来,无影手喉间发出难耐的悲鸣。 眼皮很重,半天都睁不开,但他能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是个清亮的女声。 “哎,大人你快看看,这可是那盗贼无影手?” “……确实是……你们怎么抓到的?” “我和我师兄昨晚在房里修炼,他突然间出现来抢我们,还好我们反应快,才没让他着了道!” “那你们算是幸运,这无影手专门挑炼气期的修士下手,落入他手里不止钱财损失,甚至连清白都没了……不过他怎么没穿衣服?” “咳咳咳。”说话的女孩顿了顿,语气飘忽,“昨夜打斗甚为激励,他衣服不小心被我们扯烂啦。” “哦哦哦,这样……” “大人,我和师兄赶时间,赏金的话?” “诺,三千灵石,不过芥子囊要你们自己准备……” 女孩兴高采烈,尾音几乎要飞起来:“有的有的,我们有芥子囊!” 哗啦哗啦,那声响如此悦耳空灵,是灵石被倒入芥子囊的声音。 钱到手,女孩告辞:“多谢大人,那我们就走了!”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半昏半醒的无影手心内升起怨恨,猛地一下睁开了眼。 夏季,午后的阳光热辣,高悬在天上。 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一朵朵浓厚松软的白云散落四处,蝉鸣声响个不停。 因为太热没什么行人的街上,长得很高的白衣男子束着发,轻松挑着两大麻袋,跟在一个绿衣女孩旁。 女孩比他矮一个头,边走边低着个脑袋数芥子囊里的灵石:“……两千一百、两千一百一十、两千一百二十……” 两人走得很慢,芥子囊随着他们的步伐微晃,晃出靛青色的样式…… 那是他的芥子囊!! 无影手直起身子,手不甘地伸向那两人,可他的手依旧软软垂在身边。 他瞪大双眼,视线下垂,发现自己的手脚都使不出力,而且身上只有一条白色裤衩子! 无影手气得血气翻涌,喉间能尝到明显的血腥味。 自古以来,只有他抢别人的份!就算他抢别人,他至少也会给人留件衣服!! 这两人,这两人…… 无影手下巴被卸,骂人的话也含糊不清:“啊呜哇啦啊啦呱——” 镇抚司的大人一巴掌拍过去:“安静点,别吵吵!” 无影手无能狂怒,面目狰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5节 这动静实在有些大,简欢回头看了一眼,满含感激地向无影手抛了个飞吻。 她转头和沈寂之咬耳朵:“这个赏金还挺好赚,比我画符来的快。” 沈寂之扫她一眼,颇为无语:“擦擦吧,你口水要掉地上了。” 简欢假装擦擦嘴角,看向天空,对着太阳真心实意地祈祷:“希望能多来几个,我会好好款待他们的。” 沈寂之:“。” 第11章 拿无影手领了赏金后,简欢和沈寂之把剩下的东西都当了。 剩下的就那把大锤子比较值钱,卖了有八百灵石。 当铺外的桥头,简欢和沈寂之站在树荫下。 艳阳高照,四下无人,暑气从被晒得发烫的地面蒸腾而上,热得经过的大黄狗吐着舌头,脚步匆匆。 灵石都放在芥子囊里,简欢低着头清点,沈寂之眼一眨不眨的盯着。 这一趟,前前后后加起来每人大概到手两千二,另附芥子囊一只。 可以说是血赚了。 简欢抬头,把大概情况和沈寂之说了下。 每笔钱沈寂之其实都心中有数,听到和自己算的差不多,他点了下头:“嗯。” 简欢问他:“先放我这里,回去再给你那份?” 这么多灵石,还是放芥子囊里方便。 目前芥子囊简欢在管。 沈寂之颔首:“可。” 简欢看向他,细细摸着芥子囊上的纹饰,忽然道:“其实你不一定要一次性给我十万灵石,要不这些你先还我……” 沈寂之没等她说完便径直打断:“不可能。” 简欢一顿:“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先还我一些呢?” 沈寂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地道:“因为你排在第二十一。” “什么?”简欢不明所以。 这啥玩意儿? “我师父的债还剩下二十笔,他们比你先找到我。” 沈寂之随口解释,挑起麻袋走出树荫,沐浴在阳光之下,向桥的那头走去。 见他离开,简欢忙把芥子囊在怀里塞好,迈步追了上去,好奇地问:“那这二十笔加起来有多少?” 沈寂之沉默了很久:“两百多万。” 简欢:“……” 她不由心里发愁。 有生之年,还能排到她么? 昨日两人在的摊位上,已经有不少人候着。 一大帮人在等沈寂之,有些人的法器让沈寂之带回去修了,有些人带着坏了的法器慕名前来。 简欢昨日才来摆摊,比沈寂之晚了几天,名气还没打开,等她的人也就一个。 藏仙楼的修士们来来去去,一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们等的人迟迟未到,渐渐有抱怨声响起。 “怎么回事?老子不会又撞见骗子了罢!气死我了,我在这藏仙楼已经被骗走三把剑了!藏仙楼能不能管管这些骗子啊!老子以后再也不来这个破地方了!” “也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呢,我总觉得那位炼器大师还是值得信赖的。” “应该不会,我已经找他修了三回。前两回他都还给我了,而且修的很好!真的,外头比他收费高很多的大师,手艺都不如他。” “哎,只能再等等了……” 一旁,昨日找简欢买了张传送符的断剑修士听着这些话,也是心急如焚。 不过他倒不是为自己的断剑能不能要回来着急,却是为久久不见符师而焦躁不安。 昨日路上,他偶遇盗贼无影手,对方见他不过炼气期,又是手无寸铁,想要对他下手。 一般的歹徒若是只图钱,倒也还好。可这无影手臭名昭著,他不止抢钱,还要毁人清白,男女不忌,手段下作。 慌乱之中,断剑修士将买来的传送符用了。 一般外头卖的传送符都会缩水,比如说是十公里,但可能只有六七公里,心黑的甚至五百米都有可能。 还有更坑的,传送后把你送到一个更危险的地方。 断剑修士这些年走南闯北,遇到过不少人,其中有些剑修,便因为这些心黑符师,在逃跑中没能跑掉,最终惨死妖兽口中的。 但昨晚买的那张传送符,真的好用! 他被直接传送到十公里外的山林中,掉到了一颗树上。 虽然摔下来的时候,砸的屁gu疼,但得以从无影手那逃走,实乃幸事一件! 这不,他今天一大早便拿了所有灵石,苦哈哈等在这里,想把那位大师的符都给买下来。 又便宜又好用的符纸,可不是次次都能撞上的。 断剑修士想到这,踮着脚翘首以盼。 忽而,一阵喧闹声响起,等着的人瞬间就朝来人涌了过去。 刚刚还放言再也不来藏仙楼的大哥声音洪亮:“大师,您可终于来了,我就知道您一定不会骗我们。如何,我的刀可修好了?” 沈寂之颔首。 人群给他让开一条道,他在昨日的位置坐下,拆开麻袋,把修好的法器一一发下去,顺道收钱。 断剑修士刚想跟着去领自己的断剑,眼神一瞥就看到了后头的简欢。 他连忙迎上去:“大师!” 虽然穿着黑袍,但身高再加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个人气质,简欢也认出了对方,有些意外地打招呼:“是你?怎么样,可用过我的传送符了?效果如何?” 断剑修士:“太好用了,昨夜算是救了我一命!那个道贼无影手,大师你知道罢?” 简欢闻言,不动声色地嗯了声,手隔着黑袍,下意识摸了摸芥子囊所在之地。 这位嘛,她可太认识了。 简欢一边听着断剑修士讲述昨夜的悲惨遭遇,一边从怀里掏出她画好的五十张符纸。 本来能多画一些的,但因为无影手耽搁了。 一见到她把符纸拿出来,断剑修士立马道:“我全都要了!” 简欢一愣:“全都要?” 不是,她这还没开摊呢,就卖完啦? 断剑修士认真点头,道:“大师您给我一个价罢。” 简欢想了想,昨日她卖二十一张,今日是打算卖二十五的。 但冲着对方包圆的豪气,简欢还是给人家打了折,就当讨个吉利,保佑她日后生意火爆:“五十张,和昨日价格一样,一千灵石。” 断剑修士二话不说,从怀里拿出芥子囊,哗啦啦倒出一堆灵石。 从进来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简欢就完成了一笔大生意。 她假装镇定地将灵石抓进自己的芥子囊里。 断剑修士买完后也没走,反而掏出玄天镜,期期艾艾地问:“大师,加个好友?日后若要什么符纸,我也好用玄天镜联系你。” 简欢盯着他手里的镜子,眼睛亮了起来。 来到这个世界两个月了,她差点忘记,要做生意,线上绝对比线下来得快。 她道:“可以,但你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断剑修士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下头。 简欢立马转身,快步离开。昨日有看到卖玄天境的摊位,她按照记忆找过去,讲价半天,买了个最便宜的玄天镜,花费一千。 付钱时,简欢的手是颤抖的。 “大师,明日下午你还来吗?”爱不释手抱着刀的刀修问道,“我有个兄弟,他的刀也坏了,想找人修。但他不在城里,要明天才能来。” 玉清派一月只休一日,沈寂之摇头。 对方又问:“那大师你下回什么时候来?” 沈寂之是在给简欢做了那只符笔后,才偷偷在藏仙楼摆起修法器的摊位。 炼器堂时常要派人来临仙城搬运炼器材料,沈寂之会趁这个时候,顺道来藏仙楼接点私活。 可这个时间不固定,沈寂之回道:“不好说。” “那看来只能碰运气了。”对方的语气明显很失望,“大师你若是有玄天镜就好了,来的话和我们说一声,我们也好赶来。” 四周的修士纷纷点头:“是啊。” 若不是他们这些散修也没什么钱,他们都想各自凑点,买一个送给大师。 听到这,沈寂之忽而一顿。 玄天镜都很贵,一千灵石起步。 下月十五就要还钱了,他还没凑齐,所以买是不可能买的。 但—— 沈寂之侧头,朝简欢在的方向看了眼。 她正在和她的客人聊得火热,对方似乎在教她怎么使用玄天镜。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6节 沈寂之收回视线,朝大家勾了勾手指。 大家依言凑近。 沈寂之垂眸,轻声道:“旁边卖符那位和我同住,你们加她也是一样的。” 第12章 玄天镜有两个用处,一是一对一联络,一个是玄天苑。 玄天苑里,五湖四海的修士们齐聚一堂,各种言论都有,也不乏在上边发任务接任务卖东西买东西的。 断剑修士对简欢道:“大师,你得先取个玄天名号,我好找你。” 这个玄天镜就是简易版的手机,简欢大概了解了下,很快就上手了。 听到断剑修士的话,她在镜面上龙飞舞凤地写了几个字,然后把自己名号告诉了对方:“钱多多有符。” 很快,简欢的镜面泛起阵阵波澜,显示[剑天下]修士已成为她的道友。 剑天下心满意足地收起玄天镜,朝简欢抱拳:“钱大师,我先去拿我的剑,日后有符的需求,我们再联络。” 简欢低着头捣鼓玄天镜呢,闻言头都没抬:“去罢去罢。” 剑天下告辞,闪进一旁的人堆。 一旁的人堆中,几乎同时走出来三四个人。 他们拿着自己修好的武器,走到简欢旁边,拿出自己的玄天镜:“大师,可否加个玄天号?” 简欢:“?” 她的目光扫过这些人,又扫了扫一旁的人堆,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有人加她,她肯定不会拒绝。 这些可都是潜在客户群体。 他们走南闯北,杀妖除兽,对武器和符纸的需求都很大。 只是突然间一起过来加她,说没有人授意,她不信。 至于授意人是谁,不言而喻。 月上柳梢头,沈寂之伸手推开门。 嘎吱一声,月光贴着他的背倾泻而入。 屋内,正在低头画符的简欢抬起头,随口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嗯。”沈寂之将身上挑着的两个大麻袋,垒在墙角。 先前这些东西,他都放在炼器堂。 但如今里边多了不少他收的断剑残刀,他也不好在炼器堂公然干自己的私活,还是在家里做比较方便。 反正她都发现了。 放好麻袋,沈寂之直起身,目光落在简欢身上。 察觉到他视线的简欢抬起头,露出些许疑惑:“看我做什么?” 沈寂之收回视线,取出蒲团放好,席地坐下。 头上的发髻已有些凌乱,他索性解了木簪,长发瞬间散落,披在他肩后。 披发柔和了他冷冽冰寒的气质,显得他面色愈发苍白,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像是易碎的琉璃。 他随手拢了发,看了看她手边的东西:“你买了玄天镜?” 来了。 她就知道,最先坐不住的肯定是他! 看她不好好宰他一笔! 那支符笔,各种暗示她是炼器堂其他师兄做的,但分明是他的手笔! 还偷偷去藏仙楼摆摊炼器,前些日子隔三差五说要守夜不回来,不就瞒着她偷偷赚外快么。 这不,待她发现后,他今晚就不用守夜,还把两个麻袋都扛回来了。 不诚实的男人。 简欢侧过脸,纤长浓密的睫毛倾覆而下,她重新提笔画符:“对啊。” 沈寂之将发重新束好:“挺好,你多少买的?” 简欢画得格外顺,闻言张口便回:“两千灵石。” 沈寂之眼睫轻轻一撇,根本不信:“呵。” 简欢瞪他一眼:“你呵什么呵?” 沈寂之遥遥一指玄天镜:“多宝阁最便宜的那款一千八,你绝无可能在藏仙楼买比一千八贵的。你这顶多一千灵石。” 简欢:“……” 简欢落下最后一笔,将新鲜出炉的传送符收到一边,背对着他,对着空气龇牙咧嘴:“我多少买的和你有关系吗?你管我一千买的,还是两千买的。我就乐意两千买怎么了?” 沈寂之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出来意:“我让我的客人们加你玄天号了,若有人联络你修法器之类的,烦请你告诉我一声。玄天镜一半钱,可记在账本上。” 简欢重新摊开一张符纸,闻言什么都没说,就学他:“呵。” 做梦吧他! 沈寂之:“……” 沈寂之幽幽叹气:“那你说如何?” 简欢刚刚在回程的路上就想好了:“一千灵石记账,你每单通过玄天镜的生意要给我一成。” 沈寂之冷笑:“你这买来就一千灵石。” 一千灵石全记在他账上,还要他抽成? 简欢耸肩,无所谓道:“不记账的话,那你现在给我五百灵石也行。” 就那排到第二十一的顺序,鬼知道她何年何月能拿到他还的钱? 沈寂之:“……” 席间陷入沉默。 半晌,沈寂之率先做出让步:“一千记账可以,抽成不行。” 简欢翻了个白眼:“我这个玄天号我是要做大做强的,我要在玄天苑大肆宣扬自己,你客人找我,我得随时答复他们,这些难道不费精力?要不是你炼器还可以,我们一加一能拓宽业务范围,抢占市场,我还不乐意和你共用一个玄天号呢!” 闻言,沈寂之蹙眉,细细思索。 她说的话有些词大概是她自己自创的,需要稍微理解一下。 但她这话的大概意思他明白,很快,沈寂之便同意了。 简欢见他点头,拿着笔就在账本上添了一笔。 本来十万灵石都减到九万九千九百多了,现在又变成了十万零九百多。 简欢内心狂喜。 日子在修炼和画符中悄悄溜过。 十天后,沈寂之成功把芥子囊分成了两个,极大改善了两人的生活。 原先小小的木屋里挤了不少东西,这会能收的都收进各自的芥子囊里,空间亮堂了不少。 这晚,简欢在学隐身符,但画的不太顺利。 她丢下笔,往后一趟,身子一挪,把修长的两腿搭在墙上。 裙摆瞬间坠落,露出月白色的裤腿,和纤细莹白的脚踝。 简欢将裙摆团成一团,腰往上一贴,贴着墙角。 现代时,简欢就喜欢用这个姿势刷手机。 据说能瘦腿瘦腰,这个习惯就从大学一直保持了下来。 她头一抬,把三千烦恼丝往外一拂,黑亮的发半垂在空中,微微飘扬。 沈寂之静静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最终收回视线,什么也没说,继续他的手工活。 调到舒服的状态后,简欢掏出玄天镜,开始刷玄天苑转换心情。 这个时间点刚好在睡前,玄天苑里很热闹,各种消息都有,简欢看到感兴趣的就会多停留一会儿。 [废物修士:怎么办?我又荒废了一日,今天没修炼,在田里躺了一天,睡了一天,现在特别慌。] [九州最帅:有好看的修士姐姐吗?滴滴我,一起双修修炼呀。] [天降大任:前边是谁?你是沈寂之吗?是佛子吗?是李温秀吗?就敢说自己最帅了?] [小狐狸:哈哈哈哈佛子断然不可能喊人双修,李师兄在闭生死关,没空上玄天苑,师兄也不是这种人。沈寂之不了解。有没有玉清派弟子出来告诉我一下,沈寂之的玄天号是什么?] [天降大任:我也想知道,三年前某位道友发的那段练剑画面实乃惊为天人,但沈寂之的消息实在太少了。] [玉清是我家:呃,沈师兄没有玄天号,而且沈师兄有未婚妻了,大家别想了。] [小狐狸:什么?] [天降大任:什么??] [废物修士:什么???] 简欢瞥了眼在砰砰砰砸灵铁的人,不动声色地写字。 [钱多多有符:有没有可能,他们只是假夫妻?] [玉清是我家:不可能,他们住一屋。前些天我飞剑无意间经过,很晚了,他们屋里还有烛光,还有些……声响,你们懂的。] [小狐狸:我不懂??什么声音,玉清派道友你详细说说啊!!] [玉清是我家:就是那种,呃,那种声音啊,嘎吱嘎吱的……我不说了,我要回房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7节 [天降大任:!!!] …… 瞬间,无数围观人出来刷屏,表示自己的震惊。 简欢:“……” [钱多多有符:有没有可能,嘎吱声是他们在锯木头??] [小狐狸:钱多多道友,你是不是也喜欢沈寂之?我也喜欢,但别自欺欺人了,大晚上的谁在房间锯木头啊?我心碎了,如此好看的男人居然有主了呜呜呜……] 简欢:“……” 正当简欢因为事情的离谱程度感到十分无语时,房里又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声: “嘎吱——嘎吱——” 简欢一眼飞过去。 沈寂之坐在角落,拿着个锯子在认真锯一根木头。 简欢把脚放下,灵活从床上爬起来,没忍住吼道:“你能不能轻点?!” 沉浸在炼器世界中,沈寂之被吼得手一顿。 他抬眸,眉眼泛着层淡淡的茫然:“?” 刚巧从头顶御剑飞过的虎牙师兄猛地一顿。 他从剑上探出个头,往下方的木屋看了眼,飞回自己的院子,落地便拿出玄天镜。 [玉清是我家:到家了,刚刚路过时我又听到了,嗯……师兄和师妹很恩爱,大家有想法的都打住。另外说声,我在玉清派多宝阁,有任何需要的灵器,欢迎找我哦。] 刷到这条的简欢:“……” 她看向继续锯木头的人,用手掌给自己扇风,很烦:“你就不能锯快点?” 沈寂之打量着她的神色,末了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他加快手上动作,瞬间,嘎吱声此起彼伏。 简欢:“……” 她抬手,盖住自己的脸,不想说话。 作者有话说: 沈寂之:我懂,她画符不顺利,迁怒于我。 第13章 简欢用了五日才成功画出隐身符。 这回她没再让沈寂之试,她自己亲身上阵。 午后阳光明媚,蝉鸣声阵阵。 一缕光从碧绿的叶间穿过,落在符堂靠窗的座位上。 座位上并没有人坐着,但一把玄天镜半悬在空中,镜面泛着波澜的涟漪,冒出一个又一个的字。 [钱多多有符:剑天下道友,以下是隐身符说明。] [钱多多牌隐身符使用说明: 一、目前可供炼气期修士隐身一炷香,隐身期间不得使用法术,一用便自动失效; 二、关于身上物品能否同时隐身:若物品在使用隐身符前就在身上,可一起隐藏,若在之后加入,则不能隐藏; 三、隐身符只是在视觉效果上隐藏,若有人伸手摸,是能摸到你的,使用时小心,不要让人碰触。] 对方回得很快:[好的大师,隐身符多少一张?] 这隐身符不算很好,但已经是简欢目前能画出的极限。 她想了想:[都卖三十。] 看来,还是想办法努力提升境界啊。 境界越高,画出的符才能卖得贵。 现在的符纸三十一张,严格来说,其实都是辛苦钱。 听说羽青长老,一张符就能买上千灵石呢。 玄天镜那边的剑天下见此点了点头,这个价格和他想的差不多。 再贵的话,就没必要买隐身符了,多凑点钱买隐身衣,岂不是更划算? 剑天下侧过头,问一旁在休息的队友们:“你们要买隐身符吗?三十一张。” 队友问道:“就是你说的那个钱大师?” 剑天下:“哎,对,就是她。” 队友:“她的符是蛮好用的,给我来五张隐身符吧,传送符和急速符也各来五张。” 其他队友纷纷附和。 剑天下统计了下:[我要五十张传送符,五十张急速符,五十张隐身符。] 简欢秒回:[可以,四千五灵石。] 剑天下:[好,不过我们现下在魔雾森林,半个月才会出来,到青龙城休整。大师,到时您能送到青龙城来吗?] 青龙城离玉清派挺远的,金丹期修士御剑飞行都要三五日,但传送阵可在须臾间到达。 临仙城里就有到青龙城的传送阵,只是要钱。 简欢想了想,问:[临仙城到青龙城的传送阵多少钱一趟?] 剑天下:[大概三百。] 简欢心一跳,觉得这邮费她包不起:[有点贵,传送阵的费用你出?] 剑天下:[……] 剑天下跑去和队友们商量了一会儿,才来回复:[钱大师,我们也没什么钱,您看我们各负担一半如何?] 简欢握着玄天镜的手柄,想了想那四千五灵石,又回忆起沈寂之前几日说的,纠结片刻下了决定:[好。] 简欢把玄天镜放下,刚拿起符笔,便听到有人在门外问。 “道友,请问简欢在哪里?”宫飞鸿踮着脚尖,拉着刚好要进符堂的姜棉问道。 姜棉咬着枣糕,朝里看了看,含糊不清地回:“刚刚还在的,也不知去哪了。” 宫飞鸿似乎有些焦急:“道友,那等她回来,你告诉她,宫飞鸿来找……” 话还没说完,突然间有人戳了戳他的手臂,可却没看到人。 宫飞鸿一下子跳起来,仿佛炸毛的猫,毛骨悚然:“谁?谁在碰我?!” 简欢出声:“是我,飞鸿兄,你找我何事?” 宫飞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也没看到人,试探地问:“简欢??” 姜棉则一脸神奇,伸出手摸了摸简欢:“你隐身符成功了哎!” 一炷香过去,简欢的身影闪现,她眉梢皆是喜悦,语气轻快:“对,成功了。” 她看向宫飞鸿,好奇地问:“你怎么回来了?历练这么快就结束了?” 弟子历练的时间都不会短,有时遇到一个秘境,一不小心就被困个一年半载。 宫飞鸿这才离开半月左右罢? 宫飞鸿谢过姜棉,一边和简欢往外走,一边愁眉苦脸的诉苦:“别提了,我们一下山就遇到只恶妖,有位师兄重伤,其他人也应付不来。要不是你给的传送符和急速符,我怕是就折在那了。” 各种法器符纸带了一堆,最后救他的反而是差点遗忘的,放在最底下的,简欢塞给他的符纸。 爹娘说的对,东西不是越贵越好,还是要挑适合的。 简欢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危险?” 宫飞鸿颔首:“我们一行人送师兄回来疗伤,师兄师姐们打算再拉几个人,准备充足后再去找那只妖。” 简欢问:“所以你找我是想多要些符?” “对!你那还有多少?”宫飞鸿豪气道,“我都要了,你出个价。” 简欢从怀里拿出一叠符纸。 这些都是她这十日加班加点画的,本想着攒一攒一起拿去藏仙楼卖。 她递过去:“这里有一百五十张符,我现下卖三十一张。但看在你我的交情,给你友情价,刚好把我的债抵掉,如何?” 宫飞鸿自然没有异议,他拿了符纸,把欠条还给简欢。 只是还欠条的时候,宫飞鸿很是不舍:“其实我还想借你钱,要不我给你现钱好了……” 简欢眼皮一跳,一把抢过欠条塞进怀里:“你这什么毛病,怎么总想着别人欠你钱呢?” 宫飞鸿小声嘟囔:“我总觉得你日后有大出息。” 闻言,简欢重重点头,表示赞同。 宫飞鸿:“你我两清了,以后你有出息了,不理我怎么办?” 简欢拍拍他,脸色异常真诚:“放心好了,只要你钱给够,能帮的我一定帮!” 宫飞鸿:“……” 简欢在符堂画符,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 夜色倾泻下来,已是子时时分,她收拾了东西便往木屋跑。 木屋亮着,温暖的烛光从半开的门中溜出,和月色交缠在一起,如胶似漆。 里边间或传来几声琴音,但不成曲调,想来是沈寂之在修琴。 简欢忽而停下,视线落在那半开的门上,灵动的眼滴溜溜一转,一个恶作剧席上心头。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8节 她从怀里拿出一张隐身符,想用来捉弄一下沈寂之。 但转念一想,这张隐身符可以卖三十灵石…… 算了,他不配。 简欢重新把隐身符放好,跑进木屋,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晚上好,我今天把债还清了!” 说完后,她悄咪咪地觑了沈寂之一眼。 叮的一声,沈寂之不小心碰到琴弦,划出一道难听的音。 他头都不抬,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轻启薄唇:“哦,恭喜。” 简欢收回视线,小蹦几步到床边坐下,翻开账本欣赏片刻,语重心长道:“你也要加油还。” 沈寂之:“劳您费心。” 简欢点到为止,没再多说。 她相信他已经get到她的意思了。 哎,当债主也不容易,不能催得太直白,万一把人逼急了直接当老赖怎么办? 简欢手往后一撑,微晃双腿,看着还在辛勤工作的少年,歪了歪头,问:“沈寂之,前几日你是不是说过,下月十五你要去青龙城还债?” 那天她问他,下月十五还要不要一起去藏仙楼,他这么提了一句。 沈寂之兴致不高,敷衍地嗯了声。 简欢倒是心情不错:“我也要去青龙城,要不要一起拼个传送阵?” 听到这,沈寂之微蹙着眉,问道:“你要怎么拼?传送阵一人一个位置,有人检查。” 简欢从怀里摸出一张符,夹在指间,笑得像偷腥的猫:“我有这个啊。” 沈寂之望着那张黄色符纸,心微微一动:“隐身符?” 简欢颔首:“是,所以要不要拼?” 沈寂之沉吟片刻。 传送阵一趟三百,来回六百,他想想就心疼。 若是可以拼,那他和她一人只要三百。 沈寂之刚想同意,便见简欢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她苦着脸:“这样是不是算逃票?感觉不太好,要不算了吧。” 沈寂之:“……也是。” 屋内陷入沉默。 烛光下,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晌,沈寂之抬眸,语气沉沉:“……还是拼吧。” 简欢下意识咬着手指甲,有点心虚:“那就拼吧?” 事情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说好了。 简欢往后一倒,摊在床上,忽而嘀咕道:“我发现和你一起住后,我道德底线就变低了。” 沈寂之哂笑:“呵呵。” 简欢一眼飞过去:“你什么意思?你不想拼?不想拼就算了,我手上有点钱,咬咬牙自己坐个传送阵也不是不行。” “没。”沈寂之敛眉收笑,否认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简欢:“那你呵呵什么?” 沈寂之抬头,一脸平静:“哦,我在呵我自己,还背着那么多债。” 作者有话说: 沈寂之:我,能屈能伸。 小修了一下。 第14章 临仙城的传送阵坐落在郊外的青叶林中。 从玉清派赶到这,已是亥时。 又是一月月圆,但这个月的夜空没有上个月那般清澈亮堂。 临近傍晚时分下了场暴雨,此刻夜空蒙着团团阴云,将月儿遮了大半。 地上湿润润一片,还残留着雨后的痕迹。 盛夏的气息藏在湿土里,随着风飘扬,连带着晚风都是燥热的。 简欢站在青叶林外,在一棵碧绿的竹下绕圈走,一边绕一边时不时往路边瞧。 怎么回事? 沈寂之怎么还不来? 两人是一起离开的玉清派,但他还要去藏仙楼交货。 简欢只有一个人,能画的符有限,这些日子也只画了给剑天下那些,没有多余的符去藏仙楼卖了,于是先过来在这等他。 本以为他慢不到哪去,不曾想她硬生生等了半个时辰。 数圈数到一千多,简欢脑袋忽而一晕,连忙停下,手往青竹上一撑。 青竹受她的力,往另一边倒去,头顶的竹叶跟着窸窸窣窣的响,像是吹来一阵风。 从黢黑的官道中跑来的沈寂之下意识看去,脚上轻点,鸦青色的裙摆无风拂动,人便到了简欢近前。 “你怎么了?”他问。 简欢听到声音,下意识仰头。 他身后是一片愁云惨淡的天幕,黯淡的月光微微柔和了他如剑峰般锋利的脸颊弧度,让他多了分难得的人情味儿。 “没什么,头转晕了。”简欢觑着他,问,“你今晚看着赚了不少?” 沈寂之:“?” 他今晚确实赚了不少,但她怎么看出来的?? 沈寂之否认:“就那样,和以前差不多。” 他转身:“走吧,不早了。” 简欢一把拉住他的衣摆:“你骗鬼呢,你今晚一定赚了不少。” 闻言,沈寂之不说话了。 他垂着眼,把自己的衣摆从简欢手里抽出来,很珍惜地抚平。 沈寂之今天穿了件新衣裳,黑色渐变着鸦青,金丝线勾勒的瑞兽纹布满一整片衣料,让他看起来像是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 一个月以前,这衣服还是那无影手的。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衣也要靠人装。 无影手当初穿这身,完全没让简欢看出来,这衣料确实应该蛮值钱。 简欢伸出手,踮着脚摆在他眼前,莹白的指尖一动一动,大眼睛一眨一眨:“沈寂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呀?” 沈寂之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芥子囊,数出八十颗灵石交给她。 简欢喜笑颜开地收下,右肩往沈寂之的左手臂一撞,夸道:“不错嘛!通过玄天镜就赚了八百灵石,现场你肯定又做了不少生意,你今晚一天就收了有一千多罢?” 左手臂传来细微的异样感,沈寂之蹙着眉,下意识离她远了些:“……不要乱猜。” 简欢:“好嘛,知道了。” 她低着头,走得很慢,一颗颗数着灵石。 沈寂之在她后头几步跟着,心下沉吟。 一个月玄天镜上就能有八百的收成,其实他自己咬咬牙买个玄天镜,不用给她抽成,也挺好。 但想起她在玄天镜上,那些‘亲亲,呢,呦,爱你,下次一定要再来哦,修士哥哥,漂亮姐姐’的回复—— 算了。 他不行。 这钱活该她赚。 这个时间,传送阵人没有白天多,但也有三三两两的人稀稀拉拉地来来去去。 经过时,这些人都有些奇怪地朝沈寂之瞥去几眼。 这么好看的男人,怎么嘴唇一动一动嘀嘀咕咕的? 好可惜啊,年纪轻轻就疯了。 疯了的沈寂之站在角落,眉像是水墨画中氤氲出的那片远山,此刻山脊线高高隆起,锐气横生。 他咬牙,隐忍道:“……你松开。” 沈寂之的背后,隐身的简欢双手环着他高傲如天鹅的脖颈,双腿紧紧搭在他腰间。 她的柳叶眉也紧紧蹙着,只是没人看见,压低声音:“松开我就要掉下去了啊!你又不扶着我的腿!” 双手垂在身侧的沈寂之:“……” 早知道,他就不该同意拼传送阵。 简欢小声吐槽:“你能不能有点诚意?难道你是那种在乎男女之防的男人?” 他看起来也不像啊,他明明更在乎钱。 再说了,她都不在乎,他有什么可在乎的? 沈寂之额间一跳,很烦:“我不喜欢任何人靠近我。”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9节 简欢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愿意?要不是为了省钱,我才不乐意让你背。” 沈寂之:“……反正你这样我没法走。” 简欢:“那你伸手扶我的腿弯,否则你又不让我夹你腰,我会掉下来的。” 沈寂之:“……”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僵局。 恰好此刻,有位中年男人快步经过,走到传送阵门口。 传送阵大门前有六名城主府的侍卫把守,白玉砌成的圆柱在夜色中闪着荧光,圆柱支撑的牌匾上,是‘临仙城’三个字。 三个字剑意凛然,是玉清派掌门亲手所书。 这个传送阵,是临仙城和玉清派合作的,城主负责运营,玉清派提供技术支持。 玉清派每年都会分到一大笔传送阵的钱。 “我要去青龙城。”那位中年男人停下,从怀里拿出三百灵石交给一旁收钱的管事。 管事摆摆手,中年男人便踏进了门口。 只是忽然间,白玉圆柱大亮,中年男人背后的一个少年现出人影。 中年男人还在状况外,盯着亮起的圆柱,一脸茫然。 侍卫走过去,一手揪住少年,一手揪住中年男人,朝外头地上一扔,沉声道:“用隐身符收三百罚款,快滚!” 中年男人哎呦了一声,倒在地上摸着摔疼了的屁股。 旁边的少年红着脸,在众人的目光下,恨不得找条地缝埋起来。 他起身,飞快扶起他的爹,两人自知有愧,掩面朝外头逃离。 不过在快出青叶林时,有个瘦小的男人拦住了他们。 沈寂之和‘简欢’默默地站在旁边看完了整个过程。 桌前收钱的管事不知从哪抓了把瓜子,咔擦咔擦的嗑瓜子声在此地此起彼伏。 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意有所指:“这可是前几日刚换的门,上头有玉清派羽长老亲手画的阵,专门识别用隐身符的人。这才短短几日,就抓了有三十多个人,啧啧啧……” 简欢默默松手松腿,从沈寂之背上滑落。 好吧。 她就说这段时间,羽青长老一直很忙,她去长老院找他问符的问题,三回里只能找到一回。 原来是忙着搞这个…… 简欢戳戳沈寂之,小声:“现下怎么办?” 沈寂之一直在观察那对被识破的父子,若有所思。 那对父子跟着男人离开,很快,男人又回来,蹲在一根竹子下,一双凹陷的眼,这里看看,那里瞅瞅。 似乎在寻找目标。 沈寂之看不见简欢,闻言随口道:“你有钱,你可以坐传送阵。” 话音落下,他抬脚离开。 好记仇的男人。 简欢气得牙痒,跟在沈寂之后头,对着他龇牙咧嘴,拳打脚踢。 这会儿没有风,但沈寂之能感受到背后刮起的小风。 他无所谓,走到那处,往那个男人旁边一站。 男人仰着头,一脸奇怪地看着这个突然间出现的人。 沈寂之站得笔直,目光望向远方,淡淡出声:“你有其他去青龙城的办法?” 男人眼中浮现几分意外,目光扫过沈寂之鸦青色的衣摆:“有是有,但公子您不坐传送阵?” 有钱人都坐传送阵,这人看着就很有钱。 沈寂之:“嗯,不坐。” 男人眼中闪过精光,忙站起来:“那可就巧了,有辆去青龙城的马车,用的灵马,跑一个晚上,明早巳时能到青龙城。” 沈寂之:“多少一趟?”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一百灵石。” 沈寂之当机立断:“成交。” 男人狗腿笑着:“好的公子,不过这车凑够十人才走,目前还差一个。” 沈寂之哦了声:“没事,我这有两位。” 男人抓抓脑袋:“啊?” 蹲在地上抓了把泥,偷偷糊在沈寂之背上的简欢听到这忙现出身影。 她从沈寂之左边探出张脸,朝男人挥手:“嗨,还有我。” 沈寂之往后一退,拉开和简欢的距离。 他朝简欢的泥手扫了眼,灵力波动间,全身上下焕然一新,泥土窸窸窣窣掉落。 马车男看看沈寂之,又看看凭空出现的简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嘿嘿笑着,招呼两人:“两位快和我来,人凑齐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发了!” 简欢和沈寂之跟上去。 她从后边打量着马车男,一边不太熟练地用清洁术清理手,一边道:“一般来讲,这种行为叫搭黑车。黑车很不靠谱,他可能把我们送到半路要加钱,也可能把我们拉去卖了。” 沈寂之垂眸,只说了一句:“他只有炼气六层的修为。” 就算有同伙,但也可以勉力一试。 最不济还有简欢的传送符。 简欢明白他的意思,想起那个筑基期的无影手,好奇地问:“他在不在悬赏令上?” 沈寂之是把长长一排悬赏令熟记在心不曾忘记的人,他摇头:“不在。” “好吧。”简欢有些失望,但忽而眼睛又亮了起来,“他的马真不错。” 沈寂之没回,那双黑如寒潭的眼,也盯在了那只灵马上。 灵马准备起飞了,此刻在吃灵草。 不知为何,吃草的马儿忽然间浑身一寒,不安地抬起一条马腿,嘶吼了声。 马车男跑过去,安抚地摸摸马头。 他半抱着马,转头过来,对着简欢和沈寂之咧嘴,露出两排白到有些反光的牙,催道:“两位客人快上车,这就出发了。” 作者有话说: 简欢沈寂之:快抢我们快抢我们,球球了,快搞我们呀! 出门在外,不求遇贵人,遇见歹人也是不错滴[狗头] 第15章 简欢跳下马车时,被明媚的阳光刺得下意识闭眼。 在马车里昏昏沉沉颠簸了一夜,乍见到四处的郁郁葱葱,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马主人牵着灵马,一边爱惜地拍着马背,一边裂牙冲着大家笑:“青龙城到了,城门口就在那,日后有需求还可以找我,我的玄天号是马匆匆。” 其他人朝马主人作揖,而后各自离开,或一人一伙,或两人一伙,泾渭分明地掺进入城大军中,渐渐消失在眼前。 简欢以手为掌,在太阳直照下,眯着眼看向前方城门口。 不管她从左边往右看,还是从右边往左后,这都是‘青龙城’三字。 货真价实。 沈寂之站在她身后,也很沉默。 两人昨晚在马车上都没敢睡,硬撑着,以防马主人有什么小九九,好第一时间反击。 但—— 一路上马主人都没有什么小九九。 一时之间,两人内心颇为复杂。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 马匆匆奇怪地看着这两个客人:“呃,两位可还有事?” 简欢回过神,掏出玄天镜,加了马匆匆,问:“马大哥,你这马车今晚还飞临仙城吗?” 马匆匆有些不好意思:“今晚不回了,让马儿歇歇,明日再走。” 简欢:“这样,那马大哥你认识其他同行吗?” 她和沈寂之晚上还得赶回去欸。 马匆匆笑道:“你去传送阵看看,那附近其实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只是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做生意,你们找找就能找到。” 简欢抱拳:“多谢!” 她看向旁边依依不舍在摸马的沈寂之,手一挥,吆喝道:“别看了,走了。” 剑天下就在城门口等简欢。 两人在玄天镜上聊了快一月,第六感让简欢觉得剑天下人不坏,也就没遮面。 对方也没遮,是个精神小伙儿,还蛮帅,背着把剑,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 简欢把一沓用白纸包的符纸递过去,对方随即递来一个包袱。 包袱沉甸甸的,让人空虚的心一下子变得满足。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20节 剑天下有些不太好意思。 他没想到,钱大师会是如此的年轻好看。 “钱大师,队员还在传送阵等我,我得赶过去了。”换成别人,符他肯定要当面数的,但大师这么好看,想来用不着骗人。 要是她愿意骗人,也不会出来卖符,毕竟多的是男人心甘情愿让她骗。 简欢扒开包袱口子看了眼,确定里头没有掺石头,再掂了掂重量,感觉也差不多。 此处人多眼杂的,不适合露财,她就没一颗颗数。 “嗯嗯,那你快去。”简欢对客人非常友善,笑眼弯弯,“路上小心,以后有需要都可以找我。” 剑天下慌乱点了下头,揣着符纸跑了。 沈寂之静静看着剑天下离开,眼瞧对方走错路又折返回来,往另一条街跑。 他见此心下轻嗤,目光调转一圈,落在简欢脸上,带着探究之色。 猝不及防,简欢忽然间转过头。 她十分诧异:“你怎么还没走?” 她以为他早就走了,结果他居然悄悄在她背后站着?? 沈寂之视线微凝,镇定地收回视线,脚一抬便走,落下一句话:“早知如此,你何不把此事托付给我?我顶多收你三颗灵石,你就不用来这一趟。” 简欢总觉得四周的人都抛来不怀好意的眼光。 她小心翼翼抱着包袱,跟上沈寂之,唇一张便直接怼了回去:“早知如此,你何不把还债一事托付给我?我还可以不收你灵石。” 在现代,小时候,她都不想让爸妈经手她的红包。 他是谁?还想经手她的四千五灵石? 做梦吧。 总感觉因为三个灵石被她嘲讽了的沈寂之:“……” 沈寂之看她一眼:“你跟着我做什么?” 简欢呵呵:“你刚刚全程旁观我的交易现场,礼尚往来,我也旁观一下你的还债现场。” 她其实是好奇,想知道他这笔欠了多少。 这男人是个闷葫芦,嘴可难撬开了,只要他不想说的事,能一直烂在心里。 沈寂之拒绝:“不行。” 简欢摊手:“拒绝无效,你刚刚明明可以先走,你为什么留下?” 沈寂之沉默。 他也想问他自己,明明准备先走,为什么没走。 简欢免费为他普及人性的弱点:“我懂,人都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我可以不计较。但请你也满足一下我的窥探欲。” 沈寂之:“……” 无法反驳。 她总有很多奇怪的歪理。 楚家正厅,简欢坐在沈寂之旁边。 楚家下人鱼贯而入,给他们沏了茶,并送上配茶喝的糕点,还有解腻的新鲜瓜果。 这些只是普通百姓的吃食,但却让简欢一亮。 在玉清派的日子,每天都是辟谷丹辟谷丹,偶尔吃顿灵食换换口味。 可这般软糯的糕点,泛着诱人水光的西瓜,圆润润的紫色大葡萄,却是有很长时间没吃到了。 简欢捏了块荷花莲子糕,轻咬一口,清香的莲子味带着糖的甜,在舌尖泛开,甜到人心尖。 管家匆匆走进来,朝两人作了一揖,对沈寂之道:“沈真人,老爷今日有事外出,小的刚喊人去叫老爷,还望沈真人等上一等。” 沈寂之欠自家老爷钱,管家知道。但沈寂之身上欠再多钱,也是玉清派亲传弟子,来了就要好好招待。 老爷说过,一码事归一码事。 沈寂之并没有碰任何糕点瓜果,他甚至连茶都没有动。 他避开管家的行礼,如往日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多谢。” 管家知道他性格,也不多说,交代完后便离开,把此处留给了沈寂之和简欢二人。 沈寂之闭上眼,坐着运转体内灵气。 简欢一手茶盏,一手糕点,眼睛四下打转。 楚家的家具,看着有些陈旧了,但布置却很讲究,像是破败后的大户人家。 她把糕点吃完,喝了一大口茶,拿出玄天镜,戳开宫飞鸿的玄天号。 [钱多多有符:飞鸿兄,你知道青龙城的楚家什么背景吗?] 那日宫飞鸿来找她拿符,两人交换过玄天号,过后就加上了。 加上才知道,宫飞鸿是玄天镜爱好者,只要不是在危急情况下,什么消息都能秒回,一戳必应。 而他身为宫家嫡子,九州大陆的事,多多少少他都知道,堪称万能小百科。 简欢把他当百度用。 [宫飞飞:青龙城的楚家?有点印象,楚家的上任家主,好像也是我们玉清派弟子。] [钱多多有符:是吗?还有呢?] [宫飞飞:具体我不知道了,我帮你问问师兄师姐们!] [钱多多有符:好,你快去!] 简欢放下玄天镜,专心喝茶吃东西。 在她添了三回水,吃完了一碟糕后,宫飞鸿回来了。 [宫飞飞:!你是不是帮沈师兄问的啊?] [钱多多有符:嗯……怎么了?] [宫飞飞:楚家两百年前的家主和沈师兄师父关系蛮好的,听说还借了谷峰主不少钱。只是可惜没能成功升元婴,度雷劫的时候没了。] [宫飞飞:楚家主的后代好像都没什么修仙天赋,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人间日子应该过得还可以。] 简欢看着这处宽敞明亮的大厅,和外头气派的大门,点了下头。 确实还可以。 宫飞鸿那边还在说,一个头发苍白的小老头佝偻着背从外头走进来,管家就跟在他后面。 简欢一边和宫飞鸿说再见,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 想来是听管事说过,楚老爷先和简欢打招呼:“简真人。” 简欢忙起身:“楚老爷好。” 楚老爷今年七十多了,年龄上是简欢的长辈。 但沈寂之他师父几百岁了,楚老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和沈寂之师父是同辈。 沈寂之只比他师父小一辈,论起来,楚老爷该叫他们两个老祖宗…… 楚老爷面容苍老,神色看起来很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看了眼简欢面前空了盘子,扫了下管家。 管家忙吩咐了下去。 楚老爷强撑着笑:“招待不周,还请简真人勿怪。” 简欢摆摆手:“没有没有,您客气了。” 两人寒暄一通,楚老爷才走向沈寂之。 沈寂之从怀里拿出芥子囊,取出一个大麻袋。 麻袋置于地面时,发出点碎石的轻响。 沈寂之:“楚老爷,这是我师父欠你家的三万灵石,请过目。” 简欢:“!” 好家伙,他居然偷偷攒了三万! 楚老爷根本没看那袋灵石。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泄气的气球,双膝一软便要跪下。 沈寂之蹙眉,反应飞快,一把扶住:“楚老爷,你这是……” 楚老爷满脸哀戚,布满老年斑的手反握住沈寂之的手臂,整个人都在抖:“我唯一的孙女走丢了,十日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人。我也托不少修士帮忙找过,依旧一无所获。沈真人,望你帮老夫这个忙吧。楚楚是我楚家最后的希望了,这三万灵石,就当是谢礼。” 闻言,沈寂之一愣,下意识看向简欢。 简欢正拿着颗葡萄,一不小心,葡萄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滚啊滚,滚到了沈寂之脚边才停。 她也在,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马主人:我,好人,谢谢。 马:我,好马,谢谢。 简沈: =) 第16章 楚家小小姐住在西厢房,藕粉色的床纱用嫩绿色的绳系在床柱上,露出小孩用的被子。 被子保持着原样没有整理,软软堆在床上,还有一角搭在床沿,上头绣着栩栩如生的小老虎,虎头虎脑,稚嫩可爱。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21节 小小姐今年五岁,虎年出生。三岁的时候,楚老爷带孙女去测灵根,测出了双灵根。 楚家大喜过望,本想着将孩子再多养几年,等十岁的时候,便让她拜入玉清派。 这也是为何,楚老爷两年前特地上玉清派,要回那三万灵石。 他是为了自己的孙女打算。 只是可惜,被寄予家族厚望的小女孩,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家里。 楚老爷被管家搀扶着站在门口,不忍进来。 人越老心越软,前些年媳妇、儿子、儿媳逐一病逝,楚老爷还能撑着主持大局。 但如今,唯一的孙女失踪,楚老爷连房门都不敢进。 一进来,看见楚楚穿过的衣裳,玩过的风筝,看过的书,就有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楚楚的奶娘代劳,她跟在简欢和沈寂之后头细细说起那晚的事:“小小姐失踪那夜,老奴亲手给小小姐盖好的被子,看到小小姐睡着后,老奴起身去梳洗,回来时——”奶娘一顿,眼眶也有些红,“小小姐便不见了。” 简欢一边听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嘀咕。 这穿书三个月经历的,比她上辈子二十多年的经历还丰富。 睡过柴房,摆过地摊,抓了个抢劫犯,现在还……查起了案? 简欢四下走动查看,还站在窗前往下打量。 这间闺房的视野极好,从窗下望去,能看见后院湖里种着的一池荷花。 她问奶娘:“你那晚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这十日来,楚老爷先是报了案,另外还找了几伙修士,这些人先先后后问过奶娘好几遍,都是差不多的问题。 奶娘的回答也一如既往:“没有,什么都没听见。” 沈寂之双手背于身后,站在那张床前,隔着门槛问站在外头的楚老爷:“你找的那些修士,可用过追踪蝶?” 追踪蝶是种专门找人用的低阶灵兽,让它嗅一嗅要找那人的衣物,追踪蝶便会顺着气息飞过人走过的地方。 按理来说,丢失那晚,就应该用上追踪蝶,效果最好。 楚老爷:“用过了,但追踪蝶闻过毫无反应,只在屋里飞来飞去。” 那就是没留下任何气息。 掳走楚楚的只能是修士,而且还有几分手段,能避开追踪蝶的查探。 简欢又问了问楚楚丢失前几日的行踪,可奶娘说楚楚那阵子刚好有些中暑,一直在家中养病,没有出门。 楚家的下人,楚老爷更是都细细盘问过,再加上之前查过的那几伙人也都查过了,都查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楚老爷甚至花重金找来一个金丹期修士,但对方也表示束手无策,让楚老爷找元婴期以上的大能试试。 可这样的大人物,是绝无可能来查一个小女孩的行踪的。 一个普通富商家的小女孩失踪,能让刑部尚书来亲手查案? 当然不能。 见简欢和沈寂之也没有头绪,楚老爷眼中希冀一点点熄灭。 那位金丹期修士都没办法,这两个年轻的孩子真的能找到吗?不过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楚老爷揉了揉眉心,看起来像是风中残烛,下一瞬便会熄灭。 “沈真人,简真人,老夫有些累了。两位有什么需要的,都找管家罢,老夫先回房歇下了。” 管家安排了两件卧房,按照简欢要求的,便在楚楚房间的楼下。 窗开着,花园的风灌进来,吹得烛光摇曳。 细细一嗅,似乎能闻到藏在风中的淡淡荷花香。 答应了楚家老爷,简欢和沈寂之短时间内都不会回玉清派。 她拿出玄天镜,找了姜棉。 [钱多多有符:棉棉,绵绵,求帮忙,么么。] [棉花糖:咋啦?] 简欢把楚家的事大概和姜棉说了下,只不过隐去了那三万灵石。 [钱多多有符:你帮我和羽青长老说声,待找到楚楚,我再回门派。还有顺道也和炼器堂堂主说声,沈寂之同上。] [棉花糖:好!好巧,我看见羽长老飞过去了,我这就叫他!] [钱多多有符:对了,你顺道帮我问问羽长老的玄天号,这样在外头,我也能请教他有关符箓的事!] 等了好一会儿。 [棉花糖:说好了,羽长老说他知道了,让你在外小心。还有,羽长老没告诉我玄天号,只让我把你的玄天号告诉他。] [钱多多有符:多谢,回来请你吃食堂!] [棉花糖:好,你回来时,顺道帮我在临仙城买几盒荷花糕。] [钱多多有符:没问题。] 简欢放下玄天镜,头探出窗外,朝一旁的窗看去。 那边窗前,站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在等她答复。 简欢回他:“帮你也说了。” 沈寂之的声音传来:“多谢。” 简欢问:“这事你有何想法?” 沈寂之:“暂无。” 简欢呵呵:“那你可以打道回府了,我不介意我一个人赚三万。” 沈寂之抬眸:“难道你有?” 简欢耸肩:“当然,这点事难不倒我。” 沈寂之根本不信:“呵。” 简欢翻了个白眼:“你爱信不信。” 砰的一声,她把窗户重重阖上,不再理他。 简欢从芥子囊里拿出符术大全,一页页翻找,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找人的符箓。 符术大全很厚,简欢哗啦啦翻过,都不太合适。 直到翻到后面的二阶符术,没看几个,她头就晕了。 简欢啪的一声阖上符书,闭目养神,不敢再看。 符术共有七阶,以简欢目前的修为,只能看看一阶符术。 看来,还是得把修为等级升上去。等这一万五灵石到手,她就去买灵丹嗑起来,筑基液泡起来。 这些,都要钱啊。 暂时没有办法,简欢便又开始画符。 她之前画的都给剑天下了,她得补充一下库存,以备不时之需。 万一找楚楚途中能用上呢? 隐身符,传送符,急速符,千斤符,还有个新学的盔甲符,她每种都画了几张。 落下最后一笔,简欢浑身灵气耗尽,她拿出辟谷丹吃了几颗,发现效果不大明显了。 之前吃辟谷丹还是能蛮快恢复灵力的,但现下却愈发慢了。 辟谷丹也算是七品灵丹,看来,七品已经满足不了她。 按照羽长老的说法,这是丹田慢慢扩充的征兆,对修士来说算好事。 只要补足灵丹后,就能大概率提升境界。 明日要不买几颗六品灵丹试试? 简欢有些犹豫。 看看隔壁姓沈的,炼气五层了,还是在吃最便宜的辟谷丹,也没见他如何。 也不对,他修炼时间那么长,境界升得这么慢,想来是没钱磕灵丹? 简欢思索片刻,想起什么,又跑过去把窗打开。 她伸出大半身子,发现隔壁居然也把窗户关上了。 简欢:“……” 简欢:“喂,沈寂之!” 无人应答。 她摇摇头,叹气,两手手肘撑在窗台,把大半身子重量都压上去,而后语气深沉地对着那池荷花问:“想知道我有什么线索吗?” 几乎是瞬间,隔壁窗户便悄无声息地开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的,如果你养了一只猫。 你喊它名字好几遍,它都不一定会理你。 但只要你敲敲猫罐头,它瞬间闪现。 第17章 简欢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 沈寂之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月色皎洁,简欢着了身浅绿的衣裳。她柳叶眉微扬,灵动的眼里跳动着细细碎碎的笑意,像远处月下荷塘的水面,波光粼粼。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22节 沈寂之蹙眉:“你笑什么?” 简欢勉强收了笑:“忽然间想起一句话。” 沈寂之:“?” “肉包子引狗。”简欢正色道,“这话你有听过吗?” 沈寂之:“……” 沈寂之装作听不懂,把话题转回去:“你刚刚说的线索是什么?” 简欢轻扣窗台:“你先告诉我,你当年怎么从炼气一层升到二层的?” 哦,这个。 沈寂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每日修炼,等便是了。” 简欢:“你有吃其他灵丹吗?” 沈寂之闻言只轻轻撇她一眼,用眼神告诉了她答案。 简欢顿了顿,改口问:“那你等了多久?” 沈寂之:“一年。” 简欢叹气:“好像有点慢。” 沈寂之:“。” 沈寂之:“好了,你的线索。” 简欢直起身:“老规矩,对半分?” 沈寂之同意:“好。” 他们二人都有各自擅长的东西,若一人的话,怕不一定能找到楚楚。 再说了此事人命关天,早一日找到,小孩就多几分活的希望。 迎着沈寂之的目光,简欢缓缓开口:“其实我也没什么线索,但我想试着画张寻人的符箓。” 沈寂之眉眼一动:“你不相信追踪蝶?” “也不是。”简欢歪了歪头,浅笑道,“我只是比较相信我自己。” 沈寂之颔首:“也是。” 用追踪蝶的终究不是他们两个。 微顿片刻,沈寂之道:“一个时辰后,我准备出趟门。” 简欢讶异:“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沈寂之回她:“偌大一个青龙城,不应该只会丢一个女孩,我要去趟衙门看看卷宗。” 若是有其他孩子丢失,那便能从其他孩子那找线索,说不定也能找到带走楚楚的人。 简欢犹豫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张隐身符和传送符隔着窗递过去。 还未等简欢说什么,沈寂之便干脆利落地拒绝:“我不买。” 他只去衙门,那里头都是普通捕快,没有修士,不会有什么危险。 简欢翻了个白眼:“……允许你用完再记账,没用回来还我就是了!” 沈寂之这才伸手取过:“多谢。” 简欢悻悻地关上窗,在桌边坐下,拿过玄天镜一瞧。 [羽毛是青色的已成为您的道友。] 简欢眼睛一亮,立马道:[羽长老晚上好,弟子刚好有困惑,一阶符术里有能找人踪迹的符箓吗?] 羽青已经从姜棉那知道了这件事:[没有,追踪符一般是四阶符术。] 一阶符术都比较‘死’,四阶符术就会‘活’一些。 追踪对象是动的,追踪符自然也要动起来。 严格来说追踪符是基于传送符上的进阶,这对符师来说难度就很大。 简欢稍稍有些失望。 [羽毛是青色的:但要找人你可以合理使用传送符。] [钱多多有符:长老您的意思是?] [羽毛是青色的:把传送符画在沾染了人气息的东西上,传送符理应能带你找到那个人。不过限制很多,比如像你画的,不能出十公里。且那东西最好是那人三日内用过的,时间长了气息变panpan淡自然就没用了。] 好吧。 可楚楚已经失踪十日了。 沈寂之正在换衣服。 他托管家拿了身夜行衣,刚好穿到一半,窗户一开,简欢便从窗外爬了进来。 沈寂之眉眼狠狠一跳,指尖灵力波动,就想一招把简欢从窗台上推下去。 但想起她刚刚赊给他的两张符,他终究还是收回了灵力。 沈寂之飞快地将上衣系好。 但简欢已经看见了那大片晃眼的白,和那登峰造极的肌肉曲线。 简欢实在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脸一热,脚上一滑,便一屁股坐在了窗台上,一只脚在外,一只脚在内。 她睁大了眼,一时之间失声。 沈寂之脸色有些难看:“下回请敲门。” 简欢解释道:“走窗户比较近……” 她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轻:“好了,我不是故意的,下回我一定敲门……” 沈寂之把夜行衣穿好,长身玉立面向她,面色依旧带着几分寒意:“何事?” 简欢看着他。 夜行衣把他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但见鬼的她脑袋里还是刚刚不小心看到的那幕。 她甩甩脑子,手一撑爬了起来,跳进他的房间:“我只是想过来和你说一声,你找卷宗的时候,最好找最近三天刚发生的孩童丢失案。” 沈寂之:“知道。” 简欢:“还有,你能不能借我件你穿过的衣服?” 沈寂之抬起头来,一脸难以言喻:“?” 简欢咳了声,把羽青长老说的和他复述了一遍:“我试试看,羽长老说的办法行不行,一会儿能不能带我找到你。” 沈寂之一言不发地把换下的衣服放进芥子囊,以行动拒绝。 简欢:“?” 简欢气笑了:“你行啊沈寂之,身为队友,你连个忙都不愿意帮。那我们各找各的,谁先找到谁拿三万灵石!” 她放下狠话,转身朝窗户走去。 但想起什么,又回头朝门走。 沈寂之就杵在窗户和门连成的直线上。 他不避,简欢也不避,直接撞过去,把沈寂之撞开几步,高仰着头,雄赳赳气昂昂地甩门走人了。 哼,以后谁翻窗谁是狗! …… 沈寂之沉默片刻,把东西收拾好后,扯上黑色面罩,离开房间,消失在夜色中。 他虽不能御剑飞行,但身姿矫健,体轻如燕。 只是出了楚家大门,刚过了条街,他便忽而停住,藏在树影幢幢的林中,就像一颗树。 沈寂之垂眸,静静看着脚下。 半晌,他折返了回去。 简欢的窗开着,烛火静静燃烧,罩在伏案画符的女子身上,氤氲出夜色的寂静。 不过细听的话,能听到似乎有牙轻磨的细微声响。 沈寂之轻巧地翻窗而入。 听到动静,简欢刷地回头,待看清来人是谁后,一言不发地又转了回去。 沈寂之从芥子囊拿出外衣,轻轻放在一旁,低声道:“你最好一个时辰后再试。” 那时候,他应该已经从衙门里出来了,方便她试传送符。 沈寂之放下衣服,没有过多停留,便又翻窗离开,离开之前还特地帮简欢关上了窗。 作者有话说: 沈寂之:汪。 现在让人看一下都生气,以后就要死皮赖脸让人家看,还想人家亲了,啧。 第18章 四更天,青龙城府衙前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忽而,有婴儿从睡梦中惊醒,哭声混杂着犬吠,远远飘过来,带着夜的深沉。 守门的捕快眼皮都快阖上了,听到这些许动静,猛地一激灵。 他赶紧揉了揉眼睛,努力瞪大双眼,视线朝四处搜寻。 没什么异常,捕快便又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的靴面,打了个哈欠。 一身黑的沈寂之融在夜色中,脚尖一点便入了府衙。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23节 一只鸟雀站在府衙的瓦砖上,沈寂之就从它旁边路过,它却什么都没察觉,依旧啄着自己的黑羽。 炼气五层的实力,在修真界处于底层,可在这府衙中,却能来去自如。 九州大陆的城池,由两股势力共同管辖。 一股来自朝廷,沿用的也是历朝历代的官制,这青龙城最大的官,便是青龙城知府。普通百姓之事,便在这知府的管辖之内。 一股以各大门派为主,朝廷为辅,城主作为一城之首,管理镇抚司,管的是城中修士和妖邪之物。 楚家失踪的孙女是双灵根修士,楚老爷报官找的镇抚司。 镇抚司里不乏有金丹期,甚至元婴期修士,沈寂之混不进去。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所以沈寂之挑中的目标是知府府衙。 不是所有百姓,都能有带孩子去测灵根的意识的。 大多普通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是他们的全部认知。 若他们的孩子丢了,也只会找衙门。 如今从楚楚那条线查不下去,只能另辟蹊径,排除一个个可能。 目前最大的可能,楚楚是被人贩抓走的。 那人贩抓了楚家孙女,怕楚家追查,出于谨慎销毁所有线索。 但若是抓了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是否会如此谨慎?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自然,目的都是为了赚钱,沈寂之这些年没少去临仙城府衙。 青龙城府衙和临仙城虽有不同之处,不过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轻车熟路地闪进照磨所,在此地施了个法诀,以防忽而有人来。 一缕微光从指尖亮起,沈寂之开始翻找卷宗。 根据以往的经验,朝廷对卷宗的归纳有统一要求,是按时间分类庡?依次存放的。 这活沈寂之干得熟练,很快便找到了关于青龙城三年来各起失踪案的卷宗。 卷宗很厚,他翻到最后一页,从后往前快速查阅。 简欢也没闲着。 她歇了会,吃了颗辟谷丹,打开房门,轻手轻脚上楼。 楚楚失踪后,西厢房便无人居住,奶娘也搬到了别院。 如霜的月光洒下,浅浅照亮廊上木雕,栩栩如生的凶兽裂着嘴,仿佛下一瞬便要扑咬过来。 往里走去,四周愈发黑,连月儿也束手无策,在边缘徘徊,任由深处滋长黑暗。 简欢向来是个胆子大的,再加上她如今已是修士,各种符箓在手,更不怕那鬼神之说。 她想看看,晚上楚楚的闺房里,可有什么特别的。 简欢猫着腰在窗前戳开一个小洞,往里瞧去。 窗户半阖着,粉色窗纱随风轻拂,像是夜晚对月起舞的精灵。 她静静看了半晌,没见里头有任何异样,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往床的方向走了几步,屋内冷色锋芒闪过,一道凌厉的刀风从侧后方来势汹汹。 简欢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极大的危机下,她的脑子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一直握在指尖的橙黄色符纸化为灰烬,金黄色的灵气罩随之现身,挡在她背后。 刀撞上金色盔甲灵罩时,巨大的反作用力下,持刀之人硬生生被逼着退了三步。 盔盔甲灵罩一击即碎,简欢朝地上一滚,灵活地滚到窗边。 她指尖的传送符已经准备妥当,但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用。 疑似人贩的杂碎就在前面,不到生死关头,简欢是不可能走的。 她朝那人定睛看去,忽而一愣,脱口而出:“剑天下?!” 持刀之人刚想挥出第二刀,听到这声也愣住了,他看向简欢,也很吃惊:“你是何人,竟认识我同胞弟弟?” 闻言,简欢再细细打量那人。 虽然眉眼间确实很相似,但他有些地方和剑天下不太一样。 这人皮肤还比剑天下白一些,没那么黑。 简欢手上传送符依旧没松,但心里放下了些许警惕,她总觉得面前这事是误会。 “我早上刚见过你弟弟,你怎么会在这?你弟弟早上不是坐传送阵离开了吗?你没跟着一起走?” 他弟弟早上确实去见了个人…… 对方迟疑地放下了刀:“你不会是那个钱……” “是的,我就是钱大师,卖符的。”简欢,“你怎么会在楚楚的房间?抓走楚楚的是你?” 对方连忙否认:“当然不是!我们一行人是受了楚老爷所托。” 简欢长吐出一口气:“我也是受楚老爷所托。” 那刚刚便是误会了。 百里刀收刀,神色认真地道歉:“在下百里刀,刚刚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简欢摆摆手,没放在心上:“你们其他人呢?” 百里刀似有难言之隐:“他们都走了……就我一个人还在查。” 简欢点上蜡烛,闻言一脸疑惑:“为什么?” “实不相瞒,我们已查了五日,依旧一无所获。有个赏金更高的任务,我的队友们便接了那个。”百里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我们毕竟拿了楚老爷预付的一万灵石,就这般走人,有些不太好。身为刀修,当无愧于心,我想留下来继续找。” 简欢明白了,好奇地问:“楚老爷给你们的赏金是多少?” 百里刀如实相告:“三万,先给一万。” 简欢更好奇了:“那你们不查了,那一万不用退回去?” 百里刀摇头,详细给简欢科普了一下接任务相关。 无论是杀妖取妖丹也罢,还是找人一类的任务,都是先给一部分。若是成了,再给剩下的。若不成,先给的也不退,就当辛苦费。 简欢捧着蜡烛,再一次细细查看房间各处,边翻边问:“那不会有人拿钱不办事吗?” 百里刀先前已翻过很多回了,就没翻,站在旁边回:“如此行径可能会令道心受损,得不偿失,很少有修士冒险这般做。且雇主自己也会筛选甄别的。” 原来如此,简欢点头。 百里刀想了想,道:“我只有一个人,姑娘也是一人,不如我们一起查,如何?” 简欢蹲在床边,探着个头往床底下看:“我有两个人。” 百里刀:“那,另一位在?” 简欢从地上爬起来:“哦,他出府去搜其他地方了。” 百里刀很困惑,认真讨教:“府外还有其他地方可以搜吗?” 楚楚是在楚府消失的,他们先前一直在楚府转。 简欢没有多说,摊手:“百里兄,你看,我们算是对手,所以……” 这人看着太认真实在,不是很灵活,大概率帮不上忙。 那简欢自然不可能让百里刀加入,一起分赏金。 百里刀低下头,认真地想了很久,在简欢一无所获打算离开时,才明白简欢的意思。 他忙道:“姑娘留步!” 简欢从窗台上转过身:“怎么?” 百里刀:“姑娘有所不知,若我们两队一起找到楚楚,你我都可领到赏金,楚老爷不会只给一方。” 找人这种任务比较特殊,雇主的目的是找到人,当然想让各方合作,齐心协力,而不是彼此勾心斗角,唯恐对方先找到。 所以合作的双方,只要能给出一直在合作的佐证,都可以拿到赏金。 简欢眉毛轻佻:“哦?” 她想了想,打量着百里刀,问:“你是什么修为?” 百里刀:“在下筑基期三层。” 简欢眼睛一亮:“那你是不是能御刀飞行?” 百里刀不明所以,点了下头:“就是慢了些,没有传送阵快。” 简欢刷地一下从窗台上跳下来,一拳捶向百里刀的肩,喜笑颜开:“没问题,百里兄,我们两队合一,一起找人!” 百里刀也很开心:“多谢姑娘收留。” “小意思小意思。”简欢摆摆手,忽而微眯双眼,笑容一变,“不过先说好,你那份赏金,我们两个一人一半。但我那份,你没份,没问题罢?” 百里刀连忙摇头:“当然没有问题!” “好!”简欢凑近百里刀,“记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让第三人知道,特别是我那个队友,好吗?” 虽然不知简欢为什么要瞒着她的那个队友,那这是人家内部的事,与他无关,百里刀自然没有异议。 “走,我们去找沈寂之!” 简欢再次爬上窗台,灵活地跳下,细腰一挺,闪进自己的房间。 嗯,还是走窗户直上直下比较快。 百里刀跟着简欢,看着她拿着件男子的外衣,在那写写画画。 他看得非常认真,虽然他什么都看不懂。 传送符画了很多遍,简欢早已烂熟于心。 她轻巧地拿着符笔在沈寂之的外衣上勾勒,按照羽青长老提示的,稍微改了点线条的走势。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24节 符笔的灵墨在鸦青色的衣裳上,显出一道道浅金色的光泽。 画完最后一笔,她将符笔放入芥子囊,一手衣服,一手百里刀,指尖灵力波动,催化衣服上的传送符。 很快,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席卷而来,将两人拉入虚空之中。眼前一片金光闪烁,几乎是瞬间,简欢和百里刀便凭空出现在离府衙隔了三条街的一片小树林之上,直直往下掉落。 简欢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忙道:“百里刀,赶紧御刀啊!” 百里刀才匆匆忙忙御刀,刀不太稳,两人勉强落地。 简欢撑住一颗树的树干,才站稳。 百里刀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晕传送符晕得厉害,整个人朝前方倒去,和松软的土面来了个脸贴脸。 三步之外,沈寂之抱剑静静站着。 片刻后,他走过去,爱惜地捡起地上的外衣,看了眼地上趴着的人,问简欢:“这是谁?” 作者有话说: 简欢:是我的另一万。 阿欢同学财运杠杠的,赚钱机会大大滴有。 这边建议寂之同学寸步不离,蹭点财运呢。 第19章 夏日天亮得早,头顶漆黑的夜被缓缓撕开一道口子,灰蓝色渐渐从天际晕染开。 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简欢特制的传送符很晕人,那瞬间的空间传送,像是有人不停捶他的头他的胃,让百里刀恶心想吐。 松软的土混着落叶,百里刀扎在里边,竟一时难以起身。 简欢和沈寂之就站在一旁看着百里刀挣扎。 沈寂之面容冷淡,如同头顶此刻泛着幽冷的天幕,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简欢则目露同情之色。 身为用符之人,她反应没有百里刀这个乘客激烈。 无人伸出援手,百里刀自力更生,撑着手爬起来原地打坐,闭目凝神,催动体内灵力。 “这是我的好朋友,百里刀。”简欢一边从怀里拿出辟谷丹吃,一边向沈寂之介绍,“百里兄心系天下,看不惯那些绑走孩童的歹人,想助你我一臂之力。” 沈寂之:“?” 沈寂之看向百里刀,眉心微蹙。 若他没记错,昨天早上那个买符之人,和面前这男子长得有六七分相像,大概是同胞兄弟? 简欢为何拉这人入伙?难道是因她昨晚气还没消? 沈寂之拒绝:“我们二人就足够了。” 磕完辟谷丹,力竭的简欢顿时好多了,她眨眨眼,避重就轻道:“他不分赏金,只是帮我。” 沈寂之不说话了。 简欢又道:“他是筑基期,比我们都厉害,应该能帮上忙。” 沈寂之不置可否:“但愿。” 简欢扫他一眼,记得他们昨晚刚闹不愉快呢,于是一锤定音:“反正我要带上他,你不愿意那我们各找各的。” 沈寂之:“……” 沈寂之权衡片刻。 简欢的存在很重要,有她此事才能成。 于是他道:“随你,但你带的人你负责,出事我不管。” 简欢比了个‘ok’:“当然,不劳您费心。” 两人站在旁边,在百里刀的去留问题上达成一致后,百里刀也已恢复如常。 他利落地起身,先和简欢点头致意,再看向沈寂之。 百里刀眼睛瞬间亮起,与天边第一道微光相得益彰。 他不太敢相信自己所见:“您,您可是藏仙楼那位炼器大师?!” 沈寂之面色清冷,‘嗯’字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态度可谓十分恶劣。 连简欢看了都直摇头,但百里刀不在意,他捧起自己的刀:“大师,这把刀就是您之前帮我修的,您可还记得?” 沈寂之扫了一眼。 人他没有印象,不过刀确实是很眼熟。 怎么说都曾经在他那花过钱,沈寂之面色稍微柔和了些,话也多了几个字:“记得,用着可好?” 百里刀忙点头:“比没坏之前还好用!在下一直想当面谢过大师,但此前没有机会,不曾想居然能在这种场合下重逢!” 沈寂之没再说什么,只微微扬了扬唇,看了看天色,又扫了眼旁边一脸乐呵看戏的简欢,当先离开:“走罢,我们去城南。” 简欢闻言,立马跟了上去:“你查到什么了?” 他目标如此明确,昨晚定然有所收获。 被二人扔在后面的百里刀也快步跟上去,竖起耳朵认真听。 城里不让在空中乱飞,一行人绕过大街,从一条河边的青石板小路上走。 清晨时分,朝阳还未升起,眼前景与物都还蒙着一层湿润润的薄雾,四下只有他们三人,静得分明。 沈寂之淡如水的声线在此间响起:“我翻了近两年的卷宗,孩童丢失一百八十一起,大多都是外出时丢的。像楚楚这样一觉起来人没了的七起。” 简欢一边走一边拧眉思索,他话音刚停,她问题就抛出来了:“这七个孩子,可有共同点?” 沈寂之回得也快:“按卷宗看,没有。” 简欢:“那间隔的时间有规律吗?” 沈寂之:“也没有,不过府衙卷宗只记录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在镇抚司。” 简欢:“那你怎么知道要去城南?” 沈寂之看她一眼:“哦,你刚刚没让我说完就问了。” “……”简欢咬牙,“你似乎在怪我问题多?” 沈寂之伸手拂开一枝垂落的绿枝,垂眸:“没有,不敢。” 动不动就威胁要各找各的,他哪里敢。 符师,惹不起。 此处只容一人经过,简欢站在沈寂之后面,闻言眼疾手快伸出腿,一脚就往他小腿肚踢去。 这人面上看着是个光风霁月的翩翩少年郎,实则阴阳怪气的厉害,一肚子坏水。 符师画符确实有一手,但其他就不太行了。 沈寂之头都不回,脚一迈,轻松避开。 “那你现在说。”没踢中,简欢恨恨收回腿,催道,“快点。” 沈寂之转头瞥她一眼,在她很不友善的目光下再次开口:“离开之前我去师爷房里看了看,翻到一张纸,上头写着城南王善家昨日午后跑来府衙,说前夜儿子丢了,王家找了一上午也没找着。” 这就是突破口了。 能不能找到楚楚,这个王家很关键。 他家孩子刚丢失,用传送符也许还来得及找到行踪,要是错过了,怕是也只能和那七起一样,成为悬案了。 简欢想通其中关键,当先越过沈寂之朝前方跑去。 一行人脚步飞快,不再言语。 快走出青石板小道时,后头一直没说话的百里刀忽而开口:“我知道了!普通百姓报官只会报到府衙去,故沈兄昨晚才会去府衙翻阅卷宗,想从中找到蛛丝马迹!至于城南王家,他们儿子刚丢一日,用简姑娘那非常厉害的符术,就能通过孩子衣物,找到孩子所在之地!” 简欢:“……” 沈寂之:“……” 两人停下脚步,默默朝后头的百里刀看去。 视线之中,想通了的百里刀一脸喜悦。 朝阳从天边升起,金黄色的光打在他帅气的古铜色脸庞上,衬着他眉间的折痕。 那是刚刚百里刀绞尽脑汁思考的痕迹。 沈寂之收回视线,看了简欢一眼,什么都没说,但却又什么都说了。 他轻轻摇头,头一低,绕过枝叶繁盛几乎遮住出口的一丛花草,走出了青石板小道。 简欢目送他离开,回头看百里刀,神情饱含鼓励,语气高昂:“是的!就是如此!没错!” 百里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和沈兄刚刚聊得好快,我差点没反应过来,想了很久。” 简欢目光慈爱的看着她的另一万灵石:“我和他认识有段时间了,有默契了嘛。我们才刚认识,以后处处就好了。” 百里刀信了简欢给出的理由,两人前后出了河边小道。 沈寂之已经远远走出了一段路,百里刀看看前方的沈寂之,又看了看旁边的简欢,道:“你们关系真好。” 简欢:“??” 简欢大惊失色:“你从哪里看出我们关系好的?!” 她改还不行吗? 百里刀想了想,认真回:“一种感觉。” 简欢:“……” 作者有话说: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25节 简:说我和他关系好,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沈:同上,拼友罢了,账清就散伙。 我只能说,两位以后脸会疼的。 第20章 住在城南的大多都是平民百姓,清晨似乎比城里其他地方也要来得早些。 巷口有家包子铺,雾白色的蒸气如翻涌的云海,升腾而上,带着肉的芬芳。 最早的那波客人在差不多的时辰经过,在包子铺停留。似乎都不用多说什么,店家就已经认出了这些熟客,笑着招呼道:“还和昨日一样罢?” 熟客也笑:“一样,一样。” 店家拿着青白色瓷碗,手轻巧抓了三个发得饱满的包子,再倒上一碗豆腐花,送到简陋的桌上,全程可谓一个四平八稳,满满的豆腐花没有一丁点洒出来的:“听说码头最近进了不少货!” 熟客:“可不是!好多哩!从早搬到晚都搬不完,搬得我天天腰疼,晚上睡觉都不得劲!” “弄点伤药,周老头那有祖上秘方……” 三人刚好拐弯从包子铺经过。 简欢下意识一愣,脚步不由放慢。 走在前边的沈寂之和百里刀见她没有跟上,也停下回头看去。 沈寂之看了眼旁边的百里刀。 说来奇怪,对方明明什么都没说,但百里刀却感觉大师应该是示意他开口问。 大师有一双很会说话的眼睛。 “简姑娘?” 简欢回神,忙加快脚步跟上。 百里刀:“怎么了?” 简欢笑着摇头:“没什么。”她顿了顿,神情带着点追忆,“以前我家旁边也有一家包子铺。” 百里刀点头:“简姑娘是饿了?”他看看包子铺,认真建议,“不过我们最好少吃普通饭菜,但简姑娘真想吃,一会儿可以去城北买灵包子。” “……”简欢叹气,“不用了,正事重要。” 沈寂之闻言垂眸,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 简欢余光不经意间瞥到,问:“你笑什么?” 沈寂之敛去笑意:“没什么。” 简欢蹙眉,孤疑地看着他。 总感觉他那笑是嘲笑,不过她没有证据就是了。 三人继续往巷子深处走。 简欢刚刚还和百里刀开心说笑,但这会儿她却不再说话,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游离。 沈寂之看她一眼,收回视线,淡淡出声:“你想家了?” 思绪已经飘到另外一个时空的简欢猛然回神,那双一向灵动的眼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怅惘。 她愣了下,又笑了,尾音拖得有些长:“是啊……” 家里巷口的包子铺味道真的很好,她和哥哥都很喜欢点那里的小笼包和豆浆。 不过她哥爱吃咸豆浆,她爱吃甜豆浆,每回都因为争吵甜豆浆和咸豆浆谁更多人喜欢而吵起来,爸妈就看着他们兄妹俩笑。 那是她十四岁前的日常,后来她和哥哥越长越大,学业渐忙,再也不会因为这种争论不出对错的问题,在早餐桌上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辩论。 她穿过来的时候,爸妈身体健康,哥哥事业厚积薄发有了很好的机会,嫂嫂也终于考上了事业编。她就算不在了,他们也会好好生活吧。 沈寂之安静片刻,敛眸想了想,慢声安慰:“你是大姑娘了。” 简欢:“……?” 简欢偏过头,看着他沐浴在晨曦中的侧脸,认真道:“听我说,谢谢你。” 闻言,沈寂之轻轻颔首,一点也不谦虚:“客气。” 简欢:“……” 一直紧跟在两人后的百里刀紧紧蹙着眉心。 你想家了? 你是大姑娘了?? 我谢谢你??? 这些字他都听得懂,怎么连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呢? 有什么前后关系吗?怎么就从想家跳到大姑娘了?简姑娘还要谢谢沈兄?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简姑娘不是大姑娘还能是什么?? 和邻里生动热闹的氛围截然不同,王家一片死寂。 普通百姓家都讲究多子多福,每家每户都生了好几个,但王家夫妇三十多了,就这么一个孩子。 两人要孩子一直很难。 包着头巾穿着褐色布衣的女主人拿来了儿子平日穿过用过的贴身物品,递给简欢,眼神空洞:“当年我生牛牛那一天,天边云是金色的,婆婆说这是好兆头,牛牛以后大有出息哩……” 男主人沉默地坐在矮凳上,抽着卷烟。 劣质烟草的烟雾灰色中透着层黑,让男人的脸显得愈发沉默,像是地里沉默着的庄稼。 简欢接过衣物。 此时说什么都太过苍白,她也没怎么多说,向夫妇俩借了个房间,交代了几句,便一起和沈寂之百里刀进了房门。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女主人喂了院子里的鸡鸭,男主人喂好后头的猪,回来便看见卧房门闪过一道刺眼的光。 两人相视一眼,女主人快步走过去敲门:“姑娘?” 里头无人应答。 女主人这才小心翼翼伸手推开,房内一个人都没有。 院落重新恢复沉寂,男主人哑声开口:“他们走了?” 女主人:“嗯。” 若是平日,这番场景一定会引得两人分外吃惊。 但孩子丢了后,似乎就算天塌了,他们也不会有太多情绪波动。 女主人低着头,手里还捧着装了谷子的破碗,喃喃自语:“你说他们能找回牛牛吗?” 男主人抬头望着天,也只是沉默地摇头。 他也不知道。 院里的鸡鸭在抢谷子吃,扑腾着翅膀,护食地你啄我翅膀,我啄你屁股。 往常女主人不会给太多谷子,可她想了想,把剩下的谷子也倒给了鸡鸭。 她拿着空碗进屋:“吃饭吧,吃过了我再去街上找找,看看有没有人见过牛牛。” 男人把用来装猪食的空桶放在一旁:“嗯,那我去城外找找。” 简欢的传送阵只能十公里十公里的续,三人歇歇停停,停停歇歇,从天光大亮到月上柳梢,在传送了十一次后,坠落在一处密林。 密林被三名不速之客惊动,哗啦啦作响,在黑夜中大幅度摇摆,远看像一片不断翻涌的黑潮。 不远处官道上连夜赶路的车夫心头一凛,看都不敢看,手上马鞭一扬,马儿嘶吼一声,加快了脚步。 哒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铺满落叶的地上,三人静静躺着。 还是沈寂之先从地上爬起来。 他面色苍白,白皙精致的脸,在莹白如银纱的月色下,像是易碎的上好白玉。 他四处打量一眼,朝简欢走去。 简欢躺在树丛中,眼望星空,一动不动,小脸煞白,没有一点儿血色。 沈寂之低头,蹙眉:“你还好吧?” 星空被高耸入云的树冠遮了大半,沈寂之的脸又把树冠遮了大半。 简欢浑身发软,连头发丝都没有力气了,她眼里一片虚无,感受着空空如也的丹田,麻木道:“不是很好。我没油了,我真的一点油儿都没有了,加不动了。” 沈寂之:“……” 沈寂之掏出一瓶辟谷丹,扔给简欢。 简欢侧头看了一眼,又把头正了回来,就只张了张嘴:“啊。” 沈寂之:“……你不能自己拿?” 简欢:“我累。” 沈寂之:“……” 沈寂之能有什么办法呢,今天一整天出力气的都是简欢。 他看了眼旁边晕符晕得没了半条命的百里刀,认命地轻叹一声,地上的辟谷丹回到他手里。 他拿出一颗,精准扔进简欢嘴里。 简欢吃了,又道:“我还要。” 沈寂之:“……” 沈寂之只能又丢了一颗。 简欢砸吧砸吧,末了道:“你这辟谷丹没味道,我喜欢葡萄口味的。”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26节 沈寂之冷笑:“有的吃还嫌弃。” 简欢头头是道:“人还是要对吃的有所追求,葡萄口味也就一瓶贵五个灵石。” 沈寂之收回辟谷丹:“我就喜欢没有味道的。” 已经吃上葡萄的简欢:“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沈寂之:“。” 两颗辟谷丹下肚,体力稍稍有所恢复,但今天榨得太狠了,浑身还是软软的没有力气。 简欢不想起身了,她道:“我们今晚就在这歇歇。” 昨晚熬了通宵,今天又干了一天,她是真的不行了。 沈寂之其实也有些晕,闻言没有意见:“好。” 简欢满足地阖上双眼,双手交叠置于小腹前,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虽然她芥子囊里有毯子有被子,但无所谓,地上一趟便是睡。 沈寂之转了一圈,找了棵长得比较好的树,清出一块空地,从芥子囊里取出蒲团放好,坐在上边一边打坐一边守夜。 过了好一会儿,无人问津的百里刀才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 他看看睡着的简欢,看看闭眼修炼的沈寂之,从芥子囊里取出一颗回灵丹吃下。 吃下后便恢复了大半。 他拿着那瓶回灵丹,想问问沈寂之和简欢要不要。 但简欢已经睡了,而沈寂之…… 月色下,他坐在那,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算了,他不太敢。 百里刀默默把回灵丹放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天地为被简欢欢,穷却精致沈寂之。 还有刀刀啊,其实你有回灵丹的话,你可以试试的,真的。 今天更新晚了,前排掉落小红包。 ps:这段时间更新调到0点左右,大家早起再看呀,不要熬夜w 第21章 清晨,简欢被叽叽喳喳的鸟儿们吵醒。 沐浴了一晚的月华,她精神饱满,焕然新生。 可惜,不知怎么回事,她的传送符失效了。 简欢把牛牛的贴身物品扔进芥子囊。 沈寂之刚好回来,她于是开口问道:“如何?” “不远处就有条官道,附近应有城镇。” 果不其然,被简欢派去查探的百里刀很快就御刀而回,黝黑的脸上一双眼睛很亮:“三公里外便是渔江城!” …… 百里刀会御刀,三公里的路很快便到了。 三人落地后,从林中走出,朝人群迈步而去。 天还很早,离开城门的时辰尚有两刻钟。 渔江城的城门外,已有不少人在翘首以盼。 和青龙城不同,这个距青龙城百里的渔江城并不大,在修仙界没什么名气,沈寂之和百里刀也都对这座平平无奇的城池没有任何印象。 简欢的视线落在那些人身上。 这里看着人多,其实是两家车队人多,一左一右各占一边。普通百姓也就两三个。 等开城门的间隙,左边那家有个护卫借着三急,绕了好大一圈,绕到右边那家,逮了个看着面善的问:“你们这是从哪来?我们是从璃城过来的。” 对方愣了下,能感觉到搭话这人也是个炼气期修士,因此倒也回了:“我们从凉州城来。” 三急护卫十分自来熟:“嘿,你们一路来也不容易罢?这两地离这都远着呢!” 面善护卫不太愿意道自家主人的不是:“远是远了些,不过家主要来,我们做护卫的,自然责无旁贷。再说,可以先坐传送阵到青龙城,倒也还好。” 三急护卫连声说是,但内心却不以为意。 他们又不是普通护卫,他们可是修士!当护卫也不过权宜之计罢了,难道当一辈子护卫不成? 三急护卫整了整他那身在晨曦中发亮的黑甲:“你们家主来渔江城可也是参加那个夫妻宴?” 面善护卫不欲多说,只点了下头,便借故走开了。 眼看城门将开,三急护卫也没有停留,赶紧溜回了自家车队。 静静听完这场谈话的简欢偏过头,和沈寂之咬耳朵:“要不要打个赌?” 沈寂之不动声色侧头:“赌什么?” 简欢隔空朝那个溜回去的护卫一指:“他过来无非两个原因,一是他家主托他来打探消息,二是他自己好奇。你猜哪个?” 身后的百里刀耳朵一动,下意识凑近。 沈寂之:“赌什么?” 简欢举出一个手指头:“一颗灵石。” 沈寂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二。” 简欢:“……” 简欢悻悻不平地收回了手指:“没意思。” 闻言,沈寂之也收回了视线,不再说话。 百里刀却还等着两人往下交谈,可简欢和沈寂之都不再开口。 他等来等去,云里雾里,终于忍不住出声:“简姑娘,沈兄,你们这是谁赌赢了?” 沈寂之没理他。 简欢一边在心里挂念着那所谓的‘夫妻宴’,一边随口给百里刀解释:“谁都赢了,谁都没赢。” 百里刀小步跑到简欢那一边,虚心请教:“这是为何?” 简欢:“因为我也选二。” 两个人都一样的选择,哪里分的出输赢,赌局自然不算数。 百里刀更是震惊:“这又是为何?” 简欢言简意赅:“那护卫若是为家主打探消息,他不会把他家主的消息卖得那么干净。” 百里刀面色深沉地点了下头。 嗯,还是不懂。 他好想念弟弟百里剑和之前的队员们,至少交流没有障碍。 在修仙界,修士的身份便是通行证,无需朝廷的路引。 清澈的河流穿过小城,汇入渔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渔江城少了份内陆大城的恢宏气派,但有着自己独特的气质,婉约袅娜。 城里桥很多,碧绿的水草肆意舒展在河面,有几尾小船拖着一大捆莲藕缓缓从桥洞间飘过。 年轻女子衣裙颜色亮丽,笑容嫣然地上了桥。 简欢收回视线,随着入城车队向着主干道走去,越往里走,越是热闹。 摊贩的吆喝声,行人的嬉笑声,给这座小城披上一层幸福安宁的外衣。 城里大概经常有外人来,百姓见到入城的车队,和容貌姣好的简欢三人,也没多少探究的视线,反而习以为常。 百里刀紧紧跟着简欢和沈寂之,问道:“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儿?” 线索从城外便断了,百里刀毫无头绪。 他问的时候,三人刚好路过一栋茶楼。 上午时分,里头喝茶的人居然也不少,显得热闹得很。 简欢停下脚步,若有所思:“要不先喝杯茶?” 一个灵石可以换十两,能喝很多茶,如今身上有几千灵石的简欢不心疼。 而且茶楼,向来是最能打听消息的地方。 其他二人没有意见,三人朝里头走去。 “早上好!三位客官请坐!”店小二笑容热情,肩上的白色布带在椅子上一挥而过,“几位客官想喝点什么?” 还不待回答,他目光略过三人,就很有眼力劲地介绍起店里招牌:“我们茶楼最有名的便是四时茶,这可是我们渔江城的特色,外乡客人来都定然会点这个!四时茶配一盘炸得脆脆的小鱼干,再来一碟荷花糖糕,加点瓜子花生桂圆红枣干,还有正新鲜的西瓜葡萄,是定然不会错的!” 简欢就喜欢这种会说的店员,让她体内的馋虫瞬间就活了过来。 她口水都听的要流下来了,拍板道:“就按你说的上!” 店小二刚哎了一声,沈寂之便开口了:“我只要水。” 简欢:“……” 店小二:“……” 百里刀:“……” 百里刀都能看出沈寂之煞风景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27节 店小二反应也快,解释道:“哎,客官,我们这是茶楼,卖茶卖点心,不卖水。” 沈寂之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看了店小二一眼:“茶不是用水泡的?” 店小二:“……” 简欢轻轻翻了个白眼,对店小二道:“你上你的,给他一碗水就好,爱喝不喝。” 店小二对着简欢喜笑颜开:“好哩!那我就自作主张给这位公子来碗水,不用钱,结个善缘。” 沈寂之闻言,抬起头来,脸色微微柔和:“多谢。” 不用钱三个字,甚得他心。 简欢:“……” …… “今年的夫妻宴是不是要开始了?我看最近城里多了很多外来夫妻。”不远处,有一桌客人正在闲聊。他们看着都很年轻,人手一本书,像是城里的秀才。 “是啊,好像就在三日后。” “刚刚在路上,还有夫妻问我江家怎么走呢,说是要过去先登记,夫妻宴上才能有他们的席位。” “我实在好奇,这夫妻宴到底有什么好的,怎么每年人都这么多?” “听说是专门解决夫妻俩那些事儿的?比如不能人事咳咳,或是感情经营不当的,还有求子的。江家家主和夫人感情甚笃,也希望天下夫妻都能如他们一样恩爱,这也是江家举办夫妻宴的初衷。” “这样,那倒是善事一件……” 百里刀心惊胆战的听着,总感觉这个夫妻宴有些不对。 他下意识朝二人看去。 简欢在吃葡萄,手在圆润的大葡萄上一挤,晶莹剔透的淡绿色果肉入了口,果子的甜是大自然的馈赠,抚慰着味蕾。 她眯着双眼,肉眼可见的享受其中。 而沈寂之双手捧着那碗白水,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终,一桌的点心瓜果几乎都进了简欢肚子。 她拍拍手,喊来小二结账,前后不过花了一百文。 离开前,简欢问道:“江家怎么走?” 店小二也不意外,热情地给他们指了路。 江家出人意料的低调,江宅坐落于偏僻的街巷深处。 三人左拐右拐,拉着行人问了一路才找到。 入目先是一大片花墙,一朵朵开得正盛的蔷薇花沉甸甸坠在枝叶间,顺着砖瓦爬了一整座墙。 临近正午时分,热烈的阳光倾泻而下,让花愈粉,枝叶愈发绿,衬得此地如同世外桃源。 顺着墙往前走,是江宅后门。 后门开着,摆了一张木桌,桌后坐着位管事样的中年男人。 忙碌了一上午,管事有了点空闲时间,他撑着脑袋,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醒来,眼神瞄在简欢和沈寂之身上,心里就有数了。 管事坐直,拿起笔,沾了沾墨,也不唠嗑,直接问:“两位是为何参加这夫妻宴啊?” 嗯,听茶楼里说的,参加夫妻宴的夫妻大多都有点问题。 简欢看了眼沈寂之,有些不好意思地捏着裙角,回头小声和管事讲:“他,他那个不太行……” 沈寂之蓦然抬起头来,一眼刀过去:“?” 简欢察觉到斜后方那道锐利的视线,忙一手伸到身后,举了三个手指头,示意他不要忘了楚家老爷许诺的三万灵石。 沈寂之望着那三根手指头,半晌默默收回了视线,不言不语,无声无息。 作者有话说: 沈:行吧,我不行。 第22章 三日后,夫妻宴在江府举行。 日暮时分,绚烂的晚霞挂在天边,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晕染出岁月静好的模样。 通往江府的巷口,停满了马车,一辆比一辆精致昂贵。 隔了一条街的大树下,也有这么一辆马车。 只是马儿瘦得厉害,车厢也破陋不堪。 狭小的车厢中,挤着三个人。 简欢放下车帘,不满地看向百里刀:“我不是让你租一辆能上得了台面的马车吗?结果你就给我租这样的?” 百里刀缩着他那有八块腹肌的猛男身,抱着刀,古铜色的脸庞上有些委屈:“但……沈兄让我租最便宜的……” 听到这,简欢一个眼刀子就飞了过去,气急败坏:“沈寂之!” 沈寂之正在数手里的铜板,闻言半边身子一抖。 倒不是被吓到,而是车里太挤了,他的半边身子就挨着简欢。 他把铜板放好,点到为止:“那日登记就花了一千灵石。” 其他地方就得节省些。 简欢揉着额角,磨着牙。 那三万灵石楚老爷没拿走,就放在了沈寂之那。 所以和楚家事情有关的费用,当然也从沈寂之那支出。 也就是说,目前他管钱。 管钱的是大爷。 百里刀左看看右看看,下意识又缩了缩身子,小心翼翼问:“那,那我还要把马车拉过去吗?” “不用了。”简欢努力心平气和,“我们下车走过去。” 一群天鹅里混了一只丑小鸭,江家人肯定会注意到这只丑小鸭的。 简欢可不想还没线索,就被江家人注意到了。 其实还是一辆好马车最稳妥,走过去也是有点风险的。 跳下车前,简欢道:“沈寂之,你这是要钱不要命呐。” 沈寂之没说话。 这个道理他也懂,但真的到给钱的时候,手有自己的想法。 他垂眸,静静跟着下车。 百里刀目送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他不进江家,被安排在府外接应。 按照简欢的说法,若她和沈寂之三日内无消息,他便即刻出城,并去玉清派请羽长老来收尸,顺便报个仇。 虽然简欢在玄天镜上和羽长老说了行踪,但对方没有任何回复。 不止如此,简欢还逼百里刀立誓,若她死了,百里刀逢年过节都要给简欢烧纸钱,要烧很多很多。 还好今日江府人很多,不少马车堵在外头,参宴的夫妻不想等,索性下车自己走了段路。 简欢和沈寂之混在其中,无人在意。 进去才知道,江府里头别有洞天。 设宴处在后院,简欢粗略一看,大概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 娇艳鲜嫩的蔷薇,一湖的荷花,挂满花灯的大树,将后院装扮得如天上人间。 夏末的风吹过来,带着夜间的凉爽。 一对又一对的男女在其间结伴而行,行到戏台前,又渐渐分道扬镳。 戏台左边是女眷用餐之处,右边则是男眷。 简欢还有些生气,闷着头随着前方的女眷们走。 只是走了几步,身后没有熟悉的脚步声,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回头看。 沈寂之就站在左与右之间,男男女女在他身后不停经过。他们背影匆匆,虚化如路上随着马车不停往后掠去的树影。 察觉到简欢的视线,沈寂之也有些意外。 简欢在生气什么,他懂,但他并不太在意。 可就在刚刚,沈寂之很难得地觉得有些愧疚。 和那些女眷走在一起,他才发现,她的背影如此纤细,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 这种情绪太过陌生,沈寂之从未有过。 他下意识驻足,一时之间便出了神。 直到简欢回过了头。 这对视来得那样的出乎意料、猝不及防。 心跳莫名空了半拍。 几乎是同时,他们不约而同转过身,背向而行,脚步匆匆,渐行渐远。 仿佛那一眼未曾发生,毕竟时间如此短暂,像是浅浅的荷花香,风一吹似乎就散了。 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酒过三巡,原本都还很腼腆的大家渐渐聊开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28节 简欢左边那位冰莲姐姐是江家的人,每桌都有这么一个知心姐姐,知心姐姐柔声问道:“钱家妹妹,你这般年轻,又是为何来参加这夫妻宴呢?” 桌上的菜都是灵食,难怪那天登记时,还要过一下测灵石。 最终能来的夫妻,都是修士,不过修为都不高。 这也正常,修为高的都一心向道,不会成婚,参加的应是修仙大会,或去秘境试炼,而不是这夫妻宴。 会来的,夫妻俩都没什么天赋,修为也低。 灵食就在眼前,但简欢没有动筷。 她脸上的难过因此显得真心实意:“冰莲姐姐,我也就不瞒你了。这些话我平日都不好和身边人讲,说出来实在有些丢脸。” 冰莲摆出倾听的模样。 简欢抬手,用宽大的袖子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半遮面:“我和我夫君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前我都没见过他。可到了大婚之夜,才知道,他……他……” 简欢轻咬唇瓣,低下头:“……我现下还是处子之身呢……” 冰莲啊了一声:“这……” 但她脸上没太多意外,简欢还是炼气一层,这点不难看出来。 简欢各种完善人设设定:“我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还找了合欢宗的真人帮忙看看。但也没用……” 冰莲叹气:“合欢宗都没法子,确是有些难了。” “是啊……”简欢伤心地捂住胸口:“我那夫君长得还很好看,玉树临风的,大家面上还很羡慕我。但私下如何只有自己知道……” 李家姐姐忙轻轻拍了拍简欢的肩,安慰她:“无事,我待会去问问夫人,夫人那说不定有法子。先前也有夫妇有你这个问题的,最终夫人也想办法找人炼制了丹药,治好了。” “是么?”简欢抬起头来,破涕而笑,“那可就太好了!” 只不过一瞬后,她笑意又消失了,欲言又止的,“冰莲姐姐,其实除了这事,我此次前来还有一求。” 冰莲轻声道:“妹妹但说无妨。” 简欢捂上小腹,很害羞:“这三日在渔江城,听说江家有非常灵验的方子,能让女修有孕。” 冰莲闻言温柔一笑,这点确实是江家的立身之本。 多少人不远千里,豪掷千金,就为了此事而来。 简欢低下头,眼底浮现一丝幽光:“女修都难受孕,就算好不容易怀孕了,诞下的孩儿也有可能连灵根都没有。我夫君家里条件不错,和宫家沾亲带故的。不过我夫君是最差的五灵根,这也是为何我公公婆婆早早就让夫君娶了我。说来惭愧,我家境贫寒,也就双灵根入了婆婆的眼。” 她有些不好意思:“婆婆非常期望我能给他们季家也生个双灵根的孙子,好光宗耀祖。所以……” 简欢水润润的大眼睛看向冰莲,无声胜有声。 这些其实都是她之前从宫飞鸿那听来的八卦,连姓名都是真的,就是人不是那个人。 半真半假最是唬人。 冰莲也明白了简欢的意思:“我懂了,我会原样转告我家夫人。今晚您和您夫君就暂时在府里住下,我们明早会给两位答复。” 简欢感激地一笑。 戏台上戏子还在咿呀咿呀的唱,她抬头看时无意间朝男眷那边看了一眼。 也不知沈寂之那边如何,有没有按照她给的台词来,会不会自由发挥。 作者有话说: 沈:你猜。 第23章 “季兄?季兄?” 沈寂之坐在了最末的那一桌,他身后便是挤挤挨挨的荷花池。 晚风吹过来时,将离岸最近的那株荷花一带,硕大的荷叶便朝沈寂之身上靠去。 宴上菜色丰富,价格不菲。 毕竟进来花了一千灵石。 沈寂之握着白玉似的筷子,从坐下便一直安静地吃着。 直到身侧的人喊他。 沈寂之放下筷子,淡淡瞥过去一眼,又收回,执起灵酒,一口接一口地喝。 来参加夫妻宴的人,什么性格都有。 这种不好相与的,江家仆从也不是没见过。 负责这桌的青柏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季兄,你和你家娘子之间,是出了什么问题?” 杯中灵酒已尽,沈寂之伸手倒了满满一杯。 他垂眸,想起简欢嘱咐他要说的那些话。 说是不可能说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她们一直催我。”沈寂之缓缓开口,喝了口灵酒,又道,“我问你。” 青柏摆出倾听的架势:“季兄请问。” 沈寂之冷冽的眼划出一道轻讽:“你们江家可有法子,能让我不碰她,就能让她有孕?” 青柏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什么离谱的要求啊? 不过青柏想想也就明白了。 这公子怕是不行,平日还没少被小娘子奚落,在这喝闷酒说气话呢。 啧,男人的自尊心。 酒阑人散。 有夫妻经过江家人从中调解,道出各自深藏的心里话,解开误会后,心满意足地手牵手离去。 也有那么一些,被江家带到客院留宿。 请来的戏班子在拆戏台,江家下人在清扫这一地狼藉。 冰莲为首,带着青衣侍从迈进蜿蜒的回廊,朝正院行去。 极尽奢华铺张的厅阁内,馥郁的甜香静静燃烧。 红衣女子风情万种地半倚在榻上。 冰莲带着青柏在内的众人,无声匍匐于地面:“给夫人请安。” 江夫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姣好的脸庞,嗓音慵懒:“如何?” 冰莲将夫妻宴上的事捡重点禀报:“共有三十九对夫妻是来求子的,奴婢已吩咐下人将贵客安顿在别院。这是名单,还请夫人过目。” 齐婉从榻上起身,染着胭脂红的手轻轻一拂,烫金色名帖便到了她手中。 这些青衣侍从是齐婉一手培养,不止擅于与人交谈,收集消息的手段也是一流。 名帖上详细列着那三十九对夫妻的信息。 齐婉一一扫过,看到钱朵朵和季乾时,有种不太对劲的直觉。 她眉轻佻,指尖在这两个名字上一点:“这两人在宴上都和你们说了什么?” 冰莲和青柏忙出列,将简欢和沈寂之在宴上的话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一字不差。 齐婉蹙着眉,从对话中听不出错处,都是发生此事的人该有的反应,两日前从季家所在地探听来的消息也没问题。 但她就是觉得不太对。 这种危机感,让齐婉数次躲过死劫,才有了她今日。 齐婉扔了名帖,从珠帘后走出,长长的裙摆扫过一尘不染的地面,带着媚人的甜香。 “走罢,我们去瞧瞧。”她轻扶头上将掉未掉的步摇,“还是谨慎些好。” 夜深露重。 江宅位置偏僻,安顿客人的别院就靠着后山。 简欢和沈寂之房内的灯已经熄了,两人身着白色寝衣,躺在双人床上。 虽一直同房而睡,但同床共枕还是第一回 。 江家客房极好,床自然也是极佳的。 沈寂之侧着身,背朝里躺在床沿。 里头,简欢舒舒服服地摊着。 她侧头,看他身上盖得严实的被子,问:“你不热吗?” 这个天气,怎么盖得住被子。 沈寂之:“不热。” 好吧。 简欢又问:“你守上半夜,还是下半夜?” 沈寂之:“上半夜。” 简欢:“行,那到点了你叫我,我先睡了。” 沈寂之:“嗯。” 闻言,简欢翻了个身,没多久便睡着了。 若今晚不出事,明天定然有一场硬仗要打,保证一定量的睡眠很重要。 沈寂之则维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岿然不动,闭目养神。 房内不再有声响,静悄悄一片,只闻简欢浅浅的呼吸音。 窗外时不时有风吹过,轻扣窗台,一下一下,错落有致,让人不由想起刚刚宴上戏子的咿呀咿呀声。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29节 宴上沈寂之喝了不少灵酒,在青柏起身离开时,他不经意朝那头看了一眼。 香影衣鬓的席间,女眷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明明那么多人,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道嫩绿的影子。 她单手托腮,看看戏台,眉间笼着层淡淡的愁。 从相识到现在,沈寂之没在她脸上见过这种神情。 她一向是明媚的,如同树梢淬着阳光的碧叶,朝气而生动。 沈寂之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朝她凑近,伸出手,指尖探上她的眉眼,想要抚平。 触到眉宇的那一刹那,心间泛起密密麻麻的酥麻感。 梦中的女孩不适地闷哼了一声,尾音棉软,似乎带着葡萄味的清甜。 眼前的画面一跳,是简欢坐在茶楼中吃葡萄。 紫得发黑的大葡萄,她吃了一颗又一颗,唇瓣都沾了点晶莹的果汁。 可她像什么也没发现。 沈寂之大半身子都陷在夏被之中,此刻又闷又热。 他烦躁地一把扯开,有股东西叫嚣着,让沈寂之朝简欢靠近,去成为她嘴里的葡萄。 只是—— 好像有什么不对。 两股声音在脑海里不停激战,忽而,眼前画面又是一跳。 女孩依旧手托着腮在看戏,但不经意地往桌上佳肴扫了一眼。 是了。 她眉间的愁,多半是在痛惜困于人设不能吃回本,所以如此真实。 不对。 回本? 为什么要回本? 一千灵石…… 沈寂之陡然从光怪陆离的虚实幻境中清醒过来。 简欢就在他身下躺着,紧紧蹙着眉,额间笼着层薄汗,像是在挣脱不开的噩梦之中。 房内幽暗的光线下,小脸白得可怕。 四周隐隐约约有股甜香,令人沉溺。 沈寂之当机立断,芥子囊里雪剑出鞘,一把划过掌心。 疼痛使意识愈发清醒,他敏锐地感知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山雨欲来风满楼。 鲜红的血一滴滴落下,染红了洁白的被子。 沈寂之伸手,推了推简欢的肩。 简欢毫无反应。 沈寂之不再犹豫,一把掐住她滑嫩的脸颊,还绕了大半圈。 简欢痛呼出声,捂着脸睁开眼,眼里带着未褪的惊惧之色和几分茫然:“?” 沈寂之没空解释,翻身而起,雪剑朝门口飞去,在黑暗的屋内划出一道银霜。 只是叮咚一声,雪剑忽而停在半空中,不住颤抖着,似乎下一瞬就要断了。 沈寂之眉心一拧,飞快把剑收回,放进芥子囊里。 他转头,对后边爬起来的简欢淡声道:“我打不过。” 这种碾压的实力差距,对方定然在金丹期以上,多半是个元婴期修士。 简欢甩甩脑袋,清醒后也知道现下情况极其不对。 她刚躲到沈寂之那,嘎吱一声,门开了。 屋内忽而天光大亮,明明是深夜,却仿佛身处白昼。 红衣女子轻抬绣花鞋,跨过门槛,身姿袅娜地走了进来。 冰莲一行人静静守在门口,乌压压一片,看着分外吓人。 惨了惨了。 简欢跳上沈寂之的背,在他耳边小声抱怨:“他们比我们厉害,人还比我们多,好欺负人呐。” 沈寂之没回,他托着她的腿弯。她整个人靠在他背后,离得太近,让他不适。 倒是齐婉回了:“小妹妹,欺负人的可不是我,是你们呀。” 她目光非常暧昧地落在沈寂之身上,兰花指隔空轻点简欢,嗔怪道:“小妹妹你日后定然艳福不浅,却还骗我们说这位小公子不行,这可就太欺负我了。” “误会,误会。”简欢讪笑,“漂亮姐姐,这都是误会呀。” 齐婉在桌边坐下,轻笑:“小妹妹嘴还挺甜,我喜欢。既然这样,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简欢竖起耳朵:“姐姐您说,妹妹都听着呢。” 齐婉:“一,你们自己老实交代,从何而来,为何而来,是谁的人。我给你们一个痛快。” 她抬起头来,笑意更浓:“二,我会让人一片片割下你们身上的肉,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你们交代清楚,再把你们剁成肉酱,做成包子。你们要选哪个?” 简欢下意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没有活着的选择吗?” 齐婉一脸讶然:“你们还想活着?” “……” 借着沈寂之的遮掩,简欢盲摸了张符出来。 她悄咪咪一看,发现是传送符。 简欢:“……” 最近传送符一直很不灵啊。 但传送符又是他们逃生的希望,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简欢依旧试着催动传送符。 下一瞬,两人消失在原地,消失之前的刹那,简欢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之色。 沈寂之紧绷的手也是一松。 屋内一片死寂。 忽而,齐婉大声笑了起来。 她笑得花枝乱颤,把头上的金步摇都笑掉了。 齐婉侧过头,轻捻眼角笑出的泪花,对一众青衣侍从道:“你们看,我都没出手呢,他们就自己往里跳了,真是禁不住吓。这下子,旧宅里又多两个玉清派来的傀儡,想想也不错……” 第24章 传送符撕开空间的力量异常恐怖, 两人直直从空中仰面往下坠。 简欢在下,沈寂之在上。 她的手脚就快从他身上剥落脱离。 简欢咬着牙, 用尽全力, 双手死死扣着沈寂之的脖子,双腿也紧紧勾着,就像溺水的人, 怎么都不肯放开怀里的浮木。 她的指甲边缘, 因此狠狠陷入他修长如天鹅的脖颈之中,带出几道血痕, 红如雪梅。 脖子被勒得太紧,沈寂之不由咳出了声, 艰难地呼吸着。 他们掉落的速度很快, 带出簌簌作响的劲风, 沈寂之有些勉强地睁开眼。 四周的环境由无边的黑变成了明媚的阳光,怕是要到底了。 他忍着要被掐死的窒息感, 长手一伸,托着身后简欢纤细的背脊, 腰间用力一扭,把两人一同翻了个面。 炼气期的修士,也就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一点。 砰地一声, 他们砸进了一片花丛之中。 碰撞的那一刻,眼冒金星,脑子里嗡嗡作响。 片刻后,因为有垫背而状况好一些的简欢头晕脚软地从沈寂之身上爬起来,视线下意识往四周一扫。 这大概是一处院落, 院里种了十几棵桃花树, 粉嫩的花因为两人的动静, 纷纷从枝头惊落,在空中翩翩起舞,美得不似人间。 简欢一愣。 现下是夏末,不是桃花开的春日啊? 她的传送符也只能传送十公里,十公里的距离,不可能给她换个季节。 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趴在花丛中的人依旧在咳着。 简欢忙回过神,压下心中疑虑,弯腰想把人扶起来。 但沈寂之虽然看着瘦,却很重,简欢奈何不了他分毫。 她索性放弃,一拉裙摆,蹲在他旁边,小心翼翼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你还好吧?” 沈寂之低低嗯了一声。 他一腿微弯,以膝盖撑地,手肘一用力,从地上坐了起来。 简欢见此收回手,抱着双膝打量着他。 他脸上沾了土,但对他的容貌无任何影响。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30节 两人还穿着白色寝衣,寝衣领口开得低,让他脖颈上的一圈红痕,和几个血块显得分外惹眼。 简欢一惊,脱口而出:“你这是怎么了?” 沈寂之轻揉脖颈,闻言扫了她一眼,语气很冷:“怎么,你自己做的事,你没数?” 简欢:“……” 她难以置信,点着自己的鼻子:“所以,是我弄的?” 然后,因着这个动作,她看到了自己的指甲。 上头有着细微的血迹。 简欢:“……” 简欢低下小脑袋,认错态度良好:“对不起,在空中的时候,我没有太多意识。” 沈寂之轻呵一声。 他视线落在她姣好的侧脸上。 她那有一块触目惊心的红痕,是他刚刚为了叫醒她掐的。 沈寂之默默挪开视线,当没看见。 他明明没用太多力气,怎么就能红成这样? 意识渐渐开始恍惚,沈寂之忽而又想起了那几个场景,简欢在的场景。 似乎有什么东西,再次开始蠢蠢欲动…… “沈寂之?沈寂之?”简欢喊了几遍都不见他应,他呆呆的站在那,失神落魄的,她连忙用力推了一把,在他耳边很大声,“沈!寂!之!!!” 沈寂之霍然回神。 一回生二回熟,那股熟悉的甜香又在鼻尖若隐若现。 手掌上他用剑割的伤口还在,他五指蜷缩,用力把已经止血的伤口再次捅破。 疼痛带来清醒。 沈寂之重新坐回地面,飞快起势。 他脸色苍白,灵力在指尖施展,双唇默念法诀,五色灵力流光溢彩,在他身上不停盘旋,渐渐依附在他身上,隔绝了那诡异的香。 简欢见状,也没出声打扰,坐在一旁替他守着。 片刻后,沈寂之才将手放下,宛如虚脱。 简欢盘着双腿,就坐在他对面,见此问道:“你刚刚怎么了?” 沈寂之抬眼看她,打量着她的神色,发现她与平日一般无二,他眸光微闪,反问:“你没有闻到一股甜香?” “甜香?”简欢吸了吸鼻子,仔细感受后点了下头,“是有点,淡淡的,还挺好闻的,怎么了?” 沈寂之带着深思:“你没有感觉吗?” 简欢挑眉:“什么感觉?” 沈寂之垂眸:“这香似乎能让人陷入幻象。” “是吗?”简欢讶然,诚实地摇头,“但我没出现什么幻象。” 沈寂之陈述事实:“可之前我见你在做噩梦。” 闻言,简欢微顿,点头:“是。” 沈寂之敏锐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追问道:“你梦见了什么?” 梦见了书中的剧情。 那些文字变成画面,在她脑海里闪现。 有'简欢'死去的画面,有'沈寂之'被围剿的画面,还有书中男女主幸福生活的场景,走马观花一般,走完了书中剧情。 简欢歪着头,思索片刻,简单给他总结了一下:“梦见我死了,你也死了。” “??”沈寂之无言片刻,“还有呢?” 简欢奇怪的看他:“死了就没了啊,还能有什么?” 沈寂之:“……” 那为何,他的幻象是……她? 沈寂之沉默。 简欢一脸孤疑:“所以你的幻象是什么?” 沈寂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轻掀眼皮,反问她:“你为何没有幻象?” 简欢一顿。 大概是因为她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所以对香这种精神攻击自动免疫? 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简欢诚恳回道:“我不知道。” 沈寂之从善如流:“我也忘了。” 简欢:“……我没骗你!” 沈寂之自然不信:“哦,我说的也是真的。” 简欢:“……”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无声对峙着。 最终,只能默契地略过此事不提。 简欢抬头看了看天。 此处的天际碧蓝一片,大朵大朵白云堆叠在其间,像是盛夏的午后。 可细看会发现,那白云丝毫不动,始终维持着一样的形状。 还有四周不合时宜的桃花树。 简欢绕开话题:“这里是幻境吗?” 沈寂之缓缓摇了摇头:“不太像。” 简欢:“哦?” 沈寂之给她解释:“幻境一般依托于物,或镜子或画轴,你得通过镜子画轴进去,而不是传送符。” 简欢明白了:“那这里……” 沈寂之:“比较像自成一地的小世界。” 简欢眼睛微闪:“我猜,这里藏着江家的秘密,兴许是找到楚楚和牛牛的关键。” 沈寂之轻轻颔首。 半晌,他又道:“不止,这里可能还有宝物。” 简欢都起身准备离开了,闻言霍然转身,眉高高挑着,瞪圆了一双大眼睛:“什么?” 宝物?! 她没听错罢! “嗯。”沈寂之,“你看秘境,也是自成一地的小世界。小世界运转,背后定然有天材地宝在依撑。” 简欢:“!!” 她突然间整个人就兴奋起来了。 她催道:“那你还坐着干什么?快动起来啊!” 沈寂之:“。” 渔江城,天亮了。 别院的客人们依依醒来,无人注意到昨夜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关心小楼里少了两个人。 冰莲面前坐着一对夫妻,夫妻两人今年都是五十七岁,看着比寻常这个年纪的百姓要年轻,但头发也白了不少,眼角都是细纹。 “李家主,李夫人。”冰莲说话温温柔柔的,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安心感,“两位可是想好了,真的要孩子吗?” 李家主和李夫人对视一眼,坚定地点了点头。 冰莲又问:“要孩子不是几天就能成的事,若两位决定要的话,需在渔江城待个半年左右。江宅会有药师为两位调养身体,如此这般,两位意下如何?” 李家主轻轻拍了拍夫人的手:“冰莲姑娘放心便是,来渔江城前,在下和夫人就心中有数。家里的事都交代好了,不过半年而已,不碍事。” “如此便好。”冰莲笑了笑,“还有一事,两位可想过,希望孩子是什么灵根?江家的药师丹术高超,可以通过丹药调养出相应灵根。不过,不同的药,药钱也不一样。” 李夫人闻言,蓦然抬起头:“当真?!” 冰莲轻轻颔首:“自然是真的。” 李夫人想起意外死去的孩子,眼里泪光微闪,她握上冰莲的手,神色带着企盼,哽咽道:“我想要个三灵根的孩子,金火土,三灵根。” 冰莲任由李夫人握着,轻声细语:“好,按照以往,半年下来约莫五十万灵石。” 五十万灵石是很大一笔费用了。 但江家筛选留下的这些夫妻,祖上都有积蓄,家里咬咬牙都能拿出来。 更何况李家也不穷,他们不止能拿出五十万。 李家主低着头思索半晌,忽而抬头问道:“那……单灵根呢?” 若他李家能有单灵根的孩子,他李家日后岂不是在修仙界也能有一席之地?! 这个想法,让他心脏跳动不已。 冰莲望着李家主眼里跳动的欲望,略带抱歉地笑了笑:“单灵根的孩子,江家爱莫能助,望李家主体谅。” 李家主目光炯炯:“双灵根呢?” 冰莲:“双灵根的丹药难得,药师那数量有限,一般看谁出的价比较高。” 李家主转头,脸带询问之色:“夫人……”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31节 可话刚说了两个字,便卡在了喉间。 因为李夫人在看他,死死地盯着,让他不由心里发憷。 李夫人似乎不敢相信刚刚她夫君所说的,她颤抖着双唇,眼里含着泪:“夫君,茂儿他是金火土三灵根,你难道,忘记茂儿了吗,他才死了不过一年……” 李家主沉默不语。 李夫人惨笑:“我只要和茂儿一样的孩子……” 冰莲垂眸,安静地等这对夫妻给出答案。 最终,李家还是选了三灵根的孩子。 冰莲先收了十万灵石,在纸上记上一笔,便离开,前往下一处。 路上遇见回来的青柏。 冰莲问了一句:“如何?” 青柏拍了拍衣服,苦着脸:“不小心让他给跑了,他身上有东西。但城门都是我们的人,他筑基期的修为也出不去,城里慢慢搜就是了。不过我得向夫人禀告一下……” 冰莲点头。 简欢和沈寂之用隐身符,将能走遍的地方都走遍了。 这处小天地只有一个府邸的大小,外墙便是边界,里头的人出不去。 府邸中时常有丫鬟小厮经过,这些人面容呆滞,双目无神,做着应做的事,干着应干的活计,说着该说的话。 按部就班,如同行尸走肉。 虽然简欢的芥子囊里存着不少符纸,但也是花了钱的,符能少用便少用。 此刻,不在外探查,她和沈寂之便躲在假山之中。 假山的另一面,有个家丁正在给花浇水。 他上午浇一趟,下午浇一趟,每回浇水的顺序都一样,甚至小声骂管事的话也都一样:“凭什么老是让我干这个,我也想去正院伺候!家主身边的常真比我晚三年进府,可现下已成了家主最信任的人,此次还跟着家主外出办事了!而我呢,我为什么还在浇花!” 诸如此类,简欢都会背了。 她收回视线:“这些人,还能清醒过来吗?” 沈寂之拿着块石头,在地上画地形图,闻言道:“阵破了,他们就能醒。” “哦?”简欢刚觉得有些开心,沈寂之下一句便来了,“但陷入幻象中的时间超过三个月,醒过来后多半也是痴傻之人。” 简欢:“……好罢。” 想起什么,她看向他,眼睛很亮:“这么说来,那我救了你一命呢。若不是我喊你,你可就陷入幻象之中了。救命之恩,你不需要表示表示?” 沈寂之头也不抬,画完最后一笔,把石头扔到一边:“五五分是不可能变的,你别想了。” 简欢咬牙:“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沈寂之:“嗯,不值。” 简欢:“……” 沈寂之起身,简欢走近,两人低头一起看着那张简易的地形图。 简欢抿抿唇,略微嫌弃:“你画的没我好。” 沈寂之额头一跳:“那你刚才不画?” 简欢伸手,轻抚十指:“不画,毕竟我的画,值钱。” 沈寂之:“……” 沈寂之不理她,说起正事:“这里不是江宅。” 一开始,二人都认为这里是仿照江宅建造的。 但通过这一日的实地走访,发现并不是。 简欢一手抱胸,一手轻摸自己小巧的下巴,眼中闪烁:“那日你和百里刀去租马车,我不是去买符纸了吗?” 沈寂之嗯了一声,表示他有在听。 简欢继续往下:“买符纸的时候,我和店小二打听了一下江成和齐婉的旧事。” 沈寂之并不意外,只要她想,她能和任何人打成一片:“如何?” 简欢:“他们现在住的江宅,是十六年前新造的。在这之前,他们都住在老街那边。我去老街那看了眼,府邸已经没了,建了几家酒楼茶肆。” 沈寂之:“那这里,有可能就是他们以前的旧宅。” 简欢也是这么想的,她的视线缓缓扫过地形图,若有所思:“你说阵眼会在哪?” 这是一个用阵法运行的小世界,永远都停留在桃花盛开的这一日。 想要找到他们要的,必须找到阵眼破阵。 沈寂之想了想,问简欢:“若你要在家里藏宝物,你会藏在哪里?” 简欢歪头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我会带在身上。” 就算死,也要和至宝死在一起!怎么能放到其他地方,要是被人拿走了怎么办? 沈寂之嘴角微抽:“……” 简欢抬眼,好奇道:“你呢?” 沈寂之敛目:“……我也是。” 嗯,还是放在自己身上比较让人放心。 假山里静了片刻,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张嘴,以口型示意:“齐婉。” 从浇花工得知,在这一天,家主江成不在府里。 从其他下人得知,夫人齐婉是在的。 正院有两个抱剑护卫,像是皮影戏里的偶人,在春光明媚的午后,日复一日演着同一幕戏。 “你今早看玄天镜了吗?” “没看,怎么了?” “哈、哈、哈——”偶人的笑声没有情绪,显得诡异而渗人,“我看到说,玉清派那个谷峰长老,去御兽宗偷灵鸭吃,末了被御兽宗发现,又欠了两万灵石。” “这个谷长老一直这样,他都欠了好多了吧?不过人家是化神期大能,其他人拿他也没办法。其实他这个境界,想赚灵石还不容易?也不知道为什么成天偷鸡摸狗的。” “大能都有些毛病的,谷长老可能就好这口。” “那那些钱,谷长老就不还了?” “没,玄天镜上有知情人透露,玉清掌门明说要他还。谷长老就回,那他日后收个徒弟,帮他还。” “他徒弟好可怜,也不知会是哪个倒霉蛋。” 用了隐身符,站在背后默不作声听着的简欢:“……” 之后,她悄然离去,去听下一个傀儡人的台词。 一个时辰后,他们回到了他们的秘密小天地——假山。 沈寂之回来的时候,简欢已经在了,她在打坐修炼。 她的境界在楚家的时候,就已经有要升阶的迹象,近日愈发明显。 听到动静,她下沉丹田,吐出一口气,睁开眼,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师父欠御兽宗的两万灵石,你还了吗?” 沈寂之一顿:“你怎么知道?” 简欢把来龙去脉大概说了下。 沈寂之陷入沉思:“这是一笔十六年前的债。” 简欢算了算,她这具身体是在十六年前的夏季出生的,阵里现在是十六年前的春:“那我还没出生,你一岁了,离成为倒霉蛋的日子还有五年。” 沈寂之:“……” 简欢仰头:“你呢,你那边发现什么了?” 沈寂之低头,静静看着她,一时之间没说话,脸上露出几分…… 呃,向往?? …… 正院的浴房里,门开着。 走进去,左手边立着一扇木雕的屏风,上头山水鸟兽栩栩如生。 屏风之后,几个梳着双髻的丫鬟在忙活。 两个丫鬟朝浴桶里加水,一个丫鬟托着一盘白玉瓶,一个丫鬟伸手取过玉瓶打开,晶莹剔透的碧绿色液体滴入浴桶之中,很快将浴桶里的水也染上一层浅绿。 浓郁的灵气溢满浴房,简欢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打开了。 好舒服啊,好想泡进去啊…… 一股强烈的渴望,从丹田处升起。 这一桶灵液,对即将升级的修士来说,无异于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见到代表生命的绿洲。 旁边,沈寂之也是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比简欢渴得久,都渴了十一年了。 两人昨日搜府的时候,也来过这,但当时丫鬟们还没开始准备。 刚刚沈寂之尾随托着白玉瓶的丫鬟过来时,才发现的。 忙活的丫鬟们对身后的虎视眈眈浑然不觉,她们眼里只有这桶灵药。 三瓶白玉瓶悉数滴入浴桶,让这桶水愈发青绿。 丫鬟们各自收拾空桶。 倒药那位望着水,自言自语道:“好了,可以请夫人过来了。” 她和其他三位丫鬟点头致意,迈出浴房,朝卧房走去。 卧房门外,丫鬟福身,干巴巴道:“夫人,灵浴已备好。”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32节 丫鬟等了一刻钟时间,对着空气露出一个死气沉沉的笑,行了一礼:“夫人。” 而后她在前边带路,又回了浴房。 见她回来,其他丫鬟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膝盖半弯:“见过夫人。” 等了会,又道:“是,夫人。” 丫鬟放好窗帘,悉数退出浴房,把门关好,静静守在外头。 可里边,根本没有人,本应该在的齐婉并不在。 这些丫鬟的行礼、对话,都是对着空气来的。 简欢望着那桶无人光顾的灵浴,压住丹田的叫嚣声,在思考。 真正的齐婉当然在外边。 但这些丫鬟下人,也不是真的那个,而是被扔到阵里的傀儡人扮演的。 那应当也有一个傀儡人扮的齐婉才对。 ‘齐婉’是阵里的核心,这满府邸的丫鬟仆从都只为服侍她一人。 是了,问题就出在这,阵里的‘齐婉’在哪里? 虽然对灵浴很心动,对满府的昂贵物件很心动。 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简欢和沈寂之没敢轻举妄动。 他们纷纷坐在浴桶前打坐修炼,蹭点灵药的气儿。 十六年前的这一天,齐婉似乎泡了一下午的灵浴。 日头西斜时,门外的丫鬟忽而应了声是,嘎吱一声推开门,鱼贯而入。 有丫鬟掀开窗帘,露出天边美轮美奂的晚霞。 这里的天,就跟放幻灯片似的,一个时辰换一张。 为首的丫鬟躬身,送不存在的人离开,其他丫鬟也深深地弯腰。 过了会儿,室内的丫鬟起身,她们用空桶把浴桶的水舀出来,人手两个水桶,向外走去。 简欢和沈寂之默契地跟了上去。 三名丫鬟力气很大,各自提着两大水桶,也不觉得吃力,脚步轻快地走出正院,踏上回廊,拐进花园。 花园里的十几颗桃花树开得极盛,丫鬟把桶里的水悉数浇在了桃花树根那。 一旁,简欢睁大双眼,下意识伸出手去,五指狰狞地绷着,渐渐握成拳头。 她五官也狰狞,皱着张脸,想哭。 虽看不到身旁人,但简欢知道他在。 她侧过头,很小声:“我们过得都不如桃花树!” 沈寂之的面色倒很平静,只是负于身后的双手,也握成了拳。 半晌,他幽幽一叹。 叹息声回响在这处小院,随风散去,桃花落下,轻盈的花瓣于空中起舞,似乎在嘲笑些什么。 …… 这里的夜晚,安静祥和。 忙活了一日,下人们要么在用膳,要么各自梳洗,要么在角落里歇上一歇。 正院的卧房里,灯还亮着,‘齐婉’还未睡。 简欢和沈寂之站在空无一人的室内,在静静等待。 只是突然间,眼前灯灭了。 还未等两人有所反应,啪地一下,外头天又亮了。 丫鬟在外轻扣门,开启了新的一天:“夫人,今日午后可要灵浴?” 里头人似乎说了什么,丫鬟隔了片刻回道:“是,夫人,奴婢这就安排。” 简欢和沈寂之对视一眼。 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齐婉过不去,不停地开始那一日,仿佛这样,接下来的事就不会发生。 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来算,简欢和沈寂之到这已有三日。 第一天,他们大排查,对整座江家旧宅有了个整体的印象。 第二天,他们捡重点去听傀儡人说的话,对这一日发生的事有了底。 今天是第三日,他们开始精搜。 第一个搜的,就是江成和齐婉的卧房。 此刻离午后丫鬟来找还有些时辰,简欢和沈寂之就没用隐身符。 卧房面积不小,分内外两部分。 外室有书桌、梳妆台,内室是床。 书桌那里沈寂之在翻阅,简欢便掀开门帘,去了内室。 床很大,四四方方的形状,胭脂色床帐妥帖收在床柱上。 但被子有些凌乱,还没有整理,像是主人醒了但未起,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简欢爬上去,直接把被子一翻,一本厚厚的书就出现在眼前。 书翻阅了大半,书封朝外,随意地扣在床上。 苍青色的封面,极其眼熟,简欢人就是一顿。 这书她也有。 玉清派符修人手一本,是他们玉清派出品的《符术大全》。 简欢:“!” 她抱着那本符术大全,一脸震惊地出了内室。 听到动静,沈寂之抬起头来,手上是一本剑谱。 玉清派的剑谱,他也有。 不过他那本几年前卖给了一位丢了剑谱的师弟。 沈寂之的神情没有简欢丰富,但他微蹙的眉眼里,也藏着几分不可思议。 简欢语气深沉:“我觉得齐婉,可能是玉清派的符修。” 沈寂之:“……江成,大概也是玉清派的剑修。” 简欢问他:“你对这个江成齐婉,没有印象吗?”他在玉清派已经生活十一年了。 沈寂之:“没有。” 两人齐齐沉默:“……” 这事情走向,愈发令人害怕。 齐婉显而易见地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坏事。 那这坏事,会不会和玉清派哪位大能有关…… 简欢低着头,仔细想了想书中剧情。 其实这本书不长,也就二三十万字,讲完江巧巧、景赤、沈寂之三人间的狗血恋爱后,就结束了。 看的时候,简欢并不在意,她就是为了看狗血,谁管那个书中世界,文字未提及的部分,正在发生着什么啊。 简欢叹气。 她默默地抱着符术,回了内室继续搜。 沈寂之放下剑谱,也继续。 半晌,简欢又一脸古怪地抱着个盒子走出来。 沈寂之抬头看她,目光带着询问之色:“?” 简欢轻咳一声,把盒子打开给他看。 沈寂之扫了一眼,再次沉默了。 他没有,并不代表他不懂。 那些年为了赚灵石还债,一些烟柳之地他也是混进去过的。 这些物件干什么用的,他知道。 简欢深沉评价了一句:“嗯,他们夫妻似乎蛮恩爱。” 沈寂之闻言看了她一眼,忽而飞快挪开了视线,敛神淡声:“以后这种东西不要拿给我看。” 对此,简欢解释:“我只是想分享一下。” 就像之前在现代,网上看到八卦,她一定会找小姐妹热烈讨论。 可现下,玄天镜失效,她只能找他分享了啊。 外头的天换了又换,从清晨到正午。 沈寂之搜完最后一个地方,没再搜出什么有用的。 简欢进去有些时辰了,还没出来。 沈寂之忙掀开门帘,走进内室。 里边,简欢坐在地上,腿间放着那本符术大全。 而她久久看着那张床,不知在想什么。 沈寂之微吐一口气,问:“怎么?” 简欢没回头,她轻咬手指甲,眼中带着点回忆的光:“羽长老之前说过,有一种阵法,能在相同的空间构造出另一片天地,互不干扰。他还给我们简单地示范了一下……”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33节 羽青讲符术,并不是完全按照符书一板一眼来讲的。他讲传送符,可能一时兴起就会讲到传送阵,给他们示意一下传送阵的阵法。 符阵本就是一体,但阵对他们这些起步的符修太难了,其他长老都不会在这个阶段,给他们说这个。这无异于对牛弹琴。 羽青倒是经常讲,他能从传送阵扯到空间阵法,再扯回急速符,一堂课比其他长老都讲得久。 简欢喃喃自语:“我觉得这床的给我的感觉,和当日羽青长老施了空间阵后的感觉,很像……” 之前都没觉得,但刚刚她不小心被绊了下,倒在地上抬头看去的时候,那一刹那,她就想起来了。 沈寂之:“那你能破阵吗?” 简欢:“……” 她静静回头,静静看着他。 沈寂之:“嗯?” 简欢吐出两个字:“不能。” 沈寂之微微失望,摇了下头。 简欢冷笑:“你能?” 沈寂之不摇头了,安静垂眸。 不过—— 简欢指尖轻扣地面:“若我能升筑基期,倒是可以试试……” 羽长老说过,以前玉清派的空间阵有点小问题,近几年改良了。 嗯,是羽青长老改良的。 简欢当时还在心里嘀咕,羽长老扯来扯去扯那么多,绕了那么大一圈,是不是就是想告诉他们,虽然他是个新长老,但他其实很厉害? 总之,齐婉用的这个空间阵,很有可能是老版的。 七日后。 简欢坐在浴桶之中,水漫过她莹白的脖颈。 灵气一点点朝她体内汇聚,丹田处气团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要挤爆整个丹田,撕裂的痛感遍布四肢百骸。 简欢敛神,眉紧紧蹙着。 这齐婉泡的灵药不知几品,药效很猛。 简欢第一日泡的时候,直接从炼气一层上了炼气三层。 之后几日也是一层一层的升。 现在的她,离筑基不过一步之遥。 其实她升到炼气四层的时候,是最舒服的状态。 炼气四层后,就有些勉强了,像是拔苗助长。 但—— 她还能忍! 她必须升筑基,免费的灵药,怎么会痛呢?反正心是不会痛的。 丫鬟在门外守着,沈寂之在浴桶旁边坐着。 雅致的帘子遮挡住窗外的春景,幽暗的浴室里安静宁和。 但简欢的体内像处在十级台风覆盖的地区,灵气横冲直撞,丹田摇摇欲坠。 她深吸一口气,不停运转大符心法,搬运周天,灵台始终保持清明。 沈寂之有所察,仰头看着她,眸中晦暗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台风忽而散去,凌乱的丹田恢复寂静。 断壁残垣一点点复原,宛若新生。 沈寂之低头,阖上双目。 简欢睁开了眼。 浴室还是那个浴室,但似乎不太一样了。 她能轻而易举看清墙上的每粒沙尘,看清身下晶莹剔透的水。 幽暗的光,不再朦胧她的视线。 筑基期成。 简欢长长呼出一口气,不敢再泡,从水里爬出来。 沈寂之收势起身,声音淡淡的:“恭喜。” “谢谢。”简欢脸色有些苍白,透过窗帘的间隙,她看了眼外边的天。 天还很亮,离傍晚尚早。 她刚升筑基,境界还有些不稳。 简欢索性席地而坐,道:“我入定一下,到时候了你喊我。” 沈寂之:“好。” 简欢便安心入定了。 沈寂之走到浴桶旁,低头看了看里头的水。 水还带着层浅绿,简欢没把灵药泡完。 没怎么犹豫,他脚尖一点,轻巧落入水中,激起几抹浅浅的水花。 作者有话说: 沈寂之:不要浪费,让我来。 第25章 沈寂之滑入, 浴桶的水随之上溢,一点点浸润他的身子, 直到停在他的肩往下半寸。 久旱逢甘霖, 水中残留的灵药碰上这具平日只靠辟谷丹勉力维持的身体,瞬间被席卷入内。 四肢微暖,沈寂之阖上双目, 冰冷如剑峰锐利的五官微微柔和。 他刚想运气, 那股暖意就如同一根细小的被点燃的火柴,维持了一小会儿, 刹那间便烟消云散。 沈寂之不由愕然,睁开眼低头望去。 原本还有层浅绿的水, 此刻比山间清泉还清澈, 一丝杂质都没有。 刚刚那点灵气那点暖意, 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沈寂之:“……” 他在水中安静地坐了许久,半晌后沉默地爬了出来, 无声地坐在简欢后边,闭眼打坐, 面上一片冷寂。 渔江城里,寅时时分,正是夜与晨的交替之际。 半轮残月挂在漆黑的夜空中, 冷冷注视着下方的人世间。 昨晚下过一场暴雨,石板路上的湿痕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城主府下令,城里近日有盗贼出没,全城戒备。可尽管如此,在这个天还未亮的点, 依旧还是有百姓早早出了门。 他们一前一后挑着空篮, 一路抄近道小跑到自家地里, 拔出还沾着露水的新鲜菜蔬。 待会等天亮了,他们就要挑着菜去早市卖。 跑动时,辛勤的百姓们迎面遇上一辆破旧的车。 拉车的马很瘦,因此走得很慢,后头没了顶的车厢里,放着满满的恭桶。 嚯!是夜香车! 大家捏着鼻子,忙远远避开。 头上别了块灰布的百里刀抬头,露出在黑夜里难以看清的黝黑脸庞。 距简欢和沈寂之进江宅已经五天了。 而他,也收了五天的夜香。 五天前的那晚,百里刀在梦乡之中,爹娘给的护身项链忽然亮起刺眼的光,一个结实的防护罩罩在他身上。 百里刀撒腿就跑,一溜烟扎进渔江城的大街小巷里。 破马车太破,不太适合停在客栈,毕竟简姑娘都不让这马车拉她去江家。 所以百里刀就将这马车藏在巷子深处。 又因为简欢那日下马车时在生气,没人交代他把马车退掉。 百里刀就一直租着没退。 项链护了他一炷香便断了,还好有简姑娘给他的符。 传送符在渔江城里一直是失效的,当初进城后简姑娘就试过。 隐身符倒是能用,但直到隐身符用完,后头追兵依旧不死心地四处搜巡。百里刀不敢御刀,甚至不敢动用任何灵力。 他冲上马车,驾着马车慌不择路地逃。 但,那马真的跑不快。 百里刀打了几鞭,马还不乐意了,停下马腿,不肯再走。 百里刀急得要命,一时之间脑袋空白,连弃马而逃都忘记了。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时,咿呀一声,距他几米的后门从里头被打开。 一个老人家提着个恭桶探出头来,远远看到一辆马车,便招手道:“诺诺诺,这里有!这里有!” 百里刀那时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稀里糊涂就过去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34节 老人家眼神不太好,再加上天还是黑的,也没细看,把手里的恭桶递给了百里刀,咕哝了几句便关上了自家后门。 也就是在这时,电闪火光之间,百里刀忽而有了个想法! 他找了个地方,把车顶给拆了,木料扔进芥子囊里,再从芥子囊里拿了件大红里衣穿上。 这是百里刀和弟弟百里剑出门历练时,家里娘亲给他们兄弟俩缝制的,人手一件,穿上能避免修士窥探他们的修为。 不过娘在上头绣了好几朵牡丹花,兄弟两人都扭扭捏捏不太愿意穿。 只在需要的时候才穿一下这样。 换好衣服,百里刀便老老实实踏上了夜香工的征途。 他收夜香的路上甚至有好几回遇上追捕的侍卫队,但没有人理他…… 本避开这波追捕,百里刀就打算出城,按照简欢交代的去找玉清派长老。 但城门戒严,出城门的任何人都需经过测灵石,只要是筑基期统统抓走盘查。 大红里衣避不开测灵石,百里刀只能继续倒夜香,努力找出城机会。 若是以前,百里刀不会思考那么多,城门不行,他找处偏僻城墙莽出去就好。 但现下,百里刀有在认真思考。 他觉得这样不行,能把简姑娘和沈大师都困在江宅的人,怎么可能会让他轻松翻城墙。 那两位可都没能从江宅的墙出来,他何德何能。 所以百里刀按捺了下来,事后证明,他是明智的。 因为一晚上,侍卫就抓了好几个翻墙的修士。 百里刀觉得,他变聪明了。 阵地之中,春月如华。 虽是假的天,但夜空极美。 四周静悄悄一片,时而有风带着甜香袭来,无人会来的假山之中,沈寂之在打坐,简欢在画符。 灵浴泡得有些过头,简欢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气球,有点膨胀,急需排解。 之前没钱买灵丹时,她是外大于内。现在,有了免费的灵浴,她内大于外。 所以待丹田境界稳住后,她就开始不停地画符。 还好,她来江宅之前,把身上的灵石花了大半,咬牙买了两千张符纸。 羽青长老说的破旧版空间阵的法子,还是和传送符有关…… 是的,在羽长老那里,传送符拥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是他符术之道上最坚固的基石。 简欢回忆着那日的符课。 她本来听得昏昏欲睡,但看见羽长老在半空中浮起一大张白纸,在上头画阵纹时,瞬间清醒。 比起文字和语言,她绝对更喜欢图像。 羽青给弟子示范,没用灵力,用普普通通的毛笔,边画边讲:“笔落在纸上,则为符。落于天地之间,则为阵。当然,你们还不是金丹,也画不了阵,不过多了解一些也没坏处。看,这是以前的空间阵阵纹。阵纹只有画于天地之间,才能有用,落在纸上是无用的。但你若将这个旧阵纹,像这样包在传送符的符文中,这传送符就能将你从此处传送到此处衍生的空间中。但新阵纹就不行了,我改良过,新阵纹和传送符符文不可兼得,画在一起必然令符师反噬。你们若是喜欢,尝试着画画旧阵纹和传送符的结合就好,新阵纹千万不要试,小心出事。对了,要想画出结合符,你们得至少升上筑基期……” 羽青长老絮絮叨叨的话从记忆的河流中悠悠传来,简欢一边想着羽青长老示范的旧阵结合符,一边不受光线阻碍地描画。 但不太顺利。 看羽青长老画得简单,可她自己来,落在符纸上时,总是画不好走势,浪费了好几张纸。 明明用石头在地上画时,都画得挺好的。 简欢幽幽叹气。 她把符纸符笔放好,拍拍手从地上起身,看了看天色:“是不是快天亮了?” 沈寂之闻言,仰头一眼,颔首:“嗯。” 简欢当先出了假山,催道:“那我们快走罢,昨天就已经只剩一片花瓣了!” 晚了就不好了。 …… 阵地里,转眼又是新的一天。 伴随着天边朝阳,这处小世界里,一切恢复成原样。 丫鬟起床梳洗,匆匆忙忙提着裙摆迈上鹅软小道,小道旁的花丛里姹紫嫣红,娇嫩的花骨朵上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晨露。 女孩经过间,裙摆拂落一路露珠,微湿一片。 但丫鬟顾不得那么多,她迈进正院的圆拱门,来到齐婉门前,询问今日是否要灵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又匆匆离开,去了炼丹阁。 炼丹阁的药师也已经醒了,正坐在厅院的蒲团上打坐修炼。 一墙之隔的里边,简欢和沈寂之正在争分夺秒地开木盒,换灵草灵花。 外边,丫鬟准确地停在离药师十步的距离,低下头,干巴巴道:“禀药师,夫人今日要灵浴。” 药师缓慢睁眼,机械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你去罢。” “是,药师。”丫鬟福身离开。 药师跟着起身,推开了炼丹房的门。 炼丹房很大,最中间有个金碧辉煌的炼丹炉,四处是灵木制成的柜架,每层本都放着满满当当的木盒。 可现下,柜架这里空一块那里少一个,像是被老鼠偷偷啃过的玉米。 但没关系,药师要用到的几个木盒都在。因此,他没有任何反应。 盒子纹路繁复如迷宫,是特殊的阵法,为了存放各种灵草。 药师打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江夫人泡灵浴用的灵液,其中最重要的一味配方便是这四品玉雪莲。 盒子里共有两朵,每朵共有花瓣十二片,每回摘一片。 右边那朵雪莲花瓣还是完整的,但左边那朵却光秃秃的,一瓣都没了。 药师一直取的都是右边那朵雪莲,他也不思考为何左边那朵是秃的,只伸手摘了一片。 其他灵草灵花亦然。 拿了需要的材料,药师走到炼丹炉前,开始炼制齐婉所需要的。 他没有看见,他也不会看见,就在旁边,一男一女就站在那看着他。 简欢和沈寂之越了解这个地方,胆子就越大。 一开始他们去哪里都用隐身符,小心翼翼的,唯恐被这些傀儡人看见,引出麻烦。 但渐渐地,两人发现,只要不干扰这些傀儡人要做的事,其实都没关系。 简欢在心里总结了一下这个世界的规则: 一、不要干预江家旧宅日常剧情。换言之,你可以站在傀儡人旁边大声聊天,但你不可以站在傀儡人前面,挡住他要走的路,拿走他要用的东西,不然后果可能会很严重。具体多严重,简欢和沈寂之没敢尝试。 二、遵守能量守恒定律。傀儡人和旧宅构成一个内部能量体。简欢和沈寂之不是傀儡人,是外部能量体。她泡了灵浴,内部能量体转移到外部能量体,每日重启时,炼丹房里的玉雪莲就会少掉一瓣。 而这个药师只会拿右边那朵雪莲,如果今早,她和沈寂之不把两朵雪莲调换位置,就会违背规则一。 解除危机,简欢和沈寂之旁若无人地出了炼丹房。 她摸着怀里的芥子囊,想到里头装着的木盒,脸上的笑容格外明媚。 炼丹阁外有一片竹林,但里头不止有竹子,还有好几个傀儡人,他们站得和竹子一样直。 简欢感慨:“若你着了甜香的道,就得在这当竹子了。” 江宅也就那么些人,名额满了,后头被丢进来的人,就只能扮竹子。 沈寂之凉凉地斜睨她一眼:“不用再提醒是你喊醒我,一百八十一个木盒,我只拿了九十个。” 简欢:“呵,那说好了,数量不能对半分的情况,多的那份都是我的。” 空间阵需要她破,沈寂之想了想,没反对:“仅限在这里,出去不作数。” 简欢一口应下来:“好!” 她高高举起右手,纤细白皙的掌心对着他,眼中笑意熠熠生辉:“合作愉快。” 沈寂之双手抱剑,看着她的掌心:“?” 简欢抬起左手,碰了下自己的右手,示范给他看:“这叫击掌庆祝,懂?” 她把右手又伸了出去。 “不懂。”沈寂之摇头,瞥她一眼,“你自己慢慢拍吧。” 话音落下,他大步离去。 简欢:“……” 他这个人就,很煞风景。 他哪里是不懂。 沈寂之,其实懂得可多了。 从床底搜出来的那盒东西,她因为当年被大学室友拉着去成人店开过眼界,所以知道。 可他不也知道,还说以后不要拿给他看。 啧,装什么装。 简欢低着脑袋小声骂:“……狗男人。” 两人前后走着,隔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但沈寂之却敏锐地回过头:“什么?” 简欢扬唇笑:“没什么啊,我夸你呢!” “是么。”沈寂之轻呵,回赠一句夸奖,“你真善良大方。” 简欢:“……沈寂之!”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35节 沈寂之淡声解释:“我也在夸你。” 简欢:“……” 草! 江府里,齐婉躺在榻上。 一旁的窗户没有关,忽而一阵风猛得灌进来,吹得房内水红色帘帐四处飞舞。 齐婉的红色裙子垂在黑金色地毯之上,也被带得鼓动了起来。 地毯角落,几个空酒壶东歪西倒,剩余的酒液溢了出来,润物细无声地浸入地毯之中。 一夜宿醉,齐婉阖着双目,好像睡着了。 但忽而,她睁开了眼,目光破开这一室消沉酒气,从开着的窗看出去。 将亮未亮的黎明,四处是幽蓝色的光,带着股朝阳未升前的清凉和冷寂。 她垂下媚眼,伸出染着深红色指甲油的手。 一杯酒破空而来,她执杯,辛辣的酒入了喉。 他们,可不要让她失望啊…… 齐婉扔了杯盏,重新倒回榻上。 她把脸埋在臂弯之中,肩膀忽而剧烈抖动着,银铃般地大笑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像旷野里野兽的嘶吼,疯狂而可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简欢的符笔,灵墨耗完了。 两人搜刮了江宅能搜刮的一切东西,但也没找到灵墨。 灵墨就像还不会走路的孩子用的学步车,向来只有炼气期的符修会用。 升到筑基期后,就不需要灵墨,而应该用自己的丹田了。 但简欢境界不稳,若能有灵墨,自然最好不过。 可现下没有,也就只能硬上了。 阵纹本就难画,阵纹加传送符文结合,更是难上加难。 这相当于要一个摒弃学步车,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跑步。 浴房里,简欢趴在地上,没了灵墨的符笔就是普通的毛笔。 她用笔沾了沾书房里搜刮来的墨水,认真在符纸上画纹。 不太顺利,手中的符纸又废了。 明明在普通纸上画得很好,用符纸便不行了,她之前学传送符的时候,就不会这样。 简欢忍着心痛,从被各种金银珠宝挤得满满当当的芥子囊里拿了张新的。 还好她从江宅的库房里搜刮到一大叠符纸,所以这点耗损,她还能承受得住。 简欢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想当年做毕业设计的时候,她前前后后在高要求导师的磋磨下,推翻了多少回? 和毕设比起来,其他都是渣渣。 浴桶中,沈寂之睁开眼。 他沉默地低头看了看,从桶里出来。 简欢抬起上半身,一脸讶异:“这才一刻钟罢?你怎么就出来了?” 这也太快了吧? 沈寂之站在她面前,以法诀弄干身上衣裳,低着头不太想说话:“……泡完了。” 简欢起身去看了眼,那水清澈得能看到底部木桶的纹路。 “……”简欢看着他,很无力,“但你境界都没动一下……还是炼气五层……” 她本想着,借着她在画符的间隙,他也泡出个筑基期来。 毕竟她都从炼气一层到筑基一层了,他可是炼气五层,应该泡个两三天就能完事。 这样进了阵眼,能加大两人的胜算。 可现在…… 沈寂之试图解释:“还是有点动静的。” 简欢吹气,将额间的碎发吹得微微扬起,有些泄气:“你还可以泡十天,十天你能泡出筑基期吗?” 沈寂之瞥她一眼,没有回答。 但简欢已经明白了。 她一手叉腰,一手咬着指甲,提议道:“我们在炼丹房不是拿了很多灵草灵花?你直接吃吧,应该也是一样的。” 药师炼出灵液泡澡,是为了让修士更好的吸收灵草灵花中蕴含的最为纯粹的灵气。 简欢觉得,按照沈寂之这干渴了十一年的身体,直接吃灵花灵草,也能把这些天材地宝的灵气给吸干了,根本不需要泡澡。 沈寂之垂眸,一个‘好’字卡在喉咙口。 嘴巴也有它自己的想法。 木盒还没在芥子囊里捂热,就要拿出来用掉么? 席间一片安静,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声。 简欢抿嘴,低着头在权衡。 他之前为了让她升筑基,把泡澡权主动让给她了。因为只有她升了筑基,破阵符才有戏。 而沈寂之升筑基期,对她也很有好处。阵眼里有危险,他是剑修。日后出去,他会御剑了,也能省下一笔钱。 简欢咬牙,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决定帮他承担一部分成本:“你用五盒,我补贴你一盒,好罢?” 沈寂之这次答得倒快:“好。” 按简欢预计,他顶多也就用个三十盒。 但—— 十天后。 双腿交叉而坐的简欢将叠着的三个木盒,数了一遍又一遍,一脸心痛地推了过去。 她昨日已经给了十八盒了。加上现在的,前后整整给了二十一盒。 二十一盒啊!!! 他居然把他自己的九十盒都用完了,再加上泡了十天的灵浴,这样都不够。 还把她昨天给的十八盒全用了,才艰难升到筑基期。 难怪五灵根一开始那么艰难,就这个用法,能不艰难吗? 难怪五灵根能越级打怪,人家升一层,需要的天材地宝可是其他修士的好几倍! 简欢心痛到想吐血,两只手一左一右扒着木盒子,不肯放。 沈寂之托着盒底,等了片刻,也没等到她放手,眼见她居然有拿回去的征兆,他眼皮微动,另一只手飞快按住盒顶,就往自己这边拉。 简欢的十根手指头死死黏在盒壁上,不甘地跟过来,整个人因此倾身。 距离瞬间拉近,拉着窗幔的室内,幽暗无声。 一束微光从窗幔未遮挡住的角落偷偷溜进来,打在两人旁边的地面上,烙下一小块跳动的光圈。 简欢仰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泡了十天,吃了近百盒灵草的沈寂之,气色很好。 在书中被大篇幅描写的容貌在幽暗的室内愈发令人惊心动魄。 简欢不由多看了几眼,忽而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寂之一脸莫名:“?” 简欢目光炯炯:“故意骗我的盒子,所以把你自己的盒子全吃了。” 沈寂之:“……你以为我想??” 也是。 他会舍得? 简欢收回视线,拉开点距离,和他好声好气地商量:“你看,你已经筑基期了,这三盒就算……” 沈寂之闻言,空出一只手来,一根一根把她的手指头从木盒上拨下去,不慌不忙打断她:“我相信你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 第26章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经过夜以继日的努力, 简欢的破阵符已于三日前完成。这三日,刚升筑基期的她, 又画了一堆符箓, 有防御的有攻击的有跑路的。 符多不压身嘛,用得上最好,用不上还可以出去卖! 两人整理了一下装备, 准备妥当后, 从浴房里出来。 外头又是傍晚时分,他们结伴而行, 和一院傀儡人互不干扰。 简欢穿了件‘新’裙子,很鲜嫩的藕粉色, 像是院里纷飞的桃花。 这是她从齐婉的贴身丫鬟, 也就是每日早上问齐婉要不要灵浴的那位, 的衣柜里拿的。 贴身丫鬟待遇自然比其他下人要好,衣裳料子都很不错。 对方和简欢年纪也差不多, 衣料颜色大都很年轻,一色的藕粉、胭脂红, 嫩黄,和齐婉的不同。 那日在江府别院一见,就能看出齐婉是妩媚风的熟女姐姐, 衣柜里都是浓艳的大红色,正紫色,和简欢风格不搭。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36节 当然,这也不是风格不风格的问题。她知道贴身丫鬟每日都要穿那件衣裙,但不知道齐婉要挑哪一件。 虽然‘齐婉’不在, 但万一错拿了, 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情况, 可就得不偿失了。 简欢只能忍痛,对其他小姐姐的衣柜下手。 不止,她还挑了不少首饰,现在她也是能在头发上别金步摇,戴漂亮耳环的女孩了。 简欢很满足。 以至于在准备用破阵符离开的前夕,心里泛着淡淡的不舍。 她偏头,发髻上别着的金镶玉步摇银丝坠跟着抖颤:“说实话,我还挺喜欢这里的。” 虽然这将近二十日的时间里,她只能和沈寂之说话,而沈寂之是一句话多说几个字就仿佛要他命的男人。 但不管怎么说,这段日子,是她穿书过来后,过得最舒心的。 沈寂之感受着体内丹田磅礴的灵力,轻轻颔首:“确实挺好。” 简欢伸手摸了摸发间的步摇,眉梢都是笑意:“哎,你芥子囊装的怎么样了?满了吗?” 炼丹房和库房里的好东西,两人是平分的。 但其他太散了,他们就各自寻各自的宝。 这一府的好东西,只要不影响剧情,随便拿,她的都已经装满了,满得不能再装了。 也有新衣服穿的沈寂之矜持地点了下头:“差不多。” 想了想,他又道:“最贵重的其实还是那些盒子。” 盒子的灵草灵花,不是库房里那些金银珠宝可以比的。 金银珠宝在普通百姓那值钱,但换成灵石,就不太划算。 毕竟十两只能换一个灵石。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大一个旧宅,怎么找都找不到放灵石灵器的地方。 简欢猜测:“那些江成和齐婉估计随身携带在芥子囊里。” 沈寂之无声叹了口气。 两人一路绕过古色古香的回廊,来到正院里。 正院有一颗百年银杏树,树干上挂着一个红灯笼,只是红灯笼里的不是烛火,而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到了晚上,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照亮四处。 但十日前,红灯笼里的夜明珠被沈寂之取走了。 不管夜明珠会不会亮,只要路在,傀儡人闭着眼都能走,这夜明珠,有和没有都没区别。 两人目不斜视地从银杏树旁绕过,走进江成和齐婉的卧房。 那张被子胡乱堆叠的床前,简欢和沈寂之对视一眼。 简欢指尖夹着一张符,她抿了下唇,轻声:“你准备好了吗?” 沈寂之颔首,那把什么装饰都没有的雪剑,就在他修长的五指中握着。 “好。”简欢闭眼,深吸一口气,不再嬉笑打闹,露出认真的神色,“那走了?” 沈寂之:“嗯。” 就在他将浑身戒备调到最高时,简欢忽而道:“哎,等等!” 沈寂之被她吓了一下,心跳快了一拍:“怎么?” 简欢伸手,取下头上的金步摇和耳环,在芥子囊里放好,和他解释道:“没什么,我就怕一会儿给弄掉了。” 沈寂之:“……” 距简姑娘和沈大师失踪已过去十日,百里刀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夜香工。 这一片街区他都已经混熟。 熟到隔壁老王家近日可能有些上火,另一条街的周家有些拉稀,再过一条街的杨家今日吃了玉米,他都知道…… 寂静的深夜,百里刀拉着满满一车夜香,行走在空荡荡的街上。 出城依旧需要过测灵石,每晚他都能遇见好几波侍卫巡逻。 怎么十天过去了,还不见江府的人松懈? 百里刀不免有些心急,想起简欢和他交代的话。 那是夫妻宴的前夜,在简欢和沈寂之的客栈房间里。 “如果我和沈寂之三天没从江府出来,那我们就是出事了,你赶紧找机会离开,找羽青长老。”简欢一边画符,一边和百里刀絮絮叨叨,“若江府反应慢,你自然可以溜之大吉,但若江府反应快,把你堵在渔江城里了,你就别急着出去。” 百里刀坐在简欢旁边,认真询问:“为何?我早点出去搬救兵,岂不是就能救你和沈兄。” 简欢欲言又止,微妙地看了百里刀一眼,道:“我不是让你去搬救兵的。” 她还是觉得,百里刀搬救兵这事,不现实。 百里刀不解:“啊?” 简欢郑重道:“你的目的,不是给我们搬救兵。你是先要保住你自己的命,再出去,再把这件事告诉羽青长老,让羽青长老来报仇。当然,最最最重要的是,你要逢年过节给我烧纸钱。” 她掰着手指头数:“过年要的,元宵节要的,清明节更要,五一也要……” 沈寂之靠在窗前,在用布擦他的雪剑,闻言冷不丁开口:“五一什么节?” 简欢被打断,有些不满地看他一眼:“劳动节啊。” “?”沈寂之,“你自封的?” 简欢敷衍地点头,继续数:“还有六一,七夕……” 沈寂之手又是一顿:“七夕?” 接二连三被打断,简欢一眼扫过去,烦了:“怎么,我不能在阴曹地府过七夕?” 沈寂之:“。” 简欢把一年到头的节日都说了个遍,又问百里刀:“听明白了吗?我的意思就是,你要先保住你自己,不要急着给我搬救兵。所以如果城门口戒严了,你就在渔江城耐心等着,等一年半载都没关系。好吗?” 百里刀霍然抬起头,唇微微抖动着,古铜色的脸庞都是感激:“好,我明白了,简姑娘你是在担心我。” 简欢停顿片刻,她想说她担心的其实是怕他急着出城,最后被一锅端,她死后连个烧纸钱的人都没有。 但,她最终只能道:“是,我是担心你……总之,不要急着出城,找机会,找机会!” 百里刀郑重点头。 简欢又担心百里刀找的机会不是机会,而是死亡的陷阱,索性给他一刀切了:“这样,若城门戒严,你在渔江城最少待三个月。三个月后你再想着出城,好罢?” 当时,百里刀答应了。 但现下,他想了想,觉得他不能这样做。 真在渔江城待三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他不能让简姑娘和沈大师出事。 他要找机会,争取早点出城。 百里刀将一车夜香卖给了农民,他拉着空车往回走,路上刚好撞见赵石。 赵石也是收夜香的,两人七日前相识,聊得还不错。 那个买百里刀夜香的百姓,就是赵石在其中牵线搭桥的。 天微微亮的黎明时分,远处有户人家,门前挂着两个大灯笼,灯笼里烛台燃了有段时间,稍许黯淡。 两人拉着夜香车,并排朝那两个灯笼的方向走去。 “今夜如何?你夜香收了有多少桶啊?”赵石也卖完了,和百里刀闲聊,“我今晚还算可以,满打满算收了有二十三桶。” 百里刀回:“那我比你多一些,四十一桶。” “你体力好,几条街来回跑也不觉得累。”瘦小的赵石伸手,拍打着自己的腰,“我就不行了,腰酸腿疼的。” 百里刀真诚道:“你下午醒来后,多跑动跑动,舒展一下筋骨,就会好很多。” 赵石摆摆手:“算了,我可不行。对了,你想不想和我去青龙城闯一闯?” 百里刀心瞬间一动。 他刚刚还在想着找机会出城呢,难道这就是机会吗? 赵石有这个想法很久了,但人生地不熟的,他一个人不太敢去。 如果拉上大刀,赵石就不怕。 大刀身子骨结实,块头大,没人敢来欺负。 “我听说哦,青龙城一晚上只要跑一条街,就能收三十多桶夜香。跑两条街,那就是六十多桶!”赵石比较道,“你看我们渔江城,城挺大,但住的人没那么多,一条街就那么点人。” “没盼头的。”他说,“要不我们一起去青龙城?他们收夜香的开价也比我们渔江城高。” 百里刀屏住呼吸:“怎么去啊?” “这还不简单?”赵石说得理所当然,“我们明日午后,把包袱往肩上一背,夜香车一拉,直接出城门朝青龙城去就好了。” 百里刀有所顾忌:“但城门口最近戒严,大家都要过测灵石……” 赵石耸肩:“那个破石头关我们什么事?那些人高贵着,看不起我们这种人。要是我们身上不小心溅了夜香,那些人恨不得我们赶紧滚,哪还愿意让我们碰那个石头……” 夜色之中,百里刀铜铃般的大眼,渐渐亮了起来。 比起和赵石一起出城,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方法。 他想让赵石拉他出去。 滴答,滴答,滴答。 有水流声从深处传来,一下一下,莫名令人心慌。 用了传送符和旧阵纹结合的符箓后,简欢和沈寂之便出现在了这里。 沈寂之御剑很稳,简欢从剑上轻跳下来,一边给自己贴上隐身符,一边很小声:“你这剑御得还挺好。” “还行。”沈寂之面上淡淡的,并不以为意,给人以世外高人之感。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37节 他跟着贴隐身符,边贴边想。 那些打坐的日子里,他其实体内没什么可以运转的,他大半时间都在背各种口诀。 御剑诀,他能从前往后,从后往前,从中间往两边,从两边往中间背。 所以真的,没什么难的。 简欢觑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在嘚瑟。 她摇摇头,收敛心神,四处查看。 这里应该是一座地宫,他们目前刚好处在前一段石阶和后一段石阶的中间平台上。 周遭皆是密不透风的石壁,石壁上突出的灯架跳动着幽蓝色火焰。 每处灯架的下方,都站着一具骷髅,他们穿着落满了灰的盔甲,手中或握着剑,或提着刀,或赤手空拳,守卫在这里。 水声从地宫下方远远传来。 简欢:“我们下去?” 沈寂之:“好。” 停顿了片刻,简欢道:“你在前面,我殿后。” 沈寂之闻言,抬脚往下走去。 隐身状态,没有脚步声。 人都已经向下走了,他嘴上却问:“凭什么?” 简欢伸长手摸,隐隐约约摸到了人的背,才放心往下:“因为我比较脆。” 沈寂之:“?” “沈寂之。”简欢叮嘱他,“你要好好保护我,再怎么说我都是你债主。” 沈寂之:“……” 他隐身,她看不见他,他又不说话,简欢不由追问:“你听见了吗?” 沈寂之:“……听见了。” 石阶两侧的骷髅让人心里发憷,简欢又道:“那……” 沈寂之:“我保证你死在我后头,行吗?” 简欢这才笑了:“行!” 安静片刻,简欢又小声:“不过我们还是尽量不死,好不容易装满芥子囊,死了有点可惜。” 沈寂之回:“那就别说话。” 简欢:“……哦。”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这往下的石阶,仿佛怎么都走不到头。 简欢一边闷头走,走着走着就会走快,毕竟她不知道,前方沈寂之离她多远。 不过每回走快,她很快就撞到一堵温热的墙。 知道是他,她稍稍安心,就走慢些。 与世隔绝的地宫里,似乎连时间都与外头割裂开来,让人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简欢在心里数秒,但数到后头就乱了。 她根本不知道他们进来已经有多久了,是一刻钟?半个时辰? 反正不到一个时辰。 简欢符术有提升,画出来的隐身符使用时长增加到了一个时辰。 而现在,她和他都还隐身呢,没换过符。 刚这么想着,简欢就看见了前方的人影忽而现了出来。 银白色的雪剑悬在他腰间,泛着冷寂的光。 他穿着从男修士那‘借’来的新衣。 白色为底,天青色绣样点缀在衣领、袖口、裙摆、腰间,后背一大片的竹叶纹,给他带上几分书卷气。 沈寂之从怀里掏出隐身符,发现剩下的不多了,只有三张。 他转过头:“再给我几张。” 两人说好,在这阵地里,简欢的隐身符免费提供,不收钱。 这就是合作。 简欢从怀里掏出一把递给他。 沈寂之接过,有些意外,看她一眼:“?” 简欢挑眉,面露询问:“??” 沈寂之再看一眼。 简欢就再挑一次眉。 沈寂之:“……” 他往深处看了看,耳朵微动,轻声提醒:“应该快到底了。” 简欢颔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表示她也听到了。 沈寂之:“……” 他欲言又止:“你……” 简欢食指竖在唇间,然后大拇指和食指一捏,在抿紧的嘴巴上一划,再挥挥手,以此表明了她的态度。 不说话,因为,不想死。 沈寂之:“……” 他刚刚只是嫌她吵。但现下,总感觉搬起的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越往下,滴水声愈发明显。 渐渐地,有谈话声远远地从下方传来,隔得还有些远,朦朦胧胧地听不清在讲些什么。 两人走得越来越小心,到了最后的拐弯处,简欢伸手,碰到人的背脊,在上头写字:“等,听。” 没办法,元婴期才能传音入耳,他们不能说话,就只能这么交流了。 因着她的动作,背脊一片微微的麻。 这麻意仿佛能钻入人的骨肉之中,在四肢百骸游走,道不清的难受。 沈寂之身子因此瞬间僵硬。 好一会儿,他才明白她在写什么。 沈寂之倒是也和她一个想法,他们最好等下面的人都走了,再下去,那样比较安全稳妥。 于是两人齐齐停在这,竖起耳朵听去。 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声,在叮嘱下人:“小心些抬,别磕到碰到了。” 简欢蹙眉,这个声音她听过。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有人应道:“是,冰莲姑娘。” “小武,你这个放这里。王福,你的放那。”冰莲一一嘱咐,“不要放错了。” 两个男人应了下来,水波荡漾的哗啦声跟着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水中。 下方没再交谈,大家各自做自己的事,一时之间只听哗啦啦声不绝如缕。 直到有另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冰莲姑娘,你在这呢!”是男人的声音,“夫人让我喊你去她那一趟。” 沈寂之眉间轻动,说话这人是青柏。 冰莲:“好,我忙完这里的事就过去,你可知夫人找我何事?” 青柏摇摇头,想了想又道:“但我看夫人像是又喝醉了。” 冰莲没再说什么。 青柏走到近前,交谈声能听出一点讨好的意味:“哎,今年这就开始了?” 冰莲:“嗯,大家都选好了,钱也交了,我昨晚和夫人禀告过,夫人说那就开始罢。” 青柏:“今年好像不如去年,只有六个双灵根。去年貌似有十多个。” “十三个。”冰莲笑了笑,“双灵根本就不太多见,一个城池一年那么多孩子里,也就那么几个。” 青柏:“确实,且能生出双灵根的,家里看得也紧,不是那么好得手的。说来还是单灵根最少,我来这里,就没见过有单灵根孩子的。” “单灵根向来可遇不可求,这么多年也就那几个。”冰莲不欲多提,想起什么,话题一转,“对了,你那个刀修找到了吗?” 闻言,简欢竖起耳朵,心提到嗓子眼。 青柏语气发苦:“没有呢,也不知道这人躲在哪个角落,怎么找都找不到,我近日来愁得都睡不好。” 冰莲安慰道:“再仔细找找,只要在城里总能找到。” “知道的,我每天都会亲自带队巡逻。”青柏,“说来我还一直担心,夫人会因此事责怪于我。但夫人什么都没说,只让我退下,我也没敢多问。我怎么觉得……” 他很小声,只容二人听见:“夫人就不太在意这事……” “夫人这些年精神愈发不太好了,她一直滥用迷情香,影响人也影响自己。”冰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此事也不是你我能讨论的,我们的任务就是来帮夫人,此事别再提。” 青柏:“哎,知道。” 两人转为正常交谈,冰莲开口:“差不多了,走罢……从这边走,我去找夫人,这边离夫人近些。” 随着这话落下,冰莲带着一众人离开,只是,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本还在抓耳挠腮想着‘我怎么觉得’后面会是什么的简欢心狠狠一跳。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38节 她手碰上前头,一个凌厉潦草的字迹写在沈寂之背上:“走!” 这处台阶走廊并不宽,若是和冰莲一行人迎面碰上,总是避免不了身体触碰,那就会被发现! 他们得趁冰莲还没过来前下去,避到一旁。 几乎就在简欢落完‘走’字的最后一笔,沈寂之电闪火光之间伸出手,一把扣住简欢纤细的手腕。 他的指尖很凉,像是捂了一路的冰。 简欢一愣,犹豫片刻没挥开。 她怕不小心碰到四周的东西。 沈寂之手上使力,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拉。 他弯下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腿弯,将简欢背了起来。 沈寂之不再停留,三个石阶并成一个往下跃去,很快就走到了底。 他视线往四处一扫,背着简欢躲在了隐蔽之处。 简欢望着大殿四周的布局,瞳孔下意识放大。 她不愿再看,连忙闭目,脸往沈寂之宽阔的背上一埋,静静等冰莲一行人离开。 第27章 视觉受限, 听觉便愈发敏锐,周遭的声响像是被磁极吸引的铁粉, 悉数灌入简欢的耳中。 近在咫尺的是面前沈寂之的心跳声, 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像是乐队强有力的鼓点。 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纷杂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行走间, 他们垂落的裙摆与地面擦动,发出细微的杂音。 简欢屏气凝神, 在心里默默数着。 第一个人迈上了石阶……第二个人迈上了石阶……最后一人迈上了石阶。 冗长狭窄的台阶里,脚步声不断回响着、旋转着, 久久不曾散去。 时间在与世隔绝的地宫之下, 仿佛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 脚步声的最后一道余音也散去。 沈寂之瞬间松手,一刻也不想多背般将简欢放了下来。 简欢猝不及防, 身子晃了几下才站稳,不满道:“放我下来前, 你就不能先说一声?” 沈寂之语气平平:“那你脸埋我背上,和我说过吗?” 他忍得有多艰难,期间无数次想把她从背上扔下来, 她知道吗? 要不是看在三万赏金的份上,呵呵。 简欢无力吐槽。 她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是,她在故意占他便宜。 沈寂之这人,好像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一样, 把自己看得可紧了, 以为所有女孩子都觊觎他身子! 简欢气笑了:“那我以后是不是要离你三步远, 走近了还得提前和你打声招呼?” 沈寂之:“感激不尽。” 简欢磨牙:“你若能立刻把十万零九百二十一颗灵石还我,我发誓离你远远的,这辈子都让你见不到我。” 沈寂之:“……” 简欢嗤笑:“怎么现在不说话了?”刚刚不是还很能说吗? 隐身符失效,沈寂之修长的背影在地宫阴暗的光线中浮现出来。 他轻声否认:“不是。” 简欢轻抚发髻,尾音上扬:“不是什么?” 沈寂之垂眸,睫毛轻颤:“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简欢挑眉:“哦?” 沈寂之撇她一眼,收回,解释道:“若不是你的符,我们到不了这里,可能会一直困在旧宅。对此,我感激不尽。” 原来这就是当债主的感觉? 简欢笑咪咪地扫他一眼,迈步往前走去,身姿说不出的惬意轻盈,藕粉色裙摆微微荡开一圈涟漪。 她轻哼一声:“最好是这样。” 沈寂之:“。” 四下无人,两人也就没再用隐身符,虽隐身符还不缺,但谁知道他们会困在这里多久。 若用完了,到真正要用时,又来不及补充画新的,那就惨了。 两人没再交谈,心下戒备,一前一后往大殿深处走去。 刚刚下来时,简欢大概扫过一眼,当时未看清全貌,都不由心中发憷。 现下有了心理准备,再加上和沈寂之的插科打诨,渐渐冲淡了恐惧和恶心,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这处大殿中央,生长着一棵参天大树。 大殿上方,是一片浓郁的漆黑,繁茂的树冠朝这片黑暗延伸,看不到尽头。 简欢的视线所及,无数条树枝触手从树肚的位置伸出来,在大殿里延伸。树枝互相缠绕,围成一片小空地,空地里溢满了浓稠的墨绿色汁液。 这样的‘小水池’围着树干一圈又一圈,看着宛如层层叠叠的梯田。 只是,这田里种的不是水稻,是——孩子。 最大的孩子大概八岁,最小的大概刚出生不过两三月。 数十个小孩静静躺在水池里,藕节般可爱的手臂交叉置于小腹前。 墨绿色汁液包裹着他们,他们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倾覆而下,稚嫩的小脸安详平静,不哭不闹,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这面的孩子,才被放下去,尚且有手有脚,五官齐全。 但绕着树干往另外一面走,发现里头的孩子,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简欢下意识低眼,想起以前课上学过的内容。 母亲怀胎十月:[注1] 第一个月,孩子还是看不出形状的胚胎; 第二个月,嘴巴、鼻子、耳朵、小手小脚渐渐萌芽,逐渐有了人的模样; 第三个月,胚胎的小尾巴消失,四肢开始会弯曲,已基本成型; 第四个月…… 但在这里,事情却截然相反。 孩子被泡在这不知道是什么的汁液中,一点点退回原点,直到—— 简欢和沈寂之停下脚步,朝近前的那个水池看去。 里头已经没有什么胎儿了,只有一个小小的绿色光圈,光圈里有四片晶莹剔透的小枝叶在轻轻舒展。 简欢语气艰涩:“这就是……灵根罢?” 沈寂之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沉默半晌,回到楚楚那。 楚老爷给简欢和沈寂之看过画像,画像惟妙惟肖,因此并不难认。 小姑娘躺在那,带着婴儿肥的脸胖嘟嘟的,面容就像在母亲子宫里一样安心。 简欢一提裙摆,蹲了下来,近距离观察。 小姑娘还在浅浅呼吸着。 她松了口气,那就是还活着。 附近刚放下没多久的几十个小孩也都还好,目前身体上没有太多变化。 但时间一长,他们也只能成为一个包裹着灵根的光圈。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他们从水池里给捞出来。 只是—— 简欢看了看四处的骷髅护卫,这些骷髅应该不止止是地宫的装饰品。 两人没敢轻举妄动,他们绕开这棵古怪的树,到大殿每个角落探查。 大殿很宽很宽,四周是和头顶上如出一辙的未知黑暗,似乎怎么都走不到边。 一炷香后,简欢停下脚步,道:“算了,我们回去再想想其他办法。” 总觉得,不能再往前走了,越往里心跳越快。 沈寂之正有此意:“好。” 简欢和沈寂之来到地宫中已有两个多时辰,但在真实的渔江城中,只过了一个时辰。 清晨的光打在简陋的小院中,忙活了一个晚上的赵石还没睡。 他飞快整理了一个包袱的行李,穿了双只在重要时刻才会穿的半新布鞋,锁掉院子的门,拉着车朝城门口走去。 车装着好几个空的夜香桶,这是他要带去青龙城用的。 但这车的重量,明显比空桶要重上一些,可赵石并没有在意。 他现下很兴奋。 昨晚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大刀兄弟一口就答应了,还说要不就收拾好后即刻出发,别等午后了。 这种说走就走的气魄是何等潇洒! 赵石不由想起说书先生说的那些豪情万丈的江湖故事,这让他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39节 他哼着小调,脚步飞快地走在清晨的街道上。 反正他从小失去双亲,无牵无挂的,这座小城,他不太留恋。 城门刚开,门口排着条长队,因为每个出城的人都需要去过一下测灵石,因此移动颇为缓慢。 赵石一走过去排队,前后的人都下意识离他远了些,还捂着口鼻。 他也不在意,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但大刀兄弟怎么还没来? 赵石左等右等,都快要排到他了,还不见百里刀,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不会罢?大刀兄弟看着那么靠谱的人,也会说话不算话吗? 正在犹豫没有百里刀,要不要自己一个人去青龙城闯时,一个老农匆匆跑了过来。 渔江城城东有一大片地,老农在那有好几块田。 老农经常找赵石和百里刀收夜香,百里刀每回都会多给点夜香,因此他还挺喜欢百里刀这个实诚的娃子。甚至还想把家里大闺女许给百里刀。 今日天还没亮时,百里刀匆匆到他田里,送了他一桶夜香,让他帮忙带个话。 老农摘了菜,给在早市抢位置的媳妇送去,便赶过来了。 “石头!”老农喊道,“大刀说让你先走!” 赵石:“啊??那他不走啦?” “走的走的。”老农还挺不舍得,总有种到手的女婿飞了的错觉,“他说他马车突然间坏了,修好就来,让你在城外三公里的亭子等他一下,他会赶上来的!” 赵石松了口气,他看了看后头越来越长的队伍,也不想回去找百里刀再来排队,于是道:“好!” 夜香车轱辘驶过城门,赵石被拉去测测灵石,一旁的侍卫捏着鼻子,嫌弃地打开一个夜香桶。 夜香桶是空的,但没清洗。侍卫忍住吐的冲动,把盖子给关上,退了回去。 旁边的同伴幸灾乐祸:“干啥呢?这么多个你不一个一个看过去?” 侍卫骂道:“要翻你翻去!还好今早怕迟到没来得及吃早饭,否则我非得吐出来不可!呕!” 同伴大笑:“哈哈哈哈……” 赵石很快就被放了出来,他爬上夜香车,架着驴,雄赳赳气昂昂地朝他期盼已久的前方离去。 城外的天总感觉比城里要高要广阔,连路边的树也不太一样,高耸入云,肆意生长。 赵石志一路哼着小调,在经过亭子时,制住驴车。 他跳下来,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忽然间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赵石没有发现,车后头有个最里边的夜香桶,盖子被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双浓眉大眼,里头带着浓浓的歉意。 赫然便是百里刀。 人生第一回 撒谎,第一回把一个好人弄晕,这让百里刀很愧疚。 赵石想当一个会点武功的大侠,但他根骨不行,别说修仙,连学普通武功都难。 为了补偿,百里刀给他喂了一颗回灵丹。 这足够锻造赵石根骨,让他学点武功,当一个行走江湖的大侠了。 玉清派。 长老院中,羽青和炼器堂堂主在下棋。 羽青手执白棋,但久久未落下,有些心神不宁。 简欢自从和他说,寻人的传送符成功了,他们出青龙城去找后,便没了后续。 李玉成看了他好几眼,忽而指尖一动,黑棋瞬间暴起,直冲羽青眉心而去。 羽青手一伸,捏住黑棋,有些无奈:“李师叔。” 李玉成没骨头般往后一趟,从怀里掏出酒喝了一大口:“发生什么了?魔族杀到我派门口了?九州即将倾覆了?” “都没有。”羽青笑了下,把黑棋给李玉成扔了回去,“我带的一年生里有个弟子,玄天镜上失去了联络,有些担心。” 李玉成随口问:“多久了?” 羽青:“大概十日?” 李玉成:“……你至于吗!” 弟子外出历练,少则数月,多则几十年都有可能。 这才十天?是他喝醉了耳朵听不清了,还是羽青画符走火入魔了? 羽青解释道:“师叔你不知,简欢几乎每日都会在玄天镜上告诉我行踪……” 李玉成有点印象:“哦,你说这个女娃娃,她不是和谷老头那苦命徒弟一起去的吗?” 羽青轻叹:“是啊,但她已经有十日没和我汇报了。” 李玉成单手撑头,仔细想了想:“沈寂之好像也一直没回来,炼器堂没见到他。估摸是出事了。” 羽青放下白子,望着棋局:“我也不知该不该去找。” “找什么找,你就该和谷老头学学。”想起死对头,李玉成瘪嘴,一番话说得毫不留情,“你还年轻,不懂每个弟子都有每个弟子的命数。真要出事,任凭你是大罗金仙,你也保不住。学会放手吧,羽青师侄。修仙一途,九死一生,机缘向来险中求。对弟子太上心不见得对他们是好事,你难道能帮他们过金丹,悟道心?别是白白毁了人家的机缘。在门派里我们自然要护着,出了门派,他们就该学会自己保命。” 羽青握着白棋的手一顿,叹了声:“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犹豫。” 他能走到今天,也是历经生死局挺过来的。 李玉成安慰道:“你才刚开始带弟子,现下他们被树枝刮条伤痕你都担心,这样也正常。等过几年,你就习惯了。哎,等他们真死了,你再想办法给他们报仇就是!行了,别想了,下棋下棋,谁输谁请喝一个月的酒!” 羽青压下心中愁绪,刚执起一颗棋子,放在旁边的玄天境突然间泛开涟漪。 他忙看去。 是一个叫[刀天下]的修士。 这人简欢有说过,说她和沈寂之多了一个同伴,叫百里刀的,估计就是这人。 [刀天下:羽青长老,贵派的简欢姑娘和沈寂之公子被困在渔江城的江府已有十日!现下情况危急,还请羽长老速来救人!!] 啪的一声,白棋掉落。 羽青一下子就消失在了眼前。 没人下棋,李玉成又喝了口酒,摇头晃脑。 能遇上这么爱操心的长老,也是那个女娃娃的命数。 女娃娃命好啊。 地宫里。 大殿四周最重要的布置其实就三样东西:骷髅侍卫,水池里的孩子,那圆鼓鼓的树肚子。 水池前,简欢一手托腰,一手撑在唇边,咬着手指甲,和沈寂之交流看法:“这个阵有三层,最外层是江家旧宅,中间层就是这地宫,里层的话——” “就只有它了。”简欢指了指被水池围在中间的树肚子,双眼微眯,璀璨如星,“阵眼只能在里边。” 沈寂之双手负于身后,视线在四周的骷髅上扫过。 骷髅密密麻麻,几乎三步一个,旁边灯架上跳动的幽蓝色火焰,宛若它们的鬼眼。 “这些东西是守护阵眼的。”沈寂之看着水里的楚楚,“只要我们一动,它们就会醒过来。” 简欢偏头看了一眼那些骷髅,看得头皮发麻,掩耳盗铃般的低下头。 这些孩子,似乎比刚才小了那么一些? 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得尽早把这些孩子捞起来,但只要一捞,那些东西就会醒过来。 沉默半晌,沈寂之忽而开口:“我们只有够快,才有那么一丝可能。” 简欢懂他的意思,她唔了声:“你肯定比我快,你负责四分之三,我负责四分之一。” “可以是可以。”沈寂之冷静道,“那我要清出的空间比你大。” 简欢:“老规矩,一半一半咯,你多清的那部分放我那,行罢?” 沈寂之:“行。之后树肚子你剖?” 简欢:“嗯,你替我挡住那些东西,我用雷电符劈它!” 说干就干,两人走到四处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开始从芥子囊里掏从江家旧宅搜刮出来的宝贝。 这里刚放下去的孩子有三十六个,其他已经退回胚胎时期的孩子八个,退回灵根状态的光圈四个,加起来一共四十八。 两人每人要清出能容纳十八个小孩和四个胚胎的容量来装他们。 光圈很小,所占面积倒是可以忽略不计。 这些池子里的孩子皆是活死人状态,捞出来往芥子囊里一丢就行,但是胚胎和光圈不好直接捞,得连那个墨绿色汁液一起装在容器里带走。 他们观察过了,这棵树通过墨绿色汁液从孩子身上吸收类似于养分之类的东西,然后把吸收来的养分汇向树肚子。 孩子因此渐渐变小,反方向生长,退回胚胎乃至于灵根状态。 简欢和沈寂之蹲在弥漫的黑雾中凑了一下,每人各出了四个银碗金盆琉璃杯子之类的,便把这事解决了。 然后他们开始往外丢宝贝。 两人齐齐沉默,丢宝贝这件事本身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精力。 孩子有渐渐变小的趋势,他们赶时间,也来不及多想,只能从大件开始清。 简欢抬出一个一人高的圆肚子青花瓷瓶…… 沈寂之拿出一块色泽温润,触之腻滑的寿山石…… 过了片刻,沈寂之又从他芥子囊里拿出部分递给简欢。 简欢忍痛再清出一部分,把他那份放到自己的芥子囊里。 差不多完成,简欢清点了一下符纸。 雷电符是目前她掌握的,威力最大的攻击类符箓,她在从旧宅到地宫前,画了数百张,就是为了自保。 如此定然是够了,两人便准备出去,开始他们的行动。 却听见有人进来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40节 简欢和沈寂之只能被迫停下,上了隐身符,走到殿中光与暗的交界,往外打量。 是两个家丁,手里拿着两个玉瓶,从石阶下来。 其中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 高个子走在前头,矮个子在后头,有些不乐意:“冰莲姑娘这脾气愈发大了,非得让我们现在就来取!我正在泡筑基液,晚点也不成。” 高个子:“行了,这话你有本事到冰莲姑娘面前说?和我说算什么回事?” 矮个子瘪瘪嘴,在水池子边经过,脚步停下,弯下腰仔细瞧了瞧,嘿嘿笑了笑:“这个小女娃长得不错,粉雕玉琢的,啧啧……” 高个子知道同伴什么德行,闻言嘲笑道:“那你捞上来带回去养着?” “这里的我可不敢碰。”矮个子直起身,朝骷髅看了眼,“我把人捞起来了,那些东西可要撕碎我。” 高个子摇摇头,走到已经泡成了灵根状态的水池前。 他打开玉瓶的木塞,以瓶口对准水池,用灵力点燃瓶身的阵纹,下方水池里包着灵根的光圈,连带着稍许墨绿色汁液,一起朝玉瓶灌入。 高个子这才伸手,把玉瓶盖上,继续下一个。 旁边,矮个子也这般操作着。 后头,简欢伸手往旁边触碰,碰到手臂,就在上边写:“上?” 这两人不过炼气期。 虽然那几个孩子已经是灵根状态了,但她和他都在这了,总不能再让这两人把这些‘胚芽’带走罢? 最好还是把它们一起带出去,然后看看能不能找到原来的父母,再,呃,让父母把这些‘胚芽’服下,重新生一次养一次? 沈寂之在她的手臂上回以二字:‘我高。’ 简欢拍拍他的肩,表示就这么说定了。 那头,矮个子一边收回玉瓶,一边道:“我听说,这东西要让那些夫人饮下,再连续同房三日,就必定能有孕。这阵法——”他看向面前枝繁叶茂的大树,“实在是有些可怕,也不知道夫人怎么想出来的。”真的是超乎常理,第一次来这看到的时候,他差点被吓死。 想起齐婉,高个子打了个寒颤:“最毒妇人心啊。” 矮个子笑:“可不是?府里谁不……” 贴了隐身符的简欢悄然无声地来到这矮子身后,他比她还矮了一些。 从她的视线看去,能清楚看见他头上用来束发的大金簪。 简欢抬头,手心握着千斤符,毫不留情地一掌拍上了他的后脑勺。 灵力一用,隐身符瞬间失效,一脸冷意的简欢现出身形。 但矮个子已经无法回头看了。 千斤重力压上他的后脑勺,直接将他的脑袋从脖颈处压断,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瞬间失去声息。 简欢用清洁术洗去身上的血迹,弯腰从他手间拿过两个玉瓶,丢进芥子囊里,然后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对人下死手。 但她没有太多的内心波动,矮个子他该死。 他看楚楚的恶心眼神,她看到了。 沈寂之那边也已经得手。 看到这样的简欢,他微微一愣。 察觉到视线,简欢回望过来,伸起右手,大拇指往外一扬:“开始?” 沈寂之:“嗯。” 简欢走到楚楚面前,沈寂之走到楚楚旁边的孩子面前,两人对视一眼,以灵力罩住双手,齐齐伸手往里捞。 几乎就在孩子被捞出水池的那一刻,地面开始震动。 咔擦咔擦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骷髅侍卫一个接着一个苏醒。 简欢对身后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她捞起一个孩子就往芥子囊里扔,然后跑向下一个水池,重复这样的动作。 从骷髅头苏醒到过来,短短几十秒的时间,便是留给他们打捞的空间。 沈寂之脚踩雪剑,身姿停停走走,快若闪电。 简欢和他所学不同,在速度上和他没得比,所以他捞大半,她捞剩下四分之一。 急速符倒是能快,但有致命缺点,用了就停不下来,只能一股劲往前冲,只适用于赶路逃生,在这里不适用。 简欢争分夺秒,脚上的速度快到个人极限,但到最后一个水池,就在她拿着金盘连水带胚胎捞起来时,成群结队的骷髅侍卫已来到她身后,一剑就朝她的后背劈去。 简欢眯眼,一边加快手上的速度,把金盘稳稳放进芥子囊中,一边驱动灵力。 来时就已经贴满了全身的防御符接二连三亮起,为她挡下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凌厉的剑气被化解,但巨大的冲击力依旧撞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喉间不由涌出一股血腥味,她人不可避免地往前方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伸了过来,揪住她的衣领,手腕用力,就把她往树肚子丢了过去。 噗地一声,简欢整个人撞到坚如磐石的树肚子上,一口忍在喉间强撑着没吐的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 草!就不能轻点丢? 简欢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撑着底下的枝叶站起来。 她往后扫了一眼。 沈寂之凌空而起,握着雪剑,腰间一扭手一挥,剑意成圈,以树肚为中心,往外扩去。最前边的一圈骷髅头被悉数斩断,它们倒了下去。 但,还有下一圈,下下一圈,数不清也看不见尽头。 这骷髅像是蝗灾时节密密麻麻的蝗虫,朝这边飞涌过来。 脚底下颤动不已,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震感。 简欢心一跳,收回视线,动作飞快地朝树肚子上贴了一圈的雷电符,妄想劈开一个可供人钻进去的树洞。 但雷电符用了几十张,只意思意思地劈焦了一点点表层,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简欢:“……” 按照这个架势,她这三百张雷电符全上,似乎也劈不破。 简欢深吸一口气,朝半空中看了一眼。沈寂之已经嗑了好几盒灵草了,但他还是肉眼可见地越飞越低,剑意光圈也没先前那么亮了。 骷髅侍卫真的是太多了,杀不完的。 简欢凝神,也磕了点灵草,开始集中朝一处叠加雷电符。劈了一百多张后,树肚子上终于被劈开一个可容眼睛通过的小洞。 她朝里头看了眼,能看见里头的空间不小,且有往下的石阶。 这证实他们的想法是对的!树肚就是破开这个阵的关键! 简欢开始绕着那个小圈一层一层往外贴雷电符。 因为被劈了个洞出来,接下来稍稍没那么难劈了。 随着洞被劈得越来越大,沈寂之也离简欢越来越近,被他压在远处的骷髅大军自然也离他们越来越近。 沈寂之吐出了不知道第几口血,他虚弱地问身后的人:“你劈好了吗?” 简欢面色也白成了雪:“快了快了,你再坚持坚持!” 沈寂之:“我……” 简欢鼓励他:“你想想你芥子囊里的宝物!想想即将到手的赏金!冲啊!沈寂之!” 沈寂之:“……” 一时之间,剑意瞬间又变得凌厉,硬生生逼退骷髅大军两步。 但,终究是强弩之末罢了,很快,沈寂之又被逼了回来。 简欢手里的雷电符悉数用完,她看着那个不是很大的洞,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直接就朝里爬。 她顺利过了头,过了肩膀,过了肩膀以下,过了腰,却卡了腰的下一步。 简欢头已经在树肚里,她看着代表着生机的前方,努力向前蠕动着,也没能成功。 她喊道:“沈寂之,可以了,快来踢我一下!” 闻言,沈寂之深吸一口气,积攒力气,狠狠挥出一道剑意,将骷髅逼开一两步。 趁着这间隙,他飞快转身,看着简欢在树洞外努力扑腾的双腿,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也没用脚踢,双手扶住她的大腿,使劲把她硬生生怼了进去。 砰的一声,简欢砸落在幽暗的树肚内部。 腰下方火辣辣的疼,应该被擦出血痕了,但她也顾不上,直接爬起来,招呼:“你快进来!” 沈寂之也不犹豫,收了剑就往树洞钻。 他脸小,头部顺利就进来了。肩膀很是艰难,但简欢用雷电符劈出来的洞不是规则的圆,是椭圆,有个角度宽一些。沈寂之调整肩膀的水平线,也挪进去了。 简欢忙抱住他的手臂,像拔河一样,用尽力气把他往洞里拔。 直到,他卡在了和简欢一样的位置,也就是臀部。 骷髅大军已到了洞外,数不清的刀剑就朝沈寂之的双腿斩去,沈寂之的护体灵力瞬间溃败,他感觉到了剑意刮在腿上的疼。 沈寂之咬牙,索性往洞外回了一小段,腰间一扭,踢掉几个骷髅人。 脚和硬邦邦的盔甲相撞,给了他一个反作用力,他借力,用尽身上全部灵力,狠狠往树洞里一挤。 洞外的骷髅人不甘心地伸手一抓,但到底是晚了一步。 挤进来的沈寂之带着简欢朝地上倒去,一时之间,激起尘土无数。 骷髅大军似乎对树肚很是忌惮,连手都不敢伸进洞里。 骤然失去攻击目标,它们就在外头呆呆站着,仿佛不知该如何是好。 树洞之中,两人力竭,趴在地上,手脚发麻,全身发软,半天不见动弹。 刚刚极度危险之下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那口气一泄,火辣辣的疼痛便从破了皮的伤口处烧起来。 四处一片幽黑,只能听见两人重重的抽气声混杂着喘气声,一下又一下,回旋在这方小小天地,带着劫后重生的如释负重。 不知过了多久,体力稍有恢复后,简欢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41节 另一边,沈寂之那也传来些许动静,他爬了起来。 简欢咬咬牙,跟着起身。 外头骷髅大军渐渐散去,地宫里幽蓝色的光透过树洞倾泻而入,驱散周遭黑暗。 沈寂之起身后便一动不动地站着,简欢心下奇怪,下意识瞥了眼。 然后,视线便凝固了。 只见他那件绣着竹子的道袍,下摆处尽数撕裂,坑坑洼洼的,像是被什么动物啃咬过,露出两条修长健硕的小腿。 简欢低着头,愣愣看着。 沈寂之脸色苍白,唇角几抹殷红的血迹像无声盛开的红梅。 他伸手轻轻一擦,十分平静地问她:“好看么?” 简欢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评价道:“……还、还不错?” 眼见他一双好看的琉璃眼渐渐变深,整个人散发出冰冷的杀意。 她伸手,遮住双眼,默默转身,不敢再刺激他。 第28章 大清早, 冰莲刚忙活完新孩子的事,便被匆匆叫到了齐婉那。 结果齐婉吩咐她去查一笔五年前的账。 五年前的账本就不好找, 再加上账房先生三年前换过一回, 便愈发难。 账房中,府里几位会识字的下人被临时拉了过来,帮着翻找。 有小丫鬟揉了揉快看花的眼, 小声嘀咕:“这要查到什么时候?要是夫人记错了, 没有这笔账,那我们不就白翻了?” 旁边一人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夫人今年性情愈发古怪, 隔三差五尽是折腾我们!” “对,上月那事你们知道罢?夫人说要制一件新衣裙, 颜色只要纯黑, 却又要和寻常的黑不同。但黑色不就黑色, 还想做出什么样的黑色?可没把荷丫头愁哭。” “老爷也不容易,家里夫人当家, 老爷只能写诗作画,重要场合才和夫人出席, 一起扮恩爱……” “行了。”去吩咐人收灵根的冰莲走了进来,斥道,“好好翻你们的账, 别乱说话。” 大家吓了一跳,纷纷缩着脑子,应了一声,之后再不敢多说半个字,认真翻阅账本。 冰莲收回视线, 从一旁拿了本账本, 坐在角落一边翻看一边沉思。 十六年前, 齐婉收集迷情香,只是为了设阵。 江家旧宅作为掩护地宫的最外围阵法,以迷情香为引。任何进去的人,过不了片刻就会沉浸幻象之中,成为傀儡人。 但这两年,齐婉开始用在自己身上。 齐婉是阵法的主人,迷情香本就为她所用,对她危害不大,可也确实影响了齐婉的状态。 这女人,越发不着调了。 每每看见她状若癫狂的笑,冰莲就怕她坏事。 可偏偏,这阵法是齐婉所设,其他人都不懂那些繁复的阵纹走势。 她得活着。 但若是—— 冰莲下意识摸了摸心口的位置,想起尊上交代的,稍稍安心。 但这口气还没吐出来,青柏忽而匆匆赶来:“冰莲姑娘,出事了!” …… 极尽奢华的室内弥漫着甜香与酒气交杂的味道,厚重的帘子遮盖而下,挡住窗外明媚的阳光。 身姿婀娜的女人就躺在地毯之上。 冰莲一脚踢开房门,一向和善的面容黑如锅底,双眼像是被墨水悉数涂抹,泛着幽黑:“齐婉!你做了什么好事!” 听到声音,齐婉反应慢半拍地从地上坐起来。 她一手支着头,媚眼迷离地落在冰莲脸上,似有不解:“什么?我做了什么吗?” 冰莲气得脸都歪了,满身戾气:“有人闯入了阵眼!” “哦,是吗?”齐婉轻笑,不太在意,“那你带人把人抓起来不就好了?” 冰莲忍住怒气:“只要我们的人一踏进地宫,骷髅侍卫就朝我们涌过来……” 齐婉歪着头思索片刻,答:“那肯定的,有旁人擅闯阵眼,骷髅侍卫自然严阵以待。” 冰莲闭了闭眼,努力冷静:“齐婉,你是要背叛我们吗?” 闻言,齐婉轻蔑一笑,倒回地毯上,语气轻飘飘的:“你误会了吧?我自始至终都不是你们的人。我只是,和你们合作罢了。” 冰莲忍住出手的冲动。 齐婉这人在阵法一途极有天赋,能不失去还是不失去为好。 冰莲深吸一口气,柔和面色,和她讲道理:“齐婉,阵眼里有什么,你比我清楚。你就这么放人进去了,他怎么办?” 齐婉嘴角的笑忽而就淡了几分,那双眼里有什么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 简欢的藕粉色衣裙也有些擦破了,露出里边白色的里衣。 她换回了原先的绿色衣裙,但也没舍得把破了的藕粉色衣裙丢掉。 和沈寂之完全失去一大截的衣服不同,她的只是擦破了几个口子,出去补一补,又是一条漂亮裙子。 沈寂之也没丢,下半截是被骷髅侍卫扯掉的,但大半衣料倒是还在。 补是不能补了,但回去后剪一剪,纳成靴面也不错。 芥子囊里塞件破衣服的空间还是有的。 沈寂之放好后,便和简欢一起向下而去。 这棵树的中心是空的,应是为了阵法人为改造所形成。 树肚里的地面上,有一条往下走的通道。 树根盘绕从这洞往下延伸,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就像石阶。 刚刚在外头,简欢就看错了。现下细看才发现,这些是树根。 简欢小心翼翼蹲在洞的边缘,探着头往下看,一边看一边道:“若我们这趟能成功出去,去聚灵楼搓一顿罢?” 聚灵楼,九州大陆十大美味酒楼之一,价格不菲,一餐一千灵石起步,吃过的都说好。 简欢之前刷玄天镜刷到的,眼馋很久了。 拼一拼一人只要五百,拉上百里刀,也就三百多。 三百多灵石,出去就能拿到小几万赏金的简欢觉得可以放纵一下。 三百多的大餐,简欢没那么心疼,又不是三百的衣服或其他东西。 对此,沈寂之只淡淡吐出一个字:“不。” 简欢:“……” 下方树根盘绕,没法御剑。 那些年为了赚点钱,升级困难的沈寂之特地去练了不少行走江湖的轻功步法,倒也蛮实用。 现下加上筑基期的实力,这轻功步法愈发娴熟且快了。 他在洞前屈膝蹲下,简欢爬上他的背。 沈寂之跳下洞口,手臂抓着树根一路荡下去。 像一只很灵活的猴子,简欢想。 就在简欢被荡得昏昏欲睡时,沈寂之轻巧落地,将她放下来。 这里比上头的地宫小很多,四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根须。 根须往中央地带汇聚,简欢和沈寂之对视一眼,贴上隐身符,跟着往中心位置走。 很快,他们便到了。 根须像是一根根蚕丝,将中央的一个人裹成了一个茧。 茧里溢满浅绿色液体,是树的枝叶吸收了水池里的东西,一步步通过根须运送下来的。 寻常植物,根吸收土壤中的水分和养料,向上输送给枝叶。但这棵古怪的树,完全相反。 而就在这浅绿色仿若母体羊水的液体中,悬浮着一个英俊男人。 男人的对面,突兀地放着一张古典小巧的美人榻。 榻上,斜卧着一个妩媚的女子,赫然便是齐婉。 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茧里的男人。 简欢不由一惊。 在她的猜测里,在这遇见‘齐婉’并不让人惊讶。 旧宅里的‘齐婉’不在,地宫里也没有,那就只能在这了。 但简欢没想到,这‘齐婉’居然长得和真的齐婉一模一样,不由让人怀疑,她到底是傀儡人,还是真的? 若真的齐婉在这,那胜算可就小了。 能想出这种逆天的阵法,这齐婉可不好对付。 这种想法,在简欢和沈寂之慢慢往前走了一步时,再次被证实。 隐身符骤然失效,他们的身形显现了出来! 瞬间,‘齐婉’的眼珠一转,落向了两人。 简欢刚好抬头,猝不及防迎上‘齐婉’的视线。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42节 她的眼神分外空洞,眼珠似乎也只是一种可以拨动的装置,说不出的诡异。 简欢瞬间想起看过的符书,身形灵活往后一退,对前头的沈寂之飞快道:“这是纸人符,这么像齐婉,肯定有她的心头血,不好对付,你小心!” 沈寂之没来得及回。 ‘齐婉’已经到了近前,一掌劈向前边的沈寂之。 沈寂之举起雪剑一档,身子带着后头的简欢,往后硬生生被逼退了五六步。 雪剑的剑身不住颤动着,发出摇摇欲坠的嗡鸣声。 沈寂之眼皮一跳,迅速换了把从旧宅‘捡’来的剑。 雪剑断了的后果,他的心脏承担不起。 可就在他换了把剑后,‘齐婉’却忽而停了手。 她直勾勾的目光,落在了沈寂之拿着的那把剑上。 简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忽而一个想法在脑海中闪现。 她忙道:“沈寂之!你用这把剑,使玉清派剑法试试!” 沈寂之反应也快,握着剑就朝‘齐婉’主动迎了上去,用的便是玉清派入门弟子必学的那套剑法。 ‘齐婉’愣了愣,身形飞快躲开,却没再还过手。 简欢眼看有戏,不再耽搁,就朝那个茧跑去。 这是真正的阵眼,只要破开这个茧,他们就能重见天日,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齐婉’也知道这个茧的重要,简欢刚要靠近,她不再和沈寂之玩你追我跑的游戏,一掌将沈寂之拍飞,火红色裙摆一晃,眼看着就要过来。 简欢余光一直关注着‘齐婉’,见此心猛地一跳,不敢再往前,主动朝远离茧的方向飞快退去。 失去威胁,‘齐婉’不再关注她,看向沈寂之。 沈寂之被深深地拍进了泥地里,正在努力爬出来。 他眉眼很冷,见‘齐婉’要过来了,手中剑远远一丢。 ‘齐婉’瞬间飞出,去接空中那把剑。 沈寂之趁着这空档,迅速后退,和简欢一起退出了这片天地,回到了落地的原点。 他们小心翼翼地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人过来。 简欢松了口气,浑身一软仰面倒在地上。 上边骷髅大军也很可怕,但可怕在数量多,单个的话威力没那么强。 而这个‘齐婉’虽只有一个,却让简欢在刚刚那一刹那,感觉到了死亡的召唤。 不过还好,目前看来,只有接近那个茧,威胁到它了,‘齐婉’才会出手。 茧,或者说茧里的那个人,是齐婉的逆鳞。 第29章 上头地宫里动静闹那么大, 外面不可能没人发现。 虽不知为何江家的人还没找进来,但这不是现在简欢和沈寂之该关心的问题。 他们现下要做的, 就是尽快地破开那个茧。 简欢躺了十几秒便立马爬了起来, 她从芥子囊里拿出装灵花的木盒,在嘴里含了朵花。 沈寂之那三盒在劈骷髅的时候吃完了,简欢又拿了五盒给他。 两人继续往前冲, 这回他们决定采取速战速决的法子。 简欢手里拿着急速符, 握着拳头鼓舞士气:“天下功法,唯快不破!沈寂之, 你我联手,一股劲往茧那冲, 你上剑, 我上符, 争取一口气干死它!” 沈寂之:“……” 简欢数秒,数到三的时候, 两人贴上急速符。 急速符带起的速度简直就像给他们在背后加了个小火箭,他们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茧, 然后—— 被一掌给拍回原点。 两人深深扎进松软潮湿的泥土中,裸露在外的小腿,抽搐般地扑腾着。 “噗噗噗——” 简欢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 在吐嘴里的泥,一边吐一边道,“这样不行,根本没用。” ‘齐婉’修为远高于他们,再加上在阵法之中, 她还有主场优势, 虐简欢和沈寂之, 就和虐菜一样轻松。 沈寂之低着头,望着身上这件从无影手那得来的衣袍,下摆处,多了几道长短不一的裂痕。 他抿着唇抬头,顺着树根,朝远处看过去。 忽而,他问:“她为何没杀我们?” ‘齐婉’要他们俩死,真的太容易了。 可他们依旧,活到了现在。 简欢抹去唇边的泥,微蹙着眉,浓密的睫毛倾覆而下:“我一直觉得我们的运气很好。” 沈寂之偏头看向她。 简欢:“我本来觉得应该是我人品好的缘故,所以一路没遇到什么危险,反而升了级,捡了宝。” 毕竟她可是穿书过来的天选之女,欧气爆棚也很正常嘛。 “但是,若不是运气好呢?”简欢歪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她神色认真,“而是有人,给我们开了后门?” 至于是谁——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里头。 那条促使隐身符失效的‘三八线’前,简欢拍拍裙子,席地而坐。 她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在江家旧宅找到的信息,半猜半蒙地拼凑了一个简单的剧本。 简欢轻咳一声,先开始自我介绍,她微微一笑:“齐婉,你不认识我吗?我可是你亲自请来的客人。” 重新回到美人榻上的‘齐婉’没有反应,依旧盯着那个茧。 “我和你很有缘。”简欢再接再厉,“我也是玉清派的符修。” ‘齐婉’耳朵轻微一动,她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向简欢。 简欢心里一喜,但面上没有显露,她指了指旁边抱剑站着的沈寂之,介绍道:“我的未婚夫和你丈夫江成一样,也是玉清派的剑修。” 闻言,‘齐婉’依旧只是看着简欢,双眼依旧无神。 但她能转过头来,对简欢来说,便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不过有些奇怪。 这江成明明是‘齐婉’的逆鳞,但她提到江成的名字,提起江成的剑修身份,这‘齐婉’却充耳不闻。 ‘齐婉’刚刚转过头来,是因为她说,她和她一样,也是符修。 ‘齐婉’的关注点,好像是……她自己? 简欢心微微一动,她想了想,又道:“教我符修的长老,是羽青,你认识吗?羽青长老是个很爱操心的人,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对我们弟子非常好。对了,他其实是挺唠叨的一个人,所有长老里,就他上课最能讲……” 随着简欢越说越多,面前这个‘齐婉’那双无神的眼睛,似乎有一丝光透了进来。 江府之中,齐婉心微微一痛。她眼前晃了晃,能看见对面的冰莲嘴巴一动一动,可也能看见简欢在说话。 羽青啊…… 他原来都已经是长老了…… 都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了,也该是了。 一百年前,齐婉和江成一起离开玉清派,隐姓埋名在尘世间做一对普通夫妻,日子过得简单却幸福。 他们不再关注玉清派,也不再关心修仙界的各种事。 直到十六年前,江成外出办事,在中途休整的小镇中遇妖蟒,为了保护百姓,和妖蟒同归于尽。 消息传来的那晚,她肝肠寸断。 简欢欣喜地看着‘齐婉’的变化,或者说,她面前这个人,已经不是‘齐婉’,而是齐婉了。 纸人,不会有这么丰富的表情。 那双眼里,有回忆的色彩,有疼痛的模样。 简欢本打算用‘江成自己也不会希望自己在茧里待十六年……’之类的话,劝说齐婉。 但现下,她改变了想法,这没用。 齐婉这十六年,所做之事全部围绕着江成,再用江成去劝说她,她只会再深陷进去。 让她摇摆不定的,让她挣扎痛苦的,让她将简欢和沈寂之一步步引到这里的,是她体内还未消灭的‘齐婉’。 简欢微微一笑:“看来你是认识羽青长老了,你们当年可是同窗?” 齐婉轻轻点了下头。 简欢继续:“羽青长老给我们上的每一堂符课,他都要强调。他说,身为符修,日后我们所学的每一张符,每一个阵法,当斩妖除魔,用于正道。他说,这句话每个长老都会对每一年的新弟子说,那齐婉师姐你也应该听过的。” 简欢话头一转:“但是,齐婉师姐,你有做到吗?” “……”齐婉久久说不出话来。 简欢一句接着一句逼问:“齐婉师姐,你还记得你十多岁的年纪,背着包袱满怀期待走进玉清派的大门,走进玉清派的符堂,你是何种心情吗?看到自己画出的第一张符,你当时又在想什么?那些日日夜夜一遍一遍重复画符,研究阵法的时光,你还记得吗?但现在呢,你看看你,你现在呢?你在干什么啊?” 一滴眼泪从齐婉的眼角滑落。 蹭的一声响,沈寂之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走到茧前。 那把齐婉拿走又扔在地上的剑,重新握在他手里,沈寂之使尽全力,挥出最强一击。 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43节 茧纹丝不动。 这把剑,卷刃了。 沈寂之:“……” 还好,他用的不是自己的雪剑。 一直都有注意沈寂之一举一动的简欢也跟着沉默了。 沈寂之回头,默默瞥了她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在说,这个茧,不是他或是她能劈开的。 对沈寂之做的事,齐婉没有任何反应。 她陷在她最年轻最肆无忌惮的那段时光中,无法自拔。 那时的她,说要成为玉清派最厉害的符修,九州大陆最厉害的符修,护卫九州,斩妖除魔…… 简欢收回视线,手放在身后,示意沈寂之退回来。 她看向面前的齐婉,轻声开口:“齐婉师姐,这个茧是十六年前你亲手所制,除了你无人能破。你自己作的茧,终究得你自己破开,没人能帮得了你。” 外边的江宅中,冰莲说话声也很轻,带着蛊惑:“齐婉,你要相信我们。最多再过三年,我们保证江成能醒过来。你现在这般,是断送了江成复生的机会啊。你真的舍得吗?” 简欢和冰莲两张脸不断地在齐婉眼前切换,还有江成那张脸。 齐婉阖上双目,脸色惨白。 她不由又想起当年还在玉清派的事。 齐婉在阵法上很有天赋,但她的天赋点在了奇诡的阵法上,不喜欢循规蹈矩,喜欢反其道而行。 掌门为此私底下找过她几回,希望她能画‘正’一点的阵法。 但是她是怎么说的呢? 齐婉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记忆中,那个妖媚的少女铿锵有力:“掌门,我不会用阵来做坏事!” 掌门只是含笑问她:“可你能保证,你永远不会作恶,你的道心永远不会变吗?” 少女拍桌而起:“自然!我齐晚衣的道心,永远不会变!” 掌门轻叹:“晚衣,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道心不会变,人心经不起考验。最好的办法,便是一开始就不要去碰触那条线。玉清派也容不下你那些邪阵……” “我齐晚衣的道心,永远不会变。”她轻声呢喃,说出这句话时,再也没了记忆里那个少女的坚定。 是她做错了,她的想法是错的,她的道是错的,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 她愧对义无反顾跟着她离开的江成,愧对师门,更是愧对……她自己。 齐婉从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到茧前。 她爱惜地看着里边的人,轻笑。一边笑,一边眼泪跟着落。 齐婉高高抬起手,手不住颤抖着颤抖着,颤得简欢心跳都快停了,生怕齐婉突然间反悔。 但到底,齐婉眼一闭,一掌狠狠劈了下去。 树根继而连三断裂,里头浅绿色液体溢了出来。 江成随着倒下,齐婉伸手去接,死死把人抱在怀里。 茧一破,四周开始猛烈的晃动。 有什么力量正从地底下,硬生生拖着这一片地朝上方而去。 这种感觉,简欢还蛮熟悉的。 和在现代,坐电梯上楼的感觉差不多……除了晃动感强了些以外。 她看向齐婉。 死了十六年的人,尸身一暴露,几乎是片刻,就如星星点点的烟火,消散在眼前。 一团绿色的像果冻泥一样的东西在江成的体内飘荡,它飞成一个小人形,眼看就要扎入树中。 齐婉伸手捞住,在上头画了几笔,扔给简欢,轻声道:“送你们了。” 简欢看着掌心里的东西,察觉到身旁目光炯炯的视线,下意识握紧。 茧已破,‘齐婉’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在这片地宫重见天日前,她烧成了一小摊纸灰。 作者有话说: 沈:划重点,她说的是‘你们’。 第30章 剧烈的轰响声从后山远远传来, 惊走鸟雀无数。 江府离后山最近,地面跟着不住晃动, 厅内挂着的名家字画不堪重负从墙面脱落, 瓷器滚落一地,敲碎的声音不绝如缕。 渔江城的百姓也感受到了,他们一脸惊慌。 “这是怎么了?要地震了吗?” “不知道啊, 天呐, 刚刚还好好的,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 惊恐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异样很快便消失,恢复一片宁静。 街上有不少跑出来的百姓, 他们茫然地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再看看天。 头顶的天一片湛蓝,几抹薄薄的白云飘在天边, 像轻软的羽毛。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但光透不进齐婉的厅房。 房内的每一扇窗户前, 都有厚重的黑色帘布遮挡着。 齐婉低着头,从地毯上慢慢站起来。 纸人上有她的一部分神识,纸人销毁, 神识要回归本体,但齐婉不想要。 她毁了那一部分神识,唇角溢出些许血迹。 江成彻底死了。 她觉得整个人都轻了好多,但心也空了很大一块。 细细碎碎的回忆就像刀,一刀一刀挖空了心脏, 说不出的难受, 宛如凌迟之痛。 那个人就这么死了。 他本在玉清派有很好的前途, 却义无反顾跟着她离开,和她一起隐居在这座小城。 别人不愿让她研制的邪阵,他不在意,反而帮她试阵。 他说,他相信她永远都能坚守道心。 是那样一个人,温柔,热烈,真诚。 她,亲手葬送了他的最后一丝生机。 不,不是她,不是她。 齐婉下意识摇头。 “齐婉,你居然,你居然——”冰莲知道刚刚的异动代表着什么,她不敢置信地往后退去,“你居然真的下得了手?” 齐婉看着自己的手,轻声否认:“不!是阿成对我说的。他说若是有一日,有人闯入阵眼,那便是他不想等了。他等不了一个又一个三年,让我下手。是他让我这么做的……” “这些都是你的自欺欺人!是你不想等了,是你亲手斩断了江成重生的机会!正道根本容不下你的邪阵,魔族才是你的归宿,你为何还这般执迷不悟!”冰莲恨铁不成钢,她很心疼这个耗费无数心血的阵法,也心疼因此给魔族带来的大笔灵石、人脉、人才,“阵眼的人难道不是你亲自放进去的?否则他们怎么可能活着进入地宫,进入阵眼!齐婉,是你放任他们进去的!你为了所谓的正道,杀死了江成!但你的正道却容不下你!” “闭嘴!”齐婉眉目一凛,一掌将冰莲击飞。 噗的一声,冰莲背碰到墙面,滑落在地,呕出一口血。 江府里,没有人是齐婉的对手。尊上派过不少人来,但齐婉向来只留修为不高的,其他全部赶回去。 齐婉仗着除了她无人能懂的邪阵,让尊上这些年一直在让步。 “冰莲姑娘!”青柏带着人闯了进来。 他去扶冰莲,其他青衣侍卫将齐婉围在中央,有些心惊胆跳地看着她。 齐婉站在那,似乎沉浸在自己分崩离析的世界里,一下子哭一下子笑,她看着周围这些人,喃喃自语:“都来了啊……也好。”齐婉看向冰莲,“你不是说魔族才是我的归宿吗?好呀,那你们和我一起,去陪阿成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冰莲敛目。 地果树绝不能落入他人手中。 她不再犹豫,一把将青柏扯到自己面前挡住齐婉的视线,另一只手剖开了自己的心口,掏出跳动的心脏。 只是,她的心脏不是红色的,是深黑。 指尖黑色魔气缭绕,一条黑色的魔虫从心脏钻出来,爬到她掌心。 冰莲脸色苍白,对着魔虫轻吹了一口气:“去!” 魔虫飞了起来,因为足够细小,无人察觉。 它飞到杀红了眼的齐婉旁边,钻入她的皮肤,顺着血管经脉,一路直冲齐婉的识海而去。 冰莲坐于地面。 她闭目,苍白的唇飞快默念诀术,一小团黑色的雾气萦绕在她施法的指尖。 齐婉忽而呆呆停下了所有动作。 一双似醉非醉的媚眼彻底被黑色填充,她愣愣地看向冰莲。 冰莲虚弱道:“去,杀了阵眼里的人,夺回地果树,交给魔尊。” 齐婉领命而去。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44节 就在齐婉离开没多久,冰莲倒地,身体化成了一滩黑水。 渔江城只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整个九州大陆和它一样的城池,不计其数,它甚至没能出现在九州版图上。 羽青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 他是元婴期,可遁光飞行,但前提是要认识路。 无奈之下,羽青只能一路停停飞飞,四处找人询问。 知道渔江城的路人也不多,羽青因此耽搁了些时间,但到时,他分外讶异。 就是这样的小地方,居然有护城阵! 而这阵,让羽青隐隐有点熟悉。它的一些细节,竟和玉清派护山大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护城阵在启动状态,无法传送进去或离开,只能通过城门进出。 难怪他这些日子一直没收到简欢的消息,有这阵法所挡,玄天镜根本无用。 羽青能破而且很想破,这阵法挺妙的。 但他心系简欢这个弟子,按捺住破阵的强烈欲望,从城门口瞬移进城,没惊动任何人。 一进去,羽青瞬间发现异样。 他感受到一丝魔的气息! 羽青凝神,直直朝魔气传来的方向遁去。 一名红衣女子身形一闪,眼看就要踏入虚空遁离。 碧绿色的竹节出现在他手间,他以竹为笔,在红衣女子前方的空间落下几道符文。 红衣女子身形一窒,被留了下来。 她转过身,黑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挡她前进的羽青。 “齐晚衣?”羽青不由出声,比看到刚才的护城阵还要讶然。 齐婉对这个在玉清派用过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对羽青也没有。 她,或者该说是它,只有冰莲留下的任务。 挡者死! 齐婉近身,一掌挥向羽青。 羽青避开,仔细打量这个记忆中的同门师姐。 她的眼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漆黑。 她招招都是杀机,却对他的回击不闪不避,仿佛不觉得疼,整个人也很呆。 她,已经死了。 羽青心下涩然,吐出一口气,凝神静心,不再手下留情。 百里刀给羽青发了消息后,给赵石写了张纸条,并放了颗灵丹。 信上,他让赵石去青龙城找楚老爷,在楚老爷那先当个家丁,再服下灵丹,学点身手。 留下信,百里刀转身回了渔江城。 他没敢进城,就缩在城外的林子里,焦急地等待着羽青长老。 但羽青无声无息进入城门时,百里刀没发现。 羽青和齐婉打起来,羽青怕殃及城中百姓,劈开一处空间和齐婉对打时,百里刀也没发现。 羽青都和齐婉打完了,百里刀还是没发现。 直到几十名镇抚司的修士匆匆赶到,百里刀才发现。 镇抚司的人迅速接手了城门,软禁了城主府的侍卫,围了江府,追捕四处逃窜的江家下人。 百里刀欣喜若狂! 他冲进城门,直直朝江府而去,去找简欢和沈寂之。 找是找到了,但这两个人,却躺在江府某间客房的床上,昏迷不醒。 百里刀大惊,问一旁的白衣女修:“他们这是怎么了?!” 白衣女修回道:“羽长老到阵地时,简师妹和沈师兄已经晕倒在那。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还不知。不过他们并无大碍,现下只是累了睡沉了。他们这十日,应该就没怎么睡过。” 第31章 后脑勺一抽一抽地疼, 眼皮重得像吊了两只铅球。 耳边有说话声传来。 “药师,他们二人怎么样了?都一天一夜了, 为何还没醒?” “百里兄莫急, 他们刚升筑基没几日,却多次生吃灵草强行使用灵力,现下弄得丹田有些不稳。我昨日给他们开了副安神养丹的灵药, 才会睡得这般沉。” 百里刀松了口气。 “不过应该也快醒了。”跟着镇抚司过来的药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年轻夫妻, 交代道,“你等他们醒了, 记得让他们这三日不要动用灵力,好好养着。” “好!”百里刀一口应下, 送药师出去, “多谢大师!” 他回头, 刚准备关上房间的门,便看见躺在外侧的简欢睁开了眼。 她的眼里, 还带着显而易见的茫然。 这是睡久了会出现的症状。 最重要的是—— 草,她后脑勺怎么这么疼! 百里刀大喜过望, 大步走过去,眼里带着关心:“简姑娘,你醒了?感觉如何?药师刚走呢, 需要叫他再回来看看吗?” 简欢蹙着眉,下意识摇头。 晕倒前的记忆,随着她彻底清醒,瞬间汇入脑海中。 她还记得,她捏着齐婉给的那团不知道什么玩意的绿色果冻泥, 一边警惕沈寂之, 一边想这应该就是之前沈寂之说的, 在阵眼压阵的天材地宝罢! 有股力量一直推着整片地宫往上,地面晃动不平,她怕自己站不稳,把果冻泥摔了出去,忙扔进芥子囊放好。 明明往下时,走了很久很久的地宫和地底,却离上方地面不远。 几乎就在简欢刚放好果冻泥不久,属于真实世界的光,便笼罩了进来。 外边的阳光是那般明媚,天边的云朵轻盈且会飘动,仓皇四处逃窜的鸟雀,发出慌乱的叽叽喳喳声,吵闹却真实。 久违了啊。 简欢脸上不由带着些许如释负重的笑意,粗粗扫了眼四周。 他们处于一片山中,四处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 随着整个隐于地下的世界被推上来,原先种在此地的树东歪西倒,像是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 江家旧宅的布置是真实的,它就在简欢十步外。 白瓦黑墙,静静伫立在那里。 而此刻的简欢和沈寂之,站在一棵树下。 明明地宫里有两层,一层是大殿,一层是阵眼。 但现下,两者都消失了。 他们的头上,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荫。 面前这棵树从布局上来讲,刚好立在齐婉和江成的卧房之后,根扎在江宅里边,繁茂的枝叶大半绕着宅邸的墙延伸出来,遮盖在简欢二人头上。 简欢和沈寂之仰着头,眼里印着树的模样,唇因为惊讶微微张着。 他们不约而同屏气。 那树在阳光下闪着绿色荧光,山间的风夹带着热腾腾的暑气吹过,把树上的绿色荧光裹挟过来,钻入两人的口鼻,汇聚在丹田,说不出的舒泰。 这—— 玉清派的药王峰,种着一整片灵草灵花灵树,但没有一棵,像眼前这棵树这般,充满灵气。 看一眼就知道,这树一定不是凡品,肯定很值钱! 这个念头刚出,后脑勺传来剧痛,简欢两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简欢:“!!!” 这叫什么?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黄雀!!居然有黄雀!!! 草!!! 简欢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旁边的沈寂之早在百里刀过来问简欢时,也被吵醒了。 他也想起了这事。 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跳,然后动作整齐划一地去掏怀里的芥子囊。 想到芥子囊有可能也被拿走了,两人心脏骤停,忘记了呼吸。 在指尖碰到芥子囊那一刻,简欢的心才活了过来,重重跳了一拍。 但她也没完全放下心,内视芥子囊,发现贵重的东西还在,甚至那团绿色的果冻泥也在,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偷袭的人为什么没杀她和沈寂之,也没拿走芥子囊。 但,芥子囊在就好。 百里刀看看沈寂之,看看简欢,二话不说转身就朝门口跑去,喊道:“药师留步!他们好像不太对劲……” “回来!”简欢喊他。 百里刀手已经碰上了门,闻言回过头:“你,你们还好吧?”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45节 “芥子囊还在,还好。”简欢回道,她四处看了眼,问百里刀,“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到这来的?” 百里刀这才松了口气:“羽青长老找到的你们,把你们从阵地里带出来的。” 一听到羽青长老,简欢忙问道:“抓到黄雀,不是,抓到敲晕我和沈寂之的凶手了吗?” 沈寂之在仔仔细细清点芥子囊里的每一样物品,闻言也抬起了眼,看向百里刀。 百里刀摇摇头:“没有啊,羽青长老到的时候,你们就已经被敲晕了。我们还想问你们发生什么了呢。” 话音刚落,两女一男从房外走进来。 房里三人抬眼看去。 中间的白衣女修是熟人,是当日简欢刚到玉清派,遇见的白迎师姐。其他两个人,就很面生了。 简欢作势想下床,一边下床一边喊人:“白迎师姐。” 来了外人,沈寂之不动声色放好芥子囊,不再清点。 白迎扶了下想起身的简欢:“不用起身,你们好好歇着。” 然后她和沈寂之打招呼:“沈师兄。” 沈寂之客气:“白师妹。” 白迎指了指左边的女修:“这是青龙城镇抚司的红玉师姐,” 又指了指右边的男修:“这是南尘仙岛的苏田师兄,今早特地赶来的。” 山上有不少因为阵法被破陷入昏迷的傀儡人。 南尘仙岛是九州的第一大医修门派,羽青长老联系了南尘仙岛的岛主,岛主今日便派了一行人过来。 而镇抚司,作为各大修仙门派和朝廷联合的机构,再加上手头有很多孩童丢失案和渔江城这事有关,自然也在。 白迎各自给双方介绍了一下,便开门见山道:“沈师兄,简师妹,我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简欢略微犹豫,和沈寂之对视一眼。 齐婉和江成的事,说出去不会对玉清派有什么影响吗? 白迎看出他们的犹豫,主动道:“没关系,你们尽管说,大家都是信得过的人。而且,齐婉是我们玉清派的符修齐晚衣,江成是我派剑修姜臣这事,众人都已经知晓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过去的。 再说了,他们玉清派一向堂堂正正,没打算隐瞒。 那就没啥好犹豫了。 沈寂之偏头,看向身侧简欢,道:“你来说。” 想想就要说很多话,他拒绝。 而且他现在脑海里,一直有那棵树的影子……本来唾手可得…… 沈寂之伸手,轻柔眉心。 简欢:“……” 行吧,她这人就爱说话。 简欢在脑海里理了理,简单从楚楚开始,捡重点描述了一下。 不过她略去了齐婉把绿色果冻泥给了他们的事。 待她说完,白迎三人对视一眼。 白迎最关注的是孩子:“那些孩子,你们都带出来了?” “嗯。”简欢点头,索性把孩子、用金碗之类器皿装的胚胎、灵根光圈,都从芥子囊里取了出来。 沈寂之跟着简欢做。 白迎三人看着那些东西,也不由沉默。 红玉没忍住,骂了一句:“这也太恶毒了!” 因为始作俑者到底和玉清派有关,白迎没有附和。 苏田蹲下,简单挑了几个孩子查看片刻,道:“他们体内有活死虫。” 红玉冷哼:“拐卖人的修士,最喜欢用活死虫下在人身上,这样就可以把人放进芥子囊里携带,一路都不会被发现。” 她问苏田:“活死虫你们能解罢?” 苏田点头:“可以是可以,但这些——”他指的是胚胎形状和灵根形状的,“这些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南尘仙岛的人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是不知道了。 苏田想了想,指了指完好的孩子们:“这些孩童,这几日我们会炼制丹药解掉活死虫的毒性,但那些,我得带回南尘仙岛,请长老看看。” 红玉:“行,那孩子恢复正常后,会由我们镇抚司送他们回家。” 白迎和苏田对此都没有异议。 但简欢、沈寂之和百里刀三人有。 简欢道:“楚楚和牛牛,我们亲自来送。” 红玉知道此事就是由楚家挑起的头,因此同意了:“行。” 沈寂之指了指转着胚胎形状的器皿:“这些东西,还请事后归还我们。” 简欢重重点了点头。 白迎三人:“……” 苏田有心和简欢沈寂之交好,因此一边把这些孩童收进芥子囊,一边主动道:“过会儿我就让师弟师妹们用其他东西装,好了后便尽快还给你们。” 简欢和沈寂之满意地点头。 这样最好不过了。 白迎和红玉身上都还有事,江府那些被抓的下人,她们要一个个审讯,从他们嘴里撬出更多消息,关于这些年到底都有哪些人家买了孩子,关于魔族的底细。 因此,三人没再耽搁便打算离开。 白迎道:“你们二人好好静养几日,有问题还会有人来问,你们尽管答便是。这也是掌门和羽青长老的意思。” 简欢和沈寂之颔首,目送这三人离开。 只是都走出门口了,苏田却下意识回头,看向简欢和沈寂之,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但此地无关人等太多,他在心中权衡片刻,跟着走了。 房内,简欢轻摸下巴,和沈寂之说悄悄话:“那个苏田肯定还会回来找我们。” 沈寂之也发现了:“我们说到那棵树时,他好几次都想打断你。” 简欢:“是啊,反正他会再来的,我感觉,他好像也很想要那棵树。” 说到这里,简欢不由一顿。 谁不想要呢?她也想要啊。 她咬牙放狠话:“若让我查到那黄雀是谁,我非得扒了这人的皮不可!” 现下那人估计已经跑远了,但没关系,来日方长。 简欢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闻言,沈寂之轻轻点头,眼里一片寒意。 两人床边的椅子上,百里刀坐在那里,低头沉思。 不明白,这场对话,他没有几句能听明白的。 苏田为什么要回来再找他们?黄雀又是谁? 唉,这熟悉的感觉。 百里刀摇头。 沈寂之忽而注意到百里刀,他静静看着对方,冷不丁开口:“你马车退了吗?” 百里刀愣愣抬头:“啊?” 沈寂之再问了一遍:“你马车退了吗?” 百里刀:“没、没有。” 简欢不满地扫了沈寂之一眼:“你对百里刀这么凶干什么?要不是他想尽办法找来羽青长老,你我已经在黄泉相见了,对救命恩人态度要好一点。” 沈寂之:“。” 他向百里刀解释:“不是凶,我说话语气就是这样。” 百里刀受宠若惊。 沈大师,居然亲口和他解释了? 这在之前,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第32章 “但是——” 简洁不失精致的客房中, 百里刀板板正正坐在红檀木椅上,两条腿以锐角形状摆放, 双手撑于大腿。 他低下头, 微厚的唇嗫喏出几个字:“马车可能,退不了……” “?”简欢微微瞪大双眼,“为什么?” 沈寂之眼睫就是一跳:“车怎么了?” 百里刀头更低, 盯着自己的靴子:“我要拉夜香, 就把马车拆了。” 简欢:“?” 沈寂之:“?” 白迎师姐一行人的到来,打断了三人先前的交流。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46节 简欢和沈寂之暂且还没来得及问百里刀如何找到羽青长老的。 但百里刀‘拉夜香’三个字一出, 基本就能猜到事情的脉络。 一时之间,两人也没好意思再提马车的事。 简欢问了百里刀几句, 果然得到他确实是靠伪装成夜香工逃过全城搜捕的。 “嗯, 你这个法子着实不错……”简欢语气深沉地说。 被夸了的百里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能顺利出城联系上羽青长老, 也和此事分不开。” 简欢好奇:“怎么说?” 百里刀咧牙一笑:“我钻进了空的夜香桶里,靠赵石小兄弟带我出去的。” 简欢一窒:“这……那夜香桶是洗过的吗?” “没有。”百里刀摇摇头:“就幸亏没有洗, 那些侍卫看了一个桶就没再看其他的了。” 简欢好心提醒他:“但你钻的那个可以洗啊。” 百里刀:“???” 百里刀仔细想了想:“好、好像是。” 沈寂之:“……” 之前昏迷时,沈寂之被人放在床里头。 趁着简欢和百里刀交流夜香桶完全可以用清洁术洗了再进去的功夫, 他安静地从床尾绕出来,下床穿鞋,起身走到百里刀旁边, 居高临下道:“走罢。” 百里刀下意识跟着起身,疑惑地问:“去哪里?” “去看看马车。”沈寂之转身离去,“车厢能修。” 百里刀:“……” 对哦,沈寂之可是炼器大师,修刀修剑不在话下, 更何况是马车。 他连忙跟上去。 简欢坐在床上, 目送两人离开, 挥着小手甜甜道:“辛苦你们啦。” 沈寂之和百里刀离开后,简欢也起了床。 她先拿出《符术大全》,把前边会画的符再记一次,并学两个新的符。 换做之前,简欢接下来就会开始不停地画符画符,然后卖掉。 之前实在是太穷,她的唯一目标就是赚钱。 但现下,芥子囊里还挺满的,那两笔赏金也稳了。 芥子囊里的估值还不清楚,她想到青龙城再找家当铺卖了。 这渔江城出了大事儿,各大门派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来,鱼龙混杂的,不适合处理芥子囊里东西。 很明显,沈寂之也是这么想的,他到现在还没提过怎么分果冻泥的事儿呢。 两人都怕隔墙有耳。 总之,这么一算,小几万灵石肯定是稳了,她终于不用过上啃大饼睡柴房的日子了! 所以,简欢准备开始在赚钱的同时,花时间提升自己。 她拿出基本没怎么翻过的《法诀大全》,开始记法诀。 在齐婉的阵法里时,她要靠沈寂之带她飞。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得要自己能飞。 现下刚好也不能动用灵力,用来背法诀再适合不过。 背书告一段落,简欢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出门去找羽青长老。 羽青是最先发现她和沈寂之的人,简欢想当面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羽青长老很忙。 杀了齐婉的人是他,最先赶来的人是他,最有威望的人也是他。 所有人遇到问题,都自发去问他。 其他门派来的长老们,一到也是直接去找羽青问前因后果。 羽青赫然成为了齐婉事件的总负责人。 江府正厅里,总负责人羽青站在雕花柱旁,一群人围着他汇报,等他拿主意。 “羽长老,我们搜遍了江府,只发现了记载此次夫妻宴的帖子,除此之外,往年的帖子都没找到。” “这个我可以回答,我刚从城主府地牢里赶来,一名家丁供述,他们每年年底,都会把当年夫妻宴有关的东西,全部销毁。” “……” “魔族果然狡诈!”某门派刚到的长老站在一旁听,听完这些汇报,不满道,“羽长老,你就不该杀了齐婉,得留她活口!她一死,所有线索都断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只有齐婉最清楚,结果你直接把人杀了,这算什么事儿?齐婉曾经是你们玉清派弟子,别是你们玉清派故意灭口,这事……” 羽青抬起头,斯文秀气的脸上露出几丝无奈的笑,他指了指一旁。 旁边,是正厅的侧厢,摆着张画着花鸟鱼兽的屏风,遮住里头情形。 但能知道,里头似乎有不少人。 羽青言简意赅:“刘长老,你先去里边看看。” 刘长老一脸莫名,冷哼一声,绕过屏风进去了。 刘长老一走,被他挡在后边,一起努力踮脚的简欢便暴露了出来。 简欢忙往里挤,想凑到羽青旁边,她边挤边喊:“羽长老——” 羽青打量了眼自己的弟子,发现她并无大碍,于是笑了下,打断她:“你也先看。” 简欢:“……好。” 侧厢里光线昏暗。 网球大小的水晶球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柔和的白色荧光。 荧光投射在水晶球前方的墙壁上,无声重复演绎着一段画面。 画面里看不见羽青长老的脸,但偶尔能看见飘过的青色丝带。 这水晶球—— 不就是羽青长老在腰间一直佩戴的那个小球的放大版嘛! 原来这就是修仙界版的摄像头? 啧,羽青长老一看就是老社畜了。 就像简欢,她当年刚工作时不知道,因为手机内存不足,经常清理聊天记录。 后来吃了亏,她就咬牙买了最大内存的手机,为了各种工作消息留档备份。 否则有时候,真的是有嘴巴也说不清的。 简欢仰头看去,视线不可避免地被水晶球吸引,这个一看就价值不菲……她努力逼自己挪开视线,转而去看墙上的光屏。 画面里是齐婉的脸,只是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正常的双目,有眼白,瞳孔也是清透的,能倒映出你所看到的画面。 但齐婉的眼睛,一团漆黑,看着让人心里发寒。 画面里,齐婉招招凌厉,不怕死不怕疼地朝羽青袭来。 羽青一直在退,水晶球跟着晃,齐婉的脸也跟着晃,扭曲了五官。 这段无声画面,就像是被刮坏的碟片,卡到里头的人没有了脸型。 之后接近一炷香的时间,都是这般的重复。 没有思维的齐婉只会依靠元婴期七层的可怖功力,瞄准羽青不要命地追着打。 羽青课上说过自己的修为,他卡在元婴期五层很多年了。 齐婉的杀招,羽青不敢不避。 全程,他从未正面和齐婉交手,他脚踩那根碧绿的竹子,一会从齐婉的前边遁到齐婉的背后,又从齐婉的左边遁到齐婉的右边。 画面很乱很跳,看得人很晕,不少人下意识闭眼。 但简欢却看得出了神。 羽青长老不是在躲! 他在围着齐婉画阵,待阵法成时,齐婉必败! 原来这就是符修和人对战时正确的打开方式吗? 首先,要很能躲,要脚程快,才能有机会勾画出杀阵,弄死对方! 简欢更加坚定了自己学御剑口诀的决心。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下意识握拳,一时之间,心潮澎湃。 站在中间的刘长老忽而出声:“成了。” 果然,下一瞬,画面里无数金色光条在空中浮现,里头藏着一个又一个符文。 这些带着符文的金色光条一点点朝中间的齐婉收紧,把她死死困住绑住。 齐婉无法动弹,她死命挣扎,面目狰狞。 似乎终于意识到没有办法挣脱,黑意从她眸间褪去,却一点点顺着眼睛往上,到眉毛,再汇聚到眉心,而后一只吃得圆鼓鼓的黑色魔虫钻了出来! 透过水晶球的画面,从眉间那个虫洞看进去,里头竟然是……空的。 连一丝血都没有溢出。 有人惊呼出声:“这、这是脑子被吃了吗?” 刘长老扫过去一眼,解释:“魔以心养这魔心虫。虫进入修士体内,能吃空脑子神识,把人变成魔的傀儡。这就是为什么魔族难除,他们的人死掉一个,却还能多个傀儡帮他们做事。”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47节 “嘶——”不少人抽了口凉气。 简欢不由想起书中剧情。 在魔族里,并不是每个魔都有资格养魔心虫的。必须要对魔族绝对忠诚,还得立功。 魔心虫对魔来说,可是天材地宝,能滋养魔,对魔大有益处。 原主之所以答应去玉清派当卧底,就是因为这能给她立功,让她有资格养上一条魔心虫。 只是可惜,心心念念养魔心虫的原主,最后是被魔心虫吃了脑子死的。 简欢轻颤了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有些毛骨悚然。 说起来,如果原书里,写魔族剧情时具体写出地址,而不是写什么‘她之前在魔族’、‘他去了魔族’、‘三日后,魔族所在地,沈寂之想起在玉清派的时候……’之类的,那简欢就可以把地址想办法透露给羽青长老,直接端了魔族老巢。 现下,她实在没法说,难道告诉羽长老,魔族就在‘魔族所在地’? 简欢叹气。 原书女配视角的百分之九十九剧情都是夹在沈寂之和江巧巧之间兴风作浪,具体魔族的信息,基本就没怎么写。 因此简欢也透露不了什么了,难不成举报沈寂之以后会成为魔族最大boss? 说实话,截止到目前的相处中,她是真不敢相信,沈寂之在书中居然会因为女主江巧巧入魔。 为了钱还差不多。 第33章 从齐婉眉心迸出的魔心虫直朝羽青冲来! 他飞快转身一避, 因速度极快带来的强风吹得青色裙摆簌簌作响,腰间的水晶球晃动不已。 画面跟着跳, 聚焦中心从原先的齐婉转到魔心虫上。 红衣女子渐渐成为画中的远影, 她身子往后坠落,浑身血肉从头部开始一点点融成黑色雾气。 等羽青绞杀魔心虫回去时,只留一滩黑色水迹。 简欢在心里轻叹一声。 倒也不是惋惜, 能这般干脆利落地死去, 算是齐婉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但她留下的烂摊子,那些在新家出生的孩子, 那些失去孩子的家,一生无解。 刘长老冷笑一声:“千古罪人, 死不足惜!” 落下这句话, 他甩袖离去, 四周弟子纷纷行礼。 但接下来,画面还未停止。羽青离开这处撕开的空间, 前往阵地。 阵地的旧宅外,简欢和沈寂之趴在地上, 昏迷不醒。 一墙之隔的府里,有一个大大的土坑,那棵树不翼而飞。 简欢:“!!!” 难怪羽青长老让她也看了再说。 根据这水晶球展示的画面, 羽青长老来晚了,什么都没看见,只是一手一个把她和沈寂之拎走了。 简欢仰着头,咬着牙,面色深沉, 久久不肯离去。 她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 但都没发现任何黄雀的踪迹。 直到, 旁边有人轻轻戳了戳她。 简欢侧头。 是一个穿了件淡蓝裙装的女孩,五官清秀,身姿娇弱,眉眼带着几丝无辜之色。 女孩指着水晶球的光屏,轻声细语地问:“上面那位可是你?” 简欢颔首:“对。” 女孩轻轻一笑,四处看了看,凑得离简欢很近,带来身上淡淡的香:“那位男修我知道,是玉清派的沈寂之。那你就是玄天苑上,他们说的沈寂之的道侣?” 修仙界的道侣,就是一起双修的道友。 简欢语气一窒:“……我说不是,你信吗?” 女孩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暧昧地朝简欢眨了眨眼睛,吐气如兰:“剑修体力都好,腰腹爆发力更是……” 她上下扫了简欢一眼,又道,“没事,之后你试试就知道了。” 简欢欲言又止,一脸孤疑地打量女孩。 女孩羞怯地站直,轻扶垂在锁骨上的黑发,仿佛刚才那番话不是她说的。 简欢没忍住,低下头问她:“你……怎么知道的?你试过?” 女孩轻咳了咳,低声耳语:“嗯,剑修,刀修,琴修,符修,佛修,合欢宗男弟子,基本都有。合欢宗弟子就花样多,但体力没那么好,剑修和刀修都不错,不过我更喜欢佛修一点……” 简欢叹为观止:“!!!” 她伸出一个大拇指,表示了她的敬仰之情。 女孩捂嘴轻笑:“我是合欢宗弟子冉慕儿,加个玄天号罢。日后你若有需要可以找我,我近些年在研究一则双修秘法,可以传授给你。但你们试过后,要给我反馈,我好看看有没有需要再改进的地方……” “……”简欢掏出玄天镜,顺便给自己也打了广告,“我画符也可以,有符的需求,有炼器的需要,也可以找我。” 冉慕儿:“好说好说。” 冉慕儿:“哎,你是不知道双修的妙呀,我都迫不及待要把我的新秘法传授给你们了。” 简欢嘴角微抽:“……那倒也不必这么急,我还小呢。” 冉慕儿视线下移:“啊?明明很不错……” “……”简欢脸都红了,她绷着小脸,“我说年龄。” 草,谁说那个啊! 冉慕儿:“……” 之前昏迷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他们放一张床上。 明明江府房间不少,附近都空着。 沈寂之修完车回来后,便搬去了隔壁。 他手里拿着个不知从哪找来的针线笸箩。 里边什么颜色的线都有,粉色也有! 简欢二话不说,从芥子囊里拿出破了好几个口子的藕粉色裙子,跟着去了他的房间。 沈寂之收起桌上的水壶水杯放到一边,把针线笸放上去,还有那件破了大半的水青色道袍。 除此之外,他还从芥子囊的一个宽肚花瓶中,掏出了一双白色布靴。 这是之前在阵法里,为了清出空间,他就把小东西塞花瓶里,塞了满满一肚子。 包括这双有些破了的布靴。 在玉清派的时候,沈寂之常年上山下山,全靠两只脚跑,很费鞋子。 这布靴还是去年过年才新做的,但没穿几个月,最外层就被路过的灌木碎石刮破了几个小洞。 准备好后,沈寂之在桌前落座,简欢跟着坐在他旁边。 简欢完全没有做针线活的经验,小时候街巷里的女孩都喜欢玩布娃娃,给布娃娃做衣服。 简欢那时候也喜欢玩布娃娃,不过她不是给布娃娃换装,而是直接在布娃娃身子上乱画…… 这三日不能动用灵力,简欢和沈寂之是很听医嘱的人。 废话,要是不听,万一没养好,之后可是要多花药钱的! 现下给他们养身子的是镇抚司带来的药师,不需要给钱,镇抚司会负担。 之后如果出问题,那得自己找药师,可就贵了。不管在哪个世界,看病永远是最贵的。 可得趁着这个时候,把丹田养好啊。 不能用灵力,沈寂之在针线笸箩取了工具,先把靴子的靴底和靴面分离。 靴底还是好的,不用改。靴面破了的地方,他要一点点弄掉,然后小心把水青色道袍缝上去。 这样,一双白色布靴,就能成为一双水青色带竹纹的好靴子。 市面上这种靴子,都是官宦家的公子爱穿的,不便宜。 简欢从针线笸箩里拿了针,穿上粉线。 但这粉色线比衣服的藕粉色要深,而且衣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藕粉,而是有渐变的效果,还有绣样。 但简欢觉得也没事,衣服嘛,把洞缝起来能穿就行了。 也没有人会凑到她近前,盯着她衣服看。 她便大刀阔斧地开始缝了。 手捧靴子在一点点拆鞋面布料的沈寂之不由扫过去一眼,他手中动作一顿,淡淡评价道:“不如不缝。” 简欢横眉竖眼:“……我乐意,你管我?” 沈寂之:“……” 他轻轻摇头,继续干他的。 管她?谁敢。 简欢边缝衣服边问:“马车退好了?” “好了。”沈寂之非常在意美观度,因此下手前很谨慎,在想怎么弄能好看,“不过耽搁了十日,只退了八成。” 简欢:“那也行,百里刀呢?” 沈寂之:“他说去朋友那吃晚饭。” “呃,拉夜香认识的朋友?”简欢问。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48节 沈寂之:“嗯。” “百里刀还是厉害的,他这样的人,大家都喜欢和他交朋友。”说到这,简欢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沈寂之,“不像有些人……” 沈寂之头也不抬:“哦。” 两人一时无话。 申时,天边的太阳快要落山,金黄色的光线远远扫过来,打在这临窗的卧房内。 八月初,离中秋只有十几日,天气不似先前那般酷热,带来点初秋的凉。 “沈兄,简师妹。”门口忽而有人唤道。 沉浸在针线活中的两人抬头看去,发现是上午和白迎师姐他们一道来的那个苏田师兄。 苏田迈进房内,关上了门:“我来给你们送器皿。” 简欢忙停下手,将针往衣服上随便一插,起身笑道:“多谢苏师兄!” 苏田把器皿从芥子囊里拿出来,置于地面。 沈寂之一手拿着鞋子,空着的手画了个圈,隔空取物的法术一出,属于他的那半器皿就一一来到他手上,再被他妥帖放入芥子囊。 简欢蹲在地上,刚拿起一个金碗,闻言提醒道:“你不能用灵力啊。” 沈寂之:“。” 沈寂之:“忘了。” “没事。”他重新低头搞针线活,“就用了一下,问题不大。” 简欢:“……” 苏田看着旁若无人的两人,轻咳了声。 简欢被声音吸引,一边把东西放好,一边问:“苏师兄可还有其他事?” 没有人招待他,苏田只能自己走到桌前,找了个空位置坐下。 看着桌上的针线,他一脸疑惑:“你们怎么自己做鞋缝衣?” 沈寂之扫他一眼,平静反问:“不行?” “……不是。”苏田默了默,这沈寂之就是那个谷山长老的亲传弟子吧?气场真强,他转向简欢,“简师妹,是这样的,我还有些事,想问问二位。” 简欢也很想知道那棵树到底有什么来历,因此笑了笑:“苏师兄问便是,我定然知无不言。” 苏田踌躇片刻,开口道:“简姑娘可知道那棵树是什么树?” “不知道。”简欢诚实摇头,反问,“苏师兄可是知道?” 苏田顿了顿:“我也不太确定,但一般而言,如此繁复精妙,且能将孩童退回到灵根状态的阵法,这棵树定然不是凡品。” “是的,我上午也说过,出来的时候,能看见那棵树闪着荧光,灵气也十分浓郁。”简欢轻叹,“实不相瞒,我们是想挖走那棵树的,但发生什么,羽青长老的水晶球里都能看得清楚,我和沈寂之被砸晕了,树不翼而飞。” 苏田愣了下:“那不是水晶球,是回溯球。” “差不多差不多。”简欢微眯双眼,“苏师兄说不太确定,那定然是心里有所猜测了。不知苏师兄可否告知您怀疑那棵树是什么树?说实话,我实在是很好奇。” 苏田沉默片刻,吐出三个字:“地果树。” 反正现在,树也没了,告诉他们也无妨。 最关键的是,大概明日,也有人能猜到那树是什么了。 南尘仙岛是九州第一医修圣地,但其他门派也有厉害的医修,迟早能猜到这个答案。 沈寂之右手拿着的针一拐,忽而扎进左手食指指腹。 一小滴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但沈寂之已然察觉不到,微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出了窍。 简欢感受到了沈寂之的异样,他肯定是听过地果树! 但她没听过啊,简欢不由有些急得追问:“地果树是什么树?” “顾名思义,地果树结的果实长在地下。”苏田眼里充满向往,“据说地果的果实,生吃能保你硬抗过雷劫而不死。” 简欢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但这地果树跑得很快,数百年有不少高阶修士去找,却硬生生让地果树跑了。说实话——”苏田一顿,“我觉得砸晕你们的不一定是人,可能是地果树……” 简欢:“???” 简欢一头雾水:“树还能自己砸人吗?” 苏田颔首:“地果树有树灵,就喜欢砸人,不止你们被砸。据我所知,先前有很多修士都被砸过。” 简欢:“!!!” 树灵? 她下意识屏息,那她芥子囊里那团绿色果冻泥,岂不是就是地果树的树灵? 那只要好好把它养着,多结果子,岂不是就一辈子无忧,灵石大把大把来了? 可是也不对啊。 如果是地果树砸的他们,那地果树肯定是跑了。 但那团果冻泥还在芥子囊里好好待着呢,也没跑啊。 难道果冻泥不是地果树的树灵?那果冻泥又是什么? 简欢夕阳中凌乱了。 苏田又说了一些关于地果树的事,便有些遗憾的告辞了。 说白了,地果树就算没跑,来抢的大能定然很多,也轮不到他一个小药师。 待苏田走后,简欢忙推开桌上的针线笸箩,以指尖在桌上写字。 涉及果冻泥,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谁知道隔墙有没有耳。 她写道:感觉此事说不通。 沈寂之跟着写:离开后再把它拿出来看看。 简欢:也只能这样了。 沈寂之很笃定:总之,它不可能是凡品。 这倒是,简欢不由嘿嘿笑了起来。 沈寂之瞥她一眼,拂袖将桌面擦了几下,继续弄鞋。 简欢看了看他的进度,他做针线活动作也很快,十指飞快动着,已经开始在靴面上缝制新布料了。 她收回视线,继续缝衣服。 但忽而,简欢拿针的手一顿。 刚刚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下,有了沈寂之那边的对比,她就觉得她缝的确实不太好看。 针线太粗糙,缝的位置好像也不太对。 而沈寂之的鞋面,看着居然看不太出针脚的痕迹,就像是贴在上边的一样。 简欢:“……” 一个剑修针线活那么好做什么? 江府如今齐聚各大门派的修士。 渔江城的城主在事发时自爆,青龙城镇抚司接管了渔江城的一切,包括给江府来帮忙的修士们供餐。 一日三餐,每一顿简欢和沈寂之都不会缺席。 第二日早晨,用完早膳的沈寂之独自回房,坐到桌前,开始缝制另一只靴子。 昨晚天黑后,他就没继续了,改为练剑。 没用灵气,只是单纯练剑招。 沈寂之先是自我欣赏一下做好的那只。 嗯,针脚完美,外观完美,不错。 他小心放在桌上,取过另一只靴放好,再去拿还剩下不少的水青色道袍。 水青色道袍刚拿起来,沈寂之便发现了不对。 下边小心翼翼藏着一件藕粉色衣裙。 怕露出衣角料来,衣裙被绳子捆成小小一团。 沈寂之:“……” 难怪刚刚去用早膳时,一向和他同时到膳堂的简欢,今日居然比他迟了一炷香。 沈寂之目光落在藕粉色衣裙上。 若她愿意给钱,她肯定不会这般藏。 但这衣裙她都没花钱买,肯定不会愿意花钱找人缝。 这是想让他帮忙缝,还不给钱的意思。 沈寂之轻扯了下嘴角,伸手,拇指和食指把绳子一提,远远丢到一旁的柜子上。 做梦。 夜,深了。 卧房里,身着月白色寝衣的简欢趴在床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按着那本很厚的法诀大全。 她脑袋一点一点的,双眼皮不知何时自己黏上了,但她的唇还在惯性地默背法诀。 房里烛火无声燃烧,简欢的唇也渐渐停了下来。 砰得一下,她头朝下一倒。 简欢霍然清醒。 她揉揉困得发闷的太阳穴,把法诀大全阖上。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49节 背了一天,脑子它真的不行了。 简欢决定今晚就先放过它。 她跳下床,想了想,写了两张纸条,打开窗户爬了出去。 隔壁卧房窗半开着,烛火已经熄了。 夜色笼罩下,简欢蹑手蹑脚接近,手撑在窗台上,往里看。 里边很安静,如霜的月光从她身后洒进去,勾勒出房内模糊的景象。 沈寂之似乎已是睡下了,朝里躺着。 简欢调转视线,看向桌子。 桌上的靴子和水青色道袍都没了,只留个针线笸箩,还有她的藕粉色裙子。 简欢手用力一撑,脚一抬,就上了窗。 她脱了鞋,把鞋子放在窗台上,轻巧跳下落于地面。 简欢一溜串朝桌子快步行进,地面上月光编织的光条随着她经过,明明灭灭,像是有人在弹一首月光曲。 床上的沈寂之一动不动,如画的眉眼仿佛在沉睡。 简欢伸手拿起自己的裙子,一时之间有些失望。 裙子原模原样用绳子绑着,看着就没动过。 好吧,她也猜到了。 简欢咬唇,从怀里掏出两张字条,辨认一下,把其中一条字条放在摆放得整整齐齐,连线团都按红橙黄绿青蓝紫排放的针线笸箩里。 然后她抱着裙子离去,只是总感觉有些不太对。 哪里不对呢? 简欢站在窗前,借着月光仔细打量。 片刻后,简欢如葡萄般的大眼睛里迸发出欣喜之色,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堂几分。 之前这么绑,能露出破了口子,但现下没有看见。 简欢侧头看了看床上的人,三下两除二把绳子解开,抖了抖裙子。 飘逸的藕粉色衣裙在月光下泛着极美的光影,那些口子,已经尽数消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简欢:“!!” 她抱着裙子,迅速退回桌子边,把写了‘多喝凉水’的字条换了回来,放下另一张。 简欢离开后片刻。 沈寂之睁开双目,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 他停在桌前,低头拿起针线笸箩里的纸条,纤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展开。 里头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好人一生富贵。 房外,月儿高挂,星光璀璨。 房内,男子静静站在那,身姿颀长,眸间不输今夜星河。 作者有话说: 简:‘多喝凉水’取自:小气鬼,喝凉水。 沈:娶个老婆四条腿? 第34章 三日后, 江府。 原先用来设夫妻宴的庭院里,大半荷花悄无声息凋谢, 旁边嫩绿的银杏树, 也有不少叶子偷偷黄了边角。 初秋已至。 后头的游廊上,药师们匆匆走过,瞥见院里飞来飞去的少女身影, 也见怪不怪地挪开视线。 这些天, 简欢一直在这里练习御剑。大家都已习惯。 前日,经常从半空中坠落的简欢, 今天虽然飞得依旧颤颤巍巍,但到底也没再跌过。 简欢还不能飞太高。 她脚踩从扫帚上拔出来的竹竿, 贴着大片荷花叶, 从池塘的这边飞到那边, 再拐个弯飞过来。 就这么来回飞到精疲力竭时,简欢稳稳定定落地, 右脚在竹竿一头一踩,另外一头一翘, 她一把抓在手里,便拎了起来。 藕粉色裙摆跟着拂动,衬得少女肤色白皙。 今日御剑术练习任务完成, 而且成果不错。 简欢眉眼带笑,一边晃着竹竿子,一边跑上游廊。 朝着回廊往里走,是南尘仙岛和镇抚司医修所在地。 那些中了迷情香的傀儡人,和身上被种了活死虫的孩子, 便在里头治疗。 简欢每日都会在此练习御剑, 练完后定然会去里头看看楚楚牛牛这些孩子。 楚楚和牛牛昨日刚醒来, 今日虽能下地,但小脸还是很苍白。 看到简欢,两人乖乖喊道:“简欢姐姐!” 简欢笑眯眯地摸了摸两个小豆丁的脑袋:“怎么样,今天好多了吗?” 牛牛点点头,小小年纪就很懂事:“好多了。” 楚楚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天真无邪摇头:“没有呢,姐姐,我还是有点头晕想吐。牛牛也是,但牛牛不说!” 牛牛闻言脸都红了。 “好哦,姐姐知道了。姐姐去问问药师。” 楚楚重重点头,又道:“姐姐,我们时候能回家呀?我想见爷爷了。” 简欢勾勾她鼻子,真心实意道:“应该快了,我也很想见你爷爷。” …… “他们现在还不能走,活死虫虽已排出,但体内毒素还在。孩子太小,我们也不敢用重药,只能再调养个三五日。”苏田带着情况比较严重的人回了南尘仙岛,现下便由镇抚司的药师代为掌管这里。 也就是前几日,给她和沈寂之看的那个药师。 听到对方这般说,简欢乖巧点头,道了声好,而后默不作声从旁边拉了条椅子,挪到白发苍苍的药师前面。 她坐下,抬起右手,撩开衣袖,露出白皙的一节手腕,递到对方面前,诚恳道:“药师,这刚停药一日,我又觉得不太舒服了。您看看,是不是那养丹田的药没喝足?” 药师闻言有些意外,他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伸出手,但没去把脉,而是释放出一小丝灵力到简欢体内:“不对啊,我感知你浑身上下都好,丹田也很好,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简欢默默把手收了回去:“但我真的不太舒服,是在昨日停药后感觉到的。要不这样,药师,您能不能再给我多开几日的养丹药呀?” 药师:“???” 药师突然间就懂了,他沉默,然后问:“你不觉得那养丹药很苦?” 镇抚司用药,都用最便宜的灵草,像中药般熬制。炼成丹,成本直线上升,每年各大门派和朝廷下拨给镇抚司的经费不足以支撑这般挥霍。 因此,熬出来的药都极其难喝。镇抚司那群修士,每回都是能逃就逃,能倒就倒,能不喝就不喝,事后留下更棘手的病症,经常把药师气个半死。 身为药师,他最讨厌这些不遵医嘱的人。 所以像简欢这种……药喝完了还嫌不够的……药师从医百年来,第一次遇见。 简欢闻言皱起了眉:“苦。” 草,是真的很苦啊。 简欢在现代最怕喝的就是藿香正气水,那养丹药,比藿香正气水难喝十倍。 但是它是免费的! 免费的苦也是甜的! 简欢很懂事:“但我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嘛。” 这句话说到药师心坎里了,他感慨一句,看了看院外。 院外,他收的小弟子正端着碗,追双腿跑得飞快的小胖纸,边追边劝:“胖胖,喝了就不头晕了哈,就可以回家见娘亲了……” 小胖纸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喝,好难喝,我要娘亲呜呜呜呜,娘亲让我喝的药,都比你的好喝呜哇哇哇……” 药师收回视线,轻叹:“若他们都有你这般觉悟便好了。” 简欢谦虚一笑,双眼亮晶晶的,带着企盼:“那药师,您看?您可以直接给我药,我自己熬也行的,你们也忙,就不麻烦你们了。” 药师倒也没拒绝,这次的事情,简欢和沈寂之可算是大功臣。 再说了,这些药是最便宜的,而且没人喜欢喝。 他从脚边的筐子里数了九包给简欢:“三日份的,喝了这些就不能再喝了。”多喝也不好。 简欢狂喜,飞快抱在怀里,然后她又道:“那个,药师,还有一个人呢,他也要。” 药师:“……” …… 简欢哼着小调儿,脚步轻快地出了游廊。 游廊的尽头,刚练完剑,额间还有些汗水的沈寂之站在角落。 听见声音,他看过来,朝她走几步,蹙眉问:“如何?” 两人说好的,为了感谢他的缝衣之情,她帮他也要点药。 沈寂之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这种事,他就做不到。 简欢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成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50节 她从芥子囊里把他那份给他,沈寂之接过,眉眼舒展开来:“多谢。” 其实他们身体非常好,这些药也不打算现下喝,先放着,日后万一又过度使用丹田灵力,这些药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简欢想,这就叫未雨绸缪。 楚楚和牛牛四天后便彻底好了。 一帮孩子并不清楚自己的经历有多危险,身子好了有精神了,他们便恢复了熊孩子的天性,每日在院里跑来跑去,你揪我头发我抓你脸,时不时就要哭一个。 药师们头疼不已,催着红玉和简欢他们,赶紧给人送回家。 虽然现下的江府很不错,免费供吃供喝,但简欢和沈寂之还是心系赏金。 药师说孩子好了后,两人便打算明日一早就带着孩子们先回青龙城。 下午时分,简欢一如往日般在后花园修炼,有个弟子朝她跑来:“简欢师妹!” 简欢跳下竹竿,认出对方是和白迎师姐一起来的玉清派师兄,这些日子一直帮羽青跑腿。 她问道:“师兄,可是有何事?” 对方回:“羽长老在后山阵地,让你现下去找他。” 简欢踩着竹竿子摇摇晃晃落地时,羽青正站在阵地的宅门外。 他仰着头在看牌匾上的‘江府’二字。 听到动静,他看过去一眼,刚好看见简欢收了竹竿子。 羽青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侧浮动的碧绿如翡翠的竹节,再看了看简欢那根褐黄色的竹竿子,不由问:“你这从哪里来的?” 简欢爱惜地擦擦竹竿子:“我从扫帚上拔下来的。” 羽青:“……” 羽青只能安慰她:“好好努力,我们符修甜头都在后边。” “嗯!”简欢颔首,“羽长老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羽青回过头:“听白迎说,你和沈寂之明日一早离开?” 简欢:“对。” 想了想,她又道:“我们先把孩子送回去,怕他们家里人着急。之后有可能还会回来……” 羽青不解:“你们还回来做什么?” 简欢一窒:“……” 这里毕竟,免费提供膳食呀。 但简欢自然不可能这么说,她道:“我怕还有事需要我们帮忙。” “那倒不必。”羽青拒绝,“这边也差不多,过个两三日,我们也要散了。” 简欢:“啊?” 羽青看她,失笑:“我怎么看你,觉得你还有点不舍得散?”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简欢一本正经,“事情都查好了吗?” 没查好怎么能散。 “能查的都查得差不多了,其他再查也查不到的。”羽青抬脚,朝江家旧宅走去,简欢跟上,他娓娓道来,“一百年前,魔族肆虐,我们各大门派联手把魔族清剿。至此之后,魔族几乎销声匿迹,各大门派也因此有所松懈。不曾想魔族一直躲在暗处里筹谋。这次若不是你和沈寂之查到渔江城,我们也不知事情到了这般严重的地步。那阵法,这十六年来给魔族提供了多少有天赋的下属,实乃不敢细想。” 魔族利用齐婉的阵法,一来给魔族输送人才,二来还能赚大笔灵石,供魔族活得滋润。 简欢没插话,一路安静地听着。 “魔族很谨慎,没给我们留下太多信息。他们安排在此地的人手,全部自爆而死,我们有两位镇抚司的修士因此重伤。”羽青轻叹。 简欢问:“那魔族,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自然不会。”羽青摇头,“各大门派回去后修整一二,会联手前往暗渊探查。” 天地间,阴阳互根。阳在阴不息,阴在阳不离;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注1] 故有灵力充沛的山林湖泊,自然就有魔气缭绕的暗渊。 暗渊位于九州各地,如海上岛屿,大小不一,数量无穷无尽。 大的暗渊百年前便被修仙界大能们封得差不多了,但中小的太多,封不完。 简欢点了点头,她停下,思索片刻,委婉提醒道:“羽青长老,我总觉得,魔族都能扎根在渔江城,那是不是他们也能安排眼线到各大门派呢?” 就像书里的她一样,这不可不防。 “这个我们也有想到。”羽青,“此次回去后,我会着手研制新的照魔镜。这些年魔族有了些许变化,以前的不管用了。” 这才让魔族在暗中滋长了这般久。 “对了。”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的羽青这才想起正事,“我找你来,是想和你说,你和沈寂之之所以昏厥,估摸着是地果树干的。当然,这是其他门派长老的看法,我也不敢保证。” “苏田师兄有和我说过。” 简欢遥望着墙外地果树之前在的地方,那双眼里藏着几分微光。 此事,还是不太对劲。 当时她和沈寂之就站在树下,仰着头看着它。 它的树枝要怎么弯过来,从背后打昏他们? 最重要的是,那果冻泥还在她那。 但这事简欢没和羽青提。 “那就好。”羽青别过头,“我这没什么事了,你走罢,我们门派见。” “好!”简欢放下她的竹竿子,脚尖轻踩上去,双手起势,人就摇摇晃晃上了天,刚想往山下飞。 羽青摇头失笑,忽而想起什么,又道:“简欢,等等,还有一事。” 竹竿子上的简欢:“……” 好吧,她习惯了。 羽青长老的符课,有时候他说结束,脚步快的弟子都到门口了,他又把人喊回来。 简欢只能艰难掉头回去。 羽青一时也没说什么事,他带着简欢继续朝旧宅里走,边走边想起一些往事。 …… 那年,羽青和齐婉同简欢一样,也是一年生弟子。 齐婉当时叫齐晚衣,齐晚衣才是她的真名。齐婉这个名字,是和江成离开玉清派,隐姓埋名后改的。 那一届的符修,羽青和齐婉是让长老们最看好的两个。 不过羽青一步步照着玉清派的符修走,齐婉却固执地走上了研制邪阵的不归路。 其实开头几年,他和齐婉关系还不错,两人对符阵都很有天赋,交流起来也快。 说起来,齐婉和江成能一起,和羽青脱不开关系。 羽青和江成被分在同一个院子。 齐婉经常跑来和羽青一起讨论符阵,认识了江成。 可终究,羽青和他们还是有了分歧。 某一天午后,齐婉来找他:“我有一个很好的点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试试?” 羽青问:“是什么?” 齐婉:“我想研究一个阵法,能让人泡进去,渐渐从大人变成孩童模样,再变成未出生的样子!” 羽青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你这个阵法,太泯灭人性了。” 万物生长,遵循天地间的规则。齐婉这是逆了天地,灭了人性。 “我想知道人没出生前,在娘胎里的九个多月,是什么样子的。”齐婉,“羽青,你不好奇?” 羽青摇头:“不好奇。” 羽青又想了想,劝道:“你这个想法还很危险,后患无穷。你怎么能保证没有人会用它来做坏事?晚衣,别再继续往下,停住罢。” “你不愿意就算了,没必要这样说!”齐婉甩袖离开。 门外,江成等在那里,女子也不停,越过江成跑开。 江成回过头,不好意思地朝羽青一笑,拱了拱手,追了上去,唤道:“晚衣,晚衣你等等我……” 之后齐婉又来找羽青几次。 羽青每回都告诉她:“我觉得这个阵法有违人性,你的想法自始至终就是不该有的。” 三番两次被拒,齐婉不再来找,甚至路上看见羽青,就冷哼一声远远避开。 之后羽青下山历练,也再没见过齐婉。 等羽青历练回来,听其他人说,齐婉已经被掌门劝离了玉清派。 …… 羽青停在齐婉和江成的卧房前,轻叹。 齐婉做了太多恶事,死不足惜。那些死去的无数孩子,痛失孩子的父母,那些傀儡人,越来越壮大的魔族,都是她造的孽,是她生生世世都还不完的债。她从根就是歪的。 只是羽青有些感慨,若是当年,他作为好友多点耐心,多劝劝。门派也不是劝说无果,就把人劝离,而是多加引导,时刻预防,一有不对就将齐婉拿下,是不是这惨案就不会发生? 终究,他们玉清也没做好。此次回去要和掌门谈一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此事,就先从面前的年轻弟子开始。 羽青开口,谆谆教导:“简欢,你我当以齐婉此事为鉴。说守道心不是嘴上说说,说句我的道心永远不会变就行的。若你道心够正,你当能知你即将做的事会衍化出什么成果。守道心,要能克制自己的喜好,做对的事,远离会对以后造成未知伤害的事。这是其一。” “其二,修炼一途岁月漫长,总会遇见身边亲友逝去。伤心难过是必然,但这不能成为你伤害他人的缘由。我们修士有高于普通百姓的天赋,当以自己的能力去保护他们,而不是用自己的能力去伤害他们。齐婉此行,玉清派以她为耻,天下所有符修以她为耻。简欢,这些你可能懂?” 简欢微愣。 她偏头,看向羽青,神色十分认真,一字一句道:“羽青长老,我懂您的意思。您的这番话,我会记住的。” 第二日一早,江府临时开辟出的膳堂,简欢一行人坐在靠里的桌上,在用早膳。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51节 早膳每人一份,用量菜色都是一样的:一个灵鸡蛋,一碗灵粥,三个灵肉包子,还有普通百姓家中用来配粥的咸菜。 三个大人吃得很快,没一会儿就空了。 但两个小孩子吃了半天,就吃了个鸡蛋,还有半碗粥。 牛牛多吃了一个灵肉包子。 简欢看楚楚放下勺子,问:“不吃了吗?” 楚楚摇摇头,把剩下的早膳推给简欢:“姐姐,我吃饱了,你可以装了。” 一旁,牛牛也很熟练地把剩菜剩饭推给沈寂之,只是他没说话,他有点怕这个冷冷的大哥哥。 这几日,一日三餐,简欢和沈寂之都会把两个孩子带过来一起用膳。 孩子吃不了多少,剩下的,他们就放进芥子囊里。 这膳堂的大哥,眼神可尖了,之前简欢和沈寂之吃完后想再去拿一份,被给瞪了回来…… “好了,我们要出发回青龙城了!”吃饱喝足,简欢问两个孩子,“你们要坐百里哥哥的刀,还是沈寂之哥哥的剑啊?” 楚楚大眼睛眨呀眨:“我不能坐姐姐的吗?” 简欢摇头,坚决拒绝:“不行,我还不会搭人。” 闻言,沈寂之唇微扬:“就算能搭,你那竹竿子也站不了人。” 简欢诚恳建议他:“你确实还是少说话比较好。” 沈寂之:“……” 楚楚偷偷瞥了眼沈寂之,小手一指:“那我要坐百里哥哥的刀。” “好。”简欢看向牛牛。 牛牛也道:“我也想坐百里哥哥的。” 百里刀一脸意外地抬起头来,受宠若惊。 啥?他还以为他们都不会选他呢! 那日他和大师在路边修马车,时不时有姑娘过来,可都是冲着大师来的。 大师比他受欢迎。 其中还有一位百里刀认识,他收过对方家里的夜香。 赵石兄弟后来告诉他,说那人是小倌馆的老板。 老板问沈寂之,眼里闪着光芒,像是看到了摇钱树:“你为何在这修马车?可是家里欠了钱?” 沈寂之头也不抬,就嗯了声。 老板这下更来劲了:“公子欠了多少?”他可以帮忙还,只要这公子和他签卖身契! 沈寂之淡淡答曰:“不多,几千万两罢了。” 老板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说: 论如何一句话让对方死心(bushi 注1来自百度百科。 第35章 酉时末, 太阳西沉,坠落地平线消失不见。 天地间失去了最后一道光, 深蓝色的暮色笼罩着前方的青龙城。 青龙城是九州大陆最热闹的几座大城之一, 城门十二时辰都开着。 此刻,城门外有不少人在排着长队,等着入城。 城门内, 楚家老爷带着管家侍卫, 和牛牛的爹娘正翘首以盼。 牛牛娘小声对丈夫道:“牛牛他爹,牛牛怎么还没到咧?” 几日前就有官府的人来通知他们, 说牛牛找到了,晚些会有人送回家。 今日午后, 楚老爷家的人又来说, 今日牛牛就会回来! 在家里等着实在焦急, 他们早早便来了城门口,发现楚老爷也在等。 牛牛爹一直盯着城门, 闻言握着妻子粗糙的手,沉默地摇摇头。 他也不是很清楚。 见此, 楚老爷出声安慰:“你们放心,渔江城离青龙城有些远,晚点也正常。” 他顿了顿, 长满老年斑的手抓紧手中拐杖,叹了口气,“等了这么多日,不差现下这点时间。” 牛牛爹娘安静片刻,牛牛娘朝丈夫怀里侧了侧头, 抹去眼角的泪, 语气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是啊。” 孩子失踪那么久, 她和孩子爹吃什么都没胃口,心空了一大块,一到晚上就更是难受,整夜整夜睡不着。 睡不着真的难受啊,早上起来打水时,看见家中那口幽深的水井,她好几次想跳进去。 最终想想孩子他爹呀,家里的鸡啊猪啊,还有秋天要来了,地里的庄稼快熟了,得忙活着收割,她就清醒过来。 如此反复,度日如年。 “老爷!小小姐!”忽而,踮着脚尖张望的管家大声道,“您看,是小小姐回来了!” 楚老爷和牛牛爹娘心一跳,忙看过去。 入城的人群中,百里刀左手牵着牛牛,右手牵着楚楚。 一天的刀上同行,让百里刀和两个孩子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此刻在讨论刚刚半空中飞过的那只鸟。 楚楚歪着头:“小鸟肚子圆鼓鼓的,是不是里面有宝宝了呀?” 牛牛疑惑:“不是吃多了吗?” 大哥哥百里刀一锤定音:“那是麻雀,麻雀的肚子就是圆鼓鼓的。” 两个孩子恍然大悟:“噢……” 在他们后头,简欢心疼地摸着竹竿子上的裂纹。 扫帚的竹竿子是真的不太行,她今天也就御了一天,便开裂了。 她摇摇头,有些嫌弃地把它扔进芥子囊。 虽然不知道裂开的扫帚竹竿子还有什么用,但芥子囊还有空的地方,就先堆着再说吧。 听到前边的谈话,简欢问:“我怎么没看见麻雀?” 一旁,沈寂之十分专注地在走路。 他今日穿了新衣新鞋。 衣服是从江家旧宅捡的,白青领袍,上头用金丝线绣着栩栩如生的貔貅。 是貔貅。 鞋子是他用破了的白色布靴改的水青色竹纹靴。 这一套,搭配在一起刚刚好,也很符合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但,应是中秋节快到了,今晚入城的人特别多,此刻他前后左右都挤着人。 所以沈寂之走得很慢,很小心。 “你那时掉下去了。”沈寂之头也不抬,望着自己的白青色裙摆,和偶尔飘过来的藕粉色衣角,淡声回道。 简欢:“好罢。” 她今日确实是掉下去好几回,不过每次都在落地前及时停住,没有摔! “爷爷!”前边的楚楚忽而兴奋地尖叫,二话不说甩开百里刀的手,飞快朝街口站着的一群人跑去,“爷爷!!” 牛牛跟着看去,瞪大双眼,一下子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跑:“爹,娘,呜哇哇哇,娘……” 楚老爷弯下了佝偻的背,将小孙女一把接在怀里。 他紧紧抱着,双目紧闭,一滴浑浊的泪珠滚了下来,他的胡子跟着抖动,只会说:“好,好孩子,回来了就好,好啊,好,好……” 而牛牛那边,三口人哭成了泪人。 城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好奇而惊疑地打量着他们,不明所以。 牛牛娘先擦去眼泪,小声劝住了牛牛,看一眼哭得比谁都凶,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的孩子他爹,再看了看行人的目光,一巴掌拍了过去:“你憋哭了!” …… 简欢三人没有走近,就停在不远处的城墙下。 简欢低着头踩着脚底的小石子,默背口诀转移注意力。 这种场面,她不敢看,怕当场哭丢脸。 百里刀也绷不住了,转身面墙,低头在抹眼角。 简欢回头看了看百里刀,再看了看身侧没太多表情波动的沈寂之。 他这个人,面上一向滴水不漏,她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可想起他书里入魔的结局,简欢沉吟片刻,开口道:“出发前一天,羽青长老不是找我吗?” 沈寂之嗯了声,偏过头来,带着疑问:“?” 这事他知道,她飞上去的时候,在练剑的他看见了。 她的竹竿子,太醒目了,让人不注意都难。 简欢:“羽青长老和我说了很长一段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你想不想听?” 沈寂之言简意赅:“说。” 简欢开口,把羽青说的那番话悉数转达给沈寂之,末了还给他划重点:“你看,羽长老说了,不能因为任何缘由去伤害别人。钱也是一个理由哦。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懂罢?”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52节 沈寂之:“……” 见他没回答,简欢又问:“不懂吗?” 沈寂之瞥她一眼,慢吞吞开口:“你想独吞赏金?” 简欢:“……” 简欢崩溃,怒道:“我是怕你日后因钱入魔,劝你不要这样!” 她这是在拐弯抹角说他掉钱眼里了。 沈寂之呵呵:“劳您费心。” 简欢抽了抽嘴角,自暴自弃:“算了,对牛弹琴。” 沈寂之轻嗤:“杞人忧天。” 简欢:“……” 楚老爷在家里备了桌丰盛的宴席。 酒足饭饱,楚楚去送牛牛一家离开,放话道:“我明天会来找你玩的!” 两个小孩都是双灵根资质,等在家里养大一些,便可以送去玉清派修炼。 玉清派一向不收这么小的孩子,喜欢十几岁知事的。其他门派倒是有收的,但楚老爷还是觉得玉清派最好,他自己也想多留孩子几年。 这么小就要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心疼啊。 桌上他也和牛牛爹娘提过这事,几年后让两个孩子一起去,也算有个伴。 楚老爷正在书房想这些事时,管家轻手轻脚走进来,行了一礼:“老爷,都按您的吩咐备好了。” “好。”楚老爷起身,带着挑灵石的下人和管家,去了简欢三人留宿的院子。 房里,简欢、沈寂之、百里刀都在桌前坐着。 简欢低头在画符,沈寂之闭眼在打坐修炼。 百里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不明所以。 他刚刚在床上躺着呢,结果简姑娘喊他过来,然后让他坐,说是楚老爷会来。 可他都喝了三杯茶了,也没见有人来。 正当他去倒第四丽嘉杯时,有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旁边的简欢和沈寂之几乎同时正襟危坐。 简欢速度飞快地画完最后一笔,把纸笔扔进芥子囊。 她摸着心口,自言自语:“我这心跳得有些快,这大概就是心动的感觉?” 沈寂之没说话,他在静静调整呼吸频率。 房门外,楚老爷停下,问:“三位,老夫可能进来?” 简欢视线落在后头侍卫挑着的箱子上,喜笑颜开地站起来:“当然当然,楚老爷您快请进!” 沈寂之和百里刀也跟着起身。 楚老爷走进来,一撩衣摆。 简欢眼皮就是一跳,忙道:“楚老爷,您可别再跪我们了,这会折我们寿的!” 楚老爷一愣,笑了起来。 原先死气沉沉的老人,今夜恢复了往日神采。 他也想起当日托这两位帮忙,下跪的事来了。 那时候是真的着急,看见个人,就当救命稻草抓着不放。 “不跪了,不跪了。”楚老爷朝三人端端正正作了一揖,“大恩不言谢,该说的老夫宴上也都说了。现下再说,怕三位救命恩人嫌老夫唠叨。” 三人忙回以一礼,简欢道:“楚老爷客气了,我们算不上救命恩人。” 楚老爷笑,招了招手,后边的人便把箱子抬进来放下。 百里刀奇异地看着其中一个人,那是赵石! 赵石悄悄朝他挤了挤眼,指了指前头的管家,无声道:“私下聊,私下聊。” 百里刀点头。 楚老爷看向百里刀,又是一揖:“百里真人,这是先前许您的,一共两万灵石,还请您清点。” 百里刀抱拳:“多谢楚老爷。” 一旁,简欢小声地骂了句。 她居然忘记了,百里刀也有赏金的事,她可没告诉沈寂之!! 刚刚太激动,脑子短路,她就把百里刀叫来等着领赏金,现在想想不应该。 就该让楚老爷自己去百里刀那里,她事后再偷偷找百里刀分! 失策了失策了。 简欢偷偷瞄了眼沈寂之,对方没太多表情,只是撩起眼皮淡淡看了她一眼:“?” 她摇摇头,示意没什么,飞快收回视线。 楚老爷走到两人面前,分别对简欢和沈寂之作了一揖:“许二位的三万灵石老夫并没有拿回。” “是。”沈寂之开口,从芥子囊里拎出一个麻袋,就是之前装着他还给楚老爷三万灵石的麻袋。 而后,他紧跟着掏出一本账本,一根笔,一盒红泥,翻到某一页,走到楚老爷面前:“若是没问题,您得在这签个字。” 他的指腹对着某处一点,上头写着:某年某月某日,谷山欠楚家老祖宗三万灵石。 楚老爷接过纸笔,在沈寂之的要求下,在这条后方写下‘某年某月某日已由徒弟沈寂之代还’,并签下他的字,在名字上按了红手印。 沈寂之接过,一字一句仔细检查,没问题后在芥子囊里放好,眉梢难得带上笑意:“多谢了。” 旁边,简欢悄悄挪到百里刀那,和他小声道:“你把这两万灵石先拿走!” 百里刀疑惑:“但其中有一万是你的。” “你先拿走!”简欢警惕地观察着沈寂之,“之后我再找你要。” 百里刀跟着简欢的视线看向沈寂之。 他想起之前简欢让他不要和沈寂之说赏金的事,瞬间明白了她的顾虑。 百里刀露出一脸心虚的神色,吞吞吐吐的:“但是……沈兄已经知道了啊……” “什么?”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高,她连忙压低,“他怎么会知道!” “就我和沈兄之前去买马车,沈兄路上和我闲聊了一两句,我就莫名其妙,都说了……”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反正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全部说了。 简欢:“他这是故意套你话!” 百里刀:“但沈兄只是问我为什么会来查楚楚的事,他没套话,也没问赏金什么的,是我自己多说了几句……” 简欢:“……” 简欢:“那他当时有说什么吗?” 百里刀努力回忆,然后摇头:“没有。” 简欢沉吟。 沈寂之也没和她透露过他知道了这事,他是什么意思? 她默默走回原位。 那边楚老爷和沈寂之的事情解决,楚老爷取过管家手上拿着的三个玉瓶:“这是三瓶回灵丹,谢过三位这几日对楚楚的照料。” 失踪那么久的孙女,没有瘦,脸蛋反而还比之前圆了些,脸色也红润,还不停和他叽叽喳喳说了好多。 这一点,楚老爷看在眼里,心下感激,特此多备了三份回灵丹。 简欢眼睛就是一亮:“!” 她眼巴巴看着楚老爷手中的回灵丹,想拿又不太好意思拿,毕竟这不是说好的赏金,是对方给的礼物,她推脱道:“楚老爷您实在太客气了,这可要不得啊,真的要不得,我们不能收的……” 楚老爷一个劲地硬塞给她:“只是一点心意,不足挂齿,还请收下,让老夫也安心睡个觉。” 各自推脱几个回合,楚老爷很坚决,简欢放弃挣扎,拿在手里,叹气道:“这也太客气了,您看看您,真是太客气了……” 该给的都给了,该说的也说了,楚老爷拱手告辞:“老夫也不打扰三位休息,这便回了。” 简欢喜气洋洋,亲自把楚老爷送到小院院门。 回来的时候,沈寂之和百里刀还在她房间。 三人看着那两万灵石,彼此沉默。 百里刀先开口:“一万灵石说好给简姑娘的,另一万灵石,沈兄,我和您平分如何?” 简欢闻言,意外地看着他,她本来还在琢磨呢,要不五万三人平分好了。 可没想到,百里刀居然能这般说。他是好人她知道,但没想到,他居然比她想得还好! 沈寂之也是一愣。 这事在进江府参加夫妻宴前,他就已经知晓。 但百里刀的两万赏金,本就与他无关。 没有简欢,百里刀不会加入。他一路也没帮过百里刀忙,反而百里刀阴差阳错算是救他一命。 百里刀这笔赏金,他就没想过要分。套话只是有些好奇简欢能多拿多少而已。 沈寂之摇头拒绝:“不用,这是你的,与我无关。” 百里刀是个听风就是风的人,听大师拒绝,他也没劝,把自己的一万灵石放进芥子囊里。 一时之间无人开口,房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百里刀看看简欢,看看沈寂之,他在想大师都没走,会不会还有什么事没说完?那他也先留下好了。 简欢看看沈寂之,再看看那袋未分的麻袋,再想想芥子囊里的果冻泥,最后看向百里刀。 沈寂之也看向百里刀。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53节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你还不走吗?” 百里刀:“……” 百里刀瞬间明白什么,大脸一红,立刻就溜了。 他一边给里头的两人关上房门,一边心里嘀咕。 明明就是夫妻,但一铱誮会儿一起住,一会儿分房住,把他都给搞晕了。 第36章 百里刀离开后, 沈寂之从房中取出笔墨,摊在桌上。 他边写边讲给简欢听:“你我之间, 赏金共三万灵石, 其中夫妻宴给了江府一千,拿二颗换了二十两,用于客栈马车等, 二十两还剩下十二两。我们每人共一万四千四百九十九灵石, 六两银子,没问题罢?” 简欢站在他身侧, 仔细聆听,努力回忆, 并且自己也算了一遍, 末了摇头:“没。” “行。”沈寂之放下笔, 把简欢应得的数给她。 简欢心满意足地堆进芥子囊,嘴角的笑意怎么藏都藏不住。 “好了。”席地而坐在地上数灵石的沈寂之将他自己的放回芥子囊里, 看向简欢,提醒道, “现下你来分。” 简欢的笑意一顿:“……哦。” 原先在阵地里装孩子清空间时,因为她装的比他少,清的空间比他少, 所以装了点他的东西。 在渔江城时,鱼龙混杂的,他们没敢分。万一镇抚司找上门来,要他们退回呢? 还好还好,这种事没有发生, 镇抚司只是接手了江府的财产, 以及旧宅里被他们捡剩下的那些。 简欢一样一样把沈寂之的东西还给他, 最后拿着手中一块乌漆嘛黑的铁,一边交给他一边问:“你拿这个做什么?” 后头他们各自寻宝。这块铁简欢也看到过,堆在旧宅兵器库的断剑堆里。 简欢只看了一眼,便专心去抠旁边廊柱上用来点缀的翡翠,抠完就走了。 没想到,他居然捡了这块烂铁? 沈寂之不动声色地把大铁块放进芥子囊,眉眼微垂,淡淡道:“拿来给我自己炼剑的,不值钱。” “哦?是么?”简欢一脸孤疑。 总觉得不对劲,按照他的德行,这铁块不值钱他会愿意占用珍贵的芥子囊空间? “嗯。我后来找不到好东西,所以还装了那块寿石。” 是,那块被放弃的大石头,已经随着阵法被破,成为灰尘了。 蹲着的简欢惋惜地轻叹一声,索性和沈寂之一样,坐在他对面。 她看向他,他也看向她。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碰撞出火光。 简欢深吸一口气,把那团绿色果冻泥拿了出来,轻轻放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上。 之前能跳动成没有脸的人形果冻泥,此刻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像一个荷包蛋。 两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它。 似乎意识到自己被放出来了,啪叽一声,荷包蛋直直立了起来,软软的果冻泥自我塑形,成了个火柴人。 小人的两条腿挥动得很快,凌空朝外‘飞’去。 简欢的视线跟着它,指尖轻摸下巴:“唔,它好像想跑?” “嗯。”沈寂之评价,“但慢了些。” “你说谁慢!”小人恼了,停下小腿,小手朝沈寂之一指,气急败坏,“大胆人类,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小孩子的声线,雌雄莫辨。 沈寂之眉轻轻一动,哦了声,重述:“我说你慢。” 啪叽一下,火柴人变成一团绿色火焰,气到变形:“啊啊啊啊啊要不是那个坏女人给我施了乱七八糟的符,让我快不起来,我会快到你们看不见我!我不慢我是天底下最快的!” 火焰撂下狠话,哼唧哼唧继续往外跑,终于艰难来到紧闭的窗前。 就在这时,简欢忽有所感。 她能看见一条白色的线浮现出来,似乎只要她轻轻一拉,就能把那团果冻泥给拉回来。 简欢惊讶,问沈寂之:“你有看见吗?” “没。”沈寂之摇头,沉吟,“齐婉把它给你前,在它上面画了符。” 而简欢是在画完符后,第一个接触到果冻泥的人。 果冻泥重新被扯回来。 它愤怒地跳到简欢面前:“你,速速给我解开!” 简欢很冤枉:“我都不知道你这符是什么,我怎么解?” 果冻泥安静片刻,嘀咕道:“也是,你们两个好像都很弱。” 简欢:“……” 沈寂之:“……” 简欢微眯双眼,露出很亲和的笑意:“那你看着很强,你是地果树?” “不是。”果冻泥变回火柴人,两只纤细的腿一弯,坐了下来,双手叉腰,还挺像那么回事,很大佬地道出了名号,“我是地果果灵。我是我,地果是地果,树是树,不能混为一谈。” “……”简欢嘴角一抽,“那你知道你的树跑到哪里去了吗?” 火柴人甩动小手:“不不不,我的树不会跑的。没有我,它怎么跑?” 简欢眼皮一跳,和沈寂之对视一眼。 果然,她和他的感觉是对的,他们还是坚定地认为,当日有人对他们下黑手,只为了拿走地果树! 简欢飞快问道:“那你知道你的树被谁带走了吗?” 火柴人语气很震惊:“我被你关在黑屋子里,你问我?” 简欢:“……” 她闭了闭眼,看向对面的沈寂之,道:“它比你说话还气人。” 沈寂之:“?” 他在旁边安安静静听,一个字都没说,关他什么事? 简欢继续和果冻泥交流:“那你的树被带到哪里了,你总有感觉吧?” 小人摇头,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对树有感觉?天底下树那么多,没了它,我可以再挑一棵。只要我栖身的树,都能结出地果。而树没了我,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普普通通的树。你们人类都不懂,这世间,树到处都是,地果也可以有好多个,但地果果灵只有我一个!” 它小脸微抬,若有五官表情,定是一脸骄傲。 简欢:“!” 这话岂不是意味着,那藏在背后的黄雀,搞了半天,偷了个寂寞? 简欢瞬间就乐了:“好,好样的!” 地果以为自己被夸,小脸抬得更高了,像一株绿色的向日葵。 简欢不动声色和沈寂之交流了一个眼神。 这些天,他们通过玄天镜和询问苏田师兄,全方位了解过地果树。 传闻中,几百年前有个修士在深山老林渡雷劫,生死之际,有棵树挪了过来,用根甩给他一个果子。 他吃下,最终扛过雷劫,成为了一名金丹期修士。 偶尔过个几年,就会有这样的奇遇。 所以便有了生吃地果树的果实,能保修士硬扛雷劫而不死的传说。 “那是因为死了的没能出来说话。”针对这个传闻,地果本尊是这样说的,“这些乱说的人可害苦我了。齐婉那个疯子就是这样,才误以为把我放在她男人体内,她男人就能活过来。我都告诉她了,就算她利用我给她的阵借势,把上头孩子生命回退,多出的生命精华挪到她男人那,也只能让她男人身子活着,有个心跳罢了。但她男人神识已散,大罗金仙都救不了……她就不信!以为我骗她!我呸!我可是果灵,从不屑于说谎!” 原来如此。 简欢想了想,确认道:“但不管怎么样,你的果子,能对修士的雷劫有帮助,对罢?” 地果果灵矜持地点了下头。 简欢心便是狠狠一跳。 对雷劫有帮助的灵器灵丹灵果,可都是价值不菲之物。这么一个地果,拿去竞价拍卖,不得拍出个大几万来? 简欢屏住呼吸,语气轻柔,哄道:“你看你现在,也走不掉。你身上这符我确实不知如何解。这样好不好,我们呢,先带你回门派,给你挑一棵树,你好好长着,好好让树结果子。我呢,努力修炼,研究你身上的符,想办法给你解开。作为回报,这段时间,你结的果子就给我们,如何?” 果子叹气:“那也只能这样了。” 否则它还能怎么办?凑活着过呗。 它不止跑得快,它还很想得开。 事情大概就这么说完了,简欢看向沈寂之,以眼神示意他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沈寂之望着果子,忽而开口:“若把你分成两半,会如何?” 果子不敢相信这话居然能从人的嘴巴里问出来,它不可思议地反问:“若把你劈成两半,会如何?” 会死。 沈寂之:“。” 青龙城城外,连绵起伏的山脉不再是夏日那般极致的绿,带了几抹初秋的黄,点缀在其间。 百里刀问:“你们真的不坐传送阵走?” 沈寂之摇头。 简欢抱着从楚家竹园里砍的竹节,爱不释手:“我现下正在练习御剑的时候呢,可不能坐传送阵。” 百里刀点点头,他一笑,抱拳道:“此行多谢简姑娘沈兄照料,日后有缘再见!” “什么有缘再见,不是加了玄天号吗?有事没事常联系啊。”简欢朝他眨眼,“你和你弟弟若是遇到赚钱单子,缺队友的话,随时可找。”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54节 百里刀认真点头:“我记下了,两位路上小心。” 简欢朝他挥挥手,没再耽搁,御着新竹子,和沈寂之日夜兼程,一路赶回玉清派。 刚到没多久,就被叫去见了掌门。 …… 玉清派主峰凌驾于众峰之上,气势恢宏,睥睨天下。 远远望去,磅礴大气的主殿在袅袅云雾之间若隐若现,仿佛是仙人所居之地。 简欢和沈寂之虽会御剑,但凭他们的实力,还是飞不上来。 灵鹤挥动白色双翼,带着二人在山河间飞掠而过。 简欢用手轻轻摸着灵鹤柔软如云朵的毛,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她仿佛乡下人进城,这里看看,那里瞅瞅,脸上都是惊叹之色。 一晃神的时间,灵鹤便到了。 简欢和沈寂之从它身上下来,灵鹤挥舞双翼,一个漂亮的回身,嘶吼一声,再次遨游于这连绵起伏的巍巍山河间。 简欢是第一次来主峰,但沈寂之对这里倒是很熟悉。 他在前头带路,简欢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只灵鹤。 日后等她有钱了,她也要养一只! 离主殿越来越近,那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柱,愈发清晰。 简欢的眼神黏在上头,心想这主殿如此奢华,修建它怕不是一笔小费用。 可是,待要往大门去时,沈寂之忽而一拐,拐入了一旁的小道。 简欢人一顿,下意识停下,看着主殿的门,很奇怪:“我们不是见掌门吗?” 沈寂之停下,回头解释:“掌门在偏殿。” “这样。”简欢有些小失望,她轻巧地走到他旁边,小声问,“是不是我们身份不够贵重?” 她还想去主殿看看,想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奢华! 沈寂之欲言又止,半晌道:“主殿只有在其他门派到访时,才会开。” 简欢:“???” 这一切,等简欢来到偏殿时,便懂了。 偏殿外建造得有模有样,但里头布置却很简单。 掌门道玄一席青色道袍,以木簪束发,跪坐于蒲团之上。 沈寂之弯腰行礼:“见过掌门。” 简欢抬头看了道玄掌门一眼,低头跟着行礼。 是个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五官不惊艳也不难看,是普普通通泯然众人矣的长相。 道玄睁开双目,看见下方的两位弟子,他微微一笑,两个蒲团便从角落瞬移过来,停在简欢和沈寂之面前。 他语气亲和:“一路累了罢?快坐。” 简欢:“……” 这蛮大的偏殿,她一眼就能扫完。里头竟是连把椅子都没有,竹子编织成的蒲团倒是不少。 简欢默默跪坐在蒲团上,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羽青昨日回来了,齐婉一事他和我交代过,我就不多问你们了。”提到齐婉,道玄微微一叹,“此事多亏你们发现,否则后患无穷。你们做得很好,门派会给你们应得的奖赏。” 简欢和沈寂之几乎同时抬头看他。 “九州大会不日便要举行,代表我们玉清参加的弟子也都选完了。不过,要是你们二位愿意,大可一起同去,长长见识。”道玄笑道,“你们意下如何?” 按照门规,他玉清派是要给这两位弟子赏灵石的。道玄想了想,觉得九州大会的两个随行名额也很不错。 名额珍贵,每回弟子都会抢破头。 这样的话,这两位弟子能得到想要的随行名额,而玉清派么,也能少点支出。 现下掌门是越来越不好当了。 以前灵矿充足时,那日子叫过得一个滋润,束脩费是不用的,膳堂随便吃,动不动就是几万灵石赏下去。 弟子开心,掌门也开心。 但时间一长,就发现出事了! 各大门派都有灵矿,但灵矿开采不能超过半数,否则无法再生。 可先前那般没有节制的用法,再加上百年前,为了清缴魔族,各派都是大出血,灵矿岌岌可危,各大门派掌门纷纷封了灵矿不敢再开采,让它慢慢休养生息。 这下,门派的灵库就见底了。 但镇抚司那头还要各大门派每年共同出一大笔灵石,以维护九州稳定,百姓安宁。 朝廷又没灵矿,灵石不从各大门派出,那找谁? 因此这百年来,道玄作为玉清派掌门,可是为了赚灵石殚精竭虑啊。 他当年自己修炼的时候,都没这般操劳过。 掌门真不好当,可惜现下没人接手。 谷山那个坑货师弟倒是想当掌门,但他敢给吗? 给不了几日,玉清派就要倒了,他道玄岂不是要成为玉清派的千古罪人了? 所以他这个以随行名额赏赐的主意,可谓是两全其美啊。 下方,简欢正在和沈寂之小声交头接耳。 “哎,参加九州大会,有什么好处吗?”她问。 沈寂之纠正她:“掌门说的是随行名额。” 简欢:“?” 沈寂之:“随行名额,跟着带队长老旁观。” 简欢:“……” 沈寂之:“而且,有参加九州大会的功夫,你去接任务,赚得更多。” 简欢:“懂了。” 她又道:“我有想要的,交给我罢。” 沈寂之:“行,你先说。”若她要的他不想要,他会争取自己想要的。 简欢比了个‘ok’的手势。 上方听得清清楚楚的道玄:“……” 随行名额怎么了?近距离和门派师兄姐接触,和长老接触,和其他各大门派天之骄子接触。 每年可多弟子的有钱爹娘,花钱砸随行名额了。 谷山的徒弟就算了,怎么刚入门的小丫头,也是满脑子好处和钱呢? 可不兴这样啊,道玄叹气。 简欢从蒲团上起身,朝掌门躬身,道:“请恕弟子冒昧,弟子资质愚钝,去了也只是浪费随行名额,还请掌门把名额给更需要的师兄姐们。若掌门想赏赐我和沈师兄,那弟子确实有一个心愿,不知掌门可否满足?” 道玄面上一派道骨仙风:“但说无妨。” 简欢一字一句道:“弟子想要一块地。” 她此趟赚了不少,心里早有打算。 玉清派挺好的,能养出羽青长老这样的人,风气不会差。 简欢打算日后就长长久久待在玉清了。 那住的地方就要解决。 简欢这次回来,想建个小木屋。 玉清派到处都是地,基本想建都可以建,比如沈寂之就建了一个。 弟子自己建木屋又不花门派的钱,反而还要朝门派买灵木啥的,门派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吭声。 但那地到底是玉清派所属,要是让拆,那就得拆。 简欢可不想发生这种事,她得要块地,完全属于她的地。 道玄扬眉:“地?” 简欢颔首,恭敬道:“是!” 道玄心下权衡,看了眼沈寂之。 他知道沈寂之在一处小土坡上建了个木屋。 瞬间,道玄的一缕神识到了那处土坡,土坡上没什么东西,远离各峰,不是紧俏地方。 这种土坡,玉清派到处都是,不值钱。 最差的结果,也就日后这两个弟子离开玉清派。 不过到时,他把小土坡给他们往门派外一挪,也就成了,不是什么大事。 道玄一笑:“若你指沈寂之住的那块地,可。” …… 有了掌门的话,简欢让沈寂之领着,找了专管此事的长老,写了地契。 长老本想把两人写成一张,但在两人的强烈要求下,他写了两张,里头明确规定:土坡分为两边,东边归简欢所有,西边归沈寂之所有。 长老院外,简欢仔仔细细看着她的地契,笑得合不拢嘴。 她握拳一划,耶了一声,还觉得不够,回过头对着身后的沈寂之高高举起右手,想和他击掌庆祝一下。 简欢还没来得及开口。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55节 一只宽大的手扬起,白青衣袖垂落,露出一截男子白皙劲瘦的腕节。 如竹节般修长的五指,印上她小小的掌心,轻轻一触,便离开。 沈寂之把地契收好,绕过她往前,低声道:“嗯,此事确实值得庆祝。” 第37章 简欢微愣。 她看看自己的手心, 看看前方越走越远的背影,再看了眼天边, 小声嘀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 时隔近一月, 再次回到小山坡,简欢的心境完全不同。 先前她一回来就直接往木屋里跑,对四周的环境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对她来说, 这只是一个暂时借住的地方, 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和这片土地产生感情。 就像在现代租房时,她可能租了大半年, 才知道小区的后门能直达一片小树林,里边有条步道, 晚上可以去散步…… 但是, 从今往后, 这片土地的东半部分,就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私人财产了。 简欢双手背于身后, 脚踩绿竹条,贴着地面缓缓滑行, 巡视自己的领地。 山间风吹过,藕粉色裙摆如蝴蝶翩飞的轻薄羽翼。 小山坡大概是一个椭圆形状,通往这处的缓坡恰好将这个椭圆分为东西两半。 山坡地表有层浅浅的草甸, 离开前还是极致的绿,现下沾染了些许秋意,带了点金子的色彩。 山坡的最外围,是青灰色的大块岩壁,先前她偶尔能看见沈寂之站在那练剑。 岩壁下方是悬崖峭壁, 对面是连绵起伏的群山, 青山巍巍, 亘古不变。 风景极佳,视野极佳,若在这处盖上一座豪华庄园,搁现代就是妥妥的山景别墅房呀。 简欢狂喜。 她看向那间小木屋。 沈寂之已经进去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简欢沉思片刻,忽而想起什么,脚下绿竹条一动,她回到山坡入口处。 对着中线,她伸手一劈,视野中,沈寂之的木屋赫然有四分之一的部位入侵了她的东部区域! “你想想办法?” 木屋的小窗外,简欢探进一个头,软言软语地和他商量:“我知道你盖这好多年了,但你这毕竟占了我的地盘嘛,长此以往肯定不好的。你想想,万一我建木屋,占了你的西边,你会开心吗?” 屋内,沈寂之将蒲团从芥子囊里取出,放在角落。听到简欢的话,他侧过头。 简欢站在窗前,遮挡了大半阳光,他隐在昏暗中,眼眸因此带上几分幽光:“日后待我手头宽裕,我会盖新房,到时会拆掉的。” 简欢试探道:“那这段时间内……”总不至于她住着,还要和以前一样给他灵石吧? 沈寂之轻轻看她一眼:“东边四分之一,你随便住?” 简欢唇角一扬:“没问题!” 地果灵迈着火柴腿缓慢地飘了过来,它对此地还算满意,四周一棵树都没有,它来了,那它就是独一份的。 地果灵从简欢的双臂间挤进去,停在两人视线交汇之间,问:“你们答应的树,什么时候给我?” 简欢:“……” 沈寂之:“……” 简欢问:“你想要什么样的树?” 沈寂之也静静看向它,心里在思索。最便宜的七品灵树,两百多一棵,也还好。 地果灵不假思索:“最好是一品灵树,不过这个太少了,你们也不一定能找到。那就二品的罢,我可以勉强凑活凑活。” 简欢不懂灵树的价位,但她知道品向的划分啊。 和符术功法从一阶到七阶递增不同,灵药灵器的品级,从七品到一品,是由差到好。 一品无论是什么,都是无价之宝,二品也是价值不菲。 结果,这团烂泥一开口就是一品二品,简欢内心呵呵,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地果灵一愣,看向沈寂之:“我还没说完,她怎么就走了?” 沈寂之嘴角冷冷一勾:“不用多说,我们懂了。” 地果灵语气孤疑:“是吗?我想说二品里也有很多不同,有些我不喜欢,我喜欢的是……” “我说——”沈寂之抬眸,语气轻柔,“我们懂了,你不用再多说。” 地果灵总觉得四处有些冷,它把自己裹成一个小绿球:“那行吧,你们懂就好。” 简欢发现自己成了玉清派名人,走在路上,四处总有同门来和她打招呼,含笑道:“渔仙城的事儿,我们都听说了,你们可真厉害!” 简欢一路谦虚,小跑着溜进符堂,坐在姜棉旁边。 姜棉桌上放满了各种甜食,听到声音,她侧过头,上上下下打量着简欢,眼神充满幽怨:“简欢,你有没有忘记什么?” 一路的热情,让简欢也不免心有余悸,她把书、符笔等一一从芥子囊拿出,边拿边疑惑:“什么?” “我就知道你忘了!”姜棉语气充满控诉,“这一个月,我一直为你担心,时不时找宫飞鸿问你的情况,还三番两次找羽青长老说你联系不上了!” 简欢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忙道:“多谢啊多谢。” “但你却不记得我的荷花糕了。”姜棉拭去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很戏精地道,“女人啊女人,有了男人就忘记了另一个女人的荷花糕……” 简欢:“……” 她想起来了,貌似确实有这回事。 当初她托姜棉帮她和沈寂之请假,说好回来帮对方带几盒荷花糕的。 简欢:“呜对不起,我真忘了。不过今日符课结束,我要去临仙城一趟,我一定给你带!” 姜棉放下手,好奇:“你去临仙城做什么?” 简欢言简意赅:“想买棵灵树来着。” 门派里的卖太贵了,她和沈寂之想去找找哪里有更便宜的,顺便处理一下芥子囊里的东西。 她后来仔细套了地果灵的话。树能不能结地果,关键不在树,在地果灵。地果吸纳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反哺给树,树才会结地果的。 那既然这样,是棵灵树就行了。 “灵树?”姜棉眨眨眼,“我家就种了一棵,但半死不活的,我和我娘都种不好。要不卖你?五十灵石一棵好了。” 简欢:“!!!” 简欢座下的木椅瞬间一移,挪到姜棉旁边,她执起姜棉的双手,眼里闪着真诚的光:“小棉花,日后,你的事永远在我心中排在第一。” “哦,这个季节没荷花糕了,你记得给我带几盒马蹄糕。”姜棉刷刷拿着笔在画废了的符纸背后写下一串地址,“喏,你自己到后院去挖罢,我娘不在,家里也没人。” 简欢打了个响指,将纸收下:“没问题。” 别看金碗银盆翡翠等东西值钱,就算加在一起当了几千两,换成灵石也不过几百。 还是那几十盒灵草给力,足足换了小九千。 现下零零散散各种相加,还有她一直画符赚的,简欢身上共有四万多灵石。 她站在藏仙楼红灯笼的对街,一边思索要怎么筹划这笔钱,一边等沈寂之。 他去藏仙楼里把之前修好的灵器还出去,顺便再接几单。 简欢抱着给姜棉买的糕点,等得百无聊赖,一会儿蹲着,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朝街角左顾右盼。 这人怎么回事?每回他进藏仙楼,就和老鼠进了米缸,都舍不得出来。 正当简欢不想等,想走人时,她忽而听到了几句混在嘈杂人声中的交谈。 “没想到今日居然有人卖四品灵铁!而且还挺大一块!” “唉,要不是我身上没多少钱,我定然是不会错过的。” “藏仙楼有钱人真不少,五千起拍价,硬生生给拍到了两万二。” “嘶,真有钱,几万灵石说给就给。” “是啊……” 藏仙楼里,隐在角落的沈寂之将两万二灵石放进芥子囊里专门用来装还债钱的麻袋中。 加上当铺当的几百灵石,还有炼器收的,里头现下差不多三万九灵石。 再凑几千,就能还下一笔四万五的债了。 黑色兜帽的深处,少年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想起还有事,他脚尖轻点,飞快进入竹林中,出了藏仙楼。 街角对面,简欢抱着一堆东西,靠在墙边。 藕粉色裙摆随风轻扬,她这些日子,好像一直穿这件衣服。 沈寂之眸间轻动,迈步走向她。 简欢忽而侧过头来,似笑非笑:“啧啧,自己炼器用?” “……” 沈寂之脚步瞬间一顿,迎着她灿若星辰的双眼,不知为何心就是一跳,他挪开了视线。 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她。 简欢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地面,双手抱胸,笑道:“可以嘛,沈寂之,看不出来你眼光不错啊。” 沈寂之默默垂眸。 简欢见此轻嗤一声。 她也没过多调侃,本质是她眼拙了。 若还有下回,只要再看见铁块,她第一个给收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56节 “走罢,我们去姜棉家挖树。”简欢转身离开。 沈寂之跟上去,目露询问之色:“姜棉?” “嗯,她把树卖给我们了,五十一棵,你我一人二十五。”简欢抬起糕点,“还有这个,我花了二两银子,你我一人一两。” 沈寂之瞥了眼:“但我不吃。” “谁要给你吃了?”简欢咬牙切齿,“是给姜棉的,她之前还帮你给炼器堂请假,这份糕点钱就问你该不该出?” 沈寂之审时度势,当场就掏了钱。 去姜棉家时,两人经过临仙城镇抚司。 一位大哥忽而追了出来:“两位请留步!” 简欢下意识回头。 今夜月圆,镇抚司大门外挂了两个大灯笼,给一旁的大树笼罩上一层暧昧缱绻的红光。 大哥来到两人近前,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是找到你们俩了。” 这两人当日留的假名字,这些日子,他们镇抚司一直都没能找到,还怕他们出事了呢。 简欢认出对方是当日给她赏金的那位修士,有些奇怪,猜测道:“可是那无影手有问题?” “对。”大哥四处看了看,招呼简欢和沈寂之朝一旁的大树下走。 繁盛的枝叶倾覆而下,遮住今夜月光。 大哥叹口气:“说来也是我们没注意,那无影手竟然是魔!” 简欢一愣:“魔?” “嗯。那无影手手脚被废,我们先审讯了一番,但他一直不肯开口,非得我们把他手脚治好才肯交代。”大哥叹了口气,“现在想想都后悔,我们也是大意了。无影手养好手脚后掏了心,用魔心虫把我们的一个兄弟变成了傀儡,那位兄弟逃出镇抚司后,至今下落不明。” “这……”简欢皱眉,和沈寂之对视一眼,问,“你们是怕那傀儡,会来找我们两报复?” “是的,那无影手是心胸狭窄之辈,他把此事算在你们头上,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修士大哥道,“两位若是不介意,这些日子最好待在我们镇抚司,我们也好护你们一二……” 简欢一笑,朝他抱拳:“多谢镇抚司关怀,不过我和师兄是玉清派弟子,还是得回门派。” 听到玉清派三字,对方愣了愣,一笑:“竟是如此,那便是我们多虑了。你们还是早早回门派,少出玉清。待找到那傀儡,我们会再派人通知你们。” 沈寂之颔首:“有劳。” 大哥看了看天色:“今夜已是不早,不知是否需要我找人护送你们回玉清?” 简欢略微犹豫,她实在是对魔心虫有些阴影。 但他们还得去挖树。 沈寂之沉吟片刻:“傀儡是什么修为?” 对方回道:“筑基五层。” 沈寂之:“如此,便不必了。” 他和简欢两个筑基一层,对一个筑基五层,问题不大。 简欢闻言,眉眼微动,瞬间凑近大哥。 沈寂之看她一眼,轻轻蹙眉。 简欢的眼在这处幽暗中异常的亮,她压低声线:“我想问问,若我和师兄抓到这傀儡,还会有赏金吗?” “呃。”大哥一窒,“我也不知道,要不,我现在去帮你们问问?”大哥朝镇抚司里头看了眼,“我们头还在的。” 简欢连忙作揖:“有劳大哥。” 大哥很快便去而复返:“有的,赏金翻倍,六千了。我们头说魔心虫不好对付,还是请两位小心为上。” 深夜,群山隐在黑色的夜幕之中。 月光洒下银霜,浸入山间,很快消失不见。 风在山谷间怒吼,回声缭绕,传到山坡上时,隐隐像是野兽的啼叫声。 可上头安全归家的两个人,对此充耳不闻。 沈寂之拿着一把铲子,在地上挖坑。 简欢蹲在他面前,猫着腰在丈量。 沈寂之放下铲子,把脚边半死不活的灵树捡起,往土坑里一插,问:“这样?” “你别整天往你的西边挪。”简欢小手飞快抖动,“太过来了,往东边去点。” 沈寂之把树往东边挪了挪,直到简欢说好。 但他不太信任:“你确定没有太往东?” “没有!”简欢否认,“不信你自己来看?” 沈寂之朝她挑眉示意她来。 简欢瘪瘪嘴,起身过去,扶住那棵树。 他过来看了一眼,发现确实差不多。 一棵灵树,东边一半,西边一半,刚刚好。 沈寂之便把树给栽下了,他看向简欢。 简欢从怀里掏出块张纸,往树上一贴。而后指尖灵力一闪,一根线隐隐显现。 线的另一头,在山坡下的一棵树上。 那是玉清派的树,地果灵今日一整天都待在那。 简欢可不想便宜了门派的树,这也是为什么,她和沈寂之连夜要把树种下。 她一扯线,把果冻泥扯了回来。 简欢笑容和煦,对睡成一个荷包蛋的地果轻柔道:“果子,快看看,你要的一品灵树已经给你种好啦。” 啾的一下,荷包蛋的边缘跳出两只绿色小耳朵。 什么什么,一品灵树?! 地果灵瞬间清醒,在空中跳了一圈也没找到,焦急地问:“在哪里?我的一品灵树在哪里?” “喏。”简欢朝和她差不多高的树一指,“这里。” 荷包蛋拉出两条圆线,定睛看去。 树……瘦不拉几的,叶子稀稀落落,掉了大半,灵气就和临终前的病人一样,要散不散。 地果灵:“……” 地果灵:“???” 地果灵大为震惊,怀疑灵生:“你们管这叫一品灵树?” 沈寂之双手环胸,站在树边,树甚至还没他高。 他冷不丁开口:“你不识字?” 地果灵:“我当然识字!” 沈寂之点头,他伸手往纸上浅浅一圈:“那你仔细看看,这四个字怎么念?” 地果灵朝那张白纸看去,只见上头写着: 树名:一品灵树。 归属人:简欢,沈寂之。 第38章 “你们莫要把我当傻子!”果冻泥炸成刺猬状, 无数绿色小刺手一抖一抖,气到破音, “你们说这是一品灵树, 就是一品灵树??” 简欢轻叹一声。 她伸手,戳了戳它,像戳进一团软软的沙:“哎, 你看看后边。” 果冻泥朝后头看去, 除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就没什么了。 “我和沈寂之就住在那。”简欢神情哀伤, “你觉得,住在那的我们, 买得起二品灵树吗?” 地果灵:“……” 简欢语气轻柔, 看着它的眼睛很亮:“我们还指望靠卖你的果子住好房子呢, 你却指望我们给你买二品灵树?” 地果灵:“…………” “乖哈。”简欢,“好好结果子。” 地果灵不想说话, 它再看了眼那破房子,再看了看它的, 呃,它的一品灵树,好像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其实仔细看, 也还是不错的,至少能看出是棵树。 地果灵自我安慰一通,没精打采地蹦到一品灵树上,顺着枝头往根钻去,遁进土里, 消失不见。 简欢跟着蹲下, 伸手把一旁的土往根部合拢, 再拍了拍,歪着头仰看沈寂之:“可惜,它一年只结一次果。” 稀疏的树前,藕粉色衣裙的少女抱着双腿蹲在那。 皎洁的月光轻轻打在她的脸上,她细而浓密的睫毛因此被笼上一层银霜,像发光的翼羽。 “能结就行。”沈寂之静静收回视线,遥望对面隐在暮色中的群山,半晌道,“快天亮了,歇罢。” 话音一落,他转身朝前方木屋走去。 玉清派的藏书阁在符堂不远处,烫金的牌匾四处是栩栩如生的木雕。 藏书阁共有三层,内有洞天。书卷按剑修、符修、炼器等依区域摆放。 里头布置显得有些旧了,彰显着此处的岁月漫长。 玉清派延续近万年,这里不知有多少弟子来过,读过,又走了。 人,来来去去。唯有架上的书卷,始终如一。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57节 古书向来有股很独特的味道,淡淡的油墨混杂着些许林木的气息,让人无意间静下了心。 简欢从藏书阁外进来,顺着木梯拾级而上,到了二层。 二层的北侧,都是符阵相关的。 羽青长老给他们讲的符术大全,只是基础。 各种符术的搭配,甚至还有些技巧,就要自己找书学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嘛。 “简欢,这里!”角落的桌上,姜棉举手示意。 简欢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抱着在姜棉对面坐下。 她翻开书页,认真看起来。 距离齐婉的事,已过了近一月。 这一月来,简欢要打坐修炼,要上符课,要看符书,要画符,要学各种法术,忙得马不停蹄。 玄天镜上的回头客也越来越多,简欢如今已从接单画符,变成了另一种方式。 她每次集齐一百张符,就发条消息。 【钱多多有符:今日一百张隐身符,全要优先,临仙城自取优先。今日十个炼器名额,仅限临仙城。】 基本不出一炷香,都能出掉。 她和沈寂之的钱包,在稳步增长中。 简欢唇角微扬,看了眼窗外。 几棵高大的银杏树,在忙碌的日子间,已不知不觉悉数黄了。 午后的阳光洒在银杏树上,一片耀眼的金灿灿。 她远眺片刻,继续看书。 这是一本讲各种符修小技巧的书。 书中提到,只有金丹期的修士才可以在天地间画符成阵。 不过,若特殊情况,金丹期境界下的修士,也可将自身血迹染抹在武器上,强行成阵。 还有,将传送符叠画在沾染人气息的物品上,再稍改传送符,便可以找到那人。 下面这条,就是之前羽青长老教过她的。 估计羽青长老当年,和她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也坐在这,翻过这本书罢。 简欢一一将剩下的几本符书看完,边看便在空本子上记下有用的。 做完这些后,窗外的天早已暗沉。 对面的姜棉留下张纸条,说她用膳去了。 简欢伸了个懒腰,从芥子囊里拿出一颗辟谷丹,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然后她慎重地把其他书往旁边一挪,留出一大片空地,从芥子囊拿出一卷画轴。 画轴是简欢在临仙城的街角小店里淘的空白轴。 上方已画好了大半,是她东半坡的山间宅院布局平面图。 从大门进去,先见影壁,左拐屏门到种满灵竹的前院,前院过垂花门和游廊,进到内院。内院里种满灵花,是正房。正房两边各有耳房,和东、西厢房, 正房侧后边,是后院。她想在院里挖湖,养一池锦鲤,再来几座假山,建个湖心亭。 木屋中,烛火静静燃烧,昏暗的光笼在房内的二人身上。 沈寂之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这卷画轴。 简欢就蹲在他身侧,充满期待地问:“沈寂之,你说这一套整下来,我得准备多少灵石?” 沈寂之思索片刻开口:“看你用料是要上等的,中等的,还是次等的。不同等次,价格自然不同。” 简欢蹲得腿有些麻,索性坐下来。 她支着脑袋:“我觉得我升个金丹是没问题的,金丹期寿元可达五百岁。若我再不小心升个元婴,就能活几千岁。化神更不得了,万年有得好活。那我要住这么久,怎么也得——中等罢?” 她本想说上等,但想想还是算了。中等足矣。 沈寂之告诉她:“你升元婴,就能当长老。玉清派会给长老发宅院。” 简欢:“那我不能有两套房吗?” 沈寂之:“……” 简欢:“我那好友宫飞鸿,你还记得罢?家里很有钱那个。” 沈寂之:“嗯。” 简欢:“他就租了个长老院在住,我问了下,一年租金三万灵石。” 她目露向往之色:“到时候我也把长老院租出去,这里我自己建自己住。” 沈寂之把画轴还给她:“哦,那最少一百万灵石。”他着重强调‘最少’二字。 简欢:“……” 她又把画轴给他打开,倾身过去,指着正房问:“那这个呢?我先建正房,要多少?” 沈寂之看了眼:“最少五六万。” 简欢默默看向他,忽而凑近,眼睛一眨一眨,带着企盼之色:“沈寂之,我能不能插个队?你先还我的呗。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沈寂之眼皮微动。 他看着她,伸手,把她脑袋给按了回去,拉远两人间的距离,慢条斯理吐出两个字:“不能。” 简欢无法理解,碎碎念道:“为什么?你看,我们同生共死,算是好朋友了罢?你先还我这笔怎么了?” 沈寂之把画轴扔进她怀里,语气很平静:“下笔债的债主一直在催,我和他约好三日后还。还完后,我便身无分文,你插队有什么用?我给你写张十万灵石当十万灵石吗?” 简欢嘴角微抽:“……倒也不必。” 她又不是地果灵。 三日后,是九月十五,玉清派雷打不动的休沐之日。 沈寂之昨夜便出发离开了门派,去还他的下一笔债(221)。 简欢将终于赶着画完的一百张符在芥子囊放好,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秋阳温润,木屋前的灵树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原先枯叶已悉数掉落,光秃秃的。 但走近细看,明明不是春日,枝头却有浅浅的小嫩芽冒出来。 还好灵树本就脱离在四季生长周期外,否则若是被人看到了,还真不好解释。 简欢比划了一下高度,一月前树和她差不多高,但现下,树已经比她高了一根食指的长度。 嗯,它比她长得快,简欢很满意。 她蹲下来,对着树根嘱咐:“果子,我下山了哦。你别跑出来,小心被人看见。” 土里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和沈寂之有完没完!他昨晚走前也让我别出来,你一大早也来说!你们能不能别吵我睡觉?我不睡觉,我怎么结果子?” 简欢嘀咕:“我们这不是关心你吗?你……” “没有!”地果灵已经会抢答了,“什么都还没长出来,这才一个月,你们十一个月后再来问,不要隔三差五问。” 简欢:“好罢,知道了。” 她看了看天色,意念一动,芥子囊里的翠绿色灵竹便来到了她脚下。 这是前段时间,简欢去藏仙楼送符给卖家时,从摊位上淘来的七品灵竹,一百一根,比一品灵树还贵。 不过这一品灵树一来是熟人生意,二来本就半死不活,才这般便宜。 可遇不可求啊。 简欢的衣摆随风起舞,脚下翠绿色灵竹带着她腾空而起,朝临仙城的方向驶去。 她把那一百张符交给玄天镜上的顾客,收下钱,没过多耽搁,便启程回门派。 这一趟,花了一个半时辰,现下不过申时,太阳还未落山,天光正亮,风和日丽。 简欢轻踩灵竹,哼着小调,在树林间滑行,想着接下来的安排。 卖符赚点小钱过日子是没问题的,但要早日完成她的豪华宅院,攒够一百万灵石,以及努力从筑基升级到元婴,把门派发的房子拿到手的话,是很有问题的。 在门派休养生息已经一个月了,是时候再启程,干票大的了。 富贵险中求啊。 就在此时,一个魁梧的身影诡异地从下方的树林中破空而出,一把大刀带着嗜杀之气,直直砍向简欢! 简欢眉目一凛,瞬间回神。 她腰往后狠狠一弯,就像是暴风雨的夜晚,被狂风肆虐折断前的树枝。 几缕黑色头发被刀锋斩断,朝下方密林掉落。 她的脸颊,被刀气割开几道伤痕,很快就沁出了血,沿着精致的下巴滑落,带着黏腻的凉意。 简欢空中一个快速的滚翻,五指夹着的四张符纸同时朝魁梧男人扔去。 只是符纸还未来得及生效,那人大刀一砍,直接将闪着灵意的符劈得空中到处飘扬着黄色纸屑。 趁着对方砍符的功夫,简欢拉开两人的距离。 刚刚一个照面便看出来,这人眼眸一片漆黑,明显是脑子里有虫的面相。 这多半就是那个从镇抚司逃出来的傀儡。 之前简欢和沈寂之一直记挂这事,甚至好几次深夜出行,就是想把对方钓出来。 可傀儡人一直没有出现,到最后,他们和镇抚司都一致认为,这傀儡人可能被魔族召唤回去了。 她也渐渐忘了此事。 不曾想,一个月后,在这大白天,傀儡人居然突然出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 傀儡人没有这么聪明,如此会挑时机。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58节 简欢匆匆往下方密林扫了一眼,心里防备瞬间升级。 下方不能去。 就怕傀儡人后面还有人。 简欢拿出传送符,口诀还未念完,一把刀砍来,直冲她的传送符而去。 先前她用符,要么有沈寂之在拖着对手,要么敌在明她在暗。现下无人拖着,她根本来不及用符,符一出去,还未来得及生效,就被砍得稀碎或者被避开。 她想拿出玄天镜求救。 这刀修是筑基五层,刀修和剑修都是攻击力很强的修士。 简欢只是一个筑基一层的脆皮,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胜算。 但傀儡人根本不会给她这个时间,他提刀,一招接着一招。 刀锋凌厉,招招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简欢狼狈逃离,脸上身上又添几道伤口。 疼痛从刀口席卷全身,刺激着简欢的脑神经。 她本就不敌,又想着拿玄天镜,更是两边都顾不上,一时之间,危机四伏。 简欢咬牙,眼里忽而迸发出狠意,像跳动的两团火焰。 她难道一辈子,遇到事情都要通过玄天镜找人救吗? 简欢不愿,也不允许! 她深吸一口气,芥子囊里被提动的玄天镜掉落回原地,彻底被放弃。 简欢的心脏在狂跳,一下一下,快而猛烈。 但脑海却很平静,平静到她可以冷静思考。 她一边躲,一边在分析两方优劣。 对方修为比她高几小层。 可他被魔心虫啃噬,虽不怕死不怕痛,攻击力极强,但他也只有魔虫的简单思维,这就是傀儡人最大的弱点。 简欢抿唇,脚上一踢,灵竹便被她握在手里。 简欢伸手,在脸上脖颈间一抹,将伤口流出的血迹悉数涂在灵竹的一端。 殷红的血,像竹间盛开的红梅,在阳光下泛着幽幽冷意。 简欢的一张脸,被血糊满,只留一双锐利的眼。她提着染血的灵竹,轻轻落在一颗树间,身形跟着枝节上下晃动,眯着双眼盯着跟过来的傀儡人。 当日羽青长老困杀齐婉,画的是囚字阵。 此阵成时,被困在其中的人会被灵绳一点点收紧,越挣扎越紧,要么死,要么束手就擒。 每一笔,怎么画,简欢都还清清楚楚记着。 她画出来的威力自然比不上羽青长老,但傀儡人也不是齐婉。 傀儡人冲了过来,简欢脚尖轻点,以左肩被伤为代价,右手提着灵竹,从傀儡人的右侧经过,画下第一笔。 而后她一个虚晃,欲往左边躲,傀儡人回身,刀随之落在左侧,但简欢却往上而去,从傀儡人的头顶快速掠过,画下第二笔。 她一笔一笔缓慢而坚定地画着,身上伤口越来越多,疼痛和鲜血,反而激出了她身体内的不甘和斗志。 简欢的身形被逼得愈发快,恍惚之间,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符笔。 不会感到疼痛,只知道画符的符笔。 她要知道自己即将往哪里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要在该落下的地方落下她的足迹,才能觅得一线生机。 生机不在看似能躲的后方,而在危机四伏的前方。 符师,不一定要躲在身后的,也可以——一往无前! “噗——”的一声,简欢落在一颗参天大树的顶端,吐出一口鲜血。 四季常青,连秋意都无法撼动分毫的绿色树冠,被染上红色印记。 简欢闭眸又睁开,她望着被淡金色阵法困住的傀儡人,忙吃了数颗回灵丹。 但这也只让她灵力稍缓,体内流失的血气,浑身上下的伤口,让她头愈发昏沉。 她咬着舌尖,勉强撑着,指尖四张雷电符蓄势以待。 魔心虫就要出来了。 雷电符是对付魔心虫最好的符箓。 她只有一击的机会,若是失了准头,她会落得和原著一样的下场。 简欢沉下心神,耐心等着。 她站着的树下,一黑衣人目光带着恨意,一柄沾着剧毒的飞镖夹在指尖。 他一直在找机会,但简欢身形太快,他根本瞄不准。 现下,是他最好的时机。 几乎是同时,树顶的简欢手中雷电符接二连三朝空中飞来的魔心虫裹去,并在接触到的刹那炸开。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如缕,魔心虫被炸得血肉横飞。 简欢的一张血脸,一抹浅浅的笑还没来得及勾勒,凌厉的雪剑忽而一路掠过山间灌木,叮的一声,撞开飞镖,插入下方的树干之间。 简欢只来得及回头一望,远方,一个人影朝这边飞奔而来。 好像是沈寂之。 她不是很确定,她此刻视线模糊,看不太清。浑身也发凉,冷意从四肢百骸升腾而起,她打了数个寒颤。 简欢已到强弩之末。 但她知道下方有人,所以她坐在繁盛如伞盖的树冠上,死死抱着树脑袋,怎么也不愿让自己掉下去。 直到朦朦胧胧间,有人去扒她的手。 简欢艰难地睁开双目,看见一张虚幻的脸。 她勉强认出对方是沈寂之。 于是,简欢松开手,转而揪住他的衣领,一个劲凑上去,在他耳边艰难道:“最、我,我只要最便宜的药师……” 作者有话说: 简欢:是什么支撑着我还未倒下?是钱。 第39章 怀里的女孩浑身是血, 五官都已看不清,分外渗人。 血腥味弥漫在鼻尖, 沈寂之紧紧抿着唇, 从芥子囊取了件黑色披风,小心罩在简欢身上。 他宽大的衣袖一挥,插入树干的雪剑抽身而退, 乖巧地来到它脚下。 黑衣人在雪剑打落他的飞镖时, 便当机立断地用传送符逃离。 沈寂之没追,他将掉落在腐叶堆里的飞镖收进芥子囊, 不再耽搁,带着简欢朝最近的临仙城飞掠而去。 简欢让找最便宜的药师。 临仙城确实有位药师, 收费最便宜, 算是沈寂之的老熟人。但若是最便宜, 当然还属镇抚司里的。 镇抚司不会对简欢的伤势坐视不管,送去定然会让司里的药师治疗, 事后也不会好意思收药费。 毕竟此事,是镇抚司的疏忽。 可镇抚司会让哪位药师来给简欢治, 对方医术如何,沈寂之无法得知。 微微踌躇片刻,沈寂之带着简欢, 在大街小巷的屋檐间穿梭,轻巧落在一家后院。 后院里,一位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弯着腰在翻晒草药。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 目光落在沈寂之脸上, 脸一耷拉, 第一句便是:“小子,药婆婆我最近涨价了。” 沈寂之:“……” 沈寂之轻咳:“药婆婆,不是我,是我朋友受了重伤,劳烦您看看。” “朋友?”药婆婆起身,用围裙擦拭双手,眼神带着几抹探究之色,落在被黑色披风遮盖的人身上。 她一边带路朝屋里走,一边不放心地问:“你朋友不会和你一样没钱罢?” 沈寂之摇头:“她比我好点。” 药婆婆:“……” 这也没让她这个老太婆安心多少,比他好点,能好得到哪去? 沈寂之跟在药婆婆后头,将简欢放在屋内的榻上,动作轻柔地掀开她身上盖着的黑色披风。 药婆婆在一旁坐下,用灵力探查了一下简欢的情况。 沈寂之立在一旁,见药婆婆收回手,问道:“药婆婆,她如何?” “看着伤得厉害,但避开致命伤了,死不了。”药婆婆先用灵力给简欢止血,问,“你们想怎么用药?” 沈寂之看了眼躺着的人,他现在两袖清风,她的药费得她自己出,那就按照她的意愿来:“在治好和不留疤的前提下,用最便宜的药罢。” 细密的刺痛感爬遍全身,还夹带着轻微的痒。 简欢不由闷哼出声。 她缓缓睁开双目,视野内有细微的小线条,线条尾端微微颤动着,像蚊子的小腿儿。 简欢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恍惚之间,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很快,她才发觉,这是白色布带的边缘线条。 她松了口气。 此刻,简欢浑身上下,都被白色布带绑着,只留出一双眼睛,两个鼻孔,一张嘴巴。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59节 她一手撑在床上,艰难起身,朝四处张望。 这是间小小的卧房,布置简单。里边除了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三条木椅,就没什么了。 谈话声从楼下传来,朦朦胧胧像是隔着一个世界。 从床上爬起来就已经耗费了简欢大半力气,她朝后看了看,用包着纱布的手,捧着枕头,往地上用力一丢。 沉闷的一声响,楼下的谈话声一顿。片刻之后,房间的门被咿呀一声打开,沈寂之出现在门口。 昏暗的楼道口没有太多光线,他的脸隐在黑暗中,令人看不清。 简欢微微歪着头,在仔细听动静。她并没有听到上楼的声音,乍一看见沈寂之,有些奇怪:“你怎么没有脚步声?” 沈寂之一愣,收敛心神,淡声回道:“我筑基一层。” 也是。 简欢颔首,语气含笑:“多谢你救我一命。不过你怎么会出现的?” “我恰好经过。”沈寂之走进来,想起昨日之事,也不免有些后怕。 若他路上耽搁了下,来晚了一步,那…… “幸好幸好,果然我命不该绝。”简欢轻轻拍拍胸口,想躺下,发现枕头被她扔了。 她用包得结结实实的手往地上一指:“沈寂之,麻烦帮我捡一下枕头,谢谢。” 沈寂之走过去,伸手捡起枕头,给她在身后放好。 简欢小心翼翼躺下,舒叹一声。 “昨日在树下,有黑衣人朝你扔毒镖。”沈寂之直接开始说正事,他将芥子囊里用木盒装的毒镖拿出来,给她看,“你可有印象?” 简欢仔细辨认片刻,末了摇头:“没有。” 她微眯双眼:“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感觉下边有人在蹲我,果然如此。” “这毒镖我稍后还要交给镇抚司。”沈寂之把毒镖收好,又拿出一袋东西,交给她,“这是镇抚司给的赏金,六千。” 简欢猛地起身,牵扯到浑身伤口,疼得惨叫一声:“嗷。” 沈寂之无语:“你急什么?我又不会抢你的。” 简欢忍痛将六千抱入怀中,她歪头看他,语气很谨慎:“你觉得这六千你该分多少?” 要给的话,她不太舍得,毕竟傀儡人和魔心虫都是她一个人弄死的。 但他毕竟赶来打掉了黑衣人的毒镖,救了她一命,还带她找药师,不给也说不过去。 沈寂之:“……算了。” 简欢语气微扬:“真的吗?” 沈寂之:“……” 他忽而改了主意:“也不对。” 简欢:“??” 沈寂之:“我不是还欠你十万零九百二十一?把你我之间的零头抹掉,回到十万罢。” 简欢想了想,果断同意:“好!” 沈寂之抬眼,目光落在简欢脸上,但她的脸都被白色纱布包着,只留一双灵动的眼,里头现下闪着光,亮得逼人。 打量不出神色,他只能问:“你现下觉得如何?” 简欢抱着赏金,心里正开心,闻言道:“还好啊。” 沈寂之这才道:“镇抚司的人在楼下想问你一些情况,我让他们上来?” …… 狭小的房内,沈寂之和两位镇抚司的人坐在桌上。 他们身后,还站着两人。 本就不大的空间,变得愈发逼仄。 简欢大概交代了一下昨日之事。 那日在镇抚司外拦住她和沈寂之的大哥眉皱成一个‘川’字:“简姑娘,我觉得那黑衣人是冲着你来的,你仔细想想,你可有得罪何人?” 简欢不动声色地垂眼,装模作样地深思片刻,摇摇头:“没有呀,我在玉清派一向与人为善,和大家关系都好。要说得罪谁,只能是前段时间渔江城的事了。” 大哥现下也已经知道,简欢和沈寂之是何人,他道:“确有这个可能,我之前没敢给你们透露太多。无影手确实和渔江城的事有关系。” 简欢倒是没想到这茬,闻言诧异道:“此话怎讲?” “我们推断出,渔江城这事分别有人负责不同环节。那齐婉看护阵法,冰莲疏通各处,下头的青衣使在各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有灵根天赋的孩童。而以无影手为首的那批人,则各处探查有灵根的孩子,把这个消息告知青衣使。如此这般,这些年我们才被蒙在鼓里。那无影手来临仙城之前,便在青龙城作乱。他一走没多久,青龙城的孩子便接二连三消失……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镇抚司回禀此事。” 大哥起身,朝简欢抱拳:“简姑娘,若你想起什么,还请即刻通知我们。” 简欢笑道:“好,辛苦诸位。” 她瞟向沈寂之,示意对方送一送。 沈寂之这才慢吞吞起身,略微敷衍地把镇抚司一行人送到门口,目视他们下了楼,再回来,顺便带上门。 他重新在原位坐下,手捧着陶瓷水杯,也不喝,问:“那黑衣人是谁?” 简欢正靠在枕头上思索,闻言侧头看他一眼:“我确实有怀疑的人。” “黑衣人不上来和傀儡人一起围剿我,他不是不想,他是上不来,他恐怕只有炼气期修为。”简欢停顿片刻,“他故意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发难,说明他只和我有仇。而且,他可能不想招惹你,你那师父再败家,也是玉清派的峰主,化神期大能,黑衣人不愿得罪。那只有一个人了——” 简欢朝他无声吐出一个名字:“胡志。” 药婆婆是散修,早年间行走各地行医,现下走累了,便隐居在临仙城。 她修为不高,但从医多年,治过的病人无数,经验丰富,用民间药草混杂小株灵草,也能治不重的伤势,就是恢复的时间长一些。 不过知道她的人不多,她大多不给人看病,只是卖药给前边的医馆。 沈寂之知道药婆婆,也是当年去藏仙楼接了个任务,结果不幸重伤,误打误撞遇见了药婆婆。 后来他发现,因为他修为不高,接的任务赏金不够,最后还不够填药费的,遂无奈作罢,走上了靠手工过活的日子,练出了一双炼器师的手。 简欢事出第二日便醒了,但第五日才能下床。 她拄着拐杖挪到后院,坐在椅子上晒太阳,手里捧着一碗药。 药水黑如墨汁,闻着有股浓郁的酸苦味,和前几日喝的药都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此药似曾相识。 简欢盯着药水看了半晌。 碎花门帘被掀开,药婆婆提着一筐草药走出来。 简欢忙问道:“婆婆,这药是什么呀?做什么用的?怎么和我前几日喝的不一样?” 药婆婆脚一顿,她回头,问:“你和那小子是亲兄妹?” 简欢不明所以:“啊?” 药婆婆把筐里的草药倒在地上的晒匾上,脸拉得老长:“你们都爱问,整天问。老太婆我就不明白了,你们问什么问呢?问了你们也不懂,你们喝就成,我还会毒害你们不成?” 简欢也不恼,这婆婆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她笑着解释:“药婆婆,我和他都没钱,能省的药钱就省点嘛。” 药婆婆斜睨她一眼:“他不是说你有钱?” “!”简欢瞪大双眼,立刻摇头,“他乱说的,您别听他的!我就比他好那么一点点。” 药婆婆呵呵一声,兀自嘀咕:“果然是亲兄妹,一个德行。” 简欢:“婆婆?” 药婆婆把空了的筐放在一旁,蹲在晒匾前,用手把草药给摊开,边摊边回:“养丹田的。前几天是疗伤的,两者不能混喝。” 简欢眼睛一亮,先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在一边,然后拿出芥子囊里的中草药,这是之前在渔仙城时未雨绸缪去讨来的。 “婆婆,您看看,是不是就是这个?” 药婆婆转头,嗅了嗅,点头:“是。” “那婆婆,我接下来几天能不能喝我自己的?”简欢忙问道。 药婆婆起身,拿上空筐离开,调子拉得老长:“可——以——但你们自己煎罢,你那哥哥可会煎药了,呵呵。” “喏。”药婆婆看见大门外匆匆进来的人影,“这不就来了?” 沈寂之和药婆婆擦肩而过,收获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推开碎花门帘,面露疑惑之色,问简欢:“什么哥哥?” “哦,婆婆以为我们是兄妹,因为我们一样勤俭节约。”简欢把芥子囊里的药都拿了出来,堆在地上,朝他轻轻眨眼,“哥哥,听说你很会煎药——” 沈寂之眉就是一蹙,身形一僵,拒道:“……不要这样喊我。” “为什么?你不喜欢被这样喊吗?”简欢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一句称呼罢了,她在玄天镜上经常喊。 沈寂之垂眸:“嗯,我不喜欢。” “行吧。”简欢指了指药堆,意有所指,“那——” 沈寂之无声轻叹:“知道了,我会煎的。” 简欢心满意足地朝他抛了个眼神,从一旁端起药碗,在做喝药前的心理准备。 很难喝的,这药。 沈寂之朝后看了看,听到药婆婆上楼的声音。 等药婆婆上了楼,他走到简欢旁边,蹲下,轻声道:“都安排好了。” 简欢颔首:“好。” 胡志的事情,简欢没和镇抚司提,是怕打草惊蛇。 她想,胡志此时定然心里焦灼,在门派外一边躲一边观望,若是有被发现的迹象,胡志肯定会即刻离开。 九州地域辽阔,胡志一走,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了。 但若没有动静,胡志多半还是会回玉清。 他不会轻易放弃玉清派弟子的身份。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60节 所以简欢只和羽青长老说了此事,他们一致认为,都先不要声张,等胡志自己回门派,再来个瓮中捉鳖。 沈寂之这几天两头跑,就是在安排此事。 手里的药水随着简欢点头的动作在碗里晃荡,碰撞着碗壁,有一两滴被洒了出来,溅在简欢的手背上。 简欢心疼,忙稳住双手。 她端起手中的药碗,深吸一口气,仰头咕噜咕噜大口开喝。 简欢脸上的纱布拆了大半,露出狰狞的眉眼来,看着像是要吃人。 沈寂之垂眸,指尖轻动。 简欢放下碗,用绑着纱布的手随意一擦嘴,侧头刚想和沈寂之说什么,便看见眼前静静悬浮着一颗……糖? 用纸包着,方方正正的一颗糖。 她讶异,看向他:“给我的?” “嗯。”沈寂之拿过她的碗,不欲多说,站了起来。 简欢狰狞的眉眼舒展开,她朝他一抱拳:“谢了。” 沈寂之转身朝门走去,淡淡道:“客气。” 简欢拿过糖,拆开纸张,发现里头的糖有些潮,估计放了点时间。 但她也没在意,直接咬进嘴里,仔细吮吸品尝片刻,忽而脸就是一皱。 “沈寂之!” 沈寂之的手刚碰到门帘,闻言转身:“怎么?” 简欢看着他,欲言又止:“你这糖,放了多久?” 沈寂之:“……” 他的眼里,涌现出几分异样。 他给糖之前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简欢鼓着腮帮子:“沈寂之?” 沈寂之抿唇,没直接回答,低声解释:“我从江家旧宅拿了个琉璃罐,里头的糖我没扔。” 所以,是放了十六年的糖。 简欢:“……” 沈寂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你吐掉罢。” 简欢又咂巴了一下:“算了,虽然味道有点奇怪,但还是有点甜的。” 反正她现在筑基期,吃不坏肚子。 作者有话说: 请记住沈寂之的‘我不喜欢’,你们看看他以后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啧啧。 第40章 玉清派占地极广, 除了山门内各主峰,山门外的大片群山也归门派所有。 药王峰弟子隔三差五, 便会在山间采药材。 一名背着药篓头戴斗笠的白衣男子, 手执一把镰刀,走在铺满落叶的林间。 上午的阳光从上方树叶的间隙中见缝插针地溜入,在他前方的路上, 洒下星星点点的光圈。 忽而, 脚步声一停。 男子抬头,有些诧异地看向左侧方的灌木丛。 那里, 有两只腿突兀地斜插出来。 男子站在原地,踌躇片刻, 警惕地走了过去。 他在镰刀柄上一按, 镰刀柄瞬间变长。 男子用刀面把灌木丛里趴着的人翻了个面, 目光瞬间一凛。 这人,已经死了! 简欢在药婆婆那用了七日药, 身上的伤便好得差不多了。 药婆婆确实不贵,七日药, 她最终只付了六百八灵石。 临走前,简欢不顾药婆婆的抗拒,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婆婆, 下回我还来找您!” 药婆婆啐了一口:“别,你们两个还是长命百岁罢,别再来折腾我这个老太婆了。” 可惜,药婆婆那只有疗伤治病的药,没有用来协助升阶泡澡的灵药。 简欢也知道在九州大陆, 实力是硬道理, 她当日拿了赏金, 就应该买些灵药泡澡,努力升阶的。 但是罢,她没舍得,一直拖着。 直到这次见了棺材掉了泪,简欢不敢再拖,当天从药婆婆那回到玉清派后,便立马去药王峰的丹宝阁买了几包药泡澡。 药这种东西,还不好找临仙城那些来源不正规的店面,万一泡出问题了呢?只能回玉清买,丹宝阁的灵药,除了贵,没毛病。 筑基期的泡澡灵药,一副五百灵石,且只能泡一回,简欢到现在还觉得肉疼。 所以哪怕桶里的水已经清澈见底,简欢还是泡在里边不出来。 她双手搭在木桶的边缘,拿着符书在看。 已近正午,阳光从开着的木窗照进来,落在她认真的眉眼上。 最近给一年生教符箓的长老换了一个,羽青长老在研究照魔镜没有时间。 长老课上说的内容,简欢都会了,索性就没去。便留在家里一边泡澡,一边自学后头的内容。 玉清派一向包容,弟子不去听课的话,和同窗提一句,到时和上课的长老说一声就行。 反正一年后内门考核没过,这些弟子要么自己离开玉清,要么再交一年束脩费重学。 沈寂之借着午膳时分,从炼器堂里回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缓缓御剑而来,路过一品灵树,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轻轻颔首,再进了门,朝简欢的浴桶看了眼。 她今日穿了件新裙子,鹅黄色的布料,浸在清水里,柔软得像小鸭子被弄湿的羽毛。 沈寂之收回视线,回身在角落的竹筐里翻了把锄头出来,随口问:“你还泡?” 水已经清得不能再清了。 简欢翻开一页书,神思都在内容上面,没太注意沈寂之说什么,敷衍地嗯了一声。 沈寂之也不多说,拿了锄头就往外走去,来到地果树的西侧,开始翻土。 简欢这才回神,她好奇地从浴桶中站起来,探着头往窗外看。 只见他翻完土,从怀里摸出一包种子,然后一粒粒种了下去。 简欢眉眼一跳,二话不说从浴桶里飞了出来。 身上灵力一转,衣裙就干了。 她用芥子囊收了泡得干干净净的水,小跑出去:“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寂之头也不抬地吐出两个字:“种地。” “……”她难道不知道他在种地吗?她长着眼睛呢。 简欢无言片刻,问得具体了些:“你这些是什么种子?” 沈寂之:“七品紫玉草。” 简欢眼睛微微一亮。 她的知识范围是符箓相关,草药不太懂。 不过这个紫玉草,她还真知道,是先前药婆婆给她用来治刀伤的。 药婆婆的那些药,基本上都是凡间草药,只用了紫玉草这一味灵草,所以才会这么便宜。 简欢提提裙子,蹲在他旁边,看着他仔细把土盖回去:“你买了多少钱?” “十个灵石一百粒。” 种子不是所有都能长出来的,反而能长出来的不多,他买的是次种。 灵草种植没那么简单,沈寂之也不会。不过,这不是一品灵树在旁边吗?一品灵树都能起死回生重新长出嫩芽,紫玉草种在旁边,应该也能慢慢长出来吧。 简欢一听就知道商机来了,立马从芥子囊里掏出五个灵石:“一半一半,你给我这边也下五十粒呗。” 若这五十粒长得好,就再多买点种下。 “好。”沈寂之没拒绝,收了五个灵石。 简欢就看着他种,等他种完,把洗澡水给它们浇上了。 刚浇好没多久,姜棉气喘吁吁地跑来,停在坡口:“简欢!你怎么不看玄天镜!” 简欢起身,诧异地问:“怎么了?”她刚刚在看书呢,玄天镜放芥子囊里。 姜棉大喘气:“羽青长老,让你们快点去、去去山门外的林子里,说是那个什么胡志找到了?” …… 一向安静的密林中,挤着十几个人。 简欢和沈寂之落地,走了过去。 羽青长老站在前头,听到动静看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人死了。” 简欢抿了抿唇,视线落在胡志的尸身上。 人大概死了没多久,尸身还未出现尸臭,五官也还算清晰。 两人来得晚,羽青长老挥手示意他们靠近,把事情大概说了下:“我们检查过胡志的尸身,他不是魔。”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61节 简欢没说话。 在之前的猜测中,他们都以为胡志应该入了魔,才能驱使魔心虫占据的傀儡人。 修仙界有的是法子销毁尸体。 但背后之人完全没有,大大方方把尸体摆在这里,是挑衅的意思? 可是,是谁呢? 简欢想了想,也没能想出有谁。 原主的身世很简单,乐善好施的爷爷,嚣张跋扈的原主。但念在她爷爷的好上,大多人也不和原主计较。 原主在爷爷死后,败光家产,甚至还有些人伸出援手,给她一点吃的。 简欢就是靠着那点吃的,一路风餐露宿来到临仙城,找上沈寂之的。 再说,那些人都是普通人,不可能做到这种事。 而她穿书过来后,得罪的只有胡志、无影手、魔族,前两个都死了,最后一个目前被各大门派围剿,四处躲避,自顾不暇,怕是顾不上她这个小虾米。 男女主景赤和江巧巧?但他们两个目前在某个秘境里,和其他门派的未来之星们打个天昏地暗来着,她昨晚刷玄天镜看到的,也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或者,是那个打晕她和沈寂之,拿走地果树的人?对方发现树不对,找上门来了? 还好,地果灵天生就有藏匿的天赋,躲在土里没有任何气息,真有事也能钻入地底下遁走,变成一只平平无奇的绿色虫子。 总之,简欢想破头,也难以想通。 后来她就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想无益,还是过好当下的生活吧。 比如,赚钱。 她是一个很喜欢赚钱,也很喜欢攒钱,以及最喜欢买地买房的人。 现下,简欢身上的灵石差不多五万出头,盖个正屋没问题,但盖完就一分不剩。 但她也惜命,最终还是决定,把盖正屋先放在一边,忍痛拿了四千灵石,通过沈寂之在炼器厂里的关系,买到了一件价值一万的防御衣,贴身穿着。 另外,还有其他法器灵丹妙药也买了一些,随时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这五花八门的,总计花去她一万灵石。 这导致简欢接下来几日,一有空不再画她的山间大别墅平面图,而是刷起了玄天镜,看看有什么比较适合的小秘境之类的。 她想住属于自己的大别墅,不想再挤别人的小破屋了。 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到盖房子的钱! 皇天不负有心人,某日午膳时,一手动筷一手刷玄天镜的简欢忽而眼睛一亮。 [九州消息最灵通的人:各位道友们!据可靠消息,莲方镇小秘境十日后就要开了!炼气期筑基期道友都可以去试试!] [有秘境就有我:什么什么,莲方镇小秘境?没听过,怎么样,里头宝物多吗?多我考虑考虑,少就算了。] [九州消息最灵通的人:算是小秘境里宝物多的!妖兽灵草都有,运气好说不定也能得到几件好的灵器,不过跟那种传承秘境肯定是不能比的!而且只适合筑基期及以下,金丹期可以去更好的秘境,没必要在小秘境耗。] [没门派的散修像堆沙:这个适合我,谢了,兄弟!] [不喜欢人多:也适合我,谢了。刚好九州大会就要开始了,好多人去看热闹,秘境里人少,正好一去!] [九州大会白迎必胜:哈哈哈,我就不去了,我要去九州大会看白迎女神,等九州大会结束再闯秘境,愿去的道友都能得偿所愿。] 啪嗒一声,简欢手里的筷子掉了一根。 宫飞鸿和姜棉抬眼看去,姜棉伸手在简欢眼前晃了晃:“阿欢,你咋啦?” 简欢回过神,眼带笑意地把莲方镇小秘境的事大概说了下:“棉花,宫少,你们要不要一起?” 姜棉立刻摇头,举起手:“我这辈子,只会待在两个地方,要么玉清派要么临仙城。” 出去历练?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她就要安安静静宅在门派里画符。 这就是为什么,她当初毫不犹豫选了符修,她娘可一直想她学剑呢。 但剑修定然要出门历练,不妥不妥。 宫飞鸿也摇头:“我拿到了九州大会的随行名额,我要跟着师兄师姐长老们一起去九州大会。” “好罢。”简欢忽而看向宫飞鸿,凑过去,“你怎么拿到的随行名额?” 掌门当初,可是把这个名额当作奖励给了她和沈寂之,不过他们最后换成了地。 毕竟她和沈寂之都不想参加,这玩意也不能转让名额,否则卖掉也是不错的,不过门派也不傻,在源头上予以禁止了。 宫飞鸿:“我爹和掌门下了盘棋,然后我爹输了,就拿到了。” 简欢微眯双眼:“你爹输了多少?” “不知道,我没问。”宫飞鸿摇摇头,也不太在乎,“我爹有钱,管他呢。” 简欢:“……” 宫飞鸿想了想,问道:“你是想找人组队一起去秘境吗?” 简欢颔首:“是。” 人多力量大嘛,同一个门派的弟子,也放心些。 “那你可以和尹师兄温师姐他们一起。”宫飞鸿开始牵线搭桥,“他们前几日也说过,想要去秘境历练,这不正好吗?” 三楼,是炼器堂的内堂所在地。 升上筑基期的沈寂之从渔江城回来后没几日,便顺利进了内堂。 之前他在外堂搬重物时,一个月的月俸不过八百。但在内堂,给的月俸不是固定的,根据炼器数量和质量来算。 一般而言,手艺厉害的炼器师,一个月能拿好几万几十万不等,像沈寂之这种刚进内堂的,还不熟练,但一月三四千灵石也是有的。 而沈寂之是要钱不要命的,每日第一个到,最后一个回。所以这个月还没过去,他自己算了算,大概已经有六千了,整个月估计能拿九千多。 下月破万不是问题。 不过再往上,就不能单纯靠量拿钱了。而是要升金丹升元婴,靠质量,这才是王道。 “咚、咚、咚。”背后忽而传来窗户被敲的声音。 沈寂之回头,看见窗外朦朦胧胧有个身影。 简欢踩在竹条上,唤道:“沈寂之?” 沈寂之起身过去,给她开窗。 坐在窗前的师兄上午嫌阳光太刺眼,所以把窗给关了。 筑基期的修士,视物能力绝佳,大家对这个也无所谓。 午膳时分,其他人都走了,临走前也没人记得打开。 房内一直昏暗。 窗开的刹那,正午的秋阳瞬间倾泻而入,驱赶一室阴郁。 炼器堂拐角的香樟树开得正好,叶子依旧深绿,仿佛一切都和先前没有变化。 但,又有什么变了,悄无声息的。 简欢从窗外递进来一个食盒。 沈寂之接过,瞬间就知道她今日午膳是和宫飞鸿一起用的。 简欢朝窗里爬,不小心手一滑,身子晃了晃,差点就要从三楼掉落。 沈寂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用了点力将她拖进来,有些无奈:“你每回非得从窗过吗?” 简欢落地,拍拍双手:“不是很想爬楼梯。” “……”沈寂之微微摇头,望着那个食盒,问,“六个灵石?” 简欢摇摇头,比了个三:“今日午膳给你少算点。” “说吧,找我什么事。”沈寂之闻弦歌而知雅意雅,她不会无端给人少算些。 简欢在他的位置上坐下,仰着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沈寂之,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干票大的?” 第41章 玉清派长老院依山而建, 延绵千万亩。 相隔甚远的各处宅邸藏在绿荫间,若隐若现。 简欢从绿竹条上下来, 微提裙摆小跳几步走上石阶, 跨进门槛。 院里桃花开得正好,花香味萦绕在鼻尖,无声弥漫着一股反季节的奢靡味道。 沈寂之静静看着, 跟着简欢在桃花小道中穿梭。 小道的尽头, 是正厅。 厅里,坐着几人在闲谈。 简欢加快脚步, 人还没进去,便笑着开口, 嗓音带着少女的清亮:“各位抱歉, 我们来晚了!” 正厅里的几人回过头来, 跟着起身,大家互相作揖见礼。 宫飞鸿为双方引荐:“他们就是我说的简欢和沈师兄, 具体你们自己聊,长老找我呢, 估计要交代九州大会的事,我先走了。” 宫飞鸿告辞,把厅内五人留下。 大家一时之间都没说话, 五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简欢刚想说些什么打破此间沉默,便见左首站着的黑衣青年先开口了:“杨野,御兽, 一年生, 双灵根, 筑基一层。” 黑衣青年旁边的白衣男子声音温润,接道:“尹遇声,医修,内门弟子,三灵根,筑基二层。” 简欢跟着开口,她前几日泡了第二回 澡后就升了一小层:“简欢,符修,一年生,双灵根,筑基二层。” 话音落下后,先介绍的三人默默看向剩下的两人。 沈寂之看简欢一眼,淡声:“沈寂之,剑修,亲传弟子,五灵根,筑基一层。” 剩下的女孩低着头,音线细细软软的:“温九,剑修,内门弟子,双灵根,筑基六层。”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62节 简欢一边听一边颔首,找了个位置坐下,看见沈寂之还站着,对着他眨了眨眼。 沈寂之见状,慢吞吞地从一旁拖了个椅子过来,坐在简欢旁边。 其他人也跟着入座。 黑衣青年杨野一股干脆利落的作风,径直进入主题:“莲方镇小秘境是天然秘境,三年前开过一回,据去过的修士说,里头大多是六七品妖兽灵草。这些东西高阶修士看不上,不过对我们来说,是刚好的。” 四人微微颔首,表示有在听。 黑衣青年朝几人抱拳:“沈师兄,尹师兄,温师姐在此,本不该轮到杨某开口。但我待会也有事,且从入门前就探了不少秘境,算是比较了解秘境相关,所以我就先直言了。一般而言,大家都会结伴进入秘境,但后头分宝物时很容易发生冲突,甚至互相残杀。大家都是同门,为了避免这种情形,杨某建议,我们事前说好,不管出手的是谁,妖兽灵植都一起分。若运气好,此处秘境有大能秘密藏宝,遇见藏宝处的话,大家再分头行动,各自找各自的。如何?” 修仙界中,有不少高不成低不就的大能,无法靠自身神通独创一处秘境,或有些脾气怪的不爱自己搞,便会潜入天然秘境中,在里头秘密藏宝。不过这种情形,百个秘境里也就那么两三个,遇上的几率很小。但只要有发生的可能,就要提出来,免得到时候真遇见了,大家起了争执。 简欢心里舒服了,第一个表态:“没问题。” 其他三人也没有意见。 杨野:“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也就不相约一起从门派出发,浪费时间。大家五日后未时在莲方镇见罢。” 约好时间后,杨野匆匆离开,那个叫温九的女孩二话不说也溜了。 简欢倒是没急着走,她看向那个白衣青年,问道:“尹师兄,我依稀记得,你好像是那日发现胡志尸首的人?” 尹遇声笑着回她:“是我,实在是巧,宫师弟和我提起秘境一事,说你们两位也会来,我一口便应下了。到时在秘境中,还请两位多多担待。” 简欢:“哪里哪里,师兄客气了。” 两人客套几句,也便先后离开了宫飞鸿的住处。 大门外,简欢对沈寂之道:“我顺路去和羽青长老说一声,你先回罢。” 亭外,绿竹猗猗。 亭内,简欢一脸讶然,不可置信道:“借我?!!!” 对面,羽青长老含笑点头:“到时你们进去后,秘境一关,玄天镜无用,是安是危我也不知。绿竹条借你,也算是让你们多几分胜算。等你们安全回来,再还我便是。” 简欢看着悬浮在面前的绿竹条,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是她的东西,拿着终究有些不好意思。 但在心里权衡片刻,她伸手接过羽青的绿竹条,站了起来,郑重地朝羽青长老作揖:“多谢羽长老。” “不用和我客气。”羽青摇头,“你们现下本就是我的责任。一路小心,去罢。” 羽青长老的绿竹条不是凡品,简欢用它,也能画符为阵,与他人对上时,也无需再用鲜血抹竹条了。 竹条碧绿如翡翠,入手温凉,细细瞧能发现藏在纹路中,以灵铁粉嵌上去的符文。 “啧。”沈寂之从炼器堂回来,从简欢那得知此事后,嘴角要笑不笑地翘了下,“羽长老倒是对你挺好。” 简欢爱不释手地轻扶竹条,颔首:“是啊,若不是羽青长老之前在课上说,他升峰主前不收弟子,我当时都想跪下拜他为师了。” 沈寂之别开视线,不想看床上那条绿,假笑一声:“呵呵。” 放在一旁的玄天镜亮了下,简欢小心把绿竹条在芥子囊里放好,拿过一看,是马匆匆的消息。 [马匆匆:有的,有的,三天后刚好会飞一趟莲方镇。] 莲方镇离玉清派挺远,若自己御剑前往,五天后是肯定赶不到的。 传送阵太贵,所以马匆匆的黑车是最好的选择,两天就能到。 [马匆匆:两百灵石一人,预订从速,最近挺多人去莲方镇小秘境的。] [钱多多有符:行,那我订两个位置。] 按照黑车的一般流程,是会先凑齐十人再走,走的时辰不确定。 但最近去莲方镇的人多,马匆匆的黑车早早就凑齐了十人,于巳时出发。 辰时时分,简欢和沈寂之便收拾妥当,出了门。 木屋他们也没关,里头啥都没有。被子毯子,桌子蒲团,都被二人收进芥子囊里带走了。 留在此地,唯一贵重的便是一品灵树和还没发芽的紫玉草。 说实话,都好几天过去了,紫玉草还没发芽,让简欢和沈寂之有些失望。 开头几日,他们还天天来看发芽没,现下都懒得看了。 一想到砸进去的五个灵石可能连点响都听不着,他们就心里堵得慌,索性眼不见为净。 至于一品灵树,应该是没有人会来偷的,毕竟人家也不是真的一品灵树,现下叶子也还没长齐。 而地下的地果灵。 简欢和沈寂之蹲在一旁。 她柔声嘱咐:“果子呀,我和沈寂之出个小远门,你好好在地下待着,别出来。一有人来,你就往土里深处钻,变成小绿虫,知道罢?” 齐婉那个拉果灵的阵法,只能是简欢单方面去拉,地果灵若是遇险,没法通知她。 为了让地果灵在此处好好结果子,她也不想把它带走。 地果灵有气无力道:“……知道了,求你们赶紧走吧。” 它想清净一下,怎么就那么难?之前几天日日问它为什么紫玉草不发芽,它发得过来嘛!这颗一品灵树都还没整好呢,急什么急! 告别地果灵,简欢和沈寂之提早一刻钟到达集合地。 马匆匆在喂马吃灵草,看见两人,露出标志的咧嘴笑:“你们来了?快进去罢,里边已经来了不少人了呢。” 两人各自交钱上车,结果一进去,看见里头人的刹那,简欢身形就是一顿。 马车最里的角落,一个瘦弱纤细的女孩竖抱着一把厚实的大黑剑。黑剑几乎把她的身形遮了一半。 而在她旁边,一名面容清秀的白衣男子抱着他的药篓,药篓里插了把镰刀。 望着简欢他们,黑剑女孩默默地垂下了眼眸,努力让自己成为角落的背景板。 尹遇声有些尴尬地招呼:“好巧,我以为你们都坐传送阵过去呢。” 简欢也呵呵:“是啊,好巧。” 她也以为他们都坐传送阵过去呢! 简欢过去,坐在剑修温九旁边,主动打招呼:“温师姐。” 温九小幅度地朝她点头致意了一下。 沈寂之坐在简欢旁边。 马车里还有其他人,大家也就没交流,或打坐修炼,或背法诀,或想自己的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就到了该出发的时辰。 就在离巳时差一点的时候,一个黑色人影飞快上马。 杨野也没仔细看,瞅到一个空位就坐了下去。 灵马嘶叫一声,挥动马蹄,缓缓升空而起。 杨野抬起头,刚往四处打量,便迎上了三双目光炯炯的眼睛。 杨野:“……” 他的娘咧,都是熟人!! 简欢朝他挥手,笑容意味深长:“嗨,好巧喔。” 杨野尴尬地一笑:“是啊,好巧。” 为什么他当时要说直接在莲方镇集合?真的是因为从门派集合浪费时间吗? 不是,是他坐不起传送阵,想自己偷偷乘坐十人灵马过去。要是其他人都坐传送阵,他说不坐,那就太难为情了。 没想到…… 灵马升空,隐入云端,朝莲方镇的方向飞快跑去。 马车渐渐稳了下来,里头五人彼此沉默。 他们都是因为宫飞鸿聚在一起的,彼此之间就算知道对方是谁,但也不熟。 平时看着对方,都觉得对方过得挺不错,不像没钱之人,怎么会…… 过了片刻,简欢忽而开口,小声问:“你们都欠了宫飞鸿多少?”和人聊天,问别人前得先说一下自己的情况,别人才愿意接着说,故她加了句,“我欠了三千灵石,不过前不久还清了。” 尹遇声拨弄了一下药篓里的镰刀,轻叹:“我欠了九千灵石,不仅没还清,还越欠越多了……” 杨野跟着叹气:“我也是,我欠了七千。” 角落里,温九师姐声音很轻地吐出几个字:“我欠了两万。” 简欢、尹遇声、杨野微微震动,看向她。 简欢惊讶出声:“师姐,你怎会欠这么多?” 温九不太习惯这么多人看她,她轻咳一声,指了指自己怀里的大黑剑。 大家也就懂了。 剑修嘛。 四人都彼此交换了欠钱情况,默契地望向沈寂之。 其实其他三人也都认识沈寂之。沈寂之的师父谷山,在百年前正魔大战中一战成名,之后更是因其喝酒欠钱的事,闻名九州。作为谷山唯一的亲传弟子,还有那张出类拔萃的脸,沈寂之在玉清派无人不知。 传闻中,沈寂之因为师父谷山背了很多债。 但毕竟是传闻,真假与否,其他三人也不敢确定。毕竟很多事,传闻不一定为真,他们平日与沈寂之不熟,更是不清楚其中内情。 沈寂之坐得很正,在其他四人交谈时,他并没有参与,而是微阖双眸,在静静打坐。 简欢已经筑基二层了,不想被她甩开差距,他便要争分夺秒修炼。 察觉到视线,他也没急着开口,先把这个只进行到一半的小周天运转完,缓缓吐出一口气,才睁开双目,回道:“我没欠宫飞鸿。” 除简欢外的三人露出点羡慕的神色来。 “我欠的他爹。”沈寂之神色无波无澜,“十七万。” 几乎是同时,车内传来接二连三的抽气声。 十七万!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63节 沈寂之轻轻摇头,再度阖上双目,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继续修炼了。 作者有话说: 沈:和我一比,你们都是渣渣。 and玉清派最穷都有宫姓债主小队集合完毕! 宫飞鸿:我,天使债权人,擅于挖掘没钱的潜力股。 第42章 简欢一行人到莲方镇后, 离秘境开启还有五日。 平时安静冷清的小镇,突然涌入数百名修士, 瞬间热闹了起来。 “想来五位道友也是要去秘境的罢?”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忽而从路边窜了过来, 笑眯眯地拦住简欢他们,他手里拿着叠画纸,神秘兮兮道, “秘境地图要吗?一个灵石一张, 来自三年前亲临秘境的修士所绘!” 如先前杨野介绍的,莲方镇小秘境三年前开过一回, 当时进去过一波修士。 简欢和队友面面相觑,贫穷总是令人心贴心,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 视线一对就明白了。 简欢于是回对方:“你等我们商量商量哈。” 卖图男子:“??” 不是, 买张秘境地图也要商量?他卖的也不贵,就一个灵石一张, 前头八人的小队,可是没有丝毫犹豫, 一人买了一张啊! 路边金灿灿的银杏树下,简欢五人围成一圈。 她问:“要买吗?” 杨野沉思:“有些秘境一回一个变,每回进去都不同。有些秘境, 倒是一成不变。莲方秘境这是第二回 开,也不知是哪一种。” 若是第一种会时刻变化的,地图可就白买了。 沈寂之垂眸站直,若有所思地走回去,问卖图人:“看一眼要钱吗?” “?”卖图人, “……这倒是不用。” 地图很复杂, 看一眼也无妨, 而且确实有那么一些修士,买前都要求看几眼。 沈寂之:“那我看看。” 卖图人把地图摊开,给沈寂之看,边看边说:“您看看,我这地图可详细了,而且定然不会有假。若是有假,叫我道心不稳,这辈子进阶无望!” “多谢。”沈寂之收回视线,“我们不买了。” 卖图人:“???” 卖图人的地图确实蛮详细的,每处有哪些妖兽灵草都有标明。 接下来五日,等待秘境开启的时间里,众人便根据沈寂之原模原样画出的地图,做针对性准备。 当然,主要是简欢和尹遇声,他们一个死命画符,一个死命炼丹。 杨野四处打探消息,温九在打坐修炼,沈寂之不知道干嘛去了,整天整天的不见人。 深夜,镇外废弃的庙宇中,一个人影从远方而来,速度极快。 月光甚至跟不上他的步伐,地面的影子还未成形便消失无踪。 就在人影快要闪进破庙中时,他身形忽而一顿,手中一把雪剑出现在掌心,但视线在触及到熟悉的青竹条时,他半道收了剑,空中一个翻滚,往旁边一避。 刚刚悄悄躲在门口的简欢追了上去,她手握青竹条,朝沈寂之的前方一刺,竹端抵在墙上。 庙废弃很多年了,墙面斑驳,瞬间石泥窸窸窣窣掉了一片。 沈寂之看了看挡住他前路的青竹条,索性双手环胸,往墙上轻轻一靠,目光落在简欢脸上:“怎么?” 简欢手腕微抬,青竹条挪到沈寂之的右肩上,轻轻抵着,微抬下巴:“说,你是不是偷偷卖图去了?” 沈寂之嘴角微抽:“……” 卖图来钱太慢了,他现下不是很能看得上。 沈寂之否认:“不是。” 简欢倾身凑近他,目光炯炯:“那你干什么去了?” 反正肯定是和赚钱有关。 女孩离得太近,一股淡淡的墨香味飘入他的鼻尖,若有若无。 沈寂之垂眸,伸手推开她的青竹条,顺道把她也推远了些:“接了几单。” “嗤。”简欢收了青竹条,“我就知道。” 合着她辛辛苦苦在这画符,他倒好,出去帮人修法器,赚了个盆满钵满。 她摇摇头,叹着气离开。 留下沈寂之靠在原地,一动不动。 人走了,但那股淡淡的墨香味似乎还在,在他周遭萦绕,勾起一些难以诉说的躁动。 半晌,沈寂之给自己砸了好几个清心诀。 天然秘境是天地的馈赠,里头往往灵气浓郁,滋生无数妖兽灵植。 随着岁月的流逝,秘境会慢慢与周遭相融合,到一定的点时,就会出现秘境的入口。 入口往往只持续数个时辰便会关闭。万物阴阳相伴,有入就有出。入口出现三个月内,必定会再有出口。 秘境入口前方,杨野叮嘱道:“秘境出口一旦打开,必须立马出来。否则关上,再打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简欢颔首,他们等前头的修士进去后,跟着踏入。 秘境的入口像是大风吹过泛起涟漪的湖面,过去的刹那,简欢微微恍惚一下,回过神后,便发现人已经在一处空旷的山谷上。 四周散落着一茬茬修士,环顾四周后响起些许吐槽声:“地图白买了,此处与三年前比完全变了样。” “谁说不是,我还特地买了不少符箓丹药,怕是这回也用不上了……” 听到这,温九转过头,小声对简欢道:“还好我们没买。不过你和尹师弟准备的那些……” “没事。”简欢也有些开心,道,“出去可以卖掉。” 反正不是买的,是自己画的,她现下不缺买家。 温九点头,没再说什么。 现场的修士们都不愿聚集在一堆,各自选了方向后,四处散开。 如先前所预料,秘境里不缺妖兽灵草。 简欢一行人刚进密林没多久,就遇到了几头自己送上门来的七品妖兽。 妖兽生性凶残,和人类是天敌。人类的血肉对它们来说,是美味佳肴。 妖兽升到五品后就有妖丹,四品后能化成人形,离开秘境混入各大城池,藏在人群中以人为食,是为大妖。 而与御兽系弟子结契的兽不是妖兽,是灵兽。 灵兽与人为善,人类也不能随意伤之杀之,否则在之后渡雷劫时,加之因果,怕是会当场殒命。 简欢他们遇到的七品妖兽实力不过炼气期,没多久就成了芥子囊里的材料8 这处小秘境品阶不高,五人几乎是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地清扫过去,三天后,芥子囊里的数值便成了七品妖兽167,六品妖兽11,七品灵草118,六品灵草7 若不是来之前,特地去租了一个芥子囊专门用来装这些,怕是五人的小小芥子囊很快就要装不下了。 三天里,五人几乎昼夜未眠,杀红了眼。 这晚,夜色已深,月亮高悬在天边,被乌云蒙了一角。 密林中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五人围着粗壮的树干在闭目养神。 林中时不时有风吹过,枝叶随之摇曳,发出沙沙轻响。 忽而,几乎是在同时,五人睁开了双目。 有凌乱的脚步声朝这处接近,细听还能听见,在风中,枝叶的摇曳声中,似乎有人的求救声被掩盖。 没有犹豫,五人悄无声息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快前行。 离得越近,打斗的动静愈发明显,还有狼鸣声。 “是六品三眼银狼。”杨野身为御兽系弟子,自认为对妖兽认知比在场的人多,主动开口介绍,“比肩筑基三层的修士。一两只不难斗,但这里……” 他望着夜幕中一双双亮起的幽蓝色竖瞳,还有额间的猩红色瞳孔,抽了口凉气。 这里大概有十几头三眼银狼,难怪场上的三名修士被追得浑身是血,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简欢倾身过去,问沈寂之:“一头能卖多少?” 这直接决定了他们是救了人便跑,还是救了人就上,以及面对这群狼的斗志。 沈寂之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三眼银狼浑身是宝,毛发、牙齿、鲜血都是上好材料,一头六千到六千五不等。” 他不仅对悬赏令上的人了如指掌,对各种妖兽灵草的品级价值更是熟记于心。 藏仙楼来卖东西的修士,有些不认识好东西,把六品灵草当七品卖的,沈寂之每年都能遇上几回,小赚了几笔。 众人闻言,齐齐抽了口凉气。 不是所有六品妖兽都值钱的,要看它们身上能用的有多少。 他们先前三天的努力加起来,也没有这十几头三眼银狼来得多,都不要一个晚上,只要解决这群狼,就能拿大几万啊。 简欢握着手中的青竹条,内心蠢蠢欲动:“上不上?” “上!” 前方一只银狼起跳,狼爪朝下方修士的胸膛抓去。 修士恐惧地瞪大双眼,浑身伤口让他没了逃跑的力气,只能眼睁睁面临着自己的死亡。 铮地一声响,温九提大黑剑,带着势不可挡的剑风,直接迎上锋利的狼爪。 修士还来不及反应,简欢已来到他身旁,在他背后贴上一张传送符,注入灵力,将伤患送离了此处。 刚把人送走,下方两头狼一前一后就朝简欢跳来,她扭腰一避,只留一道残影。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64节 两只狼眼看就要撞到一起,硬生生避开,却在避开的瞬间,猝不及防迎上了沈寂之的雪剑。 他的剑轻盈简单,却很锋利,角度刁钻而残忍,每出一剑,必定要带走一些什么。 剑直接从狼尾巴下方刺入,六品银狼痛呼出声,不甘地回头,挣扎着要撕碎沈寂之。 沈寂之的脚在狼身上一踩,拔出雪剑,当机立断抽身而退。 狼不甘地朝他追了几步,而后轰然倒地。它的身子,几乎被刚刚那一剑穿透。 一边,一只小猪跳上另一头六品银狼的背上,体型就像吹气球一般,忽而变大,直直将六品银狼压倒在地。 灵猪的主人杨野轻而易举一剑了结了银狼,小猪跳下,浑身猪皮被尖锐的狼毛戳疼了,猪叫声惨绝人寰。 杨野忙抱着猪离开,到后方尹遇声那治疗。 简欢逃走后没再管身后两头狼的事,三天足够他们培养出默契。 她用传送符,一一把场上伤患送走,然后开始见缝插针地对付六品银狼。 有股淡淡的幽香在此处弥漫开,早早吃下尹遇声给的药丸的几人无事,但六品银狼的动作却迟缓了那么一些。 这对场上的四人来说,便足够了。 简欢脚踩青竹条,速度极快,如幽灵一般在此处游走,偶尔在沈寂之对付的银狼背后飞快贴上一张晕厥符,下一瞬出现在温九那,一张防御符瞬间爆出,替温九挡下她身后的另一只银狼。 和长跑一样,杀怪也有节奏。 他们一开始的节奏就是对的,后头越来越顺,斗志高涨,战意凛然。 没多久,随着最后一头狼倒下,林间恢复安静。 尹遇声捧着他的小香炉出来,问:“这就没了?” “是啊。”众人意犹未尽地收了兵器,开始清场。 他们把狼尸捡起来,先送到尹遇声那取血,再一一捆绑好,放进芥子囊里。 人人负责一个环节,有条不紊,如行云流水。 最后还剩下几具时,沈寂之朝后方空地看了看,对简欢道:“这几头你来捆吧。” 简欢疑惑:“你干嘛去?” 沈寂之:“我去看看有没有落下的。” 简欢:“??” 她朝四处一看,没发现还有没捡的狼尸啊,而且数量也对得上。 沈寂之要捡的不是狼尸。 地上散落着数团狼毛,他一一捡起,揉成一团,放进芥子囊里。 杨野欲言又止,小猪捧着一团尹遇声给的糊糊,站在他后头吃得正香。 杨野提醒道:“外头怕是没人收这种散的狼毛。” 而且也不多,收了能做什么? 沈寂之闻言回:“总能用得上。” 一行人收拾好后,便离开了这处。 没过多久,有两个人偷偷过来了。 他们猫着腰,拿着夜明珠在此处仔细摸索。 每个秘境都会有像他们这样来蹭秘境的人,他们实力不高,专门挑厉害的修士队伍远远跟着,等他们离开后,就过去捡点东西。 厉害的队伍,大多都比较挑剔,有些碎骨都懒得带走,差的灵草也不屑于拔。 简欢这五个人,他们在秘境外时就相看好了,外形一个比一个高挑,看着都是名门望族出生的少爷小姐,进秘境多半是为了历练,不是为了妖兽灵草。 总之,跟着他们,定然能得到不少好处。 但是,一路行来,他们一根草没捞着,一块骨头没捡到。 现下,连根狼毛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沈:我嘴巴不止硬还紧,不管吃哪碗饭,一粒米都不会漏的。 第43章 依旧是那座破败的小庙。 庙年久失修, 青灰色的屋瓦不知在哪一年的哪一夜,被暴风雨摧毁了小半。 完好的另一边, 弧度柔美的屋檐下, 少女手执一根青竹条,抵在沈寂之的右肩处。 微微的麻意从那一小点四散而来,在他的四肢百骸游走。 女孩忽然凑近, 仰着一张在月光下发亮的小脸。 她柔软的大半身子攀在他身上, 吐气如兰,唇几乎贴在他耳边, 声声唤道:“哥哥,哥哥……” 砰地一声轻响, 青竹条被她扔在脚边。 她小手勾着他的腰带, 一点点解开, 眉眼间带着几分羞赧,还有几分媚态。 沈寂之的目光, 落在她身后的一棵枯树上。 和这座破庙一般,这树也死气沉沉, 暗黑色的树枝上挂着几片残叶。 他依旧靠在墙上,不停地在心里默念清心诀,压抑心中欲念。 他的双手垂在身侧, 紧紧攥着,隐忍着,忍得青筋暴起,忍得血脉喷张。 忽而,有东西轻轻擦过他的腿。 就像是在遥远的雪山地带, 大雪纷飞, 纯白的雪垒成一大团, 危险地覆盖在山崖的边缘。 忽而,一片小小的,无足轻重的雪花,轻轻落下,叠在山崖的一整片雪上。 轰得一声,雪崩爆发,大地震动! 破庙的墙外,他彻底失了控,一把拉过身前作乱的少女,反身将她抵在墙上。 衣料跟着大片墙灰扑簌扑簌落地。 他把少女狠狠揉进自己的怀里,听她抽抽搭搭的哭,听她失神迷离的喊。 至死方休。 沈寂之蓦然睁开双目,呼吸带着剧烈的喘。 今晚尹遇声和杨野负责守夜。 乍一感觉到沈寂之的异动,两人皆是一惊,飞快起身,仔细感知了一下周遭,却发现附近风平浪静。 尹遇声和杨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尹遇声问道:“沈兄,可是有什么异动?” 三天没日没夜地杀兽,众人都累了。清完三眼银狼后,他们找回被传送到十公里外的三名重伤修士,找了块空地歇息。 沈寂之先前在打坐修炼,但居然不知不觉靠着树干睡了过去。 在他脚边,简欢蜷缩在那里,她的长发披散在落叶间,有几缕搭在他腿上。 她头一动,发梢便跟着轻挪。 简欢穿着和那晚一模一样的裙子,鹅黄色面料,衬得她肤色莹白…… 沈寂之猛地起身,绕过简欢,匆匆朝林外飞掠而去。 怀里抱着小猪的杨野眉目一凛:“那个方向可是有什么?!” 因着他的动静,怀里睡得正香的小猪哼哼唧唧好几声,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杨野忙揉了揉猪脑袋。 尹遇声道:“我去看看,你把简欢他们先叫起来。” 杨野点头:“好。” …… 不远处有一条小河。 林间藤条枝叶缠绕,遮天蔽日,还是一片纯粹的黑。一出林子便发现,外边的天竟已微微亮了。 黎明破晓时分,幽蓝色的天幕先从东边被缓缓点亮,第一缕晨曦打在河面,勾画出一片波光粼粼。 沈寂之蹲在岸边,泼了自己一脸水。不少水滴从脸颊滑落,坠进衣襟中。 晨间的河水极冷,一时之间,不该有的妄念在脑海中褪去。 不是消弭,是继续隐藏着,等待着,蛰伏着。 尹遇声在后头停下,走近,语气带着几分关怀:“沈兄,可是发生了何事?” 沈寂之起身,用灵力弄干身上的水迹,面色如常,淡淡道:“没什么。” 顿了片刻,尹遇声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忽而问:“你那可有治幻香的丹药?” “幻香?”尹遇声面露询问之色,“沈兄可否仔细说说?我才好对症下药。” 沈寂之沉吟片刻,道:“在渔江城时,我中过齐婉的幻香,此香似有后遗症。” 他仔细想了想,第一次发生这种事,就是在渔江城的时候。后来隔三差五,偶尔也会有类似情形,但他在梦中也能压下去。且除此之外,人并没有不适,他自然不可能花灵石去看药师,想着再过些时日,应会自己好的。 但没有变好,情况反而越来越糟。 进秘境前那个晚上,还有刚刚,他压不住了。 尹遇声双手负于身后,在河边微微踱步,白色裙摆随风拂动,湿了小半片,脸上露出思索的眉痕:“渔江城之事,我听其他师兄姐说过。那齐婉的幻香,其实是幻蛊虫的香。幻蛊虫的香味可使人入梦,深陷其中。但中香之人,在外人眼里,却是双目无神的痴迷之症。他们只跟着蛊主的吩咐行事,蛊主一死,阵法一破,此香自然失效。虽说有后遗症,但后遗症的症状是痴傻,那些可怜人还在南尘仙岛救治。沈兄你这,似乎并不是幻香的后遗症啊……” 沈寂之:“……” 不是…… ……不是??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65节 尹遇声问:“沈兄的后遗症是什么?” 沈寂之沉默片刻,吐出几个字:“我做了噩梦。” 尹遇声颔首,细心解释道:“幻香只是引子,勾起的梦境并非空穴来风,皆是众人心中所思呐。此事我们药师也没什么法子,还得沈兄自己找出症结,破了心魔……” “什么心魔?”简欢和杨野匆匆赶来,听到了最后一句。 她一脸孤疑地盯着沈寂之。 沈寂之低着头,似乎没察觉到简欢的目光。 杨野也问:“沈师兄,尹师兄,刚刚到底发生了何事?” “无事。”尹遇声摇头解释道,“沈兄昨夜做了噩梦,有些不舒服。” 简欢走到沈寂之那,用青竹条戳了戳他的肩:“喂,沈寂之,你做了啥噩梦?” 都扯到心魔了,不会是和他日后成魔有关罢? 乍见到青竹条,沈寂之眼皮一跳,飞快避开,语气紧绷:“没什么,就梦见……” 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简欢的脸上又挪开,“有人一直催我还债。” 简欢三人瞬间就理解了。 难怪沈寂之大清早那么不正常,这确实是很噩梦啊。 林中,温九被留下照看三个还未醒来的伤患。 二男一女,都伤得很重,那银狼爪子极其锋利。昨夜他们找到这三人时,甚至能从裂开的肚子里看见里头的肠子。 还好大家都是修士,普通凡人怕是早就毙命了。 进来之前,尹遇声采购了不少灵草,是怕五人受伤,特地准备的。 结果五人都没用上,反而用在了这三个修士身上。一个晚上过去,他们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 痛哼声响起,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睁开了眼。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又看了看另外两个同伴,目光落在抱着大黑剑的温九身上,认出这是昨晚救了他的人,忙道:“多谢真人相救!” 温九瞥过去一眼,又收回,就嗯了一声。 刚刚只有她一人守在这,要面临林中可能有的妖兽攻击时,她不紧张。甚至昨夜对上那些狼,她也不紧张。 可现下,人醒了一个,还会开口说话,温九开始紧张了。 要么一群人,要么没有人,只有一个人,会让她很不舒服。 温九望向简欢他们离去的方向,期盼着他们赶紧回来。 刀疤男人兀自喋喋不休,讲完昨日惊险的遭遇,道了自己的姓名来历,问道:“敢问真人大名?” 温九:“……” 下一瞬,刀疤男人再次晕了过去,温九长长吐出一口气。 要命呀。 …… 天光大亮,光圈如同精灵,在林间跳跃。 一男一女两个修士围着刀疤男,简欢蹲在对面,跟着他们一起看。 那两人忧心地问:“真人,他怎么还没醒?” 简欢看向尹遇声。 尹遇声也有些奇怪:“按理应该醒了,不过他没什么事,估摸是累了,多睡一会儿。” 角落里,温九眼观鼻鼻观心,抬手将掉在膝间的枯叶拂落在地。 在她左侧方的一棵树后,沈寂之抱剑靠在那里,不言不语,面容冷寂。 那头,听见尹遇声的话,幸存的两人松了口气。 当中的丹凤眼女修抱拳,郑重道:“昨夜多亏几位真人出手相救……” 简欢双手托着脸,闻言笑眯眯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拳头,柔声打断:“不用谢,你们把药钱符钱结一下就成。” 丹凤眼女修:“……” 吊梢眼男修:“……” 进秘境之前,简欢五人做了不少准备。 简欢买了一大堆符纸,尹遇声买了一大堆灵草,沈寂之买了不少修器的材料,以防在秘境要用上。 这些东西,都是走公账的,而且由简欢先垫付。 因为其他人,身上都没啥灵石,就她最多。 若这些材料没用完,原模原样退还给店铺便是。他们和店铺软磨硬泡了很久,说好了没用完的话可以退。 若用了,就把妖兽灵草卖了的钱减去这一部分,再大家平分。 “我的三张传送符,还有尹师兄给你们疗伤的丹药。”简欢掰着手指头数,“加起来一共两千三灵石,你们看,没问题罢?” 这已经相当便宜了,简欢给的都是很公道的价格。 说起来,救命之恩,给多少都不贵。 丹凤眼和吊梢眼对视一眼,笑容微微苦涩。 简欢看他们犹豫,轻蹙眉道:“哎,我们也没法子啊。他们四个人在外头都欠了好多灵石,我现下更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很可怜的。你看那只猪——”她朝侧方一指。 一只粉嫩的小猪正咬着杨野的衣摆不放,暴躁地哼唧哼唧。 杨野黑着脸斥道:“你真的不可以再吃了!” 都吃了好几块灵糊糊了!要是重新再来一回,当初他一定不会和这只灵猪结契。 也太能吃了,他这么穷,还欠那么多债,都是养猪养的! “那只猪都饿了很久很久了。”简欢幽幽叹气,“多瘦啊,瘦得都只剩皮包骨了。” 丹凤眼amp;吊梢眼:“……” 昨夜被传送走时,他们依稀看见了瞬间变大的猪。 怕简欢误会,丹凤眼女修忙道:“真人,不是我们不愿给,相反我们很愿意。只是我们现下身无分文……” 女修欲言又止,脸上露出几分悲愤之色。 简欢轻轻挑眉,心里有了个猜想,这才问道:“你们昨夜怎么招惹到那些狼的?” “说来话长……我们这次来了十个人——”说到这,女修语气微微哽咽,眼里更是闪着盈盈泪光,他们现下只剩三人了,“昨日午后,我们正在休整,忽然来了三个男修,他们说他们找到了一处洞府,里头有四品银痕草,但四周都是六品三眼银狼,洞里还有五品狼王守着。他们三人对付不过来,想请我们一起,到时平分银痕草和狼尸妖丹。” 五品狼王,金丹期修为,体内已经有妖丹了。 “那三人修为都很高,最高那人是金丹一层,由他对付狼王,我们其他人拖住剩下的狼群。这个法子,我们觉得行得通,就同意了,但到洞穴外一看,师兄便说此事不成。狼实在太多,此次跟我们来的,还有炼气期的师弟妹,我们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冒险,便婉拒了此事,放弃了银痕草和妖丹。但是!” 女修眼里闪过狠意,手握成拳,咬牙道:“那三人直接对我们出手,抢了我们的芥子囊,给我们身上撒了药粉,把我们丢到远处。药粉带着香,狼群瞬间就疯了,直接冲着我们而来。无奈之下,我们只能跑……” 作者有话说: 幻香:拒绝背锅,春天的美梦与我无关(。 第44章 林间寂静, 只闻丹凤眼女修泣着血的述说声。 沈寂之心不在焉地听着,大半思绪在冷静分析昨夜梦境。 尹遇声说这与齐婉的幻香无关。 但尹遇声的话就可信吗?倒也不见得, 这只是个半桶水晃荡的医修。且渔江城的事, 尹遇声也是听说的,并非亲遇。 可若是真的与幻香无关呢? 沈寂之垂眸。 枯枝落叶混杂的地面,一双水青色布料的靴微微陷在里头。 他眸中波光粼粼, 仿佛拓印着晨间的河面。和这布料有关的回忆, 轻而易举浮现在脑海中。 平日不去刻意想,便仿佛忘了这些事。 但某些时候, 心念一动,这些事清晰得如同往日再现。 狭小的, 代表着生机的树洞, 外边是数不清的骷髅人, 它们挥着刀,挥着剑, 挥舞着双手,砍向他。里头是死死抱住他双臂, 面色狰狞使劲把他往里拉的简欢。 因为过于用力,她的眼紧紧闭着,眉拧成一团, 额间遍布汗水,咬牙切齿。 一点都不美,像是被扯得变了形的花蕊。 可是……可是什么? 还有,这似乎只是那件道袍被毁时的记忆。 往前,有他在拿这件道袍时的画面。 简欢急着满宅寻宝, 刚好从房门前匆匆经过, 无意间瞥见, 落下一句“哇哦,你这件道袍看着不错。”。 往后,还有他在缝制布靴,他看见她绣得惨不忍睹的针脚,和那张‘好人一生富贵’的字条。 他明明不想帮她缝衣裳的。 他最后为什么帮了? 沈寂之微愣。 不知不觉,原来和这双水青色竹纹布靴的记忆,这么多吗? 他不太愿意继续想了。 有些东西一旦打开,便是万丈深渊。 耳尖忽而抓到‘四品银痕草’五个字,沈寂之从纷杂错乱的思绪中瞬间抽身。 他侧头,视线落在丹凤眼女修脸上,仔细去听她接下来的话。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66节 四品银痕草? 五品狼王的妖丹? 这两样,可都是值钱玩意啊。 梦境再如何混乱不堪,也只是梦境,不是现实,且只与他一个人有关,不会影响到他人。 他不是佛修,修的也不是无情剑,其实,对他也没太多实质上的影响。 事情要解决,但不是当下。 秘境里,就该做在秘境里该做的事,灵石的多少,才是真正能影响到他生活的东西。 于是,沈寂之把这些事悉数压下。当下不是解决此事的好时机。待他离开秘境,回到玉清派有空时再说罢。 轻重缓急,沈寂之分得清。 那边,女修的讲述到了末尾。 简欢凑过去,安慰般地拍了拍对方:“好了,你们先照看一下你们的师兄,我们几个商量一下此事,好吗?” 女修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嗯了一声。 简欢起身,和杨野他们挤眉弄眼一番,朝沈寂之所在的位置围过来。 沈寂之微微阖上双眸,睁开时已恢复往日冷淡。 五人在树下站成一小圈。 头顶是繁茂的枝叶,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着。 简欢轻咳一声,眼里闪着蠢蠢欲动的光:“我觉得罢,身为玉清派弟子,出门在外,应当锄强扶弱。那三位修士所为实在欺人太甚,还害死了七条人命!我们拼死也要向他们讨个说法!” 杨野抱着小猪点头:“这样,才不辜负长老们的期盼。” 尹遇声:“没错,再说,我们也是去要回我们的药钱,顺理成章。” 温九轻声:“对。” 沈寂之沉吟:“但他们对银痕草如此有执念,我们先确保他们采了银痕草,再动手也不迟。” 简欢同意,语气认真:“他们的愿望,还是要满足他们的。” 杨野:“是啊,否则让他们在秘境中留有遗憾,确实有些残忍。” 尹遇声轻叹:“为人医者,不能做这种事。” 温九点头:“嗯!” 狼王实力不弱,剩下的三眼银狼也还有不少。那三个修士妄想取银痕草,怕是也避免不了有伤亡。 可就算这样,三名修士一个金丹,两个筑基高阶,就算受伤,他们对上也不一定有胜算。 五人又仔细商讨了小一会儿,决定送他们一场精心安排的好戏。 …… 三人中的刀疤修士没多久便也醒了,他们把洞府地址告知简欢五人。 在简欢他们离开前,刀疤男不甘心地道:“几位真人,让我们三人和你们一起罢!他们害死了我的师弟师妹们!我们也想去报仇!我们三人也能出一份力……” “不,你们出不了力。”简欢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符箓,她目光落在神色愤恨的三人身上,语气不容置疑地拒绝,“你们伤势还没好全,能帮上我们什么?你们什么都帮不上,去了反而拖我们后腿,一不小心全军覆没也不是没可能。” 被如此毫不留情地指出,三人脸色微白,欲言又止:“可是——” “没有可是。”简欢道,“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养伤,若是嫌我们五人死得不够快,你们师弟妹死得不够惨,你们大可偷偷跟来。” 本想偷偷跟着的三人:“……” 沈寂之拿着一块用破道袍做的布,在轻轻擦拭雪剑。 擦完后,他把布放回芥子囊,对那三人留下冰冷的一句:“若来,我第一个先杀你们。” 三人只得打消了念头,站在原地目送五人走远。 纵横交错如蛟蛇盘绕的密林中,鹅黄色少女追上最前的那道白青身影。 白青袍上,一整片金丝貔貅栩栩如生。 简欢脚踩青竹条,意气风发,想起什么,和他说道:“对了,我昨晚其实也做了个梦。” 沈寂之垂眸,不置可否:“是么?” “嗯!”简欢脸上带笑,有些小嘚瑟,“不过我做的是美梦,我梦见九州各处都有我的房产,我库房里的灵石都要放不下了。我就躺在灵石堆里睡觉,你知道那种滋味吗,我都不愿意醒……” 沈寂之面无表情地提醒她:“你也知道,这只是梦,不必当真。” 简欢切了声:“你肯定是嫉妒我做梦都能比你有钱,再说了,我也许真有美梦成真的一天呢?” 沈寂之皮笑肉不笑:“呵呵。” 简欢嘀咕:“有些人呐,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昨夜简欢和沈寂之歇息的大树后,枯叶堆叠之下,有和泥土混在一起,难以分辨的黑褐色药粉。 土间的虫蚁,一动不动地杵在其间。在简欢他们离开好一会儿后,才开始缓慢挪动四肢,呆头呆脑地爬开。 这只是一片,无人发现的角落。 太阳越升越高,小河上流,兄弟三人坐在空地里疗伤。 虽有那十人引走大半三眼银狼,但还剩下不少,那头狼王也实在难缠,三人都受了伤。 还好他们此行带了不少丹药,吃下去好了大半。 老三在清查抢来的芥子囊,他挑挑拣拣看了遍,有些嫌弃地扔在一旁:“到底是小门小派,身上没多少好东西。” 老二从芥子囊里拿出一壶酒,喝了口,望着此间的蓝天白云,呼出长长一口酒气:“三弟,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是他们帮我们引开小银狼,我们也法那么快得手。还是要感谢那十个人,他们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啊!” 兄弟俩相视一眼,纷纷大笑起来。 老三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二哥,你看到了吗?我把他们丢出去的时候,那几个姑娘的脸煞白煞白的,男的更是吓得尿裤子了!” “看到了!”老二再灌了一口酒,“也不嫌丢人,都是修士了,还能吓得尿裤子!!” “哈哈哈哈哈!”兄弟俩再次幸灾乐祸地大笑。 老三:“你说银痕草和妖丹我们都拿到手了,这个秘境也没其他值钱玩意了,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老二刚想回答,一旁闭眼打坐疗伤的老大缓缓睁开了眼。 老二和老三连忙坐正,恭敬道:“大哥!” 老大点点头,眼白过多的眼里闪着凶恶之色:“谁说秘境里没值钱玩意了?” 老二老三一愣。 老大嘴角勾出一抹冷血的笑:“秘境外时,你们注意到那伙人了吗?” 老二收起酒,问:“大哥,你说的是哪伙?” 老大:“三男两女,都长得挺好那伙。” “这是当然。”老三颔首,眼里也不由带上几分垂涎之色,“不过那伙人看着来头不小,怕是家里非富即贵。这种人,大哥你不是说最好不要招惹?” “我确实说过。”老大起身,站在河边,双手负于身后,望着天,心里也在权衡,“但是那根青竹条绝非凡品,我是真的很心动啊……” 四品银痕草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但那根青竹条,价值绝对在四品银痕草上。 且整根青竹条浑然一体,看着简单,他却隐隐察觉到一股不简单的气息。这东西,怕还不能用价值来估量。 老三心微微一动:“大哥,那要不然我们——”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老二也道:“他们那伙人,修为最高的就是背着黑剑的姑娘,筑基六层。” 而他和老三都是筑基七层,大哥是金丹期。 说实话,都不用大哥出手,他和老三联手,都能杀了这五个人。 老大伸脚,轻轻碾死地上爬过的一只蝎子,做了决定:“你们说得对,管他们什么来历,把他们弄死在秘境中便是,谁知道他们死在我们手里?” 那青竹条,他势在必得! 这个想法,在简欢五人来到此间,找到他们时,得到了证实。 他刚做好决定,等明日伤势彻底恢复后,再去找这五人,他们就自己送上了门。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青竹条,注定是他的。 简欢被其他四人围在中间,她显得有些紧张,手揪着沈寂之宽大的袖摆,鼓起勇气对兄弟三人道:“昨日可是你们害了风刃门的师兄姐们?!” 清亮的女音,声线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兄弟三人瞬间便笑了。 他们本来都准备出手了,听到这话,起了玩弄的心思来。 年轻的女娃娃,还单纯着咧。 老三眼神猥琐:“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小妹妹,怎么,你们要为他们讨公道?” 老二抱胸:“呦,听你这话,那十人没死绝?活了几个啊。” 有一个算一个,他们都别想活着出秘境。 离秘境出口开还有二十多日,他们有的是时间,把所有知情人都杀个遍。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喜欢到这种秘境来。 以他们的实力,在这种阶级的秘境里,那可是一手遮天。 大哥说了,这就叫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老大开口询问:“你们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察觉到对方贪婪的视线,简欢不动声色地握紧青竹条,语气有些慌乱:“我、我们、我们只是散修!你们!你们也太过分了!大家都是修士,你们怎能如此!劝你们速速束手就擒,出秘境后自己找镇抚司说清楚,并把风刃门的东西还给他们!” 兄弟三人被这句话彻底逗乐了。 到底是刚出茅庐的小屁孩,想法居然如此天真! 老三问:“若我们不呢?” 简欢眉目一凛:“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 此言一出,沈寂之温九纷纷出剑,杨野摆拳,尹遇声提起长柄镰刀。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67节 杨野小声道:“我们真的要打吗?他们实力……” 尹遇声也面露犹豫之色:“师妹,要不算了罢,我们就别管闲事了……” 简欢小声斥道:“不行!长老说过,在外我们当锄强扶弱。” 老三抽出他的剑,对老大道:“大哥,让我和二哥来,你看着。” 这种程度的小菜,轮不到他们大哥出手。而且此次,大哥受伤最重,他几乎是一人打败狼王的。 老大微微颔首,也想先在旁边观望观望,看看这五人的招式到底是何来头,好心里有数。 场面一触即发。 简欢一张符纸瞬间飞去,但飞歪了一点,老三懒洋洋一避,笑着直摇头。 沈寂之握剑而上,但预判错误,剑挥了空,又是被老三轻而易举避开。 温九那头,温九倒是接了老二几招,可没几下后就弱了下风。 尹遇声和杨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起上前,示意沈寂之一起,把简欢给拖走了,小声急道:“师妹!此事我们管不了!” 就这般,四人劝住简欢,脚底抹油,毫不恋战,飞快逃离,离开前匆匆留下一句:“三位前辈请见谅,师妹还小,不懂事!” 老二老三一愣。 就这么,走了? 他们都还没开打! 老大不再迟疑:“追!” 这种软脚虾,不可能是那几个大门派出来的弟子,那就可以随便杀。 小秘境里的密林有限制,进入的修士无论怎么飞也只能飞到十人高,再高就上不去了。 五人用了急速符,在林中快若五道闪电,朝前方逃窜。 老大本还顾虑着伤势,不太愿意出手。他觉得靠两个弟弟,也足够对付那五个毛头小孩。 只是这急速符确实快,两个弟弟一时之间居然追不上。 在后头跟着的老大不耐烦,直接暴起,瞬间加快速度,眼看就快追上那五人,但忽而,他停住了脚步。 前方是一处稍窄的林子,把前后两大片森林连接在一起,就像人的腰,连接上半身和下半身。 他此刻,就处在肚脐眼的位置。 前方路段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对,但地面的落叶堆却不太正常。 那小姑娘扔的是符,所以此处是……阵? 老大冷笑。 雕虫小技! 老二老三追了上来:“大哥?” 老大朝他们看了一眼,兄弟三人已是十分默契,老二老三点点头,绕过前方路段,打算从右侧方过。 老大则朝左侧方包抄过去。 变故就在此刻! 隐在左侧方灌木丛间的简欢忽而现身,青竹条横扫而出,以特定阵形藏匿于土间的符箓如同剑弦上蓄势以待的箭矢,四面八方直直朝中间的老大飞去。 太多了,数不清的黄色符箓,就像漫天大雨。 老大挥走大半,但有不少依旧落在了他身上,雷电符、晕厥符等各五花八门的符箓如同烟花,瞬间在此地绽放。 简欢的晕厥符做不到让一个金丹期修士当场晕厥,但让他脑子晕一下还是可以的。 就这么一下,一把黑色大铁剑带着势不可挡的剑气,直接朝老大的脑袋劈去! 老大匆匆一避,一只灵猪忽而窜了出来,身子越鼓越大,直接狠狠朝老大一撞,把老大撞在一棵树干上,刚受过伤的身子喷出一口鲜血。 温九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不怕死地冲过去,灵猪的腿在树间一蹬,再朝老大撞去。 一人一猪,还有不知藏在何处,随时可能出现的符箓,三者你方唱罢我登场,拖着老大一时之间无法脱身,仿佛深陷沼泽之中。 老大大怒:“竖子尔敢!!” 但没人理他。 根本没有人说话,连猪都不哼唧了。 简欢握着青竹条,冷静地在林间穿梭,看似离老大有些距离,但青竹条落下的每一笔,都是为老大造就的牢笼。 老大看中的青竹条,羽青长老的法器,当然不会是凡品。 最后一笔落下,老大被阵法的灵纹所困。 简欢哪怕用了羽青长老的灵器,也只能拖住金丹期的老大一时,不能一直困着他。 温九当机立断抬剑,老大的头颅瞬间落地。 这兄弟三人,谁都可以留活口,唯独金丹期的老大,不行。 灵猪二话不说过去叼着老大的头发,把头颅叼了起来。 简欢忙道:“不能吃!” 灵猪哼唧哼唧,甩甩猪尾巴,叼着脑袋找它主人邀功去了。 它知道不能吃,它不吃这种脏东西,但可以拿脏东西换吃的。 简欢和温九对视一眼,连忙过去。 这边,简欢以符设阵,再加以温九灵猪。 那边,尹遇声以毒香设阵,还有简欢事先铺好的阵法,再加沈寂之杨野。 简欢过去的时候,沈寂之那边也已经收尾。 不过和她们不同,他们留了老三活口。 老三手脚被废,但反应也快,他没有刺激简欢几人,反而一个劲的求饶:“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听你们的,芥子囊我悉数退还!银痕草和妖丹也都给你们,你们放过我罢,放过我罢,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此事都是两位哥哥的主意,我也只是听他们的……” 几人懒得听他废话。 把他放走,多树个隐藏在暗中的仇敌? 杨野扔给猪一块糊糊,黑着脸斥道:“说,你们是何人!” “我们是玉清派弟子!”老三急中生智,“我们三人是玉清派内门弟子!我有弟子令牌可以证明!玉清派内门弟子都有命灯,若灯熄灭,门派长老拼死都会用尽各种办法找到凶手为我们报仇的!但若你们放过我,我可以说两位兄长死于狼王之手,长老们就不会追究了。若我也死了,玉清派迟早会查到你们头上!” 玉清派那些长老峰主是出了名的护短,弟子活着他们不怎么管,但若弟子被人所杀,他们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那时,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故事了。 修仙界都不爱招惹玉清派的人,还会起结交之意,各种献殷勤。所以这些年,玉清派弟子下山试炼都不爱透露身份,怕被人缠上。 五人面色古怪。 简欢不确定地问:“玉清派?” 老三心中一喜,以为这番说辞起了作用,一个劲点头:“对,芥子囊里有令牌,不信你们可以自己拿出来看。” 沈寂之手里正拿着老二老三的芥子囊在翻。 闻言,他在老三的芥子囊里翻找片刻,果然找到一块令牌。 其他四人好奇地凑过头来。 简欢下意识朝沈寂之伸手,沈寂之微掀眼帘,轻轻扫她一眼,捏着令牌一角递给她,很注意地不与她产生任何肢体接触。 令牌入手很有分量,上头‘玉清派’三个大字更是磅礴大气,用金粉画成。 手感极好,甚至比之前沈寂之给她做的符笔的手感,还要好。 简欢和杨野还是外门弟子,他们没有内门弟子的令牌。 她问其他三人:“你们的令牌长什么样?” 三人顿了顿,欲言又止。最终,他们各自掏出了自己的令牌。 四块令牌举在半空中,一时之间,高下立判。 沈寂之他们的弟子令牌,表面已有了木质裂痕,玉清派三个字也是用普通灵墨写的,现下已经褪色,‘清’和‘派’字都没了三点水。 简欢:“……” 她默默的把手中这块塞进了自己的芥子囊里。 她想要假的。 第45章 在沈寂之、温九、尹遇声三人掏出令牌的刹那, 老三猜测到什么,面如死灰。 这五人、这五人居然是玉清派弟子?! 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玉清派的人都是疯子, 传闻中,落到他们手里连想死都难。 想到这,极度的恐慌感蔓延全身, 手脚被废的老三忽而鼓起腮帮子, 几乎就在简欢几人转过头来看他的瞬间,老三张嘴, 一颗颗带血的牙齿扫向五人。 众人闪避间,刚刚用一个脑袋换了一块灵糊糊, 但两口就吃完了, 没吃过瘾所以一直盯着老三的灵猪眼睛一亮! 它四条短腿在地面一弹, 丝毫不给简欢他们反击的机会,抢先一屁股坐死了老三。 灵猪显而易见地很兴奋, 叼着被压扁的老三,拖到沉默的杨野面前, 哼唧哼唧地邀功。 杨野:“……” 杨野沉默地再给了一块灵糊糊。 失算了,早知道他刚刚宁愿被牙齿打中,也要自己灭了那老三, 这样就可以省下一块灵糊糊了。 这头猪,太精明。 ……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68节 简欢他们回到了刚进秘境时的那块空地。 这里作为起点,妖兽一般都不会过来,受了伤的修士就会在这养伤,等待出口。 风刃门幸存的三人此刻便在这, 见到简欢几人, 三人连忙站起来, 跑过去迎接:“真人!” 杨野给了灵猪一眼,灵猪扭动屁屁走过去,把叼着的尸体放在风刃门三人面前。 一时之间,三人面上又喜又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说不出话来。 刀疤修士张嘴大喘一口气,深深作了一揖,语气激动道:“多谢各位真人给我们的师弟妹报了仇!若各位真人不嫌弃,等出了秘境大可去风刃门游玩几日,我们一定好好招待!” “再说罢,不一定有空。”简欢拿着缴获的十几个芥子囊问道,“你们看看,哪几个是你们的?” 三人挑了挑,把属于风刃门的十个芥子囊拿了出来。 他们把死去的七名师弟妹的芥子囊在怀里放好,再把自己的芥子囊给了简欢。 简欢:“?” 丹凤眼女修道:“里头东西不多,是我们这几日采的灵草,杀的几头妖兽,还请几位真人莫要嫌弃。” 简欢点点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她把三个芥子囊都打开看看,拼拼凑凑拿了两千三灵石出来,然后将芥子囊及里头的东西还了回去:“不用,说好两千三就是两千三。” 丹凤眼女修一愣:“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简欢眼眸含笑地打断她,“我们还得多谢你们三位呢,若不是遇见你们,我们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收获。” 那三兄弟的芥子囊里,好东西可不少!! 再加上狼王的妖丹和银痕草,到时卖掉分的灵石,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回去之后,就可以开始盖正屋了嘿嘿。 简欢狂喜。 身后,密林入口,沈寂之半抱雪剑,微靠在树干上,面上表情不多,也没有出言催促。 但简欢能感受到他的几分急迫。 她不欲多说,告辞:“我们还有要事,就先走了,大家各自保重吧。” 风刃门三人忙抱拳:“几位真人保重!” 简欢和尹遇声他们对视一眼,飞快离去,很快就没了身影。 留下风刃门三人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狼王已被除,银痕草也已被摘,这个秘境里应是没有更好的东西了。 这五位真人,还能有什么要事? 狼王洞府位于一处隐秘的崖壁之后。 秘境里也是秋日,午后阳光热烈,将此处零散的几棵红枫照得如同火烧云。 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在这片天地间,地上鲜血淋漓,三眼玄狼的碎骨到处都是。 那兄弟三人倒也有捡,但他们捡的都是比较完整的三眼玄狼尸首,碎的他们没要。 简欢一行人匆匆赶到,二话不说开始捡尸。 五人速度极快,最快的沈寂之甚至捡出了残影。 崖壁前方,两名修士缓缓靠近。 高一点的那个问:“你确定是这个方向?” 矮一点的颔首:“昨晚的打斗声,依稀就是这个方向传来的。” 高一点:“那我们看看,总不能这一趟秘境进来,一点东西都没捞着。” 矮一点:“说来实在晦气!你说那五个人,面上看着挺风光的,却一根狼毛都没给我们留!” 高一点:“也是我们看走眼了,人不可貌相啊。算了,我们不跟他们就是。这边动静大,怕是有好东西可以捡——” 两人绕过崖壁,高个子瞪大双眼,脱口而出的几个字硬生生被他吞了回去。 老天! 这五个人怎么也在这!!! 简欢将一根狼骨头丢进手上的麻袋里,听到动静,警惕回头,目光落在两个不速之客上头。 两人迎着五人幽幽若鬼火的目光,和朝他们龇牙的猪,心狠狠一跳,立马转身就跑。 简欢有些讶异:“这两人谁?” 沈寂之手速飞快,灵活地在宽敞的地面上扫荡狼骨头、狼毛,闻言淡淡回:“蹭秘境的人。” 简欢身为穿书人士,不是土生土长的九州之人,对一些常识不太清楚:“蹭秘境?” “嗯。”沈寂之头也不抬,“修为低又缺钱的炼气期修士,会进低阶秘境,跟在别人后头捡点东西。” “这样啊。”简欢点点脑袋,忽然一个灵光闪入脑海,她手中动作一顿,冷不丁唤他,“沈寂之。” 沈寂之将嵌入泥土中的狼牙齿拨了出来,吹去沾上的泥土,扔进沉甸甸的麻袋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很多次:“有事?” 简欢刚刚就心有疑虑了。 杨野没进玉清派前,就时常会去秘境。 但杨野捡尸没有沈寂之快。 而且沈寂之不止快,他还能翻出别人遗漏的碎骨。 蹲在地上的简欢,一个跨步凑到沈寂之面前,她提提堆落在地的裙摆,目光炯炯:“你以前是不是经常蹭秘境?” 沈寂之嗯了一声。 蹭秘境的修士,向来为人所不耻,不是什么光荣事。 他拎着麻袋起身。 旁边就是洞府,他刚想进去,目光却无意间落在简欢身上。 她正在笑,脸上神色带着几分—— 赞扬? 两人相伴着拐进洞府,简欢边捡边道:“说实话,你欠那么多债,我一直很担心,你三年内还不了我这笔。” 沈寂之:“。” 简欢觑着他的动作,看着他那双理应用来碰琴棋书画的手,很满足:“不过现下看来,我觉得此事很有希望。” 沈寂之语气平平:“是么。” 洞外,温九也想进洞府,但被尹遇声叫住了:“我们在外面捡罢。” 温九脸色稍稍疑惑。 尹遇声一笑:“他们小两口,这几日一直和我们待一起,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 温九忽而就明白了什么,红着脸绕到另外的地方捡去了。 洞内,两人不知洞外的小插曲,依旧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当然,主要是简欢在问。 “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心甘情愿帮你师父还债?”换位思考,若是她,她宁愿退出师门。 沈寂之动作微微一顿,他垂眸,不欲多说:“师父救了我一命。” “但我爷爷也救了你一命……”简欢语气一顿,猛地侧过头,“不对啊,沈寂之。同样是救你命,为什么你只还我十万,却帮你师父还两百多万?” 这是不是差的有点多? 沈寂之默默瞥她一眼。 这难道不是她自己提的?难道她提十万,他说十万不行,得多还点? 他没疯。 简欢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可是她提十万,是因为原著里他自己说还十万,她也没有多想啊,她那时候哪里知道他帮他师父还两百万? “不行。”简欢道,“这不公平,我要加价!” “?”沈寂之,“没有这个道理,说好的就是说好的。” “凭什么?”简欢把手里的骨头狠狠扔进袋子里,发出一声脆响,“我心里现在很不平衡。” “救我命的是师父,带我进玉清的是师父,师父让我还债抵救养之恩。”沈寂之淡淡开口,“救我命的是你爷爷,你爷爷让我娶你抵救命之恩。” 沈寂之抬眸,目光静静望着她:“怎么,你想加价,是想和我成婚?” “你……”简欢一窒。 他的目光十分平静,但莫名,让简欢感觉到几分威压。 她明明蹲在洞府中,却像是潜在湖底,有些喘不过气来。 简欢飞快挪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但不是你自己说的一心向道,不考虑成婚吗?是你不想成婚,那当然得加价,我也不贪心,一百……五十万?” “是我说的。”沈寂之收回目光,望着手中那团沾了血的狼毛,轻轻阖掌,一点点将毛收紧,“但想想,和你成婚,就没有你我之间这笔债。你是双灵根符修,画符能赚钱,现在也攒了几万,以后……” 他点到为止,轻声:“你不会缺钱,我……好像也不亏?” 草! 简欢心狠狠一跳,心中十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天平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失衡。 他的十万灵石,建立在他不想成婚,他喜欢女主的前提下。 但如今,剧情已经完全改变。 知道她和沈寂之有婚约后,江巧巧就离开了玉清派,和景赤历练去了,男女主一起,怕是感情会飞速发展。 而这个原文的大反派,尼玛现在和她混在一起。 他说得也很对,简欢也觉得自己很有赚钱的潜力。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69节 看,现在地有了,修为也在稳步提升中,存款也渐渐丰盈。 沈寂之是长得不错,但欠债太多,还有成魔风险。 简欢在现代就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更何况是在修仙界? 她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柔声笑道:“哪会不缺钱?你看,买符要钱,符笔要钱,哪哪都要钱。而且符修也就卖卖符纸,还是你们剑修好。你日后可以去接任务,拿大单子,来钱比我快多了。你们剑修,甜头都在后边呢。” “算了算了,我们这些日子同生共死,也是朋友了,就不加价了。”简欢把手里拿着的狼腿递给沈寂之,笑容很甜,“原先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还是十万,哈?” 沈寂之绷着脸,接过狼腿,片刻后才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简欢松了口气,拎着自己的麻袋就去了另一边捡。 妈耶,此事不可再提,不能刺激他。 沈寂之将狼腿放进麻袋里,半晌,轻轻弯了弯嘴角。 第46章 简欢起身, 朝洞府四处扫了眼。 地上依旧有着斑驳血迹,但碎骨和狼毛都被清的差不多了, 只剩沈寂之那边还有一小片。 于是简欢拎着麻袋出去看了看, 发现外头也接近尾声。 她索性站在原地扎麻袋。 四处寂静,耳边能清楚听到沈寂之的动静。 简欢听见他起身,听见他的脚步声在洞中回旋, 听见他似乎停了下来, 不知拿了什么碰撞出一些声响。 像是木盒碰到石壁的声音。 简欢好奇,回头扫了一眼。 原先长着银痕草的地方, 沈寂之正拿着个木盒,小心把土悉数装进去。 简欢:“!” 她刚刚居然没想到。 家里还种着一品灵树和一百颗种子, 这种能长出银痕草的土, 带回去说不定有奇效。 简欢把麻袋扎好, 眼眸含笑地夸沈寂之:“还是你想得周道。” 沈寂之依旧在珍重地收着土,闻言也没抬头, 只道:“也不一定有用。” 简欢将麻袋放进芥子囊,拍拍双手朝沈寂之走去:“管它呢, 都先带回去再说。” 忽而,简欢脚步蓦然一顿,整个身子差点因惯性往前倾去, 她忙站直。 沈寂之直起腰,略微疑惑地朝她看去,却在对上她认真专注的视线时,微微愣怔。 这样的眼神,很像他的那场梦里, 她看他的眼神。 而此刻, 她确实也在看着他。 一时之间, 梦境与现实交叠,有些不该有的念头仿佛闻着味,悄悄探出了头。 沈寂之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简欢保持着左脚在前,右脚在后的姿势,深深望着沈寂之。 阳光正好的午后,光线从顶端几个不规则的岩洞间洒入,落下道道光柱。 沈寂之就站在其中一道光柱之下,光照得他的黑发眉眼微微发亮,尘土在他四周漂浮打旋。 仙人之姿,不外乎如是。 简欢一步一步,往后慢慢退去。 沈寂之回神,垂眸,避开她的打量,淡声问:“看我干什么?” 简欢退到洞口,视野范围随着她的动作扩大,原先占据特写画面的沈寂之,变成了眼前这幅画面的背景板。 她的目光落在沈寂之的左边、右边、前边、后边,落在那一道道打下的光柱上。 那些光柱,那些通光的岩洞,似乎并不是简单的地貌,隐隐藏有玄机。 简欢仰着头望着洞顶,喃喃自语:“好熟悉……” 她一定在哪里看到过。 沈寂之:“……” 他面色平静地转身走开。 哦,她其实没在看他。 …… 简欢坐在洞口,望着光柱,痴痴看着,人仿佛被魇住了。 太阳渐渐西沉,瑰丽的晚霞不输洞外红枫,洞内光柱也随着发生细微的位置变化。 意识到什么,沈寂之几人没打扰简欢,就在她附近,整理这趟秘境所得。 杨野时不时看简欢一眼,视线带着几分火热,呼吸都粗重了几分:“都说有些大能可能会在天然秘境藏宝,但我秘境去了几十趟,也从未遇见过藏宝地。这次,这次,我们运气真的有如此之好吗?!” 狼王的妖丹和银痕草,已经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 现下,还有藏宝地?这一趟下来,说不定能让他赚够几年养猪粮! “还是要看简师妹怎么说,我们耐心等等。”尹遇声在炼制辟谷丹,他想了想,又问,“你们吃辟谷丹一定要吃丹状的吗?糊糊状的行不行?这样我能省点灵力,多炼制一些。” 杨野摆摆手:“我都可以,不挑。” 沈寂之:“随便。” 温九小声:“可以的。” 尹遇声露出几分笑:“那就好,有些人不吃糊糊状的,觉得不太雅观。简师妹的话,要给她炼成丹吗?” 他问沈寂之。 沈寂之:“她也随便。” 尹遇声满意了:“行。” 先前在秘境外时,尹遇声购置辟谷丹的药材,有问大家想吃什么口味的。 其他人都无所谓,就简欢说想吃烤鸡。 尹遇声还真能做出烤鸡口味的辟谷丹。 傍晚时分,烤鸡的香味从炼丹炉弥漫开来,灵猪死死守着炼丹炉,一滴滴口水连成线,在原地下起了一场小雨。 尹遇声揭开炼丹炉的盖子,开始分辟谷糊。 灵猪讨好地用猪脑袋蹭着尹遇声,哼唧哼唧叫得可娇了。 尹遇声不为所动,分成五等份,一一递给沈寂之他们。 灵猪有自己的猪饲料,在主人杨野那。人吃的辟谷丹是能吃,不过还是少吃些比较好。 杨野拿到自己那份,灵猪二话不说就去扯杨野的衣摆,非常着急。 杨野掰了十分之一扔给灵猪,然后趁其不备,一口把接下来的十分之九扔进自己的嘴里吞了下去。 灵猪朝他龇牙,连忙又去蹲守温九他们的,但没有人愿意给它分哪怕一点点。 灵猪:“哼哼哼!” 洞外,简欢目光还在黏在洞内,但缓缓伸出了右手,掌心向上。 尹遇声把剩下一份给沈寂之,示意他给简欢送去。 用灵力送过去,怕中途被灵猪截胡。 沈寂之:“?” 关他什么事?为什么要他给简欢送?尹遇声自己不能送? 沈寂之取过,起身,走过去把烤鸡味辟谷糊放进简欢掌心。 简欢收回手,朝他单手比了个心。 当然,沈寂之不知道这是比心的意思。 她总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手势。 沈寂之离开。 寸步不离跟着他过来的灵猪开始蹭简欢,简欢一边小口咬着辟谷糊,一边毫不留情地把猪脑袋推开了。 灵猪:“哼哼哼!” 以前那些修士,它过去蹭蹭,他们就会摸摸它的脑袋,给它分点好吃的。 可这回,这些人从不摸它的脑袋,也不给它分好吃的! 为什么啊! 猪猪想不明白,猪猪去找主人泄愤了。 深夜,一轮明月高挂。 简欢起身,一步步朝四人栖息地接近,脸上挂着抹奇诡的笑容。 四处寂静,晚风吹过,吹得枫树哗啦作响,一片接着一片叶子无声落地。 黑影罩在沈寂之身上,沈寂之有感,双眸瞬间睁开,还没来得及细看,一张鬼脸出现在眼前。 简欢披散着长发,裂着嘴,目光阴森,语气幽幽,伸出双手:“狗贼,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沈寂之猛退三步,心狠狠一跳,雪剑出鞘。 他以为简欢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直到看见她幸灾乐祸的笑。 简欢指着他,笑得花枝乱颤:“你居然怕鬼!” 沈寂之:“……”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70节 他把剑收回去,还有些心有余悸,语气带着冰冷的怒意:“你是不是有病?” “你才有病。”简欢伸手,把长发挽起,看着接二连三清醒,一脸茫然的队友们,也不废话,直接道,“很好,既然都醒了,那就开干吧!” 众人:“???” 昏暗的洞内,简欢举着火把,用青竹条指着洞顶的洞,盈盈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我在门派藏书阁看到的书里有说,这是门阵。” 尹遇声:“门阵?” 杨野:“意思是,这里有藏宝地的门?” 简欢颔首:“是。” “只有打开门阵,隐藏的宝地才会出现,供人进入寻宝。”简欢把火把递过去。 沈寂之抱剑站在一旁,见此瞥她一眼,伸手接过。 简欢空出手,拿着竹条在洞间走,沈寂之给她照着火把。 她选出刚刚推演出的生门,在十几处光柱下用青竹条浅浅画了一圈,做了标记。 “我能开,但得先把地给挖开。同时还得注意挖的时候不能碰到旁边的死门,所以最好不要用灵力,以免误触死门。接下来几日,只能辛苦大家挖地了。”简欢道。 …… 四处都是树木,沈寂之这次也带来不少备用铁片。 他连夜赶制出五把铁锹,众人开始没日没夜挖地,干得热火朝天。 秘境里还有其他修士,简欢不是没想过,喊他们一起来挖。 但她又不太信得过他们,若不小心挖的过程中,把旁边的死门也给挖了,那此地就成大家的葬身之地了。 算了,虽然只有五个人挖,慢了些,但至少安全。 十日后。 洞外高高叠着一堆又一堆的土。洞内,十七个深坑宛如水井,排列其间。 这几日,怕灵猪捣乱,杨野甚至不敢把猪放出来。 最后一个洞,里头沈寂之还在挖。 简欢蹲在洞口,问:“沈寂之,你挖好了吗?” 洞挖得很深,已经看不见里头的沈寂之。 已经快挖到了,沈寂之收了铁锹,蹲下去,用手小心翼翼拂开表层的土,很快,幽深的黑铁片暴露出来。 上头画着繁复的阵纹,此刻虽没有反应,但隐隐带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沈寂之起身,灵力微动,先用清洁术清理了一番,再飞上地面。 上头,几人的形象都不太好,哪怕可以用清洁术,但他们也懒得用了。 简欢脸上黑一块黄一块,浑身是土,其他几人也差不多。 唯独沈寂之,干净出尘。 他轻拂衣摆,颔首:“好了。” 简欢比了个‘ok’的手势,率先离开洞府。 四人跟着她离开,御剑而起,停在附近的树梢上。 简欢踩着青竹条,飞落在洞府顶上。 她微微悬空,青竹条在她手里,流动着晶莹剔透的色泽。她闭眸,在青竹条中注入灵力,按照书上所写,先后滑向十七个岩洞。 做完这一切,简欢二话不说,飞快离开,朝沈寂之他们汇合。 五人立在一旁,无声注视着此间异动。 只见简欢以青竹条为笔,打入的灵力光柱挤开光线,沿着岩洞从上往下,先后落在洞底的黑铁片上。 灵力一点点染亮铁片上的阵纹,就在阵纹悉数被点亮的刹那,一股巨大的灵力波动从地底而起,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天地为之失色,五人纷纷侧身,下意识闭眼。 这一刻,秘境里大地震动,山河摇摆。他们停留的大树跟着剧烈的晃,简欢方才几乎输入体内的全部灵力,此刻几近虚脱,青竹条一倾,她整个人就要朝下倒去。 沈寂之伸手,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雪剑上。 简欢松了一口气,把青竹条放好,往下看了眼,微微环住他的腰,道:“多谢。” “……”沈寂之差点没能控制住雪剑,“松手。” 简欢:“……” 顾念他不喜人接触,她明明很小心地用了绅士手…… 算了,这男人可能浑身敏感肌。 简欢摇摇头,改为扯住他的衣袖。 他剑身这么窄,不抓点东西,她怎么站得住? 沈寂之微微蹙眉,但最终没再说什么。 震动只在一时,很快,大地恢复平静。 但在众人的头顶,十七道耀眼的光柱汇聚之地,湛蓝如宝石的天际,一座恢弘大气的宝殿无声无息矗立在云端之上。 地面不知何时,拉近了与天际的距离。 原先触不可及的天,随着宝殿现世,变得触手可及。 简欢微眯双眼,能清晰看见宝殿上的四个字—— 方泉宝殿。 第47章 一道道光影从秘境各处御剑而起, 直直朝方泉宝殿急驶赶去。 炼气期还不会御剑,也没有飞行类宝器的修士, 只能站在下方, 望洋兴叹。 前头一直跟着简欢五人蹭秘境的两名修士急得跺脚。 “早知道进来的时候,我就算借,也要买件飞行宝器进来!” “亏大了, 真的亏大了!谁能想到这个小秘境居然会出大能的藏宝殿!” “我长这么大, 还从未遇见过藏宝殿,传闻中藏宝殿里遍地是宝……” “我后悔呐, 平日没努力修炼,没能升上筑基, 关键时刻实在错过太多!” “……” 地面的修士在羡慕, 在嫉妒, 在悔恨,在望着宝殿无能狂怒。 在他们的想象中, 进入宝殿的修士一定已经赚的盆满钵满。 但—— 方泉宝殿之中,满脸兴奋, 血红着双眼争先恐后冲进殿里的修士们,此刻个个沉默。 他们前前后后在整个宝殿你来我往地搜了一个时辰,却什么宝都没找着…… 简欢从一旁的阁楼里出来, 拎着青竹条,一双时刻带笑的眼此刻冰若寒霜。 撞见她的修士纷纷避让,不敢冲撞。 有人看见,这方泉宝殿的门可是这位女修打开的。 能打开宝殿的人,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简欢心里堵着口气, 不上不下。 刚刚沈寂之带她飞上来时, 为了应对接下来的寻宝大赛, 她兴高采烈地磕了两颗回灵丹。 在青龙城时,楚老爷给的,她、沈寂之、百里刀一人一瓶。 她一向不太舍得吃,都是关键时刻才会拿出来磕个半颗一颗这样子。 这回她斥巨资嗑了两颗,感觉怕是要打水漂了。 她来在殿中,仰头望着中央的画像。 画像上是个头戴幞头,蓄须,抱剑的男子。 之前急着寻宝,并没有人停下来仔细看过宝殿主人的自画像。 画像下方,还写着几个狂草大字:【九州最强剑修方泉】 简欢时常能在玄天镜上看到【九州最强x修】的名号,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刚好,沈寂之从二楼下来,面色看着也不太好,想来定是颗粒无收。 简欢心里好受许多,她叫他:“沈寂之。” 沈寂之脚步一停:“?” 简欢招手:“你过来。” 沈寂之顿了片刻,缓缓走过去。 简欢双手环胸,下巴微抬:“方泉,听过吗?” 沈寂之摇头:“没。” 简欢啧啧两声:“所以最强剑修果然很有水分。” 沈寂之瞥她一眼,道:“那倒未必,能进秘境建造自己藏宝楼的修士,不会弱。” 简欢吸了吸鼻子,心里难受:“但是他这藏宝楼似乎没有宝,都是书啊——” 每一处,都放满了书,各式各样的书。 四书五经,佛经,九州各地风土人情,民间话本,医书…… 女孩心情沮丧,尾音绵软,带着点哭腔。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71节 沈寂之下意识看她一眼,抬手,往画像侧方一指:“他说了,书无价,多看书。” 简欢望着那两行大字,无语凝噎。 倒也没错。 从方泉的角度来看,他认为书是无价之宝,所以在自己的宝殿里放满了无价之宝,无可指摘。 但众所周知,买书挺花钱的,可把书卖出去,多半是论斤卖的。 方泉宝殿的书,都不是什么稀奇书籍,没有人愿意用自己有限的芥子囊空间,来装这些卖不了几两的书。 一个时辰后,有一批修士离开了方泉宝殿。再过一个时辰,又有一批修士离开。 在这继续耗着,还不如下去再猎杀一些妖兽。 没过多久,宝殿中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简欢五人还在,为了打开方泉宝殿,他们辛辛苦苦挖土十日,投入过大,不愿就这么空手离开。 太阳西沉,月上柳梢。 方泉宝殿矗立在云端之间,从镂空花窗望出去,能清晰地看见今夜星月。 简欢看书看累了,悄悄伸出手,想去抓近在迟尺的星星,但手探过去,星星消失,她什么都没抓到。 她收回手,那颗星星又出现在那。 “假的哎。”简欢失笑,她甩甩头,把一目十行翻过的书扔到身后看过那堆,继续拿下一本。 她还是觉得,方泉宝殿不可能都是书。 方泉在自画像的侧边写下的两排字‘书无价’、‘多看书’说不定有深意。 他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书里又藏着些什么? 简欢手里新拿的这本书,藏青色的封面,书名是《人间喜》。 “人间喜?”她微微疑惑,自言自语地猜测,“小说话本?” 简欢翻开第一页,是空白。 她抓抓头发,云里雾里,再翻开一页,脸色瞬间有些许古怪。 原来是这个方面的人间喜事? 书籍在宝殿中保存得很好,画面栩栩如生,男帅女靓,色彩多多,花样多多。 进入秘境半个月来,每一日,简欢都过得精疲力尽,脑神经时刻紧绷。 现下,她索性就细细看起了这本《人间喜》。 放松一下嘛,不过分。 沈寂之从二楼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书堆中,背靠窗墙的简欢。 漫天星辰在她身后闪烁,她捧着一本书,脸颊微红,那双眼更是像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一般。 沈寂之微微蹙眉。 楼上几人都各有收获,沈寂之才特地下楼,想来看看简欢这边如何。 看她神色,她也找到线索了? 但是这样的眼神,似乎与她平日看到宝物时的不同。倒有些像他梦中那样…… 沈寂之敛目压下,不再想。 他迈步走近,跨过地上纷杂的书堆,停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往她手里拿着的书看了眼。 就这一眼,让沈寂之平静无垠的脸色裂开了好几道缝隙。 他的棕褐色瞳孔泛开涟漪,微微迟疑:“你,在看什么?” 砰地一声响,简欢条件反射地阖上书页。 但发现是沈寂之,她松了口气。 若来的是温九尹遇声杨野他们,那她真的要尴尬死了。 不过沈寂之没事,兄弟嘛。上回在齐婉房里搜到那盒成人工具,她还拿出去给他分享呢。 简欢又把书翻开,理所当然地回:“春宫图啊。” 沈寂之:“……我知道这是什么。” 简欢:“那你还问我?” 沈寂之:“……” 沈寂之语气微窒,垂眸道:“修道之人,似乎不应看这个。” 简欢奇怪地抬头看他:“修道之人不能看吗?这方泉都看还收藏呢。再说,我又不是佛修——” 她顿了顿,看向沈寂之,道:“哎,有些佛修比你玩得还开呢。” 冉慕儿告诉她的。 有些佛修,道侣关系可乱了。 沈寂之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什么,眼睁睁看着简欢又翻了页,才回了句:“我没玩过。” 简欢敷衍地点点头,头也不抬:“知道了,其实等你还完债,有钱了,你也可以找道侣双修一下的。” 沈寂之:“?” 沈寂之微微握拳,垂于身后:“你这么想过?” 若不是自己想过,她怎么会给他提出这种……主意? 简欢颔首:“对啊。” 沈寂之:“??” 想起未来的蓝图,简欢放下手中的书,望向前方,眼里带着畅想之色。 她双手托着下巴:“等我盖好房子,成了玉清派长老,手里有百万闲散灵石,我就可以开始好好享受了。” 沈寂之:“找道侣就是你要的享受?” 简欢挥挥手:“这只是其中之一嘛,不是一定会。我只是说,若遇到好看的合适的,我肯定不会拒绝呀。” 她是不婚主义,但又不是禁欲主义。 食色,性也。 一股异样的情绪堵在心口,沈寂之呵呵道:“你认为,好看的合适的,为什么要找你?” 简欢挺直腰杆子:“我有钱啊。” 沈寂之不是很相信:“你舍得给?” 简欢看他,面上带着朽木不可雕也的神色:“那时我都有钱了,我怎么会不舍得给呢?” 沈寂之不作声了,在那静静站了片刻,拂袖离去。 简欢莫名其妙,这人忽然间来,又忽然走,是干嘛? 简欢扬声:“喂,沈寂之,你来找我有事?” 沈寂之脚步一停。 他来找她确实有事,但被打岔了。 沈寂语气很淡:“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你在看这些书时,杨野他们三人已经有收获了。” 简欢震惊:“什么!!!” 简欢啪地一声把小人书扔了,二话不说去了二楼。 沈寂之站在原地,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睫毛轻动,遮住晦暗不明的眸光。 他真的没想到,她居然是这般想的。 日后有钱了就去找道侣吗? 挺好。 第48章 先前在宫飞鸿那, 大家就说好了在藏宝阁里自己找自己的,不再平分。 所以进了方泉宝殿后, 五人便分开了。 两刻钟前, 方泉宝殿二楼。 尹遇声从一个房间里出来,他轻抚眉眼,面色有几分疲惫。 找了大半天, 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 附近房间, 传来杨野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老是拉我到这个房间里做什么?” 灵猪死死咬着主人的衣摆,焦急地哼唧哼唧, 一个劲把杨野往角落拖。 杨野很无奈。 自从刚刚灵猪睡醒后,就一直在这个房间打转。 他本也以为这里藏着什么, 但翻遍了都没找着。 尹遇声走进来, 问:“杨师弟, 可是发生了何事?” 杨野便把情况大致说了下。 尹遇声露出思索的神色:“你的灵兽,大概是闻到了什么气息。” “但我确实没找着。”杨野黑着脸用腿挡开灵猪, “师兄可有什么法子找找?” 尹遇声柔声回:“我看看。” 他在此地细细探查,但也一无所获。 “算了, 我们先歇歇罢。”尹遇声轻叹一声,索性席地而坐,拿出炼丹炉和炼制辟谷糊的材料。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72节 灵猪一见这架势, 猪不停蹄立马冲了过来,在炼丹炉前猪视眈眈地守着。 杨野跟着过来坐下,双手往身后一撑:“尹师兄,你说我们不会白挖那十日地了罢?” 尹遇声笑道:“也不见得,大概只是我们没找到正确的方式。待会辟谷糊好了, 把其他人叫来, 大家再商量商量看看。” 杨野颔首:“也是。” 尹遇声又道:“就算在宝殿里找不到什么, 但我们有银痕草和妖丹,这就已经远远超过我们所期盼的了。” 杨野坐直,道:“师兄道心比我稳。” 尹遇声笑着摇头:“我比你们年长,多经历了一些罢了。” 两人正闲聊着,路过的温九脚步一顿,看了看炼丹炉,默默走了进来。 尹遇声:“温师妹。” 杨野:“师姐好。” 温九微微颔首,找了个角度坐了下来。 她往四处书堆看了眼,看到某本诗词集时,眼睛轻亮。 这是一本在九州大陆很常见的诗词集。 温九的爹是私塾里教书的夫子,她小时候,她爹亲自教她读过这本诗词。 自从去了玉清派后,温九很少回家,和爹娘聚少离多。 带着些许怀念,温九拿起诗词,一边安静听尹遇声和杨野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玉清派的事,一边翻开诗词。 温九一页一页地翻着,速度不快不慢。 辟谷糊的香味渐渐从炼丹炉里飘出来,翻过三十几页后,温九的手忽而一顿。 就在她此刻停留的这一页,角落里,用针尖的小字写着一句:[二楼西三房,分别轻拍书架以下几处,可得剑谱一本。] 温九忽而起身。 在闲谈的尹遇声和杨野话头一停,诧异地看向她。 尹遇声问:“温师妹,发生何事了?” 温九把书页拿给他们两人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尹遇声抄起炼丹炉,三人飞快离开此处,朝西三房走去。 灵猪挥动四条小短腿,不死心地跟着。 诗词本上的小字写得很清楚,温九依照吩咐,以灵力轻拍西三房的书架。 下一瞬,一个暗格从角落的墙上弹出。 温九过去,拿出一看,面上露出欣喜之色,不由出声:“是《莲心剑谱(五)》!” 见此,尹遇声和杨野都挺为她高兴的。 虽然这些日子,温九话一直不多,但几人也知道温九一直以莲心长老为榜样。 她也一直在修炼莲心剑。 尹遇声笑着贺喜:“能收藏莲心剑谱的原稿,实乃幸事一件。” 温九笑容微收,她犹豫片刻,小声道:“我,我应该不会收藏……” 杨野挑眉:“为何?” 温九踌躇片刻,轻声道:“我……缺钱。” 《莲心剑谱》一共有七本,由玉清派千年前的莲心长老所著。可过程中因为一些意外,原稿遗失。虽然后来莲心长老的弟子根据记忆,重新整理了剑谱,但玉清派一直在收原稿。 也就是说,温九拿到的这本原稿,可以卖给玉清派藏书阁,大概能拿到一万灵石! 众人:“……” 尹遇声看着脚边的灵猪,道:“我们再去翻翻那个房间的书,说不定还能找到隐藏的提示。” 三人立马行动。 果然,在这之后,杨野和尹遇声翻了五六本书,都找到了一些东西。 他们找的东西,价值没有温九的高,但也不错。 尹遇声将从暗格中拿来的灵草放进芥子囊,叫住经过的沈寂之,把事情大概说了下:“沈兄,你去和简师妹说一声,我们三人都是在这个房间翻出来的,你们若在其他地方翻不到,也一起来翻罢。” 宝殿里的夜,愈发静寂。 灵猪窝在杨野身侧,摊开小肚皮睡得正香,呼噜呼噜的打呼声此起彼伏。 今日它很满足。 大家都分了一半的辟谷糊喂它,它感受到了猪生圆满。 在灵猪附近,简欢五人面色专注,手上动作不停,把书页翻得哗啦作响。 有不少不甘心的修士又从下方上来,路过时都蠢蠢欲动地想进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虽然简欢五人很强,杀死了此行修为最高的兄弟三人,但若是剩下的修士联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的念头,在简欢拿出‘玉清派的令牌’,把精致贵重的令牌,挂在房门口时,瞬间消弭无踪。 玉清派五个弟子…… 若五人都折在这个秘境里,他们这些人怕是早晚会被玉清派找上门。 算了算了,大家纷纷离开,去翻其他房间的书,但其他房间的书,好像并没有什么线索。 杨野眼见一个修士仔细端详房门口的令牌片刻,忙朝他们作了一揖就离开,不由小声感慨:“你们说若我们挂个真令牌上去,他们会不会以为我们假冒玉清派弟子?” 尹遇声颔首:“会,我试过。” 他以前把真令牌拿出来过,但当时没有人相信他。 师兄弟两人闲聊几句,放慢手上翻书的速度,甚至想歇一下。 看了那么多字,有些累。 但周边三个人,一个比一个翻得快,一个比一个认真专注,甚至不曾加入过他们的话题。 沈寂之和温九就罢了,但连喜欢聊天的简欢一晚上也没说一个字。 尹遇声和杨野无奈对视一眼,继续认真翻书。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简欢眼眸忽而一凝。 她立马坐直,眼睛凑近手中的书,上头果然有一行很可爱的小字:[二楼西九房,四品灵铁一块,开暗格见下本。] 下本? 简欢立马把书翻了一面,看了眼书名就开始在书堆里找下本。 尹遇声好奇地问:“简师妹,你在找什么?” 简欢飞快答道:“《土陶制法》下,你们有看到这本书吗?” 尹遇声:“没。” 杨野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书:“我也没有。” 温九摇头。 沈寂之缓缓抬眸,微举手中刚翻了几页的书:“这本?” 简欢手一顿,仰头,目光落在封皮上,眼睛瞬间盛满星光,她立马伸手一捞:“对,就是这个!” 沈寂之反应很快,一把把书举高,避开简欢的动作。 他轻轻扬眉,虽没说话,但眼中意思很明显。 想白拿?没门。 简欢闭眸,坐直:“和以前一样,每人一半,行了吧?” 沈寂之飞快翻动手中书籍,没一会儿就也发现了一行小字,是告知如何敲击书架的,但没说是哪个房间的书架。 若是以往,一人一半没有任何问题。 但今夜,沈寂之并不想一人一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但他就是不太想。 沈寂之摇头:“不。” 简欢没想到他会拒绝,微微一愣:“不?” 沈寂之把手中的书阖上,目光落在简欢脸上,语气平静地提议道:“我们互相交换书,谁先抢到就归谁。” 简欢:“?” 他这是以为他能抢过她,想独吞灵铁? 简欢二话不说爬了起来,手轻轻一拍,拍去翻书沾上的些微尘土,下巴一扬:“好,谁怕谁啊!” 她还不想和他分呢! 两人互相交换书籍,简欢拿到下本,没急着翻开,青竹条一出,直接飞出房间,朝西九房去。 沈寂之索性看都不看,直接追上她。 两人离开得很快,带起的风甚至把灵猪从睡梦中惊醒。 杨野赶紧伸手,安抚地拍拍小猪,不太理解:“你们说,他们两个不是一家人吗?怎么争成这样?不都是进同一个口袋?” 尹遇声:“但你们不觉得,他们进来后,状态不对吗?感觉像是闹别扭了。” 温九轻轻颔首,她也这么觉得。 杨野耸耸肩:“算了,搞不懂。” 简欢在看见身后追来的沈寂之时便察觉到不对。 她当机立断,随便找了个房间拐进去,站在书架前翻书。 沈寂之进来,提剑就朝书架上轻点,但点了一下,他发现简欢无动于衷。 不对。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73节 不是这个房间。 他收剑,书哗啦啦翻过,很快就找到了他要的信息。 那头,简欢正在背有些复杂的敲击顺序,见此眼皮狠狠一跳,二话不说欺身而上,想挡住他的路。 但沈寂之该死的灵活,就像条鱼,瞅着个空隙,便从简欢身侧溜走,连碰都没碰到她一下。 简欢咬牙,把书在怀里放好,立马追上。 西九房中,沈寂之已经来到了书架前,正要敲下第一拍。 简欢抬手,青竹条毫不留情朝他背后挥去。 羽青长老借的青竹条,威力不同凡响,沈寂之闪身一避。 简欢没去敲书架,敲书架前,先得让沈寂之失去行动能力。 她抿唇,眸光轻闪,手中定身符蓄势待发。 沈寂之目光落在她藏在衣袖中的手。 虽然看不见她的动作,但两人相处这么长时间,他知道她现下想做什么。 沈寂之当机立断,欺身而上。 他太清楚一个符修的弱点是什么。 只要离符修够近,他们根本就没时间没空间用符。 简欢的符箓出一张,沈寂之劈一张。 一时之间,黄色碎纸在空中飞舞,在眼前落下,微微遮住眼前人。 花钱买的符纸接二连三被毁,简欢的眼里喷出两团怒火,她咬牙:“沈、寂、之!” 她上次和无影手的傀儡人对战,都没今日这般难缠。 沈寂之步法比她快,她想拉开两人的距离,但根本拉不开。 拉不开距离,她的青竹条无法以沈寂之为中心画阵。 她各种刁钻角度闪出的符,也悉数被沈寂之破掉。 沈寂之完全能预判她出符的所有招数,他对她实在是太了解了。 平时联手对付别人,就是因为足够了解,才能互相配合。 但在内斗时,这种了解,对简欢分外不利。 简欢望着沈寂之的眉眼,忽而道:“你以为,只有你了解我?” 沈寂之没回,他指尖一个法诀就要生效,是锁灵术。 中此术者,手脚会被灵绳捆着不能动,持续时间和沈寂之的修为有关,和简欢的修为也有关。 简欢修为比他高一小层,他的锁灵术锁不住她太久。 但足够他取出灵铁。 简欢原先一直在试图拉开和沈寂之的距离,但现下,望着他的手势,她微微咬牙,不退反进。 沈寂之眉眼一跳,意识到不对,就想闪开。 但来不及了。 简欢直接扑了他满怀。 柔软的女孩身体贴着他,脖颈间是简欢柔软的发梢。 发梢随风拂动,带起一阵接着一阵涟漪。 沈寂之身形瞬间就僵住了。 简欢死死抱着他,脸上滑出个阴险的笑。 衣袖间黄色符纸一闪,她轻轻将一张定身符贴在他背后。 感受到怀里的男人彻底僵直,简欢在他耳边轻哼一声,语气微微嘚瑟:“你输了,沈寂之。” 话音落下。 简欢松开沈寂之,一脚把他踢飞。 砰地一声,沈寂之坠落在杂乱的书堆中。 在他四周,尘土飞扬,几张静静落在书上的碎符纸又再次飘起来。 他手脚皆不能动弹,只有那双褐色瞳孔还能动。 沈寂之看向书架前的人影。 简欢悠悠翻开书,照着书上所写击打书架,将暗格里的一块灵铁拿了出来。 不是很大,差不多一个掌心的大小,入手细腻滑润。 她迈步而来,藕粉色裙摆轻扬,停在躺着的沈寂之面前,然后俯身,低头含笑望着他。 “沈寂之啊沈寂之。”简欢摇头轻叹,有一下没一下抛着手里的灵铁,“你说说你,早答应每人一半不就好了吗?” 沈寂之静静望着她。 身中定身符,他没法说话。 简欢站直,把灵铁在芥子囊里放好,然后弯腰,把他翻了个面,揭开他背后的定身符。 僵硬的身子变软。 沈寂之闷哼一声,双手撑在书堆上,站了起来。 简欢已转身离去,大概因为心下欢喜,走三步小跳一步,裙摆跟着晃动,像轻舞的小蝴蝶。 沈寂之闭眸又睁开,唤道:“简欢。” 简欢停步,回头看他,眉梢皆是喜悦之色,语气都要飘起来:“怎么?” 不知道为什么,从他手里抢过灵铁,比以其他方式拿到灵铁,还令人愉悦。 沈寂之面色平静:“你要建房,要升为长老,要存够几百万灵石,还需要很长时间。” 简欢微微歪头:“我知道啊,但路都是一步步走的。” 沈寂之垂眸,唇角轻翘,很平淡地笑了下:“也是。” 简欢幸灾乐祸地安慰他:“一块灵铁而已,不用太放在心上,输赢都是常事,不如回去多翻几本书哈。” 留下这句话,她轻盈地迈出门槛,消失在眼前。 沈寂之收回视线,没走。 房中一片狼藉,书架上的书散落一地,凌乱无序。 沈寂之弯腰,一本本捡起,十分细致地把书页抚平,整整齐齐在书架上放好。 他在整理书,又不止在整理书。 第49章 他今晚有些不太对。 不, 这种不对劲从先前就开始了。 真实却虚幻的星空就在窗外触手可得的地方。 月光从镂空雕窗光明正大地闯入,留下一地柔和的光。 沈寂之蹲在地上, 左脚在前, 右腿微屈。 他伸手,一本本捡起地上的书,在膝头垒成一小叠。 他面色平静, 神色专注, 看似和平常没有不同。 但无人知晓,无数回忆的画面如同御剑飞行时不断往后掠过的树影, 在他脑海中不住闪现。 他的脸色微微苍白。 半晌,似乎不堪重负般, 沈寂之身子往前微微一倾。 膝头垒成的小书墙像拼好的积木, 接二连三跟着往前倒去, 彻底轰塌。 沈寂之一手撑地,一手撑于额前, 盖住双目。 月光轻巧地罩在他身上,他保持着这个姿势, 几乎成了一座石雕。 很久以后,石雕轻叹一声,声音混入月光之中, 随着风,飘出窗,飘往秘境的每一个角落,敲落枝头每一片将掉未掉的叶,藏进地上的每一粒尘土。 …… 又找到一本线索的简欢匆匆路过, 忽而又退回, 一脸孤疑:“不是吧, 沈寂之,你就这么被我打击到了?” 虽然损失掉半块价值几万的灵铁,确实让人心痛,但也不至于如此绝望罢? 沈寂之,他也不是这种人啊。 毕竟是能脸色平静说出自己也就欠了两百万的男人。 听到声音,沈寂之放下手,敛下心事,否认:“不是。” 简欢:“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按照往常,他不应该回去继续找书? 沈寂之抬头看她一眼,避重就轻回:“在想一些事。” 简欢好奇:“什么事?” 沈寂之默默看着她,没说话。 但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他想什么事关她什么事的意思。 虽然简欢也不知道这么关键的寻宝时刻,有什么事值得他在这个时候想,但这确实不关她的事,再加上她现在很忙很急。 简欢:“行吧。” 留下两个字,她便匆匆离开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74节 简欢离开后,沈寂之微微吐出一口气。 他摇摇头,刚想起身离开,却忽而一顿。 刚刚因着他的动作,他四周散落不少书。 其中有一本情况比较惨烈,掉落的过程中书页被翻开,右边半本还被其他书给压着,折痕明显。 就在书页折痕附近,有个‘花’字被细细圈了一圈。 沈寂之蹙眉,忙把这本书捡了起来。 和其他藏有小字的书不同,这一页,就这个‘花’字被圈,除此之外,没再留下什么。 沈寂之索性从前到后翻了一遍,没再翻出其他有用的信息。 他又在地上挑了几本旁的书,快速翻阅,依旧一无所获。 “花?”沈寂之拿着这本书起身,视线四顾,忽而目光微凝。 就在一旁的大片墙上,画着一幅林中春景图。 春日,绿树荫荫,有鲜艳的花骨朵点缀其间,有位男子拿着剑,在林中练剑。 这样的图案,遍布整座宝殿,每个房间都有,似乎没什么稀奇的。 但这个房间,却有着这样一本书,藏着一个被画了圈的‘花’字。 宝殿主人方泉非常喜欢在书中藏线索,那个灵猪不肯走的房间,背地里定然有着什么,不过现下他们五人都还没找出吸引灵猪的东西。 这间房,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在灵猪那个房间找到了灵铁的线索。 灵铁是铸造剑最重要的材料。 剑。 花。 沈寂之心里隐隐有所猜测。 他沉吟片刻,雪剑出鞘,腾空而起,提剑依次以‘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顺序击打墙画上的花骨朵,可都没有反应。 最终,他又试了试用来打开灵铁暗格的击打顺序。 就在沈寂之敲下最后一朵花时,墙上的林中春景图亮起一片金光。 下一瞬,沈寂之手中的书掉落在地,与此同时,他消失在了此间。 这次翻到的线索不太值钱,是一株七品灵草。 但简欢也很珍惜地把灵草放入芥子囊,踩着青竹条快速返回,但在经过出灵铁的房间时,还是下意识看了眼。 结果,里头没人。 沈寂之可能回去了吧。 简欢没有多想,直接回了尹遇声他们那,但沈寂之也不在这。 她有些奇怪,问道:“沈寂之人呢?” 其他三人纷纷摇头。 杨野有些晕字,把书拿下,露出一张疲惫的脸:“沈师兄不是刚刚和你一起出去找灵铁了吗?” 尹遇声补充:“然后他就没再回来过,你们吵架了?” “没啊。”简欢摇头。 抢灵铁发生的争执在简欢那不算吵架也不算打架,只是正常竞争。 简欢抓抓头发,眉紧紧蹙着,她提提裙摆重新坐在书堆间,一边拿过一本书继续翻,一边道:“他今晚怪怪的,现在更是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温九放下书,露出点担忧的神色,小声问:“没找到人吗?” “倒也不是,刚刚去的时候看见了,回来的时候就没了。”简欢摇摇头,沉下心思,“算了,不管他。” 其他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时间在书页的翻动中一点点过去,简欢又找到一本。 她立刻起身,拿着书先把东西找到,然后四处逛了逛。 简欢还是没看见沈寂之。 路上恰巧遇到个修士,简欢拉住对方问道:“你有看见和我们一伙的那个男剑修吗?最高最好看那个。” 对方摇头,有些茫然:“没有啊。” 简欢蹙眉,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首先,在结束灵铁的争端,沈寂之没选择回去继续翻书就很奇怪了。 现在,她找遍整座方泉宝殿,也没找到沈寂之,就更奇怪了。 以她对他的了解,这种时候,沈寂之断然不可能离开方泉宝殿! 他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罢? 简欢飞快回到最后看见沈寂之那个房间。 里头半面书架已经被沈寂之整理好了,另外一半的书,还是散落在地。 简欢拎着青竹条,在此地转悠,目光四处搜寻。 忽然,她猛地回身。 在她后头,是那一大片林中春景图,这种图简欢在这宝殿里看过不下十多处,里头树下耍剑的那个人影,就是自恋的号称自己九州最强剑修的方泉。 但这个房间的这幅画,在方泉旁边,却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比方泉要高出一个头,以木簪束发,穿着那件从无影手那得来的黑色渐变鸦青衣裳。 沈寂之这人,其实非常臭美。他的衣服虽然都不是他自己买的,但他换衣服换得还蛮勤快的。先前挖土时,他穿得还不是这身,进方泉宝殿时,也不是这身,后来简欢在大殿一楼看见他,他穿的就是这身了。 也不知百忙之中,他在哪里抽空换的衣裳。 画里五官寥寥几笔,其实并不能通过脸认出他来。 但这件衣裳,简欢可太眼熟了。 简欢:“!” 妈耶,沈寂之变成壁画了! 书架只整理了一半的房间内,四人站在壁画前沉思。 方泉宝殿的房间都没有门,偶尔有修士经过,奇怪地探进头看,皆被守在门口的灵猪撵走。 简欢一手托腰,一手托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手指甲。 发现沈寂之变成壁画后,简欢找到了地上掉落的书,也看到了那个被圈出来的'花'字,她也用青竹条戳过壁画上的花,各种顺序,包括拿出灵铁的顺序都试过了,这幅壁画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沈寂之没出来,她也没能进去, 简欢侧头,看看左边脸上带着惊讶之色的温九,看看右边也想不太通的杨野,再看了看面带思索之色的尹遇声。 简欢松手,心念一动,青竹条凭空出现在手间。 她举着竹条,有一下没一下戳着壁画上的沈寂之,不太确定地问尹遇声:“尹师兄,这,他这是死是活?” 尹遇声是五人中最年长的,今年二十有六。 他一席白袍,闻言,娓娓道来:“简师妹放心,沈兄无碍,而且我们得提前向他贺喜了。他这种情形我先前有听长老们提过,有些大能会通过这种方式留下自己的传承。沈兄此刻,怕就是在壁画里,跟着方泉真人学剑。” “这样。”简欢微微松了口气。 沈寂之现在可不能死啊,死了,她的十万灵石怎么办? 温九眼中出现羡慕的神色,轻声道:“真好。” 杨野也叹道:“这种机缘,可不是用灵石能衡量的。” 闻言,简欢的青竹条挪到沈寂之寥寥几步的脸上,狠狠戳了戳他的脸蛋,轻哼一声:“他运气倒是挺好。” 她现在知道了,明明灵铁都被她拿走了,他为什么还留下不走。 说什么想些事儿,分明就是发现了此地玄机! 尹遇声道:“我们走罢,他留在画中没有危险,学好了自会出来。” 四人于是纷纷离开,继续翻书。 接下来的日子,简欢只要翻到最差的七品宝物,就会绕到沈寂之在的房间,用青竹条敲他的脑袋瓜子:“好好学啊,沈寂之。早点还债啊,沈寂之。” 第50章 一夜过去, 天边翻起鱼肚白。冷蓝色的晨光从窗外洒入,落在简欢摊在膝前的书页上。 简欢就靠在窗边, 她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翻书的速度渐慢。 修士熬夜比常人熬得狠,也不会猝死。但熬久了也是会困会累的。 一旁,杨野和温九蜷缩在墙边。他们熬不住, 现下已睡了有半个时辰。 尹遇声一张隽秀的脸上也有些苍白, 他看了看天色,按照杨野二人睡前吩咐的, 起身将他们一一唤醒。 温九轻轻揉了揉眼睛,还有些睡意朦胧, 喃喃道:“天这么快就亮了……” 她感觉她刚躺下。 尹遇声听见, 一笑:“你们睡下时本就很晚了, 若实在是困,再睡一会儿便是。” 温九晃晃脑袋, 有些不好意思。她索性拎着大黑剑起身:“我先去练剑。” 等身体活络了,驱散睡意, 她再来继续翻书。 杨野也被喊醒,他双手置于身后,一张脸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进入这个秘境半个月了, 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倒是旁边的猪,睡得正香,地面一小滩口水。 他为了给这头猪买好的灵猪饲料,累死累活的,它倒好, 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75节 杨野心下冷哼一声, 大手一伸, 从猪头到猪尾巴,来回搓了个遍。 猪被哼唧哼唧的搓醒,小猪蹄啪叽地一下按住杨野的手,威胁地龇牙。 杨野黑着脸收回手。 “哼哼哼。”灵猪爬起来,抖抖身子,绕过它的主人,小腿哒哒哒就跑到壁画前,从左蹭到右,从右蹭到左,蹭了一地口水。 简欢的目光追随着这只猪。 这房间的壁画,也是那副林中春景图,里头肯定有东西,这是四人的共识。 但他们没找着打开这面墙的线索,用灵力乱打,根本没用,这座宝殿连精致的花瓶都是固定在架子上的,任你是劈是敲,都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整座宝殿,只有书能动。 毕竟殿主人说了——‘书无价,多看书。’ 手中的书翻到末尾,一无所获。 简欢啪地一声阖上,把书扔到看过的那堆,起身走到壁画前。 她双手环胸,仰着头看着,若有所思,回过头问道:“你们说,为何只有这间房的书里,藏有线索?” 尹遇声和杨野走近,停在简欢一边。 在殿里挥了几招热好身后,回来的温九见此,也围了过来。 尹遇声接着简欢的话讲:“这本身,是不是也是一种提示?” 杨野摸着下巴,目露精光:“总感觉这墙后,别有洞天啊。” 温九想了想,没说话,上前一步提着大黑剑就是一挥。 因为从这座殿里翻出了《莲心剑谱》,她今日晨间便练了几招莲心剑,此刻挥的也是莲心剑。 莲心剑玉清派的内门剑修或多或少都学过,温九早年间就会,她也分外仰慕千年前的莲心长老,不过她用得不多。 莲心剑绵里藏针,和温九‘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意,是两个路子。 温九哪怕学了莲心剑,也只会挥招,但领悟不了剑意。她真正所学的霜寒峰的霜寒剑。 温九现下也只是兴致上来,随手一挥。之前她就劈过这座墙,但毫无异样。 谁都没想到,就在温九挥下这一剑后,壁画忽而有微光闪过。 几人一惊,连忙凑近,发觉壁画上的那些花骨朵,变得鲜艳了几分,似乎连画上的方泉,都明亮了一些。 尹遇声看向温九:“你刚刚用的什么剑招?先前从未见你用过。” 温九也愣了,迎着三人的目光,回道:“莲心剑。” “莲心剑……”尹遇声重复了一遍,面上带着几分思量。 简欢微眯双眼,想起什么:“你们还记得吗,这秘境在哪座小镇边上?”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莲方镇!” “莲心的莲,方泉的方。”简欢八卦之魂蠢蠢欲动,眼眸微亮,“莲心长老和方泉真人千年前是一对?” “不是。”温九摇头,微微蹙眉,是在回忆,“莲心长老一心向剑,从未有过道侣。也更没听过方泉真人的名号。” 莲心长老在九州大陆无人不知,千年前魔族大乱,莲心长老是主力,她也在那场大战中神陨落。 至此之后,九州太平了近千年,直到百年前魔族卷土重来。 世间阴阳相生,只要人在,人心总会有那么一些生了恶,魔就不会永远消弭。但正道,也从来不缺大义之辈。 莲心长老便是这大义之士,玉清派的藏书阁上挂着她的画像,简欢见过。 莲心峰现任峰主,是莲心长老的徒孙,她的传承在玉清,在九州,一直从未断过。 但方泉,无名之辈。若不是进了方泉宝殿,他们都不知道千年前,还有这么一位喜欢看书的修士。 “杨野,你知道莲方镇的来历吗?”简欢问道。 先前几人还在外头时,各有分工,杨野负责各处打探消息。 杨野仔细想了想:“我确实在茶楼中听见说书人提过几句,说莲方镇虽小,但年代悠久,千年前便在了。不过千年前,莲方镇叫方家村,后来不知为何,才改名为莲方镇。” “方泉真人改的吧。”简欢猜测道,“方泉真人,大概倾慕莲心长老。” 事关莲心长老,温九话就多了,她道:“倾慕莲心长老的人有很多。” 方泉只是其中一个。 “既是如此,温师妹不若再试试莲心剑,看看还有何效果。”尹遇声道。 闻言,简欢几人往后退了几步,温九再次上前。 但温九在壁画前练完了一套莲心剑谱,除了那姹紫嫣红的花外,也没再出现什么奇遇。 温九气喘吁吁,她伸手,在额间抹了把汗退了回来,摇头道:“没用了。” “奇怪,但沈寂之怎么就能进去?”简欢不解,想了想,她不甘心地上前,“我再试试。” 简欢现出青竹条,微微腾空,一一去试开壁画的密码。 从左到右?不对。 从右到左?不对。 左上右下?不对。 灵铁密码?不对。 …… 简欢:“……” 简欢下来,微微喘气,朝众人摇头:“还是不行。” 尹遇声:“没事,我们继续翻书罢,书里应该会提。” 温九和杨野颔首,四人于是再次回到了书堆前。 简欢拿起一本,但没翻开。 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她漏掉了。 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架势,低着头闭眸,开始从头回忆,从进秘境的那一天开始。 先是从玄狼那救下三个人,然后合伙演兄弟三人,再去了狼王洞府,然后挖洞…… 挖洞。 是了,挖洞。 为什么挖洞?因为她看见了那些暗藏玄机的洞格。 那种阵法,她在藏书阁里一本藏宝杂谈里看见过。那本藏宝杂谈很破了,拿着书时要特别小心的翻,否则会散架。说不定这本书方泉也看过,所以用了书中的藏宝阵。 藏宝阵开,他们进了方泉宝殿。 宝殿里,只有这个房间的书是藏有线索的。 为什么偏偏只有这一个房间有线索? 因为这个房间,大概藏着第二扇门。希望方泉真人家的宝殿,一把钥匙能开所有门。 简欢睁开双眼,眼中亮如星辰,她利落起身:“我再试一次!” 她回到壁画前,执起青竹条,藕粉色裙摆在那幅林中春景画前纷飞,在升起的初阳中发着光。 尹遇声三人对视一眼,跟了过去。 敲下最后一朵花,简欢落地。 面前的一大片墙,像笨重的石头人,听到简欢的召唤,从沉重中苏醒,缓缓扭了个腰,露出一条通往前方的甬道。 四人还在惊叹时,灵猪已化为一道小旋风,一头扎进了小道。 杨野眼皮狠狠一跳,立马就追:“你别给我乱跑!杨小猪!等我!” 甬道不长,也就十几步的距离,尽头是一处很普通的民居小院。 小院的门已经被杨小猪撞开了,入目先是一个花园。右侧有一座小小的假山池塘,另一侧是几排挤挤挨挨的灵草地,旁边一张石桌,四张石凳。 在四人匆匆赶来时,杨小猪已经把地给拱了,嘴里叼着几株灵草。 杨野一把揪起杨小猪,另一只手捏住猪嘴,就想把被它吃了一半的草给拔出来,脸黑得堪比锅底:“这里的东西,你能乱吃吗?” 灵猪暴怒:“哼哼哼!” 尹遇声忙过去看了看,道:“无事,难怪你家猪总是在这个房间打转,这些灵草是制作灵兽饲料的主药材。” 杨野闻言,松了口气。 地里还有不少灵草,杨野也没废话,脑子里关心完乱吃的灵猪后,便开始考虑如何分配此处的宝物。 他直接和简欢他们商量:“这些灵草归我了。”他指了指后头的卧房,“里头我就不进去了,如何?” 简欢三人没有异议。 说来他们还得感谢杨野的灵猪,要不是灵猪贪吃,隔着面无比坚固的墙都能闻见猪草味,他们也没法这么快找到这个房间的玄机,并找到这里来。 决定好如何分配后,简欢三人便开始搜起了正院。 正院刚好三间房,一人一间,搜完再换,能搜到什么全凭自己的本事和机缘了。 只是很可惜,屋内并没有太多值钱的东西。 方泉似乎只是把自己居住的小院,藏在了这面墙后。 方泉的日子,过得和普通百姓没有太大区别,书桌床榻都是寻常之物,最值钱的,如他自己所说,便是房内随处可见的各类书籍。 简欢掀开被子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便又把被子叠回了原样。 几人都有默契,不太愿意破坏此地的各种布置。 床上没东西,简欢来到梳妆台前。 梳妆台前,放着不同样式的幞头帽。如今的九州,男子束发比较多,带幞头帽大概是千年前的风尚。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四处翻了翻。 一侧,也竖立放着几本书,简欢随手拿过,一本本翻。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76节 在拿到第三本时,她发现书中夹了张橙黄色的符纸。 符纸正面没有画符,而是写了几个小字: 【挚友莲心,吾】 ‘吾’字的最后一笔停留得很久,有墨水堆积的痕迹。 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男主人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窗外的小花园,似乎犹豫了很久,终究没有往下写。 他轻叹一声,把符纸夹进一本最爱的书里。 无人知道当时的他想写什么,可能,也不会再有人知道。 大半空白的符纸空在那里,隐隐约约透出背后的符文。 简欢眼睛轻眨,把符纸翻了一面。 这个符纹走势,简欢很熟悉,就是传送符,但有几笔又和她会的传送符不同。 简欢蹙眉,刚想继续看得深入一些,指尖的橙黄色符纸不知触发到什么,自动生效。 一股巨大的吸力朝她兜头而来,简欢猝不及防,消失在了梳妆台前。 壁画里的世界,一直是桃花纷飞的春日。 沈寂之已在这待了一个月,但在真实世界里,到底过去了多久?他不敢确定。 他日复一日地跟着方泉学剑,不是没想过离开,毕竟简欢他们还在外头。但他找不到离开的办法。 春光烂漫,师徒每日练剑的地方,风景秀丽。 四周是巍巍青山,后边是十里桃花,前边是一片湖泊。 粉色桃树映入清澈的湖面,春风吹过,泛起丝丝涟漪。 林中桃花在师徒俩的剑意下,纷纷洒落,下起一波接着一波的桃花雨。 忽而,蓄须的方泉收剑落地。 沈寂之跟着落下,虽然心里疑惑方泉为何突然间停下,但他也没开口问,反正对方自己会开口说。 方泉转过头,看他一个月前收的徒。 沈寂之静静回望:“?” 方泉抚须,语气藏着几分悔意:“……为师一个人在这,日子过得挺寂寞的。你到这来,拜我为师,我本来还挺高兴,以为要热闹起来了。但我怎么觉得,你来之后,比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冷清呐?” 沈寂之提醒他:“您收徒时,没说要话多的。” 方泉摇头抚须:“罢,罢,罢,话都让你说了,为师还能说什么?” 方泉把摘下的璞头帽拿过来,站在湖边,就着湖面给自己戴上,使唤道:“林外好像有人来了,徒弟你去看看。” 沈寂之一怔。 他到这里一个月,没有人来过。 是在方泉回忆中的虚幻之人,还是简欢他们? 沈寂之朝方泉一作揖,二话不说消失在了桃林深处。 桃林入口,简欢噗呲噗呲吐出嘴边沾着的花瓣尘土,撑着手站了起来。 她一手捏着摔疼了的手臂,仰着头左顾右盼。 四处桃花开得极盛,芳香扑鼻。 她这是,也进来了? 简欢不太确定地想。 她把青竹条拿出来,带着几分戒备之色,缓缓朝桃林深处走。 艳丽的桃花散落一地,踩在上头,微微的软。 前方桃树密集,繁盛的花枝互相缠绕,遮住往前的路。 简欢伸手,将桃枝往四处一拂,人微微弯腰,钻了出去,却在抬眼的瞬间,微微一顿。 桃林间,黑衣束发少年拎着雪剑走了出来。 少年五官浑然天成,像是林中桃花成了精。 触及简欢视线的刹那,棕褐色琥珀眼泛起细微涟漪,他的唇角轻扬,却又很快被他自己抹平,恢复成那张冷淡脸。 令人惊艳的长相,冷淡的神色,奇异地达到一种平衡。 简欢愣了愣,一时之间不太确定,下意识攥紧手中青竹条,试探地问:“沈寂之?” 沈寂之:“……” 沈寂之:“外面过去了很久?” 十年?一百年?否则为什么是这种怀疑的语气? 听他这么问,简欢微松了口气。 知道外面,还问过去了多久,想来是他本人没错了。 “没有啊,就一天。”她答道,“你在这里呢?” 沈寂之:“一个月。” “走吧。”沈寂之没有过多耽搁,他一边带路,一边将这个月的发现告诉她,“方泉真人修为极高,他不止是剑修,还是符修。这里是他的一段传承回忆。” 修为极高的大能,都有这种神通,抽取自己记忆中包含传承的一部分,放在某个地方,期盼遇上一些有缘的后人。 “我有猜到。”简欢跟着沈寂之,脚步轻快,“方泉真人的阵法用得极好。” 沈寂之:“嗯。” 片刻后,他又加了两个字:“是的。” 两人飞快在桃林銥嬅中赶路,一时之间无话。 简欢想起昨夜的事,呵了一声:“沈寂之,看不出来嘛,你还有如此心思。” 沈寂之身形微顿,慢了下来。简欢走了几步,转过头等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沈寂之敛神,飞快追上简欢,五指在衣袖中微握成拳,面上不动声色,“你刚刚话中何意?” “还装。”简欢瘪嘴,“我就说你昨晚怎么一直待在那个房间。你怕是当时就发现了罢,结果还骗我说想事情。” 沈寂之松开拳:“不是,你走后我才发现。” 简欢不太相信:“那你为何留下那么久?” 沈寂之敛眉:“我说了,在想一些事。” 简欢还是不信,发出灵魂拷问:“有什么事能比赚灵石还重要?你不能晚点想?” 沈寂之:“……” 好像确实也是。 沈寂之随便扯了个合适的理由:“在想和赚钱有关的事。” 听到这,简欢眼睛一亮,好奇地凑近他:“仔细说说?” 沈寂之侧头看她,干脆停了下来。 简欢跟着停。 一阵风吹过,四周桃花从枝头跟着风离开,纷纷扬扬间,掉了两人满肩头。 沈寂之垂眸,问:“你想知道?” 简欢露出倾听的姿势:“废话,我当然想知道,快说。” 和赚钱有关的事,她能不好奇吗? 沈寂之眼皮微掀,目光落在她发梢的一朵桃花上,轻抿了下唇:“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简欢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气道:“你既然不想说,为何告诉我?” 沈寂之:“不是你问我的吗?” 简欢:“……” “等我还完债吧。”沈寂之仰头,看看碧蓝的天,洁白的云,迈步往桃林更深处走去,“等我还完债,我会告诉你的。” 第51章 湖面倒影中, 映着蓝天白云、绿树粉桃,还有方泉的人影。 一阵风轻轻拂过, 湖面微晃, 待平静下来时,倒影中多了一黑一粉两人。 简欢好奇地打量着方泉,方泉也在打量她。 方泉比他自己挂在宝殿一楼的自画像上好看一些, 是个蓄须的美男子。 简欢作揖, 开门见山:“晚辈简欢,听闻方泉真人在此地隐居, 特地前来拜师!” 在来的路上,沈寂之给她讲过, 他提出要拜师, 方泉让沈寂之耍了套剑法, 觉得还不错,才收了沈寂之为徒。 虽然拿到了进入这处传承记忆的入场券, 但能否得到传承,还是要看记忆中方泉的意愿。 方泉若不愿, 也能把人再踢出去。 简欢估摸着,她不会耍剑,但可以当场画符。画符不行, 把从羽青长老那学来的青竹条挥给方泉看看也行。 可没想到,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方泉看了眼旁边静静站着的大徒弟,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问:“简欢是吧,你话多吗?” 简欢一愣, 下意识颔首:“还……挺多的?” 方泉抚须一笑, 颔首:“不错, 不错,既是如此,那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小徒弟了。” 简欢:“?”这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方泉仔细打量新来的小徒弟。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77节 他可受够了说完一段话,等徒弟反应,却只等来一个‘嗯’字的日子了。这小徒弟看着明眸皓齿,应是个开朗活泼的性子。 反正一个徒弟也是教,两个徒弟也是教。 而且一个剑修,一个符修,岂不正好? 方泉越瞧越满意:“说来有缘,你和我是一样的金木双灵根……” 方泉话忽而一停,眼神微眯,简欢和沈寂之都没反应过来,他人就已经到了简欢面前。 简欢猝不及防,下意识往后一避。 沈寂之上前半步,半个身子挡在简欢面前,微微蹙眉:“师父?” “你的木灵根,有点特别啊——”方泉这回是真的觉得讶异,他眼神落在简欢身上,看都没看挡在前面的大徒弟,直接一掌击出。 沈寂之接下这一掌,人顺着掌风余波往后,脚在湖面划起涟漪,静谧的倒影跟着剧烈晃动,搅乱一池春水。 简欢看了眼沈寂之,也没管他,好奇地凑过去,问方泉:“真人,您这话是何意……” 她的木灵根特别?可她见过羽青长老,也拜见过掌门,没听他们说过她的灵根有什么特别的。 找到方方面面都合心意的徒弟,方泉眉眼都是笑:“还叫我真人?” 简欢眼睛都不眨一下,立马改口,就要跪拜:“弟子给师父——” 方泉手一抬,金绿二色灵力一出,扶住简欢:“大礼就免了,我们师徒间就不来这一套了。” “哎。”简欢站直,“师父,我的木灵根有何特别?” 沈寂之回来,衣摆沾了水,湿漉漉的。 他的五色灵力一挥,衣裳很快变干,他静静回到简欢身旁。 “你种过灵草吗?”方泉问道。 简欢摇摇头。 “为何?”方泉讶异道,“你知道自己有木灵根,就没尝试过种点灵草?” 简欢确实就没想过要种灵草。 她在现代的时候,连仙人掌都能种死,所以穿书过来后,她也从未生出过这个念头,直接就选了符修。 毕竟画画是她的专业,是她熟悉并且喜欢的事情。 简欢继续摇头。 “这倒是好事。”方泉道,“你若是种了,会发现你的木系灵力,根本无法使灵草发芽。” 简欢:“……”是因为她从现代穿过来,顺便带来了‘植物杀手’的能力吗? 听到这,沈寂之侧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察觉到他的眼神,简欢嘴角一抽:“……紫玉草没发芽跟我可没有关系,我没用灵力催生!” 她每日画符学符学阵已经够耗费心力了,可没有精力再去学药师种灵草的那些法术。 沈寂之收回视线:“我没说和你有关。” 简欢轻嗤:“那你看我干嘛?”他那一眼,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只是看你一眼。”沈寂之风轻云淡,“没有其他意思,你不用多想。” 简欢气笑了:“那你敢发誓吗?” 沈寂之挑眉:“什么誓?” 简欢指着天:“你刚刚若说了假话,你这辈子都还不完你的债。” 沈寂之:“……” 沈寂之不说话了。 方泉摸着他的小胡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徒弟斗嘴,末了对沈寂之道:“大徒弟,你这样不对,修道之人,怎可说假话?” 沈寂之:“……” 简欢一脸小得意,瞬间就和刚拜的师父亲近了很多:“师父,为什么我的木灵根是这样呢?” 方泉带着两个徒弟往桃林外走去,边走边回:“你的是变异木灵根。” “哦?”简欢眼睛微亮,“变异的灵根都很厉害,那我岂不是很厉害?” “非也非也。”方泉摇头,“你这种变异的木灵根,在外头别人见了,只会道一声可惜。你这木灵根就算废了。” 简欢有些失望:“啊。” “不过你遇到了师父我啊。”方泉抚须,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我对剑符两道颇有心得,你的木系灵根,虽对医修一道毫无作用,但对符修来说,确是再好不过。你的变异木灵根,不能令你更好的种植灵草,却能让你感应到山川树木,借山川树木之势,落剑成符。” 说到这,方泉停下脚步,看着两人:“我毕生所修之道,便是符剑之道。你们一人只懂符不懂剑,一人只懂剑不懂符,正好,正好。接下来,沈寂之你教简欢学剑,简欢教沈寂之画符吧。” 方泉的住所和简欢先前在那面墙后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间小院就在桃林对面,隐在一大片竹林间。 夜间,鸟低啼声、风声、枝叶晃动声交织成山的梦中呓语。 塞满书的房间里,简欢本来都已经躺下准备睡了,突然间想起什么,双腿一弹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她打开窗,从窗里出去,飞快掠过方泉的房间,来到沈寂之那,轻扣纸窗,小声道:“沈寂之,你睡了吗?” 床上打坐的沈寂之睁开眼:“何事?” 简欢直接推开窗,往里一跳就落了地:“我想起一件事,我没有剑。” 沈寂之:“那你问问师父?” 简欢眨眼,她原本是想着让沈寂之做一把,他的芥子囊里有不少炼器材料。 她今天才刚拜师,完全没反应过来,她也是有师父的人了,万事可以找师父薅羊毛。找沈寂之做剑还要给钱,找师父可不用! 简欢立马道:“也是,那我去找他。” 沈寂之下意识看了眼外头的天,夜色沉沉,已经很晚了。 他忽而道:“我和你一起。” 沈寂之起身下地。 简欢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刚好问问师父明日早膳想吃什么。”沈寂之淡淡道,“之前忘问了。” 自从他来后,就由他负责烧饭。方泉在这处世外桃源种了很多灵蔬。 简欢颔首,站在原地等沈寂之一起,两人一起朝外走去。 简欢凑近他:“哎,沈寂之,你说我们在这个幻境里吃的灵食,能有效吗?” 按理来说,幻境里的一切其实都是假的。 但是,她和沈寂之又是以身体传送进来的,那真的身体吃了假的灵食,能有效果吗? 这个答案决定接下来的日子,她是吃饱就行,还是要吃撑。 沈寂之嘎吱一声推开门,外头的月光瞬间笼罩在两人身上,他道:“不一定。” 院外月光浮动,简欢偏头:“怎么说?” 沈寂之沉吟:“有些前辈的传承包括在幻境中的灵物,他们放了真的灵物,那便能受益。有些前辈的传承不包括,灵物也是幻象,那便无益。” 而幻境会给人真实的体验,到底是有益还是无益,得出去才能知道。 简欢蹙眉思索:“那我们师父放的是真是假?我们待会问问?” 沈寂之摇头:“现在的师父,不是未来构建此处传承幻境的师父,他又怎会知道是真是假?对现下的他来说,一切都是真的。” 简欢摸摸肚子,轻声嘀咕:“那还是多吃点,万一是真的呢。” 沈寂之轻轻颔首,表示赞同。 之前简欢没来的一个月,他顿顿都吃得很饱。 方泉总觉得他是饿死鬼投胎。 方泉的房门前,两人停下。 房前树影斑驳,他们的影子落于一地,交缠在一起。 简欢伸手敲门:“师父,师父,你睡了吗?” 方泉倚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话本,闻言回道:“睡了。” 简欢:“……” 简欢和沈寂之对视一眼,她摇摇头,一脸‘师父当我们傻的’表情:“您睡了怎么还会说话?您可千万别回答我,说是睡着了的您在说话。” “……”方泉头疼,话多的徒弟也不好,至少大徒弟在的时候,从来没有大晚上找他的,安静且省心,“什么事?” “我和师兄说好,明日一大早就跟他一起练剑。”简欢回,“但徒弟没有剑。” 方泉翻过几页书:“我只有一把折花剑。” 简欢眨眼:“那您——” 方泉打断:“我的剑,只会借给一个人。” 简欢:“……” “你不是有竹子吗?那个不能当剑吗?”小徒弟的青竹条看着还不错的。 简欢回:“那不是我的竹子,也不够锋利,适合画阵,但不适合打架。我更想要一把剑。” 方泉心还在话本上:“你们师父无用,家里只有书。不过你师兄不是会炼器吗?你让他给你做一把。” 简欢看了眼沈寂之,眼里跳动着狡黠的光,软声软语,听着很是可怜:“但是师兄炼器要收我钱的。” 方泉抬眼:“这就不对了,沈寂之,你要收你师妹的钱?” 沈寂之:“……” 方泉语气威严:“大徒弟?” 沈寂之闭了闭眼,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简欢,屈服了:“不收。” 方泉:“这才对,同门之间要互相帮助,互相扶持。行了,我睡了,别再扰我。”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78节 沈寂之准备离开,简欢忙扯了下他的衣袖,小声提醒:“你事情不是还没说吗?” “哦,对。”沈寂之回头,望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淡声问,“师父,明日早膳吃什么?” 话本剧情刚到精彩之处,被打断的方泉彻底怒了:“随便!都给我滚!” 他一个月前收沈寂之为徒时,就说过随便了,怎么现在突然间来问!问什么问,大晚上的,让人安安静静看书不行吗? 简欢:“……” 沈寂之:“……” 两人立马滚了。 第52章 简欢把宝殿中拿到的灵铁给了沈寂之, 用来炼剑。 灵铁炼成的剑,就算之后她不想要这把剑了, 也可以卖掉, 价格还能比单独卖灵铁高。 虽然和方泉告了状,沈寂之在师父的威压下,说了不用钱。但简欢没真的打算白嫖沈寂之。 真用了这把沈寂之不收钱的剑, 那若三年之期到了, 沈寂之还没还那笔十万的账,她到时候就没法理直气壮地催债了。 简欢靠在他的房门前, 青竹条拿在手中一荡一荡,问:“你要收多少?” 沈寂之站在桌前, 正把炼剑需要的东西一样一样从芥子囊里取出来, 闻言微怔:“不是说不用?” “开个玩笑罢了。”简欢有些困了, 打了个哈欠,一双亮如繁星的眼望着他, 等着他开价。 “炼剑最贵的是灵铁,灵铁你自己出了, 其他收你五百灵石罢。”沈寂之估算道。 “行。”简欢比了个‘ok’的手势,认真想了想,“那我们之间的账就是九万九千零五百灵石?” “对。”沈寂之回, “我会尽快把剑给你。” 简欢没太放在心上,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回房歇下了。 她没想到,他说的‘尽快’居然有这么快。 第二日清晨,小院后厨, 闻到香味一路寻觅而来的简欢还没到门口, 一把剑瞬间从厨房里飞了出来。 简欢一惊, 朦胧睡意眨眼间褪去,她敛目,忙往旁边一闪,躲开这剑招,刚想开口骂人。 大清晨的,还没用早膳,练剑就开始了吗?而且一来就搞偷袭?能不能让她先吃饭? 简欢还未来得及开口,沈寂之的脸便出现在厨房的窗前。 他看着往墙外飞去的剑,慢斯条理地指了指:“你的新剑,你不要?” 简欢:“……!” 草! 简欢二话不说,匆匆腾空而起,去追她的新剑了。 沈寂之站在原地,唇角轻翘。 简欢速度很快,立马拿着新剑返程。 沈寂之敛去笑意,回到厨房,将锅中膳食摆盘放好。 早膳很简单,灵米熬成的白粥,配几个小炒灵蔬。 虽如此,白如雪粘稠度刚好的粥,红绿分明的小炒,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增。 更不用说空中弥漫的那股饭菜香,就是它把简欢从睡梦中勾醒的。 简欢本来带着点兴师问罪的微薄怒意,但看到早膳,什么怒气都没了。 她双手撑在窗前,嗅了嗅鼻子,彻底折服:“好香啊,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厨房中的沈寂之有条不紊,锅铲碗筷在他手里平白多了几分艺术品的味道:“欠债多了,什么都会。” “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简欢索性就倚在厨房窗前,一边等饭,一边细细品鉴她的新剑。 剑刃在晨曦中泛着锋利的光,就像是叶片上的晨露。 剑身浑然一体,剑鞘握着也是刚刚好。 沈寂之的手艺,确实没得说,他之前卖给她的符笔,也很不错。 “哎,你昨晚熬了一整夜?”简欢把剑妥当放好,“我还以为你要过几天才能给我。” “嗯。”沈寂之岔开话题,拿了两盘小炒出来,递给简欢,“把菜端出去罢。” “好。”简欢眼睛一亮,接过菜,脚步轻快地去了前院。 石桌前,方泉已经坐在那等吃的了。 他一手拿着筷子敲着空碗,一手拿着本话本,好不快活。 听到脚步声,方泉回头看,简欢和沈寂之一前一后飘了过来。 方泉抚须,感慨道:“有徒弟就是好啊。” 沈寂之一共炒了六道菜,还有一大锅粥。 要不是石桌就这么点大,他可以炒得更多一些。 竹林外有片田,里头都是方泉种的灵蔬。 虽然不知那些灵蔬是真是假,但假的吃了没坏处,真的吃了大有益处。 那当然要多弄点,反正不花他的钱。 方泉蹙眉,心想这大徒弟可真大方:“早膳罢了,这么多,能吃得完?” 没人理他。 简欢二话不说拿了空碗舀了粥,咕噜咕噜就喝了一大口,手上筷子不停,灵活地在六盘小菜中穿梭,塞得腮帮子鼓鼓的。 沈寂之等简欢盛好粥后,给自己弄了一碗,也飞快吃了起来,菜到了嘴里就立马咽下,仿佛一个只会吃饭的傀儡人。 方泉一手拿着话本,眼睛还盯在上头,非常大度地等两个徒弟都盛好粥后,才伸手有一勺没一勺的舀了小半碗。 他拿起筷子,视线从话本上挪到饭桌上,便看见,原先满满的六盘小菜,肉眼可见地浅了下去。 两双筷子仿佛比试一般,在餐桌上飞舞,甚至出现了残影。 方泉:“……” 简欢百忙之中瞥了方泉一眼,还招呼道:“师父,快吃,不要客气!” 方泉:“……” 他这是养了两个饿死鬼徒弟吗? 现在反悔,把两个徒弟扔了,还来得及吗?? 用过早膳,时辰还很早,朝阳在天边羞羞答答的只露了半张脸。 竹林的青石板小道中,地面微微湿润,是晨雾留下的痕迹。 简欢和沈寂之各站一边,手里灵剑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沈寂之言简意赅:“来。” 简欢眯眼,握紧剑鞘,微微屈膝,整个人忽而弹起,像灵巧的猫,一剑朝沈寂之劈去。 沈寂之单手执剑,一手负于身后,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微微闭眸,抓住刹那,一剑斩出,简欢整只右手被震得一麻,手中灵剑脱落,掉落于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简欢抽了口凉气,捏着自己的右手,捡起剑,有些心虚地问:“如何?” 沈寂之刚刚说要先看看她的剑用得如何,才能知道要从何教她。 沈寂之欲言又止,半晌叹道:“从头开始罢。” 至此之后一个月,简欢跟着沈寂之开始了痛苦的体能训练。 扎马步,背着石块跑山,俯卧撑…… 是的,俯卧撑! 桃花林中,简欢双手撑着地,汗水顺着脸颊滑下,隐入残花中消失不见。 她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整个人摇摇欲坠,呼吸急促。 她扎了一时辰马步,休息一刻钟后,跑了一时辰山,再休息一刻钟,开始做俯卧撑。 沈寂之还不让用灵力,铁人三项都没这么累啊。 简欢泄了气,手一弯,啪叽一声和桃花花瓣来了个脸贴脸,开始摆烂。 一旁,沈寂之已经轻轻松松做了一千个俯卧撑,拍拍双手起身,蹲在她面前:“怎么?” 简欢闭眼,气若游丝:“练剑为什么要练这个……” 沈寂之:“你臂力不行,剑握不住。” 简欢:“好吧,我累了,我歇歇。” 沈寂之:“好。” 他起身,拿出芥子囊里的画具,开始见缝插针地完成简欢布置的任务。 沈寂之会手工活,会下厨,会很多东西,但画画他没怎么学过。他画的炼器图很简略,一般也只有他自己能看懂。 画符很讲究对线条的运用,简欢就教他画素描,每日让他画十张。 时光在这处世外桃源悄无声息地过去,一转眼,便是三个月。 简欢的马步越扎越稳,跑山越来越快,俯卧撑也越来越溜,沈寂之很难再打掉她手中的剑。 沈寂之的素描画也有了很大的进步。 但想想在外头,也才过去三天,简欢就油然生出一种赚到了的满足感。 这日早晨,用过早膳后,方泉带着两位徒弟去了桃花林:“好了,今日开始,我把符剑教给你们。” “一般的符文太过繁琐,遇到强者,对战中根本来不及。这套符剑,是我多年来一点点思索而成,简化了八十一个符文,以此构成剑招,借天地之势,灭妖魔之体。”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79节 方泉立于桃树下,伸手,一朵桃花掉落在掌心。 他望着那朵花,却不知透过花看到了谁,笑容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又夹带着细微的怅惘。 “我称它为,折花剑。” 方泉收手,掌心的桃花往下坠落,他腾空而起:“徒弟们,看好了,这是第一招。” 简欢和沈寂之仰头,一眨不眨地盯着。 风将方泉的衣袍刮得舞动不止,方泉的剑挥出,一时之间,天地震动,山河呼应,直冲云霄。 片刻后,方泉回到原地,轻扶胡须,眼往后一撩:“如何?” 简欢真诚道:“很厉害,但师父,你挥剑太快,我没看清,您能慢动作来一回吗?” 方泉:“……” 用过晚膳后,天还未暗。 大门开着,简欢在门前空地上练剑。 女孩身着浅蓝色衣裳,长发束成高马尾,身姿灵动,那双眼里比几月前多了一些锋芒,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 院内石阶前,沈寂之支着画架,拿着只笔,在作画。 血色残阳挂在天边,天光一点点变暗。 四周没有其他人家,静谧安宁,练剑的简欢成了唯一的声源。 沈寂之没有抬头,他眉眼沉静,手中画笔极稳。不用多想,女孩的眉眼身姿便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天彻底暗了下来,夜色倾泻,四周树影幢幢。 简欢收了剑,小跳几步进了院子,有些奇怪:“师父人呢?” 沈寂之回神,不动声色地开始收画:“用过晚膳就不知去哪了。” 简欢颔首,在石桌前坐下,觑见沈寂之的动作,伸手随口道:“让我看看。” 沈寂之一顿。 见他没有动作,简欢蹙眉,五指勾了勾:“快呀,让我看看。” 现在沈寂之的画不错,她不像先前一样每张都要拿来批评一番,再退回去让他重画。 但偶尔抽查,也是可以的嘛。 沈寂之飞快把画捏成一团:“算了,画得不太好。” 简欢扬眉:“画得不好更要看,快点给我,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沈寂之眉眼轻动,简欢一眼就看出他这是要把东西放进芥子囊前的预兆。 简欢二话不说,一剑劈了过去,打断他的下一步动作,伸手就去抢他手里的画。 沈寂之身形一闪,飞快避开这一剑,同时立马将画连带画架收进了芥子囊中,他微微松了口气。 简欢捏紧剑,目露威胁的盯着他:“好啊沈寂之,平日你让我扎马步我就扎马步,跑山就跑山,俯卧撑我也做了,让我挥剑我二话不说就挥。而我让你把画拿给我看,你居然不听我的?” 沈寂之:“。” 沈寂之把沉默贯彻到底。 现下,画是绝对不能给她看的,否则无异于自掘坟墓。 简欢咬牙:“把你芥子囊拿出来。” 沈寂之:“不。” 简欢:“拿出来。” 沈寂之:“不。” 简欢闭眼,再次提剑而上。 沈寂之站在原地,不躲不避。 凌厉的剑风兜头而至,他眼皮都不眨一下。 简欢咬牙,剑硬生生一侧,只斩了他的半缕长发。 他大爷的沈寂之,借着自己是欠债人,敢不躲她的剑了是罢! 简欢垂眸,眼中忽而闪起几分精光,先假意朝旁走了几步,瞬间暴起回头,一脚踢向他的膝盖弯。 沈寂之往后一避,简欢欺身而上,长剑一出,直接把人抵到了墙边。 锋利的剑就横亘在沈寂之的脖颈处。 沈寂之垂眸望着那把剑,再看了看近在迟尺的简欢,眼观鼻鼻观心,不主动也不反抗,甚至不出声。 简欢勾了勾唇角,空着的手一探,就朝他怀里的芥子囊探去。 沈寂之眼皮狠狠一跳,电闪火光地扣住她的手腕,哑声道:“简欢。” 简欢微愣,他的指尖一片炙热,烫得她下意识缩了缩手腕,一把甩开。 沈寂之借势松开,怕她胡来,出言道:“我给。” 简欢轻哼一声:“那你快点,早给不就完事了吗?” 她一边等沈寂之自己拿画,一边搓了搓手腕,妄想搓去那股热度。 门外,方泉望望天,望望地。 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两个徒弟间的对话,怎么就这么……人间事呢。 沈寂之抬眼,望见门外一角衣袍,突然间喊了一声:“师父。” 简欢忙转身看去:“师父?你回来了,你刚刚去哪了?” 方泉走进来,手里拿着封信,春风得意地笑道:“收了封信,下月我有几个好友要来一聚,到时你们俩也见见。” 沈寂之从芥子囊里拿了张先前的画,揉成一团,走上前几步递给简欢。 简欢随意看了眼,确实画得不咋地。 她摇头轻叹,扔还给沈寂之,不欲多说,跟上方泉:“师父,你的那些好友都有谁?” 方泉神秘一笑:“等下月见到,你们自然便会知道。” 第53章 前院石桌旁, 有一片以鹅卵石为栏的菜地。 月色下,还未完全成熟的灵蔬随风摇摆, 晃动一地月光。 方泉蹲在旁边看了看, 摇头:“可惜了。” 他对后头两个不明所以的徒弟交代道:“你们现下把这些灵蔬摘了罢。” 沈寂之微微蹙眉,眼中露出不赞成的神色。 简欢也是很讶异:“师父,它们都还没成熟!” 灵蔬未成熟便摘, 就像画废了的符纸, 很浪费的。 方泉拿出一包灵种:“原先说好是下下月来的,但下下月他们有事, 便提前了一月。按照我原先预计,这些灵蔬下月能成熟, 但现下就没办法了。”他把灵种递给沈寂之, “摘了改种这个罢。” 这些灵种一月就能成熟, 等下月他们几个来了,刚刚好灵草也种出来了, 方泉思索道。 沈寂之问:“这是?” “是灵兽爱吃的灵草。”方泉抚须一笑,“行了, 快种罢。” 简欢看了看那长得很好的灵蔬,不太舍得下手:“师父,这灵兽吃的, 非得种院子里,不能种外头?” 方泉摇头笑道:“不能啊,这片地本就是为我那位好友的灵兽准备的。” 方泉留下这句话,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双手负于身后, 回了房, 说不出的欢喜。 简欢蹲在菜地边, 望着房里那个搬着书走来走去,似乎在整理房间的背影,想了想,下意识扯了把沈寂之的衣袖,问:“师父的传承幻境,也能出现其他人?” 沈寂之将灵蔬连根拔起,望着衣袖上那只手,低声回:“应是师父回忆中的人。” “这样。”简欢颔首,松开他的衣袖,也拔了一株灵蔬,丢到沈寂之脚边的灵蔬堆上,望着那包灵种,笑道,“我现下可算知道,为何杨野的灵猪待在那个房间不肯走了。” 那个房间的壁画之后,是方泉真正的居处,里头种着熟透了的灵草,对嗅觉敏锐且贪吃的灵猪来说是何等诱惑。 也不知道杨野那头猪吃了这灵草后,会有什么境遇。 这些,就得等她和沈寂之出去和他们汇合后才能知道了。 但他们刚学符剑没几日,完全学会得再待好几个月。 不过算算时间,他们进来的时候,秘境刚开十五天,出口出现还需要十五天。意味着他们可以在幻境待到十五个月。 想想还有大把时间,简欢也就不急了。 都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她在这里平白多了这些时间,算算也是血赚。 方泉给的灵种长得很快,几乎是一天一变化,一个月后,便挤挤挨挨地长满了一片。 春日夜晚,风吹来带着点点冷意,院内树影斑驳,空中有淡淡的酒香味弥漫。 谈笑声从方泉的房中传来,很是热闹。 白天,方泉给简欢和沈寂之演示了几遍符剑的第三十一招,吩咐他们各自练习后便离开了。 这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简欢也就没察觉到异样。 待天黑回来,简欢才发现,院内来了客。 简欢眼睛一亮,对沈寂之嘘了一声,轻手轻脚上前。 沈寂之轻轻摇头,也没阻止她,拿了院中的菜筐,打算去院外的田里摘菜。 明日膳食要用。 简欢回头,压低声音问:“你不听听吗?”难道只有她对方泉的过往好奇? 沈寂之摇头:“你听完把重要的和我讲讲就行。”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80节 简欢看见他手里的菜筐,点点头:“好。” 方泉的纸窗破了一角,一直没补。简欢猫着腰蹲在那,透着那个小洞,往里看去。 房内三男一女一貂。 方泉坐在背对着简欢的位置,方泉对面,是一个抱着貂的男子,左边是个光头佛修,右边是个身着白衣的女子。 这白衣简欢再熟悉不过,玉清派千百年来从未变过的弟子袍,样式一模一样,但材质差得好远。 千年前的弟子袍,月白色衣料如纱,柔和典雅。千年后的弟子袍,不过平常的白色布料罢了。 桌上几碟小菜没了小半碗,一侧摆着几个东歪西倒的酒壶,四人已是喝了有小半时辰了。 方泉开了壶新酒,先问右侧女子:“莲心?” 莲心柔和一笑:“方大哥倒罢,我还能喝。” 方泉点头,一手微扶衣摆,给莲心倒了小半碗酒,再依次给其他两人满上。 方泉把酒壶放下,喝了口酒,接着刚刚的话题聊道:“花帝海?” 莲心若不是大名鼎鼎的剑修长老,单是看她长相,简欢会以为她是世家小姐。她眉宇间笼着层淡淡的愁:“是,也是最近才查到的,便是此人统一了魔族。” 莲心对面长得有些凶的光头男子冷笑:“魔族都喊他魔神,先前我师父离奇死亡一事,便是这花帝海搞的鬼!” 说到这,那男子几乎把一口牙都要咬碎。 方泉见此,伸手拍了拍好友的肩:“无印,节哀。我一直隐居在这,都不知你师父居然出了事。” 无印师傅眼角微红,他摇摇头:“算了,我们都说好了,在你这不说这些伤心事。大家聊点开心的罢,外头的事不带到方大哥这了。” 花帝海似乎只是无意间提起的话题,很快,里头几人便聊到了其他事上。 方泉笑道:“我近日看了本话本,实在精彩!你们真该看看。” 莲心好奇:“什么话本?” 方泉答:“穷书生赶考途中遇见一位千金小姐,一路与千金小姐同路,却发现那千金小姐是妖所变……” 无印嘲笑道:“方大哥,你都快三百岁的人了,还看这个?” 方泉朝无印前的酒杯看了眼,用筷子轻点,笑回去:“你一个佛修,还喝酒吃肉?” 无印索性把酒一口饮尽:“在你这,我可不是什么佛修,我就是无印,喝点怎么了?” 莲心轻轻摇头,柔和的眉梢均是笑意,把那层愁压了下去。 她抿了口酒,待着那两人争吵完,开口道:“我的莲心剑谱差不多编好了,到时让你们替我看看。” 方泉听到这,不知想起什么,忽而朝偷看的简欢一指。 简欢还在猜另外两个男人到底是谁,被这么一指,惊了一下。 方泉:“说到这,我也有件好事要和你们说,我找到徒弟传承我的衣钵了……” 既然师父都给大家介绍她了,简欢就不好再这么偷看。 她刚想直起身,进门给里头的几人问好,却奇异地发现,方泉说了这句话后,那无印师傅和莲心长老没有任何反应,他们完全没听见方泉的这句话,兀自沉浸在‘莲心剑谱’的谈论中。 简欢轻轻扬眉,心里想想也就明白了。 这些人,只是师父回忆中的人。 可就在这当下,方泉对面一直没说话,抱着貂的男人忽而抬眼,对上简欢的眼神,朝她轻轻颔首。 简欢彻底愣住,浑身瞬间起满了鸡皮疙瘩。 竹林外有一条溪流,溪流那头便是方泉的一大片田。 此处灵气极盛,灵草灵蔬蓬勃生长。 沈寂之弯着腰在收菜,专门挑珍贵的灵蔬割,眼都不眨一下,潇洒大气。 忽而,他微微蹙眉,站直身体,朝远处看去。 夜色极美,溪水敲打石块的叮咚声就在耳边,简欢御剑飞快而来。 四周的竹林枝叶,因为她,猛烈摇曳着。 简欢来势汹汹,停得很急,整个人下意识往前栽去。 沈寂之眼疾手快,扶住她一把,立马松开,退后一步,问:“怎么?” “我发现有点不对劲。”简欢手一扬,没有过多停留,示意他跟上,“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御剑飞回的路上,简欢三言两语把她刚刚的所见所闻讲述了一下,因为想不通,蹙着眉:“其他二人对我的存在没有反应,说明他们只是师父回忆中的虚像,为何那人却仿佛能感知到我的存在,还和我点头致意?” 沈寂之也想不通。 他之所以能放心地去摘菜,是因为他确定,在这处传承幻境中,他和简欢都不会有危险。 但现下,事情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菜地离院子不远,两句话的功夫,两人便到了。 两人没有进门,他们站在门口,警惕地望着院中的男人。 那名男子披着奢贵的披风,低着头,望着那片灵草,微微出神。 这是方泉特地为他的灵兽准备的。 千年前,每一年他和其他两位挚友到这来,都能看见这一地的繁茂。 男人的白玉发簪,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一看就非同寻常。 简欢刚刚在偷看的时候就发现了,她凑近沈寂之,小声道:“这人看着就很有钱,你有印象吗?” 沈寂之静静打量着对方,闻言侧头,在她耳边回:“有,我认识。” 简欢觉得耳朵有些痒,她下意识偏了偏头,眉眼微扬:“谁?” 沈寂之没直接回答,描述了一下:“我债主他爷爷。” 简欢一脸茫然:“啊?哪个债主?” 他有那么多债主,她哪里知道是哪个。 “……”沈寂之,“宫家老祖。” 简欢睁大双眼,不可置信道:“宫飞鸿他家的老祖宗,御兽宗那位大能?” 沈寂之颔首:“对,是他。” 话音一落,宫家老祖回了神,他回过身,视线跟着扫过去。 门口容貌出众的一对男女,像两只取暖的小猫,挨在一起,瞳色清澈,是年轻人才有的眼神。 宫家老祖轻轻一叹:“一千年了,此地终于有人来了啊。” 沈寂之站直,垂眸作揖:“见过宫真人。” 简欢也跟着见礼:“宫真人好。” 宫齐看向沈寂之,想了想道:“我应该见过你。” 历经的岁月太长,见过的人太多,他也一时之间想不起这个眼熟的少年是谁。 沈寂之道明身份:“晚辈是谷山之徒沈寂之。” “哦,是你,我想起来了。”宫齐颔首,“你外头有师父了,方大哥知道么?” 沈寂之回:“那日进幻境拜师前我就和师父说过,他并不介意。” 方大哥确实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宫齐笑了下,忽而问:“那你师父欠我孙子的债还了吗?” 顿了顿,宫齐又补充:“我指你外头那个师父。” “……”沈寂之,“没有,快了。” 宫齐点点头:“倒也不急,慢慢还罢。” 他看向简欢,面色和善许多:“我没见过你,你是……” 简欢笑道:“禀真人,晚辈简欢。”想了想,她又道,“宫飞鸿是我同窗,他借过我三千灵石应急,不过晚辈已经还了!” 宫齐目露赞许之色:“不错,是个好孩子啊。” 第54章 简欢三人说话的间隙, 房内三人见宫齐出去喂灵兽,便和方泉告状。 无印道:“方大哥你是不知道, 宫齐这家伙杀妖除魔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迟早要出事!” 莲心也叹:“我和无印每回同他说,他嘴上说知道了,但真遇到事还是第一个冲出去的, 比他的灵兽冲得还快。” 方泉一脸不赞许的神色, 起身:“那可不行,我去同他说说。” 莲心和无印看着方泉离开, 相视一笑,举起杯盏碰了一杯。 无印:“宫齐这小子也就会听几句方大哥的话, 就得让方大哥治治他……” 房门咿呀一声被打开, 方泉朝在菜地前优雅吃灵草的貂看了眼, 朝院外走去。 院门口的三人纷纷问好。 两个徒弟在,方泉自然不会落了好友的面子, 反而笑着对宫齐道:“如何,我这两个徒弟不错罢?” 宫齐嘴角上扬, 落在方泉身上的眼神带着几分缅怀之色:“自然不错,方大哥收的徒,不会差。” 方泉颔首抚须, 看向简欢和沈寂之:“时候不早了,你们两早些回房歇息罢。” 这就是赶人的意思了。 “是,师父。”简欢作揖,又朝宫齐行了一礼,和沈寂之各自回了房。 兄弟二人站在院外, 望着远方的月色笼罩下的巍巍群山。 方泉问四人中年龄最小的弟弟:“这些日子如何?” 宫齐认真回:“方大哥放心, 我这些日子过得很不错。” 是真的很不错, 这一千年来,他遇到了喜欢的女子,成婚生子,重孙都有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81节 修行一道上,他没有千年前的莽撞,一步步走,贪生怕死,走得很稳,平平安安活,还能活个数万年的岁月。 只是他的三位挚友,永远留在了千年前。 想念的时候,他的一缕神识便会来这里看看,和一千年前的三位兄姐聚一聚,喝个烂醉。 很快,完成传承后,方大哥这抹神识便要消弭了。 也好,他总不能自私地让方大哥这抹神识,始终留在此处,等在这里,供他缅怀。 魂归大地,落叶归根,本就是世间之道。 “那就好。”方泉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急着提升修为,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宫齐,修行一道,最忌讳的就是一个急字。你要安安稳稳的,知道罢?莲心和无印也都很担心你呐。” 宫齐一字一句听,这段话和记忆中那晚,方大哥和他说的,相差无二。 当时的他也听进去了,后来与花帝海一战中,他小心谨慎,可他们三个呢? 这三个惯会忽悠人的人啊。 到底是谁不怕死?是谁不要命? 宫齐说不出话来,他只是点了下头。 方泉笑着道:“行,走罢,回去继续喝酒!” 宫齐一笑,行走间,披风随风摇摆:“好!” 四人间总有聊不完的话。 如今他们年岁渐长,成了门派里的长老,收了徒弟,在外都是一副长辈的模样,不苟言笑,以身作则。 只有在这里,他们只是他们,不是谁的师父,不是谁的师兄姐。 外头的夜愈发深沉,深到极致便是晨。 略微有些拥挤的房内,空了的酒壶东歪西倒。 方泉凑近去看趴在桌上的无印,伸手轻轻一推,无印往后倒去,嘀咕着翻了个身,没有任何防备。 莲心托着脸,看见这幕,便笑了,她指指宫齐:“阿齐也醉了。” 方泉望着莲心,挪开视线,问:“你们待会天亮就要走了罢?” “嗯。”莲心轻轻点头,“近来魔族生事,各门派都有挺多事。” 她笑:“不过待此事解决,我和无印阿齐说过,来你这小住几个月。” “可,可,可。”方泉合掌,笑不拢嘴,“那我便在这等你们。” 莲心又问:“方大哥的符剑参悟得如何?” “不错,历经三年,差不多成了。我本也想着,待我参悟符剑后,出来找你们,顺便看看如今的九州。”方泉笑,下意识扶正有些歪的璞头帽,忽而问,“要不要过几招?” 莲心起身,手往院外一扬,笑意盈盈,微微醉:“自然,方大哥请。” 一男一女,迎着朦朦胧胧的湛蓝色天光,闲聊着朝院外走去。 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隐入竹林,消失不见。 房内,宫齐睁开了眼。 他起身,走到无印面前,将无印放到床上。 宫齐拿了壶还没开封的酒,走到门外,坐在石阶上,遥望远方。 那里,能见剑光飞舞,是方泉和莲心在过招。 他近乎怀念地看着,偶尔喝一口记忆中的酒。方大哥亲手所酿的桃花酒,外头再也没有了。 日出时分,沈寂之打开房门,拿了前院放着的菜筐,看了看远方的剑光,再看看石阶上似醉非醉的宫齐,旁若无人地去了后厨。 今日早饭师父怕是不会吃了,但他和简欢还是要吃的。 菜香溢满这处小院时,简欢的门也开了。 她站在房门口,伸了个懒腰,觑见宫齐,笑着打招呼:“早呀,前辈。” 宫齐被简欢身上那股蓬勃的朝气所感染,笑着回:“早。” 简欢也没过多停留,直接溜去了后厨,没过多久便端了四盘菜过来,放在石桌上。 后头,跟着抱了锅粥和碗筷的沈寂之。 两人动作很快地布置着餐桌,简欢边摆边问:“前辈,一起用膳吗?” 宫齐摇摇头:“不用,你们用罢。” 简欢盛粥,想了想,往粥里飞快夹了很多菜,小声和沈寂之道:“我去和前辈说说话。” 沈寂之抬眼:“我并不觉得他想和你说话。” 简欢立马伸出一根手指头:“要不要打赌?一个灵石?” 沈寂之看着她笃定的笑,再看了看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闷酒的宫齐,很快心里就有了决断:“不赌。” 简欢斜他一眼:“啧,一个灵石而已,你都不敢赌吗?” 可惜,激将法向来对沈寂之没用。 他摆烂:“嗯,不敢。” 简欢:“……” 简欢端着碗菜粥坐到了宫齐旁边,想开口问些什么,但真的坐下却问不出来。 她虽然对九州的事没那么熟悉,但千年前魔神花帝海一战,她在玉清派上课时,听羽青长老说起过。 魔神花帝海和他的部下极其难缠,千年前九州差点覆灭,无数天之骄子和大能在这次交战中陨落。 包括莲心,包括无印,包括方泉。 和方泉在这相处四个多月,哪怕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方泉其实早就已经不在世间,可只要细想,简欢总是避免不了会觉得难过,她只有不去刻意想这件事。 她一个便宜徒弟,尚且是这般心情。宫齐身为四人中唯一幸存的那个人,心里感受可想而知。 简欢轻叹一声,喝了口粥。 宫齐失笑,看着院中两个年轻人,感慨:“你们这个年纪,多好啊……” 宫齐抿了口酒,带着点醉意的语调,缓缓讲起当年事。 放眼如今的九州,这些往事,除了这两个方大哥的徒弟,他无人可说。 “我们四人相遇时,也是差不多你们这个年纪,十几岁的样子。方大哥最为年长,比我们大几岁,我最小。” “我爹娘只是普通的农户,我拜入御兽宗后,因为手里没太多灵石,经常下山去秘境历练。我们便是在一处秘境里遇到的。方大哥是隐居世外的散修,手里书看完了便出门一次历练数月,顺便带回一堆书,如此往复。莲心你们都知道,是你们玉清派的人,无印来自佛门。那次的秘境很危险,反而成为了我们四人相识的契机。” “后来的两百多年,我们每年都会相约见一次。有时来这里,有时去玉清,有时去无印那,有时相约某个秘境。”说到这,宫齐顿了顿,两百年相处的时光,讲出来,其实一句话也就能讲完,他笑叹着往下,“你们在这处传承秘境中所见的,是最后三年的时光。那三年,方大哥在这悟符剑之道,我们便每年来看望他一次。” “而这次,是我们四人最后一次小聚。”宫齐顿了顿,泪光微闪,语气轻柔如羽,“当时的我们谁都没想到的,没想到这会是最后一次,没想到花帝海比我们想得更强,魔族所图也更大。一年后的相聚,我们三人都没来,每人给方大哥寄了一堆书。但最后,方大哥来找我们了。” 宫齐伸手,盖住双眼。 天边的朝阳完全露出了脸,春光灿烂。 屋内无印还在梦乡中熟睡。 竹林对面的桃花林里,方泉和莲心停下剑招,席地坐在一颗桃树下。晨间的风吹过,一朵桃花掉落在莲心的发间。 方泉握着剑的手轻轻动了动,但也只是提醒她:“你头发上有花。” 莲心便伸手,把花取了下来,拿在手心把玩。 两人继续交流剑法心得。 又是一阵风吹过,从桃林吹到竹林,从竹林吹进院子里,吹起沈寂之额间的碎发,吹起简欢的裙摆,吹起宫齐的披风。 这回停顿了很久,宫齐才开口:“一番激战后,我们被花帝海所困,说好了同生共死,和花帝海同归于尽。但不知道他们三人何时达成了一致,竟趁我不备,把我踢了出来。” 说到这,和当年想起此事便痛不欲生不同,宫齐脸上带上了温柔怀念的笑。 “莲心和无印他们在前往魔族之前,身后事都已告知亲传弟子,不需要我操心。只有方大哥孤身一人,无门无派,我便多费心了些。我先依着方大哥和莲心的意愿,把方家村改成莲方镇。方大哥还给了我一缕传承神识,他的符剑刚刚有所成,还没来得及找传承之人,确实有些可惜。我便按照平日闲聊时,方大哥所想的那样,给他建了这处方泉宝殿。为此,我还特地学了百年的符箓。” 想起什么,宫齐笑了,对简欢道:“你们师父根本就没什么宝,他最多的就是书和那片灵草地。” 宫齐摇头,又灌了口酒,指了指简欢的剑:“像这灵铁,还是我给方大哥添的,否则宝殿里都是低阶灵草,也着实寒酸了一些。” 简欢:“……” 原来是这样,简欢道谢:“多谢师叔!” “好会说话的丫头。”昨晚喊他真人,早上喊他前辈,现在知道喊师叔了。 沈寂之望着桌上的灵膳,忽而问道:“前辈,既然宝殿里的灵草来自这里,那这些可都是幻像?” 宫齐扫了眼,想了想:“一半一半罢。” 简欢闻言,忙再扒拉了好几口粥。 太阳越升越高,屋内有了动静,是无印醒了。 宫齐起身,最后一次,深深地凝望着这处庭院,并对简欢和沈寂之交代道:“此处是你们师父的传承幻境,我的神识也不能随意出现。一会儿我便要走了,你们二人好自为之罢。此处传承幻境消失之时,就是秘境出口出现之际。你们在这大概还有一年的时日,好好参悟,不要辜负你们师父的期望。出去后也不用特意提起这里的一切,方大哥不会愿意的。” 简欢和沈寂之应下。 宫齐往房内走去,回到他本该醉倒的地方。 无印将他喊醒,两人一起去桃林找方泉和莲心。 方泉隐居的秘境,用了特殊的阵法,一年四季都是四人最喜欢的春日。 桃花依旧,千年未变。 方泉送别三人,抱剑,眉眼带笑:“那么,诸位,明年再见。” 莲心一笑,跟着抱剑:“明年再见。” 无印阿弥陀佛:“明年再见。” 宫齐抱貂,轻声:“明年再见。” 明年却再也不会见了。 一年,也就是十二天后,这处世外桃源先后来了三只灵鹤,各自带来了一封信和一堆书。 书堆满了大片庭院,空中弥漫着一股独属于书的味道。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82节 方泉站在书堆间,看完了三封信。 简欢将菜放好,倒好三杯酒,招呼道:“师父,快来用膳,今晚都是您爱吃的菜。” 方泉颔首,有些心不在焉地过来坐下:“他们三人都有事,外头怕是有大事发生啊。” 简欢把筷子分给师父:“有事也得吃饭嘛。” “也是。”方泉接过筷子,看了看这一桌的菜和酒,望着这两个难得等他先动筷的徒弟,就是一笑,“怎么,谢师宴吗?” 简欢笑眯眯的点头:“是,若不是师父倾囊相授,我和沈寂之怎么能这么快就学会符剑?” 她执起酒杯,起身,敬了方泉一杯,神色认真:“师父,多谢您。” 说完这句话,她一饮而尽。 沈寂之静静望着她,跟着敬了方泉一杯。 “行了行了。”方泉笑着喝了酒,“我教你们的只是剑招,折花剑的剑意,我无法教你们,还得你们自己悟。同一套剑法,每个人悟出来的剑意也完全不同。你们的未来,还很长呢。” 顿了顿,方泉道:“既然都说到这了,那我们师徒就此别过罢。” 简欢低头,双手搭在石桌上,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石桌。 那日宫齐说的话,她和沈寂之都听见了。知道现下,也已到了分别的时候。 简欢事先也有心理准备,但真的等到这一天来了,却很是不舍。 有些人,别过了也就真的别过了。 方泉还记挂着那三封信:“外头肯定出了事,为师得出去看看。大概明日启程,你们留在此处也好,出去历练也罢,都行。” 两人应下。 方泉又交代了几句,吃个半饱后便搬着书回了房。 简欢和沈寂之还在吃。 吃到最后,简欢开始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就像喝水一般,一壶酒几乎都进了她的肚子。 沈寂之握着简简单单的白瓷杯盏,没喝,目光落在简欢身上。 她喝得满脸通红,眼睛亮得逼人,一手拿着酒壶,口向下,朝杯里倒,但倒了半天都没再倒出一滴。 简欢蹙着眉,抓了抓头发,似乎有些不太明白酒壶怎么空了。 她把酒壶随意放在一旁,双手手肘抵在石桌边沿,食指在眼下用力一拉,把大半眼白露了出来,像是个鬼脸。 沈寂之顿了片刻,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简欢瞥他一眼,歪着头想了想,也只是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我不想当爱哭鬼。” 沈寂之听懂了,他点点头,轻轻抿了口酒,没再说什么。 四周一片静谧。 沈寂之很慢很慢地喝完了他那一杯酒,简欢自始至终保持着那个姿势。 一双眼里水光盈盈,眼中雾气就要凝出水珠,却又硬生生被她逼回去。 她的手死死扯着下眼皮,露出眼白中的红血丝,唇咬着,一直在和她自己较劲。 衣摆因着她的动作,往下滑落,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 手腕因为使劲,在微微颤抖。 沈寂之静静平视着前方,握着酒杯的手,有些青筋暴起。 他已经忍了很久。 忽而,砰地一声轻响,酒杯被置于桌面。 沈寂之伸手,一把扣住简欢的手腕,往下拉,一向波澜不惊的语调,带着夜的深沉:“行了,简欢。” 男人的力量,强硬又克制。 简欢被扯过身子,面向着他。 她看着沈寂之,视线渐渐模糊,泪意再也忍不住,她声线微微颤。 她哽咽着说:“沈寂之,我真讨厌离别啊。” “我知道。”沈寂之语气很轻。 简欢收回手,胡乱抹去快要止不住的泪水。 沈寂之安静片刻,从芥子囊里取了块帕子,去擦她脸上的泪。 简欢望着那块帕子,那熟悉的水青色布料,嗓音还带着哭音:“这好像是你擦剑的布啊。” 沈寂之解释道:“我做了两块,这是没用过的那块。” “是吗?”简欢伸手从他手里接过帕子,一边擦脸一边抽噎,“没事,擦剑的我其实也不介意。” 沈寂之没忍住,笑了。 第55章 深山中的夜晚是闲静的。 方泉备好行李后, 来到那三堆书前,挑挑拣拣, 打算带一些路上翻阅。 无印托灵鹤带来的书, 都是佛学相关,里面还夹带一些弟子写的感悟。 方泉看到这,便笑了。 无□□比较大, 这些书怕是他直接让弟子们交上来的, 然后看也不看,一股脑全丢给他。 倒是可惜这些想在无印面前混个脸熟的弟子了。 和无印不同, 宫齐那小子,心思就要细腻的多。他知道他喜欢看什么, 送来的都是些话本杂书, 甚至还有《人间事》这种, 需要翻开才知道是什么的书籍。 宫齐对战中不要命的打法,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性子莽撞, 而是宫齐从小出生贫苦之家,太知道想要得到什么, 就要拼命的道理。 方泉不由想起几百年前,刚刚遇见宫齐时,对方东西舍不得吃, 衣裳舍不得换的样子。 这么说来,他终于知道为何那两个徒弟有些亲切了。 方泉失笑,看向最后一堆。 莲心。莲心。莲心啊。 莲心心思也细腻,送来有相对比较正经的话本,有各地风土人情, 有一些九州新出的剑谱琴谱诗词。 方泉伸手, 在这些书本上轻轻抚过, 从中看到一本琴谱。 去年相聚时,两人练完剑在桃树下小坐,她有说过她很喜欢这琴曲。方泉当时让她下回带来借他一看,对方同意了。 他把这本琴谱抽了出来,捧在手心,刚翻开,便发现书页中夹着一张信纸。 方泉微愣,拿起信纸一看。 纸薄薄一张,右下角画了朵莲花,上头一字未写,但在抬头的地方,有一团墨迹。 那墨迹黑得分明,与洁白的纸面格格不入。 似乎是主人刚想写什么,却突然间有了事,一滴墨水滑落,主人便匆匆收了笔,随手夹在桌上放的琴谱里,没有任何含义。 方泉却倏然起身,磕磕绊绊地匆匆来到梳妆台前,抽了本书出来。 那本他已经十多年没翻开,但一直放在那的书。 里头夹了一张符纸,写着几个小字: 【挚友莲心,吾】 上头,有一样墨水堆积的痕迹。 方泉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他的心,猛地一跳,忍不住傻傻地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无法述说的感觉,像是院外那片桃花林突然间在心底盛开绽放,一朵接着一朵蔓延开,无穷无尽。 片刻后,方泉将符纸重新放回去。 不用它了,若看见她,他自会开口告诉她他的心意。 方泉没再耽搁,推门离开。 本还想和两位徒弟用顿早膳再走,但现下,方泉根本没有用膳的心思。 徒弟什么的,不管了,随便罢。 天蒙蒙亮,房间里,床上的简欢被子都没掀开,就睁眼躺着。 就像前世,每回开学离家前的那个晚上,她总是睡不着。舍不得睡,不想睡,是这样的心情。 耳朵忽而探听到师父房门的动静,简欢一下子弹了起来,咿呀一声开了木窗,探出头唤道:“师父!” 前院,戴着璞头帽的男子转过身,眉梢都是喜意:“何事?” “师父,你这就要走了吗?不和我们一起用顿早膳?”简欢趴在窗前问。 沈寂之的房间,窗也开了。 他没说话,目光从简欢身上挪到方泉身上,静静看着。 在秘境的这些日子,方泉大多时候都很好说话,对徒弟几乎有求必应,但这回,他很坚决地摇头:“就不了,师父有急事,你们自己看着办。为师走了。” 简欢眨了下眼睛,没再挽留。 挽留什么呢,师父在去往他想去的地方,见他想见的人。 她从窗前探出半个身子,用力地挥手,大声喊:“师父,一路保重!” 半空中,方泉渐渐远去,似乎听见简欢的声音,抬手挥了挥,而后隐入群山间,消失不见。 …… 院外,风忽而停了,湖面泛开的涟漪被凝结,像是结了冰。 一朵桃花从枝头掉落,本在空中翩翩起舞,却忽而僵硬地停住。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83节 世界在这瞬间静止。 简欢眼前一晕,整个人被弹了出来。 砰地一声响,简欢砸落在地,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便先听见一声凄惨的猪叫。 她手撑着地坐起来,视线环顾一圈。 这是那间壁画后藏着方泉小院的房间,此刻,墙壁上的画消失了,成了一道白墙。 大概半月没见,杨小猪变得愈发粉嫩,猪皮油光嫩滑,像是打了水光针,正在警惕地盯着她瞧。 刚刚简欢砸下来时,差点砸到它。 简欢惊讶,看向杨野:“你的猪进阶了?” 杨野几人本在休息,看见突然间出现的简欢,还没来得及反应。 听见她的话,杨野点头,下意识回:“是,它吃了那个草后,就睡了很久,昨日刚醒……” “你出来了?!”杨野瞬间反应过来。 尹遇声细细打量着简欢:“筑基七层,看来你在里头有不少境遇。” 温九过来,把简欢扶起来,小声道:“恭喜你,师妹。” 简欢顺着温九的力道站起来,听到尹遇声的话,感受了一下,果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力量。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在秘境里这一年多的时间,没有白吃! “你在里头应该遇见沈兄了罢,他……”尹遇声转头朝门外看去,刚说了头,便看见沈寂之走了进来。 尹遇声观察片刻,咦了一声:“沈兄,你怎么才筑基五层。” 他记得,沈寂之比简欢早一日进去。 沈寂之:“……” 沈寂之看向简欢。 简欢开心地冲他笑,比了个‘七’:“我七层了。” “……”沈寂之目光落在房间的那些书上,岔开话题问,“你们都翻完了?” “当然。”杨野抱起受惊的小猪,一边摸猪一边点头,眼下两个浓重的黑眼圈,“都翻完了。” 那日简欢进去后,他们三人一猪就被弹出了小院,壁画重新关上。 眼看简欢和沈寂之都有了境遇,他们三人自然不甘落后,没日没夜地翻书找东西,赶在昨晚把整座宝殿都翻了个遍。 连黑眼圈都懒得用灵力处理了。 “真人!真人!真人!”楼下忽而传来焦急的喊声,“真人你们在哪?” 简欢轻轻蹙眉,下意识走到沈寂之那,拍了拍他:“好熟悉的声音,似乎哪里听过。” 沈寂之看她一眼,回道:“是风刃门的人。” “哦,对。”简欢恍然大悟,那三个被他们从狼口中救出来的人。 “真人,出口开了!赶紧走!”风刃门的三人继续在楼下喊。 杨野大声回:“多谢你们提醒,我们知道了,这便来!” 下头声音顿了顿:“那我们三人就先走一步,几位真人也快些!” 杨野:“好!” “确实也差不多该开了。”尹遇声一边把地上的炼丹炉收好,转向简欢和沈寂之,“我们三人本还担心你们赶不上。” 简欢笑:“还好,画中前辈似乎特地算过日子,以免我们错过出口。” “原来如此。”尹遇声也没多问,几人一起朝楼下走去。 经过大殿时,沈寂之顺手取下了殿中央的那副方泉自画像。 他一边把画收好,想起什么,问杨野:“我记得,出口大概都会维持一刻钟?” 杨野颔首:“是的。” 简欢听到这,眼睛微微一亮:“一刻钟?” 温九小声问:“怎么?” 简欢伸出手,握了握拳,眼中闪烁着光:“我觉得,一刻钟够我猎杀好几头妖兽了。” 本有些急着出去的杨野脚步一顿,和怀里的灵猪对上眼:“确实。” 尹遇声轻抚衣摆:“正好这些日子翻书翻累了,是得动动身子骨。” 几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都有了决断。 他们二话不说,冲下宝殿,冲进那些追着低阶修士,不让低阶修士轻易离开秘境的妖兽堆里,就是一通暴揍。 其中有两个低阶修士正在艰难地和一只铁螳螂缠斗。 简欢飞身而下,一剑劈去。 铁螳螂轰然倒塌,两个修士松了口气,忙转过身:“多谢——” 看见简欢的脸时,两人语气一窒。 熟人啊这是。 简欢朝他们一笑:“我记得你们。” 那日狼洞外捡尸骨时,沈寂之有和她科普过,说这两人是蹭秘境的人,专门跟在厉害的修士团后,捡些别人不屑要的东西。 两位修士尴尬地笑。 简欢一边护着他们离开,一边朝他们扬了扬眉:“怎么样,跟着我们好处不少罢?” 那两人:“……” 眼下靠简欢护着,自然不能说真话,高个子奉承道:“是啊,多亏了几位,我们这一趟收获颇丰。” 矮个子:“是啊,是啊……” 两人到了安全地带,朝简欢作揖道谢,便匆匆离开了。 离走之前,矮个子道:“下回的秘境,我们得好好挑人。” 高个子谨记教训:“嗯,我们下回挑那种看着没什么钱的罢。” 这回他们就是挑了看起来很有钱的,以至于白白在秘境中浪费一个月,什么东西都没捞着。 修士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很快,秘境里只剩下简欢几人。 杨野一边控制着杨小猪,一边时刻注意着出口的动静。 片刻后,出口的光晕渐渐缩小,杨野喊道:“好了,快走!!” 几人飞快离开,简欢御剑而起,人都冲到出口了,余光扫见沈寂之还在杀。 她眼皮一跳,站在出口跺脚骂道:“沈寂之,你不要命了!” 沈寂之看中的这头妖兽在简欢出言的刹那轰然倒地,他把妖兽尸体拿了起来,回道:“马上。” 只是,他的芥子囊里已摆了几具妖兽的尸身,一时之间,这头银犀牛放不进去。 沈寂之索性伸手,抓住牛尾巴,提着银犀牛御剑而起,跟在简欢身后冲出了秘境。 第56章 进秘境前, 外头还是秋日。出来时,能明显感觉到天气变凉。 玉清派大门口, 银杏树枝头, 只剩零星几片枯叶。 这一趟收获颇丰。 每人分了有八万六灵石,再加上他们各自从方泉宝殿找的东西,几乎都上了十万。 就单论最后拿到的灵石来说, 温九拿的最多, 有十六万。之后依次是杨野,尹遇声。 简欢在宝殿中拿到最值钱的是灵铁, 不过那灵铁已制作成灵剑,她没卖。所以排在第四, 拿了十万。 第五是沈寂之, 他此行刚好九万八千多。 但简欢和沈寂之在传承幻境中的境遇, 不是能用灵石衡量的。 总之,五人一猪都很满意, 约好有机会再一起后,便分道扬镳。 回小山坡的路上, 简欢御剑和沈寂之并排,她期待又紧张地问:“你说,我们的紫玉草发芽了吗?” 沈寂之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有些不确定地回:“应该罢?” 简欢叹气:“希望果子能争气点。” 沈寂之认同地轻轻颔首。 冬日,万物凋零的季节。 小山坡上,却有了春日的勃勃生机。 那棵原先半死不活的一品灵树,如今抽出了新叶。嫩绿的颜色,在冬日暖阳下肆意生长着。 一品灵树的东西两面, 紫色小草冒出了头, 娇小可爱, 随风摇摆。 发芽了! 简欢狂喜,蹭地一下蹲在一品灵树前,美滋滋地呼唤道:“果子,我们回来了!” 一品灵树的根部,一个翘着二郎腿,十分惬意地窝在树根的绿色小人肉眼可见的抖了抖。 这绝对是噩耗,噩耗。 它好日子才过了多久,这两人怎么就回来了? 地果灵甩甩头,用火柴小手捂住小小的耳朵,决定装听不见。 等了片刻都没等来动静,简欢伸出右手,运转灵力。 掌心之上,一个符文呈现。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84节 她轻轻拉了拉随之出现的灵线,把地底的果冻泥扯了出来。 果冻泥软趴趴的一团,死气沉沉地摊在地面,没有任何动静。 简欢伸手,戳了戳它,对沈寂之道:“它好像不太愿意理我们。” 沈寂之垂眸看了一眼,慢吞吞从芥子囊里拿出一盒土,掀开盖子。 几乎是瞬间,果冻泥立了起来,下意识问:“什么土?” 闻着还有点香。 沈寂之目光落在那一品灵树的木牌上,指节轻敲盒面,慢斯条理地答:“一品灵土。” 地果灵:“……” 回玉清派的第三日,沈寂之拿着还没捂热的灵石还了两笔几万的小债。还完后,身上还剩下将近两万的灵石。 下笔是十万的债,两万灵石也不够还,还得再攒攒。 还完债回来,沈寂之没第一时间回玉清。 这两日都是雨天,临仙城的街巷里,百姓们穿着厚实的棉衣,撑着油纸伞,行色匆匆。 城里不让御剑。 沈寂之一身黑衣,木簪束发,行走在阴冷的冬雨间。 他没有撑伞,因为他没有伞。 雨水打湿他额间的碎发,晶莹剔透的雨滴不断从他精致的眉眼滑落,那身清冷疏离的气质愈盛。 “郎君留步!”一名女子忽而从一旁的人家跑了出来,雨水四溅,裙摆一下子便湿了。 她拿着把油纸伞,有些羞涩地递过去,“你没带伞吗?这么大的雨,又是冬日,会感染风寒的。这把伞借你……” 沈寂之脚步未停,从一旁绕过:“不用,多谢。” 越往巷子里走,路上的行人越少,沈寂之停在一处简陋的院前。 门没关,半阖着,沈寂之推开门。 笨重的木门发出一声嘎吱响,屋内的药婆婆听见,立马警惕问了句:“谁?” “药婆婆,是我。”沈寂之穿过前院,来到屋檐下,手间灵力一挥,浑身恢复干燥。 他伸手,掀开门帘,弯腰低头,从有些矮的房门走了进去。 室内在煎药,外头的冷风从掀开的门帘刮了进来,煎药的炭火被吹得亮了几分。 药煎得有些时候了,里头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声,微苦的药味弥漫开来。 药婆婆正站在药柜前整理草药,老眼瞥过去:“又找我何事?” 沈寂之对药婆婆嫌弃的态度视若无睹。 从他十岁时,和人抢生意打架折了手臂,遇见药婆婆开始,药婆婆就挺看不惯他。 但又如何?药婆婆收费便宜,那便够了。 沈寂之拉了条木椅坐下,沉吟道:“我可能中了幻香之类的,劳烦婆婆看看。” 他明白自己对简欢是何种想法。 但是那日的梦境,还是透着诡异和不对劲。 药婆婆拧眉:“你仔细说说?” 沈寂之便把进入莲方秘境那几日的事情大概说了下,隐去了梦境的具体内容。 听完后,药婆婆问他:“老婆子我就想问问你,都过去那么久了,就算你当时真中了幻香,我现下怎么看得出来哦?” 沈寂之抬眸:“婆婆误会了,我只想知道我体内有没有残留。” 顿了片刻,他又道:“只是看看,先不治疗,一个灵石是不是就够了?” “是——”药婆婆拖长了音调,把手中的草药先放下,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到沈寂之面前,伸手探在他的眉心。 半晌,药婆婆收回手,皮笑肉不笑:“小伙子,你的一个灵石要白花了啊。” 那就是没有残留的意思。 沈寂之点点头,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灵石递给药婆婆,便离开了。 药婆婆望着雨中越走越远的黑衣少年,回头继续理药:“出来罢,他走了。” 话音一落,一个人影无声无息从二楼下来。 药婆婆头也不抬:“你居然给他用了迷魂香。” “我怕安神香无用。”那人答道,“迷魂香稳妥些。” “再说了。”男子笑道,“迷魂香只是激出人内心深处真正所想之事,我提早让他发现了,不好么?” 炼器堂的香樟树下,简欢撑着伞,在等沈寂之。 午后的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砸在油纸伞伞面,发出接连不断的声响。 周遭时而有玉清派弟子经过,有和简欢一样撑伞的,有给自己罩灵气挡雨的,自然也有不在乎这些,直接淋雨的。 简欢等了有一会儿了。 按时间算,他应该早就回来了才对,也不知道还完债后去哪里鬼混了。 简欢索性蹲下,油纸伞搭在肩边,望着地面泛起涟漪的水坑,默背起法诀。 忽而,眼前出现一双被淋湿的靴,清冷的男音从上头响起:“你怎么在这?” 喜色笼罩上眉梢,简欢伸手握住伞柄,抬头,一滴滴雨落在她眉间,眼睫间,鼻间,唇间。 她下意识闭眼,把伞放正,站了起来,随手抹了把脸,嗓音清脆:“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隔着雨帘,沈寂之望着她,轻叹一声,几近不可闻:“你怎么不进炼器堂等?” 简欢凑过去,举高手,给他撑伞,一边随他往前走去,一边抱怨:“我一开始是在炼器堂等的,但你那些同僚老是拿你我之间取笑,我就出来了。” 他们的真实关系是债权人和债务人,但面上是未婚夫妻。 沈寂之面冷,那些人不敢在他面前取笑,看见好说话的简欢,自然就忍不住八卦之心。 沈寂之颔首,随手把她的伞接过来,问:“你哪来的伞?” “姜绵借我的。” “这样。”沈寂之看向她,“说罢,这回找我又是何事?” “哎,你这话说的。”简欢用手背拍了下他的右臂,嗔道,“我找你就一定有事吗?” “那行,你可以走了。”沈寂之把伞还她。 “等等等等。”简欢阻止他,“好罢,确实是有事找你。” 沈寂之:“。” 他就知道。 这人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 简欢朝沈寂之凑近了些,拿出那卷山间小别院图纸:“我午膳时,抽空去问了下,发现不对啊。” 沈寂之目露疑惑:“何意?” “你先前告诉我,先建正院的话只要五六万。”简欢咬牙,“但午间师兄告诉我,说要八九万!灵木、泥之类的材料就要四五万,请人帮忙盖房也要四五万。” 简欢现下有十多万灵石在身,她已经准备要先盖三间正房了。 没想到一问,预算远远超标。虽然八九万她付得起,但若能五六万建成,谁愿意花八九万? 这事很急,简欢都不想等到晚上再找沈寂之,才站在这堵他。 沈寂之听完她说的,嗯了声,纠正道:“我说的是最少五六万,不是只要。” 简欢:“……” 简欢小声吐槽:“和那些商家一个套路。” 打着99起的名义骗人进去,结果进去才发现,那个‘起’字才是关键。 沈寂之挑眉:“什么?” “没什么。”简欢握着那卷图纸,也没打开,仰头看着伞下的他,认真问,“那我只要这个最少,怎么才能达到最少?” “我和你说的时候。”沈寂之伸手,轻轻擦去额间残留的雨水,顿了下。 简欢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他的手:“什么。” 沈寂之很淡很淡地笑了下:“我没算请人盖房的工钱。” 姜棉的这把油纸伞是胭脂色的,淡淡的粉光打在他脸上,衬得他被雨水弄湿的五官带上一抹艳色。 沈寂之很少笑。 因为少,以至于他这般笑起来时,简欢一时之间有些晃神。 其实他真的还,长得蛮,好看的。 不过天天待在一起,简欢有时候看习惯了,很难意识到这一点。 简欢有些心虚,轻咳了一声,挪开了视线,落在自己手里的图纸上。 沈寂之望着简欢半湿的发,若有所思。 他静了片刻,将话说完:“因为我自己会盖房,算的时候直接剔除了这一部分。” “……好罢。”简欢心微微一动,又抬起头来,脸上带着蛊惑的意味,“那,那我这笔钱,你想不想赚?” 沈寂之轻轻用靴底无意识擦着湿润的地面:“怎么说?” 简欢刚刚就已经想好了:“账减去四万,你帮我盖房。” 沈寂之的手艺,她还是很信得过的。他来盖的话,她都不需要怎么操心,也不用当监工。 再加上,扣的都是账上的钱,她没那么心疼。 沈寂之一时之间没回答,视线顺着简欢纤细的肩,落在伞外的天地。 雨似乎小了些,缠缠绵绵的。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85节 他在深思。 简欢在原地小幅度左右晃动,等了会儿,见他还没回复,催道:“喂,沈寂之,行不行给句话啊。” 沈寂之回神,低头:“你把图纸打开我看看。” “哦。”简欢依言把画卷展开一些。 沈寂之伸手,食指在简欢图纸上的边缘处圈了圈,边缘那头,就是他的地。 在那里,画着两间偏房。 他道:“三间房你先盖在这,两间在你这边,一间在我那头。” 简欢:“啊?” “五六万的木料也好不到哪里去,正房是你日后住百年千年万年的地方,你不想要用好点的木料?”沈寂之淡淡道,“不若先盖偏房,你我合盖。所用材料花的灵石我们各自承担各自的,但盖房的工钱,我只收你两万。这样的话,你我每人还能节省半堵墙的材料钱,岂不两全其美?” 简欢没开口,蹙眉看着她的画纸。 沈寂之没再继续说什么。 已经足够了。 果然,片刻后,简欢抬起头来,踮着脚尖伸手一拍他的肩,眉飞色舞:“聪明啊,沈寂之!” 沈寂之淡淡一笑:“过奖。” 事情已经谈妥,他把伞递还给她:“具体的晚些再商量,我得回去了。” 简欢接过伞,还在夸他:“你这方法确实不多,到时——” 她歪过头,把伞夹在脖颈和右肩之间,空出右手,在图纸的边缘处一划:“不止现下我们能每人节省半堵墙,日后有钱了,盖外墙时,也能省下这一块。” 沈寂之身形微顿,垂眸看了眼。 简欢指的是划开东西半边的那堵外墙。 这堵外墙一盖,她的院子就是她的院子,与他的泾渭分明。 沈寂之呵了一声:“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离去之前,他伸手,把她伞往下一压,伞面轻轻压到她的后脑勺。 简欢猝不及防,手忙脚乱把图纸收好,握着伞柄抬头,刚想开口骂人。 那人已经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走远了。 第57章 酉时时分, 简欢和姜棉从藏书阁出来,一起去膳堂用膳。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地面上积起一个个小水坑, 行走间,积水微溅,沾湿两人的裙摆。 姜棉正在和简欢眉飞色舞的讲述门派八卦, 说到兴头上时, 话头忽而一顿,朝前方一指:“哎, 简欢,是羽长老!” 简欢闻言, 忙朝姜棉指的方向瞧去。 羽青长老借她的青竹条还在她这里, 那日回门派她就想还, 但羽长老不在。 她眼睛一亮,拉着姜棉跑过去。 羽青是和几位长老一起的。 两人忙作揖问好:“见过诸位长老。” 其他长老面露疑惑之色, 羽青解释道:“是我的弟子,你们先行一步罢。” 几位长老闻言, 便走了。 羽青笑意盈盈地看向简欢:“回来了?筑基七层,不错,想来在秘境里收获不小。” 简欢把青竹条拿出来, 双手捧着递过去:“还得谢过羽长老的竹条,若非如此,弟子也不会有如此境遇。” 羽青挥手,竹条便到了他手里。 他也没有多问简欢在秘境里到底遇到了什么,人平安回来就行:“我和几位长老还有要事商量, 就先行一步了。” 听他这么说, 简欢和姜棉便告辞了。 两人转身朝膳堂的方向走。 姜棉悄悄道:“你猜羽长老会不会说‘等等’?” 简欢余光瞥了眼已经离去的羽青:“这次应该不会说了罢?” “不一定。”姜棉道, “你知道现在大家私底下喊羽青长老什么吗?” 简欢好奇:“什么?” “等等长老。”姜棉话音刚落下,羽青忽而又回来,冲着两个已经走了好几步的弟子喊,“等等。” “……” 姜棉脚步一停。 简欢嘴角一抽。 两人相视一眼,转身走回去。 羽青刚刚都快追上前头的长老了,但他想了想,简欢自从入门以来,似乎经常下山历练啊。 “你接下来好好待在门派里修炼,就不要下山了。”羽青叮嘱道,“三月后便是入门考核,可不能马虎,知道吗?” 简欢回道:“是。” 她本就没打算再下山。 玉清派外门弟子是要收束脩费的,一年三千灵石。在修炼第九个月时,会有入门考核,考核通过成为内门弟子,就不需要束脩费了。若未通过,接下来三月可以一边继续在外门修炼,一边好好想想三个月后,是要继续交费再重新修炼一年,还是去其他门派,或者干脆放弃修炼一道了。 “还有你。”羽青又看向姜棉,“你也是,务必好好准备入门考核,你娘身为剑修,赚灵石也不容易。” 姜棉忙回道:“是,长老。” 这回交代完后,羽青是真的走了。 两位弟子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 姜棉道:“羽青长老是真的很好啊……” 简欢赞同:“确实,当初我要去秘境,长老把青竹条借我时,我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对对对,我之前悄悄在羽长老的符课上吃糕点,羽长老看见了也没说我,这就算了。”姜棉道,“之后有回在路上遇见他,他把我喊住,给了我一包糕点,说是别人送他的,他也不爱吃!” “所以——”姜棉一顿,转头对简欢道,“你要记着,我们一年生符修,和一年生剑修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啊?”简欢不经常在门派,因此对门派的矛盾八卦都不太清楚,“为何?” “你不太清楚,现在教剑修的那个魏长老,和我们羽长老不对付。”姜棉一提到这个就气,“魏长老在他们剑修的课上嘲讽我们符修不行,是所有修士里最上不了台面的。说我们羽青长老说话啰嗦,惯会拍掌门马屁!” 简欢:“一听这个魏长老就很酸啊。” 若真看不起,提都不会提。一直提,不就是一直心有芥蒂? “他就是嫉妒!”姜棉道,“这个魏长老有个合欢宗的道侣。但合欢宗那位长老,其实不喜欢魏长老,她喜欢我们羽青长老。可羽长老不找道侣,她才找了魏长老。所以魏长老才如此针对羽长老,受他影响,那些一年生剑修也一个个眼高于顶,看不起我们符修呢!” 简欢长长地噢了一声,还沉浸在八卦的世界里。 “入门考核的第二关是比试,到时是所有一年生一起抽签进行的,当然单灵根那几人不在内。往年他们剑修若抽到符修,都会意思意思过个几招,不会伤了和气。但听说今年,那些剑修放出狠话,定然要打得我们符修满地找牙。”姜棉瘪瘪嘴,“大家最近都在愁这事,论打架,我们肯定打不过他们剑修。每年的入门比试,第一都是剑修,十万灵券也一直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啊,想想就好生气,我一会要多吃点!” 简欢忽而一顿,停下脚步。 姜棉跟着停下,不明所以地看她:“怎么啦?” 简欢看向姜棉,认真问:“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姜棉不明所以:“我一会要多吃点?” 简欢摇头:“不是这句,前面一句。” 姜棉努力回忆:“每年第一都是剑修?” 简欢屏息:“然后呢?” 姜棉再努力想了想:“十万灵券一直是他们的囊中……” “对,就是这一句!”简欢打了个响指,唇角一弯,笑了起来,又问,“十万灵券是何意啊?” 姜棉解释道:“就是在门派里可以用的灵券,可以到多宝阁买东西,十万以内都不花钱。” 简欢:“包括灵木吗?” 姜棉点了下头:“包括吧。” 筑基期修士有着极佳的夜视能力。 但对光的向往,是人的本能。 远离众人的小木屋里,不要钱的蜡烛静静燃烧着,昏暗的烛光笼罩在沈寂之有些疲惫的脸上。 现下已是丑时,他才刚刚从炼器堂回来,几近虚脱,连带着声音都有些低:“三个月后再盖?” “嗯嗯。”简欢盘膝坐在床上,手里拿着符笔,“等我入门考核结束后再看。” 沈寂之目光落在她那只笔上。 简欢用符笔用的非常频繁,毛已经半秃,听她偶尔抱怨,似乎灵墨也快用尽了。 “你觉得你能拿到那十万灵券?”他收回目光,想想也就明白了。 沈寂之当年是被谷山带回玉清派,直接收为亲传弟子的。 他不需要从外门弟子一步步来,自然没有入门考核这种东西,但他知道入门考核第一有十万灵券。 十万灵券是为数几个可以薅门派羊毛的机会。 简欢伸手,把炸开的笔毛使劲捏成一团,按了按:“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今日从姜棉那听说这事后,便去打探了一下消息。 单灵根弟子一向不和他们这些多灵根弟子一起,但有个双灵根的剑修,家里也是九州小有名气的修仙世家,从小便抓修炼抓得很紧,如今已是金丹期修士。 这位是劲敌。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86节 但是,比试中有长老在一旁盯着,不会让弟子死。受重伤的话,也会有玉清派的药师治疗,不收钱。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简欢肯定是要试一试的。 沈寂之精致的眉眼微蹙,提醒她:“会很危险。” 简欢只说了一句话:“换做是你,你不试?” 沈寂之:“……” 他轻叹一声,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接下来我要出趟远门。” 简欢疑惑:“你去哪里?” 沈寂之:“白天我去了趟藏仙楼,看到有个任务挺适合我。” 他当场就接了,但下午回来时,各方权衡之下,答应简欢盖房。他本想明日去回绝掉的,现下,倒也不必了。 简欢一愣:“那你炼器堂的活呢?” 沈寂之:“我会把材料带着抽空做,做完拿回来也是一样的。” 简欢抿唇,不知为何,有点不想他去:“但,你这比我的还危险。” 比试顶多受重伤,可接任务的话,虽然来钱最快,却随时有生命危险。 沈寂之抬眸,望向简欢,烛光跳动在他的瞳孔中,他轻声道:“我也想试试。” 在现代时,简欢在班上并不是天赋最好的那一批。 她只是足够努力,很多个夜晚,同样的画面,她画了一张又一张,直到画出自己满意的画作。 正因为这些数不清的日夜,让在这个异世界里的她,成为了一年生符修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入门考核只剩三个月,大家都开始急了,时不时就有人来问简欢符箓的问题。 简欢脾气也好,同窗来问她,她也不会不耐烦。 第二日午后,雨过天晴,阳光正好。 简欢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周遭围了几个人。 入门考核有两关,对他们符修来说,第一关便是画符。 门派会准备好符笔和符纸,长老们当场说出二十张符箓,画出半数以上者,就能过第一关。 第二关是比试,不一定要赢才能入门。过程中会有长老在边上评分,就算这个弟子输了,两关的分加起来,若排在前半段,也能顺利进入内门。 “也不知道长老们会抽哪二十张符箓。”姜棉翻着那本厚如砖头的符术大全,托着脸,愁眉苦脸的。 在请教简欢问题的几人也纷纷附和道:“是啊,那么多符箓,全部记下也太难了。” 其中一人一脸悲痛之色:“最可怕的是,你现下记住了,但过了几日,你又忘了,又得重新记!” “哎,简欢,你记得如何?”有人好奇地问道。 简欢指尖灵活地转着符笔,闻言答道:“我还好,都差不多了。” 她平日在外时,一有时间就画符。 再加上在莲方秘境里又待了一年多,基本上都会画。 “真好。”姜棉一脸羡慕地看着简欢的脑袋,“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觉得长老们会抽什么符?” 听到这句,简欢抬起头:“其他我不知道,但相信我,一定会有传送符的。” 众人都知道羽青长老对传送符的偏爱,闻言,笑成一团。 简欢跟着笑,灵动的眉眼上扬,整个人都洋溢着愉悦闲适的气息。 她无意间往窗外瞧了眼。 外边阳光极盛,仿佛要将前几日阴雨留下的痕迹悉数消灭。 那些四季常青的绿植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风吹过,轻轻摇摆,连带着叶片上的细碎阳光也跟着舞动。 一棵树下,身着黑衣的少年静静站在那,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是沈寂之。 简欢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弭,她很轻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歪了下头。 察觉到她的视线,沈寂之动了动,轻轻弯了下唇角,朝她做了个口型:走了。 便转身离去,翻飞的衣摆一路掠过枝叶,消失在了拐角处。 要不是几人看简欢愣在那里,凑过来看了看,问她:“那不是沈师兄吗?” 简欢甚至怀疑,刚刚站在那的,是真的沈寂之,还是她眼前出现的幻象。 “沈师兄来找你啊。”姜棉问依旧坐在位置上的简欢,“你不出去吗?” 简欢回过神,垂眸,长而翘的睫毛铺下一小片阴翳:“没,他应该是来和我告别。” “告别?”其他人插了句话,“师兄要去哪里?” 简欢不太想过多透露沈寂之的行踪:“他有点事。” “那他来告别——”姜棉捏了块红枣糕,“你不追出去送送他?” “……”简欢抬头,看向一张张八卦脸,笑骂道,“行了,别围我这,我要画符了。你们还是回去背你们的符箓罢,小心明年还要再交三千束脩费呢。” 众人:“……” 众人瞬间没了八卦心,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时间在书页的翻动间,越写越没墨的符笔间,悄无声息地溜走。 三个月后,一群符修或兴奋或沮丧地从符堂走出来。 简欢混在人群间,目光触及那些心情不好的同窗,努力控制脸色,想表现得没那么开心,但依旧有喜色从眼眸中流露。 和她相比,姜棉就不顾这些,一路眉飞色舞地跑过来:“阿欢!我过了,我写出了十五张!我好开心啊——” 简欢扯了扯姜棉的衣袖,提醒道:“低调,低调。” “哦哦哦。”姜棉也察觉到那些幽怨的目光,忙捂住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放轻声音,把话说完,“我今晚一定要多吃点!” “对了,阿欢你呢?我听说你们那,有把二十张都画出来的,是你罢?”姜棉问。 简欢摇头:“不是我啊,是大头。” 大头全名李大头,简欢只在半年前见过对方一面。 这大头比姜棉还宅,姜棉至少是宅在玉清派里,大头一直待在他的住处,从没来上过符课。 “哇,这大头可以啊。”姜棉奇怪,“那你画出了多少张?” 简欢朝她比了个‘1’的手势,比了两回:“十一张。” “?!”姜棉不信,“你,你怎么可能才画出十一张?” 在她心里,简欢可是能把整本符书都画出来的人。 简欢四处看了看,从衣袖里抽出九张全新的符纸,嘴角悄悄翘起来:“喏,没画完的九张在这里。” 现代考试时,老师们会回收草稿纸,怕泄露考题。 玉清派倒好,回收画好的符箓。 那简欢自然卡十一张,能进入第二关就行。 姜棉:“……” 姜棉欲言又止,想说符箓画得越多,分越高,就算第二关的比试表现得没那么好,说不定也能进入内门。 他们符修在比试上,向来是弱势的那一方。 一个符修,实力相当于低五层的剑修。 但她转念一想,简欢可是筑基七层的修为!只要不对上筑基二层以上的剑修,都很有胜算。 而一年生剑修,筑基二层以上的也不多,简欢不一定能抽上。 问题不大。 姜棉便放心了。 微风和煦的春日,厚重的碎花门帘遮住屋内情景。 沈寂之面色苍白地倚在榻上,胸膛半敞开,露出可怖的伤痕。 药婆婆坐在一旁,给他换药。 这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七日前,沈寂之一身血的出现在药婆婆这,差点没把药婆婆吓死。 当时,伤势贯穿整个胸膛,从这一头,能看出洞的那一边。 现下,洞已经快长好了。 沈寂之选了最便宜的灵药,药粉碰到伤口,定然疼痛无比。 但他只轻轻蹙了下眉,目光依旧落在手里那支符笔上。 笔的毛用的是秘境里捡的狼毛,灵墨是沈寂之三月前从玉清派离开时,从炼器堂里买的。 符笔格外精致,笔身上的雕刻栩栩如生,是他最喜欢的貔貅。 简欢也很喜欢。 但——就是太精致了一些。 收到的人不免会多想。 沈寂之沉吟片刻,五色灵力缀在指尖,在符笔外细细弄上去一层银灰的粉。 符笔瞬间变得普通,甚至看着有些劣质。 沈寂之端详片刻,满意了。 他问药婆婆:“我今日可以走了罢?” “可以,赶紧走罢,别成天在我这碍眼。”药婆婆起身,看了眼他手里的笔,问,“好好的符笔,你为何弄成现在这样?” “因为这是要给——”沈寂之顿了片刻,轻轻笑了一下。 “给不喜欢的那个人。”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87节 第58章 与此同时, 玉清派。 正殿前的空地上,一百二十位通过第一轮考核的一年生弟子排着队, 正在抽签。 明日一早, 入门比试正式开始。每人和自己抽到的人比一次,再和抽到自己的人比一次。 门派各长老会根据这两次比试的输赢表现打分,再和第一轮考核的分数加总, 取前一半的人进入内门。 两次比试都赢的弟子, 可继续比拼。比到最后,最终站在擂台上的那人会奖励一张在玉清派内使用的十万灵券。 基本上所有弟子, 都想在比试中好好表现,以让各位来观望的峰主看中, 成为亲传弟子。 简欢不同, 她单纯地想要十万灵券。 亲传弟子什么的, 她完全不想。 她已经有师父了。 抽签的队伍缓缓往前挪动。 简欢前边,姜棉已经快轮到了, 她双手合十,在做最后的祈祷:“老天保佑, 不要抽到剑修不要抽到剑修不要抽到剑修……” 简欢听到,凑过去,戳戳姜棉:“棉花啊,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姜棉回头:“什么?” 简欢一本正经道:“越不想什么,就越来什么。” 姜棉:“……你走!” 插科打诨间,两人成了队头。 姜棉睁开眼,深呼吸一口气,从抽签木箱里挑挑拣拣拿了根木签出来。 她赶紧闪到一边, 悄咪咪地看了一眼, 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哈哈哈不是剑修不是!老天待我不薄!” 简欢作势捂脸, 遮住四面八方往她们这打量的目光,跟在姜棉后头随手在木箱里取了一根,就给后头的人让了道。 姜棉凑了过来:“你抽到了什么?” 简欢举起木签一看,念道:“剑修,刘起。”她想了想,摇头,“没听过,不认识,这谁?” 姜棉的笑意顿住了:“阿欢……” 简欢看着姜棉的神色,问道:“怎么了,这人很厉害?” 姜棉咬着唇,拉着简欢往队伍后边走,有些六神无主,很慌:“嗯,他在外门弟子里蛮出名的,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那个牛头脸。” 简欢恍然大悟:“原来牛头脸真名叫刘起啊。” 姜棉口中的牛头脸,就是先前来符堂闹事,还把她们的几个同门揍得鼻青脸肿的剑修。 那时候,简欢和沈寂之他们在莲方秘境里,羽青长老被派去暗渊探查魔族动静。 魏长老出门,意思意思罚了牛头脸三日禁闭,此事也就这么揭过了。 姜棉愁道:“牛头脸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他也是……筑基七层。” 一个筑基七层的剑修,可以打败金丹一层的符修,更何况同是筑基七层的符修? 这便是为何,如今的九州,无数修士对剑修趋之若鹜的原因。 简欢一听就放心了:“筑基七层?问题不大。” 姜棉:“……” 明明是温柔缱绻的春日,玉清派上下却因为即将开始的入门比试,气氛炙热如夏。 藏书阁二楼的窗前,简欢和姜棉都在做最后的准备。 忽而,有东西从窗外破空而来。简欢眉目一凛,伸手一把捞住。 对面坐着的姜棉警惕地抬起头:“怎么了?什么东西?” 简欢翻转手腕,松开五指,露出手心的一朵浅粉色桃花。 她微微一愣,忙探出窗,朝窗外瞧去。 午后阳光明媚,冬去春来,藏书阁前的那棵银杏树冒出了嫩绿的叶片,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银杏树对面,种满了桃树。现下,桃花已开,被风吹落的花瓣落了一地。 三月未见的沈寂之就站在桃树下。 黑衣少年眉眼一如既往的耀眼,仿佛什么都没变过。 简欢:“!” 简欢一脸惊喜,二话不说,把半开的窗彻底打开,双手舒展,春风吹起她的白色弟子袍。 她像是一只白色的蝴蝶,轻盈地落在沈寂之面前,然后用肩撞了下他的肩,笑容爽利,嗓音清脆:“我还以为你死外头了呢!” 这人一走就是三个月,没有半点消息,他还没有玄天镜,简欢都担心他死在外头没有人给他收尸。 但想想,他在原书里还有很重要的反派剧情,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死,会非常安全地活到三年,不,现在应该是两年后,才放下心来。 沈寂之刚起了个头的笑顿在了半道:“……” 所以说,他就不该做那支符笔。 刚刚一路行来,心头跳动的小鹿此刻已经死了。 沈寂之呵呵:“托您的福,还活着。” 简欢双手环胸,缓慢地绕着沈寂之走了一圈,白色裙摆轻轻拂过地面上的桃花花瓣。 她忽而一顿,意识到不对,伸手比了比两人的高度:“你怎么长高了?” 这人本来就很高了,可出去一趟,又高了一些?? 三个月前,她记得她到他脖颈处,现在只到他的肩膀了。 沈寂之静静站在原地没动,低头瞥她一眼,缓声道:“也许并不是我高了,是你变矮了。” “……”简欢沉默片刻,诚恳建议道,“你还是别说话了,你今天刚回来,我不想说难听的话。” 沈寂之:“。” 简欢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那朵桃花玩,有些小雀跃地左右摇晃身子:“对了,你找我有事?” 沈寂之眼皮微掀,指尖灵力微动,手上便出现几包用黄褐色纸包的糕点。 简欢对这个包装很眼熟,是姜棉喜欢吃的那家。 上回渔仙城,她就买了这家糕点送给姜棉。 但其实,她也喜欢吃。 除了糕点外,还有一个布袋,暂时看不出里头装了什么。 沈寂之把这大袋小袋拎到简欢面前,眉毛轻佻了下。 简欢愣了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给我的?” 沈寂之嗯了一声。 简欢没接,先是问:“收钱吗?” “……”沈寂之一脸无语,摇头,“不收,你以为我是你?” 简欢一脸孤疑:“那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他可没这好心。 免费的东西向来最坑爹,他肯定有所图。 简欢目露警惕。 沈寂之仰头,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空,闭了闭眼,平复了下心情。 然后他低头,伸手,抓住简欢的手腕,把东西塞她手里,微微不耐烦:“我懒得和你多说,有人送我的,我不喜欢吃这些乱七八糟的。” 落下这句话,他告辞:“我还得回炼器堂交差,走了,你不吃扔了就行。” 简欢手忙脚乱地接过,她低头,从布带微微敞开的地方看进去,发现里头是水果。 有苹果,桃子,还有她最爱的葡萄! 修仙界就是这点好,反季节水果应有尽有。 “哎哎哎,等等等等。”简欢喊住他,八卦地凑过去,“谁送你的?这次和你一起做任务的队友?是男是女?” 沈寂之在路边的一棵桃树下停住:“和你有关?吃你的就行。” 他没有队友,他是一个人接的任务。 也没人送他这些东西。 但这些,没必要和她讲。 “对了。”沈寂之忽而补充道,“布袋别扔,记得还我。” 下回还能用。 简欢嘴角一抽:“……知道了。” 她抱着一堆吃的,一时之间有些感慨,“当初我大老远过来找你,半夜饿了找你要吃的,你辟谷丹还要收我钱。没想到,一晃眼,你现在都这么大方了。” 沈寂之:“……” 两人身后,开了数千年的桃花树枝繁花盛。 他们站在树后,春风吹过,黑白两色裙摆时而互相缠绕在一起。 想了想,沈寂之又问:“你明日比试?” “嗯啊。”简欢颔首,打开布带口子,往里砸了个清洁术,然后摘了几颗葡萄,递给沈寂之,“尝尝?” “不了,说了我不吃。”沈寂之摇头,“你抽中了谁?” “好罢,其实你真的应该尝尝。”简欢把手拿回,在怀里掏了掏,把木签递给他,“刘起。”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88节 沈寂之接过看了眼,把木签还给她:“你有胜算吗?” “废话,自然有。”简欢嘴里咬着葡萄,说话有含糊不清,“我可不能给我们师父丢脸。” 她把几颗葡萄吃完,用灵力将葡萄皮和葡萄籽降解成空气,拍拍手道:“你回来得晚,我本来不想和你说的。但吃人嘴短,我就拉你入伙罢。” 沈寂之疑惑:“什么?” 简欢朝他勾勾手。 沈寂之扫她一眼,俯下身。 她凑过来,微微踮脚,仰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 因为声音很轻,女孩的嗓音听着与平日有些不同,很娇很软。淡淡的葡萄香味,混着此地的桃花香,弥漫在他鼻尖。 他垂下乌黑的睫羽,目光微偏,落在女孩的脸上。 春日阳光下,简欢白皙的脸庞就像他从药婆婆那出来,在店铺里挑的那些水灵灵的桃子。 微微粉,上头浅浅的白色绒毛在阳光下微微发光。一掐,似乎就能掐出水来。 把明日安排给他说完后,简欢稍微拉远了点距离:“听懂了罢?正好你来了,今晚我就不过去了,你代我去罢。” 沈寂之点头:“行。” 简欢挥手拜拜:“那我就回藏书阁继续画符了……” “等等。”沈寂之喊住他,拿出一支符笔递过去,淡淡道,“你既然拉我入伙,那我再给你一样。” “?”简欢看向手中的符笔,灰不拉几的一层,毛倒是挺好的,就是有些似曾相识,“呃,狼毛做的?” “对,但没做好,是次品。炼器堂不收,不过能用。”沈寂之道,“日后有钱赚,记得还找我。” 简欢:“!” 她最近符笔愈发不能用了,正打算买支新的。 这叫什么?这叫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她美滋滋地收了笔,上上下下打量着沈寂之,夸道:“不错嘛沈寂之,出去三个月,就知道要送我小礼,和我打好交道了。沈寂之,你懂人情世故了,你长大了!” 沈寂之:“……” 沈寂之伸手,往下一盖,轻轻盖住她的发顶,缓声道:“简欢,望你能明白,没长大的不是我,是你。” “赶快长大罢。” 第59章 卯时时分, 朝阳挂在天边,将周遭的云染上一片金灿灿。 玉清派多宝阁, 一名白衣男子走进大门, 脸上带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师弟早啊。” 话音落后片刻,阁里都无人回复他。 虎牙师兄好奇走近, 便见到柜架后的椅子上, 他师弟正在看玄天镜。 “师弟?”虎牙师兄屈指敲了下柜架,又喊了一声。 师弟这才回过神, 忙不迭起身:“师兄早!” “早。”虎牙师兄好奇,“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今日不是一年生内门比试的日子吗?”师弟把玄天镜收好, 开始收拾东西, 一边收拾一边回, “听说比武场那边出了个赌局。” 说到这,他顿了顿, 眼睛流露出几分垂涎之色,伸出手掌, 比了个‘五’:“五十万的赌局!” “五十万?!”听到这个数目,虎牙师兄大吃一惊,“这么多?是谁?” 每年的一年生入门比试, 偶尔都会出几个赌局。当然这和门派无关,是门派弟子私底下自己组局玩的。 两个实力相当的热门弟子比试,有些好事人会拿出一笔灵石赌看好的那方赢,其他人若是有不同意见,可以押另外一个弟子。 但一般这笔灵石都不会很高, 大概几百几千。 像五十万这种, 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 “刘起和简欢。”师弟飞快答道,“听说今年一年生的剑修和符修闹得很僵,这个刘起之前还打了几个符修弟子。简欢是一年生符修里修为最高的,第一场比试就抽中了刘起,可能是气不过,一时冲动就给自己押了五十万。” “简欢?”虎牙师兄讶异。 这个师妹他印象深刻,之前来多宝阁里看了个遍,结果一样东西都没买。 他之前还经常从这个师妹和沈师兄的住处上飞,时常听见他们房里传来嘎吱嘎吱的动静,怪让人脸红的。 “不太对罢。”虎牙师兄仔细一想,“我感觉这个师妹没什么灵石,她哪里来的灵石押自己五十万?” 师弟答:“也不是她自己一个人押的,还有杨野。据说杨野和她关系不错,之前还一起去秘境。杨野和简欢又有宫家那位有钱少主撑腰,我琢磨着,那五十万大多都是宫家那位少主给的。那可是宫家,对宫家人来说,五十万就相当于我们的五个灵石?” 虎牙师兄下意识点点头,还是觉得这事有点匪夷所思。 五十万,五十万啊! “我正打算去比武场也押一笔呢。”师弟收拾好东西,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师兄你要押注吗?我可以帮你带过去。” “总感觉有诈。”虎牙师兄见过简欢,他觉得那位师妹,不太可能让人占便宜,“这五十万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诱饵,师弟你慎重啊。” 赌注越大的赌局,越能吸引人下注。 就比如简欢和刘起这局,简欢那头已经押了五十万。众人不会再押简欢,那样没赚头,会去押刘起。 假如最后押刘起的共有一万灵石,若刘起赢了,一万灵石里的每一个灵石能赚到五十灵石。 更不用说,同是筑基七成,身为剑修的刘起赢面本就比简欢大。 这简欢的五十万,就像发善心,给大家白送钱一样。 正是因为这样,才不对劲。 “虽说如此。”师弟道,“但万一呢?我也不会押多,就押十个灵石。师兄你真不押?” 虎牙师兄摇了摇头。 师弟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他人刚踏出大门,便听见师兄忽而叫住他:“等等,哎,算了,我押一个灵石罢。” 师弟:“……” 比试不到最后,没有人能知道结局。 简欢真赢了,不过损失一个灵石。但若简欢输了,便可白拿五十个灵石! 和虎牙师兄有着一样想法的人有很多。 他们虽然也知道这里头有诈,但在巨大的五十万诱惑前,还是愿意花少许灵石赌一下可能性。 比武场的一棵桃花树下。 简欢站在那,双手伸直,十指交叉,在舒展筋骨。 场上擂台一共二十个,一次性比不完,大概分成五次比。 虽然简欢和刘起分在了第一场,但此刻,在她周围已围满了人。 她旁边,杨野抱着灵猪席地而坐,面前的地面上,用黑炭画了一个大椭圆,左边写着‘刘起’,右边写着‘简欢’。 ‘简欢’那头,放着一个芥子囊,里头一共有五十万灵石。 除此之外,她的名字下还画了个‘叉’,表示不再接受他人的押注。 只有‘刘起’那边才可以押。 此次赌局是他们发起的,规则自然由他们订。 其他人若不满意,可以自己发一个局。 昨晚,杨野和沈寂之、温九碰了头,尹遇声不在门派,此事便没有喊他。 他们三人加简欢凑了凑,凑出了二十万灵石,其他三十万灵石,是向宫飞鸿借的。 温九不太喜欢人多的场合,便没有过来,待在自己房中,在玄天镜上各种奔走相告。 沈寂之,呃,沈寂之刚来,就被长老叫去了,说今日缺人手,问他要不要帮忙,一天一百灵石。 沈寂之二话不说就点了头。 此时,他正搬着套桌椅,从比武场的这头走到那头。 其他人都是用灵力驱使,只有他,用人力搬运。这样就能少用点灵力,多炼件灵器。 简欢的目光,越过拥堵的人群,跟随着他的身形挪动。 昨晚沈寂之回来后,和她说了句,不要抱太大期望。 她当时没太懂什么意思。 现下,她终于明白了。 简欢挪开目光,落在‘赌桌’上头。 一名背剑的弟子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颗灵石,郑重地放在了‘刘起’那边。 简欢叹气。 她站在这有小半时辰了,来的人虽多,但大多数人都只押几颗灵石啊! 最多的也就押个几十颗! 她初步估计了下,他们的五十万估计只能钓来一千多灵石。 亏简欢之前还觉得,多多少少都能赚个一万。 姜棉凑过来,她其实很为简欢担心,但事已至此,简欢五十万的赌注已经抛出去了,再担心也无用,她便佛了。 “这人也是一年生剑修,我之前在路上碰见过他,他那时和刘起走在一起,关系似乎还可以。” “是吗?”简欢疑惑,上上下下打量那背剑之人,“我看不出他和刘起关系还可以。” 简欢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那背剑之人下意识朝她看了过来。 简欢也不扭捏,大方一笑,开门见山问:“你是刘起的好友?”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89节 对方回道:“目前算是罢。” 若待会的比试刘起输了,让他的这个灵石打水漂的话,他就得重新考虑一下和刘起的好友关系了。 简欢:“那你就押他一个灵石?和他不认识的人,都压了几十个。” “一个灵石已经够朋友了。”对方回道,他左右看了看,走近,小声对简欢道,“其实,你若肯给我一个灵石,我也可以当你好友……” 简欢嘴角一抽:“不必,我不缺好友。” “可惜了。”对方有些感慨,转身走了。 简欢陷入沉默。 原来剑修的友情,这么廉价吗? “让让!”片刻后,一声嘶哑不耐的声音响起,围着的人群被撕开一条口子,一个牛头脸挤了进来。 姜棉再次凑到简欢面前,提醒道:“他就是刘起。” 简欢轻轻点头,她朝对方抱拳,浅笑道:“刘兄早,怎么,刘兄也来给自己押注?” 刘起阴鸷的目光落在简欢身上,厚厚的唇咧开一笑:“是啊,五十万灵石都送到我嘴边了,我怎么也得吃下罢?” 他今日刚起,便有人告诉他,说那个简欢居然一大早就在比武场摆了赌局,还押了她自己五十万。 他直接就被逗乐了,立马去找魏长老借了灵石。 “一万灵石。”刘起将一袋芥子囊狠狠砸下,按了按拳头,发出咔嚓的声响,望着简欢的眼里闪现着残暴的光芒,“也不知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压五十万灵石!” 他凑近,压低声音,“怎么,上回你那几个被我揍得鼻青脸肿的同门,没提醒你?” 简欢退后几步,脸上笑意不减,特别是听到那‘一万’两字后,笑得愈发开心:“多谢刘兄的一万灵石,替我保本了。” 否则最后若只赚了几千,还要四人分,她都觉得有些对不起杨野温九,对不起沈寂之孝敬她的那支符笔。 刘起还欲说什么,沈寂之忽而走了过来,淡声提醒:“第一轮比试开始了,都上台罢。” 简欢和刘起分到的是九擂台。 两人将芥子囊暂放在长老桌前,把待会比试要用到的符纸和剑让长老检查过后,依次上了台。 外门弟子入门比试,不允许使用超过自身阶层的外物。 擂台上,简欢和刘起一左一右站着。 刘起看着简欢背在身后的剑,嘲笑道:“一个符师也配带剑?” 简欢摊手:“你都能有嘴,我有把剑很奇怪吗?” 其实她这场没打算用剑,方泉教她的符剑,她想用来当后手,在最后一战中用。 对付刘起,用她最近专研出来的符就行。 不过毕竟砸了五十万灵石,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把剑背上了。 刘起咬牙切齿,提剑朝简欢挥去。 简欢额前碎发飞舞,带着杀意的剑光几乎瞬间而至。 她伸手,一张金盾符在前一档,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剑。 金盾碎掉的刹那,刘起的第二剑又来了。 简欢身形往后一倒,一个利落的下腰,躲开了这一剑。 与此同时,她的指尖触碰到擂台的地面。 似乎只是轻轻一触,以稳住身形。 但不远处,魏长老霍然起身:“她居然会隐符!” 隐符和隐身符不同,隐身符让人隐身,不过限制颇多。 而隐符,则让符隐身。 这并不简单。 场上的刘起对简欢的小动作浑然不知,他眼中戾气横生,见此顺势狠狠一脚踢出去,裹挟着凌厉的灵气,直冲简欢的肚子。 简欢直接躺地,双手护着肚子,在地上一滚,护体灵气相伴而出,再避开这一脚。但看着似乎有些勉强。 刘起冷哼一声,再次追击。而简欢,一直在躲,很是狼狈。 中途,刘起忽而虚晃一招,她有些手忙脚乱,虽然关键时刻还是成功用出了金盾符,但人似乎被余波带到了,被狠狠甩到擂台边缘。 刘起抓住这个间隙,从空中直追而下,带着势不可挡的剑意,朝简欢砍去! 就在此时,面色苍白的简欢忽而抬眸,朝他眨了眨眼睛,嘴角笑意如这三月春风。 刘起心中危机感顿生,他下意识往后退避,可是已经晚了。 擂台上的隐符刹那间金光大起,汇聚成一片金黄色的海洋,海浪翻涌,一股浪花拍起,直接将刘起卷入其中。 “啊啊啊—!”里头的刘起发出凄厉的叫声,仿佛有成千上万的针扎进他的四肢百骸,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起抵抗了片刻,再也抵抗不住,大声喊道:“我认输了!长老,我认输了!” “切——”众人纷纷喝倒彩。 台下坐着的长老这才慢悠悠起身,抬抬手,擂台上的符纸悉数消弭,金色海洋也消失了。 砰的一声,刘起从空中砸落,浑身是血。 台下有人小声叹气:“果然,只要不赌灵石,灵石就不会离你而去啊。” 第60章 一炷香前, 玉清派主峰偏殿。 掌门道玄站在木雕香几前,香几上盛放着一个灰扑古旧的香炉。 他右手拿着香匙, 左手接过身后弟子恭敬递过来的香盒, 小心翼翼用香匙拿了半匙,添进香炉中。 微红的炭火静静燃烧,雅致的檀香在空中若隐若现。 他闭眸, 享受片刻, 想了想,问道:“今日是入门比试罢。” “是的, 师父。”弟子接过道玄的香盒,伴着道玄往殿中走去, 边走边道, “晨间弟子经过比武场, 那头很是热闹呢。” “哦?”道玄偏头,“可是发生了什么?” “一年生有弟子开了赌局, 五十万的赌注,吸引了不少人。”弟子时常在掌门跟前侍奉, 知道掌门对和钱有关的事情都挺感兴趣的,便多说了几句,笑道, “若不是师父平日教诲,弟子也忍不住想下注。” 道玄一拂衣摆,在蒲团上坐下:“五十万的赌注,对方势在必得,又怎会轻易让你们赢了去?” 他摇摇头, 笑着又问:“谁下的五十万赌注?” “简欢师妹和刘起师弟, 听说今年符修和剑修有些争执……” “是么?”道玄扬眉, 想了想,吩咐道,“你去查查,到底发生了什么。若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争执,犯不着押五十万。” …… 一炷香后,比武场。 刘起输了,围观群众渐渐散去,脸上均是晦气之色。 “这也能输!这刘起好歹也是个筑基七成的剑修罢,实在是太给剑修丢脸了!” “别,刘起是刘起,剑修是剑修,可别混为一谈。我们不屑与之为伍。” “哎,又输了!我近来手气实在不行,前几日在临仙城的赌坊,也是输的。” “还好我忍住了没下注,这一看就不对劲嘛,若不是有万分把握,谁会轻易拿出五十万?也就你们,居然会上当!” “都知道这个道理,但说不定呢……” “赌坊那些家破人亡的赌鬼,哪个不是你们这般想法?” “好了好了,知道了,下回再也不了。还好我谨慎,就扔了一个灵石,今日就不用膳了罢。” “……” 不远处,一年生的几个长老坐在那旁观。 魏长老黑着脸,望了眼一旁温文尔雅的羽青,冷哼一声,甩袖就欲离去。 刘起那一万灵石,是朝他借的! 但弟子什么德行,他不清楚吗?这一万灵石,怕是要不回来了! 可还没等他离开,掌门的亲传弟子来到他面前,作了一揖,道:“魏长老,掌门说请您喝杯茶。” 作为长老,本该传道授业解惑,却挑唆一年生剑修和符修的矛盾,破坏玉清派团结,怕是够魏长老喝一壶了。 擂台上,刘起躺在那里,浑身是血,身上都是被简欢的符阵割出来的口子。 他蜷缩着,厚厚的嘴唇紧咬,没说话,但那一双眼不甘地盯着简欢,满是怨毒之色。 简欢朝他走近,站在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双手环胸,脚尖一点一点的,好整以暇道:“怎么,不服?” “你耍阴招。”刘起握着拳,忍痛道,“你居然耍阴招!” 他现在明白过来了,为何简欢一直在躲,她在贴符。 若不是他不小心掉进她的陷阱里,他不会输! “果然你们符修都是阴险小人!”刘起,“有本事你就堂堂正正和我打一场!” 简欢啧啧笑道:“想和我再打一场?你也配?” “你!” “你什么你,你说你,打也打不过我,说也说不过我,哪哪都不行啊。”简欢摇摇头,打断他的话,“算了,看在你一万灵石的份上,我就不继续说你了,你好自为之罢。” 听到‘一万灵石’的字眼,刘起眼前一黑,没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晕了过去。 台下,药王峰的弟子匆匆而至,她先看了眼简欢,发现简欢没什么事,才率先查看刘起的状况。 刘起的伤势看着严重,但其实都是外伤,养个几日也就好了。 她给刘起喂了颗灵丹,对台下的沈寂之道:“沈师兄,劳烦您将人抬到医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90节 沈寂之也没推辞,脚尖轻点上了擂台。 他望着地上的刘起,眉微蹙。 因着简欢前期躲避拖延的缘故,她和刘起的擂台结束得有些晚,其他擂台大半都已经结束了。 沈寂之今日在这帮忙,也已抬了三四个伤患,每一个他都是用手抓着,御剑送去医馆的。 但面前这个,都是血,看着就很脏,他一时之间无法下手,抿了抿唇,眼神看向简欢。 简欢没在看他,全心全意地和那位药王峰师姐说话:“师姐师姐,我真的没事吗?但刚刚刘兄一脚踢到我心口了,我现下还觉得有些疼。” 女孩顺势捂住心口,眨了眨大眼睛,软声软语道,“师姐呀,师妹午后还有比试,师姐你得替我好好看看~有没有比较好的丹药呀,你刚刚给刘兄吃的是什么?我可以吃嘛?” “是回灵丹。”药王峰的师姐最受不了好看的师妹这样说话,回答后递给简欢一粒,顺便细致检查起简欢的情况,比给刘起检查时还认真几分,末了道,“师妹无须担心,你情况挺好的,应该只是暂时有些疼,过会就好了。若没好再来找我,我今日都会在比武场。” “多谢师姐,师姐你最好啦。”简欢将回灵丹收下,薅起门派的羊毛毫不手软,她伴着师姐走了几步,目送师姐离开。 沈寂之轻嗤了声。 呵,她倒是挺会撒娇。 听到声音,简欢偏头看他,脸上甜甜的笑容已经收了,眉毛一挑:“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沈寂之收回目光,打量着地上的刘起,淡声道,“你就不能少弄点伤口?” 简欢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刘起:“毕竟五十万灵石,还是要稳妥点。” 这个隐符搭成的金海符,相对而言,是最疼的,但伤势也不会很严重。 反正不管如何,刘起都是会被门派治好的,那最疼的轻伤比较合适。她不想刘起薅门派的羊毛。 “但我没有下手的地方了。”沈寂之道。 “你这样不行。”简欢拍拍沈寂之的背,训道,“一百灵石一天岂是可以随便拿的?赶紧把人搬走罢,拖拖拉拉的像什么样子!” “……”沈寂之伸手,指尖灵力波动,将地上的刘起托起,面容清冷,“也不是拖拉。刚刚有人满口胡话,我不得看看学学?日后有机会也骗点回灵丹。” 简欢看着他的冰山脸,摇头呵呵道:“别想了,你学不会。” 沈寂之:“……” 沈寂之御剑带着刘起离开。 雪剑越飞越高,几乎贴近云层。 忽而,托住刘起身上的灵力瞬间消失,他直直朝下方坠去。 突如其来的自由落地,令半昏迷状态的刘起猛然清醒。 他刚睁开眼,便看见眼前有一大块岩石,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直直撞了上去。 一时之间,眼冒金星,鲜血从额间溢出来,刘起彻底昏了过去,身上骨头也有些撞歪了。 悠悠白云间,沈寂之静静看完全程,才缓缓御剑而下,停在刘起面前。 他伸手,看了看自己如竹如玉的五指,淡淡道:“抱歉,手滑。” 简欢午后再比了一场,对方还是炼气期。 她给足了对方表现的机会,点到为止后,对方主动认输,便结束了。 由此,入门考核告一个段落,三日后,门派会公布入门弟子名单。 等名单出来,比试中两场都赢的弟子,可以自愿继续参加比试,争夺十万灵券的奖励。 傍晚时分,夕阳挂在天边一角。 和夏日傍晚浓郁热烈的晚霞不同,春日的夕阳,不浓不淡,柔美婉约。 玉清派无人的一处桃林后,五人围在一起,一头灵动漂亮的麋鹿在四处溜达,这是宫飞鸿的灵兽。 灵猪时而哒哒哒跑过去和小鹿哼唧哼唧,时而跑到杨野那,哼唧哼唧。 但杨野没空理它,直接揪住猪的后颈皮,把灵猪丢了出去。 五人正在分钱。 他们的五十万灵石,最终赢得了一万三千左右的灵石。 简欢数出两千二灵石,率先给温九,甜甜道:“师姐,这是你的!” 温九凑了一部分灵石,并且在玄天镜各处游说,是这次赌局的宣传部经理。 温九一笑,接过,轻声:“多谢师妹。” 她再数出两千二灵石,给宫飞鸿:“飞鸿兄,你的。” 宫飞鸿凑了大部分灵石,没有他,就没有五十万这个诱饵,算是这次赌局最大的资方爸爸! 简欢再数出两千二灵石,越过坐在她旁边的沈寂之,交给对面的杨野。 沈寂之的目光,落在那灵石上,从简欢这头,望向杨野那头,都快拉出丝了。 他已经如此重复了三回,简欢都没有先分给他他那份。 别人都在他前面。 杨野脸带笑容地接过:“可惜了,尹师兄不在。” 沈寂之收回视线,默默看向简欢。 简欢看了看他,格外缓慢地又数出两千二,递给他。 沈寂之也凑了些灵石,且凭借现场工作人员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她和刘起安排了离赌桌最近的擂台九,也是功不可没。 “好了。”简欢把剩下的四千二合拢在自己身前,问,“这些都是我的,诸位没有意见罢?” 她,赌局的发起人,还是那匹跑赢了的马,多拿两千,众人都没有异议。 一时之间,桃花林里,大家都在低头轻抚自己的灵石。 唯独宫飞鸿不太在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灵石,问道:“哎,去聚灵楼吗?今晚我请客。” 临仙城聚灵楼坐落于河岸边,占据一大片地。 远远看去,此处飞阁流丹,碧瓦朱甍。 楼里客人并不多,但个个穿着精致,简欢五人一路行来,看到不少门派里的长老和师兄师姐。 宫飞鸿和他们都认识,彼此笑着点头致意。 悦耳的丝竹声飘荡其间,笑容柔美的侍女们捧着一道道灵膳走进厢房,摆于桌面:“菜都上齐了,诸位慢用。” 简欢早已跃跃欲试。 她抓着筷子,站起来,飞快戳了个兔头:“诸位,我开动了!” 其他人也不落下风,一时之间,桌上筷子飞出了残影,偶尔相碰在一起,还要过个几招。 当然,主要是简欢在和杨野过招。 温九遇上了,她会让其他人先夹。 沈寂之根本不怎么动筷子。 简欢也知道他的德性,像在莲方秘境里,那些灵膳算是无主之物,他就会吃。 但宫飞鸿请客,他不太想和宫飞鸿深交,就不动筷。 姜棉也来了,正在和宫飞鸿打听九州大会的事,两人小嘴叭叭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用膳,反而在聊八卦。 “居然有人半夜爬你的床榻?!”姜棉夹了块糖藕,一脸震惊地咬了口。 “是啊。”宫飞鸿脸色微苦,“我当场吓坏了,还好小鹿警惕,制住了他。是个散修师兄,他没什么灵石,听说我是宫家少主,就想来碰碰运气。毕竟我们家,还蛮有钱的。” “居然是师兄!”姜棉愈发震惊,嘴巴大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那后来呢?” “我借了他一笔灵石,就让他走了。”宫飞鸿认真回,“这位师兄,和我讲了一晚上的过往,我觉得他还挺厉害的,日后应是能把灵石还给我们宫家,不如结个善缘。” 简欢一边吃一边听,听到这,含糊不清地问:“那个师兄好看吗?” 一旁,沈寂之正拿着杯水。 闻言,他抬眸,看了简欢一眼,轻抿了口。 “还可以?我没太注意这方面,我又不心仪男子……”宫飞鸿羞红了脸。 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顿饭吃了有一个半时辰,后来简欢还和宫飞鸿杨野拼起了酒。 宫飞鸿有些醉了,杨野还好。 他负责把宫飞鸿带回门派,温九带着还不会御剑的姜棉。 简欢喝得最多,醉得人都站不稳,跌跌撞撞朝河岸小道走去,兀自发笑。 姜棉忙道:“哎,阿欢,你去哪儿?!” “没事。”沈寂之穿着玉清派的白色弟子袍,他对几人道,“你们先走罢,简欢交给我。” 四人闻言,便没再说什么,相伴着离开。 夜晚的春风微凉,拂过岸边冒出了绿芽的柳树,映着红灯笼的河面跟着泛起涟漪。 咿咿呀呀的丝竹声从对岸传来,歌女的曲子,如泣如诉,唱软了人的心,让心软得一塌糊涂。 简欢哼着小曲儿,摇摇晃晃地在临河的小道上,跟着曲子蹦蹦跳跳地走。 白色的裙摆,随风扬起,不知飘进了谁的眼,谁的心。 沈寂之双手负于身后,静静跟着,跟了一路。 简欢虽然醉得厉害,但她还记得要回玉清派,知道玉清派在哪个方向。 她甚至记得在临仙城里不能御剑,绕了一路,绕到城外,才御剑而起,颠颠晃晃地朝门派飞去。 好几次,她都差点一头扎进下方黑黢黢的林里,沈寂之拉了她几回,最后索性收了她的剑,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剑上。 简欢身形微晃,警惕地问:“你是谁?” 沈寂之:“……” 他不是很想回答,所以他就没有回答。 简欢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我问你话呢,你是谁?不说的话,我就要跳下去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91节 妈妈小时候和她说过,不能跟着不认识的人上车。 他无奈:“……沈寂之。” 简欢歪头,又问:“沈寂之是谁?” 沈寂之:“……” 简欢困惑:“你怎么回事?你非得要我戳一下,才会开口说话吗?” 沈寂之:“……” 沈寂之回头瞥了她一眼。 月色下,女孩脸颊很红,柔软的唇瓣也红,两双眼睛里星星在闪耀。 他不动声色地问:“那你是谁?” 前方密林比较高,剑往上升去,简欢双手下意识扯住沈寂之的腰带,歪头想了半天,认真地一字一字回他:“我是钱多多。” 沈寂之:“……” 他大概懂她喝醉后怎么想了。 简欢催道:“轮到你了,你是谁?” 沈寂之:“谁欠了你十万灵石?” 简欢眼睛迸发出奇异的色彩,大声道:“是沈寂之!” 沈寂之嗯了一声:“这就是我。” “噢,早说嘛!”简欢放心了,抓着他腰带的两侧,身子跟着左右摇晃。 沈寂之腰带被扯来扯去,差一点被她扯松。 片刻后,他伸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轻巧地拉开了她的手。 简欢咬着唇,控诉:“我又没有碰你,我碰的是你的衣服,这样也不行吗?没东西抓,我会掉下去的。” 说到这,她往下看了一眼,咦了一声:“看,好高好高。” 沈寂之垂眸,睫羽覆住眸里的暗光,他缓缓将身后之人往前拉。 简欢顺着他的力道往前,整个人贴近他宽阔的后背。 他将她的两只手,交缠于他的腰间,语气平静地问:“这样呢?还能掉下去吗?” 简欢下意识抱紧他,两只眼睛一眨一眨,长而翘的睫毛有一下没一下划过他的背脊,有些顾虑地对他道:“但是,但是我记得沈寂之,他,他很小气,不让人碰,这样真的可以?” 沈寂之望着前方隐在月色中的群山,嗯了声,唇角的笑和他的语气一样淡:“今晚可以勉强让钱姑娘碰一下。” 第61章 清晨, 鸟雀啾鸣声从开着的窗外传来。 炼器堂二楼,沈寂之坐在那, 五分心神放在手里正在炼制的暗器上, 五分心神给了昨晚的事。 他现下有些后悔昨晚的举动。 今日外头天蒙蒙亮,太阳还未出,他便来了炼器堂, 怕酒醉的简欢醒过来, 问他昨夜之事。 他,怕她有所察觉。 现下不是个好时机, 她还不能知道。 她连喝醉后,想的事情都与钱有关。 所以, 至少, 等到他还完债后, 有些事有些话,他才可以做可以说。 这世间, 向来怕什么来什么。 一个同僚从一楼上来,对他道:“沈师兄, 简师妹在楼下等你,托我告诉你一声。” 沈寂之抬眸,顿了片刻, 颔首:“多谢。” 他沉吟片刻,手上不停,细致耐心地将暗器上雕到一半的纹路雕完,才起身下了楼。 简欢百无聊赖地蹲在炼器堂门口的一片树荫下。 她右手手肘置于膝盖上,微遮嘴巴, 打了个哈欠。 聚灵楼号称能醉倒化神大能的灵酒, 果然名不虚传, 直接把她给喝断片了,现下头还有些晕晕沉沉。 但她还依稀记得一些事情,怕自己酒后乱说话,急急忙忙地就来了炼器堂。 一身白衣的沈寂之走了出来,停在她三步外,低头望着她,问:“你找我何事?” 简欢拍拍膝盖,灵活起身:“你怎么现在才下来?” 沈寂之:“灵器刚雕到一半,得雕完。否则中途再回去雕,就少了几分顺畅。” “哦哦。”简欢四处看了看,凑近他,小声问,“我依稀记得,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 听到这,沈寂之那颗心便落到了实处,他看了她一眼,嗯了声:“不必客气。” 简欢:“……” 她捂住胸口,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心态平和地看着他:“我不是来和你道谢的。” 沈寂之挑眉:“那是?” 简欢:“我不太记得我们到底说了什么,但似乎提到了你欠我十万灵石?” 沈寂之:“……所以,你就只记得钱的事?” 他语气听起来挺平静的,但简欢总觉得有讽刺的意味在里头。 “能记住都不错了。”她揉揉太阳穴,下巴一抬,道明来意,“我来是想说,酒后的话当不得真,若我说了什么不用还的话,你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沈寂之嘴角一抽,没忍住,呵了声:“我现下忽而有些后悔。” 简欢:“后悔什么?” 沈寂之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字一句道:“昨晚我就应该把你从雪剑上丢下去,一了百了。” 简欢:“?” 虽说入门考核通过的名单还未出来,但其实每人对自己的表现都心中有数。 没过考核的修士垂头丧气,以至于今日上午的符堂里,一片静寂,压抑的氛围伴着窗外飘来的桃花香,在四处盘旋。 简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思索,一边画符。 对她来说,属于她的比试刚刚开始。 她还要去争那十万灵券。 姜棉从后门悄悄绕进来,压低声音喊了她一声:“阿欢!” 简欢抬起头,看着满脸笑意的姜棉,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了?一大早这么开心。” 姜棉肉眼可见的雀跃:“魏长老被逐出了玉清派!” 简欢讶然:“这么快?” 她特地凑了五十万,还让温九师姐在玄天镜上大肆宣扬赌局时,务必提起这是因为他们一年生符修和剑修有仇怨。之所以这样做,除了赚点小钱,就是想让门派里的有心人关注到这件事。 羽青长老人好,不止是对他们这些符修弟子好。之前刚入门派,还没分专业时,这些一年生弟子都是羽青带的。羽青长老不愿意把事做绝,就没有再继续追究刘起打人的事。 “据说是事情传到了掌门那里。”姜棉从芥子囊里拿出纸笔,“听说昨夜,魏长老下山前,还特地去了医馆,找刘起要回那一万灵石呢!” 听到这,简欢下意识坐直,摸了摸怀中芥子囊所在的位置,嘴角就小幅度地翘了起来,她八卦地问:“然后呢?” 姜棉:“刘起还没醒,魏长老自然只能走了。” 简欢奇怪:“刘起还没醒?”她那金海符疼肯定是很疼的,但不至于这么严重。 “对啊,听说今日还没醒来,貌似伤势挺严重的。”姜棉伸出大拇指,“阿欢,干得好!” 简欢:“……” 不知是否和此事有关,四日后的比试,简欢抽到一个音修。 对方阶层比她低了三层,浅浅交手几招后,简欢身形滑过擂台,五指成爪下意识在地面上轻轻一撑。 那人赶紧避开,二话不说就跳下了擂台:“我认输!” 谁都知道,四日前,简欢也是这样那样,在擂台上到处滑,悄悄布下金符阵,把刘起弄得现在脑子还不是很清醒。 他可不想落得和刘起一样的下场。那十万灵券,轮不到他拿,他有自知之明。 简欢:“……” 简欢仰头望天。 她刚刚真的只是随手一撑,而且谁会一模一样的招式再用一次啊! 不过结束得早也好,简欢也不敢耽搁,跟着跳下擂台,往不远处的人群汇聚而去。 场上正在比试的是宫飞鸿和牛子钊。 宫飞鸿虽然是宫家家主的嫡子,但他的实力在这一代的宫家中是最弱的,因此才大老远来了玉清派,不敢去御兽宗,就是怕被表兄堂姐们嘲笑。 但他还是很有钱的,自从顺利引气入体后,便上了各种灵丹妙药,如今也是筑基七层的修士了。 再加上有只不俗的麋鹿灵兽,宫飞鸿实力也不算弱。 这样的宫飞鸿,也没能在牛子钊手上挺过十招。 牛子钊,便是今年一年生弟子中,除去那几个单灵根天才外,唯一一个步入金丹期的修士。 也是简欢争夺十万灵券最强劲的对手。 和刘起比试,她敢押注五十万赌自己。 和牛子钊比试,她不敢。 简欢也知道,她其实可能没太多胜算。 金丹期和筑基期之间的差距,有如云泥之别。 刚刚那个主动认输的音修偏过头,对简欢道:“牛兄一如既往的厉害,虽说这话不好听,但若你之后遇上牛兄,你不如学学刚才的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92节 虽说有长老在一旁保驾护航,但有时候,若你自己不主动叫停,长老也无法准确判断出你是不是有后手,能不能接下那一招,那长老就会选择观望。 若真的接不下那一招,可能等不到长老出手,便一命呜呼了。 这种例子,在玉清派时隔几年,就会发生一次。 简欢只是笑了笑:“多谢关心。” 这音修虽是第一个对她说这话的人,但不是最后一个。 比试一场场过去,桃花一朵朵随风飘落。 到最终,剩下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简欢和牛子钊。 明日巳时,最后一战开启,决定着十万灵券花落谁家。 姜棉、宫飞鸿、杨野,还有羽青长老,都装作不经意地提醒她,不用死战,真不行就认输。 唯独沈寂之,一个字都未曾对她说过。 傍晚时分,天忽而阴沉了下来,大片乌云堆在天边,仿佛要下雨。 主峰偏殿里,沈寂之作揖:“弟子见过掌门。” 道玄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闻言看向他,不免好奇地问:“你找我何事?” 谷山的这个亲传弟子,虽说在玉清派待了十多年,但道玄觉得,他还是游离在他们玉清派外。 或者说,他游离于世间,不曾融入过。 这么多年来,沈寂之就从未主动踏进过道玄的殿门。 基本上都是道玄喊他来,或者小时候谷山派他过来。 沈寂之没有藏藏掖掖,他开门见山:“请问掌门,明日最后一场比试,掌门可会在?” 道玄在棋盘上落下一粒黑子,摇头:“明日一早我得去趟佛门,不会在。” 内门弟子比试,道玄都不一定会出场,更不用说是一年生的比试。 这一切,自然有门派的峰主长老负责。 沈寂之躬身:“弟子斗胆,想请掌门出席。” “哦?”道玄抬眼,轻抚指间白如玉的棋子,“为何?” “弟子不想明日比试有人出事。”沈寂之垂眸,从怀里掏出芥子囊,上前几步,放在棋盘前,不卑不亢道,“还望掌门能够应允。” 道玄朝那袋芥子囊一看,他稍稍感受一下,就知道里头有一万灵石,他笑了:“我记得,你师父的债,还挺多的罢。” 沈寂之回:“师父的债,弟子自然会尽快还完。” 道玄盯着他看了半晌,点了头:“那我明日下午再出发前往佛门。” “多谢掌门。”沈寂之没有过多停留,离开了主峰。 夜已深。 狭小的木屋内,简欢躺在床上。 屋外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雨水滴落在屋檐上,溅在窗上,用它们的语言,给这世间吟唱一首夜曲。 沈寂之没睡,坐在角落的蒲团上,在打坐修炼。 夜色像一层黑色的纱,笼住了他的眉眼五官,只朦朦胧胧露出一个身影。 简欢在现代就很喜欢下雨的夜晚。 无论是就着窗外的雨声看书看剧,还是仅仅只是躺着发呆,都觉得很舒服。 简欢翻了个身,半趴在床沿。 她的左腿,半悬在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着。 角落里,沈寂之睁开双眸,开口问道:“你在担心明日比试?” 简欢双手托脸,仰着头往窗外看,否认:“没,我也不会死拼,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没什么好担心的。” 因为下了雨,窗户是关上的。 木屋很小,若开了窗,风定然会将雨丝吹进来。 虽说他们不会感冒,但躺下前简欢还是把窗关上了。 他们是修士,但他们依旧维持着人过日子的习惯。 比如,有时候她从符堂回来,不想御剑,就会一路走回来。 脚踩在大地上,有种别样的踏实感。 而她这会想看看窗外。 可她懒得开,更不想用灵力开。 所以她就看着那层窗棂纸。 沈寂之:“那你还不睡?” 简欢没回答。她偏头看向他,好奇地问:“沈寂之,我明日就要比试了,你怎么什么都不和我说?” 闻言,沈寂之起身,缓缓朝窗前走去。 简欢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嘎吱一声,窗被打开,风混着小雨灌了进来,窗外的风景也同时出现在人眼前。 群山连绵,静静矗立在雨夜中。 屋外的一品灵树,枝叶随风晃动,上头,地果灵翘着火柴小腿,躺在枝头,很是享受地在淋雨。 沈寂之靠在窗前,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说这话时,语调很冷,就像窗外吹进来的风。 但简欢心里瞬间舒坦了,她拉过被子,往床里头一翻:“你这话我喜欢,等我拿到十万灵券,可以考虑送你……” 女孩顿了顿,权衡片刻,“半根灵木罢。” 沈寂之安静半晌,点头:“行。” 他站直身子,关了窗,点了烛火。 烛火驱散屋内黑暗,简欢不明所以地抱着被子坐起来:“你为何突然间点灯?” 沈寂之举着烛台,走到床前,屈膝蹲下,拿过那本账本,答道:“你说的这句话,记个账罢。” 简欢:“???” 简欢瞪大双眼,难以置信:“我是说若我明日赢了,我送你半根灵木,并不是欠你!” “我知道。”沈寂之将烛台放在一旁,拿着笔在账本的最后一页写上一行小字,边写边道,“但我怕你事后反悔。” 简欢:“……” 第62章 次日, 比武场。 先前的数十个高擂台在长老的施法下,缓缓下沉, 贴合地面, 形成一个大擂台,以让简欢和牛子钊两人全力发挥。 离比试还有一刻钟,比武场上围满了人。 一年生弟子基本都来观望了, 除此之外, 一些爱看热闹的内门师兄姐也在。 昨夜的春雨在天还未亮时便停了,但此刻, 天际依旧阴沉一片,连带着比武场的气氛也带上几分凝重。 可这份凝重, 并未影响到简欢。 擂台西侧, 简欢站在桃树下, 挺胸收腹,两脚与双肩并齐, 哼着小曲儿在做热身:“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 咱们来做运动……”(注1) 在她旁边,是姜棉宫飞鸿杨野几人,还有几个符堂的同门。 对简欢的热身小曲儿, 姜棉他们已是见怪不怪,倒是同门比较好奇。 其中一人问道:“简欢,你唱得这是什么曲?” 简欢看向对方,认真答道:“这首曲子其实是一个法诀,你用吟唱的方式唱出来, 能缓解紧张恐惧的心魔, 让你道心维持平和的状态。无论是何种场合, 都很有用呢。” 因着简欢表情实在认真的缘故,对方一时之间居然信了,刚想说让简欢能不能再来一遍,他好记一记词,却听到一声淡淡的嗤笑声,从后边传来。 那人顺着声音看去,才蓦然发现繁茂的枝叶间,倚着一个高高的男子身影。 “笑什么笑?”简欢倒退几步,背抵上树干,眼神往旁边一瞥,轻哼一声,“你来这,到底是来为我喝彩,还是为我喝倒彩?若是喝倒彩,你现下就回你的炼器堂去罢。” 沈寂之手里拿着一根翠绿色的半成品笛子,正在用灵力在笛身上刻符文。 闻言,他道:“我只是来看看,我的半根灵木有没有希望。” “那你就别发出阴阳怪气的笑声。”简欢道。 符文画好,沈寂之轻轻擦了擦笛子,将笛子放在半空中,缓慢旋转着,仰着头做最后的检查:“笑者无意,听者有心罢了。” 简欢呵呵:“不知是谁,敢笑不敢当。” 两人你来我回地交战了几句,忽而,外头出现一阵骚动。 简欢忙走出树下,发现原来是掌门来了。 “掌门居然也来看一年生比试?”人群中有人讶异,“先前九州大会门派大选,掌门自己的亲传弟子在比,掌门也没来!” “是啊,我依稀记得,掌门一向不怎么出席这些场合。” “奇了怪了,牛兄确实资质还不错,但在整个玉清派也不是最顶尖那一批,何至于惊动掌门?” “难道是岳峰主的缘故?岳峰主是掌门的师弟……” 不止围观的弟子们讶异。 一旁,席间的岳峰主和羽青等长老都纷纷起身见礼:“见过掌门。” 道玄手轻轻一抬,示意大家不用多礼。 本坐在主位的岳峰主往旁边一避,道玄在主位坐下。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93节 岳峰主疑惑:“掌门师兄,我以为你已经出发去灵空寺了。” 他昨晚去找掌门,想要些灵石,结果被拦在门外,师侄告诉他,说掌门今日一早便要去灵空寺,想早些歇下。 “晚些再去,刚好有时间,就过来看看。”道玄接过弟子递来的灵茶,喝了一口,在心里轻叹一声,“岳师弟怎么也在?” 早知道他就不来了。 岳峰主笑着往下方的牛子钊一指:“这弟子学的是我峰的岳山剑,我来看看他这一年学得如何。若可以,就收为亲传弟子。” 道玄颔首。 岳峰主话头一转:“对了,掌门师兄,我上月和你提过,门派能否为我岳山峰……” 道玄拿着茶盏的手轻轻一顿,再喝了口茶,悠悠道:“此事晚些再议……” 这就是为何,道玄一向不爱现身。 他一现身,要灵石的就来了。真是的,岳山峰要山有山,要峰有峰,宫殿也不错,虽然年代久远了些,但住人完全可以的嘛,比他的偏殿可好多了。 唉,这个岳师弟,什么都好,就是动不动便要门派出灵石修缮岳山峰,一点都不知道体谅师兄。 道玄可是知道,这岳师弟,在外头借着玉清派峰主的名头,赚了不少灵石。 他怎么不用自己的灵石修缮? 想用门派的?等个万年再说罢。 岳峰主不甘心:“师兄,一月前你就说过晚些再议……” “今早风有些大啊。”道玄轻抚长须,闭目感受了一下春日晨间的风,仿佛没听见岳峰主说话。片刻后,他睁开眼,往后头一看,问道,“怎么,比试还没开始?” 赶紧比完,赶紧走人。 岳峰主:“……” 席间其他竖着耳朵的长老们:“……” 算了,岳峰主都要不到灵石,那他们也就不用开口了。 比试即将开始。 简欢上擂台前,沈寂之从树后走出来,对她道:“掌门来了,你不用过多担心。” 她回头,朝他一笑,握拳在自己胸口捶了两下,然后用手指指了指他,下巴微抬,意气风发:“放心,你的灵木,包在我身上了。” 沈寂之眉尾轻轻上扬:“好。” 简欢脚尖轻点,双手像蝴蝶的羽翼,轻轻拂起,人便轻巧地落在了擂台中央。 牛子钊已经站在那。 对方是一个看起来就很沉稳的男子,他和简欢差不多高,静静站在那,就像矗立着一座山。 两人互相抱拳见礼。 然后,长老的一声令下,比试正式开始。 牛子钊没给简欢反应的时间,他抬起剑,剑落。 简简单单的招式,却给了简欢极大的危机感。 她飞快一避,那剑落在原先她站的地方。稳若磐石,由门派大能加固过的,听说能抗元婴期奋力一击的擂台,都震动了几下。 简欢避让时,还不忘驱动指尖防御符,可哪怕如此,扫过来的剑风,瞬间将她的防御符瓦解,她额前的一丝碎发被扫到,一截黑发在空中飘扬,卷入剑风余波中,化成一缕烟。 “牛兄的剑招愈发炉火纯青了。” “是啊,不过怎么这才第一招,牛兄就出剑招了?先前的比试,牛兄都会让,至少十招后剑才出鞘。简欢毕竟是女子,怎么都得让让罢?” “场上无父子没听说过?连父子都没有了,你还有男女之分?十万灵券,谁舍得拱手相让啊?” “不止是如此。”有人往席上满意地颔首的岳峰主看了眼,“听说岳峰主有望收牛兄为徒,牛兄自然想在岳峰主面前好好表现。” “那简欢危险了,她估计撑不了几招就会失败。” “谁说不是?简欢一个符修能闯到最后一关,也是她运气好!” 场下之人边看边点评,但简欢一个字都听不见。 她确实应付得很是艰难。 筑基期的符修,在金丹期的剑修下,仿佛是裸着的。 她逃避间,落于各处的隐符,以各种刁钻角度扔向牛子钊的符纸,都被一一扫平。 “哈哈,没用了罢?”有人幸灾乐祸,“我前头看过好几次简欢的比试,她之所以能赢,都是靠这些雕虫小技。算计同阶层的修士勉强可以,对付牛兄这种剑修,无异于螳臂当车!” 姜棉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咬牙握拳,有心争辩几句,但看着场上的简欢,最终什么都没说,一脸忧心忡忡地继续看。 一来一回间,简欢和牛子钊已快过完十招。 简欢没急着用符剑,她一边避一边在心里默数招数。 牛子钊先前的每一场比试,简欢基本都去看过,他十招前都不会出杀招,与其说是让,不如说是观察对手。 观察对手的致命弱点,然后在第十一招雷霆一击,结束比试。 按照简欢原先的计划,她本打算在前九招完成符阵布局,第十招时暴起,以符剑之势,加之场上的符阵,趁牛子钊不备,将他击出擂台。 但牛子钊居然一开始就有所意识,直接出了剑,毁了她的布局。 也是真正对上,简欢才发现,为何从她入门那一天开始,羽青就说过,筑基期和金丹期之间有如云泥之别。 简欢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在莲方秘境里,她和温九他们联手打败过一个金丹期,简欢便以为金丹期就算厉害,也并非遥不可及。 现在想来,当初之所以能轻而易举打败三兄弟中的老大,完全要感谢那匹重伤老大的狼王。 第十招结束。 台下,沈寂之藏在衣袖中的手忽而合握成拳。 四周有风吹过,就在风过的那刻,简欢眼前忽而没了牛子钊的身影。 她握紧手中剑,唇紧紧抿着,就在众人心跳漏了拍的刹那,简欢抬剑,手腕一转,剑如符笔,在空中剑走游龙! 金色灵力波动开,刚好挡在牛子钊现身的方位! 砰得一声巨响,此地地动山摇。 牛子钊巍巍如山的剑被挡住,他眼中微微一惊,顿感不好,也不恋战,立马往旁边飞速避让。 果不其然,藏在金色灵力中有一尾小小的绿色灵力,它看似毫无威胁,却忽而直直朝牛子钊而去。 牛子钊避得及时,那尾绿色灵力,直冲擂台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仿若平地惊雷! 擂台有结界拦着,但一时之间,外围的众人身形都不免跟着晃动了下。 一直在指指点点的场下众人,此刻哑然无声,一脸不可置信! 他们本以为此局胜负已分,简欢必定会出局,但谁想到,简欢居然用了剑! 每一场简欢都会带剑,但没有一场她用过,所有人都以为,她之所以带剑,只是为了羞辱剑修! 席间,众位长老也是一脸震惊,甚至有人站了起来。 喝茶的道玄轻蹙了下眉。 好熟悉的剑法,好像当年那位和莲心师姐交好的前辈…… 一击不成,简欢继续向牛子钊飞去一剑。 牛子钊反应过来,一剑破开简欢的剑招,飞身朝简欢而去。 两人在场上飞快过招,剑招如残影,各色灵力在结界中如大年夜的烟花,四处碰撞,轰鸣声不绝如缕。 场外一年生弟子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他们已经辨认不出来,结界里哪一道身影是谁的身影,那凌厉的剑招又是谁使出来的。 论实力,自然还是牛子钊强,几乎是他在主动追着简欢打。 简欢自知实力弱,防御居多,偶尔觑见时机,见缝插针地丢几张符纸,或者虚晃一招。 胶着片刻后,牛子钊望着面前的简欢,错身而过时,忽然道:“简姑娘,得罪了,我本不想用的。” 他想速战速决,掌门和峰主都在看着,他不想慢慢打。 简欢身为筑基期符修,能拖着他打的时辰越长,就越说明他不行。他不能再让她拖下去,这样的话,让掌门和峰主怎么看他? 对筑基期和金丹期,长老们定然有着不同的要求。 此言一出,简欢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瞬,她发现眼前忽而变了个世界。 原先的擂台消失不见,四周的人也悉数没了,变成了山。 连绵起伏的群山,望不到尽头。 而她,身处群山之间。 “牛兄居然修出了丹相!!”场外众人悉数震惊。 牛子钊刚入金丹期没多久,居然就修出了丹相! 金丹期的修士,丹田处都会结金丹。 但不是每个金丹期的修士金丹中都会有丹相,能修出丹相的修士,凤毛麟角。 简欢没想到,她居然遇上了这么一个凤毛麟角。 这处小小的丹相里地动山摇,四周的山被连根拔起,朝她兜头砸来。 简欢大骂:“草!” 她四处瞧去,发现避无可避。 往上是倒来的山体,下方是坚实的土地,四周都是山。 巍巍群山,落下的每一块碎石,每一棵树,甚至每一片叶子,到了近前,都是剑。 密密麻麻的,避不开的剑。 这是剑山丹相。 简欢咬牙,以剑为盾,一手高举于头顶,一手咬破指尖,以血在剑身上画符。 金绿两色灵力,包裹成一个球,将简欢护在里头。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94节 一座座山继而连三地往下倒,堆积在她的灵力球上,越堆越多。 她入目看去,只看见数不清的崖壁石块,遮住了天,仿佛要将她在此地深埋。 渐渐地,简欢的身形被往下压,她挺直的腰杆被压弯,双膝被压折,四肢发出承受不住重力的嘎吱响,血从唇间、鼻腔间溢出。 长老席上,羽青霍然起身,对负责擂台的长老道:“师兄,您是不是该出手了?” 那长老有些犹豫。 别人看不见,但他们几个长老能看见牛子钊丹相中的场景。 简欢是抵抗得很艰难,但她没有认输,也没有放弃。 长老下意识看向掌门。 掌门看了眼沈寂之又收回,再看看丹相中的简欢,权衡片刻道:“无碍,再看看罢,关键时刻我会出手。” 此言一出,长老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砰得一声,简欢的左膝碰到了地面。 她依旧死死撑着,咬牙撑着,浑身骨头错位,疼痛难忍,但她依旧在撑着。 她在想。 擂台长老没有出手。 掌门在,掌门也没有出手。 他们都没有出手,他们都还在观望这场比试,那就意味着,哪怕处境艰难,她也并未处于必输之局。 她还有反杀的希望。 但希望,在哪里? 希望。 希望? 意识恍惚之际,简欢忽然想起传承秘境中发生的一件事。 那日,普普通通的一天,师徒三人学完符剑回来。 沈寂之去了厨房准备晚膳,简欢想去帮忙,却突然间被方泉叫住:“简欢,你和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简欢跟着方泉,走出小院,朝竹林中走去。 细长的竹叶随风飘落,师徒两人的脚步声在林中盘旋。 方泉回过头,笑着问她:“你觉得,你学得如何?” 简欢微愣,有种被老师喊去谈心的错觉。她想了想,认真答道:“符剑的剑招我都记住了,但真正使出来时,我总觉得差一些。” 方泉抚须颔首:“师父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和你直说。你的剑,不如你师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你师兄的符肯定也不如你。” 简欢没忍住,笑了。她朝方泉作揖:“师父但说无妨,弟子不会放在心上。” 世界上比她强的人那么多,沈寂之的剑比她厉害,她只会高兴,并不会沮丧嫉妒。 她希望身边的朋友,都能有很好的未来。 这和她自己的美好未来,并不冲突。 “你的剑没有剑意。”方泉斟酌道,“其实你的符,也少了几分符意。你的符确实画得很好,但少了独属于你个人的东西。像你师兄沈寂之,他的剑意——” 方泉仔细想了想,形容道,“极俭。他的每一招势必都不会白出,因此毒辣狠厉。但简欢,我没有看出你的。” “剑意也好,符意也罢,每个人都不同。师父也无法帮你什么,一切都要靠你自己领悟了。”方泉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但师父相信,你定然能悟出你的道。” 第63章 可是, 道是什么? 符文有走势,剑招有动作, 可以努力, 可以学。 但道这种东西,玄而又玄,好像不是只靠努力, 就能找到答案的。 简欢和方泉谈完后, 便跑去后厨找了沈寂之:“你怎么悟出来的剑意?” 少年拿着刀在杀鱼,刀口在鱼肚子划过一条, 闻言,他抬眸:“我有剑意?” 简欢嘴角一抽:“……师父说你有。” 沈寂之修长的五指没入鱼肚, 将内脏掏出来:“是么?什么剑意?” “师父说你的剑意极俭。”简欢怕他误会, 还特意强调, “不是我的简,是节俭的俭。” 沈寂之:“……” 幻境里, 傍晚夕阳热烈绚烂。 简欢歪头:“你第一回 有这种‘俭’意打法,是什么时候?” 沈寂之用刀将鱼切成大小几近一致的鱼片, 仔细想了想,回道:“有段时间,我在醉红楼帮着跑腿——” 简欢惊讶:“醉红楼不是青楼吗……” 而且还是临仙城最有名的青楼! 回忆被打断, 沈寂之凉凉地扫了她一眼:“不想听?” 简欢立马摇头:“想听想听,您继续,继续。” 沈寂之轻嗤了声,继续往下:“那月我刚拿到酬劳,结果在巷子里被几个人堵住了, 让我把钱给他们。人有点多, 我还没用膳, 就那么点力。所以我的剑招,得俭着用。后来就这么打了,比较省辟谷丹。” 简欢沉默片刻,问:“那时候你才几岁?你前头那个师父就不管你了?” “那时刚入门没多久。”沈寂之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旁人的事,“前头那个师父重伤闭关了,自顾不暇。” …… 回忆在脑海中飞快闪现。 丹相之中,倒下来的山一座接着一座。 简欢口中溢出的血顺着下巴弧度往下滴落,染红了白色弟子袍。 她越来越矮,背躬着,像上了年纪的老奶奶。 简欢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死也不允许自己的另一条腿跪下。 从那日谈话后,简欢也试着学沈寂之极俭的剑意。 她自认为,她和沈寂之是一类人,说好听点是勤俭节约,说难听些是扣扣搜搜。 但东施效颦,事后反而被方泉骂了一顿。 而且她也确实学不来沈寂之的剑意。 他的‘俭’建立在,他出招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对方的生死。 像一台冰冷的武力值计算机器,所以阴狠毒辣,带着对生命的漠视。 那她呢? 师父说,其实每个人的道,都藏在每个人的心中。只看你自己能不能发现,什么时候能发现。 所以,她的道是什么? 简欢叩问自己的内心。 她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 她已经是强弩之末。 她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大声喊道‘我认输了!’ 牛子钊是金丹期,她是筑基期。 她输给他,理所当然,不丢脸。她能撑到现在,已经很好了。 认输后,比试结束,她不用再经历这种被重压的痛苦。 失去十万灵券,虽然会失落,但总比失去生命好。 她自己身上就有十多万灵石,她还能赚更多,为什么她就是不肯说出那句‘我认输了’? 就像在现代时。 深夜的公司,工位的电脑前,她还在一遍遍改她的图。 其实她的图已经可以了,同事也说,完全可以交差,领导也会满意的。 但简欢自己不满意,她觉得她还可以做到更好。 简欢不满足一辈子只是一个普通职员,若一辈子只能‘可以交差’,那她只能当一辈子职员。 可她想升职,想当小领导,想当大领导,想花一样的时间赚更多的钱,想去更高的地方,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她可以说‘我认输了’,可以说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机会,不必在现下死磕。 但之后的机会,不痛苦吗?不危险吗?不用拼命吗?不需要面临生和死吗? 每一次机会,都因为觉得自己会有下一次机会,而明哲保身,而避开,而放弃。 那么其实永远,都不会有下一次机会。 一山只会比一山高,面前这座山你都跨不过去,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跨过下一座山? 万山威压之下,简欢不想认输。 她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若她现下认输了,虽然痛苦会结束,险境会消失,但她可能也会永远和另外一片天地失之交臂! 山继续往下倒,崖壁岩块高高垒成一堆,高过她的小腿,她的腰,她的肩膀,她的头。 她撑着快要油尽灯枯的灵罩,缩在阴暗的,看不到一丝光的万山之下。 场外,道玄衣袖里的手微微起势,只要简欢的灵罩彻底消弭,他就会出手。 场内,简欢却轻轻扬起唇角,闭眸笑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95节 她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她的道。 她和地底的那颗种子一样,想要破土而出,想要发芽,想要长得更高,想要有着花团锦簇的未来。 这是一片,向上的勃勃生机。 昨夜春雨的痕迹,还未消散。 擂台旁的桃花树上,几粒雨滴压在柔软的粉色花瓣上,但花依旧在努力绽放着。 地面一片浅浅的绿意,是刚长出没多久的野草。昨晚春雨过去,它们又悄悄长了一点点。 天边的阴云渐散,一点点金色光线露出一角。 但不知为何,散去的阴云又重新聚在一起。 一股威压萦绕在比武场里,一年生弟子都有些心神不宁。 倒是金丹期及以上的修士,稍有所感。 “这是,金丹雷劫的征兆啊。”人群中,有人呐呐出声,大家齐齐看向台上。 牛子钊已经是金丹期。 这隐隐约约的金丹雷劫,只能是简欢的。 “她,她居然探到了金丹期……”刚刚嘲讽简欢只会耍些小聪明的弟子,脸色微白,唇抖动片刻,再也说不出什么。 轰隆一声! 牛子钊的丹相之内,简欢睁眼,一层微微的绿色荧光在她眸中闪现。 她感受到了万物生机,牛子钊的群山在她眼里便成了一片虚幻。 因为这山,山上的一切生命,都是假的。 丹相不再迷惑她的眼,她看到了牛子钊。 牛子钊站在东南方,控制着他的丹相,挤压着简欢拼尽全力,以血为引的灵罩。 灵罩被破开一个个口子,带着剑意的岩块从口子进入,有些被简欢身上贴着的防御符遮挡,有些没入她的血肉。 简欢呕出几口血,保持原姿势没有动。 她依旧抵挡着万山之压,但另外一只手,悄悄垂在身侧。 她以指为剑,划出一个小小的符剑剑招。 这一剑,没有任何杀气。 就像是路边的小草,枝头的花,随着风晃呀晃,晃到牛子钊面前时,忽而暴起,刮起一阵剑风。 剑风带着闪电之速,直接将牛子钊卷起,狠狠甩出!没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 砰的一声响,牛子钊的身体被推倒在擂台之外! 他的靴划过昨夜被雨润湿的地面,留下两行拖行的痕迹。 牛子钊很快站稳身子,下意识就想再次入场,却被长老拦下,提醒道:“你出擂台了。” 牛子钊一愣,看向擂台之上。 少女一袭白衣已被血染成斑驳一片。 她唇色苍白,单膝跪地,右手死死以剑撑地,看起来状况不佳。 牛子钊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衣裳还算整洁,基本就没受过伤,而且还尚有余力。他还能一搏,但是,他已经被推出了擂台。 而她,还站在擂台上。 片刻后,牛子钊苦笑着摇头。 无论如何,是他输了,是他技不如人。 从他急着在掌门和峰主面前表现,急着放出丹相那刻起,他就忘记了岳山剑的剑意。 群山亘古不变,岳山剑剑出群山,当以沉稳为道。他不该着急。 长老御剑飞起,停在半空中,对着众人沉声宣布:“此战,胜者,一年生符修,简欢!” 众人哗然! 人群中的姜棉跳了起来,脸色激动:“赢了!简欢赢了!我们一年生符修简欢赢了!!” “这这这,牛兄居然……居然是牛兄输了……”也有人不敢相信,喃喃自语。 “实在是没想到啊。不得不说,简欢真的够可以!” “不过——”有人指了指头顶阴云散开的天,“雷劫怎么没了?” “正常。简师妹境界还不稳,在筑基和金丹之间徘徊,她现在又掉回筑基了。”有内门师姐解释,“探到金丹就能立马渡金丹雷劫入金丹的,也只有单灵根那些天之骄子才能做到。简师妹是双灵根,没有那么容易。她接下来估计得闭关继续参悟修炼,才会真正迎来雷劫,稳稳当当地进入金丹。” 场下喧闹声叽叽喳喳,仿佛有成千上万只麻雀在简欢耳边叫。 她很难受,脑子嗡嗡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有一瞬间,嘈杂声渐渐远去,与她仿佛隔着一个世界,她什么都听不太清晰,包括长老说的话。 简欢狠狠咬着舌尖,靠疼痛感勉强提神。 她想确认自己是不是赢了。 按照正确做法,简欢应该看向长老。 但她没有。 她抬眼望去,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下意识找一个人。 白衣木簪少年在人群中实在太出挑。 很快,简欢便找到了。 少年有着一双如水墨画的眉眼,绝佳的骨相,让他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他个子还很高,偏偏还很没有公德心的站在第一排,把后头人的视线都挡住了,以至于在他身后,好多人踮脚探头。 四目相对,简欢失去血色的唇瓣小幅度轻动,她想问他:“沈寂之,我赢了吗?” 但她好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可就在这时,沈寂之却仿佛听见了她在问什么,他字正腔圆,与她隔着大半擂台,一字一句无声回她:“你、赢、了。” 简欢看懂了,她唇角轻扬,安心地任由自己晕了过去,刚好倒在匆匆赶来的药王峰师姐怀里。 第64章 牛子钊站在场外, 看着药王峰师姐给简欢喂下灵药,看着师姐将简欢交给飞掠而来的沈寂之, 一行人匆匆前往药王峰医馆。 有不少认识的人过来安慰他, 牛子钊只是敷衍的笑笑。 他有些失魂落魄。 忽而,四周的人话音一顿,皆作揖问好:“见过岳峰主!” 牛子钊忙抬起头。 岳峰主站在几步开外, 伸手对他一招:“牛子钊, 你来。” 牛子钊御剑,匆匆跟上。 岳峰主双手负于身后, 看了对方一眼,道:“我今日是为你前来。” 牛子钊脸一热, 愧疚地低下头, 呐呐道:“抱歉峰主, 子钊让您失望了。” “你学的是我峰的岳山剑,还修出了丹相。这场比试, 你不该输的。”岳峰主摇摇头,拍了拍衣袖, 语重心长道,“你不急,这场比试赢的只会是你。你回去后自己好好想想, 感悟感悟今日这场比试罢。总不能那简欢悟了道,你却什么都悟不到。那就输得更彻底了!” 牛子钊头依旧低着,语气艰涩,无地自容:“是,峰主。” 岳峰主一眼瞅过去, 颇为不满:“还叫我峰主?” 牛子钊下意识抬头:“峰主, 您的意思是……” 岳峰主:“若不是要收你为亲传弟子, 我和你说这一大堆是为何啊?” 牛子钊不敢置信道:“但我以为,我输了,您就不会再……” 岳峰主哈哈一笑:“小子,修炼一道长着呢!一时输赢算得了什么?” 这牛子钊,心性确实还不够沉稳,但毕竟十几岁的孩子,也正常。不过他剑风倒是很正,难得啊。 牛子钊神色一凛,眼中泛起喜色:“是,师父!” 经此一役,简欢正式成为了一名内门弟子,并拿到了十万灵券的奖励。 她其实还有机会成为亲传弟子。她在药王峰养伤这几日,时常有各峰的师兄姐来带各峰峰主的话,问她有没有兴趣入峰。 简欢没怎么犹豫,一一委婉拒绝。 九州大陆的弟子,无非都分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亲传弟子。 外门弟子,一般都由资质较浅的长老来带。就像羽青长老,他刚升长老没几年。 内门弟子,是接受全派各长老授课的,偶尔哪位峰主兴致来了,也会来给内门弟子讲讲术法。 亲传弟子,由各峰主带在身边,能获得峰主真传。 大家做梦都想成为亲传弟子,但简欢不想。 一来,她已经有了方泉这位师父; 二来,拜师在九州大陆是一件很庄重的事情,拜师堪比认父,此后一生都要以师门为尊,侍奉师父。 万一像沈寂之,遇到谷峰主那样的师父,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沈寂之,你说是不是?” 药王峰的医馆,三楼最里的一个小单间,简欢靠在枕后,左腿垂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沈寂之就坐在一旁。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96节 他的芥子囊里放满了各种炼器材料,无论在哪里,他都随时可以摸出需要的东西,然后旁若无人、争分夺秒地炼器。 此刻,他手里正拿着一只面具,在细细研磨,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风从开着的窗吹进来,拂过简欢的裙摆,将她的裙角往上卷去,露出一双没穿袜子的莹白玉足。 玉足悬空轻摇。 沈寂之余光瞥见,手中动作便是一停,指尖下意识捻了捻。 一个很不好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 他觉得,他好像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沈寂之盯着看了半晌,挪开视线,低头,遮住幽暗的眸光。 藏在高高衣领中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平静片刻,嗓音淡淡地回她:“也不是。” 简欢问出那句话后,很久都没等到沈寂之的答复。 和沈寂之闲聊经常这样,她也习惯了。 此刻,简欢的心神已经不在前头的对话里,她正在芥子囊里找先前沈寂之送她的那袋水果,闻言随口问道:“什么不是?” 沈寂之低头,继续磨面具,答曰:“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这袋沈寂之孝敬的水果,简欢一直省着吃,现下还剩了几个苹果。 “但你要一直帮你师父还债,这样还不算毁了吗?”简欢拿出了一个,想了想又拿出一个,递给沈寂之,“你吃不吃?” “不吃。”沈寂之拒绝,目光落在她脸上,朝她解释,言语虽淡,但藏着简欢此刻听不懂的深意,“不用一直还,现下的两百万还完了就行。” 简欢把被他拒绝的苹果放回芥子囊,留下一个在手中抛来抛去,认真替他分析:“那万一等你这两百万还了,你师父历练回来,又欠了两百万,要你还,你怎么办?你知道罢,我家那边有句话。无论是嫁人还是娶妻,都不要选家里长辈不靠谱的,否则会被拖累一辈子。” 她果然会担心这个。 沈寂之面色平静,起身走到窗前,手抬起黑色面具,打量着面具的弧度,透露了一些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的事:“当年答应替师父还债之前,我就已经向师父要了他亲笔所写的退徒书。” 简欢坐直,下意识往窗边凑近,仰头看着他的背影,好奇道:“退徒书?” “嗯,说他不愿为师,许我退出师门。”沈寂之边说边转过身来。 窗外的午后春光就在他身后,将他轻轻拥抱着。碎金色的阳光点缀在他周遭,他乌黑的发发着柔和的光泽,但五官却因为背光,隐隐约约,看不太清晰。 有几抹阳光绕过他身侧,打在床上坐着的女孩脸上。 她仰着头,觉得有些刺眼,下意识眯起眼睛。 脑中却在想沈寂之说的话。 简欢琢磨着,他说的退徒书很像和离书。 之后若他师父还喝酒欠债让他还,他就可以拿出来,以此退出师门。 正想着,她脸上刺眼的光不见了,一片阴影笼罩而下。 沈寂之忽而朝她俯身,两人的距离由此拉近。 简欢一愣。 上辈子工作后,简欢没少画人物图。她画过很多二次元的男生,现代的,古代的,仙侠的。 她自认为画得不错,但没有一张,能有面前这张脸,好看。 简欢下意识屏住呼吸,眨眼的幅度变得有些频繁。 “故你不用替我担心。我日后的妻子,”沈寂之顿了下,轻轻歪头,语调是初春的味道,颇冷,但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诱人春光,“不会被我拖累一辈子的。我会让她跟着我,富贵一生,衣食无忧。” 在药王峰这些日子,简欢被养出了几分气色。 唇是粉嫩的。 但此刻,唇抿着。 她望着他,没忍住,哼了一声,语气微讽:“你欠我的十万退婚灵石还没给,你就想着你日后的妻子了?” “想想不行么?”沈寂之望着面前稍许怒容的女孩,唇轻轻扬起,站直了一些,把玩着手中的面具。 简欢咬牙,莫名不快。 呵,男人。 再怎么说,他至少先把她这婚退了,再想以后罢? 而且—— 简欢瞥他一眼:“你不是说你一心向道,不娶妻?” 沈寂之垂眸,不动声色:“不是你劝我的?在方泉宝殿的时候。” 简欢努力回想,才想起这事。 好罢,她确实有说过,让他日后也可以找找道侣。 沈寂之起身,回到原位:“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你闭关一事都准备好了?” “我没担心你。”简欢矢口否认,将床上的被子乱七八糟地扯到一边,高高隆起,“而且我找你来就是为了此事!你非得打岔!” 沈寂之:“??” 沈寂之抬眸,提醒她:“我进来,你就和我提有多少峰主想收你为亲传弟子,牛子钊还来看望你了,给你带了一瓶回灵丹,和你约好待你金丹后再打一回……呵,我打岔?” 牛子钊,身为她的手下败将,是怎么好意思来的? 他不懂。 “我说这些,只是激励一下你。告诉你,好的峰主收徒应该是什么样的,会许给你什么好处。半只脚趾踏进金丹期,又是什么样的,好让你也努力冲金丹嘛。”简欢说得头头是道。 “哦,心领,多谢。”沈寂之皮笑肉不笑,“说罢,什么事?” 说到正事,简欢在床上盘腿坐好,不再和他插科打诨。 她将十万灵券拿了出来,夹在指间。 十万灵券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张纸,上头写了‘十万:仅供玉清派内使用’几个字,并盖了掌门印鉴。 “羽长老上午找过我,说替我安排好了闭关洞府,让我明日一早就抓紧闭关。”当日比试简欢确实悟到了她的道,但还比较浅,需要再加深这个过程。她将十万灵券递给他,郑重道,“此次闭关也不知要多久。所以盖房一事,按我们先前定好的,一并交给你了。” 反正盖房的事情她也不懂,沈寂之这人还是信得过的,账一笔笔记得比谁都清楚的人,不会贪污她的十万灵券。 简欢不想闭关出来,还住那个挤挤的小木屋。 听出她话里的认真之意,沈寂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没有推辞:“好。” 第65章 危险诡谲的深山老林,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一处污潭中, 漂浮着一名男子。 少年仰面朝上, 豆大的雨滴一粒粒砸在他的脸上,氲湿了他姣好的眉眼,冲散他唇间殷红的鲜血。 鲜血掺着雨, 顺着少年精致的下巴, 滴落在污潭中。 污潭的泥水,漆黑若浓墨, 并有着一股浓重腐烂的腥臭味,哪怕暴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 依旧驱之不散。 在一旁的岸上, 一条黑色巨蟒被开膛破肚, 半条身子没入乌潭,半条身子搭在岸上, 看着像是想逃,却因为伤势实在太过致命, 半道咽了气。 雨越下越大,劲风吹得四周的参天大树左右摇摆,数不清的叶片被风吹落, 再被雨毫不留情地往下砸,深深砸入地里,砸入污潭之中,浮在潭面,像沈寂之一样, 在潭面微微打旋。 沈寂之用来束发的木簪早就在和黑岩巨蟒的搏斗中断了, 此刻他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水面, 像是潭里的水草。 沈寂之的情况很不乐观。 他被黑衣包裹的身体,被巨蟒毒液腐蚀了大半血肉,呼吸的幅度变小,越来越浅。 沈寂之的意识陷入了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他看到了他自己。 居高临下地,看到了浮在潭面的自己,也看到了四周的一切。 他体内,只剩最后一点余力。 少年依旧双目紧闭,但沉在潭中的指尖轻动。 一丝细小的五色灵力,像风中残烛,颤颤巍巍地来到巨蟒的尸首旁,从打开的膛进去,牵引出了一颗被巨蟒血肉温柔包裹的妖丹。 妖丹一点点被带出,来到沈寂之面前,被他服下。 丹入口即化,一股极大的灵力在沈寂之体内迸发而出,疯狂汇向他的丹田! 四周的风愈发大了。 忽而,一道粗壮如拳的天雷从漆黑如墨的乌云中劈出,精准地劈向幽潭中的沈寂之。 污潭泥水如烟花般被炸开,沈寂之被这一劈,劈得浑身经脉全断,然后又在妖丹和体内心法运转下重聚,却又被天雷劈开……新旧更迭,循环往复,痛不欲生。 …… 黎明破晓时分,风停雨歇,一抹晨曦透过枝叶,将叶间的雨滴照得晶莹剔透,一如沈寂之体内那颗耀眼的金丹。 沈寂之坐在泥潭之中,在打量自己的金丹。 金丹……有些问题。 在金丹一角,缀有一颗很小的五色石,是他师父谷山的气息。 沈寂之向来过目不忘,对小时候的事情也记得清清楚楚。他未曾记得,师父有和他说过这五色石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 沈寂之驱动自身意念,去探那颗五色石。 五色石没有任何异动。 权衡半晌,沈寂之将此事先放下,等他出去,找师父问一问罢。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沈寂之从潭中起身,一步步走到岸边。 他蹙着眉,给自己施了数不清的清洁术,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昨日金丹雷劫来势汹汹,四周都遭了殃。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97节 那具几十米长的巨蟒尸首已经被劈焦了,只留一地狼藉。 沈寂之蹲下,在黑焦焦的蛇堆里挑挑拣拣,都没挑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 他闭眸,伸手揉了揉眉心,面色不是很好。 距离简欢闭关过去已经一年半,一个月前,简欢挺过了她的金丹雷劫,但她依旧没有出关。 沈寂之问过掌门,掌门说这种情况,很大概率,是简欢在修炼她的丹相。 之后,沈寂之便去藏仙楼接了个任务,来这猎杀幽林黑岩蟒,赏金十五万。 幽林黑岩蟒极其难对付,沈寂之在这周旋一个月之久,昨晚拼尽全力,差点和黑岩蟒同归于尽。 现下,最值钱的妖丹被他自己给吃了,蟒身被他的金丹雷劫劈了,他这一趟,除了顺利晋升为金丹外,一无所获。 但他来的路上,花了些路费,为了猎杀黑岩蟒,还折损了一些小灵器,加起来花了他两千多灵石。 沈寂之不甘心就这么回去。 这片幽林中,还有其他更强的妖兽。 他已经金丹了,可以搏一搏。 一个月后,华灯初上,沈寂之从藏仙楼出来。 临仙城今晚很是热闹,街上张灯结彩,混迹其中的男女老少皆是一脸喜色。 沈寂之一身黑衣,戴着黑色面罩,无声地从边上穿梭而过。 各种样式可爱精致的花灯烛光,映在他的面罩上,泛着幽冷的光。 少年疏离的气息中,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危险。 路过的行人瞥见他,都下意识抱着孩子避让。 沈寂之对此视而不见。 先前他没戴面具,因为他的皮囊,还会有人来主动与他攀谈。但他戴上面具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说过话了。 他也很久没和人说过了。 简欢闭关后,除了一些必要的交谈,沈寂之的世界,重新恢复静寂。 如遇见简欢之前的那些年,沈寂之一个人走在繁华的街头,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与他有关。 以前从未觉得有什么。 但现下,因为有过那段,一直有个人在喊他‘沈寂之,沈寂之,沈寂之……’的时光。 他偶尔地,也会,格外想念那声‘沈寂之’。 沈寂之熟稔地拐入一条小巷,在黑夜中,朝前方缓缓行去。 若有修士在此,定然能看出沈寂之的不对劲。 他脚步微微踉跄,虽然用灵力努力遮掩身上的血腥味,但还是能闻出来。 “小子,你是真把药婆婆这当你家了?”面容枯瘦的老妪正在用晚膳,觑见掀开门帘走进来,人已经站不稳,朝一旁地上栽倒而去的沈寂之,瞬间没了用膳的心情。 沈寂之的面罩被碰掉,露出一张苍白却愈发出挑的脸,他手捂着腹部,骨节分明的指节须臾就被染红。沈寂之轻声:“有劳药婆婆。” 药婆婆一眼就看出沈寂之伤得很重,她放下碗筷,一边拿药箱,一边问:“你可知今晚什么日子?” 沈寂之摇头。 “是中秋啊!”药婆婆摇头叹气,走过去探查沈寂之的情况,先是微微惊讶,“咦,居然金丹了……” 然后惊讶在觑见少年的伤势时,转为几分恨铁不成钢,“你真是胡来!” 沈寂之的腹部,被妖兽锐利的爪牙划开了长长一道,能从裂开的口子里,窥探到里头的五脏六腑。 伤口要是再偏一些,便会伤到丹田的金丹,到那时,药婆婆也束手无策。 药婆婆一边用灵力给沈寂之疗伤,一边吊着眉头问:“你这三天两头重伤,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你给婆婆一句准话罢。” 沈寂之躺在塌上,闻言道:“快了。” 药婆婆不太信:“真的?” 沈寂之不欲多言:“嗯。” “我知道你在帮你师父还债。”药婆婆用灵力缝合了沈寂之的伤,起身去给他拿炼丹的药材,边取边道,“但我先前也没见你这般急,你也没必要急于一时罢?” 药婆婆早年间就认识沈寂之了,小男孩过得节俭,但也从未做过超出自身能力的事,一笔笔有条不紊地还,自有他自己还债的节奏。 但好像这一两年,他忽然间急了起来,三天两头拖着重伤往她这跑。 药婆婆人到老年,看过很多,经历很多,心肠早已石更如磐石,但这一两年看下来,也不免有些不忍。 沈寂之侧过头,目光落在窗外。 砰、砰、砰。 漆黑的夜空中,璀璨烟火绽放,将天边染得如梦似幻。 今晚月圆。 月光被烟花沾染上一层绚烂瑰丽的光,透过小窗,轻轻洒在沈寂之的眸中。 少年垂眼,唇角轻轻翘了下,缓缓回道:“不,我急。” 秋去冬来,春花凋落,便迎来盛夏。 夏日,蝉鸣声阵阵。 简欢任由自己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中,风吹过,她如一株小草,跟着轻轻拂动。 闭关这些时日,简欢任由自己的神识沉浸在天地间,感受春夏秋冬。 终于,她听懂了天地间的节奏,她拥有了属于自己花团锦簇的丹相。 昏暗静谧的洞府内,简欢倏然睁开了眼,灵动的眸中闪过欣喜之色。 成了! 简欢扭扭头,动动手,动动腿,开始活络自己全身的筋骨。 堆积在她身上的尘土和身体排出的灰色杂质像漫天雪花一般,跟着窸窸窣窣落下,飞扬的尘粒,让简欢呛得咳了几声。 她心念一动,清洁术便朝自己兜头砸下。 整理好仪容后,简欢从蒲团上起身,先到一旁的小洞口看了看。 这些东西,都是外头的人投放进来的。简欢入定了很久,一直没去处理,现下已经堆成了小小一堆。 有姜棉每月给她写的信,信上都是玉清派,乃至整个九州大陆,各种震惊人三观的八卦。 有宫飞鸿豪气扔进来的各种灵丹。简欢认识的人里,只有宫飞鸿有钱,能送得起这个价位的。 有温九师姐杨野他们送的一些小礼物。 甚至还有牛子钊问她到底何时能出关的信。 当然,还有沈寂之的。 他递进来的是一本账本,还有一个木盒。 木盒上贴了张纸,龙飞凤舞地写上了沈寂之的大名,生怕简欢不知道这是他送的一样。 简欢啧了一声,蹲在那里,打开木盒看了看,发现是地果。 地果有助于金丹期渡劫,但简欢没用。 外头能卖十万一颗呢,谁用谁傻。 简欢将地果小心妥当地收了起来,再去翻账本。 是他盖房用十万灵券兑换的各种灵木材料家具,记得清清楚楚,三间房,加起来九万六左右,和简欢预计得差不多。 他在账本上写,他的那间房家具一切从简,总计花费两万三千灵石。她需要给他两万盖房工钱。全部算下来,加上之前的账,最终,他要还她十万两千五百灵石。 简欢边看边点头,翻到最后一页时,眸光忽而一顿,只见上头写着: [第二十一,排到你了。] 第66章 简欢回到小山坡时, 几乎都不敢认。 一条鹅卵石小道从山下而起,一直延绵到三间丹楹刻桷的屋舍前。 小道两侧围着木栅栏, 里头花草丛生, 有些乱,但又带着一种无序的蓬勃生命力。 没闭关前,简欢和沈寂之试验过, 山坡的土质不太适合种灵植, 只有靠近一品灵树的那一圈沾了地果灵的光,才有点用。 地果灵还要结果子, 让它来搞灵植就得不偿失了。 若想继续种灵植,就得对土质进行改造, 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遂作罢。 现下这些长势喜人的花草, 都是百姓家爱种的那些。 简欢蹲在栅栏旁,仔细辨认片刻, 认出了几株月季,甚至还有西瓜叶…… 小时候, 她把西瓜籽种在家门前,后面真长了西瓜藤蔓出来,所以简欢认识。 沈寂之估计是每回下山, 看见路旁长得还不错的花草,便顺点种子,或者干脆挖几株回来,随意丢这,任由它们长。 不适合灵植生长的土壤, 对这些普通植株来说, 却是一片肥沃之地, 就这么可劲疯长了起来。 不得不说,还挺好看的。 简欢满意地起身,双手负于身后,拾级而上,朝三间屋舍走去,目光四处巡视。 沈寂之的审美和手艺,自然是值得信赖。 就是—— 她看了看脚下的石阶,有些纳闷。 他为何要盖这些石阶?到时若要顺着东西两边的中线建围墙的话,这些石阶怎么处置?不是还要拆? 他是盖房子盖嗨了,为了现下的美观和整体性,忘记了以后还要盖墙?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98节 可惜这人不在,简欢也没有办法质问他。 而且盖都盖了,她能说什么?只能等日后有钱有精力再改造了。 嗯,到时候拆石阶的钱他出。 她给他的设计图纸里,可没有这个石阶。 砰得一声响。 简欢张开双臂,往后一倒,整个人瞬间被结实又柔软的床榻包裹。 这感觉,和之前那间木屋的小破床完全不同! 那小破床,她翻个身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听着仿佛立马便会散架。 而且床板还特别石更。 她爱新床!不枉费她闭关前,对沈寂之千叮咛万嘱咐,若是灵券不够的话,其他家具都可从简,但床绝对不行! “人类,你闭关出来了?”一只绿色火柴小人听到动静,从窗外探进来,惊讶道。 一品灵树就在屋舍之后,如今已是枝繁叶茂,几根长满绿叶的枝条,就悬在窗前,洒下一片清凉。 简欢忙拥着柔软顺滑的蚕被起身:“果子!我刚想找你呢,我闭关了多久?” 小人不解,奇怪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一向不爱记你们人类的年月日。你们人类……” 简欢:“……” 简欢不想听地果灵发表人类岁月在它们这些天生地长的灵宝前如此短暂的漫长讲话,面无表情打断它:“我闭关后,你结了几个果子?” 小人这回知道了,火柴小手分叉出两条更细的绿条条,高高翘起,语气很是骄傲:“两个!” 唔,地果灵一年结一个,那就是过了两年。 简欢这里有一个,是沈寂之递进山洞的。 他的那个,简欢猜他卖掉了。 否则,他怎么能在短短的两年左右,还完那么多债? 虽然排在第二十一位的她,终于等来了沈寂之即将还债的这一天,导致她的心情很是激动,充满期待。 但想想,在这闭关的两年间,他居然一个人赚了这么多,简欢就有些酸。 她也得抓紧了呀。 提起地果,小人瞅了简欢一眼,又瞅了简欢一眼,再瞅了瞅一旁的墙。 那里,沈寂之藏了…… 算了,它不能说。 沈寂之逼它立过誓,此事断不能告诉简欢。否则后果便是,它会被劈成两半。 无耻人类! 地果灵走后,简欢在自己的大床上美滋滋地赖了一会儿,在日头西斜时,爬了起来。 闭关之前,简欢把玄天镜借给了沈寂之。 毕竟先前,沈寂之也为这个玄天镜买过单。 现下,她身上没有玄天镜,对这两年间发生的事不太清楚,得去找姜棉他们问一问。 另外,还要去和羽青长老说一声,顺便了解一下内门弟子要做什么。 简欢依稀记得,从内门弟子升到门派长老,除了修为要到元婴外,还有接任务的要求。 玉清派弟子能薅门派羊毛的机会不多,一次是入门比试第一的十万灵券,还有一次便是升长老时,门派赠送的一套大别苑了。 如今居住环境已经改善,简欢身上还有十几万存款。 赚钱当然依旧很重要,但事业也要抓起来。 玉清派长老,相当于现代清华大学的终身教职,拥有免费的别苑不说,还会发月俸。 简欢定然是要把这个‘铁饭碗’搞到手的。 长老之后,再混个峰主当当,那就更不错了。 简欢在药王峰医馆养伤那几日了解到,玉清派峰主个个都蛮有钱,不过可能是因为年少时,都是一路从弟子穷过来的,所以都有些抠。 各峰能找门派要的钱,都绝对不会自己出。 听说牛子钊在的岳山峰,那岳峰主芥子囊中灵石无数,却宁愿住旧殿,也不愿意自己掏钱修缮,月月都去掌门那坐一坐喝喝茶什么的。 简欢一边想着日后规划,一边从房中出来,目光瞥到沈寂之那间房时,脚步顿了顿。 身为十万灵券的主人,她去检查检查他的家具是否从简,账目是否正确,不过分罢? “嗯,不过分。”简欢自言自语,身子转了个弯。 轻轻一声响,门被打开。 简欢望着屋内布置,微微一愣。 沈寂之的房间格外空旷,只在窗前摆了张桌子,一条椅子。 一旁的地上整整齐齐垒了几堆书:剑谱、炼器大全、灵草纲目、符书…… 他甚至都没备书架,这些书从地上一直垒到屋顶。 书的对面,挂着一幅画,是从宝殿里拿的方泉自画像。 而他的床,还是先前木屋中简欢睡的那张小破床。 桌上放着几本书,还有个玄天镜。 玄天镜! 简欢眼睛一亮,人瞬间闪现到桌前,拿起一看,果然是她借他的那个! 玄天镜下,压着一张纸条。 简欢低头一瞧。 [探到你不日便要出关,玄天镜留下还你。有些私事要查,不用找我,灵石赚到了就会还。] 金乌西坠,一尾夕阳从窗前倾泻而入,落在房中少女身上。 少女眉如一弯新月。 现下,新月轻蹙,简欢纳闷。 他有什么私事要查?难不成和原书中他入魔的事有关? 还有,什么叫不用找他?他这话说的,好像她会找他一样? 也不对。 简欢沉吟。 他这是不想她去找他,盯着他赚钱还债啊。 诶嘿,那倒是值得走一趟。 好不容易排到她了,她不得去盯着,挥舞马鞭,日日夜夜催他还债? 这种机会,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遂离开前,简欢特意翻了翻他放在桌上的几本书,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名。 “宁漳城?” 第二日一早,玄武堂里,负责发布玄武单的执事长老重复了一遍简欢说的地址,指间灵力在玄天球上一点。 静静悬在前方的玄天球高速转动起来,照得此地流光溢彩。 执事长老抓了把瓜子,一边等玄天球出结果,一边和简欢唠嗑:“宁漳城是个不出名的小城,我们门派都没几个人知道这地方,估摸着没玄武单,之前唯一一个单子,都被沈寂之接了。” 长老朝简欢眯眯眼睛,八卦:“你是去找他的罢?” 简欢揉了揉眉心,敷衍地点了下头。 为了庆祝她顺利出关,昨晚她和姜棉宫飞鸿去临仙城喝了一晚的灵酒,现在还有些晕。 杨野温九尹遇声不在,这三人都很出息,前不久的九州大会门派选拔,他们都被选中,七日前已经踏上了前往九州大会的旅程。 其中,江巧巧和景赤也去了。 原书剧情,便是从此刻正式开始的。 书中,沈寂之和简欢也一同参加。参加的人里有没有尹遇声三人,倒是不得而知。毕竟在书中,他们估计都是没有名字的路人甲。 可现下,因为三年前简欢穿书引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她和沈寂之都没有参与其中。 但,沈寂之却去了宁漳城,他说要去这里查点私事。 宁漳城这个地方,是原书一开始,在江巧巧走马观花的回忆中,沈寂之江巧巧景赤三人一起经历的三年里,唯一一个有名字的城池。 若不是简欢横插一脚,干预了剧情发展,按照正确的走向,沈寂之早该和书中男女主一起去宁漳城了。 可就算简欢干预了,现下,晚了数月,沈寂之还是去了这里。 可惜了,书中就提了个城池的名字,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未提。但简欢怀疑,宁漳城里,大概有沈寂之为何日后会入魔的线索。 九州的魔没有正邪之分,修炼魔功,或早或晚定然都会导致魔族之人暴戾嗜杀,以人血为食。 正道魔道,向来势不两立。 沈寂之怎么说,都是她的邻居,她的拼友,她不希望他误入歧途,不希望日后和他成为敌人。 玄武堂是玉清派发布玄武单的地方,内门弟子和长老峰主都可以来接玄武单,玄武单完成有灵石赚不说,还能攒星星。 星星的多少关系着,你什么时候升长老,什么时候升峰主。 拥有一千颗星星的元婴期弟子才能升为长老,五万颗星星的化神期长老才能升为峰主。 当然,也会有些破格条例,比如在正魔大战中取得突破性贡献之类的。 玄天球渐渐停下,执事长老看了眼:“咦,才几日过去,这地方居然多了两个新的玄武单!一个五星,一个十星,你要接哪个?” 简欢凑过去看了看。 一颗星象征着一千灵石。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99节 两个玄武单,一共十五颗星,那就是能赚一万五灵石! 简欢眨巴眨巴大眼睛,乖巧一笑:“长老,我能不能两个都接呀?” 去都去了,不得包圆? 领了来回宁漳城的传送票,简欢添置了些东西,便去了临仙城坐传送阵。 午后,简欢南下抵达宁漳。 执事长老口中不知名的小城,依旧热闹繁华。 简欢也不知道沈寂之在城中何处,因此并未特意满城去找,打算一边完成玄武单一边打听。 两个玄武单,十星比五星繁琐。且完成五星的过程,也能同时为十星收集一些信息,简欢便打算先完成五星单。 宁漳谢家,简欢道明来意。 她在堂厅中刚坐了会儿,才抿了口茶,一名笑容阳光的小郎君从门口快步而来,人还未停下,便潇洒地朝她抱拳:“简姑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简欢起身,笑回一礼:“敢问阁下是?” 从门派一路而来,简欢或问宫飞鸿他们,或与人闲谈,了解了一些关于谢家之事。 谢家是宁漳一地的商贾大家,世代以水上漕运为生。谢家如今没有修士,但祖上曾出了金丹期老祖。不过数百载岁月转瞬即逝,那位金丹已人死灯灭,但给谢家留下了些联系各大修仙门派的法子。 “在下谢远英,家中排七。”谢远英丰神俊朗,笑的时候露出一排洁白的牙,“玄武单是家父发布的,听家父回忆往事,在他小时候,爷爷也发过玄武单,但过了小半年都无人应允。不曾想,此次居然如此之快!” 玄武单依托于玄天球而成。 按照简欢的理解,如果说玄天镜是手机,那玄天球就是电脑。 各大门派都有玄武堂,共享玄武单,选了单子后,这个单子便无法再选。 九州地域辽阔,各大城池不知其数,但玄武单依旧多如牛毛,总是会有些遗漏的。 “实不相瞒,若简姑娘再晚几步,我们便要走了。”谢远英一边打量堂中灵动秀美的少女,一边道,“我们确实不曾想到玉清派会来人,大哥便托人在藏仙楼里挂了单,二哥三哥也都各自请了些散修道士。” 说到这,谢远英也有些无奈:“总之这才几日,就找到了几位。我和几位真人说好,一会儿便出发。时间紧迫,就先不引姑娘见家人,直接随远英去渡口,不知简姑娘意下如何?” 简欢自然没有问题,起身跟着谢远英离开,离开时,很顺手地拿走了个橘子。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橘子,仿佛闲谈般地问道:“江上有妖作祟,按理城主府会管才是,何必需要你们谢家挂上玄武单?” 听到这,谢远英热情的笑容一顿,面色微苦:“是会管的。但镇抚司的几位真人去了江上好几回,都未曾找到妖祟的踪迹……可每隔几日,总有我谢家的商船遭殃。我谢家这两年损失货物无数,谢家没有办法,才自找门路想尽快解决此事。” ‘未曾找到’这四个字就很有学问,到底是努力找了未找到,还是没有努力找? 简欢眉微微一扬,若有所思:“这样……” 宁漳城就在漳江边上。 渡口,江上烟波浩渺,数不清的货船游舟犹如过江之卿。 简欢让谢远英代为隐瞒她玉清弟子的身份,对方应了好,在谢家商船上将简欢引荐给其他三人。 那三人正在甲板上饮酒。 一名胡子半白的青衣道士,一名携鞭的紫衣女侠,一名微胖小眼睛的剑修。 几人互相见礼,都敬称对方某某真人。 ‘真人’在九州,就像‘老师’在现代,叫谁都可以这么叫,准没错。 “还有位俭真人。”谢远英四处看了看,“他不在这,应在房中歇息,我去喊人叫……” 居然有人和她同姓? 简欢拦住对方,笑着摇头:“不必,这几日在船上总有机会见到的。” 谢远英后头,站着位小厮,似乎有要事需要谢远英定夺,站在那翘首以盼有一会了。 简欢摆摆手:“谢兄不必管我们,忙你的去罢。” 谢远英不好意思地拱拱手,转身离去。 简欢也不需要那三人招呼,坐在空出的位置上,很自来熟地和三人聊了起来。 道士自称来自茅山,是筑基期修士。但简欢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道士毫无修为,就是个普通人。 紫衣女侠便诚实很多,她拿着一小截鞭尾,缠在自己洁白的手腕上,下巴一抬,道:“我不是修士,但在武林中,我叶紫衣的鞭子,可也不是吃素的!” 酒过半巡,烈酒够劲,道士和女侠都醉了。 “他们是不是没有意识到此行很危险?”微胖小眼男从简欢进来,就一直在打量她。他看不出简欢的修为,但能感觉到简欢的修为在他之上,“谢家也不知怎么回事,什么人都找,这也未免太饥不择食了罢!” 简欢用筷子夹了粒花生米,咬得正香,说话声有些含糊不清:“谢家无人修炼,他们也分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对大多数百姓来讲,修士也好,武林高手也罢,都能飞檐走壁,因此皆是差不多的。 “我本来还担心。但船上有姑娘和俭面真人在,徐某便安心了。”徐阳小眼眯起,伸出筷子下意识朝桌上夹去,却落了空。 他定睛一看,桌上几盘下酒的小菜,都悉数空了。 徐阳:“……” 简欢放下筷子,歪过头,问:“那个什么简面,也很强?” 徐阳颔首,下意识四处看了看,才微微凑近简欢,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见:“姑娘可知藏仙楼?” “知道,怎么说?”简欢眨眨眼睛,有些好奇。 “那姑娘定然也知道,藏仙楼有任务榜。这些年,出了个狠人,两年的时间登顶榜首。就是俭面呐!”徐阳目露艳羡之色,“他常年戴着黑面具,只用一个‘俭’字,大家便称他为俭面。” 伴着徐阳抑扬顿挫的叙说声,船舱之下,一名黑衣少年忽而缓缓行来。 简欢微愣,目光从徐阳身后看去,落在那人身上。 谢家商船用了多年,并不新,船上的雕栏画柱在风吹雨打中磨损了些许。船舱与甲板的木梯一侧,画着一幅出海图。色彩不再鲜丽的出海壁图前,拾级而上的少年挺拔如竹,高且瘦削。 他脸上一个黑色面具,遮住五官,看不清面容,但给简欢一种强烈的熟悉之感。 她轻眨了下眼睛,‘沈寂之’三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见黑衣少年目光平淡地落在她身上,便挪开了,像一只轻点湖面的蜻蜓。 蜻蜓脚步不停,朝远处正忙的谢远英走去。 简欢:“?” 简欢上扬的嘴角一点点回落。 耳边徐阳还在絮絮叨叨,简欢伸出食指,嘘了一声,打断他,问:“是哪个简?” 徐阳顿了顿,答:“节俭的俭。” 第67章 见到沈寂之过来, 谢远英伸手,止住手底下的人继续汇报, 忙作揖:“俭真人, 可是有何要事?” 这俭真人,是谢远英长兄托人在藏仙楼挂任务引来的,身份非同一般。没有人知道, 一个位居榜首的人, 为何会接他谢家这小小一单。他们也就挂了八千灵石啊。 听说这位,只接五万以上的任务。 总之出行前, 长兄和谢远英特地交代过,一定要好好招待这位。 “她……”沈寂之微微侧身, 余光落在甲板那头的简欢身上, 从面具中露出一角的下巴微抬, 调子微微拉长,仿佛隔着岁月的长河, “……刚来的吗?” “对。”谢远英笑道。玉清派的人同样也是他们谢家不能招惹的,他记着简欢的交代, 答,“这简姑娘是位散修。” “哦。”沈寂之藏在面具里的唇角扬了扬。 谢远英这些年跟着谢家商船走南闯北,颇具眼力。 虽这俭面什么都没说, 但谢远英隐隐约约觉得,对方对那简欢姑娘蛮有兴趣。 毕竟对道士紫衣女侠他们,这位俭真人可是从未问过。 作为主人家,谢远英打算带沈寂之过去,郑重把他介绍给简欢几人, 于是客气道:“俭真人, 您和简姑娘还未见过罢?简姑娘刚刚也还问起您, 您可要和他们一同喝些酒菜,熟识一下?远英带您过去……” 沈寂之背对着简欢他们。但他能感觉到,一直有一道目光炯炯的视线落在他背后,仿佛要吃人。 他摇头:“不必,随口问问。” 谢家商船上,人多眼杂。 因为总是和人抢任务的关系,他这个身份,这两年得罪了不少亡命之徒。 谢远英是谢家子孙中个头最高的一个,但沈寂之比他还要高小半头。 沈寂之微微躬身:“你忙。” 落下两个字,他又悠悠迈步离开了。 谢远英:“??” 不是,所以这位到底是何意? 一向自诩能看懂人心的谢远英也困惑了。 这位特地上甲板来晃一圈,真就来‘随口问问’看看江景的? 船已远远驶离渡口。 傍晚时分,落日像是醉倒在滔滔江水中,浸泡出一片鎏金色的波光粼粼。 简欢抱剑,靠在连接船舱和甲板的楼阶画壁边,一脚站直,一脚微弯,在船面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鞋尖画圈。 碧色裙摆因着她的动作,像蝴蝶翩翩起舞的羽翼。 黑衣少年缓缓走近,朝她轻轻看了眼,默不作声地绕到楼阶另一头,小心避着她往下走。 “俭面是吧?”简欢立马站直,身形一晃,就堵在了他前头,阻止他,“听说你蛮厉害的,是藏仙楼的一大人物。” 沈寂之停下脚步,浅褐色瞳孔落在她身上,缓缓道:“还行。” 少年的嗓音和两年前稍稍有些不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但一听就能知道,这确实是沈寂之的声音没有错。 装,给她装。 简欢暗自咬牙,面上呵呵一笑,意有所指:“这么厉害,却又戴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必阁下是得罪了不少人,比如欠了不少债罢?” “也还行。”沈寂之望着她,黑色衣摆被江风吹得簌簌作响,“不过最后一位债主,确实比较难缠。”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00节 简欢:“!” 仿佛看不见简欢的面色,沈寂之想了想,还加了句:“追我追得蛮紧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简欢拿着剑,屈指弹了弹薄且锋利的剑身,“江边风这么大,阁下这么说,不怕遭天谴?” 沈寂之闻言,侧头往江上看了看。 太阳就要下山,甲板上的风愈发强劲。 他轻轻颔首:“姑娘说得对,风有些大,我得回房了。” 沈寂之看向她:“姑娘可否让让?” 简欢含笑看着他,视线从他头看到他的脚,才抬步,往一旁的壁面一靠。 沈寂之迈腿,往下走。就在他即将在她面前走过时,一把银剑陡然间出现,无比锐利的,沈寂之当年在方泉传承秘境里,彻夜打磨的剑刃,几乎就贴在他脖颈间。 两人身后,徐阳心惊胆战看着,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他本还为船上来了两位大人物而高兴,这样他们一行人捉妖才有胜算。 结果,这两位自己先起了内斗?! 和徐阳吓得不敢出声不同,沈寂之本人十分平静。 他伸手,修长如竹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剑身,往上一抬,人跟着弯腰,从剑下而过。 “姑娘的剑不错。” 他说。 简欢:“……” 尼玛这剑不是他自己做的? 有妖出没的那片水域得两日后才能抵达。 船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用过晚膳后,简欢便回了房打坐修炼。 晚膳沈寂之没来。 想想也是,他戴着那个面具,嘴巴没有露出来,只露出来一双眼。 没有嘴巴,他怎么吃? 这么想着,简欢噗呲一声笑出来。 不知不觉,刚刚入定那一会儿,便过了两个多时辰。 大船很平稳,简欢从床上下来,打开了窗。 夜已深,孤月遥挂天边,江水滔滔,四下一片宁静。 白天人太多,简欢也没戳破沈寂之的身份。他是用‘俭面’这个身份接的藏仙楼的单子,那她当然不可能会做打扰他赚钱的事。 开玩笑,他现下可是为她的债赚钱! 简欢唇角忍不住扬起,喜笑颜开。 女孩柔软的身子像是一片翠绿的叶芽,轻轻从开着的窗飘了出去。 夜晚风大,吹得简欢乌黑的长发不住舞动,碧色裙摆往一侧吹去,显出婀娜多姿的姣好身材。 简欢轻盈来到沈寂之的窗外。 他的窗半阖,简欢从罅隙往里打量。 灯罩里的烛火发出暖暗色的光。 从雕花木窗溜进的风将水红色床幔吹得晃动不止,床上的人影,跟着若隐若现,看不太清晰。 隐身符在指尖一闪,窗外的简欢失去踪迹。 风忽而大了起来,一阵猛烈的江风灌了进去,咿呀一声,将半阖的窗彻底吹开。 房内,纱幔晃动得更厉害,杯盏也微微震动,但床上的人,却似乎入了定,岿然不动。 用隐身符就无法使用灵力。 不过如今的简欢,就算没有灵力,也是一个轻功了得的武林高手。 她顺着风潜入,很快便来到床前。 沈寂之盘腿坐于床中央,在打坐修炼。 他脱了黑色外衣,只着一层月白色寝衣,但黑色面具依旧好端端戴在脸上。 几乎没有犹豫,简欢闪电般伸出手,就朝他脸上的黑色面罩探去!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抓到他面罩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简欢的手腕。 简欢咬牙使劲,手腕上的青筋拱起,她死命想往前伸,但少年的手稳如磐石。 沈寂之睁开眼,另外一手施了个法诀往她身上一丢,女孩现出身影。 “很晚了。”似乎是吹多了风,她的腕节很凉,握着像握住了一块玉石,“你这样来我房间,不太妥。” 简欢甩开,双手环胸,往床边一靠,下巴一抬:“你摘了面具再和我说话。” 沈寂之:“我戴面具也不影响我说话。” 简欢看着那个黑漆漆的面具,气不打一处来:“但我看不到你的脸。” “你说话时为何,”沈寂之仰面,轻轻歪了下头,“要看我的脸?” “你什么德行你自己不知道吗?”简欢一脸讶异,“你嘴上没几句真话,我得看看你的脸,才能知道你说的话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沈寂之:“。” 简欢懒得和他废话:“摘了。” 沈寂之:“不想。” 简欢:“摘不摘。” 沈寂之:“不。” 简欢怒了:“沈寂之!” 面具之中,沈寂之眉眼平静:“……有本事你来摘。” 简欢闭眸,平静三秒,再睁开,人就像一道闪电,朝床上的人冲了过去。 草他大爷的沈寂之! 看她不扒开他的面具,然后弄烂他的嘴! 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长嘴。 沈寂之飞快一避,提醒道:“别用灵力,房里都是谢家之物。” 两人过招极快,从床上打到地上,期间简欢一拳过去,沈寂之一避,她的拳风扫到身后的一个花瓶。 花瓶应风而倒,沈寂之眉头一跳,脚一伸,轻点花瓶,把花瓶踢高一些,接在手里,给花瓶安安全全地送回原位。 待他回过头,简欢的剑已经横亘在他的脖颈前。 沈寂之身形一顿。 简欢盯着她,往前走一步,唇角轻扬:“你知道这剑的剑刃有多锋利罢?” 沈寂之往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嗯,但你不敢。” 简欢继续往前,语含威胁:“我不敢?” “这世上现下最怕我死的人,”沈寂之继续退,直到背抵上墙壁才停,“一定是你。” 简欢:“……也是。” 她念念有词:“你死了,我的债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排到我。” 沈寂之:“。”他就知道。 但简欢没有收回剑,剑尖贴着他的脖颈一点点往上,微微一用力,轻巧地挑开他的面罩。 沈寂之闲闲靠在墙边,一脚微屈,没有任何反抗。 黑色面罩坠落,简欢伸手接住,目光下意识朝他看去。 两人站在雕花木窗的对面。 银月从窗前倾泻而下,笼在两人身上。 刚刚的打斗中,沈寂之的木簪松了些,一缕乌黑长发从额前散落,浅遮他如远山的眉眼。 三年前初遇,他从一众弟子中起身时,简欢就知道他长得很好看。 三年已过,少年褪去了几分青涩,却多了些似有似无的勾人意味。少年感和魅惑感并存,诡异地在一张精致冷淡的脸上达到一种平衡。 月光如银,烛光如火,水红色纱幔在不住的舞动。 简欢的手腕垂落,剑尖下意识抵在地面,她一时觉得有些晃神。 沈寂之没有错过少女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他忽而俯身,微微偏头,唇停在她左耳不远处。 男子气息兜头而至,明明像松间雪那般清冷,却带着一种绝对零度的侵略意味。 他抬手,屈指敲了敲简欢手里的面具,面具发出几声沉闷的响动。 “你现在知道。”沈寂之微冷的声线里含着点需要努力分辨才能品出来的细微笑意,在她耳边道,“我为什么不摘面具了吗?” 第68章 哐啷一声, 江风如一股猛浪朝打开的窗拍了进来,窗棂发出嗡鸣声。 简欢陡然回神。 就像看见了色彩鲜艳的毒蘑菇, 她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沈寂之还俯着身, 视线与她平齐。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01节 那张如月妖一般惊心动魄的脸,依旧摆在她眼前。 沈寂之这人其实很自恋,简欢是知道的。 但他这句话听着还是太自恋了。 什么叫‘她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摘了?’, 弄得他觉得她有多觉得他好看一样。 简欢用牙齿轻轻磨着内嘴唇, 一双乌黑的眸望着沈寂之,忽而唤道:“沈寂之。” 沈寂之浓密的睫羽微颤, 琉璃色的眼眸中映着今夜江水。 江水滔滔,一浪接着一浪, 却隐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他语气很轻, 仿佛怕惊扰到什么:“嗯?” 这声‘沈寂之’, 已经很久不曾听到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简欢一字一句说得煞有其事,“过度沉迷于自己长相的人一般都命中无财。” “你。”她抬手, 用冰冷的面具一角轻抵住少年胸膛,含笑道, “要小心财运啊,沈寂之。” 沈寂之:“……” “对了。”简欢将面具收回来,像挑西瓜一样屈指敲了敲, “我依稀记得,多宝阁里有灵钿卖,轻轻贴在额间就能助你换张脸,比你这面具好用多了。你怎么不用那个?” “……” 沈寂之跳动的心,彻底沉寂了下去。 “那个很贵。”他语气平静地说。 简欢啧啧几声, 将手中面具往上一抛, 也不管, 转身朝一旁的桌子走去。 沈寂之接过,也没戴,在芥子囊里放好,问她:“我不是让你不要来找我?” 简欢坐下,将剑放在桌上:“那我心里着急啊。” 沈寂之在她对面落座,伸手执起茶盏,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顺便告诉她一个噩耗:“急也没用,我现下身上只有三千灵石。” 简欢拿着杯盏的手一抖,里头的水跟着晃了晃,有几滴溅在她指间,她不敢置信道:“三、三千?!” 沈寂之:“嗯,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出关。我刚到宁漳五日,昨日才把我接的五星玄武单完成。哦,算起来应该是八千,还有五千要回门派才能拿。” 简欢:“……” 简欢没了喝水的心情,将杯盏放下,掰着手指头数:“你两年还了两百万,也就是说每月差不多能还十万。所以一个月后,你就能还我了,对罢!” 一个月,也不是不能等! 沈寂之语气缓缓:“我尽量。” 简欢:“……” 简欢将拳头掰得咔擦响,心平气和地提醒他:“你不能尽量,你要拼尽全力,懂吗?” 沈寂之掀眸,没回答。 简欢皮笑肉不笑,重复:“你懂不懂?” 沈寂之:“。” 简欢面含威胁:“沈寂之?” 沈寂之:“懂了。” 他垂眸,望着杯中水,忽而也轻声问:“你懂不懂?” 简欢莫名,抬头疑惑道:“什么?” 沈寂之摇头,抿了口水:“没什么。” 窗外,江风怒号,如泣如诉。 窗内,少女一句接着一句询问,少年嗓音微冷,但每一问,都耐心回了。 金丹上有师父气息的五色石? 第二天清早,江面白雾茫茫。天边阴云堆聚,沉沉地压下来,朝远处看去,天穹几乎与汹涌的江水黏连成一片。 江风迅猛,吹得简欢乌黑的发丝鼓动不止。 她站在船头,双手手肘抵在栏杆上,还在想昨晚沈寂之告诉她的事。 就是因为这五色石,沈寂之才来宁漳城,他问过掌门,掌门说谷山的气息在这里。 像谷山这种化神期的大能,普通的秘境捉妖等历练已经对他们无用,他们需要的是更多,对人生的,对各种亲情友情爱情的,对道的感悟。所以他们大多都会封住过往记忆,改头换面,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民间隐姓埋名的生活。 因此人比较难找,沈寂之也只能一边接任务赚钱,一边伺机而动。 简欢看过原著,但原著不过一本三十万字不到的小短文。 因为篇幅有限,沈寂之参与的剧情都不算多,更不用说是他的师父了。 谷山在原著都没有名字。 他到底隐在宁漳城何处,这五色石又是什么东西,都没提到过。 反正按照书中展露的逻辑,沈寂之先是冷淡对待江巧巧三年,三年后江巧巧幡然醒悟,跟着男主景赤跑了。沈寂之才意识到自己喜欢江巧巧,但已经来不及,爱而不得黑化成魔。 可这样的逻辑,在熟识沈寂之后,简欢觉得处处都不对劲。 她觉得似乎另有隐情啊。 “简姑娘。”来人是谢远英身边的小厮。因为现下有两个‘简俭’真人,所以为了区分,大家便换了称呼,“早膳已备好,还请您跟着小人移驾膳厅。” 膳厅在甲板的另一面。 小厮带着简欢过去时,刚好遇见从船舱下上来的沈寂之。 小厮忙打招呼:“俭公子早。” 一边招呼一边纳闷,这位面具人明明上船前,就和他家少爷说过,用膳都不必喊他,他不吃普通膳食。 可现下,怎么又来用膳了? 沈寂之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简欢身上:“早。” 简欢瞥他一眼,以为他在回小厮的话,就没搭理。 两人装不认识,依次在席间落座。 看见人都到齐了,谢远英热情道:“船上条件有限,吃食不多,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各位真人海涵。” 几人客气一番,待用过早膳后,谢家下人撤掉碗筷,给每人上了精致的茶果点心。 简欢眼眸微亮,从果盘中摘了颗大葡萄,吃得很欢。 刚刚众人用膳时,沈寂之什么都没吃。 金丹期修士的身体,普通吃食吃下去也不过是过过嘴瘾,事后还要用灵力化解腹中杂质。 可这会,隐在角落位置的沈寂之默不作声地看了看前边轻轻摇晃身子的女孩,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拿完了葡萄,再拿苹果…… 很快,沈寂之面前的果盘和点心盘就空了。 坐在他旁边的,是那位道士。 道士正看着他,目光古怪。 沈寂之反正戴着面具。他无所谓地迎着对方的视线,往椅后一靠,刚想闭目养神,便听到一点轻微的动静。 他睁眼,发现那道士将自己面前的果盘和点心盘推了过来,一脸‘我懂,大家都是过来人'的神情。 沈寂之:“……” …… 前边,谢远英愁眉不展地喝了口浓茶,目光落在望不见尽头的两岸江水中,忽而开口:“明日夜间,船便会到那妖祟作恶的水域,到时就得劳烦各位了。” “谢公子,恕我冒昧。”简欢坐在谢远英右侧,闻言拍了拍手,抬眸看向对方,“我总觉得你似乎有所隐瞒,对妖祟之事也是含糊其辞。此刻我们都在船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公子不妨把知道的尽数告诉我们。” 简欢来得匆忙,她只知道她要来帮谢家捉妖,来的路上,谢远英也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她就仓促登船。 上了船后,他有一船的事情要定夺,一直都没时间碰面。 简欢本以为,只是她知道的信息少。昨晚和沈寂之夜谈后发现,沈寂之知道得不多。他也是匆匆被通知上船的。 几人闻言,都看向谢远英。 谢远英苦笑,将手中茶盏置于桌面。 他起身,在一旁来回踱了几步,喊来小厮,低声吩咐对方将附近的下人船夫都赶远,深呼吸一口气,才重新坐下。 这番举动弄得简欢几人面面相觑。 “此行确实仓促。”谢远英似乎下了决心,“但此事并非是远英不与各位说。只是在宁漳城里时,有些话我不能说。几位都是外来客,因此不清楚,那位……”谢远英甚至不敢说出对方的名号,视线隐晦的和简欢几人对上,众人心照不宣地轻轻颔首,他接着往下,“那位的耳目遍布城中各地。” “谢家近年来不太行了,全靠祖上家底硬撑着。我谢家运送重要货物的商船,每十船有半数以上,都会在过江之时整船消失不见!”谢远英双手十指交叉,两手手肘搭在大腿上,人往前一俯,咬牙道,“家父忧虑过重生了病,几位兄长也忙着在外头奔波,不住地和人赔礼道歉。远英之所以匆匆将各位拉上船,乃因找各位捉妖一事,是瞒着那位偷偷进行的。前天夜里,家父接到密告,说此事怕瞒不住了,无奈之下,我只能匆匆安排各位上船离岸。晚了怕是我这船,开不出宁漳城啊……” “整船消失不见?”沈寂之开口,“展开说说。” “并非经过那片水域的船都会出事。”谢远英努力冷静了一会儿,回道,“有船夫看见,我们谢家商船明明和他的船一同进入水域,但一晚过去,天亮以后,船夫平安回到宁漳城,可我谢家的商船,却没有任何消息。船上的人和货物,就这么没了。事后我们派擅泳之人潜下水底看过,但那几人……都没能再回来,我们之后也不敢再让人下水了。” 第69章 谢远英大致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 前头的徐阳和叶紫衣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询问细节。 “谢公子,你谢家商船第一回 出事, 是什么时候……” “谢公子, 我记得你说城主府下的镇抚司来了好几回,但每回都没发现异样?” “……” 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的事,沈寂之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听, 目光大多数时间都落在窗外水流湍急的江面。偶尔落在简欢身上。 简欢很认真地在吃瓜果点心, 偶尔插几句话。 “小兄弟。”那胡子半白的青衣道士拉着椅子坐近,他指了指他刚刚给沈寂之送过来的果盘, 压低声音问,“这些你不装起来吗?” 青衣道士大概三十多岁, 凑过来时, 一股酒味如影随形, 沈寂之下意识蹙眉:“不用。” “你不用和我客气。”青衣道士说话时,那几撇滑稽的小胡子跟着动, “听你声音,你才十几岁?我比你年长几十岁, 按岁数都可以当你爹了。你就当我是你叔,这点瓜果,就当叔送你吃的, 哈。”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02节 沈寂之语气很冷:“可惜,我爹和我叔都死了。” “……”青衣道士顿了顿,“小兄弟,我也没其他意思。我看你好像很厉害,有心和你结交一二, 明日入夜, 可以一起捉妖, 互相有个照应。” 说到这,青衣道士朝前头几人努了努嘴:“你看他们三个,明显已经拧成了一股绳,刚刚用早膳时也是有说有笑。就我和你,落了单。我也蛮厉害的,正儿八经的茅山道士,到时真有妖,你我联手……” 沈寂之忽而出言打断:“你给我多少?” 道士一愣:“什么?” 沈寂之目光落在道士身上,语气比刚刚说叔死了时要缓和不少:“到时若有妖出没,我可以保你一命。作为回报,敢问阁下事后打算给我多少灵石?” 道士:“……” 道士没有修为,他是假冒的。 刚刚听谢远英说了那些,他害怕真有大妖,又见谢远英几人一直对沈寂之很恭敬,猜到沈寂之实力不错,才起了结交的心思,想在捉妖时划水。 不曾想,这小子一眼看了出来,直接找他要钱! 道士心中郁闷,伸手从怀里掏出个酒壶,喝了口,咬牙道:“五百灵石!” 五百? 沈寂之伸手,将微微褶皱的衣袖细细抚平,薄唇轻吐,随便猜了个数:“五千,否则免谈。” 道士:“……”他接谢家这单,赏金也就五千! 买卖破裂,道士离开,离开前不忘带走自己的果盘,心里朝沈寂之呸了声:五千?他爷爷的他怎么不去抢? 午后,天边堆积的阴云不堪重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船上来来往往的谢家帮工脚步匆匆,面露忧色。 简欢撑着把油纸伞,在甲板上四处走动,拿着剑敲敲这里,看看那里。 思及谢远英早上说的话,她打算在明日进入那片危险的水域时,给这艘商船搭个符阵。 明日若妖出没,他们几人捉妖,不一定能顾及到船上这些普通百姓。符阵到时便可护住他们一二。 在简欢身后,道士撑着伞,缩着身子,在等简欢的答案。 豆大的雨滴一粒粒砸落在甲板上,溅湿简欢藕粉色的裙摆。 片刻后,她回身看向青衣道士,双眼眯成一弯月牙:“当然可以呀。你我都为谢家办事,自当互相照应。” 青衣道士听到这,忙给简欢作了个揖,喜笑颜开:“小姑娘人好啊!人好啊!” 简欢回以一礼,略微有些羞涩地笑笑:“哪里哪里,刘道长比我们年长,懂得自然也比我们多,到时怕还得向道长请教一二呢。” 简欢这话把刘道长说得内心熨帖,他乐呵呵地笑着。 两人朝前方而去,简欢状若无意地问道:“不过早上,我看道长和那俭面人相谈甚欢?道长也知道,”简欢一顿,语气带着几分不喜,“我不太看得惯那俭面人。” 听到这,刘道长也忍不住咬牙:“谁说不是?我也看不惯这人!我早上找他,也是看他一个人形单影只,想和他结交一二!但你知道他和我说了什么?” “哦?”简欢好奇,“什么?” “说要收我五千灵石!”刘道长握拳,“和他结交居然要收灵石?我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过这种事!” 简欢一边颔首附和,一边在心中思忖。 谢家果然病急广撒网,一个假冒道士也给了五千。她也只有五千啊。 简欢忽而停下脚步,看向刘道长,少女乌黑的眼眸亮如星辰:“道长,你我实在投缘。这样罢,我不收五千,我给你少点,只收四千九百九十九,如何?” 刘道长:“??!” 简欢从甲板上回来后不久,外头雨势越来越大。 昨日天朗气清,江面清澈平静。现下,外头江水极其浑浊,波涛汹涌,把船撞得四处晃动,房内杯盏花瓶掉落一地,乒铃乓啷的碎片声不绝如缕。 时辰离日落明明还早,但天阴沉沉一片,像快要坠入黑夜。 简欢的房间里,烛火微微点亮。她坐在床上,架着她随身携带的小桌子,在伏案画符。 忽而,她耳朵轻轻一动。 门外有脚步声。 “简姑娘,简姑娘。”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谢远英的贴身小厮敲着门,大声道,“我家公子派我前来知会您一声,现下大风大雨,船身不稳,还望姑娘勿走动,歇息会儿。等过了这片乌云,风雨小些,便好了!” 简欢提高音量:“好,多谢!” 小厮听见简欢的声音,又交代了几句,摇摇晃晃朝其他人的房间走。 沈寂之不在房里,小厮便打算先去通知徐阳,结果人到半道,左右摇晃的船体忽而恢复平稳。 难道雨停了? 小厮一愣,看了看脚下,忙跑到舱道尽头,踮着脚从小窗往外看去。 外头狂风肆虐,电闪雷鸣,依旧风大雨大。 但怎么突然间,船就不晃了? 简欢门外,沈寂之朝远处的小厮看了眼,指尖灵力微动。 轻轻一声,被反锁的门插一下弹落。 他伸手,推开房门闪了进去。 房内简欢头也不抬:“贴好了?” 沈寂之嗯了声,随意给自己施了个干燥术:“还要贴吗?” “等等吧。”简欢手边已垒了七八张符纸,“等我这几张画完,你一起去贴。” 沈寂之:“行。” 他在桌前落座,将所需工具材料一样一样从芥子囊取出,视线落在简欢身上。 女孩束着高马尾,眉目认真,背脊纤细。 沈寂之垂眸,想了下,忽而问:“你饿不饿?” 简欢:“?” “不饿啊。”她莫名其妙,“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寂之的意念都触到芥子囊里的果盘了,闻言收了回来,拿起灵铁四处打量,语气淡淡:“没什么。” 简欢画完一张,收笔,看向他,一脸孤疑:“你什么意思?” 沈寂之不动声色地望她一眼,没说话。 简欢眼神带着审视,长久地落在沈寂之平静的脸上。 他不会突然间这么一问,问定然都是有言外之意的。沈寂之的言外之意,一向都是阴阳怪气那一类,简欢一下子就懂他是什么意思了。 “我想起来了。”她指着他,目光缀着团火,“你,中午用膳的时候一直在看我,对罢?” 沈寂之拿着灵铁的手一顿,心跳瞬间空了一拍。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简欢磨牙,“你是嫌我午膳吃得多。” “……”沈寂之嘴角微抽,有些无奈,“没。” 简欢眼眸乌黑,静静注视着他,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沈寂之轻抿了唇,语气尽量平静地解释:“我刚刚下来,有人递了盘果子给我。我又不吃。” “早说嘛。”简欢刷地一下,将小桌子上的符纸扫到一边,如今稳固船体的符纸已经加好了,明晚才会到那片有妖出没的水域,其他挡妖的符纸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刚刚说这一句,不就完了?非得阴阳怪气地问我饿不饿。” 沈寂之闭眸又睁:“我没有阴阳怪气。” 虽然先前,他确实偶尔会这样。但现下,他真没有。 简欢耸耸肩,轻敲符笔:“行了行了,不用解释了,快给我上果盘!” 沈寂之努力平复心情:“你不是说不饿?” 她刚刚在他问的时候,说‘饿’不就好了? 简欢唔了声:“肚子确实不饿。” 沈寂之:“?” 简欢念念有词:“但耳朵听到你说的话,嘴巴它就饿了。” 沈寂之:“……” 沈寂之这才把芥子囊里的果盘拿出来,以灵力驱动,放在她面前:“吃人嘴短,望你以后想我点好的。” 简欢摘了颗葡萄,含糊不清地回,略微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沈寂之坐下,刚想拿起小刀刻纹。 简欢看看他手里的刀,再看看苹果,拿起一个,直接朝他丢了过去。 沈寂之抬手,精准接住:“?” 简欢:“劳烦您,送佛送到西,再帮我削个苹果吧。” 沈寂之:“……” 沈寂之起身,从一旁换了把普通的小刀过来,用清洁术细细洗过后,落在红彤彤的苹果上,薄薄的果皮瞬间和莹白的果肉脱离。 他边削边问:“我凭什么给你削?” 简欢画了大半时辰的符纸,也有些累了。 她咬着颗葡萄,人往后一仰,躺在床上,侧过头看他:“你知道外边向人借钱,是要给子金的罢?我都没收你子金。” 沈寂之十指灵活。他削苹果,刀走后,苹果皮还能轻轻黏在果肉上:“果盘摆你面前了,削苹果还要我来。你干脆让我喂你吃,”他停顿了下,平静地接上后头两字,“得了。” “也不是不可以啊。”简欢随口一接。她为什么要大老远跑这宁漳城来找他,不就冲着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可劲地使用债主的权利,剥削他么,“总之呢,你要么给子金,要么对你债主好点,你自己选咯。” 苹果削好,沈寂之放下刀。 他起身,朝床边缓缓走去。 简欢躺在床边,高马尾垂落,乌黑的发在空中微微飘荡。 她两条腿高高搭在桌沿,藕粉色的裙摆散落而下,露出一截精致的脚腕。 她可能是习惯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03节 两人三年前就共处小木屋,她也从未顾忌过什么男女之防。 沈寂之都不确定,她有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可以……的男人。 简欢:“对了,关于怎么找你师父,我有个想法。你师父不是很爱喝酒?” 沈寂之停下脚步,蹲在她面前,嗯了声。 简欢兀自沉浸在她的思绪中,替他出谋划策:“根据你师父做的那些事,大概可以看出,他应该是个极擅坑蒙拐骗的酒鬼,名声应该不会很好……” 沈寂之垂眸听着,如竹的手指拉住苹果皮的一端,微微用力,苹果皮被缓缓揭开,长长一条,没有断口。 “待完成谢家之事,我们回到城里后,可以专门去酒肆问问,一个个排查。”简欢余光扫了他一眼,手抬起来,就想去接他手里的苹果,边接边问,“怎么样,我这想法不错罢?我要是帮你找到师父,你怎么谢——” “啊——”一个苹果压住她的双唇,简欢下意识张嘴,清甜的苹果味瞬间弥漫在口中。 沈寂之低头,目光落在近在迟尺的女孩脸上。 乌黑灵动的眼眸,浓翘的睫毛,莹白的鼻子,还有唇边,被苹果压住的,唇尾沾上的紫红色葡萄汁。 他缓声问她:“给你一直削苹果,可算谢礼?” 面前的人,刚刚出去一趟淋了雨,干燥术似乎颇为敷衍,碎发微湿,额间还沾了些晶莹的雨滴。 简欢眼观鼻鼻观心,下意识挪开视线,咬了口苹果。 牙齿微软,她就只咬下小小一口。 沈寂之拿着苹果的手往后退了退,瞥了眼上头小小的牙印,瞳色微深。 简欢接苹果的手还悬在半空中。 沈寂之轻握对方腕节,骨节分明的五指从后头包着她如葱竹的手,将被她咬了一小口的苹果放进她手心。 他的手很冷,带着外头风雨的味道,让简欢轻颤了下。 沈寂之微微侧头,在简欢稍红的耳尖旁一字一句道:“还有,我想选,不还。” 第70章 船外, 一尾猛浪甩了过来,浑浊的江水高高攀上雕花木窗, 眼看就要朝房内涌入。 顷刻间, 船上符阵随之运转,一层肉眼看不见的防护罩挡住巨浪,维持船身平稳。 船内, 藕粉裙女孩仰躺在床上, 黑衣少年蹲在床头。 清甜的苹果味弥漫在鼻尖,简欢目光炯炯, 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沈寂之轻抿了下唇,身子往后退了退, 见好就收, 打算离开。 一道闪电劈下, 简欢忽而出手,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 沈寂之身形微晃, 随着简欢手上的力道,倒在床边。 简欢半仰着上半身, 逼近他的脸,一字一句回他:“没有‘不还’这个选择,明白吗?” 沈寂之默默看了她一眼, 垂眸,微湿的睫羽倾覆而下,拓下小片阴影。 少年没了刚刚那股似有若无的侵占意味,他顺从地说:“嗯,明白了。” “明白就好。”简欢轻嗤了声, 松开他的衣领, 索性坐了起来, 一边咬苹果,一边继续画符,不再理他。 沈寂之依旧蹲在床边。 外头阴沉沉的,简欢喜欢明亮,就把灯搬到小桌边。 烛火笼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的身影,影子向后,刚好掉落在沈寂之那。 他藏在简欢的身影中,低着头,静悄悄的,不知在想什么。 房内落针可闻,只听见符笔落在符纸上的沙沙响,还有女孩心无旁骛地咔擦咔擦咬苹果声。 片刻后,沈寂之起身离开。 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腮帮子鼓鼓的画符少女停止嚼动苹果。 简欢依旧一笔一笔勾勒符文,但仅仅只是跟着记忆和惯性在画,她的神思去了别处。 总觉得。 他,有些不对劲。 简欢把符画好,冒雨出去了一趟,亲自把符阵完成,没再去喊沈寂之跑腿。 回来后,她躺在床上发呆。不知不觉间,简欢沉沉睡去。 夜已深,外头风雨愈大,一条条大小不一的闪电在云层中穿梭,猛地劈下一道,房内跟着闪了闪。 咿呀一声,房门忽而被轻轻推开。 黑衣少年走了进来。 他低头,慢条斯理地将门插穿上,缓缓朝床边走去。 谢家商船的客房,里头都挂着水红色纱幔。 纱幔轻轻舞动,闪电时不时落下,沈寂之的脸在明明暗暗的电光中,若隐若现。 他来到床前,倾身,两手撑在女孩身侧,居高临下地俯瞰熟睡的简欢。 观望片刻,他将身体的重量挪到一边,抬起右手,手轻轻抚过女孩白嫩的脸颊。 手继续向下,来到藕粉色衣领前,一用力。 撕拉一声,衣服破裂,露出莹白细弱的鹅颈。 夜色之下,沈寂之微微歪头,一双眼漆黑如夜色。 猝不及防地,他用右手死死按着简欢的下巴,低下头,一口咬在她的脖颈。 牙齿刺破皮肤,鲜血弥漫出来,他大口大口喝着。 “草!!!” 简欢忽而睁眼,面色惊恐。 她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连忙去摸自己的脖子,发现脖子完好无损,衣服也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草草草草草。 她居然梦到沈寂之要喝她的血! 简欢坐在床上,隔着衣裳搓了搓自己的双臂,心跳还是很快。 她咬着唇,望着那轻舞的纱幔,突然间觉得有些慌。 不、不会吧? 这个噩梦,提出了一种沈寂之不对劲的可能性。 沈寂之现下会不会,在入魔的初期…… 其实按照原著的进度来说,他确实是在这个阶段入的魔。 区别就是,原著里的这个时候,沈寂之在九州大会,和江巧巧景赤他们一起。 现下,他在宁漳城,和她一起。 地点不同,但结果也许可能一样。 简欢扶额蹙眉,片刻后,她摸出了玄天镜。 [钱多多有符:羽长老,你睡了吗?我想问问,入魔之人一般都有什么特征?] 简欢等了片刻,正想去问下一个人时,羽青回复了。 [羽毛是青色的:入魔之人在外表上很难和正常人区分,若有魔心虫在身上,魔心虫活动时眼眸会发黑,这是一点。其他情况,基本都要靠照魔镜。] [羽毛是青色的:怎么,你在外发现了魔族踪迹?] 梦里,沈寂之的眼睛就是发黑的! 简欢犹豫片刻,避重就轻地回。 [钱多多有符:没,刚好和几位友人提到魔族,我们便有些好奇若遇上魔,该如何认出来。] [羽毛是青色的:这样啊,其实最好的话,是带面照魔镜在身上。若身上暂无照磨镜,只能多多留心了。] [钱多多有符:那长老,需要留心些什么?] [羽毛是青色的:嗯,比如魔族闻到人血,会忍不住出现躁动,狂暴,甚至攻击人的征兆。魔族魔功便是以鲜血为引,引魔气入体。他们会被这个血腥味蛊惑。不过只有刚入魔的魔会这样,修炼到后头,魔会隐忍克制。] 简欢抬手,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血管,若有所思。 简欢没了睡意,索性爬起来继续画符。 符没画几张,原本平稳的船身忽而一晃,她手中符笔没拿稳,刺啦一下,符纸画毁了。 船随着浪潮四处摇摆,倾斜角度极大,让人总感觉下一瞬,船就要翻了。 符阵运行下,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所以,符阵被毁了? 符阵居然被毁了?! 简欢收了符桌,银剑在手,二话不说一脚踢开房间的门。 沈寂之刚巧站在她门外,意识到不对,特地来喊她。 他怕简欢睡着了。这人睡着,一向没什么警惕心,雷打不动。 结果猝不及防,砰得一声,门结结实实砸在了他身上。 哐当一声,房门被硬生生砸出了个人形,从框上脱落,倒在地上,发出重响。 掉落的尘土木屑洒落沈寂之一身。 沈寂之:“……” 简欢:“……” 简欢看着灰头土脸的人,问:“你来干嘛?”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04节 灰头土脸的人面无表情的回:“喊你,你的符阵坏了。” “嗯,我感受到了。”简欢看看他,问,“那你脸撞坏了吗?” 沈寂之施了个清洁术,人焕然一新。 他平静地问:“你看看,坏了吗。” 简欢目光在他脸上身上扫了个来回,心里嘀咕道剑修的身体果然都很不错嘛,这么砸也没砸坏。 她伸出大拇指,夸道:“没,好硬的脸,佩服。” 沈寂之:“……” 沈寂之不知想到了什么,避开她的视线,轻咳一声。 他不欲多说,戴上面具,转身离开:“走吧,上去看看。” 正事重要。 两人没再耽搁,用最快的速度往甲板上赶。 巨大的动静唤醒了船上众人,脚步声咚咚咚响,人慌成一团。 “怎么回事?船怎么突然间开始晃了……” “不是说高人已经……” “妖,妖,有妖!啊啊啊有妖!” “不是,怎么会有妖,明明要明晚才会到那里……啊!!” “救、救命!……” 越往上,声音越明显。 简欢和沈寂之对视一眼,冲上甲板。 滔滔江水已经漫过甲板,甲板上都是水,汇成了小溪流。 简欢原先贴符之地,留下符纸被揭开的痕迹,而符纸不翼而飞。 符阵被毁,一只只妖从黑如墨的江底游上来,跳上甲板,攻击着甲板上的人。 这些妖是鬼鱼,面似人脸,但有腮,尾巴长而有劲,牙齿尖而利。 它们用尾巴狠狠一甩,把一名膘肥体壮的船工甩倒在地,游跳过去,张开鱼嘴,锐利的牙咬住人身,血腥味弥漫,让这些妖愈发狂暴。 商船极大,有着一前一后两片区域。 简欢飞快道:“我往前,你往后。” 沈寂之没有异议,两人分头行事。 简欢一剑将朝她飞来的鬼鱼劈开,一手抓住那咬着船工的鱼尾,手间灵力迸发,鬼鱼生生被她拉起来,往甲板上狠狠一甩,皮开肉绽,鱼头一倒,咽了气。 船工捂着伤口,面色苍白,感激地看向简欢。 简欢粗粗看了眼,她来得还算及时,对方伤势没那么严重,一时半会死不了。 她就没管,问道:“你家公子呢?” 船工摇摇头,艰难回道:“不、不知。” 简欢点点头,把船工单手提起,拎到一旁,粗粗画了个阵。 阵暂时能挡住这些比肩炼气期的鬼鱼。 她对着慌不择路的人群道:“各位都躲在这个圈子里,不要出来!” 听见她的话,船上众人调转方向,拼了命地往这跑。 简欢离开这处,继续往前行去,一边从鬼鱼口中救人,一边四处查看。 奇怪。 这么大的动静,谢远英徐阳紫衣女侠道长几人,居然都没上来。 正这么想着。 角落里,瑟瑟发抖地躲在一处废弃的木板之下的青衣道长,听见刚刚简欢的话,连忙爬了出来。 道长今夜未睡,他去了舱底下,和谢家下人喝酒赌钱去了。 赌到刚刚,船晃了起来。 他和几个酒鬼一起,爬上来看看怎么回事,结果就看见了那些鬼鱼妖! 青衣道长爬啊爬,忽而,一只鬼鱼出现在他面前。 那黑色竖瞳幽冷地望着他,大嘴一张,露出尖锐的牙,就朝他咬去。 青衣道长飞快一闪,青色外袍被鬼鱼咬下。 眼看着鬼鱼将衣服吞下,又要冲他而来,他急得六神无主,余光觑见藕粉色少女,大声喊道:“姑娘,五千少一,我同意了!我同意了!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雨还在下着,豆大的雨滴,一滴滴砸落在简欢脸上,弄湿她的发她的衣。 粉色衣摆在风雨中飞舞,各种喊声混杂在一起,但简欢精准地抓住了‘五千少一’这四个字。 简欢朝那个方向看去,银剑出鞘,一剑钉死了鬼鱼。 青衣道长松了口气。 他赶紧朝那个阵跑去,和已经到那的人挤成一团。 半夜风雨肆虐,冷得人打着寒颤。 青衣道长从衣袍里摸出酒壶,嘴唇哆嗦着喝了一口。 他望着面前的景象,虽然害怕,但也没有身边这些人恐惧。 而且他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简欢还在杀鬼鱼。 实力堪比炼气期的鬼鱼,在金丹期修士的剑下,不堪一击。 但鬼鱼成群??结队,不停地从江底下游上来,杀之不尽,很是麻烦。 江浪湍急,船也摇摇欲坠,怕是撑不了多久,就要翻了。 船翻了她不会有事,但后面那些普通人,遭不住。 当务之急,还是要将符阵恢复,把船稳固下来,并挡住连绵不绝的鱼妖才是上上之策。 简欢从芥子囊中摸出几张符纸,还好她这里有备份。 符纸被揭开的不多,她一边杀妖,一边检查,发现就揭开了四处。 简欢掏出符纸,指尖灵力涌现,一张张补符纸。 补到最后一处,她刚要往上贴,一把剑兜头而至! 简欢余光落在那人身上,动也不动,手上继续贴符。 她把手中符纸贴好,就在剑即将要刺入她的身体时,她的身影忽而消失在原地。 待简欢出现的那一瞬,她的银剑,已经落在了对方颈侧。 简欢看着面前的男子,眸光微冷:“毁我符阵的,居然是你。” 第71章 最后一处符纸被补好, 符阵重新运行,船身恢复平稳。 徐阳猝不及防被制, 身子僵直, 肿泡小眼扫了扫颈侧的剑,咬牙:“想不到,简姑娘年纪轻轻, 居然就升了金丹。” 徐阳一直都知道简欢修为比他高, 但他不曾想到简欢居然是金丹。明明对方不过十几岁,居然已经升了金丹! 他是筑基四层的剑修, 他以为简欢顶多筑基六七层。他对上也不是没有胜算,至少能为兄长拖一拖时间, 才冲出去, 哪想到…… 简欢:“我也想不到, 徐兄看着如此面善,居然干着吃里扒外的活。” 头顶闪电游走如惊鸿, 雨还在下,一滴滴砸落, 缀了几颗在简欢的睫毛边缘,随着她垂眸,雨滴掉落, 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 外形恐怖诡异的鬼鱼不断从奔涌的江底冒出,被符阵挡在外头。 但它们不甘心,争先恐后地用鱼身撞击符阵,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船里头也还留着二十几只没杀完的鬼鱼,它们感觉到简欢身上沾着的同类血迹, 有所忌惮地避开她, 去撞击简欢临时搭建的保护阵。 阵里, 挤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船工们。他们看着近在咫尺的鬼鱼,面色惊恐,不住地往后靠。 保护阵的灵力罩被撞得摇摇欲坠,似乎撑不了多久了。 瞥见这般场面,简欢现下无意质疑徐阳,剑刃向下,就欲顺着徐阳的背脊,先斩断他一只手臂。 “简姑娘慎重!”几乎是同时,一道同是金丹期一层的剑气从船舱下钻出,朝简欢拿剑的手腕飞掠而来。 居然还有内鬼! 简欢唇紧紧抿着,手中灵力涌动,一把揪住想趁机逃走的徐阳,带着他往一旁一避。 并在同时,数十张符纸从她袖口飞出,将船内残留的鬼鱼悉数消灭。 完成这一切,简欢的剑刃朝徐阳脖颈深入几寸,鲜血瞬间涌出,她冷声:“老实点!你若逃,我的剑必定先留下你的脑袋,你大可一试!” “这话同样送给简姑娘!”船舱下方,一名男子以剑抵着谢远英的颈侧,缓缓走了上来,面上带着戾气,“姑娘怎么对我弟弟,我便如何对待少爷。” 简欢目光落在那人身上,那是跟在谢远英身边的小厮。 对方居然和她一样,同是金丹一层。先前他想必也和她一样压制了实力。她伪装自己是筑基高阶,他伪装自己是普通人。 谢远英本人面色苍白,唇边一抹血,脸上神情还带着几分未散去的震惊错愕,混着挫败和绝望之色。他看着面前场景,艰难道:“简姑娘不用管我!做姑娘该做……” 噗地一声,谢远英又呕出一口鲜血,是小厮用灵力震碎了他的舌头,不让他说话。 几乎是同时,简欢手中的徐阳忽而也涌出了一口血。 他努力把小眼瞪大,发出唔唔唔的声线,也说不出话来。 他的舌头,也被震碎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05节 小厮飞旭震怒:“简姑娘怕是没听清我的话!” 简欢脸上带着暖如春日的笑,但眼中没有丝毫笑意,无辜反问:“不是你自己刚刚说的吗,你如何对谢公子,我就如何对你弟弟。” “不过话说回来。”简欢用剑刃轻轻磨着徐阳微肥的脖子,“我其实并不太在意谢公子的生死,毕竟我与谢公子非亲非故,还没你和他相处的时间长。但徐阳是你弟弟,那——” 飞旭冷静下来,并没有上钩:“简姑娘来自玉清派,玉清派弟子行事,外头人还是略知一二的。若姑娘真不在意谢公子和这些人——” 他像看蝼蚁一般扫了眼那群瑟瑟发抖的普通人,轻蔑道,“大可对我弟弟动手,我定然让谢公子和这一船人为我弟弟陪葬。” 简欢垂眸,没再说话。 两人各有对方的把柄,都有所顾忌,场面陷入僵持。 但形势对简欢不利。 她能明显感觉到,飞旭徐阳在拖时间。 他们似乎在等着江底下的什么东西…… 雨哗啦啦落下,坠进甲板上一个个水滩里,泛起圈圈涟漪。 涟漪散开,浅浅倒映着简欢模模糊糊的身影,还有一角愈行愈近的黑衣衣摆。 俭面人,来了。 飞旭下意识用力制住手中的谢远英。 若这里只有简欢一个金丹一层,他都不必如此顾忌,需要拿谢远英要挟,需要喊来鬼鱼群。 可这还有一个俭面人。 来之前,谁都没想到,谢家一个普通的五星玄武单居然能引来一个金丹期的修士。 他们玉清派的金丹期不都接二十星以上的玄武单吗! 更不用说,这个从藏仙楼出来的俭面人,居然也接了谢家的小单! 在城主的计划中,这趟他和弟弟联手,一个金丹,一个筑基,必然万无一失。 不曾想,居然捅了金丹窝。 也不知谢家什么狗屎运! 戴着面具的沈寂之不合时宜地拎了个有些脱毛发旧的大布袋,他一边走,一边捡地上的鬼鱼尸首。 简欢忽而冷不丁道:“这边的是我杀的。” 沈寂之直起身,看她一眼,手向上,悬在半空中,任由雨滴落,冲掉手上沾着的血迹。 然后他收手,继续捡,边捡边冷声道:“在我这里,我捡到就是我的。” 简欢望着那五个手指头,心下便明白了。 她咬牙,眉毛横竖,骂道:“无耻之徒!” 俭面人朝她捡了过来。 简欢忌惮地退后几步,目光在飞旭和俭面人身上看来看去,目露警惕:“站住!你是谁的人?” 飞旭打量着简欢的神情,又瞥了瞥俭面人。 他不知俭面人底细,便没有轻举妄动。 俭面人将没了半个脑袋的鬼鱼抓在手中看了看,扔进布袋,问:“简姑娘能出得起多少?” 简欢再往后退,不明所以:“什么?” “我谁的人都不是,谁的人也可以是。”俭面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他朝飞旭也看了一眼,缓缓道,“就看两位谁给的灵石多了。” 此言一出,简欢看向飞旭,飞旭也在看她。 简欢目光含恨,转向俭面人,怒极反笑,咬牙切齿:“俭公子,别忘了,你是接了谢公子的任务来的,你若不是和飞旭徐阳一伙,应当帮我才是!” 俭面人微微摇头,有些失望,不欲和简欢多说,问飞旭:“阁下能出多少?” 飞旭稍有些犹豫。 本能地,他不是很想和俭面人合作。 哪想简欢却急了,她道:“我可以给你两千五灵石!” 俭面人重复:“两千五?” “对,两千五。”简欢抿唇,“此单我也只能拿到五千,分你一半。” “这价……”俭面人嗤笑,不太满意,不再搭理简欢最后加到五千的数,往飞旭走去,“阁下出个价罢,我可以帮你制住简姑娘。否则,我只能冲你而来了。” 飞旭带着谢远英往后退,剑往里几分,威胁道:“俭公子请留步,刀剑无眼呐。” 简欢觑见飞旭的动作,剑也往徐阳的脖颈里扎,徐阳发出恐惧的痛呼声。 飞旭剑一顿,不敢再往前,怒道:“两位难道要看谢公子死?” 沈寂之对谢远英的伤熟视无睹,语气淡淡:“我一介散修,没什么善心,不是很在意谢公子安危。除了妖后,藏仙楼自然会给我结灵石。灵石怎么拿,那是藏仙楼和谢家的事。” 简欢也道:“是你先对谢公子动手,我说过了,你对谢公子做什么,我便对你弟弟做什么。” 飞旭看着还缓缓朝他走来的俭面人,对简欢道:“你让他停下。” 简欢气急败坏,跺脚吼道:“你猪脑袋吗,他不是和我一伙的啊!没看见他根本不听我的吗!” 她一边喊,那剑跟着动,看得飞旭徐阳兄弟俩心惊胆战的。 俭面人越走越近,飞旭庡?看着简欢焦急的神情,不似做假,于是不再犹豫:“五万灵石,我给你五万!” 他盯着对面的简欢,眼中精光闪动:“你帮我先制住她!” “可以。”俭面人停下脚步,伸手,“但你得先给一部分灵石。” 飞旭一直对俭面人怀着戒备,但看他居然先要钱,心中反而松了口气。这人是真的向钱看齐啊,那便好。只是,他皱眉道:“我身上没这么多。” 俭面人:“我说了,先给一部分,有多少给多少。你能骗过谢公子,我怎么确定我帮你制住简姑娘后,你不会赖账?” 飞旭闻言更放心了,他空出一只手,扔给俭面人一个芥子囊:“先给你一万。” 俭面人掂了掂手中的芥子囊,朝飞旭抱以一拳。 他收了布袋,雪剑出鞘,银白色的光在漆黑的夜色中,闪过冰冷的锋芒,和头顶的电光遥相呼应。 雪剑直往简欢劈去。 刚刚飞旭的压力转到简欢身上。 简欢手肘卡住徐阳脖子,脚上一闪,眼中怒意凛然,红着脸吼道:“飞旭,你和俭面联手,就不怕我先杀了你弟弟?!” 飞旭冷笑,作壁上观:“简姑娘大可一试。我保证,若你杀了我弟弟,这一船的百余人,都活不了。若简姑娘束手就擒,这些船员,我会喂他们吃失忆丹后放他们一条生路。我以我的修为立誓。就看简姑娘,是选择杀一恶人,还是选择杀百人了。” 他眼中跳动着嗜血的光芒。 九州修士不能轻易立誓,否则必有心魔。 可惜,飞旭渡金丹雷劫时,金丹有损,这辈子都无法入元婴期。所以用修为立誓什么的,无关紧要。 沈寂之已飞身而来,招招都是杀意。 简欢没精力再开口,她一边拖着徐阳,一边狼狈地躲沈寂之的剑。 保护阵里的船员看得焦急。 “这可如何是好!那面具公子不是和我们一伙的吗,怎么,怎么就反水了……” “那飞旭,还是公子身边的小厮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这世道,唉。” “希望这位姑娘能撑住啊,我不想失忆,我还想回家见爹娘……” 唯独青衣道长,他抱着他的酒壶,手抓了抓乱成鸟窝的发,有些想不通。 他怎么觉得,这刀光剑影,硬生生让他看出几分情意绵绵? 算了,不管了。他趁着众人不注意的间隙,悄悄伸出手,拖了只鬼鱼尸首进来。 那个面具人在捡,应该蛮值钱。带回去卖了买酒喝,嘿嘿。 片刻间,沈寂之和简欢过了十几招,眼看简欢节节败退。 忽而,一个错身,沈寂之挡在简欢和飞旭之间。 女孩乌黑的眼眸和少年浅褐色的瞳孔在雨帘中对上。 在沈寂之的遮挡下,简欢手缓缓起势,一道无形的剑意,如被雨打落的叶,悄声混入雨帘中,混入江风中。 一切发生在电闪火光之间,徐阳看见了一切,但他舌头被除,无法开口,只能唔唔唔徒劳地发声。 打斗还在继续,飞旭一边注意着简欢和俭面人的动静,一边不住地往江面打量。 刹那间,一阵风刮过来,咚地一声,他的右手大臂一疼,剑没抓稳,掉落在甲板上,溅起水珠无数。 简欢的剑正朝沈寂之而去,但沈寂之避也不避,反而转过身,将背面向她,人如一道闪电,顷刻朝飞旭掠去。 剑意带着漫天杀气,将空中雨滴连成的线劈成两半。 溅起的水珠向上,达到最高点。晶莹的雨滴,被剑光照射得分外剔透。 飞旭猝不及防,谢远英反应也快,拼尽全力往旁边一躲。 飞旭想去拉谢远英,但沈寂之的剑已到,飞旭不得不迎上沈寂之,恨道:“你们居然是一伙的!” “嗯,看不出来吗?”沈寂之声音很淡。 此言气得飞旭剑招格外狂暴。 最高点的水珠微微一停,控制不住地往下飞快坠落。 见谢远英安全,简欢的银剑拐了个弯,毫不留情地斩落徐阳的头颅。 头颅砰地一声掉落,甲板上汇聚的小水滩里,鲜红色的血迹顿时弥漫开来。 简欢仰头,眸光落在半空中交战的沈寂之和飞旭那,她耐心等着。 七招后,简欢湿了的鞋履在水滩里一点,脚底沾上血迹。她身轻如燕,飞向半空中一处,精准截住闪避到这的飞旭,一剑狠狠刺入飞旭的胸膛。 飞旭闷吭一声,往另外一处躲避,又撞见堵在那的沈寂之。 沈寂之的剑,非常对称地刺入飞旭另外一边胸膛。 两个金丹一层,围堵一个金丹有损的金丹一层。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06节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飞旭很快就和他弟弟徐阳团聚了。 第72章 飞旭的尸首划破雨帘, 坠落在甲板之上。 地面水滩里的水,血色愈浓。 谢远英和船员们还来不及松口气。 轰隆隆!轰隆隆! 数道粗壮如蛟龙的蓝紫色闪电伴随雷鸣声, 响彻此片苍穹! 电光划破阴云密布的天际, 落在仓皇惊恐,苍白如纸的一张张脸上。 他们朝江面看去。 在攻击符阵的鬼鱼停止了攻击,一只只长了张酷似人脸的鬼鱼, 静静浮在波涛汹涌的江面, 臣服地低下鱼头,密密麻麻, 布满这片江面。 远远看去,像一江的浮尸。 简欢一看就知不好, 刚刚她就有所察觉, 飞旭和徐阳在等江底下的东西。 她看了看谢远英他们, 果断对沈寂之道:“你先挡一下,我把船传送走, 再来帮你。” “好。” 沈寂之颔首,在雨帘中, 身形忽隐忽现,朝鬼鱼跪拜的江心而去。 他隐在雨雾中,手中雪剑蓄势待发, 耐心地,专注地,等着。 简欢飞快落在甲板上。 谢远英脚步踉跄地朝她跑来,没了舌头,他无法开口, 有些焦急地比划。 简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传送符, 一边飞快在原先搭好的符阵上贴符, 一边和谢远英交代:“我记得你这艘船要运到沧源城。可沧源太远,我的传送阵传不了那么远,但我会把你们传出这片危险水域。出去后,你们往沧源方向走,短期内不要回宁漳,等我通知,明白吗?” 谢远英忙点头:“嗯嗯嗯。” “另外。”简欢余光往那刘道长扫去,目露凶光,“你给刘道长的五千灵石,只需给他一颗。船上没收的鬼鱼尸首你帮我们收一下,我们晚些找你要。还有刘道长,看住他,别让他走!” 居然敢趁她在打斗时,偷她的鬼鱼,这道长好肥的胆子! 风雨交加,谢远英冷得蜷缩着身子,他抹去脸上不断滴落的雨水,将简欢交代的认真记下,点头。 简欢一边搭传送阵,一边用余光注意着江那边的动静。 大雨磅礴,万鱼朝拜之地,泛起一圈圈旋涡。 旋涡越转越快,动静越来越大,一股隐隐约约的威压从旋涡底下传来,让简欢不由心中一紧。 九州江河湖海不知其数,漳江只是小小一条。结果底下,居然有实力堪比元婴的妖兽吗? 最后一道传送符贴好,简欢飞身而起,悬停在半空。 手中捏了几个灵势,十八道金绿色灵力从船身蔓延而上,汇聚在她指尖。 她闭眸,以丹相生机之力感受着百里外的两岸青山,定下传送点。 “去。”简欢睁眼,轻轻一声,属于金丹期的磅礴灵力从她丹田内疯狂涌出。 船剧烈颠簸着,船上的人跟着东歪西倒。 一道空间被划开,船眼看着就要离开这片天地。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吸力从高速旋转的旋涡发出,连船带人,一并吸了个干干净净。 一切快得没有人反应过来。 旋涡底下,体型硕大的鬼鱼王合上了宽大的嘴巴,轻轻打了声饱嗝。 它甩甩鱼尾,潜到江底,离开此地,去找它的主人。 鬼鱼群跟着离开。 风过无痕,此地恢复平静。 “啊!”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船往黑暗深处坠落,船上的人控制不住地大喊。 耗费了许多灵力的传送阵被抹去,简欢受了些内伤。 她仰身往下掉,意识有些恍惚。 直到一只手绕过她的腰肢,托住她,减缓下坠的速度,她才回过神。 是沈寂之。 “张嘴。”少年清冷的声线传来,一颗丹药随之抵在她苍白的唇瓣边。 身后的人气息熟悉,声线熟悉,晕乎乎的简欢没有任何防备地啊了声。 沈寂之把回灵丹放进去,放了三颗。 简欢依次把回灵丹吞下,体内灵力开始恢复。 沈寂之揽着怀里的简欢,往下方的船看了眼,对简欢道:“那旋涡是嘴,我想来通知你,但来不及。” “通知也来不及,这妖挺强。”简欢蹙眉,离开沈寂之的怀抱,在他的剑上站稳,往四处看,入目是黑色的肉壁,“我们在妖体内?” “嗯。”沈寂之又往下方看了眼,把简欢的剑递给她,“你能自己御剑么?” “应该可以。”简欢把剑接过,感受了一下开始恢复的丹田,斜睨他一眼,“怎么,身为债主,我不能站一下你的剑?” “不是,你想站就站。”沈寂之平静地伸手,往下方一指,“但船已经下去有一会……” “那你赶紧去接一接啊!你还和我在这说那么多!”仿佛被揍了一拳的脑袋瞬间恢复清醒,简欢跳下沈寂之的剑,站在自己的银剑上,催促,“快去快去,我的鬼鱼尸首还在船上!” 沈寂之:“。” 沈寂之:“走了。” 话音落下,沈寂之雪剑一闪,径直往下坠,快若流星,朝船追去。 尖叫声越来越近,沈寂之看到了船。 船身倾斜,朝右边倒去,甲板上人们抱着能抱住的一切,不让自己离开船身。 他闪到船身下方,一手托住船,五色灵力成盾,稳住船身。 船坠落的速度变慢,船上人们松了口气。 沈寂之托住船没多久,简欢匆匆赶来。 她脚尖在翘起的甲板上用力一踩,把倾斜九十度的船给它踩回去。 船身恢复原样,船上的人松开双臂,躺在甲板上,像离了水的鱼般,喘着粗气。 黑暗的肉壁没多久便见了底。 尽头是一片滑腻的脏壁,肉色褶皱像起伏的连绵沙丘,矗立在那。 这处肉丘没有可容人通过的口子,来处的黑色腔壁在他们掉落在肉丘里后,便同样被一片肉丘给堵住了。 妖兽身体内的结构和寻常动物不同,总之,简欢他们被关在了这里。 肉丘四处没有太多东西,像是被事先打扫过一般,但在一些角落,残留着船身的木碎片,还有些散落的珠宝货物。 简欢先去探查了一下‘地形’,探查中顺手捡了块破碎的和田玉,再去指挥沈寂之把船放到一片比较平缓的地带。 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众人便只能在此地休整。 谢远英不能说话了。 简欢不是医修。 沈寂之久伤成医,和药婆婆学了点治疗外伤的医术,但对没了舌头这种伤也束手无策,只能等出去后,为谢远英引荐个医修,治好对方的舌头。 但谢远英可以写字。 他拿了纸笔,找来认字的下人,来安排船上的一切事物。 比如船员可都还在,有没有受伤。 船上货物可有受损,受损情况如何,诸如此类。 谢远英忙来忙去的间隙,简欢和沈寂之分完飞旭那一万灵石后,便去了肉丘捡东西。 捡掉落的鬼鱼尸首,还有先前落在这,没捡走的那些碎宝石。至于谢远英掉落的货物,两人没管,捡了也不是他们的,让谢远英的人自己捡吧。 先前沈寂之在船上捡了几尾简欢杀的鬼鱼。 但因为他给她喂了三颗回灵丹,价格差不多,简欢就没要他尸首。 “你真不先处理你背上的伤?”沈寂之看向简欢,轻轻蹙眉。 “不啊。”先前打斗中,简欢背上被飞旭刺了一剑,但伤势不重,血都已经止住了。这样的剑伤于她,就如同指头被割伤一小点,贴张创口贴都觉得浪费创口贴,“过几天它自己就会好,我处理它干嘛?这话你和我说了三遍了,你怎么回事?怎么两年不见,变得这么唠叨。” “……”沈寂之,“我不是唠叨。” 简欢:“那是什么?” 沈寂之轻哂:“我是眼神不好。” 简欢:“?” “行了,不和你贫了,说正事。”简欢将掉在肉丘上的鬼鱼丢进布袋,和沈寂之分享她的看法,“这鱼妖看起来是要把我们整船运到某地销赃啊。货物转卖掉,人的话,喂下失忆丸,当成贱奴卖掉,都有可能。所以这妖不杀我们,我们对它而言,也有价值。” “嗯。”沈寂之平复了一下心情,用手把肉丘缝隙里的一片金叶子抠出来,“这妖应是人的契兽。” 妖兽不像人,对财物有这般大的贪欲。它们更爱吃人,但这鱼妖却不吃他们,只是把他们困在这里,势必是受人驱使。 “你有什么办法吗?”简欢看向沈寂之,“这鱼还在游,等它速度慢下来,想必就快到了,我们得想好应对的法子。” 沈寂之将那片金叶子放好,四处看了看,凑近简欢,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简欢忍着耳侧微麻的痒意,听完后,小声惊呼:“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活死虫?!”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07节 “有些凶兽材料很难保存,死的时间一长价格就会大打折扣。”沈寂之缓缓解释,“我就先不杀它们,给它们喂活死虫,放芥子囊里带走。” 简欢安静片刻,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容,认真道:“你不觉得你这样有些残忍吗?” 沈寂之侧头,眸光落在简欢的脸上:“我觉得没钱比较残忍。” 简欢:“……也是。” 简欢和沈寂之在肉丘上捡东西,道长刘浒也在捡。 刘浒把自己的包袱空了出来,捡得不亦乐乎。 船上那些人害怕这肉丘,不敢下来,但刘浒不怕,他觉得这肉丘还蛮安全的。 没看见那两个小娃娃都在捡吗! 捡得差不多后,刘浒背着满满一大包袱,回了船上。 他一路喝着酒,哼着小调,像跳大神般走在微暗的走廊里,胡子跟着一抖一抖,自得其乐。 就在刘浒离房间五步时,他猛地停了下来。 廊道里的烛火被重新点上,发出幽光,照出一左一右靠在他门旁的两个身形。 女孩百无聊赖地在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目光在大包袱那转了转,朝刘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呦,刘道长,收获不错嘛!” 刘道长嘿嘿一笑:“还好,还好,比不上你们,你们捡得多,你们多……”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转身就想跑。 烛火一跳,戴着面具的黑衣少年身形一闪,雪剑出鞘,直直抵在刘道长前方的路。 刘道长吞了口口水,转过头看。 后头,简欢荡着银剑,一步步走来,浅笑着问:“刘道长,您说,救命恩人冒着生死杀掉的鬼鱼尸首,你能不能捡?” “不能,当然不能!”刘道长缩着身子,反应也快,他把包袱放下,从里头把三条比较小的鬼鱼尸首拿出来,递到简欢面前,“小女娃,你肯定是误会了。我不是给自己捡,我是帮你捡的,正想着给你送去呢!” 简欢接过:“是吗?那就谢过刘道长了。” “哪里,不用客气,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刘浒把包袱收好,抱在怀里,“如此激战,想必你们都累了,快回去歇歇。我也累了,年纪大了,腰酸背痛的。”他一边捶着自己的背,一边巧妙地绕过简欢,就想溜回他的房中。 却被简欢拉住包袱,给硬生生扯了回来。 刘浒笑比哭难看:“小女娃,可还有事?” 简欢意味深长:“刘道长是不想出去,打算在这里自生自灭了?或者刘道长自己能出去,不用我们帮?” 刘浒:“……” 片刻后,简欢和沈寂之满意离去。 刘浒抱着自己空荡荡的包袱,仰天长叹,郁闷地喝了口酒。 简欢和沈寂之平分了所有东西,便回了各自的房间。 虽然沈寂之还欠着她的债,但他这人一向不愿意一笔笔还,而是全部凑齐一起还,这样方便记账,否则每还一小笔,都要双方签字画押留证,就有些麻烦。 简欢没异议。 一来,她现下手里还有十几万灵石,不缺钱。 二来,比起几千几千地收灵石,她更喜欢一次性入账十万,爽啊! 简欢有些累了,但她也没直接歇,而是强撑着画了些符。 她和沈寂之都不知道这鱼妖什么时候会停下,因此她要备一些符在身上。 多画多准备一向是没错的。 差不多每样都备了几张,简欢揉了揉脖子,砰地一声倒在床上,如往常一般在床上蹭着,想蹭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结果擦到背后的伤,疼得她五官扭曲了一下。 简欢坐起来,扯了扯自己的衣裳,扭着头看了看。 已轻微结痂的剑伤又被蹭出了鲜血。 算了,今晚趴着睡罢。 明日起来,伤口基本上就能好了。 只是忽而间,简欢想起了一件事。 鲜血? 船出事前,她正在问羽青长老关于识魔一事来着。 这不正好吗?试探试探沈寂之。 虽然根据联手对战,简欢觉得他应该还是正常人。但万一他真入魔了呢?及时发现说不定还能挽救一二! 简欢二话不说,立刻去了沈寂之那。 沈寂之正在炼器。 他就算不在炼器堂,也给自己规定了每日炼器量。 虽然债已经还完了,包括她的。但他还是要多攒点钱。 听简欢道明来意,沈寂之放下手中的炼器工具,反问她:“不是说我唠叨?” 简欢靠在桌前,矢口否认:“谁说的?你话这么少的人,居然会有人说你唠叨?” 沈寂之扯了下嘴角:“我也不知,一个什么都搞不懂的人说的。” 简欢话一窒,抿了下唇,在心里骂了声,面上当听不见:“所以你到底帮不帮?” 沈寂之嗯了一声,从芥子囊里拿出疗伤需要的药粉。 简欢好奇地取过药粉一看,想了想,认真问:“那你要收我药钱吗?” 沈寂之拿绷带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眸,目光落入女孩灵动的眼眸,心下权衡片刻,缓缓道:“这瓶药粉是我在药婆婆那买的,一百灵石一瓶,大概能用二十次。我收你五个灵石?” 简欢:“……” 简欢的剑伤其实真的不严重,给点时间就能自己愈合,不妨碍她活蹦乱跳。 她来只是为了测一下沈寂之渴不渴望鲜血,有没有入魔征兆。 结果还要收五个灵石! 简欢转身就走:“那算了,我让它自己好。” 沈寂之丝毫不意外,伸手精准扣住她的手腕,淡淡道:“看在你不收我子金的份上,免你药钱。” “就说嘛!”简欢瞬间喜笑颜开,自发朝床上走去,脱鞋上床,“像我这么好的债主,世上可没有第二个,你刚刚居然好意思收我药钱?” 沈寂之:“……” 简欢一点都不扭捏,她把被子盖上,躲在被窝里捣腾片刻。 以前在小木屋时,开头几次她还会挑沈寂之不在的时候换衣裳,后来嫌麻烦,直接躲被窝里搞定。 反正每次沈寂之自己会闭眼睛,他比她还在意会不会不小心看到她换衣服这件事。 搞得好像,他看到,她就会要他负责一样。 其实根本没什么,她里面还有肚兜,等同于现代的小吊带,又不是没穿。 真怀念现代商场搞活动时,夏天穿小吊带和姐妹们一起去薅羊毛的日子呀。 简欢把衣裳脱了,留下肚兜和白色长裤。 她把衣裳抱在身前,往下扯了扯被子,扯到肋骨处,露出后背。 沈寂之立在桌前,下意识朝床上看去。 女孩背脊白皙纤细,两侧肩胛骨像蝴蝶的双翼,在轻舞的水红色床幔间若隐若现。 过了片刻也没等到沈寂之,简欢微微撑起身子,不明所以地侧头:“沈寂之,快一点。早点弄好早点歇息呀,我累了。” 她听起来确实累了,尾音带了几分困倦,软软的,听起来像是在和他撒娇。 沈寂之依旧站在原地。 他垂眸,抿着唇,用清洁术很细致地,一遍一遍地清洗十指。 房内烛光跳动,笼在他身上,简欢看不清他的面容。 第73章 沈寂之拿着烛灯走近, 将灯置于床头灯架之上。 谢家是宁漳城有名的商贾大家,舱房古色古香, 各种摆件颇为精致。 烛灯底座是雕花硬木, 上头戴了个微椭圆形的灯罩。烛火从红纸灯罩映出,染上点暧昧的红,洒落在简欢背上。 剑伤横亘在她右肩胛骨至左肋之间, 伤口边缘微微红肿, 有血块凝结的痕迹,但简欢不太注意, 又沁出了鲜红欲滴的血珠,灼艳如花。 简欢抱住身前衣裙, 空出一只手将长发拢到右边, 侧趴在枕头上, 问道:“对了,徐阳飞旭他们的玄天镜破解得如何了?” 这兄弟俩身上都有玄天镜, 但玄天镜会和主人绑定,外人没法用。 不过没关系, 沈寂之不就是炼器师嘛。 “好了,我看过,消息是空的, 只能等那头的人联系。” 简欢虽拢了长发,但依旧有几缕柔顺的青丝贴在背上,几根黏连在剑伤之中,微微沾着血迹。 沈寂之坐在床边,抬手将这残留的碎发小心弄到一边。 发丝拂动, 背上仿佛有数只蚂蚁在爬。 他很注意地不用手碰到她的背, 但他衣袖过于宽大, 袖摆总是无意间擦过。 轻轻的,浅浅的,却无端让简欢战栗了一下。 几乎是瞬间,仿若炸毛的猫,简欢弓起了背,她的声线跟着一颤,有些不稳:“……哦。” 沈寂之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骨节分明的手,手背青筋暴起。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08节 两年里,每天都在想,常常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就趴在他的床榻之上。 刺眼的白与红,纤细的肩胛骨,他只要伸手一按,按住她,死死制住她,就能拥抱她,对她做,梦里做的事。 可是,现下不能。 对她,不能急。 沈寂之闭了闭眸,紧抿着唇,食指和中指往她的背上克制一按,把她按了回去,平静的语气藏着压抑:“不是让我快点吗?乱动什么?” 少年指腹温热,不适的异样感以他的指腹为中心向外扩散开。 简欢绷紧了背,下意识抱紧身前的衣衫,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乌亮的眼眸盯着枕头上的金丝绣样。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四周寂静,肉丘之内,听不到任何声响。 烛火静悄悄燃烧着,房内涌动着一股难以述说的气息。 时间在这一瞬间变得分外长,所有感觉因此变得细致而清晰。 简欢能感觉到沈寂之的灵力灌入她的剑伤,灵力像是在烛火上烤过的刀,带着几分热度,在化解剑伤中残留的金丹剑气。 伤口微灼,带来几分疼几分麻。 这过程并不陌生,先前药婆婆给她疗伤时,也是这般做的。 但那时,简欢没有太多感觉。 可现下,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简欢反常地默不作声,眸中悄悄氤氲着江南的烟雨,微羞。 剑气被化解,沈寂之打开药瓶。 药粉洒入伤口,带来几丝清凉。 凉意让简欢猛然回过神,她想起自己的来意。 简欢轻轻晃晃头,让混沌的思绪回笼。 她左手手肘在床上微撑,扭过头去看沈寂之,看他有没有异样,眼睛会不会和魔一样乌漆嘛黑的。 她忽然转身,沈寂之猝不及防。 他拿着药瓶的手一顿,药粉不小心洒多了。 沈寂之额头起了层薄汗,碎发有些湿。 他深深吸了口气,装作什么异样都没有,语气尽量平静:“怎么?” 简欢盯着他的眼睛看。 少年浅褐色的瞳孔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分外幽深,仿佛藏着惊涛巨浪。 从她的角度看,总觉得有些发黑。 黑。 简欢的心颤了下。 不、不会罢? “没什么。”简欢爬起来,想离他近点,再细细看看他的眼睛,但愿黑色只是她看错了,“我就是觉得,你的手法不太对……” 沈寂之把药瓶瓶塞盖好,嗓音发干:“怎么不对?你又不懂。” “不知道啊。就感觉和药婆婆给我疗伤时不太一样,你真的和药婆婆学会了吗?”简欢想去看他的眼睛,但他却垂着眸,她道,“问你话呢?你看着我回答啊,万一你把我的伤越治越坏怎、么……” 简欢的‘办’字飘散在口腔中,还未发出来,就没了声。 只因黑衣少年忽而凑过头来。 他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道:“治坏了不是刚好?我就不用还债了。” 简欢往后一仰,斥道:“你做梦。” 她心下却松了口气。 还好,沈寂之的眼睛不是黑的,还是浅褐色的,刚刚可能确实是角度问题。 但是眼睛乌黑一定是魔,可魔的眼睛不一定黑。 简欢想了想,喊他:“沈寂之。” “嗯?”沈寂之把玩着手中的白色绷带,她的伤势轻,不缠绷带也可以。主要是,他不太敢帮她缠。他默念着清心诀,在降火。 简欢眨了眨眼睛,软声套话:“你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沈寂之:“……” 沈寂之看着坐在他身侧,抱着衣裙,只露出两只白皙的手,和背部的简欢,目光落在她的脑袋上:“你伤的真的只有背?” 简欢:“……” 简欢闭了闭眼,看在他今晚不收她药钱的份上,她不和他计较:“你现下有什么感觉?” 接连两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让沈寂之意识到不对劲。 他目光带着打量,一寸寸逡巡着女孩的神情,不动声色:“刚刚药粉洒多了,今晚亏了八个灵石。” “所以现下在后悔。”他说。 简欢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床幔,碎碎念道:“那我今晚赚了八个灵石?还不错,没有白来。”她忽而话题一转,“你有没有什么想喝的?” 沈寂之:“?” “想喝酒吗?”简欢又问,“或是浆果之类的饮子。我家那边就有草莓汁,红红的,格外浓稠,很好喝。” 她嗓音特意压低,带着蛊惑的意味:“你想喝吗?” 血腥味。 感觉。 想喝吗,红色的。 沈寂之安静半晌,有些不可思议:“你在怀疑我入魔?” 简欢眨眨眼睛,看看这,看看那:“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觉得差不多了。”简欢自言自语,扭头往身后看了看,药粉差不多已经吸收好了,她空出一只手,把被子拉起来,就打算穿衣裳,然后走人。 沈寂之动作也快,一把扯住被子,不让她盖:“你把话说清楚。” “什么啊什么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简欢努力扯被子,但被子另外一边在他那,她扯了扯也扯不动。她的另外一只手抱着衣裙,挡着肚兜。 肚兜是她自己特制的,结合古代的肚兜和现代的运动内衣,长度长到肚脐以下,该遮的都遮了,就露个后背,其实没什么。 若在今晚之前,她完全可以不用被子,当面在他面前穿。 但现下,简欢不敢了。 她觉得她今晚,做事有些欠妥当。 沈寂之到底和她性别不同。 她大学室友帮她上药,她没什么感觉。但刚刚沈寂之…… 总之,沈寂之怎么都是异性,往后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两人扯着被子,谁都不肯松。 简欢也咬死不开口,场面一时僵持。 “一个灵石。”沈寂之忽而道。 和他抢被子的简欢手一顿,屏住呼吸:“什么?” 沈寂之声音很冷:“我给你一个灵石,你把前因后果给我说清楚。” 简欢用舌尖轻抵牙冠,眸中精光微闪,和他讲价:“十个灵石吧。” 沈寂之呵呵两声:“你做梦。” 他看着面前的简欢:“那今晚就这么着吧,我们就坐着。” 简欢:“……” 简欢:“行吧,一个灵石就一个灵石。” 她伸手:“先给我。” 沈寂之从芥子囊里取了颗灵石,递给她。 简欢接过,轻咳了声:“是这样的,我觉得两年后的你很奇怪啊……” 沈寂之打断:“哪里奇怪?” 简欢不耐烦:“我要知道你哪里奇怪,我还会怀疑你入魔?这个问题,你得问你自己。” 沈寂之:“……你继续。” 简欢:“然后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成了魔,还要喝我血。梦都是有预兆,我怀疑你入魔也很正常。” 她耸耸肩:“事情就是这样。” 沈寂之低着头,沉思片刻,抬头冷静问道:“我要知道你梦境的具体内容。” 简欢斜睨着他,伸手,五指轻动,意思很明白。 沈寂之抬手按了按额头,再取出一颗灵石,放在她掌心。 简欢收回手,把沈寂之半夜潜入她的房间,变身吸血魔的内容告诉他,末了评价:“你在梦里真不是人啊。” 沈寂之:“……” 他的眸光下意识挪到简欢挂在脖颈间,系在腰肢上的红色细带。 这样的细带,他在梦里,扯断过很多根。 沈寂之喉结微动,他松开被子,侧过身,背对着她,低头没否认。 简欢把被子抽回去,盖住自己,在里头穿衣服。 沈寂之坐在那,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衣裳声,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意又卷土重来。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09节 简欢一边穿衣裳,想起书中剧情,提醒他:“沈寂之,我的梦一般都很准。你现下不是魔,并不代表以后也不是。你自己小心点,有事可以找我,只要你灵石给够,那我肯定会为你两肋插刀的!” 女孩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微微闷。 像夏日暴雨前夕,蜻蜓低飞躁动,天空乌云堆积,空气发沉,不断往下坠,往下坠,让人透不过气来。 沈寂之坐在床沿,伸手整理衣着遮住一处。 他一个字都没有回她,感觉要爆炸。 第74章 沈寂之又变成了小哑聋。 他最擅长的三件套:不说话, 不回答,装听不见。 简欢匆匆穿好衣裳, 一把掀开被子, 冲他就喊:“喂!沈寂之——” 尾音散去,她张了张唇,把‘你怎么不理我’几个字咽了回去。 床边已经没了少年的身影, 房内空荡荡的, 只留她一个人。 鱼王体内没有风,窗前的纱幔却在剧烈的晃动飞舞, 窗外,如松竹挺拔的黑衣少年身形一闪, 闪进了隔壁的空房间, 很快消失了踪迹。 床上, 简欢堆着被子坐着。 她发髻凌乱,眼眸含着水光, 双脸也许是让被窝捂热了,也许是被烛火烧红了, 又也许,是一些其他什么原因。 简欢伸手拍了拍自己绯红的双颊,跳下床, 趿拉着鞋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离开后片刻,沈寂之便回来了。 他望着床上乱糟糟的被褥,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鼻尖隐隐约约,皆是她的气息。 一夜无眠。 背上的剑伤在无声愈合, 总觉得有些痒, 底下像是埋了几颗种子, 种子蓄势待发,鼓着劲想破土而出。 而且,沈寂之指腹触到的地方,似乎还停留着那抹温热与不适。 肉丘无日夜,始终一片黑暗。 但稍稍估计一下,他们在这里差不多待了两个时辰,若在外头,此刻大概是破晓时分。 有人在外敲门:“是我。” 简欢睡不着便爬起来画符,闻言捏着嗓子轻咳了声:“进。” 沈寂之依言而入,也不废话,径直说正事:“飞旭的玄天镜有动静。” “是吗!”简欢画完最后一笔,忙将符笔放下,接过玄天镜一看。 [收鱼人:如何?船上的鱼可都网住了?] 简欢仰头看他,沈寂之低眸,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轻轻一碰,都带着意料之中的了然。 先前两人捡肉丘时,就分析过。 这鬼鱼王只是把他们吞到鱼肚,运往目的地。鱼王想杀他们很容易,但背后之人明显把船上的人也当财产,不愿杀害。如此,鱼王控制不好力道,所以才派了飞旭和徐阳混到船上。 一面是看看谢家到底找来了哪些人捉妖,好心中有数。一面是要在到达他们的大本营前,把人绑住,让人失去行动能力。 果然,她和沈寂之的猜测是对的。 “收鱼人?啧啧,还蛮会取玄天名的,搞得和拍谍战片似的。”简欢小声嘀咕,低头思索怎么回。 沈寂之走过来,没听懂:“蝶战骗?” 简欢在光滑的镜面写字,闻言随口编:“哦,就是有个戏本子,就叫《谍战片》,我回了?”她把玄天镜举高了些,拿给他看。 沈寂之俯身,扫了眼:“可以。” 简欢便发了过去。 [渔民:出了点意外,但都网住了。] [收鱼人:什么意外?] [渔民:和我一起的渔民,没了。] [收鱼人:知道了,节哀,不会少你好处。准备准备,一个时辰后渔船停岸,我们来收鱼。] [渔民:好。] 对话到此结束,简欢放下玄天镜,侧头,抬眸。 沈寂之的脸,近在迟尺。 简欢想,她做噩梦梦到他来吸她血是有道理的。 他的肤色,和吸血鬼一样白。五官轮廓立体,棕褐色的眸,在静静望着她。 她能从里头,找到自己。 简欢乌黑的瞳孔往他脸上看看,又往下翻翻,再往上看看。 无意间注意到,他这身黑衣,和昨晚那身不同。 虽都是黑色,但是绣样不太一样。 在这黑不溜秋的鱼肚子里,他是怎么还有心情换衣服的啊? 简欢无语片刻,伸手,抵住他硬邦邦的肩,用力一推:“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我在看玄天镜。”沈寂之微微踉跄,站稳反问,“否则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我管你做什么。”简欢起身,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屋子,去找谢远英,“但你注意点,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沈寂之脚步猛地一停。 他望着前头的藕粉色少女,一时之间不太敢相信他听到的。 少年唇角轻轻上扬,然后在简欢回头疑惑看来时,瞬间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沈寂之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真难得,你居然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简欢听出他言语中的嘲讽之意,微怒:“你什么意思?” 沈寂之不欲多说:“没什么。” 半晌,他又忽而道:“挺好的。” 简欢:“?” 谢远英的房间在船舱拐角另一头。 房内,三人坐在桌前,商讨要事。 简欢把来龙去脉和谢远英简单说了下,道:“谢兄,你船上的货物我们带不走,只能带走人。但若幸运的话,你谢家的货物,事后还是能追回的。” 她和沈寂之的芥子囊不够大,挤下船上的一百零三个人后,基本就差不多了。 谢远英指头沾了水,在桌上写:远英知道轻重,两位放心。 简欢:“那便好。” 话音刚落,房外传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一大群人往此地汇聚。 谢远英的新小厮开门闪入,朝屋内三人作揖:“船上的人都到齐了,就在外头排着。” 简欢点点头:“你去把第一个喊进来。” 小厮便退了出去。 她看向沈寂之。 沈寂之取出一个黑色陶罐,揭开陶罐的封口。 简欢有点好奇,凑过身子,探着头往里看。 里头密密麻麻爬着数百只活死虫,小黑虫身子细长,交缠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简欢呕了声,忙别开视线不去看:“这虫长得有点恶心。” 沈寂之的目光爱惜地看着他的虫子们:“但它要十颗灵石一只。” 简欢诧异:“这么贵,那你怎么买这么多?” 沈寂之言简意赅:“多买便宜,单买三十一只。” 简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搞批发。 这一下就要去掉一百零三只虫,不过还好,谢远英会付这笔灵石,以三十一只的价格。 房门外,一百零三人排着长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压低声音交谈。 “我们真要让那虫子爬、爬进来啊……” “虫子爬进来了,出去后真的还能叫醒我们吗?” “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我们人都在鱼肚子里了!不听里头两位仙人的,也是性命难保!” “是啊,听天由命罢。少爷也和我们一起,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 外头排队的人一个个进入房间。 每进来一个,沈寂之便驱动活死虫飞向那人,那人还未反应过来,活死虫贴在人脸上,很快钻入,人便软软倒下,没了声息。 简欢把人捞起来,整整齐齐叠进芥子囊里。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直到最后一位醉醺醺地走了进来。 是假道士刘浒。 活死虫被沈寂之甩到刘浒脸上,可是——活死虫没有朝里钻。 黑虫子肉眼可见地抖了抖,飞快弹开,朝空中其他地方疯狂逃窜。 正打算捡尸的简欢瞪大了双眼:“!!” 卧槽,她惊呼出口:“这怎么回事?”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10节 刘浒自己也很茫然,打了个酒嗝,不解:“呃,虫子怎么飞了?” 沈寂之蹙眉,一边飞快将活死虫召回黑色陶罐中,目光落在刘浒身上,雪剑出鞘,身形一闪,闪到简欢和刘浒之间,剑指对方,语气冰冷:“你到底是何人?” 简欢站在沈寂之后头,看看他,看看假道士,伸手戳戳他的背,还没开口问,沈寂之便压低声音和她解释了一下。 活死虫只对筑基期及以下的人有用,对金丹以上的修士,就会出现这种情形。 这道士,至少金丹期修为! 刘浒望着脖颈前的剑,下意识往后退,心中害怕,胡子一抖一抖的:“我说了,我是茅山道士!小兄弟,小姑娘,我在肉丘上捡的东西都给你们了,你们说会带我出去的!现下这算是怎么回事?做人不能这样言而无信啊,会遭天打雷劈的!” 简欢一手抱腰,轻咬右手大拇指,打量着道长的神情。 忽而,银剑出现在手中,她一剑朝刘浒劈去。 刘浒话一停,害怕到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抱着头,闭着眼睛,缩在角落里,毫无招架之力。 他大喊:“不要杀我啊,不要杀我!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茅山道士!我不是!!” 闻言,简欢的剑微微一偏,剑风斩下刘浒几缕头发:“不见棺材不掉泪,快点交代!” 刘浒瑟缩了一下,抿了抿唇,下意识去掏怀里的酒壶。 简欢用剑狠狠敲他手背,咬牙切齿:“你居然还想喝酒!赶紧说,快点说,要来不及了!” 她能明显感觉到,鱼王的速度渐缓,像是一艘准备靠岸的船。 活死虫毕竟对人体不好,所以她和沈寂之不想过早让大家陷入活死状态,是掐着点下活死虫的。 刘浒嚎叫了几声,委委屈屈缩在那:“我,我其实是宁漳城的人。在酒肆喝酒时,遇到个假道士说自己来自茅山。我呸!我这些年骗的人不少,他能骗得过我?后来,我把他灌醉了,他说他是来帮谢家驱妖的,能拿五千灵石。一颗灵石能兑十两银子!这就是五万两啊!!!我就……” 他顿了顿。 沈寂之面若寒霜:“继续!” 好凶的两个小娃娃,刘浒瘪瘪嘴:“我就砸晕了他,拿了他的道袍什么的,把他送到远行的船上,之后的事,你们就知道了。” 沈寂之的雪剑轻动了下。 他望着面前胡子半白的男人,心中突然间有个猜测。 简欢也走了过来,扯住他的衣摆,把他往下扯。 沈寂之顺着她的力道,低头俯身。 简欢凑到他耳侧,语气微微兴奋,和他咬耳朵:“沈寂之!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坑蒙拐骗,喝酒,宁漳城之人!这三点假道士都符合,而且,活死虫不愿近他身!他,他是不是就是你那个坑徒师父?” 自封修为和记忆,在宁漳城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感悟世间百态。 每一点,都符合! 宁漳城当地渔民自用的小渡口,清晨时分,江边雾气缭绕。 水面芦苇荡随风轻拂,早起的船夫穿着蓑衣摇着橹,小船隐入茫茫雾气中,若隐若现。 初阳悬在天边,江面波光粼粼。平静的水面下,最深处,一只长了张人脸的大肚鱼缓缓游过。佚? 从江底进入地下水道,经过某处,大肚鱼停下,看似宽大笨重的鱼尾格外轻盈,朝各处依次扫了扫。 此地灵光一闪,一扇水门凭空出现在水底。 鱼游进去,水门消失。 前方是一片黑色深潭,深潭上方有处极大的空地,空地的角落上散落着不少废弃船只。赫然便是近月来,江上出事,载着贵重货物的那些船。 一旁是点着火炬的石阶。 此时,石阶上十几名黑衣侍卫小跑而下。 大肚鱼将嘴巴对准那片空地,嘴巴一张一合,鱼尾在幽潭中拍动,将黑色潭水拍得哗啦作响。 潭水四溅,砰得一声,地殿四处尘土飞扬,大肚鱼将谢家商船吐了出来。 黑衣人恭敬地朝鱼行跪拜之礼,带头那位行完礼后起身,将一个芥子囊里的妖兽尸首倒入潭中。 鱼身隐入幽潭深处,潭面晃动不停,是鱼在进食。 黑衣侍卫们朝谢家商船而去。 商船倾斜在空地之上,静得反常。按理来说,飞旭早该出来迎接了。 带头人伸手阻止大家前行,他扬声:“飞旭?” 船上无人应答,死一般的静寂。 第75章 简欢三人用了隐身符。 她进入金丹期后, 画出的隐身符也跟着进阶,有效时长高达三个时辰, 气息更为隐蔽, 隐于天地之间,如一丛草,一朵花, 一片落叶。 沈寂之背着刘浒, 简欢在他前面。 两人安静迅速地跳下谢家商船,远远绕过黑潭和黑衣侍从, 从石阶飞快往上。 虽然十分怀疑刘浒就是沈寂之的师父谷山。但刘浒现下没有记忆,也没有修为。 谷山是化神期大能, 简欢和沈寂之也没法唤醒他。 当务之急, 还是得先解决面前的事, 安全出去后,把刘浒带到玉清派, 请掌门出手。 与此同时,倾斜在地的谢家商船旁, 为首的黑衣侍卫于江站在不远处。 他如鹰的锐眼望着甲板上警惕前行,提防偷袭的下属们,双手背于身后, 四处打量。 忽而,于江的目光一停。 灰岩砌成的石阶两侧,架着石柱,石柱上点着幽幽火把。 黑潭幽静,此间无风。 但临近石门的火把, 却微微跳动着, 像是……有人经过。 “隐身符!”于江口中吐出三个字, 当即腾空而起,剑如虹光,沿着石阶往上劈去,带着势不可挡的腾腾杀气。 简欢一脚已经踏出了石门,感受到身后的危险,她心中警铃大作,往侧方一闪,一剑挥落守在石门处的两个侍卫。 两个头颅当即落了地,血喷溅出来,面上带着几分茫然之色。 他们还未曾反应过来。 简欢背抵在潮湿的石墙上,灵动的双眸扫了眼门上的符文,便心中有数了。 说来也巧,这些都是玉清派符修会学的内容。 简欢手中符纸蓄势待发,有些焦急地望着石门,小声唤:“沈寂之?” “在。”沈寂之背着刘浒,落后简欢一步。 于江的剑意直冲他而来,但于江实力不算高,不过金丹三层。 踏入金丹期后,沈寂之的剑,在金丹期里几乎无敌手。这便是五灵根的先苦后甜,从六岁开始至今,十几年夜以继日的修炼,在如今终于尝到了甜果。 沈寂之先将背后的刘浒甩出石门,雪剑出鞘,挡下于江一击,也不还手,闷着头以最快的速度出了石门。 刘浒被扔到地上,疼得他哎呦了一声。 和简欢沈寂之不同,他没用灵力,因此还保持着隐身状态。 简欢看不见他,但能听到声音,以及四处飞扬的尘土。 眼见沈寂之出来,简欢松了口气,催动指尖符纸,贴于石门之上。 符纸就像一根火柴,瞬间引燃石门上的符阵。符阵被催动,砰得一声,石门结结实实地被关上。 最后一丝缝隙消失之时,简欢看见。 石门里灵力涌动,黑潭潭面汹涌震动,进食的鬼鱼王浮出了水面。 一茬茬黑衣人从谢家商船上跳下,和于江一起,朝石门追来。 但来不及了,石门已被关上。 简欢拍拍双手,拍去手上沾着的些许泥土,望着石门,蹙眉。 总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沈寂之耳朵轻动,听到衣料擦过地面的动静,伸手去抓刘浒。 可哪想,刘浒突然间往旁边一滚,灵活避开沈寂之抓来的手,爬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溜了:“哈哈哈,多谢两位小娃娃带我出来!不过送到这就可以了,接下来的路,我们各自保重罢!” 这两人在船上时就想要杀他,他疯了才继续跟他们待在一起!谁知道万一出事,他们会不会把他扔出去当垫背的! 简欢闻言回过神,和沈寂之对视一眼,听着刘浒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 两个金丹期修士,追一个刘浒,很快就追丢了。 刘浒滑得和一条泥鳅似的。 简欢骂道:“他还欠我一张隐身符的灵石,他就这么跑了?!” 沈寂之面无表情:“他应该就是我师父。” 简欢唇向上吹yihua气,吹得额前碎发舞动:“那现在怎么办?是找你师父,还是找出去的路?” “出去的路罢。”沈寂之无所谓道,“师父不用管。” 刘浒若真是他师父,自然不会出事。脱险后他再想办法找便是。 若不是,那这人出事也是咎由自取。 简欢点头,两人没再交谈,朝前方摸索而去。 这是长长一条甬道,甬道一路向上,像是盘山公路,斗折蛇行。 甬道两侧是岩壁,每隔十步,会出现一扇紧闭的石门。 除此之外,再也没别的路。 简欢和沈寂之没贸然进入石门之中,只往上走。 半炷香后,一阵巨响从甬道下方传来,赫然便是大肚鱼停留之地。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11节 声音在甬道中不断回旋,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石门被打开,一茬茬黑衣侍卫提剑跑出,朝声源而去,纷杂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不绝如缕。 “于管事,这是发生了什么?!”匆匆赶来的黑衣侍卫,先朝于江抱拳行礼,刚想再说点什么,觑见于江附近的‘人’时,话头一顿,忙垂下眼,深深跪倒在地,不敢再说。 鬼鱼这类生活于江海之中的妖兽,本体不能离开水。 但可以上人身,于江旁边的黑衣人,如今长了只带着竖瞳的眼,脸颊上还有鱼鳞,肚子极大,侍卫服都被撑破了,露出白白的鱼肚皮。 在它面前,于江毕恭毕敬:“城主在闭关,正是关键时刻,无法出面。那两人修为都是金丹,弟兄们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有劳殿下了。” 宁漳城是小地方,城主府金丹期修士不多,于江是一个,死去的飞旭是一个。 还有三个金丹,两人守在城主那,一人在城主府坐镇,不在暗殿。 短时间内,这些人都无法调派过来。就算来了,也未必有胜算。 还是请鬼鱼王最快。 虽然于江并不愿意惊动鬼鱼王。 鬼鱼王是城主的契兽,和城主一样,都是元婴期的修为。 但鬼鱼王不太受控制,每回请出,暗殿中兄弟,多少都会损失数十个人。甚至先前的管事,于江的师父,也是葬身鱼肚。 唯一能制住鬼鱼王的城主,在闭关。就算不在闭关,城主也不会在意手下之人,被自己的爱宠吃掉几个。 鬼鱼王语气幽幽,和人的声线不太一样,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意味:“那若我找到,可以吃了吗?” 于江微微犹豫:“殿下可否留个活口?属下们才可审问一二……” 鬼鱼王扫了他一眼,面容诡异。 于江心中一慌,忙道:“留一个活口就行,其他就给殿下当点心了。” 鬼鱼王嗬嗬笑了两声,身形消失在原地,停留的地方,留下一滩黑色水迹。 鬼鱼王离开,四周的黑衣侍卫均是捏了把冷汗。 于江也是吐出一口气,交代道:“传我命令,有贼闯进暗殿,封殿门,开殿阵,全殿戒严!让殿中侍卫巡逻,一只苍蝇也别给我放过!” 隐身符?殿阵一开,隐身符失效,鬼鱼王出动,他倒要看看,这伙人还怎么躲! 简欢和沈寂之没找到出口。 此处暗殿,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密室。 隐身符失效,甬道里多了很多巡逻的黑衣侍卫。简欢以符纸打开一扇石门,和沈寂之躲了进去。 石门里是一处空殿,两人还没来得及探索,便觉得不对劲。 简欢蹙眉,视线落在石门之上,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剑:“好熟悉的威压之感。” 沈寂之冷静道:“是鬼鱼王。” 两人相视一眼。 简欢索性席地而坐,掌心贴在地面,闭眸,不死心道:“我再试试我的传送阵。” 这里一定在地底,地面之上定有植被。 只要能感受到植被的生机气息,简欢便能传送过去,脱离险境。 沈寂之嗯了声,护在她身侧。 他用清洁术,清洗雪剑上的血迹。 他面具中的脸微微苍白,元婴期的威压之下,体内金丹忽有异动。 特别是那颗五色石,在金丹里不住轻跳,像是想让他,打开它? 似乎打开师父的禁制,他就能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我居然感受到了!”简欢抬起头,眼眸中映着璀璨星光,“我感受到了植物的气息,传送阵兴许可以!” 女孩雀跃的语气将沈寂之唤醒,他压下金丹异动:“那你试试。” “好。”简欢又看了看石门,她在刚刚,同时感觉到了鱼的腥臭味,鬼鱼王在朝此地而来,留给她和他的时间不多了。 简欢起身,手指起势,一手画符文,一手伸向沈寂之:“快!” 沈寂之望着那只朝他伸来的手,没有犹豫,抬手,将手放在她的掌心,然后和她,十指相扣。 最后一笔符文落下,传送阵成,简欢拉着沈寂之跳进去。 五颜六色的光在混乱的空间中盘旋,没过多久,砰地一声,金光一闪,两人向下砸落,掉进红黄相间的彼岸花丛中。 沈寂之脸上的黑色面具,也在传送阵剧烈的波动下脱落,远远掉在一边,发出几声轻响。 简欢和沈寂之还未有所反应,便听到一声惊呼:“你们是何人?!” “桃红,发生了何事?”不远处,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脚步声,一位身着宝蓝色裙装,手执玉扇的女子,在鹅卵石小道上走来。 着桃红裳的婢女警惕地望着花丛中的陌生男女,将过来的女子挡在身后:“夫人小心,奴婢刚刚在浇花,这两人突然间就从上边掉下来了!柳绿,柳绿——”桃红大声喊,“柳绿你快去喊人,夫人这有贼……” 女子轻轻蹙眉,兀自推开挡在身前的贴身婢女,往花丛中走了几步,微微倾过身子,朝来人打量。 只见黑衣少年在下,藕粉色少女压在他身上。 女孩背对着她,她看不清对方面容。 但少年的,她看得很清晰。 女子望着那张脸,瞳孔微微睁大,手中玉扇掉落在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沈、沈大哥?” 可是,沈大哥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76章 沈大哥? 简欢从沈寂之身上爬起来, 反身蹲在他旁边,左手扯住他一角衣袖, 右手藏在他的袖摆后, 符剑剑招在指尖萦绕。 两人离得很近,均是神情戒备。 简欢仰头望着宝蓝色裙装,面容温婉的女子, 探查到对方是筑基期的修士, 低声问沈寂之:“这姐姐你认识?” 沈寂之蹙着眉,薄唇紧抿, 没回答。 他总觉得这人,隐隐约约有种熟悉感, 似乎见过, 但仔细想, 却想不起来。脑海中有段记忆,像隔着一层雾纱, 朦朦胧胧,阻止他探查。 沈寂之过目不忘, 小时候的事也记得清清楚楚,这种情况,有些反常。 简欢离开, 少年的脸看得愈发清晰,梅宜微怔,恍然回过神来。 这少年眉宇酷似沈大哥,但褐色琉璃眼,却是蘅姐姐的模样。 他不是沈大哥。当年那么小的孩子, 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桃红听见自家夫人的‘沈大哥’, 也是分外诧异。 那头, 穿着碧绿色衣裙,梳着双髻的丫鬟听到声音,跑出院落,焦急道:“桃红,怎么了?进贼了?!” 她远眺一看,果然看见花园中出现了两个陌生人,提着裙摆,就要往外跑去找人。 简欢和沈寂之几乎是同时,就欲对这丫鬟出手。 梅宜听见动静,忙喊住:“柳绿,回来!不要喊人!” 简欢手中符剑顿了顿,看看那位贵夫人,又看看沈寂之:“你还真认识?她是谁呀。” “我不认识她。”沈寂之摇头,微微沉吟,“不过有些熟悉。” “但她认识你欸。”简欢兴奋地晃着他的手臂,大眼睛滴溜溜转,压低声音,乱出主意,“而且我可以肯定,她看你的眼神含着几分情。她目前兴许能帮我们避过一劫,你,你要不要试着引诱一下她?” 沈寂之:“……” 简欢也不等沈寂之回答,松开他的手。 她感觉,这女子明显已经决定要帮他们了,她站起来,拍了拍衣裙上沾着的花粉,嘴巴很甜:“几位姐姐……” 梅宜冷静下来,她鼻尖轻轻一嗅,就闻到了空中那丝鱼腥味,忙打断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身上有鬼鱼王的气息,它能通过气息寻到你们。” 梅宜捡起地上掉落的玉扇,朝桃红摇了摇。 桃红忙过来,梅宜嘱咐道:“你赶紧去准备沐浴用的东西,用我前几日制好的彼岸花露。还有此地——”她用画着兰花的白色团扇指了指这里,“洒些花露遮掉。” 桃红觑了觑简欢和沈寂之,哎了声,小跑回去,半道拉住过来的柳绿,两人一起准备东西去了。 梅宜对着简欢笑了笑,轻拉裙摆,玉扇往前方一指,柔声道:“你们随我来。” 简欢和沈寂之对视一眼,跟着快步往前,边走边四下打量。 此地还是在这地宫里,并没有出去。 头顶‘天穹’看着像天,但细看会发现,是一片发光的玉石,玉石的光酷似太阳光线,但又有细微的不同,少了生机暖意,显得冰冷僵硬。 四周是高高的岩壁,岩壁潮湿,长满了苔藓。但园中后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有红黄两色的彼岸,花团锦簇的蔷薇花丛,还有一池睡莲。 前方,绿竹猗猗,江南常见的亭台轩榭隐在其中,露出半边,淡雅写意。 这里像是,铸就在地宫之中,用来圈养主人爱宠的世外桃源。 简欢若有所思,黑白分明的瞳孔映着前方带路的女子。 女子身段婀娜,偶尔回过头看他们一眼,侧脸弧度柔美,气质温婉,带着一种令人怜惜又安心的韵味。 指望沈寂之开口是不可能的,简欢眨眨大眼睛,一派天真无辜的模样,试探道:“姐姐,您也认识沈大哥吗?” 沈寂之听到这声,琉璃眼轻扫了她一下。 梅宜浅握玉扇,轻遮下巴,含着水雾的眸中闪过些回忆的光,她迟疑片刻,转向简欢:“他小时候,我见过一面。” 女子顿了顿,视线落向少年,透过沈寂之的脸,她似乎看到了十多年前的岁月,语气微微怅惘:“我记得,你叫寂之?我认识你爹娘。” 沈寂之蓦然抬眸:“什么?” “我是你爹娘的昔日好友。”说到这,梅宜顿了顿,刚巧桃红出来,回禀浴桶已备下,她止了话,催道,“你们快去,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搜到我这了。” 据丫鬟说,这里是暗殿梅院。 刚刚那位是这梅院的女主人,梅宜。她是城主藏在这的妾室。 梅院浴房独立一栋,隐在竹林之间。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12节 雕窗前碧色纱幔被放下,纱幔拂动,偶尔飘起一角,能看见外边的青青翠竹。 浴房中间以两扇屏风遮挡,中间留下一条供人经过的小道,简欢和沈寂之一人一边,浸在放了清香花蜜的浴桶之中。 屏风这边寂静得过分,沈寂之下巴以下泡入水中,眼睛盯着屏风上华丽的百鸟朝凤饰样,在听那头的说话声。 简欢和人说话,若有所求,便会像这样软了声调,甜甜糯糯的。 “城主?”简欢讶异地重复了一遍,大眼睛扑闪扑闪,“桃红姐姐,你确定这暗殿,真是城主的手笔嘛?” 虽事先就有怀疑,但有些事情,要以证据支撑。 简欢此行来宁漳城,接了两个玄武单,另外一个十星玄武单,便是查清宁漳城城主是否有异一事。 桃红拿着个描金的匜勺,舀起水,往简欢白皙细腻的背上浇,边浇边点头:“是呢,暗殿主人便是城主。” 简欢不解:“那你就这么说出来啦?” 不得遮掩一二?信息给得过于容易了罢? 桃红一愣,笑了,但很快笑意消弭,笼上几分苦涩:“暗殿所有人都知道城主之事,无需遮掩。简姑娘,暗殿有进无出,没有人能从暗殿出去,死也只能死在这,知道又如何?连夫人,也是如此呢……” “城主对我们夫人很好,整个暗殿,只有夫人的梅院种着花草,有天石点亮,状若白日,别处都没有。”桃红放下匜勺,声音闷闷的,“可是夫人,也出不去。” 简欢若有所思,两手浸在浴桶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划,水面泛起涟漪:“那,那你家夫人是何家小姐?怎么会被沦落在这暗殿?” 简欢来前,打探过宁漳城城主府之事,这城主后院里,也不是没有妾室。 桃红摇摇头,没有隐瞒,夫人嘱咐过她据实以告:“奴婢不知,奴婢被安排过来伺候夫人前,夫人已经在了。”顿了顿,她又道,“暗殿建在地底,与江水接壤,终年不见阳光,很是潮湿,还有那……鱼腥气,普通人在这活不了几年便会病死……” 她来之前,夫人的贴身婢女就是病死的。 桃红也不确定,她还能在这活几年。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好好伺候夫人,若不是夫人选了她,她的下场会更惨。来这暗殿的婢女,除了在这梅院伺候,便是去伺候那些……侍卫了。 简欢听着心情有几分沉重,她轻轻咬牙,暂时先把这份沉重压下,继续问。 据桃红所说,她是被爹娘卖给人贩,再被暗殿人买下带进来的。还有一部分人,本身就在暗殿,没有进暗殿前的记忆。 简欢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消失的船和人,人被喂下失忆丸在暗殿效力,去劫更多的船和人?或者,还有什么更深层的阴谋? 咿呀一声,柳绿带着一男一女推门而入,惨白的光洒进来,打断简欢的思绪。 她透过屏风,隐隐觑见身影,身形看着很像她和沈寂之。 男子在屏风后驻足,简欢这边他当然不能过来,沈寂之那边,也不允许任何人进去伺候,婢女不许,男童也不许。 柳绿绕过屏风过来,给简欢浅浅行了一礼:“简姑娘,这就是莺啼。莺啼是在院中与您身形最像之人。夫人交代,将您乔装成莺啼,您便可在殿中走动。这段时日,莺啼会藏在房中。” 简欢望着柳绿身后着嫩黄色衣裳的婢女,心下思忖。 这梅宜,也不太简单,短短时间便安排好了一切,而且她还认识沈寂之的爹娘。 所以梅宜到底是何身份?为什么会被城主关在这? 柳绿端着胭脂水粉,桃红看了看一旁点着的香,香已燃尽,忙道:“简姑娘——”她加大音量,“沈公子,好了,可以出来了。柳绿最擅易容术,可为两位妆点一二。” 简欢依言从浴桶中起身,取过桃红递来的,和莺啼如出一辙的嫩黄色衣裙换上,然后在梳妆台前坐下。 刚坐下片刻,柳绿还没来得及画,忽而有人匆匆跑来,语气焦急:“桃红姐姐,不好了!于管事带人正冲我们这来,来不及了,夫人让你带那二位先到后院一藏!” 梅院二十步外,鬼鱼王停下了脚步。 他唇边含着淋漓鲜血,嘴巴在咔擦咔擦响动,似乎在嚼动着什么。 于江伴着鬼鱼王,低头望地,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鬼鱼王黏连成鳍的手往梅院一指,语气格外渗人:“你找的那两个人,最后停在那。” 此地有城主特地设下的禁制,专门防止鬼鱼王在他不在时暴动,进入梅院。 整个暗殿,只有梅院有。 于江手一挥,带着大批黑衣侍卫,整齐有序地朝梅院压去,气势汹汹。 桃红柳绿听见声音跑了出来,堵在大门口。 桃红叉着腰,怒道:“于管事,你这是在做什么?这可是梅院,你们岂能擅闯!” 于江抬手,掌心里赫然是一枚暗殿令牌,他鹰目落在桃红脸上,压根不把眼前之人放在眼里,就像看几只快死的蝼蚁,他冷冷吐出三个字:“给我搜!” 黑衣侍卫从他身后鱼贯而出,进入梅院。 桃红柳绿还欲阻拦,于江手一抬,以灵力缚绳,绑了两个小丫头,随手扔到一旁。 他大步走了进去。 …… 后院是仆从居住之所。 莺啼带着简欢和沈寂之回到她的房间,推开衣柜,把两人塞了进去。 衣柜狭小昏暗,衣裳垂落,简欢和沈寂之离得很近。 砰得一声,房门被关上,婢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 简欢四下观望,对他道:“这样藏着不太安全,我试试空间阵。” 沈寂之:“好。” …… 于江安排黑衣侍卫分院落搜,他拉来一个人,问:“梅夫人呢?” 对方回道:“夫人在沐浴。” 于江:“沐浴?” 他看看头顶的天石,天石里有特殊符文,仿照外边的白天黑夜。 梅院的人,跟随着天石,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现下是白天,梅夫人沐浴? 定然有异! 于江二话不说,亲自带了一小队人,直冲浴房而去。 他向来对城主宠梅宜的行径看不惯,在他看来,梅宜这毒妇的心,根本不在暗殿,不在城主身上。 只要有可能,梅宜定然会做出有损暗殿,有害城主之事! 绿意盎然的竹林拥着浴房,窗幔拂动,里头传来哗啦哗啦流水声。 于江停在门前的青石板下,公事公办道:“夫人,城主闭关前,将暗殿一切事务交给我。暗殿有贼人闯入,极有可能混入梅院,还请夫人允我的人进门一搜!” 梅宜抬起一只手,手莹白如玉,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滑落。 十年了,暗殿终于有人闯入了,巧得是,还是故人之子。 她望着水珠,脸上露出一个安静柔美的笑,声音温润,娓娓道:“浴房就这么点大,于管事还要让人进来搜,是怀疑我窝藏贼人?” 于江:“不敢,只是怕贼人躲在浴房暗处,对夫人不利。属下也只是担忧夫人安危。” 梅宜将手放下:“既是如此,于管事但搜无妨。” 听到梅宜首肯,于江看向一旁带来的嬷嬷。 嬷嬷朝他微微颔首,走了进去,细致地在浴房中探查,甚至还走到梅宜的浴桶前,往里仔细瞧了几眼。 梅宜失笑摇头,轻叹一声。 搜完后,嬷嬷恭敬退了出去,朝于江摇摇头。 …… 衣柜之内,地方依旧很小,但四周垂落的衣裙消失,明亮如白日。 沈寂之手里举了面手镜,背面缀着几颗玛瑙,手柄是雕着纹饰的青铜,下方绑着一根白色流苏。 简欢盘腿坐在镜子前,脑中浮现莺啼的模样,在给自己描眉画目。 她是绘画出身,在现代为了兼职赚钱,也在一些平台上传仿妆视频。她会画仿妆。 简欢的眼,形状恰如其分。多一分则太圆,少一分就少了些灵动的意味。 她用笔拉长眼线,眼睛变得狭长了些。 沈寂之安静地盯着她瞧,忽然道:“不化的你。”他停了下,以微冷的声调掩盖一丝不自然,“比较好看。” 简欢手中画笔微微一顿,眼睛瞟向他,唇角轻翘,带着几分娇瑟之意:“那是!我本来就很好看。沈寂之,你这个人虽然到处是缺点,但胜在实诚,不错不错。” 沈寂之:“?” 沈寂之:“到处是缺点?” 简欢颔首,语气溢满笑意:“嗯啊,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当听不见,经常不理人,一理人就嘴毒,哦,还有,财运不太好……” 沈寂之打断她,些许不可思议:“财运不好也算我的缺点?” 简欢斜睨他一眼:“当然,财运不好,是最大的缺点。” 沈寂之:“……” 他呵了声,刚想回击些什么,但思及她说的‘嘴毒’,又把话咽了下去,顺从道:“嗯,你说得都对。” 简欢:“……” 简欢用笔的另一端指着他:“看罢,说话还蛮会气人!” 沈寂之:“??” 他说什么了?说‘她说得都对’也不行? …… 于江离开浴房,站在梅院门口,听着回来的黑衣侍卫禀告,每一个都说没有搜到可疑之人。 他面黑如锅底,冷声道:“再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床底衣柜都给我瞧仔细了!” 黑衣侍卫领命而去,有三名侍卫进入下人院落,一间间搜,很快就来到莺啼的房间。 其中一人一脚踢开房门,三人走了进去。 一人翻床,一人翻桌,一人翻衣柜。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13节 衣柜被粗暴的打开,黑衣侍卫以剑在衣堆里刺来刺去,没发现什么异常。 其他两位同伴也没有,三人结伴离去,留下一地狼藉和半开的衣柜。 就在衣柜之中,另一个旁人看不见的空间,简欢和沈寂之面对面席地而坐,两人对进进出出的黑衣侍卫视若无睹。 这空间是简欢参照当年在渔仙城时,齐婉的阵法画的。 只是她还是金丹,建出来的空间,只有这么一点大。但鬼鱼王进不了梅院,就没有人能发现。 简欢已经给自己画好妆容,拿着手镜左瞧瞧,右看看,很是满意。 沈寂之等了片刻,抬起眼帘,问:“你不给我画?” 简欢诧异:“为什么要我给你画?待会出去,你让柳绿给你画呀。” 沈寂之沉默片刻,冷声拒绝:“不,我不喜欢有人碰我。” 简欢理所当然道:“那我也是人啊。” 沈寂之哦了声:“你在我这,不算人。” 简欢:“……?” 简欢放下镜子,刚想骂他,五颗灵石就被捧到了她眼前。 她默不作声,瞧了眼他,收下灵石,把话咽了回去。 有钱一切好说。 简欢见过那乐师,得益于金丹期的好记性,乐师的样子在脑海中依旧清晰。 她在妆奁拿了盒螺黛,打算先把他的小白脸糊黑。 这里没有好用的化妆工具,她便直接用手。 沈寂之在她指腹沾到螺黛之前,出言提醒:“你先用清洁术洗手。” 简欢:“我刚刚洗过了啊。” 沈寂之:“你碰到了螺黛盒盖。” 简欢咬牙:“你要求是不是有点多?” 沈寂之脸色平静:“我花钱了。” 简欢:“……” 行吧,给钱的是大爷。 简欢没再说什么,按照他的要求,用清洁术再洗了遍手,把手递到他面前:“可以了吧?这下干净了吗?沈少爷?” 沈寂之默不作声地轻轻颔首。 简欢沾上螺黛,抬手,先往他额间抹去。 触到瞬间,像是摸到一弯清月。 微凉,微滑。 少年配合地低下头,把自己的脸,交到她手中。 那一双褐色琉璃眼,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脸上,里头仿佛盛满日夜星辰,熠熠生辉。 简欢在触到他的目光时,还未反应过来,视线便背弃了主人,慌乱地垂了下来,落在少年的新衣裳上。 那位和沈寂之身形相似的男子,是乐师,专门负责为城主和梅宜奏乐解闷。 乐师穿的是白衣。 远看似乎只是云一般的颜色,但在这么近的距离,简欢能看见,领口精致的连云纹。 四周安静,简欢眼观鼻鼻观心,挪开视线,落在他脸上,抬手继续给他抹黛。 但沈寂之依旧在看着她。 她不喜欢这样的视线,不知为何,莫名让她有些……害羞。 简欢抿了下唇:“你不能闭眼睛吗?” 沈寂之轻轻摇头:“不能。” 简欢:“但你不闭眼睛我怎么画?” 沈寂之指出关键:“你刚刚给自己画,你也没有闭眼睛。” 简欢:“……不一样,反正你把眼睛给我闭上!” 沈寂之望着她,僵持一小会,他安静地闭上眼,洒下根根分明的睫毛。 简欢松了口气,为他上妆。 沾着螺黛的指腹擦过他的眉,他的鼻。 沈寂之闭着眼,视觉受限,其他几感愈发敏锐。 女孩指尖微热,在他脸上流连,泛开圈圈涟漪。 两人离得极近,鼻尖是微甜的花香,带着一丝未散的水汽。 两人刚刚沐浴完没多久。 少年呼吸微重,睫毛轻抖。 他突然间换了个坐姿,一脚曲起,拉了下衣摆。想起什么,像不习惯新姿势似地,他随手扯拉了下领口。 简欢僵了下,浓密的睫羽不住轻颤,像落在花蕊间,采花的蝴蝶。 他……把衣裳给弄乱了,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精致如瓷的脖颈。 说话时,形状好看的喉结跟着动。 鼻尖是属于少年的清冷气息,夹带着与她身上如出一辙的花香,分外浓郁。 砰砰砰的心跳声在此刻分外清晰,简欢垂眸,望着自己嫩黄色的衣裳,呼吸有些乱:“……你别乱动,快好了。” 沈寂之语气低低地,明明是那样清冷的声线,却莫名勾人:“嗯,不乱动。” 第77章 乐师脸颊两侧有浅褐色小斑块, 简欢拿了眉笔,在沈寂之脸上描画晕染。 他稍稍俯身配合着她的手势, 双眸轻阖, 面容平静。 像是深夜,清月照耀下,隐在山谷间的一弯溪泉。 可鼻间呼吸却灼热, 撑在地面的手, 象征男性力量的线条紧绷。 时间一点一滴被拉得极长,格外难捱。 她就在面前, 沈寂之努力克制着,强压着。 片刻后, 他轻轻呼一口气, 缓缓睁开了眼, 落在简欢身上。 忽而,沈寂之眉眼轻动。 他静静看着简欢小巧的耳垂, 耳垂此刻红得鲜艳欲滴。 他又去打量简欢的神色,她目光落在他的脸颊上, 看似专注在描画,但细看会发现女孩的视线很僵,只凝在那一点, 其他地方都不看。 似乎在极力避免着什么。 沈寂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微敞的衣领。 果然有用么。 他抬眸,忽而叫道:“简欢。” 简欢猝不及防被这一叫,整个人都惊了一下。 她有些慌,语气便装凶:“干嘛啊,一惊一乍的, 害得我这笔差点画错了!” 沈寂之下巴轻抬, 提醒道:“你耳朵很红。” 简欢一手还拿着画笔, 没动,就用另一只手飞快地捂住了左耳,想都没想就矢口否认:“哪有红?没有啊,你看错了。你这个人,果然眼神不太好……” 她语气突然间一停,眼睁睁看着沈寂之抬起手,修长的食指撩开她右耳旁一缕碎发,中指微曲,用指背轻轻碰了下她的耳垂。 他的手微凉,指背稍有点粗粝,像溅进油里的一滴水。 简欢心跳彻底变乱,右耳刷地一下烧了起来。 如蜻蜓点水,沈寂之碰了下便收回,轻声道:“我现下眼神还挺好的,没看错。” 简欢抿着唇,眼里水光潋滟,没说话。 沈寂之又慢吞吞补上一句:“你脸也红了。” “……”简欢收了画笔,恼羞成怒,“我不是让你闭眼睛吗?谁让你睁开了?!” 沈寂之瞥她一眼,不慌不忙地重新闭上眼睛,非常识时务:“哦,抱歉,眼睛它自己睁开了。” 简欢:“……” 简欢一口气堵在喉咙口。 她抿着唇,又怒又恼,捏着手里的笔,加大了点力气,戳着他的脸,把他的脸戳得微红。 针对简欢的小报复,沈寂之没太多反应,都由她。 安静片刻,沈寂之又睁开双目。 这回简欢格外敏锐,在他睁时,视线就扫了过去,注视着他,语气幽幽:“你眼睛又自己睁开了?这眼睛这么不好使,要不挖了罢?” 沈寂之:“。” 沈寂之再次闭眼。 但过了会儿,他又睁开,问:“你为什么会红?” ……简欢彻底怒了。 她把画笔扔到一边,直起身,高过俯身的沈寂之,一把将他推到空间壁上:“沈寂之!”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14节 沈寂之一推便倒,他靠在壁上,仰着头,双手抵在两人之间,试图反抗:“你干什么?我花钱了,五个灵石……” “我管你花没花钱,但我现在看你的两只眼睛很不爽!” 简欢打断他的话,粗暴地从他发髻上解下束发带,把他眼睛给蒙上了。 全程沈寂之消极怠工地阻挡着,末了伸手欲解。 “还想让我画就别解。”简欢坐回来,用手给自己扇风,说不出的燥热,“你解了我就不帮你画了,五个灵石也不会退给你,你自己找桃红柳绿去!” 沈寂之手微微一顿:“这就是你对主顾的态度?” 简欢哼了声:“别忘了,我还是你债主。” 沈寂之:“……” 梅院天石暗了,发着点点幽光,像银河星辰,但又不是。 简欢和沈寂之被莺啼喊出来后,也没四处乱走。 她留在房中,跟着莺啼相处,观察她的肢体语言,听她怎么说话,好以莺啼的身份在暗殿中走动,找出去的法子。 沈寂之同理,他去了乐师那。 院中下人房都是两人一间,莺啼这只住了她一个人,刚好还剩下一张床。 房内烛火摇曳,简欢坐在桌前画符。 莺啼脱了外裳,将衣裳挂好,坐在稍显简陋的梳妆台前摘头饰:“我负责照看院中花草,夫人最爱花,每隔三日,我会去暗殿暗嬷嬷那取花草种子,若有新鲜瓜果糕点,也会一并取来。” 简欢画好一张符,抬起头来:“暗嬷嬷?” “嗯,暗嬷嬷。”莺啼小声重复一遍,下意识往窗外打量,压低声音和简欢道,“暗殿里,管事的只有于管事和暗嬷嬷,不过暗嬷嬷也是要听于管事的。殿中库房,一切物资,包括膳食材料,都是暗嬷嬷在管。” 简欢来劲了:“那暗嬷嬷岂不是能出暗殿?” 那些种子瓜果要送进暗殿,总要有人采购罢?暗嬷嬷能出去,想办法跟着她看看,岂不是能找到出口? 莺啼摇头:“不能的。暗殿里,只有城主和殿下能出入,其他的人,连于管事也不能。这些物资,都是殿下带进来的。” 殿下,就是那条鬼鱼王。 简欢:“这样啊……” 那就还是很棘手。 莺啼放下发髻,长发披肩。 她从梳妆台前起身,走到简欢旁边,好奇地看了片刻,忽而唤道:“阿欢姑娘。” 简欢看她:“嗯,怎么了?” 莺啼眼里带着希冀,很亮:“夫人一直安慰我们,说若有一日外头能有人闯进来,兴许能带我们出去。阿欢姑娘,你们能找到出口,然后带我们出去吗?” 简欢拿笔的手一顿,她抬手搭在莺啼的肩上,笑的时候双眼眯起,露出小白牙,轻声承诺:“我会拼命的。” 她的房子都还在外头呢,盖好了她才住了一个晚上,便急急忙忙赶来宁漳城了,床都没睡够,怎么能一直被困在这里? 两人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莺啼有些困了,打着哈欠上床睡觉,没一会儿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简欢还在画符。 她每日最少画十张,不管是紧急情况用掉,还是卖掉都很好。她如今是金丹期,符五百灵石一张,十张可就是五千灵石啊。 她把画好的符放好,想了想,拿出笔和白纸开始算账。 按理画完符后,应该打坐修炼的。但是,她今晚有些静不下心来,算账可以令她静心。 全部加起来,简欢现在身上共有十六万七千八百三十七颗灵石,一颗至少能卖十万灵石的地果,一块地,两间房,一些鬼鱼尸首,还有即将从门派兑换的一万五灵石。 另外还有沈寂之那价值十万两千五百的应收账款。 沈寂之。 简欢不经意咬唇,笔尖一转,顺便算了下他的。 他现在身上有三千灵石,有五千灵石在门派那还没兑换,若鬼鱼王死了,谢家任务完成,他还能去藏仙楼兑换七千二(挂八千,但藏仙楼收八百)。还有飞旭骗来的那一笔五千。 鬼鱼尸首能卖个小一千灵石,那从这里出去后,他就有…… 两万一千两百! 那他欠她的很快就能还了!宁漳城的任务给的价格不高,两人是为了来找他师父才来的。 这次回去后,她就带着他赚个大单子,一笔就把账给平了!美哉美哉! 可,等他还了账后呢? 按照以前简欢所想,还完账后,婚约不复存在,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当个一年都不一定能见到几面的邻居便好。 只是—— 笔将最后一个‘0’圈了一圈又一圈,笔墨痕迹极浓,纸张差一点就会被点破。 简欢蓦然收了笔,盯着那团浓黑,心绪有些乱。 整个晚上在脑海中驱之不散的画面,再次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白衣少年靠在墙角,他一脚微曲,一脚放直,衣领半敞,姿势闲漫。 一根白色束发带绑住他的双眼,发带被简欢系了个蝴蝶结,尾带微微飞扬。 他仰着面,安静的,不动声色的,让简欢为他上妆。 明明眼睛已经绑上了,但简欢全程,还是好几次手抖。 简欢揉了揉自己的手臂,看看窗外,看看睡着的有莺啼,低头看看她自己的存款,再看看沈寂之即将拥有的存款。 她忽然想起之前闭关前夕,沈寂之说,等他还完债,娶一个妻子,让他妻子富贵一生的事来。 简欢鼓着腮帮子,莫名有些不爽。 最穷的时候,两人一起分辟谷丹吃,一起拼房拼车。现下,她特地找来宁漳城,就是不想让沈寂之入魔,落得和原著一样的下场,想关键时刻拉他一把。 好了,以后他有钱了,不会是魔了,他被别人收割了。 想想就…… 简欢眨眨眼睛,歪头想了会儿,终于想到了一个很合适的形容词。 想想就很亏啊。 另外一栋偏院,沈寂之在看乐师弹琴。 他倒是也会,但每个人弹的手法,弹出来的感觉,都有些不太一样。 虽然暗殿中的人不一定能看出来,但沈寂之还是想尽量和乐师保持一致,避免意外。 弹到一半,忽而有人踏入偏院,沈寂之回身望去。 嘎吱声响起,房门被推开,丫鬟桃红侧过身子,微微福身,露出披着白色斗篷的梅宜。 梅宜踏进房中,将斗篷的兜帽摘下。 她看向坐在琴前的乐师,乐师站了起来,朝两人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桃红将房门关上,守在外边。 沈寂之走到窗前,靠在窗台边。 屋内的烛光将他修长的影子映在身后阖着的窗布上,他低着头,索性拿出了一小块木料,开始做符笔,压根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房内一片寂静,还有些尴尬。 本想等他先说话的梅宜:“……” 她都说了认识他爹娘,于情于理算是他长辈,难道他不向她行礼问好? 白日见到,她看沈寂之虽不是外放的性子,但也挺温和的,怎么这会态度如此冰冷? 像是冬日结冰的冰面,厚到钻不开口子。 梅宜观察他片刻,自己坐到桌前,斟了杯茶捂在手心,面容柔和:“简欢姑娘是你什么人?是你道侣吗?” 沈寂之雕着他的笔,没回:“有话直说。” 梅宜无奈笑了笑,轻叹:“你的性子和你爹娘都不太像,沈大哥他……” 沈寂之打断,有些不耐:“梅夫人深夜造访,是来和我忆往昔?” 梅宜一窒,低头轻抿了口水,声音宛转如唱江南小调:“你爹娘出事时,我还没到暗殿来,那时你还蛮小的吧?我以为你会好奇你爹娘的事。” 沈寂之语气无波无澜:“人已逝,多说无益。” “也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梅宜轻叹一声,语气含着无限怅惘,“不说这些伤心事了,寂之,你这些年身体如何?”她停了下,似在思索用词,“可有何异样?我看你升了金丹期,你的金丹,一切正常吗?” 沈寂之拿刀的手停住了,他抬起眼帘,目光落在梅宜身上:“梅夫人何意?” 问出去的问题都被打回来,梅宜再轻抿了口水,大概知道她若不把话说全,这孩子也不会愿意开口。 好重的防备心。 权衡片刻,梅宜开口:“我师父是漳江一代有名的医修。” 说到这,梅宜笑容泛着一丝苦,她站起来,在房中慢慢走动,回忆道,“当年你四岁时,你爹娘大老远带你来找我师父,说你身体有异样。师父替你看过,你身上有仙原石之力。” 沈寂之不解:“仙原石?” “对,九州大陆数万年来都没有修士能飞升,故知道仙原石的人很少,我师父也是翻了不少古籍才知道的。” 梅宜停在沈寂之三步开外,伸手轻轻抚摸窗边的雕花,因为回忆,所以说得断断续续的。 “仙原石汇聚着飞升期大能的修为传承,极其霸道。你那时都还不是修士,身子根本承受不住。这样下去,只会反着被仙原石吸走生机而死。我师父也没有好的办法,一边用丹药替你稳着,一边让你爹娘去找玉清派长老帮忙。仙原石一事若让九州知晓,必定会使大家疯狂,你也保不住性命。我师父恰好认识玉清派谷长老,认为他信得过,就让你爹娘带着你去找他。” “谷长老行踪不定,不太好找,一直到你六岁才找到。”梅宜眸中闪着泪花,“可找到了,你爹娘却葬身妖腹了,你被你师父带回了玉清派。之后没过多久,我师父出事,我,我来了这,之后的事我便不知了。” 沈寂之安静听着,没插嘴。 “寂之。”梅宜转向他,“我师父为你写过压制仙原石的方法,我看过。要化神期或大乘期大能设下禁制,压在你体内,并消掉你有关于仙原石的记忆。如此,你忘记仙原石,它才会安然隐在你体内。可等到你金丹后,仙原石会显现在你金丹内,你还是会发现它。但你依旧不可冲开禁制,仙原石之力金丹期修士也难以承担,至少等你元婴后才可以。” 沈寂之垂眸不语,在思索梅宜的话。 他确实没有此事任何记忆,她说的一切,似乎都能和他的情况对上。 但是,总觉得不妥。 还未等沈寂之有所反应,梅宜陡然间往后一撩披风,双膝一弯,直直跪在了沈寂之面前。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15节 “寂之,梅姨今夜来此,是想恳求你,祈求你。”一滴泪从梅宜眼角滑落,她面色悲恸,“请你冲开仙原石,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和城主鬼鱼王一战!把我们都带出去!桃红柳林莺啼她们,暗殿中无数人,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她们都渴望看一看外面有阳光有风的世界啊。我们不想此生都窝在这地底之下,不见天日,梅姨求你,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一只穷欢什么时候开始动心? 当她觉得不睡他一觉,会很亏的时候。 ps:本文不会虐的,走的是甜爽向。我之前看你们猜剧情,怎么都往虐向猜,打住!不要自己往虐向脑补!达咩! 第78章 为了方便练曲, 乐师独居一隅,住处远离主院。 深夜, 四周只见竹影幢幢。房内烛火跳动, 映着一站一跪两个身影。 守门的桃红跟着梅宜跪下,膝盖磕在门前的石板上,像是鸡蛋被砸落在地, 清脆一声, 蛋壳破碎,蛋液四溅。 小丫鬟低着头, 抹了抹眼角,轻轻抽泣着。 暗殿的夜, 看似和外边没有任何区别。但林中没有虫鸣, 没有带着草木香的晚风, 只有一股腥臭的潮湿味在鼻尖萦绕,蔓延开无尽的沉闷和压抑, 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头。 暗殿里有个八岁的小丫头,是殿中仆役和丫鬟生下的孩子, 自小在暗殿中长大。她没有见过外头的天,以为世界就像这样,对暗殿一切都很满意, 无忧无虑的,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桃红有时很羡慕她。 被卖来暗殿之前,桃红见过真正的阳光,真正的星空,还有上元节热闹的街巷, 便觉得暗殿里的每一天都分外难捱。 房外的抽泣, 混着房内梅宜的恸哭声, 听在沈寂之耳里。 他挪动脚步,走到一旁,避开梅宜的跪拜,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然后,我死?” “当然不会!”梅宜斩钉截铁地回道。 她手撑在地面站了起来,拭去脸上泪水,再次和沈寂之强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我知道当年师父替你压制仙原石的丹方,这几日我会想办法凑齐药材炼制好。你冲破仙原石后服下丹药,便可替你压制一二。之后我们离开暗殿,再找你师父,让他替你重设禁制。” 沈寂之望着手中初具雏形的符笔,静静思索。 梅宜的话,他没太信。但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可以肯定的是,梅宜想离开暗殿。 沈寂之自然也要离开,至于他选择离开此地的方式,就不是她可以左右的了。 不过她说的有件事,让他蛮感兴趣。 沈寂之:“丹方?” 梅宜在等沈寂之回复,闻言稍愣:“对。” 沈寂之收起符笔,到一旁拿了纸笔放在桌上,公事公办道:“既是如此,可否写出来让我看看?” “自然。”梅宜应下,不经意打量了沈寂之一眼,对方肢体表情滴水不漏,她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梅宜犹豫片刻,提笔写字,边写边轻声道:“寂之,我知道梅姨此举自私,对你不公。冲破禁制会令你痛苦百倍,但我,但我也是无奈之举。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我身体有损,这辈子注定只能是个筑基期修士,凭我自己,我出不去啊……出不去的,我不是没有试过,每一回都失败……” 她笑容苦涩,泪水从脸庞滑落,湿了纸面,“寂之,你有所不知,城主——”梅宜咬牙,含恨道,“他就在暗殿中闭关!若等他升化神期后顺利出关,我们就更出不去了。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兴许只有这一次机会……” 沈寂之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落在白纸之上。 飞幻参,龙草,缠丝花…… 每一味,都是两三千灵石的灵草,加起来那便是—— 将近三万灵石。 沈寂之眨了下眼,睫毛盖住眸光闪烁的眼。 “你把丹药给我。”他开口打断梅宜的游说,没有丝毫犹豫,“我会带你们出去。” 梅宜笔一顿,蓦然抬起头,惊疑不定:“?” 她看他一字不语,面色冰冷的模样,以为还要再劝劝。 不行的话,梅宜想从简欢那边下手。 也许,简欢的话,沈寂之会听几分。 只是怎么,这孩子突然间就变了个态度? 她刚刚是哪句话打动到他了? 简欢跟着桃红柳绿,目不斜视走在暗殿的甬道之中,边走边想早上沈寂之告诉她的事。 仙原石?飞升期大能留下的修为传承? 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若是数万年前飞升期大佬留下的,那定然是好东西。这样的好东西,理应是书中男主景赤,或女主江巧巧的金手指,怎么会给了反派沈寂之? “莺啼,到了。你一会去取花种,我和柳绿去取夫人膳食。”前边桃红在一扇石门前停下脚步,回身看简欢,意有所指,“然后你等我们一下,我们一起回梅院。” 简欢回过神,学莺啼低着头,小声应了句好。 桃红将手在石门上一按,有水波光在门上亮起。很快,门自动打开,三人走了进去。 石门里头别有洞天,一个个铺面分布各处。 丫鬟仆役黑衣侍卫在各个铺面停留,或帮自己的主子取东西,或买自己所需之物。 暗殿里的女人只有梅宜,但还有各大小管事,他们都有各自的份例。 膳食有专门的铺面提供,桃红和柳绿和平日一般,往那里走去。 简欢要的花种比较特殊,暗殿中植物花种只有在梅院才能种活,因为那里有天石,算是有阳光。 其他地方只有烛火,种不出花花草草。 所以花种是梅院特供的,特供的东西,需要去找暗嬷嬷拿。 暗嬷嬷住的厅堂里,灯火通明。 一个上了年纪、眼袋耸拉的妇人靠坐在美人榻上,旁边有两个小丫头在伺候。 一人替她按肩,一人替她揉腿。 简欢来到她面前,深深躬身,垂下目光盯着地面,不敢抬眼,谨小慎微的模样,声如蚊蚋:“奴婢给暗嬷嬷请安,奴婢来取夫人要的蔷薇花种。” 暗嬷嬷扫了她一眼,爱答不理,只朝替她揉腿的丫鬟努努嘴:“你带她去取。” 丫鬟笑着道了声是,起身带着简欢走了。 暗嬷嬷望着简欢离开的背影,朝地上啐了一口:“嬷嬷我可真羡慕梅院这些丫鬟啊,我们这些人有口热汤喝便满足极了,梅院之人,能养花赏花,还能听曲儿!” 替暗嬷嬷按肩的丫鬟讨好地笑道:“谁说不是呢,到底是那位会哄人呀。” “是啊,羡慕不来。”暗嬷嬷半阖双目,“不过啊,那位也不是一开始就会哄人。头两年,那位也可有脾性了,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就学聪明了。看看现下这日子过的,多好?比外头的城主夫人都风光呢!” 丫鬟:“哎,那奴婢也听话,听嬷嬷的话。” 暗嬷嬷笑道:“你倒是个嘴甜的!就你最听话,嬷嬷这就用你用得最趁手。等到时城主修为大成,嬷嬷便带你出去,离开这里吃香的喝辣的!” 丫鬟喜笑颜开:“那奴婢就先谢过嬷嬷了,奴婢一辈子给嬷嬷当牛做马!” 简欢规规矩矩跟着另一个丫鬟走远,眉头轻蹙。 修为大成?这宁漳城城主建这暗殿,和他的修为有什么关联? 还有梅宜,听暗嬷嬷所说,像是被城主强取豪夺关在这暗殿的笼中鸟。 梅宜想出去,所以帮她和沈寂之隐藏身份,想让沈寂之冲破禁制救她出去,是符合梅宜的内心需求的。 但梅宜和沈寂之说的那些话,又让简欢觉得她不对劲。 事情的真相像被蒙了层纱,真真假假令人看不清啊。 临近傍晚时分,乐师停下抚琴的手,对在炼器的沈寂之道:“公子,你现下可以去买些东西了。我往常都是这个时间去买的。” 暗殿里每隔半月会运来一大批东西,今日恰好便是这样的日子。 不过白天都是做主子的先挑先买,虽说没有限制下人,但乐师还是会避开,等大家都快挑好了再去。 乐师拿出自己的荷包,递给沈寂之,道:“我会买些糕点蜜饯,还有瓜果。” 沈寂之打开荷包看了看,里头大概有十几两银钱,暗殿里的通用货币和外头普通百姓一样。 他点点头:“行。” 想了想,他又道,“我只给你买一半,我自己买一半,可否?” 乐师自然同意:“当然可以,我基本不忌口,公子只管拿你爱吃的便是。” 沈寂之嗯了声,问:“你们这里,葡萄之类的水果怎么卖?” 乐师闻言,努力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道:“大概一串二两银钱?” 他买东西,向来不太记得价格,反正买了就买了。 沈寂之嘴角微抽:“有点贵。”比外头贵好多。 乐师不好意思地笑笑:“暗殿里东西都比较贵,特别是这些新鲜瓜果,在殿里可是稀奇玩意。” 沈寂之安静片刻,忽而问:“你会讲价吗?” 乐师些许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沈寂之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了:“不会的,我买东西一向不讲价。” 可惜了,那他也不能讲。 沈寂之无声轻叹,瞥了眼乐师:“你有很多钱?” 乐师摇头:“没啊,我现在身上就十三两……”说到这里,乐师又交代道,“对了,公子可以花个十两左右,我每回差不多都花这个数。” 沈寂之的视线落在乐师的脸上,眼神是乐师看不懂的深意。 身上就十三两,一花居然花十两? 他带着些许不赞同,从自己的芥子囊里取出五两银子,还给乐师。 乐师忙道:“不用给我,就当我请公子吃……” “用不着。”沈寂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乐师出钱,那到底算是他送她的,还是乐师送的?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16节 第79章 昏暗的甬道内, 跳动的火炬仿若幽幽鬼火。 沈寂之拎着一袋东西,从石门出来, 往梅院的方向走。 甬道里每隔几步就有黑衣侍卫驻守, 时不时还有游动侍卫群巡逻。 刚刚在铺面上挑东西时,沈寂之有听到他人议论。 因着他们闯入,暗殿最近各处戒严。 沈寂之本还想借着这趟四处看看, 但现下, 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等过几天,巡逻稍有松懈时再出动也不迟。 他学着乐师的模样, 微微驼着背,贴着潮湿长满苔藓的墙面走。 拐角之处, 沈寂之第五次遇上巡逻的侍卫。 侍卫一共十人, 穿着黑衣盔甲, 脚步整齐迎面走来。 当头侍卫瞅见他,笑着招呼:“呦, 文乐师,来买东西啊?” 乐师是个反应慢半拍的人。 沈寂之听到对方唤他, 先呆了下,才忙不迭低下头,答道:“是, 来买了些瓜果蜜饯……” “乐师是个文人雅士,果然和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侍卫脚步不停,越过沈寂之,哈哈大笑,带着嘲讽, “我们这些粗人爱喝酒吃肉!瓜果蜜饯, 那不是小丫鬟爱吃的嘛!” 身后侍卫跟着大笑。 沈寂之神情讷讷, 缩在墙角,也不反驳,像是一只缩头乌龟。 侍卫们没有怀疑,两拨人马反向而行,就快要擦肩而过。 忽然,沈寂之若有所感,他体内金丹处的五色石,居然轻动了一下!和五色石表层禁制如出一辙的气息,从黑衣侍卫最后一人那隐隐约约传来。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有几分不对,人在拐弯处回过头,瞄了一眼沈寂之,然后又迅速收回。 两方彻底错开,黑衣侍卫们往甬道下方走,沈寂之继续往上。 他藏在浓密睫羽下的双眸波光粼粼,唇无声轻动。 刘浒。 或者说,是他师父,谷山。 那他,大概有出去的办法了。 …… 沈寂之出门晚,回到梅院时,天石已暗。 他去找了桃红。 昨晚梅宜离开前说过,他缺什么,尽管找桃红便是。 “酒?”桃红忙应下来,“自然是有的,公子随桃红来,桃红带您去院中库房取。” 沈寂之微微颔首:“多谢。” 桃红提着灯笼,带着沈寂之走在曲折回廊上:“夫人也是好酒之人,库房中有不少好酒,是城主带来送给夫人的。公子一会儿看看,尽管拿。” 沈寂之问道:“可有女儿红?” 桃红点头如捣蒜:“有的!”她想了想,“库房中应该还剩了两坛女儿红,不知够不够?若是不够,我明日去和暗嬷嬷提一嘴,就说夫人要……” “不必,够了。”沈寂之打断对方,“还有,你家夫人答应给我的丹药中,有一味飞幻参,我先支取一点。” 桃红一脸茫然:“支取一点?” “嗯。”沈寂之想了想,“剩下的其他都入药,先给我一小条参须就行。” 梅宜答应给他的价值三万多的丹药,就当是他带梅宜出去的赏金。 这样再好不过,丹药可以先放着,反正不会坏,他现下不是很急着要现钱。 日后缺钱了,再把这丹卖掉就行。 能压制仙原石冲击的丹药,定是个好东西,不愁卖不掉。 简欢白日以莺啼的身份在外走动,真的莺啼只能闷在房中。 按照往常,梅院入夜后,莺啼会和几个绣房的姐姐一起聊天,帮她们做做手工活。 简欢对这个没有兴趣,让莺啼去,小丫鬟闻言欢天喜地出了门。 她也没待在屋里,借着夜色溜去了沈寂之那,结果发现他在竹林深处鬼鬼祟祟的。 简欢小跑进去,嫩黄色衣裙擦过竹叶,一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你躲这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沈寂之头也不回:“酿酒。” “酿酒?”简欢不明所以,在他旁边蹲下,探过头看。 只见他面前挖了个大坑,大坑旁放着两坛开了瓶的女儿红。 酒味四溢,萦绕在鼻尖。 简欢下意识嗅了嗅,心想这女儿红很不错嘛:“怎么突然间酿酒?我记得你不怎么喝。” 沈寂之将手中的飞幻参根须分成一长一短两段,不急不缓地吐出四个字:“钓个师父。” 他把遇见谷山的事和简欢说了下:“我怀疑师父的封印有所松动。” 之前封印还在,他感应不到谷山的气息。但这会他能感应到,说明谷山封住神识修为的封印有被冲开一点。 不过没完全冲开,否则按他师父的脾性,想来早就将整个暗殿洗劫一空,杀了鬼鱼王夺了妖丹出去卖钱换酒喝了。 谷山爱酒之事,全玉清派的人都知晓。简欢双手抱着膝头,想了下就知道沈寂之想做什么,但她还是有些纳闷:“出了这片竹林就不一定能闻到酒味了,你怎么钓你师父?” 沈寂之闻言,将飞幻参根须依次放进两坛女儿红里。 飞幻参放入那刻,就像是泡腾片入了水,原先平静的酒液瞬间翻江倒海,有无数酒色泡泡不断冒出,空中的酒香味愈发浓郁。 简欢眼睛一亮:“好香!这什么酒?” “飞幻女儿红,待三日酒成后会更香。”沈寂之语气淡淡,带着几分轻哂,“我师父的鼻子专为酒而生。你看好了,他会闻到的。闻到了,他怎么都会来。” 简欢和沈寂之对视一眼,虽什么都没说,但怎么做都心知肚明。 “不错不错。”简欢像大反派一般桀桀笑了笑,想起来意,叮嘱他,“到时你师父恢复记忆了,你再问问他仙原石一事,在这之前你还是别冲开的好。我思来想去,总算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沈寂之两只手分别放在坛顶,五色灵力将坛口封住,不让气泡涌出:“哪里?” “很明显的话术啊。”简欢伸手捡起地上一片竹叶,在指尖把玩,“你想想,她这话说得颇有意思。若她一味告诉你冲开没事,你定然会怀疑她话中真意。但梅宜不是这样说的,她先告诉你仙原石不能冲开,但为了出去,又求你冲开。这般说,正常人都会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告诉你冲开会有危险后,又说她有压制的办法,啧,一套一套的。” 沈寂之一边听,一边把女儿坛合上酒盖,放入挖好的土坑里,再把土埋回去。 思来、想去吗? 他唇角轻扬,像夜里静静绽放的昙花:“嗯,知道了。” 两人起身,朝竹林外走。 简欢没有说话,沈寂之也没有。 四周静悄悄的,连一声虫鸣都无,只闻鞋履踩过松软竹叶的声响。 简欢低着头,乌黑的眸子瞅着自己嫩黄色衣裳,眼观鼻鼻观心,抿着唇角。 有点糟糕啊。 自从对他产生一种‘很亏’的想法后,连气氛都变得怪异了起来。 梅院的夜晚如此清凉,却莫名有些燥。 少年少女各怀心思,低头沉默地走着。 也许是周遭竹林茂密路太窄,也许是其他一些缘故,两人挨得很近。 近到某一刻,两人随着步伐微微轻摆的手碰到了一起。 简欢心跳空一拍,人顿时弹开几步。 她匆匆告辞,语气带着隐藏的慌乱:“我走了……” “等等。”沈寂之拉着她手腕,目光落进她眸里,“我有东西要给你。” 咿呀一声,沈寂之推开房门时,那头,简欢也已经打开了窗。 她手在窗台上一撑,两腿轻跃,越过窗。人坐在窗台上,双腿在半空中微微晃动。 屋内点着烛火,乐师已经睡了,呼吸平稳。 简欢小声:“你要给我什么啊?” 她刚刚问了一路,但沈寂之什么都不透露,只说给了就知道了。 弄得简欢刚刚那点少女心思全没了,只想把沈寂之套个麻袋揍一顿。 她讨厌卖关子的人! 沈寂之:“你不能有点耐心?” 他让她在门外等一下,但简欢这个人向来耐不住。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绕窗了,真的是…… 可,谁让他喜欢。 简欢攥着拳头,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 沈寂之没管简欢,先走到镜子前,用清洁术卸了脸上仿乐师的妆。 乐师的脸,不太好看。 简欢睁开眼,双手抱胸盯着沈寂之的一举一动,极其费解:“你卸了,你明日怎么办,不出门了?” “嗯,今天路上遇到了认识乐师的侍卫。”沈寂之离开梳妆台,“乐师不太出门,我出去太频繁不妥,这三日都会待在竹园。” 简欢:“哦。” 沈寂之缓步走到房内的紫檀雕花顶箱柜前,伸手打开柜门,将里边的布袋取了出来。 简欢看到布袋时,微微发愣。 这个袋子似曾相识,好像是两年前他给她送瓜果,事后她还给他那个。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17节 沈寂之将袋子放进她怀里,重物感让简欢蓦然回神。 她下意识抱着,低头拉开袋口,往里打量。 一串颗粒饱满,紫得发黑的葡萄,还有两根黄橙橙的香蕉,一个桃子,一包糕点。 沈寂之一手撑在窗台,手和坐在上头的简欢隔了一拳的距离。 不远,但也没有近到不礼貌的地步。 床上乐师翻了个身,发出几声听不清内容的梦呓。 沈寂之透过白色床帐瞧了眼,压低声音向她解释:“暗殿里水果有些贵,我用乐师身份去买的,只能买这么多。” 简欢低着脑袋,闻言抬起头来,不太赞同:“那你这么拿给我,乐师他知道吗?他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她先入为主,认为这些瓜果定然是乐师付钱的。 毕竟沈寂之又不吃这些东西,不可能他付钱买给乐师吃。这种事,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可能发生在沈寂之身上。 买回来后,出于待客之道,乐师肯定会说句‘你想吃自己拿哈,别客气’之类的,沈寂之就这么拿给了她,不合适啊不合适。 简欢坐在窗台上,他站着,两人视线平齐。 沈寂之看向她:“为什么要乐师知道?” 简欢:“那是他出的钱……” “不,简欢。”沈寂之面色微白,双瞳却极其深邃,像是夜色笼罩下的清潭,静沉却危险,“你这袋,是我出的钱。” 简欢瞪大双眼,粉唇微张,诧异地看着他。 他出钱买的瓜果,然后送、送给她吗? 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 简欢突然抱紧怀中布袋,她有些慌,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明沈寂之就站在那里,没有动一下,但她莫名感觉他在朝她逼近。 她下意识往后躲,一下子没坐稳,眼看着就要一头栽下窗。 沈寂之伸手,扶住她的腰,让她坐好。 两人距离一下子变近,简欢被他的力道拉了回来,顺着惯性往前,额头抵在他的右肩,鼻尖是带着淡淡酒香、混着竹叶味的男子气息。 酒太烈了,他的手似乎没用清洁术洗干净,指间还残留着女儿红被飞幻参泡出来的醇香酒气,透过柔软滑凉的绸缎,烧红一片。 烧得简欢双颊通红,背脊绷紧,心跳如擂鼓。 她眼睫眨动的频率变快,沈寂之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能看见扑闪扑闪的纤长睫毛。 沈寂之缓缓闭上双眸,深深吸了口气,急促的鼻音响在简欢耳畔,一下又一下,像极了那些年,简欢在现代听过的音频。 窗外万籁俱寂。 窗上,少年一手忍耐地落在女孩的腰际,一手撑在旁边,因为用力,指腹发白。 女孩低着头,额头轻靠少年右肩,双手抱着怀里有些发旧的白色布袋。 天石在夜晚泛着银色光辉,像月,又不是月。 两人似乎在相拥,似乎又不是。 烛火燃烧着。 四周仿佛灌满了湖水,雕花窗那暗潮汹涌,无数看不见的透明气泡使劲往上冒,在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第80章 仿佛溺在水里, 简欢不自觉屏息。 心乱如麻,短短几息之间, 她胡思乱想了很多。 但所有脸红心跳的想象, 都止步在她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的债还没还。 简欢乱糟糟的脑子顿时恢复理智,潋滟水光从眸中褪去,微跳的小鹿被心里噼里啪啦打得正响的算盘摁死。 她和他的十万债务, 建立在他想退婚的基础上。 他若不想退婚了, 那她这笔心心念念三年的债,就无法成立。 往更坏的地方想, 若她不想和他成婚,最后反倒变成她要给他十万灵石了?? 就算就算, 她好像对他有一点点……那也得等他把债还了以后。 钱大于一切, 她现下不想在男人身上花钱。 思及此, 简欢瞬间直身,毫不犹豫, 一把推开了沈寂之,双眼滴溜溜一转, 张口便道:“那我要把钱给你吗?” 四周的泡泡瞬间化为残影。 沈寂之:“……” 简欢想了想,从芥子囊里掏出了个绣着鸳鸯的荷包,她捏着荷包, 试探地问:“你花了多少呀?” 若花得多,她可以选择不要么?不过这话简欢也就心里想想,没敢说。 沈寂之额角微跳,深吸一口气,一字不语。 简欢抬眸, 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着他, 伸手指了下, 小小声:“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沈寂之低头深深望着她,简欢缩了下,总感觉这个眼神很不友善。 他抿着唇角,忽而抬手,轻抵住简欢纤细的肩,稍微一用力,直接把人推下了窗。 “喂,沈寂之!”简欢双眼瞪大,猝不及防,在空中翻滚了一圈,身形摇摇晃晃地落了地。 床上的乐师被吵醒,睡眼朦胧地往窗边看去,看清来人是简姑娘后,砰地倒下,拉着被子盖住了脑袋,非常善解人意。 少男少女半夜幽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啊。 沈寂之站在雕花小窗前,没理乐师,他浅褐色双瞳映着女孩羞恼的面容,缓声道:“不收你钱,当推你一下的歉礼,可以了吧?” 没听简欢的回答,沈寂之干脆利落关上了窗。 简欢抱着那袋水果,望着窗后往床边走去的人影,敛去了脸上刻意为之的表情。 她低着头,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抱着那袋水果在夜色中跑开了。 房内,沈寂之停下脚步,轻吐一口气。 沈寂之用来钓师父的飞幻女儿红需要三日时间才能酿成,接下来三天,他在竹园炼器、打坐、练剑,没去找简欢。 简欢也没来找他。 直到梅宜派桃红来喊沈寂之,沈寂之去把简欢叫上了。 仿佛三日前什么都没发生,她把白色布袋还他,问:“哎,沈寂之,你说为何每次,梅宜都要避开我,单独找你?” 沈寂之从善如流地回收布袋,刚想说什么,简欢自言自语接上:“莫不是觉得我太聪明,怕看出她的意图,在你和她之间挑拨离间?” 沈寂之斜了她一眼,轻轻摇头,懒得和她多说。 两人跟着桃红迈入梅宜住处。 前院种满梅树,如今梅花未开,一片绿意盎然。 隐在梅林之后的会客厅古朴雅致,梅宜坐在主位等待,听见动静,脸上浮现一个温柔的笑,忙起身看去,看见简欢时,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转向沈寂之:“?” 她明明只让桃红叫来沈寂之。 “她都知道。”沈寂之在一旁坐下,“我不想事后再和她转述一遍。” 桌上备好了茶歇糕点,样样精致。 简欢见之一喜,也不需要旁人招呼,自来熟地捻了块杏仁酥,朝望过来的梅宜眨眼一笑:“梅姐姐但说无妨,当我不存在就行。” 梅宜:“……” 梅宜低眸,伸手执起茶盏,浅抿了口,心中百转千回。 她轻轻搁下釉色鲜亮的陶瓷杯,把藏在袖子中的一个檀木小盒递给了沈寂之:“这是我答应给你的丹药。” 沈寂之收下,打开看了看。 简欢凑过头去。 丹药通体白润,发出淡淡荧光,一看就很值钱。 简欢瞪大双眼,也很想拥有。但这个,是沈寂之和梅宜私底下的勾当。 就像当初,她和百里刀也有私底下的合作,那笔钱没给沈寂之分,自然她现下也不好意思和他分这个。 砰地一声,沈寂之将木盒盖上,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放进芥子囊里。 “还有这个——”梅宜拿出一卷画轴,在两人面前摊开,“这是暗殿的地形图。” 听到这,简欢和沈寂之均认真看去。 简欢蹙着好看的柳叶眉,问梅宜:“你说城主在暗殿中闭关,但地图上为何没有城主闭关地?连他的住所也没有?” 梅宜苦笑道:“因为我也不知。” 简欢挑眉:“?” “我只知道他在暗殿闭关,这是我无意间探听到的,但到底在何处,我查不到。他。”梅宜低眸,望着杯盏中褐色茶水,“他很谨慎,也还防着我。” “不过。”梅宜抬起头来,目光定定望着简欢,“不过你们可以直接对那条鱼发难,鱼若有危险,城主会出现,你们到时一举杀之……” 说到这,女人的眼中有戾气一闪而过,隐隐带着几分疯狂。 但意识到什么,又被梅宜压了下去,恢复成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便可以了。” “丹药我给你们了,地形图我也给了。”梅宜轻声细语,“两位打算何时行动呢?” 女人说得很慢,但简欢听出了藏在其中的急迫。 如今两人暂避在梅院,还需要梅宜掩盖行踪,自然要顺着梅宜的心意来。 她沉吟片刻:“七日后罢。”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18节 梅宜下意识蹙眉:“城主闭关有些时日了,我怕他这几日就会出关……” 简欢观察着她的神色,反问:“那依梅姐姐的意思是?” 梅宜心神不宁地笑了笑:“可否三日后行动?这样比较稳妥些。” 简欢乌黑的瞳孔朝左一转,和沈寂之交换了一眼,不动声色先应了下来。 深夜,竹林之中。 沈寂之将被施了昏睡符的乐师摆在一棵竹树下,在乐师手中放了个空酒杯。 前边,简欢抱着两坛挖出来的酒走过来,将其中一坛放在乐师三步外,打开了坛盖。 说来奇怪,三日前刚埋下时,酒香味沁人心脾。但这会儿,酒香味反而变淡了,像秋日桂花香,隐隐约约,但又勾人得厉害。 两人布置好现场后,迈步离开,隐在偏僻的角落中,只等谷山同志上钩。 沈寂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号酒囊,手伸到简欢面前。 简欢将剩下的那坛酒递给他,有些担心:“若钓不来怎么办?” “不会。”沈寂之分外笃定,用灵力将酒坛中的酒液引入酒囊中,很快他便停了下来,将酒囊给简欢。 简欢顺手接过,提起身边的水壶,用壶口对着酒囊就往里猛灌水。 灌满后,她把酒囊盖好,系在腰间,心中腹诽。 这人这么自信,就不怕翻车? 沈寂之拿出两个杯盏,用清洁术仔细洗了洗,倒了杯酒,递到简欢面前,不动声色问:“喝吗?” 眼前刻花酒盏杯身圆润,轻握着它的手骨节分明,那指甲被修得干干净净,刚好贴合指腹。 简欢看看酒杯,看看他的手,鼻间下意识嗅了嗅,偷偷咽了口口水。 但是。 简欢瞥他一眼,心中有些警惕。 沈寂之免费给的东西,必有所图。 她先前吃了他的水果,现在喝他的酒,那以后…… 人就是这么一步步跨入深渊的。 沈寂之这人面上看着光风霁月的,但肚子里花花肠子可多了,要想算计人,能把人算得底裤都没。 她不能被他带着跑,她得想方设法掌控主动权。 简欢往后挪了挪,拒绝:“我不喝。” 沈寂之眉眼轻动:“真不喝?” “嗯。”简欢眼观鼻鼻观心,抵制诱惑,“我戒酒了。” 沈寂之根本不信:“戒酒?” 简欢双手环胸,拒绝的意味更浓,斩钉截铁:“对,喝酒伤身。” 沈寂之没再说什么,把酒收回,将杯盏压在自己的薄唇间,兀自品鉴。 少年以木簪束发,白衣柔软,精致的侧脸在夜色中微微发光,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虽淡却格外勾人。 简欢偷偷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玩着自己的手指甲。 半晌后,她认真想了想,冷不丁问:“外头飞幻女儿红多少钱一坛?” 沈寂之语气淡淡:“六百灵石罢。” 简欢玩指甲的手一顿,坐直了些。 他瞄她一眼,又道:“一杯大概十个灵石?” 简欢:“!” 她果断抬手朝他伸去:“那我陪你喝个一杯罢,看你一人独酌,蛮可怜的。” 沈寂之语气幽幽:“别,喝酒伤身。” 简欢:“无碍,小酌怡情。” 沈寂之垂眸望她,片刻后,给她倒了杯新的。 简欢捧着杯盏,小口小口喝着。 好醇正的口感!而且不知为何,竟是越喝越香,一小杯很快便见了底。 她乌黑的眸子转来转去,将空了的杯盏还回去。 沈寂之接过,眼睫轻轻一动,问:“还要吗?” 简欢勉为其难:“那就……再来一杯吧。” “可惜,在我这里,一次只能喝一杯。”他将酒坛封好,放回芥子囊,那双褐色瞳孔的眼泛着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简欢,轻声,“你要想喝,下回再来。” 简欢:“……” 这男人真的,很有心机,搁这和她玩商家每日签到免费得小礼品的把戏呢。 她轻呵一声。 可惜了,她是拿完小礼品就能毫不留情把app卸载掉的人。 谁怕谁啊。 简欢往树后一靠,翘着二郎腿,看着沈寂之笑得意味深长。 沈寂之:“?” 刘浒怎么都睡不着。 他当日在简欢和沈寂之手上逃走后,在暗中躲藏了很久,看见一个黑衣侍卫和他身形差不多,还满脸络腮胡,是非常合适的乔装对象。 刘浒想办法截杀了此人,以此人身份在暗殿里混吃混喝,日子倒也过得蛮好。 但今夜,他闻到了一股很勾人的酒味,勾得他心痒痒,不喝就浑身难受,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 犹豫了一瞬,刘浒偷偷摸摸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一路循着味找到了竹林。 他缩在林间,掀开竹叶,往前方打量。 一个白衣男子醉倒在地,就在他旁边,放着一坛酒。 闻着空中的味,刘浒眼睛发直,视线黏在酒坛上挪不开,他也不管是不是有诈,猫着腰朝那坛酒飞奔而去。 就在刘浒冲出去那一刻,一小块黑石般的东西从一侧精准朝他掷来。 刘浒反应很快,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本能,脚在石土间一滑,弄得四处尘土飞扬,大片竹叶从枝头纷纷洒落。 可惜石头不是普通的石头,落到空中某点时,柔软与强韧性具备的灵铁丝快速扩散,宛若烟花般陡然炸开! 刘浒再想避已经来不及,大渔网兜头而至,直接将刘浒死死困在了里头。 猎物落网,简欢和沈寂之从暗处现身,朝拼命挣扎的刘浒走去。步伐看似缓慢,但速度极快,一步走百步般,眨眼就到了刘浒面前。 刘浒挣扎得越厉害,网收得越紧,他不再乱动,藏在络腮胡中的眼直直看向两人。 隔着网面,简欢笑意盈盈地看向他,伸出手朝他打招呼:“嗨,前辈,几日不见,分外想念,您过得可还好?” 刘浒:“……” 老天爷,怎么又是这两个小鬼! 落入他们手里,他还能有活路? 刘浒张嘴就欲喊,把人喊来,他说不定还能趁乱脱身! 但他还没喊出口,简欢飞快将拿在手中的酒囊塞进刘浒嘴里。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刘浒下意识喝了一口。 好酒!酒味很勾人,带着似曾相识的味道。 不过—— 刘浒又喝了口,砸吧了下嘴。 就是有点淡。 “前辈,商量件事呗。”简欢拍拍手,蹲在刘浒面前,先指了指沈寂之,再指指她自己,“你好好跟着我们两个,听我们吩咐,我们不止会把你带出去,每天还给你提供一袋这样的酒,如何?” 第81章 三日后, 夜。 梅宜着一身杏色长裙,倚在廊下, 仰头痴痴望着荧光闪动的天石, 一动不动。 天石荧光忽明忽暗,笼在她柔秀的脸庞上,她时而处在光下, 时而隐于黑暗。 曲廊一头, 桃红匆匆走来,停在梅宜三步开外, 福了福身,小声唤道:“夫人, 沈公子和简姑娘已经出发了。” 梅宜回过神, 喃喃自语:“出发了啊……” 她站直, 将手伸给桃红,桃红扶着梅宜回房。 路上, 桃红觑了自家夫人一眼。平日梅宜对她们这些下人极好,桃红不怕夫人, 在梅宜面前经常有说有笑,但这会儿莫名的,桃红有些害怕。 她大着胆子问:“夫人, 您说沈公子他们能将我们从暗殿带出去。最近柳绿她们都很高兴,但夫人你怎么不太开心?” 梅宜愣怔了一下,笑了,她抬手轻抚发髻上的海棠花:“没,我只是有些担心。” 主仆两人又闲谈了几句, 房里, 梅宜屏退丫鬟下人。 门被阖上的瞬间, 站在窗前的梅宜像支撑不住般,单薄的身子止不住打颤,牙关也在哆嗦。 她人仿若一棵细柳,狂风吹过来,压折了她的背脊。 梅宜身形渐矮,慢慢跪坐在地。 她一手揪着自己绣着玉兰花的杏色衣领,唇瓣半张,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下,无声的哭泣。 房内静悄悄的,烛火被离去的桃红吹灭,空气中残余着些许蜡烛被吹灭的气味。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19节 半晌,梅宜微仰侧脸,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珠,面色像死人一般安静祥和,带着一种令人发憷的冰冷与森寒。 简欢一行人并未按照梅宜所说,先去找鬼鱼王。 她和沈寂之都不信任梅宜,且梅宜自己似乎也是一知半解。 这座暗殿,大半都建立在江面以下,用了特定法子隔绝了江水。 鬼鱼王的洞府在最下边,若简欢和沈寂之真听了梅宜的,和鬼鱼王交手,破坏了隔绝江水的阵,水瞬间就会涌入,淹没暗殿。 修士倒是无碍,但梅院那些丫鬟仆役,怕是无法活着出去。 简欢学的阵法中,有一门阵势学。 她虽然没怎么在玉清派上课,但符阵相关书籍,简欢都翻过至少三遍以上,且时常温故而知新。 这种建在水底的暗殿,出口基本上都在上方。 刘浒前几日伪装成黑衣侍卫,在暗殿中巡逻,非常清楚巡逻的规律。 三人一路避开侍卫们,沿着蜿蜒向上的甬道,在最短的时间内,来到了至高点。 最高处是一片空地,空地前方立着一大幅栩栩如生的青石龙雕,威武霸气的石龙盘着身子,喷吐龙息。 前队巡逻的侍卫刚走,离下一波侍卫有一刻钟的空隙,时间不多,简欢和沈寂之争分夺秒四处探查。 符阵相关不是沈寂之的领域,他也没乱碰乱按,双手负于身后,步伐从容地在此间缓缓踱步,沉静的琉璃眸细细扫过,最终落在此地唯一值钱的石龙眼睛上。 石龙的眼睛嵌着两颗浑圆的小球体,发着翠绿色幽光。 沈寂之看了一眼,便知,这是上好的玛瑙石。 刘浒寸步不离地跟着沈寂之。 当然,这肯定不是刘浒自愿的。 刘浒的右手上,被扣了个黑色镣铐,另外一只镣铐,在沈寂之的左手上。 刘浒左手拿着个小号酒囊,珍惜地喝了口,嘴中不满地小声叨叨:“徒弟啊,我都说我不跑了,我就跟着你们,你非得这么铐着我?” 刘浒并没有想起‘谷山’的事,他的神识封印还未打破。 玉清派的事,是简欢告诉他的,想看看能不能刺激刘浒记忆,结果并没有用。 刘浒继续抱怨:“我不是你师父吗?我跟你说,你这算欺师灭祖啊!” 沈寂之左耳进右耳出,面无波澜,丝毫不予理睬。 一旁,简欢提着银剑,手轻轻放在浮雕像上,四处浅按。 忽而,她手一顿,目光凝结在空中某处,眼中浮现几分震惊之色。 “沈寂之,我知道了!” 简欢脚尖在地面一点,飞跃到沈寂之面前。 女孩眼眸晶亮:“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觉得暗殿阵法隐隐约约有些熟悉吗?” 沈寂之随口回:“嗯,怎么?” 简欢目光炯炯,吐出两个字:“齐婉。” “齐婉?”沈寂之目光依旧黏在两只龙眼睛上,微微歪头,“你是说,这里的阵法,出自齐婉之手?” “对,是阵中阵,和当日在齐婉卧房里那个差不多。不过当时齐婉给我们开后门了,这个要难破解一些。”简欢兴致勃勃欲指给他看,余光却觑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怒道,“喂,沈寂之!我和你说话呢!” “哦,抱歉。”沈寂之收回视线,伸手一指,“这龙眼睛和此地阵法可有关?” 简欢愣了愣,一边在芥子囊里掏需要用到的符箓,一边顺着他的指尖瞧去,乌黑的眸子瞬间瞪圆了:“!” 她刚刚都专注解阵上,居然没注意到! 沉思片刻,她摇头:“无关,似乎只是装饰品。” 沈寂之:“懂了,一人一颗?” 简欢:“行!” 刘浒:“我也要!” 他刚出声,旁边两人瞬间侧头,四只眼一眨不眨盯着他。 简欢双眼弯弯,轻声细语:“你问问你徒弟肯不肯和你分,反正我是不肯的。” 刘浒看向沈寂之,还没等他说什么,沈寂之居高临下扫了刘浒一眼,轻嗤了声,没说话,但眼中明晃晃写着‘滚’字。 刘浒匪夷所思:“……可是我不是你师父吗?你就是这么对师父的?” 沈寂之:“等你想起来,你再说这句话。” “……”刘浒求助般地看向简欢。 简欢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她将需要用到的符取了出来,以灵力驱使。 一张张黄澄澄的符箓按着星宿方位,高低错落悬浮在空中。 符文闪着金光,将此处微微照亮,远远看去,像是一小片夜晚的星空。 星空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忽而一道刺眼的白光迸发而出,一行三人消失在此地。 一道消失的,还有那对被沈寂之抠走的龙眼睛。 当年在渔仙城,简欢还记得,她和沈寂之从齐婉卧房进入阵中阵时,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在这宁漳城的暗殿,几乎是他们闯入阵中阵的瞬间,浸泡在血池中的男人刷地一下睁开了眼。 男人膘肥体壮,眼睛一大一小,眸中闪着纯粹的黑。 “于、江。”他咬牙切齿,眼中跳动着嗜杀的意味,大怒,“于!江!” 他把暗殿交给于江,结果居然让人闯进来了?还进了内殿,扰他闭关! 好一个酒囊饭袋!连个暗殿都守不住! 但闭关为重,宁城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燥意,以兽契喊来他的契兽,让鬼鱼王出手。 他不能出手,否则这几月闭关算是前功尽弃了。 守着城主闭关的两个金丹期修士也无需城主吩咐,在感知到简欢一行人的踪迹时,纷纷提剑冲了出去。 三人刚落地,一口气都没来得及喘,便迎来了杀意森然的剑招。 简欢腰肢用力,空中一个后翻避开,右手银剑往左侧身下一挡,铮地一声响,两把剑相碰撞,擦出星星点点火光。 她面前,金丹剑修冰冷道:“闯入内殿者,杀无赦。” 简欢左手悄悄捏了个剑诀,脸上笑眯眯:“哎呀,我们也不是故意要闯的,我们这不想出去嘛。大哥,你行行好,把我们放出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符剑一出,对方反应也快,意识到危险,刷地避开。符剑打在一旁的岩壁上,地面震动不停,石块砸落,尘土飞扬。 简欢乘胜追击,飞快和敌手过了数招,四处刀光剑影。 她明剑符剑符箓切换着来,对方一避再避,渐渐不敌。 同是金丹,他不是简欢的对手。 简欢飞快解决掉对方,朝沈寂之那头看去。 沈寂之一手抓着刘浒,单手执剑与另外一名金丹过招。 刘浒很害怕,抱住沈寂之的手臂,闭眼大叫,弄得四周都是他啊啊啊的惨叫声。 不知道的人听见,会以为她和沈寂之在杀猪。 因为刘浒的关系,沈寂之难以大展身手,只能维持平手的局面。 简欢颇有些无语,在不远处配合着沈寂之,出了几招符剑,把另外一名金丹期也解决了。 但这只是刚刚开始。 简欢和沈寂之最担心的,是元婴期的鬼鱼王和城主。 空中隐隐约约传来那股熟悉的鱼腥味,简欢和沈寂之对视一眼,互相靠近,直到简欢的肩轻轻抵在他坚实的手臂。 她没有犹豫,像一只猫一般轻盈地落在沈寂之的背上。 他抬起右手,很自然地扶了一下她的腿,让她把腿在他腰间勾紧。 简欢悄咪咪地瞄了他一眼。 男人啊男人,她还记得他当初宁死不屈,不让她勾的样子呢。 简欢轻哼了声,意有所指:“你说人啊,他怎么变化能这么大呢。” 沈寂之:“……” 刘浒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个小娃娃还黏黏腻腻的。 他站在沈寂之另一边,摇摇头,拍拍受惊的小心脏,再捏了捏叫得有些哑的嗓子,将宝贝藏在怀里的酒囊拿出来,趁着还没死,直接一饮而尽。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一趟凶多吉少啊,这对狗男女果然不安好心,拉他来送死! 什么师父乱七八糟的,果然是哄骗他的! 咕噜、咕噜。 浅褐色的酒水被倒入喉咙之中。 滴答、滴答。 一滴滴粘稠的腥黑色液体落在地面,扩散开来,鱼臭味愈发明显,让人几近作呕。 简欢紧紧抿着唇,似乎时刻都在上扬的唇角被抹平,她仰头往上看。 一只硕大的鱼嘴,正对准着三人,口水顺着利齿往下不断滴落。 那双竖瞳泛着诡异的光,它把嘴巴张得更大,一股强劲的吸力自大鱼嘴里而起,席卷着三人,将三人吸了起来,就往它口中直去。 刘浒害怕得大喊:“啊啊啊——” 简欢和沈寂之早有准备。 她的外衣和里衣之间,贴了一百张改良过的千斤符。 千斤符在这一刻悉数被驱用,简欢瞬间变重。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20节 改良过的千斤符,和用符之人成为一体,并不会伤害到她的筋骨。 她压着沈寂之。 沈寂之是修炼十多年的剑修,身子骨够硬,他撑着简欢的重量,背脊不曾弯过哪怕分毫。 千斤符之力和鬼鱼王的吸力互相抗衡,一时之间,三人还往下坠了坠。 刘浒喊声一停,睁开眼:“哦?” 鬼鱼王大怒,它脑袋往后一仰,嘶鸣一声,一股更大的吸力卷土重来,三人往上飞去,但速度稍缓。 刘浒瞬间闭眼:“啊啊啊——” 沈寂之眸光微闪,冷静地计算着距离。 就在三人快要被鬼鱼王吞入腹中之时,他手抓着镣铐锁链,将刘浒对准鬼鱼王的脑袋,死命砸过去。 砰得一声巨响!像是鸡蛋碰到了石头。 刘浒鬼哭狼嚎:“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你们这是要我死啊!!!我死后若成厉鬼,必定不会……咦,我身子骨这么硬的?” 被当成锤头的刘浒,摸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脑袋和身子,再看看被他砸得掉了十几颗牙齿,鱼脑子凹下去一块,鲜血淋漓的鬼鱼,震惊了。 简欢也很震惊:“你师父这么好用?” 沈寂之淡淡嗯了声,把师父拉回来,顺手给对方砸了个清洁术,洗去刘浒身上沾着的鱼汁:“化神期剑修的身子骨,本就是一件上品灵器。” 第82章 沈寂之那一锤, 硬生生让鬼鱼王躲退了好几步,半截身子隐在头顶那片诡谲黑雾之中。 它的脑子被砸得血肉模糊, 腥臭的黑色黏汁糊成了一团, 将宽大的嘴黏连起来,只留下右边小半张嘴还开着。 吸力瞬间变小,贴了百张千斤符的简欢重若一座山, 压着沈寂之, 带着刘浒,往地面飞快坠落。 下方, 于江正带着大批黑衣侍卫匆匆赶来,从上往下看, 仿佛从四周涌进的潮水, 来势汹汹。 简欢趴在沈寂之肩头, 看看头顶宛若困兽,几近疯狂的鬼鱼王, 再看看虎视眈眈等着他们掉下去的黑色潮水,赶紧拍了沈寂之一下, 在他耳边小声催促:“沈寂之,快!帮我把符拿掉!” 就像一个人无法抱起自己,简欢的手脚能动, 但她揭不开背后的千斤符。 千斤符若不解开,就会压着他们三人寸步难行。 沈寂之倒是可以把她扔下,但若是这样,她便成了刀俎上的鱼肉,还能有活路? 闻言, 沈寂之握剑的手微微一顿。 他抿唇轻轻嗯了声, 将右手雪剑抛给左手, 腰腹使力,浑身五色灵力流动,硬生生拖着无比重的三人闪到边上,左手雪剑狠狠插进潮湿的岩壁之间。 铮得一声响,三人往下掉落的速度稍有减缓。 雪剑在岩壁上划开长长一条,星火迸发,火花四溅。 刘浒没注意听两个小娃娃在说什么,他还沉浸在自己如此厉害的兴奋中,得意洋洋:“嘿,原来我这么强!” 他晃晃镣铐,问道:“但徒弟,为何在此之前我的身子骨没这么硬?” 在宁漳城的时候,他没少被人催着还债,好几次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他那时的拳头,可不咋滴。 沈寂之微微低头,倾覆而下的睫毛遮住眸光,他右手朝后,修长的五指轻扯,腰带半松,回刘浒:“你封印松了。” 闻言,简欢浓密的睫毛轻颤,她觑了左侧的刘浒一眼,再垂眸看了看自己腰际那只手,下意识歪头朝右,不太好意思面对刘浒。 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撕个符。 但是,就是,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松了?”刘浒恍然大悟,“就是我前头自己跑了,截杀黑衣侍卫那回松的,是罢?那天晚上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死的是对方……” 简欢腰带半掉未掉,嫩黄色的外衣和白色中衣稍稍分离,如竹如玉的五指如微风般灌入,吹得外衣轻轻鼓动。 白色中衣布料柔软顺滑,带着沁人的暖凉之意。 简欢双手握着沈寂之的肩,像抓着自行车的车把。 身上似乎有无数只虫子在爬,她的手下意识用力,虫子一瞬间停止爬动。 但仅仅只是一瞬,很快,虫子若无其事地快速朝目的地爬去。 内殿照明用的是夜明珠,夜明珠镶嵌在岩壁石雕之中,给沈寂之精致的侧脸笼上一层白光,显得清冷出尘,高不可攀的模样。 他声音听起来毫无异样:“怎么?” 简欢乌黑的眼眸里水光潋滟,语气强自镇定:“没什么……” 沈寂之便没再说什么。 那百张千斤符,一张贴着一张,十张一沓,黏在中衣之上。 他手握住符纸边缘,用力扯了下,一沓符纸掉落,肩上重量便轻了一些。 扯了一下又一下,像是蜻蜓一般,在中衣这片湖面上点起一圈圈涟漪。 背一圈都麻了,简欢的腿跟着没了力气,止不住往下滑落。 沈寂之用力按住她的腰:“你想掉下去?” 简欢整个人几乎贴在他宽阔的背脊上。 剑修的身子骨果然够扎实。 简欢脸颊微红,眼观鼻鼻观心。她一边用力勾紧腿,不让自己掉下去,一边催道:“你快点撕啊!就这么几张,怎么这么慢……” “别催我。”沈寂之顿了顿,慢吞吞道,“我已经很快了。” 简欢:“……” 一旁的刘浒听到这两句,脸色古怪地看过来,看见简欢外衣勾勒出来的男人手,瞪大双目,指着两人,滑稽的胡子一抖一抖,一脸不敢置信:“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居然在做这种伤风败俗之事?” 简欢:“……” 沈寂之:“……” 刘浒涨红了脸:“你们,你们荒唐啊!” 简欢捂脸,不愿面对。 沈寂之冷冷地瞥过去一眼:“闭嘴。” 刘浒缩了缩脖子:“……” 沈寂之确实用了最快的速度,他飞快揭下最后一沓符纸,手从衣裳间退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沈寂之用力将雪剑从岩壁中抽出来,人往上边的鬼鱼王冲去,带着一种压抑了很久的烦燥,挥动刘浒,把鬼鱼王砸得晕头转向。 简欢松开手脚,从沈寂之背上滑落,脚在岩壁上轻点,一个三百六十度转体的间隙,匆匆把腰带系紧,然后往下边隐在人群中的于江俯冲而去。 像是一只看到了猎物的鹰。 黑衣侍卫修为都不高,炼气和筑基七三开,唯一需要提防的便是同为金丹期的于江。 把于江解决掉,他们才能心无旁骛的和鬼鱼王交战,不用担心这人在背后放冷箭。 在看到简欢冲来那刻,于江心中狠狠一跳。 危机感顿起,他一手抓起一个黑衣侍卫,挡在自己面前。 被他抓起的黑衣侍卫吓得脸色发白,嘴巴大张,但过于害怕,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果然,轻轻一声,符剑刺入侍卫体内,取而代之的是烟花燃爆的巨响,侍卫的身子炸裂开来,鲜血四溅。 围在于江附近的黑衣侍卫们见了,都害怕地往后退了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犹豫。 于江把残肢甩开,余光觑见此番情景,大怒:“一群废物,还不给我上?都想死是吗?!” 黑衣侍卫们闻言,只得拿着剑,颤颤巍巍朝俯飞过来的简欢围去。 简欢一脚踢飞,脚风震荡开来的灵力逼退无数人。 她银剑出鞘,目标直冲于江而去,铿一声,剑与剑相撞,灵力波动不停,被扫到的黑衣侍卫轻则受伤,重则毙命。 黑衣侍卫再退,空出一个小小的包围圈,警惕地看向简欢。 简欢双腿在上,半悬在空中,嫩黄色裙摆如蝴蝶飞舞的双翼。 下方,于江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咬紧牙关抵抗,黑色靴履深深陷入地面,拿剑的双手不住抖动。 简欢笑意盈盈,眼里还含着未褪的一汪秋水:“于管事,当日下船时本想和你打声招呼的,但急于赶路,就没来得及,还请于管事多多担待。” “你!”于江气极,肯定道,“你们躲在了梅院,是罢?梅宜那个女人帮你们隐藏了踪迹!” “于管事,剑可以乱用,话可不能乱说。”简欢轻轻挑眉,将丹相之力注入剑中,下方的于江闷吭一声,脚硬生生在地面踩出一个小腿高的坑,“什么隐藏踪迹?没有的事,我们只是上暗嬷嬷那小住了几日。” 于江本还欲说什么,但嘴边突然呕出了一大口血沫。 简欢收剑,砰得一声,于江双腿一弯,倒在了地上。 于江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心口,有个小小的洞,一道令人忽视的剑意不知何时,刺穿了他的心脏。 简欢本打算去沈寂之那帮忙,目光觑见伤口里露出一角的,深黑色的心脏,面上露出诧异之色。 魔心虫! 于江是魔族之人! 她和魔心虫傀儡交战过,反应很快,一道闪电符从袖口飞出,直冲飞过来的小黑虫裹去。 魔心虫被雷电符劈成黑色粉尘,原先于江倒地之处,只剩下一滩黑水。 简欢看了眼,也无心和黑衣侍卫们周旋,她不再耽搁,提剑而起。 上方,沈寂之一手雪剑,一手刘浒,在和鬼鱼王交战。 鬼鱼王除了大嘴巴,还有一条极具杀伤力的鱼尾,鱼尾边缘锋利如刀刃,扫过之地寸草不生。 沈寂之灵活地躲避鱼尾,专注拎着刘浒往鬼鱼王的头砸。 刘浒大概是知道自己抗议无用,开始躺平摆烂,闭着眼睛,双手环胸,任凭东西南北风,他自岿然不动。 反正他不疼,也不痛。 鬼鱼王的脑袋被砸得稀烂,但到底是元婴期的妖兽,尽管如此,它依旧活着。因为剧痛和愤怒,鱼尾的攻势愈加迅猛。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21节 宛若蜂群嗡嗡嗡的飞翔声从鬼鱼王鱼鳔发出,波动的元婴期灵力让沈寂之和简欢不得不小心应对。 简欢隐在一根石柱背后,探出个头,朝沈寂之挥了挥手。 沈寂之轻轻颔首,他眸光闪动,拎着刘浒往鱼脑袋再次狠狠一砸,鬼鱼王暴怒,朝沈寂之追来。 简欢凝神屏息,在沈寂之掠过石柱时,她瞅准时机,往鱼身上扑去。 鬼鱼王有所察觉,疯狂甩动鱼身,但没甩几下,沈寂之御剑飞回来,再次吸引鬼鱼王的注意。 简欢跨坐在鱼背,割破指腹,以鲜血之力在剑身上画符。 符纹一笔笔渐成,银剑雷光闪动,简欢双手握着剑柄,将银剑狠狠插进鱼颈之中! “啊——”鬼鱼王惨叫,惨叫响彻整座内殿。 它头往后扭去,硬生生翻了个面,疯狂甩动。 简欢身子被吊悬在空中,双手死死抓着剑柄,用尽吃奶的力气顺着鱼脊背往下拉,每拉动一下,鬼鱼王的身子就是狠颤一下,叫声愈发凄惨,像是在哭,在喊人。 契兽求助,血池之中的城主双手握拳,当机立断出了血池。 鲜血四溅,他身形一晃,下一瞬,便出现在了空殿之中。 城主伸手,掌心之中凝聚着一个圆形光球,光球越来越大,带着元婴期的凛然杀意,直接朝鱼颈上的简欢而去。 简欢还在努力剖鱼,忽然心颤了一下,一种面临死亡的颤栗感席卷全身。 她甚至来不及松开双手,那光球就到了离她三步的位置。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从侧方被砸过来,挡在简欢身前,接下了光球。 简欢瞪大双眸,只见光球之力没入那人体内,瞬间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咔嚓’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来人道士服在空中无风舞动,枯燥的长发翻飞,额间有光印缓缓浮现,光印猛烈地亮了下,又很快隐入体内。 刘浒睁着双眼,数不清的回忆在翻涌,眸中流光溢彩。 宁漳城城主双目沉了下去:“这、这是……化神……” 话没说完,他果断一甩袖子,顷刻间一阵黑色旋风在此地刮起。 风势极大,简欢被卷离鱼背,风中带着无数沙尘,她下意识掩面闭眼。 接着,一道五色灵力随之扩散开来,硬生生止住了风。 风起风止,不过几息之间。 等双脚落地,简欢睁开眼时,宁漳城城主已消失在原地。 随之他消失的,还有无数黑衣侍卫的性命。 这些上一秒还生龙活虎的侍卫,瞬间成了一地干尸,尸上黑气弥漫。 风停得太快,宁漳城城主来不及带走契兽,便匆匆逃离。 鬼鱼王意识到自己被主人抛弃,不甘心地游动想跟着离开,但它伤势很重,也看不见,摇摇晃晃在此地到处乱撞。 与此同时,十几只魔心虫从倒地的数百具干尸里的十几具飞出,朝三人逼近! 谷山伸手,指尖轻轻一点,数道剑气破空而出,噗嗤噗嗤几声,魔心虫悉数被灭。 他一边破开暗殿阵法,一边转过头来,狠狠瞪了简欢和沈寂之一眼。 脸还是那张脸,小胡子照旧滑稽,恢复记忆的谷山和刘浒没什么不同。 简欢咳了咳,二话不说指向沈寂之,没有任何良心的卖了队友:“峰主,把您当锤子用是您徒弟的主意!我还阻止他了呢,说这样不好,但他说没事……”她顿了下,眼睛滴溜溜一转,继续打小报告,“酒掺水也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谷山啐了一口:“……我就说这酒不对!” “……”沈寂之嘴角轻抽,轻声喃喃,“真没良心啊。” 他看向谷山,语气无波无澜地喊了声,“师父。” 阵法被破开,谷山遥指沈寂之的鼻子骂道:“孽徒啊,孽徒!” 他摇摇头,身形一晃消失在此地,朝宁漳城城主追去。 此处死一般的寂静。 简欢和沈寂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然后缓缓落在想跑的鬼鱼王上。 两个人二话不说,像闻到味的饿狼,疯一般冲了过去。 嘿嘿,鱼尾巴,很值钱的鱼尾巴。 第83章 梅院之中, 丫鬟仆役几乎都跑了出来,立在后花园中, 互相搀扶着, 四下张望。 脚下地面不断在震,园中树木花丛翻折大半,一地狼藉。 如雷般的轰鸣声从天石上方传来, 不断在此处回旋, 令人格外不安。 “发生什么了?!”因为害怕,小丫鬟嗓音尖锐, “是不是于管事他们找到了闯进殿里的人?” “应是这样,这么大的动静, 闯进来的人定然很厉害。”院中绣娘发髻上还插着针, 她抱着怀里绣了一半的新衣裳, 轻声,“若他们成功了, 是不是我们就能出去……” “姐姐,你疯了吗!”旁边的丫鬟一把捂住绣娘的嘴, 一脸惊恐,小声提醒,“姐姐你可别乱说, 小心隔墙有耳,万一失败了,于管事知道了定然饶不过你!” 绣娘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妥,她有些后怕,忙道:“多谢妹妹提醒, 我只是……” 她摇摇头, 点到为止, 偏头看了看另一侧脸色苍白,心神不宁的莺啼,安慰道:“妹妹莫怕,不会有事的。” 莺啼回过神,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嗯!” 阿欢姐姐和沈公子的事,梅院里只有她们几个下人知晓。莺啼和绣娘关系很好,有什么事她都会和绣娘姐姐说,但此事,莺啼一字未提。 小丫头仰着头,望向那黑黢黢的天石,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揪着裙摆,心里又担心又期待。 阿欢姐姐真的,能带他们出去吗? “夫人。”桃红拿着披风,慌慌张张地从房内出来,一路避开倒塌下来的房梁木块,抬高手将披风给梅宜披上,扶着梅宜往外,“夫人,我们去空地上待着!” 梅宜回过神来,抬手给自己系好披风带子,跟着婢女往外跑,柔声唤道:“桃红。” 桃红跑得气喘吁吁的:“夫人,怎么了?” “你听到了吗?”梅宜细细聆听,唇角笑容似喜似悲,“打起来了,你听到了吗?桃红,打起来了……” 桃红拉着梅宜跑在碎石路上,回过头看她,目露担忧之色,双唇翕动:“夫人……” 话刚说出口,刹那间,一阵黑色旋风刮过来,将主仆二人卷到半空中,瘦削的身子如两片落叶,在风中不断盘旋。 风沙肆虐,眼前一片黑暗,桃红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能明显感觉到,有人在拉夫人! 桃红死死拉着梅宜的手,害怕得尖叫:“夫人!夫人!” 那股熟悉的血腥混着鱼腥味在鼻尖萦绕,梅宜立马就意识到暗中之人是谁,她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分外恶心:“城主……” 宁漳城城主宁辉冷哼一声,双眸黑雾萦绕,往桃红望了眼,黑雾顷刻间爬上桃红的脸颊。 那黑雾像是一张张嘴,啃咬着女孩的脸,贪婪地吮吸鲜血。 桃红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原本圆乎乎带点婴儿肥的双颊,肉眼可见地薄陷了下去,像漏了气的气球。 可哪怕如此,桃红依旧死死抓着梅宜的手。 泪珠一颗颗从眼眶掉落,梅宜想张嘴求情,但宁辉根本不想听梅宜说话,以黑雾封住了梅宜的嘴。 他带着梅宜,拖着片刻后就会成为干尸的贱婢,刚打算离开。 一只以五色灵力编织的虚幻之手,在空中倏然浮现,高悬在宁辉头上! 五指成掌,对准宁辉抓去,带着不容反抗的绝对压制! 宁辉目露骇然之色。 这人不是普通化神,是化神高阶!甚至隐隐约约有一股大乘期修士的威压感!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在鬼鱼王和梅宜之间带走一个! 鬼鱼王九州大陆不止一头,海域中找找总能再抓到一条,而梅宜只有一个。 很容易做的选择,宁辉没有任何犹豫。 就如同此刻,他也没有片刻迟疑。宁辉抬手,将梅宜连带着桃红,朝谷山落下来的掌甩去! “好你个歹东西!给我当下酒菜都不配!”谷山骂骂咧咧,忙收了剑掌,改为去救两人。 宁辉趁这空隙,拿出传送轴,顷刻间消失在原地。 谷山暂时也顾不上追,他蹙眉望着两个小丫头,手一挥,先化解了她们身上的魔气,将两人放回地面。 桃红的脸惨不忍睹,白皙的脸皮被啃得坑坑洼洼,能看见大半张脸的骨头。 梅宜扑过去,红着眼眶,声音嘶哑:“桃红……” 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柳绿背着包袱,死死抱着廊柱。听见自家夫人的声音,她睁开眼看去,觑见桃红的惨状时,心下骇然。 柳绿连滚带爬跑过去,焦急得眼泪一粒粒往下砸,哭着道:“夫人,桃红,你们没事罢。桃红,桃红你的脸……” 桃红身子微微抽搐,疼得声音变了形,气若游丝:“我,我没事……” “柳绿。”梅宜一把抓住对方,“快!把包袱里的药箱给我!” “是、是,夫人!”柳绿忙把包袱放下,急急忙忙地掏出了药箱。 梅宜先给桃红喂下一颗灵丹,再拿出药粉和绷带处理桃红脸上的伤口。 谷山站在一旁,摸着他的小胡子,蹙眉打量着梅宜,忽然道:“你是梅景的徒弟?” 梅宜的手一颤,大半药粉洒落。她下意识抬头,目光落在谷山脸上。 梅宜不认识面前这个人,微微迟疑:“您是……” 谷山打了个响指,变了张以前用过的脸。 他这人债主仇人非常多,所以年轻时特意去合欢宗偷学了变脸术,经常换脸用。 梅宜的眼睛睁大:“谷、谷峰主……”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22节 谷山把脸又变了回来,点点头:“看来确实是你。” 梅宜错开谷山的视线,忙低下头,手害怕得一直在抖,根本无法继续为桃红上药。 索性柳绿这些年跟着她学了不少,她把药粉递过去:“柳绿,你来。” 柳绿迟疑地接过药瓶,看看梅宜,再看看谷山。 谷山望着梅宜,目光幽深:“丫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梅宜死死捏着自己僵直的手,双膝跪坐在碎石上,低头抿唇不语。 谷山:“此事你可有告诉旁人?” 梅宜轻轻摇头。 谷山没再说什么,他抬手指向梅宜的眉间,快速搜寻梅宜的神识记忆。 片刻后,他收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搜神术损伤很大,梅宜直接晕了过去。 柳绿忙一把将梅宜接在怀里:“夫人!” 她害怕地看向谷山,抖着唇斥道:“你你你对夫人做了什么……” 谷山不能久留,飞快交代:“把你家夫人交给我那逆徒,就冷冰冰的那个白脸小郎君,知道罢?” 柳绿一脸迟疑。 谷山威胁道:“不交给他,你家夫人就会死。让他们带着你家夫人到宁漳城安泰坊五排十九院等我,我会把你们夫人弄醒的。” 留下口信,谷山掏出怀里的酒囊,接着去追宁辉。 千里之外的定阳山山脉,群山连绵起伏,山顶半隐在云雾之间。 宁辉收起传送轴,踩着山巅快速移动。 他一边跑,一边捏了张给特定人的传讯符。 很快,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何事?” “尊上!”宁辉飞快禀告,“暗殿有化神期剑修闯入,属下逃出来了,目前在定阳山!” 那头沉默片刻,问:“是谁?” “属下不认识,但和谢家人有关。”宁辉,“内殿的人已悉数解决,外殿之人属下没来得及,但他们不知内殿之事。尊上,属下现在该如何做?” “化神……”男人道,“能跑就跑,若跑不掉,宁辉,你知道后果。” 留下这句话,对方毁了传讯符。 宁辉手捂住心脏的位置,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他脑中飞速思索脱身之计,转了个方向,往有人的地方跑去,身形极快,一步一山。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瑰丽炫目。 半空之中,五色光波流转成一道圆拱门,谷山晃着空酒囊走了出来。 失策了失策了,刚刚从内殿离开之时,应该抢了逆徒的芥子囊,把里头的两坛酒顺走的! 害得他现在没酒喝。 谷山唉声叹气,目光跟着在群山间跳跃的宁辉走,用酒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大腿,在思索。 这城主是魔,该抓,还是该放? 对方身上定然有魔心虫。虫会啃噬魔识,抓了也问不出来。 当九州大陆出现一只魔时,往往意味着暗地里,已经有了一群。 谷山把酒囊放好,心里有了决断。他伸手抵在眉间,牵出一缕神识,脚一抬,人顷刻间便到了宁辉身后。 谷山一掌打出,宁辉噗嗤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好快的速度! 宁辉咬紧牙关,也不回头,索性借着掌风往前扑。 他比谁都清楚,和对方交手,他必输无疑。 宁辉往山下纵身一跃,五指成爪,直直对准山下的小村庄,大片黑雾笼罩而去。 晚饭的时间,村庄里炊烟袅袅,有三两小孩在屋前绕着梨树你追我跑,稚嫩的童音远远传来,混着几声犬吠。 “无耻啊!无耻!”谷山破口大骂,身似闪电,俯冲直下。 宁辉冷哼一声,眼中微喜,趁着谷山救人的功夫,动用传送符去了定阳城,混入人群中,失去了踪迹。 第84章 宁漳城城郊有一大片芦苇荡, 秋风拂过,吹落一地轻盈柔美的芦花。 几只白鹭停在一旁, 黄趾半踩在水中, 低头浅啄自己的白羽。 忽然间,白鹭仿佛意识到什么,猛地振翅高飞, 留下鸣叫声在此地不断回旋。 只见原先平静的水面倏然变得湍急, 荡开一圈圈涟漪,涌到周遭的岩壁上, 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芦苇丛激烈晃动着,一茬茬倒了下去, 栽进水里瞬间吸满了水, 沉甸甸的, 再也直不起身。 一座黑塔从芦苇荡下缓缓升起,矗立在此间, 散发着一股阴冷之气。 酉时时分,天边夕阳温柔绚丽, 光洒落人间,给黑色塔身披上一层碎金色的外衣,褪去几分寒。 黑塔之上, 不断有人跑出来,垫着脚站在塔窗前往外探望,不敢置信地道:“这这这……我们,我们这是出来了?” “姐姐!快看!是太阳!我们出来了!我们出来了!”莺啼拉着绣娘的手,瞪大双眼, 满脸兴奋, “阿欢姐姐他们成功了!” 绣娘遥望前方半掩在云中的落日, 许久不见天光的双眸被刺激得一直掉泪,但她怎么也不愿闭上双眼,强忍着哭腔:“我以为此生,我们只能死在暗殿里,没想到没想到……” 绣娘再也说不下去,掩面而泣。 一时之间,欢呼声和哭泣声充斥着这座黑塔。 唯独黑塔顶层,一片静寂。 鬼鱼王破落不堪的尸首横亘在地面,漂亮轻盈又尖锐的鱼尾不翼而飞。 旁边,简欢推开砸落在地面上的石块,捡起下方的一颗鱼牙齿,吹了吹牙齿上沾着的土,妥帖地放进芥子囊中,偏过头脆生生问:“沈寂之,你好了没?” “快了。”沈寂之正蹲在鬼鱼王被砸得惨不忍睹的脑袋前,用剑撬开闭合的嘴,去拔里头几颗未掉的牙齿,侧脸认真。 见状,简欢也没再催他。 先前忙着打架保命,她还没来得及观察此地。 简欢一路挖走岩壁上佚?嵌着的夜明珠,顺着甬道朝前。 越往里,她的眉蹙得越紧。只见甬道周遭叠满了一具具骷髅,有些骷髅身上还穿着船夫的衣裳。 鬼鱼王劫船,不止要船上的商货财宝,是连人也一并拉走的。 简欢原先以为这些人的下场是被卖成奴隶,但现在看,恐怕不是。 甬道尽头,是一扇殿门。 此刻殿门开着,简欢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抬眼看去。 里头一个偌大的水池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 水池池面平静,惨白的夜明珠光下,黑红色的血水像无数只幽冷的鬼眼。 “有点麻烦。”突然间,一个清冷的声音在简欢身后响起。 简欢全部心神都被这血池占据,这一刻吓得心脏骤停。 沈寂之看着殿中情形,有些嫌弃地轻嗅自己的手背。 虽然用清洁术洗了很多遍,但总感觉没洗干净,还留有鬼鱼王那恶心的粘稠感。 简欢闭眼深吸一口气,抬手轻拍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沈寂之扫她一眼,目光落在殿中那一池的血水,和角落堆着的干瘪人尸,脚上一迈,挡在殿门口,隔绝简欢的视线:“这你也怕……” “怕你个头!”简欢怒道,“你走路能不能有点脚步声!!” “……”沈寂之被她吼得眼睛飞快眨了下,脚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他安静片刻,扫她一眼:“我不是走过来的。” 简欢直觉他没好话:“?” 沈寂之语气平平:“我御剑过来的,怎么会有脚步声?” 简欢:“……” “安泰坊五排十九院?”芦苇荡一旁的空地上,沈寂之看着乐师背上的梅宜,微微蹙眉。 “对。”柳绿将桃红交给莺啼照顾,她眼带祈求之色,“沈公子,柳绿能和您一起去吗?若夫人醒了,需要照顾,柳绿也能帮上忙。” 沈寂之想了想,倒也没拒绝:“可。” 前边,简欢正在和漳州赶来的镇抚司修士们交涉。 “哎呀,你们可总算来了!”这里这么多人需要安置,简欢和沈寂之是绝对不可能代劳的,开玩笑,安排好这些人,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那还是交给镇抚司最好不过。 九州大陆各修仙门派每年都要拨一大笔款项给镇抚司,玉清派身为首屈一指的大门派,给的钱只会更多。 那他们不能拿钱不做事嘛。 带头之人也是玉清派弟子,他朝简欢作揖:“羽长老一联系我,我就立马行动了,不过集结人手耽搁了些时间,劳师妹久等。” “没有没有,马师兄客气了,我们也没等很久。”简欢摆摆手,立马拉着对方四处走动,想尽快把事情交接出去,她指着空地上躺着的百来人,道,“这些人是谢家的人,先前江上遇险,我们给他们喂了活死虫放芥子囊里带走,现下悉数交给你们治了哈,啊,对了!” 简欢轻踢谢远英的脚底板:“他的舌头被人割了,也劳烦你们的药师给他治治,药钱什么的,他出得起,尽管用好的药材。” 马师兄点点头,刚打算仔细瞧瞧,简欢又马不停蹄催着他走到一边,指指黑塔,指指或坐或站或躺的人群:“里头的人我们都捞出来了,他们问题都不大,你们事后帮他们找找家人,做做心理辅导什么的就可以了……” “心理辅导?”马师兄不解。 简欢:“就是好好安抚他们,不要让他们因此事生了心魔。”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23节 “噢~”马师兄恍然大悟。 “好了!”简欢拍拍双手,喜笑颜开,“差不多就这样,这里就交给师兄你了,我们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先走一步。不过我们接下来几日都还是会留在宁漳城,有什么事玄天镜上随时找我,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音刚落,马师兄眼前一花,他师妹人影就没了。 简欢飞到沈寂之那,抓起柳绿,催道:“快快快,走走走。” 沈寂之将背着梅宜的乐师拉上他的剑,跟着简欢快速离开。 虽然没什么,但他们把整座黑塔值钱的东西全拿走了,没剩下一丁点油水给镇抚司,总觉得怪不厚道的。 城内禁飞,一行人避开众人,拐入安泰坊,朝五排走。 安泰坊靠近城门,不是主城区,住在这的居民,三教九流都有。 落日彻底沉入江面,暮色倾泻下来,不少户人家已点了灯,温暖的烛火跳动,将吃饭的一家人背影映衬在窗前。 几人从窗下快速经过,直往目的地走。 五排听着挺靠前,但却在最里面,越往里,房舍便愈发简陋,巷道角落里还堆着不少垃圾。 拐角处挂着个沾满了灰尘的破灯笼,灯笼早已不亮,晚风吹过,颤颤巍巍地晃。 就着月光,简欢和沈寂之打头,拐进五排。 忽而,沈寂之的目光一凝,身形微顿。 简欢也是轻轻挑眉,不动声色地瞅了沈寂之一眼。 只见前方一个小破院门口,坐着五个袒胸露臂的彪形大汉。 他们腿上放着宽口的大砍刀,双手环胸,一脸凶横,像是要吃人。 小院墙上,用黑炭灰写满了歪歪扭扭的‘还钱’两字,令人触目惊心。 柳绿瞪大眼睛,有些害怕地朝简欢贴过去。 简欢小声安慰:“莫怕莫怕。”她指指身旁的沈寂之,“他才是最怕的那个。” 沈寂之:“……” 那几个彪形大汉已经看见了他们,整齐划一地转过头来,浓眉大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暂时没什么动作。 这几人长得好,看起来贵气逼人,也不知道到这旮沓干啥。 他们都已经拐过来了,也不好往回走。 沈寂之心中沉吟片刻,双手负于身后,轻迈双腿,目不斜视地从那五人面前走过去,颇有种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悠然气质。 简欢努力绷着脸,生怕自己笑出来,拉着柳绿跟在沈寂之后头。 看在他那袋水果的份上,她就不戳破他的身份了。 五名大汉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沙哑着声音:“这群人干啥的?” “不知道啊,看着毛病兮兮的。” “你们看见了罢,有个女人晕着呢,人贩子?” “也不像,那打头的小姑娘小白脸怪好看的,犯不着当人贩吧,干啥不能捞钱啊。” “也对,那他们往那走干啥?想不开要跳江?” “算了,也不关我们的事,奶奶的,这个刘老头什么时候回来!不会死外头了罢!” “晦气,老二刘强几波人都在找他,这死老头真能欠啊,欠那么多,他能活着把钱还了?” “……” 五排再往里,是死路。 沈寂之沉默地望着前方月色下,泛着浅浅波光,看不到边的江面,平静地阖上了双眸。 简欢死命捂着嘴,乌眸里都是笑,她用手戳了戳他:“哎,沈寂之,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沈寂之:“没有。” “……”简欢,“我还没说什么话呢!” 沈寂之看她一眼:“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简欢笑眯眯地点头:“对。” 沈寂之冷呵一声:“他做梦。” 片刻后,一行人回头,在五名彪形大汉奇怪的眼神中,匆匆离开,趁五人不察之时,绕到一边,翻墙而入。 因门外有人,他们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也未点灯。 第85章 “你没追到宁辉?” 玉清派主峰偏殿, 靠在榻上看书的掌门道玄蓦然坐直,寻常长相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讶异之色。 他师弟曾是一脚踏进大乘期的修士, 那宁辉不过一个媲美元婴期的魔, 绝无可能在谷山手下逃脱。 在他面前,一只五彩幻蝶悬在半空中,灵力铸就的翅膀有一下没一下地舞动着, 传来谷山不着调的说话声:“没, 追丢了。这个宁辉吧,实在是无耻至极, 每回我要抓到他了,他就用无辜百姓的性命威胁我……” “……”越听越不靠谱, 道玄心念一转便明白了, 出言打断, “你放了神识在宁辉身上?” 秋夜月静,晚膳后, 三三两两人家搬了竹木椅在巷口的大树下闲聊。 谷山身形与墙角夜色完美融合成一体,掠过人潮, 一步一街,双唇翕动:“嘿,多年不见, 掌门师兄还是如此了解我。” 道玄懒得搭理师弟,他将书放在一旁的茶几上,问:“如何,可有什么收获?” “魔族在定阳城也有窝。”谷山难得正经,“我看到了, 但未轻举妄动。师兄, 定阳城可有我们的人?让他们盯一盯, 若这些魔没有动静就先不管,我继续跟着宁辉,看看能不能找到魔巢,到时再一举拿下。” “有倒是有。”道玄起身,朝殿中香炉走去,沉吟片刻,叮嘱道,“师弟,魔族狡诈,小心魔族以宁辉为饵诱你上当。” “嘿嘿,我心中有数。”下个拐角便是家,谷山忽而一停,缩在墙角鬼鬼祟祟探出头瞅了眼,压低声音,“对了师兄,师弟还有一事……” 道玄以为与魔有关,面色慎重:“何事?” 谷山背贴着墙,挠痒痒时道袍跟着往上缩了小半寸,露出一双半破的鞋:“有五人堵在我家门口催我还债,我想想,我大概欠了两百两?不多,也就二十个灵石,师兄,你看看,能不能先支我点呗……” 道玄添香的手微微一顿:“你不是有徒弟?” “我那逆徒出息了,几年没见都有媳妇了。”谷山双手缩在袖子里,可怜巴巴,“我好几百岁的人了,总不能拖累两个小娃娃罢?” 道玄继续添香,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自言自语道:“突然间想起来,我好像还有事情未做?” 他抬头,对着五色蝶,“师弟啊,定阳城一事我会找人安排,好了,先这样,师兄要忙了……” 还未等谷山开口,道玄轻抚长须,衣袖一拂,直接灭了这五色蝶。 很久以前,在道玄还不是掌门之时,谷山就忽悠上任掌门预先支取了百年俸禄,到现在还没还清年份。 想支取,当他这个掌门是死的? 谷山的小院破落不堪,进去先是窄窄的堂屋,摆了张瘸了只腿的方桌,下方垫着块砖头,勉强保持平稳。 虽然简陋,但其实收拾得还蛮干净,也没有异味。 堂屋右侧,是个杂物间,此刻门被紧锁,里头,简欢和沈寂之相对而坐。 两人面前摆了一堆夜明珠、玛瑙眼等珠宝。 这些都是他们搜遍了整座暗殿,抠出来的,还有一些是暗嬷嬷这些魔族爪牙的所属之物。 他们绑了对方,交给梅院的人看守,顺道抄了这些人的家。 数十颗夜明珠将小小的杂物间照得宛若白日,杂物间里摆着许多空酒坛,空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 沈寂之慢吞吞地从芥子囊里掏鱼牙齿,视线落在眼前这堆东西上,在心里飞快计算。 这趟暗殿之行,最值钱的自然是鱼尾,和一颗地果的价格差不多,大概能卖十万。 鱼牙齿没那么值钱,加起来两万左右。 珠宝看着多,但其实只是小头,去当铺当个几千两,兑换过来,差不多三百灵石。 若不是因为这鬼鱼王和魔结了契,导致妖丹成了魔丹,被他们当场毁了的话,这趟收获会更大。 总之,眼下全部加起来,十二万左右。 那每人就是六万,加上他即将拥有的两万一,他就能有八万一。 有点……紧迫。 沈寂之将最后一颗牙齿放下,轻抿唇角,看了简欢一眼,眸中带着几分深思。 分赃这件事,已不是第一次做,两人按照对半分的原则,很快便把东西分好了。 简欢去拿鱼尾:“完整鱼尾卖的价高,先放我这,到时卖了再分你,没异议罢?” 沈寂之刚想摇头,一个略显猥琐的声音突然响起:“逆徒,徒媳,分东西呐?” “……” 简欢和沈寂之警觉回头,只见半空之中,小胡子滑稽的老道士凭空出现。 谷山提提道袍,低下头,像拍西瓜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它怎么也值一颗牙齿罢?” …… 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简欢三人出来,朝左侧卧房走去。 谷山抛着手里的鱼牙齿,优哉游哉,一脸心满意足。 这下,‘刘浒’这个身份的债能还清不说,还能管一阵子的酒了。 后头,简欢和沈寂之并排跟着。 她打量着前头的谷山,脸色古怪:“哎,一颗牙齿就能把你师父打发了?” 亏她刚刚以为,得三等分呢。毕竟这次暗殿的事,确实是多亏了沈寂之的师父。 那要换做她是谷山,她肯定不愿意只分到一颗牙齿的。 沈寂之回她:“据说,以前我师父去秘境杀妖,就只是杀妖。”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24节 简欢瞪大双眼:“只是?” “对。”沈寂之颔首,“他不捡尸,全留给队友。” 简欢无法理解:“为什么?” 沈寂之沉默片刻:“虽然我没问过,他也没说过,但我猜测……”沈寂之微微一顿,“他那身剑体,就是这么被揍出来的。” 欠钱不还,确实很欠揍。 简欢小声嘀咕:“我觉得那些债主,好可怜哦。” 闻言,沈寂之侧头,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语气平平:“那我呢?” 至少就现下来说,他师父的账可是已经全清了。 简欢:“……” 卧房的木板床上,梅宜睁开了眼。 她头针扎一般的疼,半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猝不及防对上了三双眼睛。 梅宜一怔,觑见沈寂之那张酷似故人的脸时,纤细的身子微颤,她匆匆挪开视线,落在墙角的柳绿和乐师身上时,惊了下:“柳绿……” “他们只是昏睡过去了。”谷山手一扬,外头堂屋里的凳子便出现在了他身后,他坐下,翘起二郎腿,破了个洞的鞋子一晃一晃,“你和我徒弟他们说,那是……” 谷山笑了下:“仙原石?” 梅宜低头不语,手下意识抓紧了大红碎花被褥。 谷山摇头,看着面前心思颇重的女子,不由想起了当年,那个很容易害羞,一眼就能看透的小姑娘。 世事无常啊。 他语气里含着几分惋惜,看着梅宜的眼神很复杂:“你自己和他们说清楚罢。” 一旁,简欢已经好奇得不行了。 她快步走过去,坐在床边,问道:“梅姐姐,所以沈寂之体内的东西,不是仙原石?那是什么?” 梅宜深吸了一口气,她闭眸又睁开,抬头看向沈寂之。 沈寂之靠在窗边,明明谈论的是他的事,他自己反倒一副置身事外的清冷模样。 “是魔原石。”梅宜轻声,她的目光从沈寂之的脸,缓缓朝上,透过那扇简陋的小窗,黏在了头顶那轮弯月上,喃喃重复了一遍,“不是仙原石,是魔原石。” 月色皎洁,梅宜痴痴地看着,唇角轻轻上扬:“我先前和寂之说得那番话,其实大多数都是真的。只是,我把魔字换成了仙字罢了。你身上的魔原石,有千年前魔神花帝海的修为传承,还有他的一缕残念,是他给自己留的一条生路。冲破魔原石,你。” 梅宜目光倏然转向沈寂之,变得冰冷:“就会入魔!” 简欢侧头看了眼垂眸不语,神情难辨的沈寂之,心里有一股暗火在烧,她用牙齿轻咬舌尖,一字一句问梅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梅宜笑了,笑着笑着,一颗颗眼泪往下砸,“因为我想出来啊!” 她揪着自己的衣领,面目狰狞,“因为我想出来,我不想再在暗殿待着了,不想对一个我厌恶的男人曲意逢迎,不想看那片虚假的天!不想此生此世都困在暗殿之中,不见天日!” “我等你们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梅宜哭得肝肠寸断,声嘶力竭,“十年前,我在路上偶遇宁辉,被宁辉看上,被宁辉关在暗殿里,师父也因救我而死。我试过了——”梅宜握着拳,纤细的手上青筋暴起,“我杀不死宁辉,我逃不出暗殿!身边丫鬟劝我蛰伏,说只要活着,总有一天,能有机会出去的。我就等啊等,怕宁辉腻了和杀了其他女人一样杀了我,我就悄悄在身上涂会令人上瘾的花膏。就这么等着等着,等了十年,我都没有等到任何人来……” 女子声音渐渐低下去,如夜色一般轻柔。 “为什么啊?!”梅宜忽而厉声,看向谷山,眼里闪现着愤恨之色,带着淡淡一缕黑气,“谷峰主,您是我师父的好友,我师父出事,您都不来查查吗?!” 谷山放下二郎腿,沉默。 活到他这个岁数,好友也是多年一见,无事不会联系。 几年前,他心血来潮,到宁漳城来找梅宜师父喝酒,到时,才知道好友已逝。 梅宜的师父医术高,但修为不高,旁人说是采灵药时,被妖兽所害。 这七百多年的岁月,谷山有太多认识的人死于妖兽,他听到之时,没有怀疑,只觉得怅惘。 他便索性自封修为,留在了宁漳城。 第86章 简欢就坐在梅宜旁边, 她离对方很近,近到她能清清楚楚看见梅宜脸上的神情, 和那双眼里的细微黑气。 就像人熬夜会有红血丝, 梅宜的眼睛里,有黑血丝。 简欢愣了下,腾地一下站起, 谨慎地后退几步:“你入魔了?” 像是触到热锅的手指, 听见简欢的话,梅宜脸上的冰冷戾气刷地一下退了回去, 留下一脸茫然:“入魔?” “不,我没有。”梅宜曲起双膝, 往床角缩去, 摇头一个劲否认, “我没有,我没有……” 梅宜的状况明显不对, 简欢和其他二人对视一眼,道:“宁辉是魔, 你……” “我!没!有!”梅宜猛地抬头,捏手成拳,用力锤打着床边, “宁辉是魔没有错,但他喜欢纯白无瑕的女子,所以他不会让他的女人入魔的。平日我也很注意很小心,我怎么可能会成魔?” “我怎么可能会成魔!”梅宜面目狰狞,似哭似笑, 仿佛同时有两张脸, 一张柔弱茫然, 一张冰冷阴戾,看得令人毛骨悚然。 谷山皱眉,道袍一拂,梅宜脸上的神情瞬间凝滞,她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先前查探过她的神识,确实并未发现她有变魔的记忆。”谷山叹了口气,“她身上虽然有魔气,但她毕竟人在暗殿,身上沾染魔气很正常。可现下看来,宜丫头是生了心魔啊……” 魔气如同灵气。 人身处灵气浓郁之地,若无灵根,就无法吸收灵气,也不会被灵气所影响。 魔族之人无灵根的概念,但有‘魔心’的说法,身上有魔心,才能运用魔气,修炼魔功。 但只要道心够坚,哪怕身处魔气缭绕的魔渊,和魔负距离接触,也不会变魔。 “不过他这种情况例外。”谷山觑了沈寂之一眼,“千年前,魔神花帝海魔法高深,他留下的传承不容小觑。你若打破封印,必定入魔。” “嗯。”沈寂之将重心从左腿挪到右腿,看向谷山,神情淡淡,“只要你不再让我还债,我应该不会打破封印。” 谷山:“……” 谷山指着沈寂之的手一抖一抖:“逆徒啊,逆徒!” 简欢眼睛骨碌碌转,看看沈寂之,看看谷山,最后把话题拉回来,指指梅宜:“那她怎么办?” 谷山抓抓脑袋:“不知道她心魔有多深,依稀记得南尘仙岛那帮老家伙在研制驱散心魔的灵药,也不知道弄得怎么样了,明日抓个医修来瞧瞧吧。” 翌日,秋阳从窗外洒入,照在简欢手里拿着的照魔镜上,再反射到沈寂之脸上,烙下一道光斑。 镜子里,映着少年微蹙的眉眼,他面上清冷,觑了女孩一眼,摇了摇头:“你玩够了吗?” 两人肩并肩靠在窗前。 床边,南尘仙岛赶来的医修正在为梅宜诊断。 说来也巧,这位医修还是个熟面孔,是当时在渔仙城,来向她和沈寂之刺探地果树的苏田师兄。 门口,羽青和谷山并排站着,在说魔族的事。 简欢戳了戳镜子里的人,喜笑颜开地用肩撞了他一下,很为他开心:“恭喜你啊,沈寂之!你至今还是清白之身呢,没入魔!” 沈寂之:“……” 简欢用衣袖爱惜地擦了擦镜子,把镜子妥帖放进芥子囊里,看向门口的羽青,感慨:“羽青长老人怎么这么好,就因为我前头在玄天镜上问他如何区分魔,他今日就特地带了照魔镜送我!” 沈寂之呵了声:“一面破镜子,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简欢斜睨他一眼,啧啧:“你这就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有本事让你师父也送你一面嘛。” “……”沈寂之抿了抿唇角,淡哂,“用不着。” 简欢耸耸肩,懒得和他多说,双手作祈祷状置于下巴,星星眼:“羽长老真的很不错,人温柔大方,修为更不用说……” 沈寂之面无表情,起身离开。 简欢本下意识半靠着他,他一走,她靠了空,人就往旁边一倾。 简欢:“!!” 刚巧,苏田起身,先朝门口作揖:“谷峰主,羽长老——”再看向简欢和沈寂之,笑了笑,“沈师兄,简师妹。” 谷山和羽青不再交谈,走了进来,问道:“如何?” 苏田恭敬回道:“梅姑娘确实生了心魔,不过尚未到不可挽回之地。正巧岛上几位长老研制的灵药需要人试,晚辈斗胆,敢问谷峰主可否将梅姑娘交给我,带到岛上医治?晚辈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但我南尘仙岛定然竭尽所能。” 谷山薅着小胡子,点点头:“可。”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他看了沈寂之一眼,沉吟片刻:“不过,我还有些事要交代她。这样罢,晚点我把人给你送来。” 苏田感激道:“多谢峰主。” 羽青作揖:“峰主,羽青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走一步了。” 谷山甩甩手:“去吧去吧。” 羽青和苏田相伴离开,简欢小跳一步,追了上去,眉眼都是笑:“羽长老,苏师兄,我送送你们!” 羽青笑意温柔:“正好,我也有点事想问你。” 师生二人和苏田往外走去。 身后,沈寂之没忍住,嗤了声。 自从一炷香前,羽青送了面照魔镜给她,她就一直这副德行。 简欢跨过门槛,回过头,警告地瞪他一眼,朝他做了个鬼脸:“略。” 沈寂之:“……” “羽长老,如何?那阵法是不是出自齐婉之手?”简欢收回视线,问道。 简欢当日出了暗殿,第一时间就联系了羽青,羽青这才特意赶过来看,他颔首:“是。” 三人在院门口停下。 谷山将那颗鱼牙齿卖了,还了债,门口催债之人已经走了,不过墙上的‘还钱’字样依旧清晰。 羽青细细问了暗殿之事,简欢一五一十作答。 女孩轻柔的说话声,随着午间的风吹过来,落在沈寂之的耳中。 黑衣少年双手抱剑,斜靠在卧房的窗前,视线落在院中,叶子烧焦了大半的红枫上。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25节 时不时的,他偶尔抬眼,看看门口着橘色上襦,粉色襦裙的女孩。 半晌,沈寂之轻轻蹙眉。 这羽青长老未免太过啰嗦,有必要问那么多?开头结果知道不就行了,过程不会自己推? 对面的杂物间,谷山灌了袋酒,仰着头一边喝,一边朝沈寂之走近:“来来来,徒弟,为师还有一事……” “简欢。”沈寂之忽而出声。 大门口,简欢回头:“啊,怎么了?” 沈寂之面无表情:“我师父喊你。” 落下这句话,他站直,离了窗。 谷山愣了愣,抹了把沾酒的嘴角:“不是,我喊的是你……” 沈寂之不带任何表情地瞥过来一眼,淡淡道:“是吗?” 谷山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什么。 这徒弟从小就气场强大,很有主意,有时候,谷山觉得,他才是他徒弟的徒弟…… 谷山走过窗前,往外看了看,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猥琐一笑,张嘴唱了起来:“小白菜呀,腌一腌,酸酸溜溜下酒菜呀……” 沈寂之:“。” 简欢踮着脚站在门前,目送羽青和苏田离开,微提裙摆跑了回去:“前辈,你喊我?” 谷山瞅了沈寂之一眼,沈寂之垂着眸,一副置之事外的模样。 如昨夜一般,谷山设了个结界,隔绝一切探听。 他将酒囊系在腰间,走到床边,看着昏迷的梅宜,道:“宜丫头再有万般错,但她从未把魔原石之事告诉任何人,守住了当年在她师父前立下的重誓。” “可世事无常,不好再冒险,把她送到南尘仙岛之前,我会抹掉她神识中有关魔原石的所有记忆。”抹掉一段记忆,对修士神识有一定损伤,尽量能不用就不用,但眼下,谷山还是决定动手。 简欢挑眉,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魔原石这事,若让正派知道,出于及时将危害抹杀的想法,就算现下沈寂之不会冲破封印,他们估计也会偏向诛杀沈寂之。 魔原石攀附在沈寂之那,沈寂之一死,花帝海的一切传承随之烟消云散。 牺牲一人,永绝后患,这个决定不会难做。 若让魔族知道,他们定然想尽办法让沈寂之冲破封印,传承魔神之道,为魔族助力。 “当年知道此事的人,基本都已尘归尘土归土。”谷山说到这,停了停,一向显得猥琐的眼,透着几分沧桑,他笑了笑,“之后知道的,也就我,你。”他看向沈寂之,再看向简欢,“徒媳了。” 沈寂之这件事情,谷山甚至都未告诉道玄。 掌门师兄,是谷山在这个世上最信任之人,谷山了解他师兄,知道师兄得知此事会做什么选择。 一人与众生,掌门师兄毫不犹豫会选后者。 但他,一向任性。 若日后,沈寂之出于任何原因冲破封印堕魔,哪怕同归于尽,他也会亲手弑徒。 三人都没再交谈,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谷山盘坐在床边,闭着眸,神识之力入梅宜眉心。 床上原本面色平静的女子,忽而秀美紧蹙,有些难耐。 谷山也并不轻松,更改他人神识,只有化神高阶和大乘期的修士才可勉力一试,稍有不慎,甚至可能会反噬自身。所以一般来说,若非必要,没人会这般做。 等得稍有些久,简欢和沈寂之索性也找了个空地打坐修炼。 小半时辰后,谷山睁开眼,他擦擦额间的汗,掏出酒囊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闻言,沈寂之抬眼。 从昨晚知道魔原石的事后,他便想了很多,心中有个念头一直浮现。 “代价是什么?” 如冰川流水的声音将简欢从入定状态唤醒,她眨眨眼睛,看看沈寂之,再顺着沈寂之的视线,望向谷山。 谷山拿酒的手一顿:“什么代价?” 沈寂之目光平静:“封印魔原石的代价。” 小老头甩甩手,灵活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就想溜:“那能有什么代价?你师父我是何人?随便封封就搞定了……” “我记得,我六岁那年,你把我带到玉清派后,闭关很久。”沈寂之打断他师父,“后来听掌门说起,你本早就该入大乘,但渡劫失败。” “所以代价是,你步入大乘的雷劫?”沈寂之缓缓问出口。 谷山:“……” 他喝了口酒,再一屁股坐回地上,自暴自弃:“对。” 既然都被猜出来了,谷山也没必要再隐瞒,他觉得吧,他也瞒不住。 这个徒弟,猴精猴精的。 “魔原石有一缕花帝海残念。”谷山道,“这是最危险的,若只是他留下的传承,你就算入魔,也勉强还算是另一个你。就和宜丫头的状况一样,危害没那么大。可残念不除,花帝海会在你身上…复活,到时,九州又会如千年一般,再遭大劫。” 顿了顿,谷山继续:“我和宜丫头的师父思来想去,这九州,也只有化神入大乘的雷劫,可以彻底毁去花帝海的残念。刚巧,我那时正好一脚踏进大乘期……” 谷山摇摇头,叹出一口酒气,也许这天道冥冥之中,便是要他做出选择,“我本想一并去掉魔原石之力,但魔原石在你体内太久,已与你浑身经脉融为一体,只能封印。” 谷山又喝了口酒,耸耸肩,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是这样。” 沈寂之静静听着,一语不发。 渡劫失败,基本上此生不会再有踏入下一阶的机会。 他目光落在地面,眼皮垂下来,隐藏一切情绪。 简欢却一脸惊讶地看向谷山,乌黑的眸子瞪大。 原先显得作风猥琐的小老头在她眼里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如巍巍群山,她伸出大拇指,重重地在空中点了三下,拍拍胸脯,大方道:“前辈,为表我的敬意,待我升了玉清长老,我请你喝酒!” 谷山震惊:“那我还得等多久?” 今时不同往日,他师兄坐上掌门位后,长老可不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当啊。 那可是连一个灵石,都不会让他拿走的人!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莫急莫急。”简欢闪过去,拍拍小老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快了快了。” 谷山摇摇头,看了沈寂之一眼,想了想,道:“我不是为了你。” 他看向简欢,“也不是为了这天下。” 谷山起身,站在窗边,抬高双手举过头,伸了个懒腰:“我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这世间,有人能酿他爱喝的酒,有人能借他买酒钱,有人能替他还个两百万。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谷山侧过头,忽而嘿嘿一笑:“不过,若是你们觉得对我有所亏欠,要不,以后我的账你们再替我……” 后头,简欢在沈寂之面前蹲下,正低着头想看看他此刻是何神情。 有没有哭。 沈寂之动了动,抬起一双幽深的眼,伸手抵住她发顶,正打算把这颗脑袋拂开。 听见谷山的话,脑袋自己弹了起来,沈寂之的手落了空。 他指尖动了动,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慢吞吞从地上起身。 简欢脸色都变了:“前辈,你哪来的‘们’?” 沈寂之的人情债,关她简欢什么事? 谷山朝她挤挤眼睛:“你们两不是一伙的吗?” “当然不是!”简欢表明立场,“他是他,我是我,我顶多日后有钱了,多请你喝几顿酒。好了,前辈你好好休息哈,告辞!” 简欢当即开门离开,背影匆匆,像是后头有恶鬼在追她。 谷山抓抓乱糟糟的鸟窝头,看向沈寂之:“你们这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沈寂之嘴角一抽:“……你也知道是大难?” 谷山咕哝了声:“那你要不再替我……” “绝无可能。”沈寂之毫不留情地打断,“两码事,一码归一码。” 谷山:“唉,我谷山惨呐,命苦啊。老天爷,你就是这么对我……” “对了,前辈。”简欢忽而跑了回来,站在窗外,对着谷山勾了勾手指。 谷山捏了捏嗓子,倾身:“徒媳,你改变主意了吗?” “我没疯呢。”简欢虽笑着,但笑意未达眼底,“我只是回来提醒您一下,我有名字,姓简名欢,不是你徒媳,懂吗?” 谷山诚恳地摇头,他站直,双手猥琐地摸着自己的背:“你们在那个暗殿里,你们两个都这样这样了……” 简欢闭眼,复又睁开,怒吼:“那是为了揭千斤符!!” 谷山:“……” 谷山不敢说话,缩了缩脖子。 简欢沉心静气,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换了张笑脸,柔声细语地对谷山道:“前辈,记住哦,我有名字。” 谷山乖巧点头:“好,欢丫头。” 简欢满意了,拍拍衣裙,斜睨了沈寂之一眼,轻哼一声,御剑离开。 谷山这才敢站直,他晃晃脑袋:“原来还不是……” 他看向沈寂之,微微嫌弃,“徒弟,你是不是不行?” 沈寂之:“……” 他没搭理谷山,目送简欢的背影消失在院中。 秋意渐浓,院中枫叶落了大半,时光不等人。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26节 确实,不能再拖了。 沈寂之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貔貅的荷包。 荷包里是一些碎银。 他先掏出零散的一百文,递给谷山。 谷山下意识接过,受宠若惊,指着自己的鼻尖:“给我的?” “嗯。”沈寂之淡淡应了声,沉吟片刻,又掏了一两递过去。 以前的师父顶多值一百文,但从今往后,可以勉强加个一两。 谷山望着那两银,甚至都不太敢接。 “这一两一百文随你怎么花。”沈寂之把荷包系紧,在怀中放好,因心中下了决定,面色无波无澜,静沉如湖面。 “只需你今晚,不要在家。”他轻轻说。 第87章 和谷山家同条小巷, 有户淳朴的人家。 家里丈夫和儿子都出船去了,大概要五日后才回, 家中目前只有大娘在。 因着谷山家里就两个房间, 一个房间躺着梅宜,一个房间摆满酒坛子,根本住不下。 简欢索性就在这户人家住着, 大娘收费很便宜, 三十文包吃住。 金乌西坠,夕阳温柔得像是能溢出金灿灿的水。 家中大娘在准备晚膳, 油噼里啪啦的声音,混着空中的菜香味从后厨远远飘来。 简欢坐在窗前的桌边, 托着下巴在梳理沈寂之的家世, 微蹙着眉。 简欢脑海里有原主的记忆, 当年和沈寂之的娃娃亲始末,爷爷离世之前, 是有告诉原主的。 原主事后也有打探过沈家的事。 沈家普普通通,沈寂之的爹娘也只是平平无奇的散修, 资质不高。 沈寂之三岁那年,沈父沈母带着他去看望外祖母,路上遇见小恶妖, 拼死抵抗后受了重伤,被刚好经过的简爷爷救下。 简爷爷将一家三口带回简家医治,一聊发现,简爷爷和沈寂之的外祖父居然也是熟识的。 就这样,由双方长辈做主, 简欢和沈寂之订下了娃娃亲。 事后, 沈父沈母带着沈寂之继续赶路, 结果没多久,就失去了踪迹。 简爷爷找人打听也没打听到,此事便不了了之。 但简爷爷是个重诺之人,离世前还记挂着这门亲事。 现下,从梅宜和谷山的描述中,简欢大概可以知道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 沈父沈母遇见小恶妖那回,经过之地正是千年前花帝海大战的遗迹附近。 爹娘在和恶妖交战时,小寂之躲在一边,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臂划破了一道,流出鲜血,染红了魔原石。 据谷山所说,沈寂之虽然灵根不行,但骨相上佳,这从他的容貌就能看出来,是深受上天爱戴之人。 这样的好骨相,是魔原石的最佳选择。 被鲜血唤醒的魔原石,就这么悄悄融入了沈寂之的体内,静静蛰伏着。 从简家离开后没多久,沈家就发现了沈寂之身上的异样。 怕有心人看出其中端倪,沈寂之性命不保,爹娘带着他隐藏踪迹,四处寻找信赖的医修。 最终,在沈寂之四岁那年,沈家找上了梅宜的师父,再经过梅宜师父的牵线搭桥,找上了谷山。 谷山以雷劫为代价,彻底抹去了魔原石上的花帝海残念,并将魔原石传承封印于沈寂之的体内,同时怕小小年纪的沈寂之心志不坚,被魔原石蛊惑,剔除了沈寂之关于‘魔原石’的所有记忆。 事情大概是这样。 原著中,沈寂之最后定然冲破了封印入魔,但,会是在暗殿中冲破的吗? 书里,女主江巧巧,男主景赤,和大反派沈寂之是早一年来到宁漳城的,为何不得而知,书里没具体写,但估摸是为了江妖鬼鱼王一事来的。 这三人在山下历练,向来是听见哪里有妖就去哪里。 就是不知在原著里,谷山有没有依旧假冒老道士登船,但无论谷山有没有登船,这几年他都在宁漳城。 若沈寂之欲冲破封印,谷山会感应到,苏醒过来加以阻止。 毕竟暗殿就建在宁漳城城郊外的芦苇荡下,完全来得及。 而且,依沈寂之这人的性格,并不是会信赖梅宜冲破魔原石的人。 所以原著里,还有疑团没发现啊。 天彻底变暗之际,后厨的炒菜声跟着停下。 简欢嗅了嗅空中的菜香味,甩甩脑袋决定不想了。 吃饭比较重要嘛。 三十文一天包吃住,当然不会有很好的菜,就一些蔬菜豆腐,夹点肉沫。 但今晚大娘烧得有点久,似乎炒了好多菜,而且她闻到了肉香味! 简欢将符笔放好,二话不说跑去了后厨,笑眯眯道:“大娘,我来帮你端菜。” “不用,不用。”大娘眼角笑纹格外明显,手擦了擦围裙,拒绝道,“你出去坐着等就好,这里到处都是油烟,免得沾了你的衣裙哩!” 简欢的心神却已经不在大娘身上了,她目光炯炯地盯着一旁的菜。 煎得两面金黄,浇了混着葱姜蒜粘稠油汁的鱼; 一颗颗个头圆润的酱爆田螺; 肉质极鲜嫩的酱牛肉; 还有卤鸡爪等等…… “不碍事的大娘,我来我来,不过您今晚怎么炒了那么……”简欢口舌生津,手伸过去,碰上菜碟子的边缘,刚想拿起来。 大娘声音一尖,脸上露出几分慌乱,忙阻止:“哎呀呀,那个不能动的哩!” 简欢的手一顿,抬头看过去:“啊?” “那个不是我们的晚膳。”大娘忙让开一步,露出被她挡住的一盘青菜,一盘芹菜炒肉沫,一盘番薯叶,道,“我们的晚膳是这个。” 简欢:“……” 她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指了指面前那些大菜:“那这些是谁的晚膳呀?” 大娘走过去,把简欢挤到一旁,打开下方的柜子,拿出两个简单的木质食盒。 她一边将那些菜小心翼翼放入食盒,一边对简欢道:“午后我在巷口溜达,谷老头家那个年轻小郎君特地找我,给我钱托我弄的下酒菜,说是想晚上吃顿好的。” 说到这,大娘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小郎君长得可俊哩,大娘活了五十多年,都没见过这么俊的人。” 简欢:“?” 那不就是沈寂之? 她昨晚才找到大娘这里入住,期间沈寂之没来找过她,大娘不知道他们是一伙。 顿了顿,大娘又小声和简欢吐槽:“不过虽然俊,但太节俭了些。鱼是他自己抓了给我的,田螺也是他自己摸的……这一顿罢,我就没赚他多少!” 大娘话头一转:“但想想也是,有个谷老头那样的亲戚,可不得节俭点?唉,苦了这孩子啊……” 简欢:“……”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大娘,很想说,若不是谷山家里没厨房,他可能都不会让大娘赚这个钱。 简欢看看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肉菜,再看看一旁的青菜番薯叶,眼睛滴溜溜一转,露出一口小白牙,柔声道:“大娘,我帮你送过去罢?” 今夜月明星稀。 谷山小院的后墙外,有棵挂了只红灯笼的百年银杏树。 银杏树旁,备着张桌子,桌子两边各放了块蒲团。 着粉色襦裙的女孩盘腿坐着,没什么形象地拿着根银针吃田螺,边吃边问道:“你师父人呢?” 在简欢看来,沈寂之准备这顿,定然是为了答谢谷山。 黑衣束发少年坐在简欢对面。 江风吹过,简欢身后的银杏叶哗啦啦落下,眼看着要飞到菜里,沈寂之指尖灵力微闪,银杏叶调转方向,落在了两人脚下。 沈寂之执着白瓷玉杯盏,轻抿一口飞幻女儿红,浓密的睫羽动了下,语气平静:“他去送梅宜了。” 简欢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秀眉轻佻:“送到现在还没回来?” “可能有事耽搁。”沈寂之回道。 简欢戳田螺戳得正欢,嘴角笑意狡黠:“那我把他的菜吃完了,可就怨不得我了。” 沈寂之抬眸,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半晌轻轻嗯了声。 夜色静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主要都是简欢在说,沈寂之也就回几个字,给点反应。 吃得差不多后,简欢将手中银针放下,施了个清洁术,拿起酒杯喝了口,余光瞥向沈寂之。 很明显地,他整晚都有些心不在焉,兀自饮酒,脸上神情比平日还要显得疏离。 简欢放下酒盏,用牙齿轻磨下嘴唇,后松开,问他:“沈寂之,你在想你爹娘和师父的事吗?” 沈寂之喝酒的姿势微微一顿:“先前是。” 他将酒盏放下,合握在掌心,敛目:“但现在在想其他。” 简欢的目光带着几分了然和同情,继续安慰道:“你不要难过。” 沈寂之:“?我没有难过。” 简欢只当他嘴硬逞强,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没人爱的小可怜。” 她伸出手掌,一个个给他数,嘀嘀咕咕,“但明明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爹,你娘,你师父……”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27节 沈寂之用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心冰润的杯盏,忽而打断她:“那你呢?” 简欢数数的手一顿,她猝不及防抬头:“……啊?” 沈寂之抬手,将杯盏置于桌面,那双褐色琉璃眸一眨不眨地锁着简欢,轻声:“你要把你自己数进去吗?” 一阵江风刮过来,简欢的眼睛仿佛进了沙,眨动的频率变快。 他的话让人浮想联翩。 他的视线太过明目张胆。 意识到什么,简欢不再迟疑,蹭地一下起身,摸摸小肚子,顾左右而言他:“啊,好撑……” 沈寂之跟着起来,靴子踩在落满银杏的枯叶堆上,发出沙沙声响。 江风吹过来,灯笼跟着轻晃,枝头的银杏叶落下,在两人周遭不住地舞动。 简欢有些紧张地往后退去,看看天,看看地:“不早了,我走了……” 说完作势转身离去。 沈寂之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他指节带着瓷器的凉,让简欢颤了下。 她挣扎着想扯回手,想溜,想走,说话的时候声线有些不稳:“沈寂之,我说真的,你喝醉了,你现下人是不清醒的,你知道罢?你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日……” 沈寂之双眸定定地看着她。 手里的女孩滑不溜秋像一尾鱼。 她以前是真的不懂。 但现下是装不懂。 他倏然抬起左手,揽住简欢腰肢,不容分说地将她抵在银杏树粗砺的树干上。 简欢的喋喋不休瞬间一滞。 望着身前不知何时已经高了她很多的人,她呼吸稍稍急促,扭动腰肢离开他灼热的掌心,两手下意识抓着身后的树干。 简欢纤长的睫毛颤动不停,瞄瞄左边撑在树干上骨节分明的右手,瞅瞅右边的左手,再看看,上边两只手的主人。 沈寂之基本没怎么在简欢面前喝过酒。 也是现下,简欢才发现,他喝多了酒会有些上脸,眼角带着抹暗红,唇仿佛沾了层淡淡的胭脂。 红色灯笼就垂在沈寂之发顶上方,暖红色的烛光笼在少年脸上,让那抹酒色晕染出来的红更为灼艳。 “简欢,你说过,若遇到好看的合适的,你不会拒绝。”沈寂之弯下腰,离她很近,清冷的嗓音像是也沾上了若有若无酒味,微微醉,“那你觉得,当你道侣,我可合适?” 第88章 少年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小的扇子, 挡住了头顶暧昧旖旎的灯笼红光。 那双褐色瞳孔隐在暗处,如黎明时分笼在茫茫白雾中的湖面。 诱人不自觉沉溺。 简欢轻仰着头, 眸光落在他的眼里, 有些失神。 明明她没有喝多少酒,但此刻总感觉自己醉了,脑子有些发闷, 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有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这张,明明神态清泠泠的, 但眉梢,眼角, 说话时一开一合的薄唇, 都莫名勾人的脸。 有那么一刹那, 简欢感觉到自己的肢体似乎不受她控制,她居然想要点头。 想起两人未清的账, 她忙用力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疼痛传来,简欢清明了几分, 她飞快挪开视线,头一低,猫着腰就从他修长的手臂下钻出去。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答应的话, 账不还怎么办。 拒绝的话,他破罐子破摔不肯退婚,账没了怎么办。 所以她刚刚很怕他说出口。 再说了,他问她就要回答? 简欢低着脑袋,内心腹诽几句, 提着半拖在地的粉色裙摆, 脚尖一点, 就欲离开。 沈寂之这回没有阻止她。 他站直,立在银杏树下,静静看着背影匆匆的女孩,慢吞吞道:“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简欢:“??” 简欢脚步一滞,回头就骂:“你想得美!” 秋夜的风微凉,拂动沈寂之额前乌黑的碎发,他笑了一下,轻轻吐出一口气:“所以简欢,你的答案,是什么?” 少年的声音很低,夹在风里,飘啊飘,悬在空中久久不落,如他此刻的心。 简欢手垂在身侧,指尖下意识勾着裙上的绣花。 她低着头,用绣花鞋轻踩地面的落叶,乌黑的瞳孔不住翻动。 两人隔着满片金灿灿的银杏叶堆,沉默地站着。 背后是破旧的黄土墙,一阵风刮过,泥土扑簌簌地落了一片。 前面是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江面,水推涌过来,一下一下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哗啦啦的轻响。 半晌,简欢眼眸一亮。 有了! 她知道如何应对了,这既能让他还债,也能让她在日后留有余地。 简欢眨眨眼,在内心酝酿了一下,捋直被她抓皱的襦裙,然后迈动双腿,一步步朝沈寂之走回去。 沈寂之眼睫轻轻一划。 简欢在他面前停下,笑意盈盈地对他勾了勾手指。 沈寂之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心中权衡片刻,俯身低下了头。 简欢再走近一步。 沈寂之的呼吸停了半拍。 她半踮脚,仰着头,特意贴近他的耳侧,就像他之前对她做的那样,柔声道:“合适不合适,要你告诉我,我才能知道呀。” 耳朵酥麻一片,刹那间,仿佛有一缕电光在背脊划过,沈寂之下意识绷直了身子。 他垂眸,能看见简欢脸上,被月光和灯光照亮的绒毛,像一丝云那般柔软。 沈寂之喉结滚动,嗓音像含了沙:“嗯?” 秋夜清凉,但简欢却莫名觉得有些热,她绷着脸,学着现代电视剧看过的那些坏女人的样子,道:“接下来,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合适,哪里合适。” 顿了顿,女孩用了最嗲的气音:“然后等你还完债的那天,我再告诉你行不行。” 说完这段话,不待他回答,简欢就跑了。 她匆匆回了大娘家,嘎吱一声将房门阖上,仿佛虚脱般往门上一靠。 简欢望着黑漆漆没点灯的房间,长长吐出一口气,两只手拼命地给红透了的双颊扇风。 早知道今晚是鸿门宴,她就直接把菜扣下,不给他送过去了。 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 清晨时分,天色还早,街巷里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 各家各户炊烟袅袅,媳妇在准备早膳,郎君在清点一会儿要用的农具。 当下已到了秋收的季节,水稻已熟,正是大伙忙碌的时候。 小胡子滑稽的老头拿着个酒囊,摇头晃脑醉醺醺地走进自家小院。 他双手撑在窗前,看着卧房里盘腿坐在蒲团上打坐修炼的徒弟。 一旁的床上,大红花被整整齐齐。 房内没有任何未散的暧昧气息,他的徒弟,童子身还在。 谷山咦了声:“你们两个昨晚没成啊?” 闻言,沈寂之睁开双眼,看着他师父略显猥琐的表情,一言难尽:“你在想什么?” 谷山:“什么我在想什么,你都让我不要回家,把家让给你们两个了,那不就是要双修吗?” “……”沈寂之嘴角一抽,“不是。” 谷山奇怪了:“不是要双修的话,你支开我干什么?” 这逆徒还花了一两一百文支开他呢! 沈寂之重新阖上双目,淡声解释:“我只是告诉她一声。” “告诉她什么?”谷山摸了把小胡子,觑着沈寂之,“你的心意?” 沈寂之敷衍地嗯了声。 “……”谷山一拍大腿,人就到了沈寂之面前,“徒弟,你此举鲁莽啊!” 沈寂之:“?” 谷山唉了声:“勾小姑娘不能这么做,有句话你没听过吗?你不能直接表明心意,先去牵小姑娘的手,人家给你牵了,就表示这事稳了!” “你那不叫勾小姑娘。”沈寂之语气漠然,“叫占人便宜。” “……你师父还能骗你不成?”谷山用酒囊指着沈寂之,“你师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男男女女的事,师父比你懂得多多了,听我的,准没错!” 沈寂之复又睁开眼,呵了声:“你?” “我先前听人说,你和李堂主当年看上一名女子,结果最后,你们俩都没成,那女子嫁给了南尘仙岛的长老。”沈寂之看着谷山,挑眉,“所以,你要教我?” 谷山:“……”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28节 这逆徒,还真一点师徒情面都不讲,几百年前的老事了,也拿出来说。 他咕哝着,猛灌了口酒,把此事揭过:“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管不了你。” “师父这就走了。”谷山伸了个懒腰,“你们自己看着办罢。” 沈寂之闻言一顿:“你去哪?” 谷山吐出两个字:“宁辉。” 沈寂之懂了,他点点头,从蒲团上起身,走到窗前。 院子里,枫叶红若火,谷山迈着醉醺醺的步伐,在院中越走越远。 “师父。”沈寂之忽而开口。 谷山停下脚步,回过头:“啥事?” 沈寂之沉默片刻,道:“路上保重。” 停了停,他又道:“我金丹了,有事也可以找我。” “知道了。” 谷山笑了下,懒懒散散地挥挥酒囊,很快就隐入晨曦之中,消失不见。 三日后,简欢瘫在床上,在刷玄天镜。 宁漳城的事告一段落,该交代的她都交代了。 今早羽青长老也放了话,这里已经没有需要她和沈寂之参与的事务。 他们有私事的话,便可离开宁漳了。 宁漳城的事其实还没查清楚,但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水落石出。 魔族做事谨慎小心,宁辉的城主府里,什么线索都没有,暗殿里,知道最多的内殿之人,悉数被宁辉灭了口。 如今事情如何,还要看谷山那边的进展。 总之,魔族一事,牵涉很多,各大门派自有打算。 她和沈寂之还没强到那个份上,不如接点任务历练一下,能赚灵石不说,还能顺道提升修为。这次从暗殿里出来,她和沈寂之修为都有上涨,从金丹初阶到了中阶。 接任务,一是从玉清派里接,二是通过玄天镜、藏仙楼等渠道。 两种方式各有利弊,简欢不挑,只要灵石够她就可以。 每日用完午膳的小半时辰,向来是简欢刷玄天镜的固定时间。 午膳吃得很撑,这几日她的伙食都很不错,差不多延续了沈寂之那场鸿门宴的标准。 这让简欢觉得,那天晚上她最后对沈寂之说的那番话,可谓是神来之笔。 这三日,她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简欢高高靠着枕头,嘴中轻哼小调,嘴角上扬。 忽而,她刷玄天镜的手一顿。 [九州消息最灵通的人:各位道友们!出大事了!!!菩提塔被人偷了!!!] [嗑瓜子吗:什么?菩提塔被偷了?这不可能罢。] [一叶知秋:听着不像真的,存放菩提塔的九州宝殿有八位守门长老,怎么可能被偷?] [九州消息最灵通的人:所以我说出大事了,九州城现在乱成一窝,大能们不值钱一样的,来了一窝又一窝。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九州各大门派震怒,共同发放玄武单,若谁能找回菩提塔,就给谁一百万灵石!!!] 简欢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因为起得太急,身子往床下栽去,在小脑袋瓜撞到地面时,双脚灵活一挥,一个空中一百八十度转体,站在了地上。 她立在床前,双手捧着玄天镜,屏住呼吸继续往下看。 [天好冷我好饿:灵通道友说的是真的,人在九州城,菩提塔确实被偷了。九州大会个人战昨日刚结束,八位守门长老有四位被派去看擂台,大家都心系个人战嘛,有人便借机进了九州宝殿,拿走了菩提塔。个人战前九能入菩提塔悟道,等今日午后集结了前九准备将菩提塔拿出来用时,才发现,菩提塔不见了。] [嗑瓜子吗:好饿道友,敢问今年九州大会前九都有谁?] [天好冷我好饿:第一名是玉清派江巧巧!今年玉清派依旧很强,前九里有很多玉清弟子,有个提大黑剑的姑娘,还有个有头猪的男修,这头猪还蛮厉害的……] [哪有灵石哪就有我:一百万!!天啊,九州城,等我,我来了!还有那个偷走菩提塔的人,你此刻可有刷玄天镜,可有看到我?看到的话找我啊,我们每人一半。我三你七也行啊!] [修炼好累,不想修:一百万?好多灵石,我都有点心动了。] 简欢一目十行地看过,接下来都是大家震惊于赏金之高,偶尔夹杂几句对前九名的讨论。 一百万灵石? 简欢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着。 她若有所思地放下玄天镜。 关于菩提塔的事,简欢还真清楚。 书里有详细交代过。 这菩提塔是九州至宝,用菩提树制成,修士在塔里悟道的话,成功的几率能大大提高。 不用的情况下,菩提塔小小一座,差不多手肘到指尖的高度,存放在九州城的九州宝殿。 若要用,就需要三位化神期及以上大能共同运转灵力,菩提塔便会倏然放大,高至九层楼。 书中,也发生过菩提塔被偷一事。 但是,菩提塔被偷的那晚,女主江巧巧就撞上了盗贼。 对方是守门长老之一,他见江巧巧撞见自己,怕事情败露,欲杀江巧巧。 江巧巧拼死抵抗,生死之间,男主景赤及时赶到,救下了女主。 而沈寂之却在和原主简欢纠缠。 这就是书中女主感情线的转折点,从这以后,江巧巧对沈寂之渐渐失望,和景赤的关系越走越近。 书里,菩提塔未被拿走,被江巧巧和景赤当晚就追了回来。 可现下,很明显,菩提塔被偷了,不知所踪。 而且九州大会前九名里,居然没有男主景赤。 按理来说,景赤应该稳进前九才是。 “一百万?” 红枫如火的小院中,一席黑衣的沈寂之瞬间收了剑,回过头看坐在墙上的简欢,眉眼带着几分惊讶。 菩提塔居然会丢? 没有化神期大能的实力,就无法打开菩提塔,偷走了也于事无补。 除非背后之人是化神期以上大能,可这些人在九州都有头有脸,想要用塔,和各掌门打声招呼就行。 难道是,魔族? 可菩提塔和魔功向来水火不容,魔族拿走菩提塔,又有何用? 沈寂之陷入沉思。 简欢双脚轻晃,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他身上。 沈寂之有专门的练剑服,就是当年在楚府,为了找回丢失的楚楚时,楚家管事给他们送来的夜行衣。 夜行衣一身黑,布料算不上好,也没有任何绣样花纹,沈寂之便拿来练剑时穿。 这会,他束着高高的马尾,额头的汗顺着精致的侧脸滑下,被午后的阳光照得玲珑剔透,一路落入少年因为练剑而微松的衣领之中。 “嗯啊。”简欢默默挪开视线,从墙上跳下来,问他,“那我们先去九州城?” 按照计划,她和他打算明日一早出发回玉清。 此次来宁漳城,两人都有领门派的玄武单,玄武单成功完成,要去兑换灵石。 另外芥子囊里的东西,也得去‘销赃’。 宁漳城地方到底不够繁华,好东西也卖不了高价。 可是,一百万的话,值得两人改道。 沈寂之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身上恢复清爽,他颔首:“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简欢交代道,“我回去收拾行李,你也是,收拾好后就启程。” 沈寂之没有异议,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简欢走了几步,想了想,回过头来,下巴一扬:“喂,沈寂之。” 沈寂之:“怎么?” 简欢露出个坏笑:“三天过去了,你怎么还毫无表现?” 沈寂之眉轻轻一挑,虽没说话,但简欢看出了他的眼中之意。 “那些饭菜可不算。”简欢轻哼一声,带着几分小傲娇,“照你目前表现,你没什么戏的。” “是么?”沈寂之若有所思地看着阳光笼罩下格外鲜活亮眼的女孩,忽而浅浅勾了下唇角,迈步朝简欢走去。 “你不行啊,沈寂之。”简欢过完嘴瘾,笑眯眯地抛下最后一句话,脚底抹油就打算溜。 忽然间,一颗灵石从后头抛了过来,眼看着就要从简欢面前落地。 她顿了顿,在犹豫要不要捡之时,手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捞起了那一颗灵石。 她捞到灵石的刹那,另外一只手,落在了沈寂之滚烫的掌心之中。 少年刚练了一个时辰的剑,浑身上下如同沸腾的热水,热意不断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灼人得很。 简欢被烫了一下,用力抽回手,绷着脸:“你这样的话,就更没戏……” 她到喉间的话,因着沈寂之接下来的动作,硬生生被吞了回去。 简欢瞪圆了双眼,一时之间彻底愣住。 他他他他……他居然拉着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胸骨以下…… 沈寂之身姿清隽,穿着衣服时其实看不太出来,那藏在衣裳之下的流畅曲线。 简欢也只是当年,偶然瞥过一眼。 但从那之后,就没再见过。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29节 哪怕两人共处一室,但沈寂之向来很注意这一点,从未在她面前衣衫不整过,都是遮得结结实实的。 可眼下,她触到了。 结实紧致的,让她想起买猪肉时,看见的那分外漂亮的排骨。 多一分则太腻,少一分则太瘦。 沈寂之低下头,下巴轻抵在她发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慢慢地问她:“那这样呢?合适吗?” 简欢心跳漏了好几拍,热度似乎从沈寂之身上传来,涌入她的体内,红了她的耳尖。 沈寂之没让她碰多久,片刻的功夫,便松开了她的手腕,退后一步。 简欢的手还保持着悬在那碰他腹肌的姿势,大概顿了三个心跳的时间,她才反应过来,忙把手匆匆收回去,背在身后。 她动作幅度有些大,发髻上别着的金镶玉步摇银丝坠跟着晃,微歪。 沈寂之抬手,不慌不忙地帮她将金步摇扶正,转身离开前,风轻云淡地说:“想看看吗?” 他刚好要换衣服。 第89章 小窗前的旧黄色竹席被放下, 院里的红枫只剩模模糊糊几丛树影,如火的色彩被隔绝在外。 一旁, 简欢抱胸靠在门扉, 水光潋滟的黑瞳里映着床前少年的身影。 沈寂之侧对着简欢站着,如竹的十指细致耐心地将腰带一点点解开。 黑衣松垮下来,他两手轻握衣领, 往肩下一扔, 长手伸直,外衣袍子便离了身, 现出轻薄一层的白布里衣和裈裤。 旧黄竹席破了数个大小不一的洞,午后的秋阳从洞中光明正大地瞧进来。 有几缕落在地面, 有一两道落在沈寂之身上, 烙下一个个椭圆形光斑。 忽而, 光斑似被风拂过的水面,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沈寂之侧过身来, 白布里衣半解,流畅如山水画里群山走势的肌肉线条落在简欢的眸中。 因着他侧过身, 原先笼在他发间的光斑,挪到了群山之上。 光斑拉开一条光柱,无数尘埃在其间盘旋萦绕, 像小小的萤火。 萤火跳动着,似在亲吻山脉,那般温柔缱绻。 秋日的午后,总是宁静的。 四周静到简欢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又一下。 沈寂之慢条斯理地问道:“如何?” 简欢下意识站直, 伸手将耳后的黑发拉到耳前, 遮住似乎在发热的双耳。 她强装镇定, 声音有些干:“不如何,也就那样。” “是吗?”他挑了下眉。 风吹过,划过一道残影,下一瞬,沈寂之出现在简欢面前。 简欢的呼吸停了半拍,眼观鼻鼻观心,忍着往后退的冲动,抬头挺胸,理直气壮:“看你刚刚那样还以为你身材如何之好,但现下看来——” 她低头看了眼,眸中水光更盛了几分,但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飞快挪开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你还是继续多练练罢!” 简欢伸手,拈起如葱的拇指和食指,将他半散开的里衣给他合上,嫌弃地咦了声:“这么丑的东西,还是遮好罢,免得污了我的眼。” 沈寂之轻呵了声:“我今日可算见识到,什么叫睁眼说瞎话。” 简欢刚想回嘴,沈寂之抬手,半揽住她的腰,强硬地将她推了出去。 简欢站稳,匆匆回头,瞪大双眼:“你干嘛?” 少年的高马尾松了,散落几缕,他一手撑在门墙,一手握着门上的木质吊环,语气仿佛含了水,湿润润的:“接下来的,还不能给你看。” 落下这句话,门砰地一声被阖上。 简欢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待想清楚他话中含义时,轰得一下,她的双颊和院外的红枫一样红。 什、什么嘛,谁要看,她还怕看了长针眼好吗! 说要整理行李,但其实简欢的东西不多,一盏茶的功夫也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在这里住了四日,大娘听她说要走,也有些不舍,提来一篮子黄澄澄的橘子:“哎,这些带路上吃,我老伴在郊外种了些橘子树,自家种的,可甜哩。” 简欢本坐在桌前,见到大娘进来忙起身,走过去一把抱住,脸上带笑,亲昵道:“多谢大娘,大娘你人真好,你做的饭菜可好吃了!” “好吃就行,好吃就行。”大娘拍拍简欢的肩膀,“我得去田里看一看,就不送你了。你走的时候,把家里院门带上就好。” 简欢点点头,接过大娘手里的橘子:“行咧。” 简欢站在窗前,目送大娘扛着铁锹,拎着袋草木灰离开,思索片刻,从芥子囊里拿出一颗小小的丹药。 自从闭关出来,身上有了不少灵石后,简欢倒也没太亏待自己。 各种泡灵澡的灵药,有助于修炼的灵草,都买了一些。前期投资嘛,等她到了元婴期,能赚到的灵石肯定比金丹期多。 简欢捏了个指诀,金绿两色灵力一闪,带着小小一粒灵丹往院中那头井水而去,落入水中,很快就化了。 可能没有延年益寿的效果,但庇护大娘一家身体康健,远离病痛,还是没问题的。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边等沈寂之来喊她,一边拿着毛笔写字。 都从他那出来有丽嘉一会儿了,但时不时的,脑海中还是会闪过那衣衫不整,腹肌半露的一幕。 果然嘛,简欢一边写字一边腹诽。 当年她刚认识沈寂之的时候,就觉得他这个人道貌岸然,别看面上清冷贵公子的模样,但内心极为肮脏。 这不,他现下,露出了皮囊下的真面目。 也是,一个从小就在市井混的穷人家孩子,甚至还在青楼跑腿过一段时间,不懂才不正常。 她得守住。 一切都得等到他把钱还了,万一中途失守,按照沈寂之的肮脏内心,说不定就耍赖皮不还钱了。 不成,不成。 落下最后一笔,简欢用清洁术把毛笔洗干净,放进芥子囊。 半掩的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简欢住的卧房刚好能从窗看见前院。 听到声音,她抬眸看去,视线就是一顿,微愣。 申时时分,秋阳微斜。 来人一身粉衣,粉色偏淡,衣领上绣着几朵颜色要艳一些的桃花。 一向以木簪束着的乌黑长发被放下一半,垂在身后,跟着风轻轻拂动。 简欢知道这身衣服,是在暗殿中一个账房先生那缴获的。 沈寂之大多时候穿的都是黑衣,偶尔穿穿白色和青色。 这是简欢第一次见到他穿粉色衣裳。 清冷中带着几分桃花灼艳,像是桃中妖,轻而易举勾人魂魄。 桃妖停在简欢的窗前,微微俯身,指节轻敲窗扉:“走了。” 简欢放下二郎腿,跳出窗外,反身将窗户关好,余光瞥见那抹粉,没忍住:“你穿黑色不好吗?” 沈寂之若无其事地问:“怎么?” “你穿粉色……”简欢睨了一眼,轻哼,“很丑。” 沈寂之不怎么在意地笑了下,目光落在她同是粉色的裙裳上,道:“无碍,谁丑谁尴尬。” 这句话还是他从简欢那学来的,前两天两人同去宁漳城城主府,路上前后遇见两个穿同式样衣裙的人,简欢就这么嘀咕了一句。 简欢:“……” 简欢一眼刀过去,咬牙:“你此话何意?你在说谁丑?” “我。”沈寂之敛眉收笑,抬腿先迈一步,将大门推开得更广一些,让简欢先过,平静地重复,“我说我自己丑。” “算你识相。”简欢这才收回视线,停在门口等他关门,边摊开掌心满意地品鉴。 沈寂之走过来,随口问道:“你在手上写了什么?” 简欢闻言朝他笑笑,把掌心对准他,高高伸到他眼前。 视野里,‘十万’两个字写得潇洒霸气,‘万’字那一撇几乎要贯穿地底。 简欢轻挥掌心,抬着下巴,流里流气道:“还钱呀,沈寂之。十万灵石呀,沈寂之。我知道你现下身上差不多有八万多了,你可别想蒙我,知道罢?” 沈寂之:“……” 沈寂之盯了片刻,猝不及防伸手轻捏住她的指尖,比她大了好多的掌心暧昧地擦过她的掌,五色灵力一闪而过。 他的手常年握剑,掌心微微粗粝,划过时留下一小串颤栗。 在简欢反应过来前,沈寂之松开了她的手,朝前走去。 简欢立在原地,翻回掌心一看,上头‘十万’两个大字消失得无影无踪。 简欢大怒,银剑出手,朝他劈去:“啊——沈寂之,我要你狗命!” 沈寂之没回头也不避,粉色衣摆在风中荡漾开来,如他此刻轻翘的唇角。 两人一路斗嘴嬉闹,先从宁漳城到漳州城,再乘坐最快的传送阵,于当日入夜后到了九州大陆最为繁华热闹的九州城。 九州大陆有些城池,普通百姓居多,有些百姓和修士一半一半。 而在九州城,修士占了多数。 一轮被阴云半遮的月挂在空中,此刻天色已晚,城里的街上依旧有着不少人。 茶肆酒馆之中,更是人声鼎沸。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30节 简欢经过时,细细听了几耳,说的大多是菩提塔丢失一事。 “要我说,那偷塔的贼说不定是当夜留下的四名守门长老之一!” “我也这般觉得,那四名长老现下在哪?” “在镇抚司那接受盘问呢……” “我觉得不是,若确定是长老们做的,各大门派定然能查到蛛丝马迹,这还需要出动大家,悬赏百万灵石?” “也是,对了,你们白日去过九州宝殿,可有发现什么端倪?” “说来惭愧,并无发现……” 简欢和沈寂之对视一眼。 贼未抓到,也不知那人如何混进宝殿偷走菩提塔,事发之后,宝殿里的其他灵宝悉数被转移,如今九州宝殿是空的,专门供大家去查探。 两人心系百万,没有耽搁,马不停蹄去了九州宝殿。 宝殿留下了一个修为很低的老管事看家,老管事佝偻着背,提着个灯笼,带着简欢和沈寂之往里走去:“你们这么晚了还来看啊?” “打扰您休息了罢?”简欢笑眼弯弯,因为麻烦人办事,态度非常好,柔声细语的,“我和哥哥心急,这不?刚到九州城,就想来瞧瞧,否则今夜定是睡不着了。” 说到这,她停了停,偏过头,看跟在她身侧的粉衣少年,仰着头,笑如银铃:“你说呢,哥哥?” 沈寂之的脚步猝不及防一停,喉结滑动了一下。 他知道简欢是故意这么喊的,来九州的路上,两人吵吵嚷嚷,一直在翻旧账。 不知怎么,让简欢想起了这个当年他说他不喜欢的称呼。 他闭眸,吐出一口浊气。 其实,不是不喜欢。 老管事摇摇头,说话时嗓音里含着口痰似的:“倒也没有,年纪大了,也不太睡得着。”他笑了笑,脸上的褶皱很深,“年轻时修炼,总想着能长生不老,但我没天赋,兜兜转转也是徒劳,就混了个最差的炼气期。炼气期的老人,和普通百姓也没多大区别,老了啊,就是老了,不中用了……” 其他平日一起的那些人,都去了新殿忙碌,就留下他守着这空殿。 老管事颇为不得志,一路暗自抱怨。 简欢安慰道:“哪能呢,爷爷您这老当益壮呐!” 一旁的沈寂之斜过来一眼,看看老态龙钟的管事,再看看睁眼说瞎话的简欢,轻轻摇头。 简欢继续和老管事打交道:“爷爷,菩提塔丢失那夜,您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老管事喜欢简欢这样鲜活灵动的小辈,便笑着耐心回她:“没,和往日没太大区别。不止是我,那四位长老也这么说。我是守大门的,那四位长老守着宝殿,但他们全程毫无察觉,都觉得自己有好好守殿……” 老管事压低声音,深陷的眼窝朝四处黑黢黢的楼殿看去。 白日巧夺天工的飞檐斗拱,在夜晚看,却像是黑暗中不知名的妖鬼,阴森森的,有些渗人。 老管事缩着身子,也有些怕:“那四位长老,三个元婴,一个化神,这么厉害的人物,都没发现有人进了宝殿,也没发现有人出了宝殿,他们甚至不知道菩提塔丢了。你们说,怪不怪?” 一直在听的沈寂之轻轻蹙眉:“老人家,晚辈听说四位长老暂关押在镇抚司,可有人来搜过他们的神识记忆?” “没法搜。”老管事将灯笼递给简欢,掏出腰间的阵匙,往殿门口一扔,阵匙触碰到阵门,古朴的殿门自动缓缓打开,“长老们都说自己与此事无关,反应激烈,不愿让人搜神识。不过想想也是,平日再光风霁月的人,谁知道神识中都有些什么?换做是我,我也不愿的。” 听到这,沈寂之轻抿了下唇,脸微热,不再开口。 简欢把灯笼递还回去,老管事接过灯笼,引着他们来到先前存放菩提塔的白玉台上。 沈寂之伸手,一边用指腹轻轻擦过白玉台,一边听老管事絮絮叨叨。 “长老们不愿,镇抚司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些长老都是各大门派派过来,不能轻易动。”老管事顿了顿,嘟囔道,“那高长老,还是天衍宗掌门的亲弟弟咧,可威风咯。” 闻言,简欢的脚步一顿,眼睛在夜色中缓缓亮了起来。 第90章 八位守门长老在九州城都有各自的府邸。 深夜, 月儿隐在云间,站在后院墙外从下往上看, 在某个角度, 能看见一层淡淡的荧光笼罩着整座长老府。 这是防外人闯入的护府阵,只要有人不从正门过,从其他地方偷偷进去, 都会受到府阵攻击, 还会第一瞬间被府中人察觉。 且这阵,有特别针对隐身符。 早年间, 隐身符是很好用的符箓,无论是跑路、吓人、还是听人墙角, 都是不二之选。 可自从三年前, 羽青长老研制出针对隐身符的阵法后, 隐身符能用的场合愈发少了。 不过这阵,挡不住简欢。 简欢给自己和沈寂之各贴了张改良过的隐息符, 符中混杂着她丹相中可与万物混为一体的剑气。 两名粉衣年轻人,如春日被风从枝头吹落的桃花, 无声无息,不受任何阻碍地翻过高高的院墙,轻巧落了地。 很轻的一声响, 书房的窗被打开,两朵桃花飘了进去,再被阖上。 月光被关上的窗阻隔在外,室内一片昏暗。 简欢和沈寂之在夜色中对视一眼,安静且快速地分区翻找了起来。 黑暗并不影响他们视物, 这高长老的书房里, 各种杂书都有, 简欢翻了蛮久,也没找出特别的东西。 檀木桌旁,沈寂之蹲在桌边,在用手轻轻碰着桌底。 印象中,他已经蹲在那好一会儿了。 简欢飘过去,双手撑在大腿上,弯着腰打量,声音压得很低:“怎么了?” 沈寂之往旁边挪了一步,示意简欢过来看。 简欢蹲下,伸手朝沈寂之刚刚碰的地方摸了摸。入手是一大片凹凸不平的划痕,像是有人用指甲狠狠划出来的,划痕非常深,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暴戾和焦躁。 简欢收回手,置于膝头,摩挲着柔软的裙裳,对沈寂之道:“这高长老,怕是生了心魔。” 修炼到高长老这个层次,更多修的是道心。 道心稳定之人,想来不会把自己的书桌桌底无缘无故弄成这样。只恐是道心出了问题,情绪不稳定,才会如此。 当然,简欢之所以这般笃定,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书里没写那位偷走菩提塔长老的名字,只用‘守门长老’代替。 但是有说,那位长老是某派掌门的亲弟弟。 “嗯。”沈寂之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冷不丁问,“你早知道高长老有问题?” 简欢摩挲裙裳的手一停,不动声色地回望着他的视线:“‘早’?” 沈寂之的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在宝殿里,老管事说了高长老的事后,你就有些心不在焉。出宝殿后,便直接提议夜访长老府。” 简欢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耸耸肩:“心不在焉是因为我在想事情啊,那菩提塔丢失,最先要查的定然是当日守着的四位长老。四位里那老管事唯独提了高长老,过来不是很正常吗?” “是么?”沈寂之收回视线,抿了下唇,再看她一眼,轻声,“但我总觉得,你在隐瞒我什么。” 好敏锐的人。 首先,穿书自有穿书法则,不能对任何人说出书中剧情,这是天道规则。 其次,从异世界来这种事,简欢是宁愿烂在心里,也不愿告诉任何人的。 她在世间,只绝对信任她自己,其他人,哪怕是相处时间最久最了解的沈寂之,她也不会毫无保留地对他和盘而出。 简欢狡黠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像哄小宝宝一样,软言软语:“沈寂之,你大可放心。” 沈寂之觉得他并不是很放心。 果然,下一瞬。 女孩凑过来,嘻嘻一笑:“那我肯定有事瞒着你,这还要问?你也太没自知之明了。” 沈寂之:“……” 发现桌底的划痕后,简欢又去检查屋内其他家具可有类似痕迹。 书架、休憩的美人榻、放置笔墨纸砚的木柜,在人不易察觉的角落,都有坑坑洼洼的伤。 先前离开九州宝殿时,她特意问过老管事,这高长老平日的性子。 老管事是这么说的:“大多数人嘛,都觉得高长老人好,请他帮忙他都会帮,平日总是笑呵呵的。但是嘛……” 话到嘴边,老人家反应过来了,虽说现下高长老人在镇抚司接受审讯,但很有可能被放出来,他不好这么说胡话的,他话头一转,“我也觉得高长老人好。” 简欢:“那您刚刚还说人家威风呢。” 老管事笑呵呵的:“气质威风嘛,好了好了,让你们看也看了,你们快走罢,我要歇了……” 想到这,简欢直起身,朝沈寂之走去,刚想和他交流各自发现,忽而,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声从窗外传来。 粗粗听着,像是风拂动灌木丛的声音,但仔细分辨——是有人来了! 没有丝毫犹豫,沈寂之一把拉过简欢的手。 书房的窗从外头被轻轻打开,如霜的月光斜洒了进来,落在书房一角的古朴屏风之上。 粉色裙摆一晃而过,隐在屏风之后消失不见。 月光映着屏风,将屏风上画得栩栩如生的墨兰照得微微发亮,在夜里静静绽放。 …… 窗再次被关上。 没过一会儿,一个烟嗓响起:“温师姐,你找这边,我找那边。” 背着大黑剑的女修没有回话,只点了点头。 后来的一男一女按先前简欢沈寂之的路线,再次搜起了书房。 听到外头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简欢猫着腰,悄悄挪出一只眼睛,往书房内打量。 杨野翻着书,冒出一句:“没想到时隔两年多又要开始翻书,先前在莲方秘境中,我是真的把书翻吐了,现下看到这些,又想起了那段日子。” 温九忍不住笑了笑,说话声音有些虚有些轻:“找回菩提塔能拿到一百万灵石,师弟你忍耐忍耐。” “提到这,不知沈师兄和简欢如何。听到百万赏金,他们两个兴许也会来?”杨野,“不过目前江巧巧和我们一起寻找菩提塔,我也不好意思喊他们两个。” 江巧巧对沈寂之的心思,玉清派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所耳闻。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31节 再加上九州大会开始前发生的小插曲,知道的人更多了。 温九想起这事,也是轻轻叹了口气:“专心找罢,也不知尹师兄和江巧巧那边可有搜到什么……” 他们几人和江巧巧一起参加九州大会,在菩提塔丢失后,就一起组队寻找菩提塔。 杨野点点头:“我们加快动作罢,免得让尹师兄他们久等……” 屏风之后,简欢乌黑的眸子因为激动而泛大。 是温九和杨野他们! 当年一起欠债,一起在莲方境里杀狼捡狼尸的小伙伴。 按照计划,她和沈寂之是打算明日一早去找他们的。 没想到,居然在这遇上了! 简欢把眼睛撤回来,惊喜地回头,刚想和沈寂之说什么,微张的粉唇却无意间擦过他的下巴。 画着墨兰图的屏风被随意堆叠在美人榻一旁,可容人躲藏的空间并不大。 简欢猫着腰在前头张望时,沈寂之微微倾身,也在朝外打量。 简欢回头回得猝不及防,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少年的下巴线条流畅好看,但带着点棱骨,他身上极盛的清冷气息,也有下巴的功劳。 可看起来是冰冷的雪,但入口,却是棉花糖的柔软。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简欢慌张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她觑着沈寂之下巴上的微微水光。 呃,这是她留下的口水吧…… 一时之间,简欢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非常不好意思地和他小声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沈寂之明显也愣住了。 听见简欢微颤的尾音,他眼皮微动,落在她脸上。 她根本不敢看他,望着他身后黑漆漆的墙,带着显而易见的羞赧和手足无措。 和她平日的样子判为两人。 那晚他与她表明心意,她都能在他耳边说出那样的话,之后也真敢跟着他去看他换衣服。 可真的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反而是这样子的。 像是一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在简欢面前,沈寂之忍了很久。 他一向都能忍住,这是第一回 ,他没能做到。 沈寂之弯腰,歪头,浅褐色的眸掠过她微粉的唇瓣,最终轻轻闭眼,克制地在她鼻梁上亲了一下。 少年挺翘的鼻子碰到简欢的左脸,在女孩柔软白皙的脸颊上戳进一个小小的凹陷。 属于男性的气息兜头而至的瞬间,简欢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浓密的睫毛像在花丛间嬉闹的蝴蝶羽翼,不住颤动着。 沈寂之退开一些,缓缓睁开双眸,想了想,轻轻对她道:“我是故意的。” 落下这句话,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绕过简欢走出了屏风。 外头翻找东西的温九和杨野警惕的抬起头来。 锵地一声,温九黑剑出鞘。 砰地一声,杨野小猪出袋。 杨小猪在主人宠物袋里睡得正香,乍一放出来,瞬间戒备,猪毛炸起,抖擞抖擞身子,就想朝来人冲去。 但它嗅了嗅,又嗅了嗅,猪毛柔顺地趴下,四条小腿啪叽啪叽地跑过去,就想去蹭沈寂之的脚踝,发出哼哼的兴奋猪叫。 沈寂之在猪蹭过来前,就避开了,他看向杨野他们,道:“是我,沈寂之。” 温九和杨野也看清了来人,两脸惊讶:“沈师兄?你怎么也在这?!” 第91章 简欢和沈寂之跟着温九、杨野到他们下榻的客栈时, 已是子时末。 虽掌门为人节俭,但在九州大会这种场合, 也还是给来参加的弟子们安排了九州城最好的客栈。 尹遇声的房间里, 两拨人碰了面。 尹遇声他们那人比较多,都是来参加九州大会的玉清弟子。除了温九和杨野外,女主江巧巧也在, 还有几个比较脸生的师兄姐。 大家彼此作揖见礼, 也没有过多闲聊,很快就在尹遇声的带领下, 说起了正事。 江巧巧和一个师姐站在一块,微低着头, 时不时看沈寂之和简欢一眼, 秀美的脸面色苍白。 她怎么都没想到, 今夜,会突然间在这见到他, 和他…未过门的妻子。 他们都穿着粉色衣裙……这样一个清冷如月的少年,会穿粉衣, 他居然会穿粉衣。 江巧巧嘴角挂着抹苦笑,心一抽一抽地疼。 一旁的师姐轻轻扯了扯江巧巧的衣袖,在她耳边有些担忧地问些什么, 江巧巧摇摇头,勉强笑了下,似乎说了句‘没事’。 简欢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目光在席间一扫而过。 之前她就奇怪,此次九州大会前九的弟子里, 居然没有男主景赤的身影。 现在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景赤甚至不在这, 不在女主身边。 “哎,师姐。” 温九的房间里。 和师姐一起睡的简欢望着头顶的床帐,侧过身子,一手撑在额间,上半身微起,乌黑的长发如银缎般洒落:“我先前听说,那景赤不是和你们一起来参加九州大会吗?他现下怎么不在?” 温九师姐躺在外侧,闻言偏过头来,小声回师妹:“景赤师弟放弃名额了。” “啊?”简欢索性坐起来,眉间带着不解和深思,“为何?” 景赤是女主父亲给女主安排的侍卫,要一步不离地跟在江巧巧旁边,保护她的安危啊。 温九犹豫片刻。 这事到底是人家的私事,她虽知道前因后果,但也不好多嘴。 可,问的人是她很喜欢的师妹。 且这事,还真和简师妹沈师兄有关系,也不好瞒着他们。 温九跟着坐起来,低着头道:“景赤师弟喜欢巧巧师妹,到九州城那晚,我们几人喝了点酒,景赤师弟酒后偷、偷亲了巧巧……”,温九都快要说不下去了,语速飞快地带过,“第二日,巧巧师妹就和景赤师弟说开了,说她心里……” 讲到这,温九看了简欢一眼,“说她心里有喜欢的人,她对景赤师弟只是兄妹情谊,让景赤师弟日后不用再护着她。景赤师弟便退了九州大会,不知去了哪,再没出现过。” 简欢靠着墙,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指甲盖。 这原书剧情,已经面目全非了。 明明原著里的这个时候,江巧巧对沈寂之心死,和景赤感情突飞猛进。 现下可好,江巧巧依旧心系沈寂之,拒绝了景赤。 不知这样的发展,是不是间接影响到了本来不会丢的菩提塔一事。 而且,剧情已经变化,那菩提塔是否还会和原著一样,依旧是高长老偷的? 原先板上钉钉的一百万灵石,似乎没那么确定了。 简欢幽幽叹了口气。 听着简欢的叹气声,温九抠着被子上的鸳鸯绣样,干巴巴地安慰:“师妹,你不用太担心。” 简欢眨眼,有些不明所以:“担心什么?” 温九轻声:“沈师兄是喜欢你的。” 简欢:“……” 莫名想起屏风之后的事,简欢有些脸热。 她打着哈哈,倒回床上:“师姐,不早啦,休息罢。接下来几日还有的忙呢。” 简欢拉起被子,下意识嗅了嗅,一股女子的幽香萦绕在鼻尖。 她嘿嘿一笑:“师姐,你身上好香呀。” 温九闻言一慌,忙挥手否认:“不不不,不是我身上的香。” 简欢:“?” 温九解释道:“先前我和慕儿一起住的,这是……她身上的香。” 简欢:“慕儿?” 温九躺下:“合欢宗的女修冉慕儿。”顿了顿,她有些不好意思,“她说她给我五十灵石一天,在我这借住几日,躲一躲她认识的……道侣们?” 简欢:“!” 合欢宗女修冉慕儿! 这个姐姐,她印象深刻啊。她还有对方的玄天号呢,这些年,这姐姐坚持不懈地每隔三月来骚扰她,问她什么时候能和沈寂之试试她冉慕儿自创的双修秘法…… 简欢有些害怕,不是很想见到冉慕儿:“师姐,那她现在人呢?” “她走了。”温九道,“她的合欢铃坏了,要去找人修。” 清早第一抹晨曦洒落人间,时辰尚早,街上行人不多。 秋日的天已经有些凉了,人说话的时候,像刚出炉的包子,冒出一团白色雾气。 简欢和沈寂之站在客栈门外的拐角处。 女孩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双眸微微睁大:“你不和我们一起去?”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32节 昨夜尹遇声和江巧巧他们也有所发现,高长老府邸坐镇的那位,并不是真正的高夫人,是高夫人的贴身丫鬟假扮。 一刻钟前,一位擅长追踪的师兄匆匆回来报信,说是在九州城三十里外,发现一伙商队,极有可能高夫人就藏在里头。 现下,他们便要出发前往城外,堵住高夫人。 结果沈寂之将她拉过来,告诉她,他不欲同行。 沈寂之的淡粉色衣摆在秋风中不住晃动,他轻轻颔首,眸中带着几分倦:“你们人够多了。” 昨夜他住在杨野那,本欲在蒲团上打坐。 可那只猪老是蹭过来,有些烦。 但到底不要钱住,这样的客栈,得大几百灵石一晚,他便忍着了。 顿了顿,沈寂之的目光落在简欢脸上,“而且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你们怎么都如此肯定是高长老?” 仿佛提前商讨过一般,尹遇声他们也好,简欢也罢,在四位留下的守门长老里,很理所应当地怀疑高长老。 但若高长老真有问题,镇抚司,和已经来到九州城的大能们,怎么会毫无发现? 简欢低着头,绣花鞋一抬一踩,思索片刻道:“也好。”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半个时辰后,简欢靠在一棵红枫之下,仰头望着前方层林尽染的群山,一时之间怀疑自己是来踏秋的。 她第一次体会到被带飞的感觉。 一行人分外顺利地拦下了商队,找出了混在其中,乔装成男子的高夫人。 高夫人自己也有金丹期修为,商队里修为不错的侍卫也不少,但简欢都没怎么出手,他们便成功制住了对方。 尹遇声的药粉蛊虫用得愈发无知无觉,搭配上温九、江巧巧、其他师兄姐的剑法,还有杨野那头猪,简直是碾压的存在。 红枫树下停着一辆马车,车帘被掀开,一名用布巾束着发,穿着寻常麻布男裳的人揭下了脸上能变脸的灵额,露出一张颇具风韵的脸来。 但此刻,这张很有女人味的脸却带着几分隐藏的恐惧,色厉内荏道:“我用灵额可犯了九州律法?我让丫鬟假扮我,可犯了九州律法?没有罢!我未杀过人,也没做伤天害理之事,你们把我困在这,是意欲何为!” 尹遇声立在一旁,温润道:“夫人稍安勿躁,我们几人来,只是有些事想问夫人。” 他在众人中年岁较长,且是颇受尊敬的医修。 江巧巧她们,都隐隐以尹遇声为首。 简欢这个半路进来的人,便靠在树后,仔细听着,并没插话。 “有事问我?”高夫人冷笑一声,腰杆挺得笔直,下巴高仰,“也不知是世道变了,还是我老了。如今的九州,有求于人是你们这样的态度吗?!” 尹遇声也不恼,斯斯文文的样子:“情势所迫,实在没有办法,还请夫人多多担待。高夫人,请恕晚辈冒昧,敢问菩提塔在何处?” “菩提塔?”高夫人气笑了,颤抖着手一路指过尹遇声温九这些人,“你们以为菩提塔丢失是我高家做的?可笑!可笑至极!菩提塔我高家拿走有何用?且若我和我夫君要用,和兄长说一声便能用,又何必偷走!” 一旁在搜商队的师兄姐走过来,朝尹遇声摇摇头,表示并没有找到菩提塔。 尹遇声轻蹙了下眉,朝高夫人恭敬地作了一揖:“那敢问高夫人,在如此关头,何必掩人耳目离开九州城?” 她甚至不敢堂而皇之的坐传送阵离开,而是伪装成普通百姓。 高夫人原先跪坐在马车的毛毯上,嗤了声,身子风情万种地一歪,斜靠在车座旁:“我就这般性子,偶尔想过过普通人的日子,怎么了?”她蓦然提高声音,“九州律法都不管我,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对我指手画脚了?” 简欢靠在红枫树下,枝头的枫叶随风落下来,轻轻沾在她的发间。 她目光透过温九师姐的大黑剑,落在高夫人身上。 不知为何,好几回了,她总觉得,高夫人在回避她的视线。 而且隐隐约约,似曾相识。 哪里见过呢,简欢乌黑的瞳孔因为思索,上下左右翻动。 穿书这几年,她去过的地方不算多,她便从头一遍遍过。 还好如今升了金丹,灵台清明,过去的记忆积压在脑海,像是一本放置在那的书,背诵的时候只有模模糊糊一个印象,但刻意去翻动,就能随着书页的展开,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 临仙城?没有。 青龙城?也没有。 渔江城……渔江城! 当年为了查楚楚丢失的事,她和沈寂之、百里刀一路找到渔江城。 在渔江城等待入城的间隙,遇见两家车队。 那时还发生了个小插曲,左边那家的三急护卫到右边那家,向面善护卫打探消息。 简欢还和沈寂之赌了一颗灵石,结果谁都没输,谁都没赢。 守口如瓶的面善护卫,说是自己从凉州城来的。 但真的是从凉州城来的吗? 城门大开之时,风吹起车帘。 里头的主人家刚好往外打量,简欢和对方对视了一眼。 是个男子,但举手投足莫名带着女子风韵。 当时她只内心嘀咕了下,因为记挂着楚楚的事,没多想就匆匆入了城。 此刻,回忆的画面如此清晰。 虽脸不是那张用过的脸,但高夫人的身姿,身形,扮成男装时有些格格不入的气质,都与当年并无两样。 “高夫人。”尹遇声和高夫人僵持不下之时,简欢灵活地仿佛一尾鱼,挤过几个师兄姐,站到尹遇声旁边,露出一口小白牙,语气十分熟稔,“夫人好久不见呀,您瞧瞧,一转眼都快过去三年啦。” 简欢拍拍脑袋瓜子,略微嫌弃:“瞧我这脑子,刚刚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夫人你……” 高夫人的眸光荡漾了一下,几乎是在简欢开口的同时,一记沾了毒的灵镖朝简欢飞扑而来。 简欢眼睫轻轻一动,手中符剑刚想出手打掉,此间修为最高天赋最佳的江巧巧便出了剑,打飞了灵镖。 “简师妹!”尹遇声也是一慌,将简欢挡在身后,手中轻动,中了他蛊虫的高夫人呕地一声吐出一口血。 简欢愣了下,看向江巧巧,朝对方眨眨眼睛:“多谢。” 江巧巧回以一笑,收了剑,站在一旁。 旁边的师姐拍拍她的肩,江巧巧摇摇头,示意无碍。 简欢安抚好跑过来的温九,从尹遇声身后走出来,脚一踩,人就落在车夫的位置上。 她面对面看着高夫人,半支头:“夫人这问好的方法实在有些凶残。” “怎么。”简欢笑眼微眯,但眸光很冷,“夫人怕我把当年在渔江城见过你的事公之于众?” 高夫人听到这句话,双唇颤动着,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温九尹遇声几人把目光投在简欢身上,带着几分疑惑。 简欢便将当年的事和他们说了下,斜睨六神无主的高夫人一眼,道:“之后我没见过他们,但我猜测,他们定然交了灵石,要了……灵根。” 只是,阴差阳错,因为简欢和沈寂之闯入阵地,渔江城的事很快败露。 那年夫妻宴的夫妻,都没能等来孕育孩子的灵根,不少人被镇抚司扣下,但有些夫妻趁乱逃走了。 这乔装的高长老高夫人,想必就是逃走的那一波。 简欢一脸谦虚:“高夫人,晚辈说得可对?” 高夫人擦去唇边沾着的鲜血,定定地盯着简欢的脸,一言不发。 当年在城门口,在夫妻宴上,她都见过这女孩和另外一位少年。这两人容貌出众,想忘记很难。 当时这两个小鬼出尽了风头,她和夫君不是没想过灭口。 但事后查过,沈寂之是谷山的徒弟,他们怕画蛇添足,惹祸上身,没敢动。 之后确实也太平了两年多,但此次菩提塔一事,夫君被押在镇抚司,轻易出不来。 她怕啊,怕那些人搜了夫君的神识,渔江城的事情暴露,她也会被押进镇抚司。 高夫人阖上双目,身子轻轻颤抖。 她掩面,自嘲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但菩提塔一事,确实与我高家无关!” 九州城最繁华的主街,临河之滨,有一家九州大陆最为知名的茶楼。 茶楼只招待修士,不对普通百姓开放。跑腿的店小二,都是炼气期的修为。 炼气期的修士,在其他小城池,也能算一方人物了,但在这修士遍地走的九州都城,随处可见。 其中一位店小二,刚送走一位客人,目光瞥向站在一侧的粉衣少年。 少年仰着头,在认真看墙上挂着的小木牌。 小木牌上写着茶楼里卖的灵茶品类,还有价格。 茶座间,不少客人纷纷朝他偷偷看去,但他浑然不知,目光专注。 店小二捏捏嗓子,心想大单来了啊! 他招待的客人,点的越多,他的月俸就越高。 店小二轻巧地走过去,笑着招呼:“公子,不妨先落座?坐下后慢慢选也行。” 像这样长得好,看起来家世殷实的公子哥,向来挑剔得很,多的是拿不定主意的。 闻言,沈寂之偏过头,目光朝窗边雅座上浑浑噩噩的年轻人看了眼,然后收回,落在店小二脸上,问:“我能只要杯水?” 店小二:“??” 店小二愣了下,他抓抓脑袋,摇摇头:“这个不能,公子,我们家的灵茶那可是九州一绝!您瞧瞧——”他伸手,往摆得最高的木牌一指,“这青虹龙竹茶……” 沈寂之淡淡看着后头‘一万八一壶’几个字,眼睛眨都不眨就打断:“苦茶一壶就行。” 店小二的目光直接扫到最底下的木牌,抽了抽嘴角,不确定地问:“……公子,您真的要,苦茶?” 苦茶,一个灵石一杯。 之所以按杯卖,是没有人能喝完一杯,基本上喝个一口便吐了。 苦茶是卖灵茶的茶楼里,都会有的一味茶,取自‘修炼一道极苦’之意,味道异常苦涩。 来茶楼的客人,基本都不会点,也就是个茶楼的摆设。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33节 沈寂之嗯了声,也不顾满脸想不通的店小二,双手负于身后,找了个空位坐下。 那浑浑噩噩的年轻男子依旧杵在窗前,一手支着头,眼下带着乌青,呆呆的,仿佛失了魂魄。 沈寂之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查了查其他三位长老。 结果有些巧,在其中一位长老府外,看见了这位年轻男子,他便一路尾随过来。 砰的一声,茶盏被轻轻放下,店小二也没走,有点想看看沈寂之的反应。 沈寂之瞥了小二一眼,执起茶盏,浅抿一口,眉就蹙了起来。 店小二眼中精光一闪,心想这公子怕是要吐出来了罢! 吐啊!快吐!这样他便可以顺道介绍些甜茶甜点…… 可下一瞬,沈寂之喉结滚动,茶水被他咽下。 他低眸,望着黑若墨的茶水,又喝了口。 店小二不甘心地道:“公子,您可还要点些其他的……” 沈寂之淡声打断:“不用。” 店小二:“我们店里的糕点也很不错……” 沈寂之抬眸,若有所思:“你可有玄天镜?” 店小二:“?” 店小二下意识颔首:“有……” 沈寂之不太习惯地浅弯了下唇角,轻声询问:“可否借我一用?” 他得把简欢喊过来,这年轻男子有问题。 第92章 隐藏多年的秘密被戳破后, 高夫人已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她半蜷在装饰雅致的车内,目光略过掀开的车帘, 望着面前的深秋之景, 不言不语。 普通的修士夫妻,兴许会被当年渔江城江家那番喝点灵药调养身子,便能生出特定灵根孩子的说辞所骗。 但高夫人和高长老, 身份不凡, 高长老更是风衍宗掌门的亲弟,焉能不知九州根本没有这样的灵药。 齐婉背后所隐藏的肮脏真相, 他们夫妇俩都心中清楚。 可他们不甘心呐! 同是一母所出,一样的爹娘, 凭什么身为哥哥的高掌门就是天资卓越的单灵根, 弟弟高长老却是次一等的双灵根。 从小到大, 高长老修为都低兄长一等,差距随着岁月流逝, 愈发明显,仿佛隔着天堑, 难以逾越。 高夫人比谁都清楚,她的夫君这一路有多努力,多拼命。 但无用, 无用! 有些事,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高夫人望着空中被秋风席卷,身不由己的枯黄色落叶,嘴角勾起个自嘲的笑。 十年前, 高长老自请来守九州宝殿, 离开了天衍宗。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掌门哥哥风头正盛,而龟缩在此地的高长老,人愈发暴戾消沉,心魔渐生,像一棵病树。嫉妒和不得志的蛀虫,日日夜夜啃咬着他,令他面目全非。 高夫人看在眼里,便提议,生一个孩子。 生一个单灵根的孩子,来完成他们夫妇未完成的夙愿。 但最终,被玉清派搅和,江府被抄,什么也没成,反而沦落到如此地步。 她夫君生了心魔的事,再也瞒不下去,之后估摸着会被送到南尘仙岛关起来,当一个试药的药人。 而她呢?隐瞒不报,助纣为虐,兴许会在镇抚司的牢狱里待个一年半载,受尽昔日同门耻笑。 当年她嫁给掌门亲弟,是那般的风光,她清清楚楚在他们眼里看到艳羡之色。 今日过后,散落九州各地的他们得知她的事后,会是何种表情?讥笑?幸灾乐祸? 他们会怎么说她?怎么看她? 高夫人咬着牙,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殷红色的血珠涌了出来。 …… “她的话能不能信?”杨野将满地疯跑的猪抱起来,走到简欢温九尹遇声的包围圈中,远远看了眼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高夫人,问,“高家真和菩提塔一事无关?” 尹遇声在枫树下来回踱步,白色弟子袍拂过地面的落叶,发出轻响,他停下,望向简欢:“师妹觉得呢?” “啊?”猝不及防被点名,刚掏出玄天镜的简欢抬起头来,仔细想了想,“不好说。” 原书中,此事就是高家做的。 但如今,她还真不好肯定。 书中,渔江城的剧情未曾发生过。 未发生,那两年多前,高长老和高夫人定然成功了,说不定就是这个时间点,夫妻俩和魔族搭上了线,才会去偷对他们无用的菩提塔。 可现下,剧情被搅动得一团糟。 沈寂之三年前未跟着江巧巧景赤他们去历练,而是和她一起,为了赏金,横冲直撞闯入了渔江城。 会不会因此,高长老和高夫人并未和魔族搭上线,如今是另一伙人偷的菩提塔? “尹师兄,但我觉得,高家还是最有可能的。”一位简欢不太熟的师兄跳了出来,“高家当年便知道渔江城之事,说不定他们这些年一直和魔族有联络,是魔族安插在我九州大陆的卧底!高夫人极有可能是魔族的调虎离山之计,菩提塔怕是已被其他人带离了九州城!” 尹遇声蹙着眉,仰望着前方群山,思索片刻,道:“师弟你说得也有道理。” “这样,我们还是继续把高家之事往下查查。”尹遇声道,“但其他几位长老,也不能不查,我安排一下人手。” 大家都没有异议。 温九小声问:“那、那高夫人怎么安排?” 高夫人和当年齐婉之事有所牵扯,按律是应该送到镇抚司去的。 但若真是高家拿走了菩提塔,将高夫人送到镇抚司,无异于把菩提塔的消息也一并给了镇抚司。 若镇抚司先他们一步找回菩提塔,那一百万灵石可就泡汤了。 这一百万的赏金,可是从镇抚司的灵库里出的,关系着镇抚司人的俸禄。他们可不会愿意拱手让人。 众人看向尹遇声。 尹遇声苦笑着摇头,揉了揉眉心,最终道:“还是送到镇抚司去罢,别因小失大。若耽搁了剿魔的大事,那便是我们的罪过。” 事情就此定下,简欢低头看着玄天镜,若有所思地回了个‘好’字,对同伴道:“师兄师姐,那劳烦你们跑一趟镇抚司,我就不过去了。” 日头渐盛,正午的阳光洒在河面,烙下一片波光粼粼。 波光晃眼,窗边呆呆坐了好一会儿的年轻男子闭了闭眼圈乌黑的双目,回过神来。 他揉揉眼睛,抬头看了看太阳,慢半拍地摸了摸肚子,心想好像到了午膳的点。 年轻男子起身,步伐虚浮地离开了茶楼。 店小二忙躬身,喜笑颜开地跑过来:“傅公子,您慢走!” 傅璃顿了顿,看了店小二一眼,从怀里摸出一个装了灵石的荷包,递给店小二,如幽魂般飘走了。 店小二嘴角都快要咧到脑后了。 傅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方呀!他走过去,猫着腰收拾桌子。 看看!这上好的茶和茶点几乎就没动过! 店小二四处看了看,飞快将糕点藏进怀里。 若人人都如傅公子这样,而不是像先头那个花了一个灵石,还用了他玄天镜的粉衣公子便好了。 傅璃。 傅长老的独子,在出生时难产,据说生出来时人都快紫了,还好用上好的灵丹妙药救了过来。 可惜灵丹妙药能使人身体恢复康健,却无法让脑子变得聪慧。 傅璃从小反应就慢,看在外人眼里便呆呆的。 但幸运的是,他爹娘有钱,也宠他,家里灵石多到花不完。 九州城的各大商家,这些年最爱的主顾榜首,毫无意外便是傅璃。 街角对面,简欢一面听沈寂之说,一面探出个头,望着被几个侍卫簇拥着从茶楼里出来的公子哥,纳闷:“既如此,他这般反应不是很正常?是哪里有问题,需要你喊我来?” 沈寂之看她一眼,吐出几个字:“傀魅之术。” “傀魅之术?”穿书多年,简欢如今也不是什么都不懂,需要沈寂之给她科普的人了,她一听便讶异道,“这不是合欢宗弟子最……” 两人四目相对,沈寂之轻轻颔首,简欢便没再往下说了。 傀魅之术,以魅术诱住对方,让对方形同傀儡,按照施术之人的意思行事,向来是合欢宗的拿手绝活。 沈寂之望着路上走着的年轻男子,道:“你闭关时,我在外接任务见过旁人中了傀魅之术的样子。此术有后遗之症,大概有半月时日,人都会有些恍惚,反应极慢,眼下有乌黑。” 简欢手指轻敲石墙:“你的意思是,这傅璃中了傀儡之术?” 哪想,沈寂之却摇了下头:“我不确定。” 简欢:“??” 沈寂之看向她:“我只是怀疑。” 怀疑有人借傅璃本身的毛病,掩盖些什么。 最干脆利落的法子,自然是把傅璃抓了,严刑逼问这些日子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但傅璃这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万一傅璃背后真隐藏着什么,动了他,不就惊动了背后之人? 沈寂之只擅长抓人逼供之事,但如何在不动对方的情况下,忽悠对方说出他们想得到的消息,这事他就不行。 简欢行。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34节 …… 和有些慌乱的高长老家不同,傅长老家和往常没什么差别。 这种胸有成竹的气质,很好地体现在了傅家侍卫身上。 傅长老是守门长老中修为最高的化神期大能,他心爱的夫人是九州城富商家的千金,两人成婚后便生活在九州城,日子过得平淡幸福。 傅长老一个化神期大能,成天乐呵呵地守着个宝殿,每天开开心心过日子,有个有些傻的儿子也并不在意。 因菩提塔丢失一事,傅长老人如今还关押在镇抚司,但傅夫人也不担心。 早晚有一天会被放出来的咯,成天见面,分开些日子也好,清净! 有夫人的态度摆在那,下人们心便安。 傅家侍卫昂首阔步地护着他们的小少爷,像护小鸡仔一样,行走在繁华的街道上。 忽然间,前方的巷道里,一名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搀扶着一位男子窜了出来。 “哎呀,抱歉抱歉!”在侍卫发难前,小丫头便先开口道歉了,笑容明媚,令人心生好感,“我家先生眼睛看不见,我顾着照看他,没注意到你们……” 侍卫皱着浓眉朝那男人看去。 男子一身青色道袍,身姿清隽,眼睛用黑色纱带绑着,蓄着半白的黑色长须,是个看起来儒雅的中年道士。 傅家一向与人为善,侍卫也不为难,点点头就护着半呆的傅璃往前方的酒楼走。 小丫头和男子避让在一侧,男子弯腰,在小丫头耳边装模作样地轻语了几句。 小丫头点点头,双手微提着碧色襦裙,就往傅家一伙人追去:“哎,几位等等,等等!” 简欢伸长手臂,挡在众人面前,目光落在傅璃身上,笑着道:“公子,我家先生虽眼不能视物,但能看见常人不能看见的。先生刚刚与我说,公子您心中似有烦忧之事?公子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家先生为您算上一卦,替您排忧解惑?公子放心,我们不收钱。今日恰巧遇见诸位,我家先生就当结个善缘……” “行了行了!”侍卫抱着剑,一副见多了的模样,这些年他跟着公子,啥样的骗子没见过啊,“不收钱最后不还是会收钱,快走快走!不走就别怪我们伤人!” “我们真不是骗子!”简欢恼得一跺脚,“你们自己看看,你家公子这样子,心中定有烦心事,魂魄指不定被哪家妖邪勾走了……” 侍卫冷哼,并不信,拥着傅璃就往前边去。 傅璃却停下了脚步,目光迟疑地落在简欢身上,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有些结巴:“那,那就,麻烦,你,你家,先生了。” 侍卫们欲言又止,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少爷有钱,就当破财消灾了罢。 …… 三楼宽敞的雅间,窗半阖着。 嘈杂声从楼下传来,明明有声,却愈发显得雅间里静谧安宁。 护卫们守在门外。 门内,精致的佳肴已摆满了一桌,菜香味萦绕在鼻尖,但没人动筷。 简欢双手半捧釉色鲜亮的酒盏,轻声细语地对傅璃道:“公子,还望告知您的生辰八字,我家先生才好为您算卦。” 傅璃确实不太聪明,但其实他是能思考的,只是有些慢,思考得也不全面。 听着简欢的话,他想了有一会儿,才摇头拒绝:“不、不用,算,算生辰八字,我,我已经算了,十几回了……” 简欢眨眨眼睛,反应也快:“那依公子的意思是?” 傅璃看向沈寂之,这位先生坐着,看起来就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他慢慢说:“我,我,想让先生,为我算上,一卦。” 简欢觑了沈寂之一眼,代为回答:“公子想算什么?” 傅璃低下脑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一个,人。” 简欢绷着脸,落在桌下的手,略微激动地扯了下沈寂之的衣摆,声线却很稳,笑容也很到位:“那可巧了,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先生的卦,用来找人寻物最好不过!” 见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简欢话头一转,“不过,公子得详细说一下,您要找何人,对方是男是女,年龄几何,你最后一次见对方是在哪里?” 傅璃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他呆了呆,摇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合格的骗子要懂得主顾在想什么,简欢十分善解人意的问:“公子可是不方便吐露?” 傅璃点头如捣蒜。 他答应过对方,不能说。他虽然不聪明,但答应人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简欢了然。 她抿抿唇,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视线扫到沈寂之系着的黑色纱带上时,忽而一计浮上心头。 这不巧了。 之所以让沈寂之装瞎,是因为不绑着他的眼睛,他怎么乔装都不像中年道士。 他那双琉璃眼,太过出众了。 现下,真真是瞌睡了就有准备好的枕头啊。 简欢一笑,先问了句:“公子可会画画?” 傅璃愣了下,诚实地点点头。 富家子弟,琴棋书画从小都会跟着先生学,傅璃还是跟着他娘亲学的。 他虽然画得不出众,但确是会画的。 “那便好了!”简化双手一合,发出清脆一声,走到旁边,拿了雅间里本就有的笔墨纸砚,摆在傅璃面前,“公子把要找之人画下来也行。” 傅璃啊了声。 他是不聪明,他知道。 但画出来,和说出来,不是差不多吗?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简欢笑眯眯地指了下沈寂之:“我家先生眼睛看不见,你画好后给他摸一摸画像,他就能给你算卦了。我呢,就出去等着,可好?” …… 沈寂之绑在眼前的是黑纱,眼上看着堆叠得严实,但眼睑下方,却只有薄薄一层。 他垂下视线,隔着淡淡一层纱,清清楚楚地看见傅璃画上的人。 女人。 他不认识。 沈寂之收回视线,闭上双眸,伸出双手先装模作样地摸了摸画像。 傅璃屏住呼吸,忙道:“先生……” 沈寂之淡淡出声:“嘘。” 傅璃便捂着嘴,不敢说话了。 沈寂之将手肘置于桌面,修长的五指微屈,拇指在其他四指间轻按片刻,放下手,将画折好还回去,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能。” 傅璃那双带着几分呆的眼睛,一下子就灰了。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沈寂之,人仿佛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 他果真,见不到她了吗? 沈寂之提高音量,对门外的人道:“好了。” 简欢眉梢带笑的推门而入,关门,走过来,看了看那张折着的画,很贴心地对傅璃道:“公子,我帮您把画烧了罢。” 她也没偷看,大大方方地点了火折子,让画成了小小一堆灰色纸屑。 傅璃魂不守舍地道了声:“多、多谢。” 沈寂之朝简欢伸出一只手臂,简欢觑他一眼,将他扶了起来。 两人就打算告辞。 等简欢都搀着沈寂之快走到门口了,傅璃才回过神来,忙道:“等,等。” 简欢奇怪地回头:“公子还有何事?” 傅璃压下心里头的难受,感激道:“多,多谢,两位,为,我,解惑。” 他其实知道他见不到那个人了,但到底还是会想。 现下好了,知道再也见不到,反而能放下了。 先生果然是先生,和以前他遇见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他们只会和他说好话,且走前都会向他要钱。 这两位,却连钱都没要。 傅璃走过去,将怀里剩下的灵石全都掏给了简欢:“我,我身上就,这么些了……” 他仰着头,算了蛮久,低下头道,“大概就五千多、灵石,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简欢捧着一堆装着灵石的荷包,被突然间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 不是罢,这人都快要被他们卖了,还给他们钱啊? 原先目不斜视,直视前方的道士先生,也微不可察地低了低头。 第93章 楼下似乎来了人, 将楼梯踩得蹬蹬作响。 客人们粗狂的谈话声,混着店小二“几位客官这边请!”的热情招呼, 影影绰绰传来, 往三楼另一头的雅间渐行渐远。 怀里的荷包带着沉甸甸的触感,简欢下意识紧了紧手,讪笑:“傅公子, 这、这如何好意思?我们都说好, 不收你钱,只当结个善缘的。您看看您这, 哎,真的是, 这让我家先生如何好意思收啊……” 女孩的声音听着很是为难。 安静站着继续装瞎的沈寂之, 闻言垂下眼睑, 从黑纱那瞥了她一眼。 也没见她松手不是。 傅璃自然看不出其中端倪,还当先生不愿收, 忙挥动双手,憋红了脸:“不、不!要, 要给的,不给,我, 我心不安……” 人家都这般说了,简欢哪还好意思拒绝呢。 她飞快地将荷包塞进两只宽大的袖摆,两手交叠在腰前,羞中带怯地朝傅璃行了一礼:“既是如此,便谢过傅公子了。傅公子大可放心, 您……”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35节 听到这, 沈寂之眉心就蹙了下。 两人贴得很近, 他手挨着她,在傅璃看不见的地方,扯了下她的衣摆。 简欢话头一顿,睫毛轻眨了下,很快接上:“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日后定然事事顺遂,心想事成。” …… 离酒楼不远的小巷深处,有一处无人小院。 大门锁着,古铜色铁锁锈了大半,门缝更是结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不请自来的蜘蛛们懒洋洋地趴在丝网上一动不动。 门内,换回黑衣的沈寂之站在杂草丛生的石桌前,俯身握笔在白纸上作画。 在他身后的廊下,在系腰带的简欢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你居然和他说,他找不到人?” 按理,算命先生不都挑好的说嘛。 就算说了不好的,之后肯定也会有化解锦囊献上,不过这个就要收钱了。 沈寂之反问:“不然?” 笔下的女子渐渐现出轮廓,他淡淡道,“我都犯不着给他算卦,就知道他找不到。” 简欢切了声,迈步朝他走去:“该出戏了,先生。你还真以为你会算卦?得亏傅公子人好——” 说到这,简欢就是嘿嘿一笑,傅璃是真的人好啊,“换其他脾气差的,说不定拿着扫帚把你轰出门去……冉慕儿?!” 沈寂之其实还差几笔没画完,但女子的容貌已跃然纸上。 他微愣,将笔放下:“你认识?” 简欢秀眉紧蹙,伸手将那张画拿起来。 午后灿烂的秋阳洒落在画像之上,半干的墨迹泛着盈盈水光。 画像上的女子五官清秀,最出挑的是她的眉眼,含着三分羞涩,三分无辜,三分风情,一分凉薄。 奇异的气质汇聚于一人身上,让简欢对冉慕儿有着极深的印象。 说起来,她只是当年在渔江城里见过对方一面,但一直没忘记过。 “又是渔江城。”简欢喃喃自语,“高夫人我是在渔江城见到的,冉慕儿也是。” 听简欢说完来龙去脉,沈寂之指尖轻敲石桌,眉眼渐冷:“魔族生事。” “但我不觉得冉慕儿是魔族的人。”简欢把画递给沈寂之,神情带着思索,“我其实,蛮喜欢她的。” 虽然这女孩一说话就很不正经,动不动给她讲男女间的事儿,还想把她这些年丰富的双修秘籍传授给简欢…… 但简欢,对冉慕儿的印象很好。 这几年,冉慕儿都没买过她一张符箓,简欢也没抹除冉慕儿的玄天号。 沈寂之接过,当场把画销毁:“那就先把人找到。” 简欢看向他:“我知道她在哪里。” 沈寂之:“?” “她去洛安城修合欢铃了。”简欢顿了顿,脸上神色带着几分凝重,“师姐告诉我的。冉慕儿,和师姐,杨野,尹遇声,江巧巧他们,关系似乎都很好。在菩提塔失踪之前,他们一直在一起。” 这让简欢不得不怀疑,这些人里,有没有人,和冉慕儿是一伙的。 温九杨野尹遇声,是当年并肩作战的好友,朝夕相处过,她并没看出其中有人不对。 江巧巧是书中女主,在书里做的都是惩恶扬善的好事。目前来看,简欢也没觉得江巧巧有什么不好。 知道她和沈寂之的婚事后,江巧巧便再也没私底下找过沈寂之。此次九州城偶遇,江巧巧也是和关系好的师姐一起,上午时,还出手打掉了高夫人射向她的毒镖。 简欢和沈寂之回到客栈时,温九他们已经从镇抚司回来了。 几人聚在客栈后院的凉亭之中,在低声商量着什么。 杨野的猪忽然间窜出凉亭,杨野回头看去,忙伸手招呼:“简欢,沈师兄,你们快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简欢拿着包沈寂之买的花生,朝他挤挤眼睛。 沈寂之如蜻蜓点水般点了下头,才相伴着往亭中走去。 这些日子,尹遇声身为做决定之人,忙到脚不沾地,神色带着倦意,见到两人,笑着抿了口茶:“你们这是去了哪,现下才回来?” 杨野也问:“你们可有何发现?” 简欢摇摇头,眼神含情,腻歪地觑了眼沈寂之,把买来的花生放在桌上,招呼道:“没,我们只是去逛了下。这花生可好吃了,大家尝尝。” 众人看在眼里,也就明白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扯扯嘴角没说话。 江巧巧低下头,失神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一旁的师姐有些看不惯,在江巧巧耳边不满地抱怨:“……也不干点正事,到时若菩提塔找到了,赏金真要分给他们二人?” 凉亭就这么点大小,声音虽轻,但在座之人个个耳聪目明,都听见了。 大家微微尴尬。 亭内气氛凝滞了下来。 尹遇声揉了下眉心,出来打圆场,温声道:“大家都是同门,别为一些小事闹了不快,伤了和气。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菩提塔。” 他转向简欢和沈寂之:“我们刚刚得知,高夫人的……”尹遇声刚想把得到的重要消息告诉两人,那位师姐冷笑一声打断,“尹师兄!慎言!” 她站了出来,指指一旁的男修:“这是文师兄打探来的消息,尹师兄就这么告诉旁人,怕是不妥罢?” 文师兄心里确实也有些不快,黑着张脸,沉声道:“尹遇声,我们原先说好,若找到菩提塔,大家平分赏金。不知,简师妹和沈师兄,是否也要与我们平分?” 尹遇声示意杨野稍安勿躁,出面道:“文师弟,若不是简师妹,我们不会知道高夫人与当年渔江城一事有牵扯。大家都有付出,平分自然是理所应当。” “但高夫人的行踪是我发现的!”那师姐愈发不满,“若不是我发现了高夫人行踪,简师妹都见不着高夫人!再说没有简师妹,我们未必问不出真相!” 简欢的黑眸扫过在场所有人。 也好,就这般分道扬镳罢。 这些人和冉慕儿关系太过密切,其中有人说不定牵扯了进去,因此这事不能说。查冉慕儿得私底下偷偷查。 她和沈寂之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讨好地笑道:“师兄师姐们莫要生气,今日之事是我们不对。但我发誓!”她抬手,“之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们会尽心竭力和大家一起找菩提塔……” “行了。”沈寂之面色冰冷,一把扯住简欢的手,顺手捞走那袋花生,拉着她就往凉亭外走,落下一句,“大家自找自的罢。” “沈师兄!简欢!”杨野追出来几步,想叫住两人,但黑衣少年充耳不闻,脚步不停,牵着女孩的手越走越远,很快就出了客栈大门。 温九和尹遇声也走了出来,站在杨野旁边。 平心而论,他们都更愿意和简欢沈寂之一起。 但他们已在这个小队里投入过多,再加上如今有关键消息在手,实在很难割舍下。 百万赏金,嗯,这个比较重要。 [家有一猪:走了。] [家有一猪:我和师兄师姐说好了,拿到赏金,一起请你们喝酒。] 离开客栈没多久,简欢便收到了杨野的消息。 只是这话,她就不爱听了,说的好像他们稳操胜券似的。 [钱多多有符:巧了,我和沈寂之也是这么想的,等我们拿到赏金,请你们用膳。] [家有一猪:哈哈行,那就走着瞧,看鹿死谁手。] [钱多多有符:走?你们去哪?] [家有一猪:哈哈,无可奉告,玉清见。] 简欢:“?” 简欢弄灭玄天镜,对着自己的脸左照照右瞅瞅,对一旁的沈寂之道:“他们这就走了?也太突然了罢?你说他们查探到的消息是什么?高夫人的?高夫人的什么?” 她还记挂着刚刚尹遇声未说完的话。 沈寂之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不过虽说简欢确实比较好奇杨野他们的去向,但到底她也瞒着人家冉慕儿的事。 现下他们算是竞争对手,此事便作罢。 也许是第六感,也许是书中剧情大变,简欢觉得,高家虽然有些猫腻,但菩提塔一事,和高家关系不大。 那高夫人说出这句话时,给简欢的感觉,并不像在说谎。 她还是倾向于冉慕儿这边。 两人查过,此地去洛安城的传送阵在一个时辰之后,便索性在离传送阵不远的地方,找了家便宜的茶肆坐着。 “不错嘛,沈寂之,你居然记着拿花生,我都差点忘了!”简欢喜笑颜开地接过那袋花生,摸出一个,放在桌上,手掌一拍,红红的花生粒便骨碌碌地一滚。 她一边搓花生粒,一边从怀里掏出玄天镜:“我记得百里刀家好像就在洛安城?我问问他。” “你问罢。”沈寂之起身,“我离开一下。” …… 日头西斜。 刚刚走过的街上,有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在卖糖画。 小摊前人不多不少,围了几个小孩,还有一名黑衣少年。 叽叽喳喳的小孩们总算都拿着糖画兴高采烈地跑了,沈寂之眉眼舒展开来,往前走一步,蹲下,出言道:“我要个金元宝的。” “?”老爷爷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做糖画这行当有些年头了,几乎就没人要过金元宝。 都是龙啊,凤凰啊,兔子啊,比较多。 不过老爷爷也没说什么,他低下头,拿了两三块干柴扔进火堆里。 快要燃尽的火又旺了起来,上头架着的小铁锅里,熔化的糖汁微微冒着泡。 老爷爷用小汤勺舀起牵丝的糖汁,手腕灵活地掂一掂,就打算开始画了。 哪想沈寂之忽而出声:“稍等。” 老爷爷微惊,以为出了什么事:“咋啦?”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36节 沈寂之从怀里拿出在跟踪傅璃时顺手买的灵蜂之蜜,掀开小瓷瓶的盖子,金灿灿的宛若糖汁一般的灵蜜就倒入那勺糖汁中,混为一体。 浓郁的灵气在此地微微萦绕,老爷爷吸了一口,赞道:“好东西啊,这是。” 沈寂之把瓷瓶收起,微微颔首:“有劳。” 金元宝刚画了几笔,一个扎着冲天辫的五岁女童拿着对面妇人给的铜钱,跑了过来,甜甜道:“爷爷,囡囡要小兔子!” “好,好,爷爷给这个大哥哥画好就给你画啊。”老人家笑着说。 小女孩点点头,冲天辫跟着颤。 她蹲着,好奇地看着沈寂之,奶声奶气问:“大哥哥,你也喜欢吃糖画吗?我娘亲说,这个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吃,我给我娘亲吃,她就不吃。” 沈寂之屈膝蹲在糖画摊前,一眨不眨地盯着老爷爷画金元宝,闻言头也不抬,只道:“不喜欢。” 小女孩的冲天辫动来动去:“那哥哥你给谁买呀?” 闻言,沈寂之轻轻弯了下嘴角,眸光像铁锅上融化的糖汁:“给喜欢吃糖画的人买。” …… 茶肆摊边,一阵秋风扫过,街上的落叶打着转从街的那一头被卷至这一头。 简欢坐在靠墙的小桌,手里拿着一串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璀璨的金元宝。 糖的甜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萦绕在鼻尖。 她下意识嗅了嗅,便知道这糖画不是普通的糖画,里头混了什么灵草之类的东西。 简欢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偷偷望了眼对面的少年。 沈寂之在喝茶,茶水还很烫,他轻轻吹了一口,热气像白色香雾,往上蒸腾盘旋,微遮少年精致的眉眼,像是半隐在云间的青山。 简欢垂下眸光,想吃又不太舍得。 她又瞄了他一眼,明明想说谢谢,但话到嘴边就成了:“我买糖画都喜欢买龙。” 唇角轻扬,心情挺好的沈寂之握杯的动作一僵:“?” 简欢也微微懊恼,但开弓哪有回头箭,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她接着往下说:“买龙比较划算,用的糖比较多……” 沈寂之:“……” 沈寂之空出一只手,越过窄小的桌面,压住女孩的发顶,用了些力气,泄愤似地把她头发揉乱:“吃你的罢,少说话。” 第94章 茶肆客人愈来愈多, 桌桌聊着不同的话,笑声吵闹声混淆在一起, 嘈杂却生动。 简欢将糖咬得嘎嘣作响, 唇红齿白如蜜桃儿的小脸,皱成一团。 她忿忿摆弄着被弄乱的发,凶神恶煞地说:“我和百里刀说好了, 他会在洛安城传送阵外接我们。你把我头发弄成这样, 我一会儿怎么见他?” 沈寂之眼睫轻动,莫名不快, 淡嗤:“你见百里刀,需要这样讲究么。” 也没见她在他面前讲究过。 百里刀, 和傅璃差不多性情的人, 值得她这样? 女孩理所当然地点头, 说话声因为吃糖有些含糊不清:“嗯,好久不见他了, 怪想念的。” 当年青龙城外一别,都要三年过去了。 也不知如今的百里刀, 有没有变白一些,是不是还那般憨。 忆起往事,简欢的唇边带笑。 沈寂之望着她不语, 静默地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 时间差不多了,两人起身离开茶肆往传送阵所在地走。 糖画被咬得干干净净,简欢将长长的竹签顺手丢进一旁的簸箕,刚转过头,便听见沈寂之的声音。 “你脸上有糖渣。” 糖里有好东西,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 简欢看了眼人群, 微侧过身子,面朝沈寂之,右手半遮脸,伸舌飞快地舔了下两边的唇角。 舌尖并未有甜味传来,简欢奇怪:“没有啊。” 她抬眸看他,灵动的杏眼带着几丝孤疑:“你是不是骗我?” 沈寂之:“……” 联想到梦境中的一些场景,沈寂之浓密的睫毛心虚地颤,他飞快挪开视线,不说话了。 他左右看了看,见有人打量,便垂着眸兀自抬脚朝前方走。 简欢觑着他的身影,眼珠子一转,心想这招她看过啊! 男孩子和女孩子说你嘴角有东西,然后趁着女孩子不注意,亲一下嘴角,再就是脸红心跳冒泡泡…… “套路啊,套路!”简欢嘀咕着,揣着那包花生跟在沈寂之后面,像赶鸭子一样赶着他,提高了点音量,“沈寂之,你走那么快干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什么臭男人,小动作小把戏这么多。 谁教他的,这么懂。 他那个不着调的师父吗? 前方人烟稀少,一簇花丛从里头的院子爬了出来,攀在墙头,洒下一片绿荫。 在快步走的黑衣少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伸手拉了简欢一把,将人扯到绿荫之后,挡住后头茶肆张望的视线。 沈寂之弯腰,抓着简欢的手,引导着她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再将她食指指腹上沾着的红褐色糖渣摆在她眼前,让她看,声音紧绷:“我说的是脸上。” 在她自己……舔嘴角之前,他确实什么都没想。 简欢:“……哦。” 到洛安城时,天色已晚。 百器宗就在洛安山上开宗立派,山下的洛安城,是九州有名的炼器大师扎堆之地。 每天都有不少修士不远万里来到洛安城,来买灵器或修刀剑。 这会儿天虽暗了,但郊外的传送阵依旧有不少人来来去去。 百里刀人还没到,简欢和沈寂之站在偏僻一角的树下等着。 简欢百无聊赖地和身旁人闲聊:“你们炼器堂的人,是不是没百器宗的人厉害?” 玉清是综合性门派,剑修器修符修等都有。可百器宗里,就只生产器修,按理来说,百器宗比玉清专业。 沈寂之:“你可知百器宗是何人创办?” 简欢不想听他卖关子:“说。” 沈寂之:“……百器宗的第一任掌门,是七百年前,我们玉清派炼器堂出去的师姐。” 言下之意就是,沈寂之他们比较厉害。 简欢耸耸肩,眼睛抬了抬,指尖灵力轻动,驱使空中的一片落叶,让它降落在沈寂之头上。 沈寂之抬手挥开,问她:“你和百里刀说了我们的来意吗?” “没,怕他守不住话。”简欢摇头,念念有词,“我只说,你遇到了困难,炼器水平停滞不前,日日焦虑,难以入睡,特地来洛安城解惑。” 沈寂之:“……” 闲聊几句的功夫,两人忽然间听到一声响亮的,饱含思念的喊声:“简姑娘!沈大师!” 简欢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愣了愣,才从一双发亮的铜铃大眼认出了百里刀。 今晚阴云蔽月,四周光线暗淡,来人一身黑色劲装,三年前就不白的百里刀,愈发黑了。 他三年前还能说是焦糖一样的肤色,现下只能说煤炭一样了。 简欢震惊,一时之间都不太敢认:“百里兄?” 百里刀快步停在两人面前,激动地看看简欢,看看沈寂之,大概是肤色黑,所以眼睛就分外的亮,他抱拳,带着歉意:“实在对不住,家里贵客今夜离开,我爹娘让我送一送,我便耽搁了!你们没有久等罢?” 沈寂之双手负于身后,略显矜持地摇摇头:“还好。” “没有没有,我们也就刚到。”简欢眉开眼笑地走过去,绕着百里刀转圈圈,上下左右打量,“你气色很好嘛,看来这三年过得不错……” 空气中有一股幽香似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简欢说话声便是一停。 刚刚明明还没有……她瞬间朝百里刀凑近,仔细闻了闻。 这幽香极其熟悉,她在九州城和温九师姐一起住的时候,闻到过,师姐说这是冉慕儿身上的味道。 百里刀身上居然也有,而且现下还未散,说明他先前和冉慕儿在一块! 旁边的沈寂之见状眸光微闪,若有所思地看了简欢一眼,最终目光落向在夜色中几乎完美隐身的百里刀。 百里刀啥都没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开心,笑的时候露出又白又整齐的两排牙,宽厚的手掌往前方一伸:“我家在城里,我和我爹娘都说了你们会来,房间也给你们备好了……” “多谢百里兄!我们这关系,就不和你客气了哈。”简欢黑白分明的眼里精光闪烁,她依旧笑着,状若随意地问百里刀,“你刚刚说你去送客人了?会不会是因为要给我们腾出房间,你家客人才要走呀?” “当然不是!”百里刀挠挠头,“我家房间还蛮多的。她来我家找我娘修合欢铃,我娘今日给她修好了,她就走了……” 合欢铃。 简欢和沈寂之飞快对视一眼。 事关百万赏金,沈寂之不再矜持,问道:“她坐传送阵离开?” 百里刀摇头:“她有自己的灵马。” “灵马哎!”简欢惊呼一声,很感兴趣的样子,“她往哪里走了?让我看看可还有灵马的踪迹。” 百里刀转了个身,手指了个方向,热情道:“那边,不过灵马应是看不见了……” 他转回来,刚想说什么,便见旁边已空无一人。 原先还在这的简欢和沈寂之,已远远离去。一时之间,只见风吹过,落叶满地飘零。 “???” 百里刀愣在那里,铜铃大眼眨了下,又眨了下,才反应过来,忙追向简欢和沈寂之,焦急地大喊:“你们去哪里啊!我家不在那个方向!!” 夜,愈发寂静。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37节 今晚星月惨淡,秋风凛冽。 忽而,遮住圆月的乌云散开了一些,露出大半边圆月。 一匹灵马驾着小巧精致的香车,腾云驾雾,一步十里。 远远看去,像是要朝那月亮飞去一样。 还好,时间没有耽搁多久。 简欢和沈寂之一路怒甩传送符,终于在一盏茶后看见了灵马的残影。 这一路用掉的传送符若拿出去卖,都能卖个两三千灵石了。 简欢分外心痛,和沈寂之一起,御剑以最快的速度,飞向那匹灵马,若两道在天际间划过的璀璨流星。 灵马速度极快,快带来劲风,风卷起灵马流光溢彩的棕褐色羽毛。 察觉到有人在追它,马儿高仰脑袋,对月嘶鸣,踢踏的马腿愈发矫健。 离灵马还有一段距离,沈寂之眸光闪烁,冷静计算片刻,布靴在雪剑上忽而用力一踩,灵力闪动下,整个人便如同一只鹰般朝灵马冲了过去。 他先伸手捞起马鞭,两只长腿在高空中灵活一转,带动身子一翻,人便精准地落在了马背上。 雪剑飞了回来,他一手握剑,一手抓着马鞭,右腿踩着马脖,左脚踩在马身。 灵马暴怒地高仰着头,双蹄朝空中高高蹬起,不住地挣扎。 黑衣少年死死踩着,他木簪被狂风卷落,乌黑的长发四散开来,在空中飞舞。 带着阴冷杀气的剑意在他周遭弥漫。 感受到这股威压,脚下灵马挣扎的动静变小,连嘶鸣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砰地一声,一只手抓着香车的横木。 女孩挂在马车上,抬起一张如春光明媚的脸。 她下方是一望无际,隐在夜色之中显得诡谲阴森的密林。 粉色裙摆晃动不停,简欢手借力一撑,整个人轻盈地落在香车之上。 车帘紧紧阖着,发生这么大的动静,里头的人怎么会毫无反应? 简欢目露警惕之色,没贸然进去。 她执剑,剑意一闪,瞬间划破月白色帘布。 狂风灌入,将车里的物件吹得东歪西倒。 简欢抬眸看去。 马车里边,没有人! 就在车帘被毁之时,一颗红色丹丸忽而落了地。 丹丸与地面碰触的刹那,响起一声爆破之声,丹药顷刻间便炸成了红色沙尘。 红雾很快在此间散开。 异香扑鼻。 简欢眼皮一跳,当机立断掩鼻直接跳下马车,刚想喊沈寂之小心,他人就已经飞奔了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扣在他怀里,手上一个冰冷的面罩随即盖住了她的脸。 异香消失,两人相拥着在空中往下飞快坠落。 落到地面之时,简欢很明显的感觉到,沈寂之他……不太对劲。 …… 数千里外的山巅,蓝紫色裙装的女子收起传送轴,轻抚垂在耳侧的碎发,眉眼似羞似怯,自带风情。 她唇角带笑,拿起有动静的玄天镜一看。 上头有人问她:慕儿,好了吗? 冉慕儿回:好了,我已经在附近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冉慕儿眼波流转间,给简欢发了段话。 [好聚好散可好:哎,本来想悄悄走的,但我看见是你们,就忍不住给你们送了点小礼。] [好聚好散可好:不要慌张,只是合欢香,很好解的呢。] [好聚好散可好:简姑娘,沈公子,现下就将我合欢宗冉慕儿的双修秘法传授于你们。修炼时运转此功法,一起共赴巫山云雨,可是有无上妙用。定让你们飘飘然如坠仙境,流连忘返呐。] 冉慕儿发完后,捂着嘴偷笑着离开了。 这也不能怪她不是。 她都催简欢三年了,这三年,她都不知道和多少位道侣‘好聚好散’了,怎么这两人还没点动静。 她替他们着急呐。 第95章 半空中时, 简欢便察觉到了沈寂之的异样。 踩在他脚下的雪剑似乎突然间失去了和主人的感应,如一块废铁般径直朝下方掉落。 扣在她腰间的手收得很紧, 紧得像穿了件腰围小了两码的裤子, 勒得简欢喘不过气来。 但她暂时也没心思管他,匆忙唤出银剑,由银剑带领着, 勉强算是稳稳当当落了地。 秋夜的风吹来, 清凉似水。 但身后揽着自己的人却烫得像是盛夏被烈日炙烤的地面。 沈寂之大半重量压在她身上。 看起来有些偏瘦的人,却很重。 简欢被来自身后的重量推着往前一倾, 脚上踉跄了下,忙伸出左手撑着前方的树干, 才勉强维持住两人站着的姿势。 少年低着头, 下巴抵在她右肩, 有些难耐地一下一下蹭着她的颈窝,散落的乌黑长发毛茸茸的, 痒得简欢缩了缩身子。 昏睡符定身符没用,还没贴就被这人弄毁。 挣扎也挣扎不开, 剑修的身子硬得宛若铜墙铁壁。 简欢用另外一只手的手肘往后用力推了他一下,喊他:“沈寂之?” 没有反应。 她用了最大的音量:“沈!寂!之!” 女孩的尖叫声蓦然刺破此间寂静,惊走无数鸟雀, 枝繁叶茂的树枝不住晃动着,像是夜间起舞的鬼影。 听见简欢的声音,沈寂之勉强回过神。 那顺着口鼻飘进体内的异香,像是一簇簇火苗,瞬间点燃这具本就忍耐多年的干柴。 足以将世间一切燃烧殆尽的大火就在沈寂之体内摇曳着, 波涛汹涌着。 他闭了闭眸, 在心中默念无比熟练的清心诀, 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想松开简欢,结果没松开。 他以为他松开了。 但他却是扣住了简欢抵在两人之间的手。 简欢的衣摆布料柔顺光滑,但依旧觉得不够。 沈寂之如竹的五指,顺着垂落的袖摆,滑动进去,摩挲着少女白皙莹润的腕肤。 猜也猜到冉慕儿留下的香丸是什么鬼东西。 简欢死死拉住沈寂之的手指,因为紧张,声线微抖:“沈、沈寂之,你清醒一下!” “嗯……”少年的喉结滚动了下,他说话时,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我是清醒的,只是不太能控制住自己。你离我远一些……灵马跑了,但没跑多远,你去追……” 这一番话,几乎耗尽了沈寂之所有力气。 湿汗浸湿了他的黑发,将他的眼眸也衬得湿润润的,仿佛哭过一般。 少年眼梢红得滴血,难耐地轻喘着:“……然后带我去百里家,给我一桶凉水,让我自己待着,不要靠近我,特别是你,你,简欢……” 沈寂之的牙在舌尖狠狠一咬,舌几乎半断,剧烈的疼痛和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趁着这会,他猛地一下彻底拉开和简欢的距离,往地下一倒,盘腿闭眼,染着鲜血的双唇不住翕动着,飞快念着清心诀,一刻都不敢停。 简欢也没耽搁,朝另外一个方向跑了几步,免得沈寂之追过来。 她手执银剑,想了想,回头给沈寂之粗粗画了个大圆圈,把他圈在里头,弄了个阵法。 免得她去追灵马时,这人被什么老虎叼走了。 …… 简欢戴着沈寂之给的面具,没多久就追上了灵马。 马拉着香车跑了一段距离,异香也已散尽。简欢拉着灵马回去,先远远避开,让沈寂之自己爬上香车,才回去驱使灵马往洛安城的方向走。 没过多久,迎面遇到了追来的百里刀,三人一道回了百里家。 百里家家境还算殷实,在洛安城有一处开阔的宅邸。 因为到的有些晚,百里爹娘已歇下了,睡前嘱咐管事接待。 百里刀见沈寂之的样子很不放心,便让家中管事喊了住同一条街的医修过来。 简欢想了想,也未阻止。 他们现下和几年前不同,没那般缺灵石,看病吃药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夜深人静,一栋微旧却干净整洁的小楼前。 简欢坐在最高的石阶上,蹙着眉将玄天镜收了起来。 无论她如何问,冉慕儿那边都不再有回复。 一旁,百里刀揣着手来回走动,时不时往房内看一眼,黝黑的脸庞上写满了担心:“这可如何是好?” 他快步跑过来,“简姑娘,沈兄不会有事罢?”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38节 “医修不是已经在里面了吗?”简欢将两条纤细的腿往下放,粉色裙摆在月色下发着柔美的光,她宽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说是这么说,但简欢的目光也落在房门上,有些心不在焉。 这合欢香也不知好不好解。 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但简欢大概知道冉慕儿的性子。 这姑娘行事肆无忌惮,有些不走寻常路。她的双修秘籍是自创的,她用的合欢香,大概也不会是烂大街的那些。 万一不好解怎么办? 解药很贵怎么办? 那,岂不是,也许,可能,要她来…… 嘎吱一声,房门忽而被打开,唤醒了胡思乱想,越想越慌的简欢。 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从门内走了出来。 简欢回过头,视线从开着的门缝扫进去,隐隐约约觑见坐在浴桶中的人影。 密林之中,少年带着□□的轻喘声似乎还在耳畔,简欢忙甩了甩头,微红着脸爬起来。 老先生将房门合上,压低声音对走过来的简欢和百里刀说道:“这合欢香,与我先前见过的都不太一样,应是改良过的……” 果然。 简欢脑子嗡了一下。 百里刀在她耳边急切地问:“那您可否能解?” 老先生示意他稍安勿躁:“可以自然可以。只是,你们得将这香给我看看,我好分辨里头混了些什么,才可对症下药啊。” 百里刀看向简欢,简欢眨了下眼睛,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抠着指甲:“可是我们手里没有这合欢香……” 老先生抚了抚白色长须,摇头叹道:“那这般,我就束手无策了。” “……” 简欢的身子微僵,下意识屏住呼吸。 不会……吧? 顿了顿,那老头话头一转:“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 老先生回头往房中一看,眼里带着几分赞叹,“这位少年清心诀用得很好,功力醇厚。让他自己在房中用冷水浸泡七日,运转清心诀慢慢化解体内药效,也是可行。就是这几日人会异常难受……” 老先生不动声色看了眼简欢。 其实这种香,很好解的嘛。不过小姑娘小郎君都有自己的心思。 老先生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什么。 他和百里家关系不错,再加上没开药,就没收灵石,很快便告辞了。 昨晚乌云蔽月,今日晨间,天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雨水拍打着院里落了一地的落叶残花,风吹来,残花的花瓣颤动不停,宛若蝴蝶的羽翼。 那栋平日就闲置的小楼如今就沈寂之一人住。 他自己一个人待着,靠清心诀和冷水,尚且能与合欢香制衡。但若简欢离他近了,便极其容易失控。 简欢就没去找他。 百里家大概有二十多口人,其中管事和几个丫鬟家仆是雇来的,其他人是百里夫人收的弟子。 百里夫人是炼器师,但炼器一道,定然要有火灵根。 百里刀百里剑兄弟俩人,都没有火灵根,只能继承他们爹爹的衣钵,百里夫人就收了几个弟子。 简欢便和百里夫人的女弟子们住在同一处小院,她从一位姐姐那借了把油纸伞,一路顺着曲折回廊往主院走,去拜见百里夫人。 冉慕儿真的,只是来找百里夫人修合欢铃吗? 简欢对此事存疑。 如今丢了冉慕儿的行踪,要再找菩提塔,只能看看百里刀他娘那可有线索了。 简欢收了伞,将伞放在门边,由一名女弟子带着,入了百里夫人的卧房。 百里夫人正脱了鞋袜,坐在塌上指导一名弟子修一把破了的琴,见到简欢,她忙挥挥手让对方下去。 简欢几步来到对方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脸上带着乖巧的笑:“晚辈简欢给伯母见礼,我师兄身体有异样,未能前来,还请伯母莫怪。” “客气啥。”百里夫人脸微圆,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一派和气的模样。 她忙下了地,踩上绣花鞋,热情地过来拉着简欢的手,“伯母可是常常从刀儿那听说你们啊!三年前还得多谢你们,刀儿的性子和他爹一模一样,傻里傻气的,若不是你们,他焉能平安归家啊?” 百里夫人脸上表情格外丰富生动,拉着简欢坐到一旁:“我早让刀儿请你们来洛安城玩了,你们怎么都不来?” 简欢一个挺爱说话的人,一时之间都没能插上嘴,她笑道:“我先前在闭关,现下有时间,不就来了嘛。接下来便要在伯母家小住几日,伯母可不要嫌我烦。” “怎么会?我最喜欢人多了。这些茶点都多吃点,味道还不错的。”百里夫人一边招呼着简欢,一边走回位置坐下,关心地问道,“你那位师兄如何了?我也是早上起来听管事说才知道这事。” “老先生说静养几日便好。”简欢看向百里夫人,“伯母,我……” “我知道,你是要问那冉慕儿的事罢?”百里夫人摇摇头,也是一副头疼的模样。 她捏了捏眉心,“五日前,那小姑娘到我在炼器坊的店里,来修合欢铃。她那合欢铃做的精巧,我看了喜欢,就请她来府中聊了聊。我可喜欢这姑娘了,身上有股潇洒的劲儿。我便留她在府中小住,这不,昨日修好铃铛了,她便走了。” “唉,要是知道冉慕儿和你们之间有仇怨,伯母就不帮她修合欢铃了,让她找别家修去!” 第96章 珠帘被掀开, 发出几声轻响。 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将刚沏好的茶放在简欢面前,抿唇一笑:“姑娘喝茶。” 丫鬟朝百里夫人和简欢曲膝行了一礼, 很快就退下了, 将此间留给了两人。 简欢垂下眼,执起茶盏,掀开釉青色的茶盖。 茶水冒着热气, 氤氲了女孩灵动的眉眼。 她喝了一口, 有些烫,忙抽着凉气将茶放下, 笑得很甜:“伯母这说得哪里的话?开店之人可没有将客人拒之在外的道理。说起来,若非如此, 昨夜我和师兄也碰不上冉慕儿。晚辈还要谢谢伯母您呢!” “你这孩子嘴巴真甜。”百里夫人望着简欢的眼里, 带着长辈对小辈的喜爱, “不过你们和慕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实在的,在伯母眼里, 你和慕儿都是好姑娘,想来其中是有些误会?” “呃……”简欢长而翘的睫毛垂下, 遮住眼里的若有所思,“其实也没什么。我有一好友,他和慕儿之间发生了一些事, 最后慕儿不告而别,我那好友从那以后茶饭不思,成天失魂落魄。这也算了,好友家中正巧丢了一物……” 简欢支着下巴,细细打量着对面百里夫人的表情, 摇头轻叹, “昨日去追冉慕儿, 也是想将此事问清楚,结果,她就那么弃马跑了,属实是没想到啊。” 百里夫人恍然大悟地噢了声:“原是这样,那确实要问清楚。” 她流露出几分回忆的神情,“慕儿也不曾透露过会去哪里……不过她是合欢宗弟子,总要回宗门,这是跑不了的。你们且安心在伯母这住下,我认识几个合欢宗的人,我会让她们代为留意一下,若有慕儿的行踪,伯母再告诉你们,可好?” 简欢一口答应下来。 百里夫人和简欢都是擅于交谈之人,两人就先前渔江城的事聊了起来。 听到简欢说起百里刀曾乔装过一段时间的夜香工时,百里夫人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确实是刀儿会做出的事,他小时候做的糗事更多呢!” 百里夫人从怀里摸出帕子擦了擦泪花,想了想,道:“我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欢丫头你若不嫌弃的话,可以将你的符笔和剑让我看看,伯母兴许能替你改进一二。” 捻了颗蜜枣的简欢听到这,眼睛一亮,也不客气,忙将符笔和银剑从芥子囊里拿出来,递给百里夫人:“那就麻烦伯母了!” 百里夫人先看了看那把银剑,赞道:“这剑做得不错!” 然后她扫向那支符笔,带着茧的指腹在符笔上一摸,就道:“这笔不太对劲。” 咬着蜜枣的简欢顿了顿,她探过身子看了眼,语气微微含糊,解释道:“不对劲应是正常的,这符笔是次品……”先前沈寂之做坏了,不好拿出去卖,就孝敬了她。 话没说完,百里夫人用火灵根的灵力小心地融掉符笔最外一层。 很快,那灰不拉几的一层脱落开来,露出隐藏多年的真面目。 笔身上的貔貅雕刻栩栩如生,整体呈黑色,但并不是完全的黑。在某个方位看去,会看到淡淡一层流转的紫光。 百里夫人把笔和剑还回去。 这两样东西,都已经在材料的基础上做到极致了,她也改进不了。 “这笔可不是次品。”百里夫人嗔怪地扫了简欢一眼,眯眼笑道,“用的是上好的紫檀灵木,玄狼之毛啊。若这都算次品,天下可还有上品之物?” 偏僻的回廊一角,粉衣少女坐在廊下。 白色油纸伞靠在枣红色的廊柱上,流下一道道蜿蜒的水渍。 秋雨淅淅沥沥,比晨间还大了一些,雨滴从廊檐接二连三地滴落,微微溅湿简欢的裙摆。 女孩一向带笑的脸此刻紧绷着,她低头拿着玄天镜,咬着牙,一脸执拗地在镜面上写字。 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简欢以姜棉和宫飞鸿为起点,不知新加了多少玉清派的师兄姐,只为加上这些年侍奉在掌门身边的师兄的玄天号。 这师兄估摸着是怕麻烦,玄天号藏得比谁都深,仅有少数几人才知晓。 绕了很大一圈,麻烦了很多人,说了不少甜言蜜语的俏皮话,简欢终于找上了这位师兄。 符笔像点燃烟花的导火线,唤起了简欢记忆中那些,她从未仔细想过,被她大大咧咧错过的画面和细节。 其他都清晰明了,唯独还有一事,她没想明白。 当年一年生比试终战前,好多人劝她适可而止,只有沈寂之未曾劝过,让她做想做的。 第二日,掌门更是出人意料地到了场。 掌门为什么会到场? 当年简欢觉得是她人品爆发,撞了狗屎运。 但她坐这吹着风想了好久,想起那天晚上。 一样的下雨天,沈寂之靠在窗前,夹带着雨丝的风从开着的窗灌进来,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他的脸上带着当时简欢看不透的深沉,一如他身后窗外静静矗立的延绵群山,对她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 思绪被玄天镜拉回,简欢抿着唇角看去。 [隐:师妹,你问的这事我确实还有些印象。]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39节 [隐:当年你们比试那日,掌门原是要一早就去佛门的。但在沈师弟来找掌门后,掌门便改了行程。] [隐:具体他们谈了什么,我就不知了。] …… 沈寂之暂住的小楼在花园一角。 园中白黄相间的菊花丛被风雨吹得东倒西歪,简欢撑着油纸伞,绕着菊花丛一圈一圈的徘徊。 粉色裙摆一路拂过湿润的地面,沾染着乌黑的泥土,脏兮兮一片。 雨哗啦哗啦落下,砸在伞面发出豆大的声响。 不知走了几圈,最终,简欢推开了沈寂之的房门。 在冰凉的水中泡了将近一日,沈寂之依旧难耐。 他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被火烤透了,身上的每一处都带着渴求的疼。 被冷水浸湿的黑衣,裹着不甘的迫切。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熟悉的,几乎刻在骨缝中,从未忘却过的淡淡香气飘了过来,混着细微的雨天泥草味,让少年的喉结滚动了下。 沈寂之睁开湿润的琉璃眸,定定看向走进来的简欢,清冷的声音无比沙哑:“你来干什么?” 简欢进来的那刻,就后悔了。 但来都来了,她不是喜欢回头的人。 简欢飞快地扫了浴桶中的人一眼,硬着头皮把门关上,弯腰将油纸伞放在门边。 她朝他走去,绣花鞋踩在干燥的地面,烙下一个个湿痕:“我早上去见了百里夫人,和她聊了几句。虽然她的话听着挺像那么回事,但我还是不太相信。冉慕儿怎么可能随便就找了家店,请人给她修合欢铃?换我,我肯定要找熟人……” “简、欢。”沈寂之轻喘了一声,闭了闭眼,毫不留情地赶客,“出去。” “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简欢怼人向来反应很快,她几步走到浴桶旁,有些好奇地往桶里张望了眼,不过沈寂之穿着黑衣,什么都看不出来。 沈寂之:“……” “我知道你中了合欢香。”简欢在浴桶前蹲下,看向他,声线藏着几丝慌张,越是慌,她的话就越多,“但我和你说正事呢,你努力忍一下,听我给你分析。事关百万灵石,沈寂之,望你以大局为重……” 沈寂之努力听着她说话,却依旧控制不住地贴过来,浴桶里的水随着他的动作跟着晃。 他双手死死握着浴桶的边缘,唇鼻半贴在简欢的耳侧,饮鸩止渴般克制地蹭着女孩的侧脸,不住喘息。 眼前的少年整个人都湿润润的。 额前的黑发在滴着水,因着他的动作,有几粒滑落在简欢的耳侧,顺着少女白皙的肌肤往下,冷得她一个激灵。 简欢下意识往后躲,却被沈寂之一把拉了回去。 她整个人不可避免地贴着浴桶,视线前方就是他不住滑动的喉结。 沈寂之下巴抵着简欢毛茸茸的发顶,肌肉线条扎实的小臂死死扣着她的后脑勺,被凉水沾湿的五指轻捏着她的耳垂。 他不想放人。 但也不想对她做什么。 就这样便好,让他就这么抱一会儿。 可是唇不听他的话,他有些忍不住,一下下吻着她发上别着的金步摇,吻着她的长发。 他控制不了自己多久了。 沈寂之哑声,语气几乎带着祈求:“简欢,出去……” 鼻尖都是他身上的气息。 简欢被扣在他的怀里,身子轻颤。 危险又暧昧的沉默令她愈发不安。 “……菩提塔是当年百器宗联合佛门所制,我打算明日去百器宗看看,沈寂之,你得和我一起去,我们没有七日让你慢慢来……”简欢大着胆子,手越过浴桶的边缘,抓着他湿哒哒的衣摆,鼓足勇气,“所以,沈寂之,要、要不我帮你一下算了……” 抖动不止的尾音颤到几乎听不见。 沈寂之身形一僵,唇间手间的动作猛然一停。 诧异甚至压过体内的合欢香,他松开了她,低着头去找她的眼睛,确认她的神情,低低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望进那双极为耀眼的眼,简欢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嘴上的话莫名就拐了个弯:“我画一幅你的图像,帮你找一个愿意和你春风一度的人,你、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沈寂之轻声喃喃。 女孩唇红齿白的脸上带着几分说错话的懊恼,如此生动鲜明,是比合欢香更令他失控的存在。 仿佛被魇住一般。 他慢慢地朝简欢贴近。 阴天光线昏暗,室内没点灯。 有殷红的鲜血从沈寂之落在浴桶内的小腿蔓延开来,将清澈的水一点点染红。 他要清醒地吻她。 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 简欢抓住少年衣摆的手下意识握紧,长长的睫毛不住眨动着,像外边在风雨中随风摇颤的花瓣。 在那张被水滴亲吻着的脸近到咫尺时,她闭上了眼。 四周一片黑暗,他的轻喘,他身上的气息愈发清晰。 简欢毫无经验,身子紧绷,因为未知而感到有些害怕慌乱,但又夹带着隐隐约约的期待。 沈寂之的唇瓣轻轻覆下来。 温热而柔软。 起初只是唇贴着唇,试探地啄吮。 但渴望太久了。 就像滚烫的油锅里骤然进了一滴水,油星四处飞溅。 原先柔软的唇舌带着强烈的侵犯意味,从她微张的唇齿间闯进去,带着几分鲁莽。 简欢轻呓了声含糊不清的语调,整个人想往后避。 又被他拉了回去。 沈寂之大半身子从浴桶中探了出来,一手扣在简欢的后脑勺,一手撑在浴桶的边缘。 身下是冰冷的水,唇齿间是女孩清甜的舌腔。 他宛若同时置身在仙境与地狱之间,骨血内残留的香啃噬着他的理智,小腿上弄出的伤口又挣扎着将他唤醒。 沈寂之难受得要命,眼梢红得像染了抹胭脂。 水从他身上不住往下滴落,弄湿了蹲在浴桶前的简欢。 简欢刚刚在外面晃了很久很久,被秋日的风雨吹得极凉。 可现下,唇齿间的狂风骤雨,却让她烧了起来。 第97章 午后秋雨绵绵, 雨滴滴落在小巷的青石板上,成了一面面小镜子, 映出行色匆匆的路人。 一旁挡雨的屋檐下, 几个三四岁小童高高扬起婴儿肥的小手,垫着脚使劲,将手心的小石头扔进堆积起的小雨潭里。 咚得一声响, 水花四溅。 简欢就像那颗石头, 猛地被甩抛出去。 她猝不及防,身子与地面撞击的那一刻, 散架般地疼。 简欢反应了片刻,不敢置信地从地上坐起来, 水光潋滟的眸瞪向罪魁祸首, 气到眼前发黑, 大怒:“沈寂之!” “……抱歉,我现下不想。” 沈寂之双手撑在浴桶边缘, 手背青筋暴起。 刚刚太过急切,他的唇瓣被简欢的牙磕破了皮, 沾着点点血渍,像冰天雪地里盛放的红梅。 他气息急促,但眉眼间却很平静, “简欢,走吧。” 话音落下,沈寂之朝简欢轻轻弯了弯唇,整个人往下滑。 浴桶之中,水面剧烈晃动着, 将少年的四肢、脖颈、五官, 悉数怀裹在内。 沈寂之藏身于水下, 乌黑的长发宛若水草,在血水之中轻盈地漂浮着。 简欢的视线落在水里,落在那殷红的血色上。 她抿着唇,眼眨都不眨,盯着那血水看。 半晌,她安静地爬起来,什么也没说,拿着油纸伞离开了房间。 粉色裙摆一路拂过院中的鹅卵石小道,油纸伞并未撑开,垂在少女的身侧,在行走间一下一下击打着湿透了的襦裙。 漫天的雨顺着额前的发滑下,沾湿了简欢的眉眼。 她伸手抹了把水,突然间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傻子。” 又走了几步,简欢停了下来。 她仰头望着阴云堆积,灰沉沉的天,任由雨水滴落在她的脸上。 简欢轻轻闭上双眼,近距离感受着这场秋雨。 园中四处,树丛花朵被风雨吹弯了腰。 风卷起她的发,她的衣,在空中舞动着,呼呼刮着。 雨水很凉,但好像又是暖的。 风有些冷,但怎么会如此温柔。 女孩紧紧抿着的唇角忽而弯了起来,像是月牙。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40节 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简欢对着落雨的天空小声告状:“沈寂之是大傻子。” 接下来两日,简欢早出晚归混迹在百器宗,忙得脚不沾地。 那日和沈寂之说,其实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百器宗并未隐瞒菩提塔一事,相反,只要道明来意和身份,百器宗都会让相应弟子带人去翻看当年的卷轴。 但卷轴不太详细,上头记载的内容,和简欢在九州城时打听到的差不多。 不过卷轴多了当年炼制菩提塔的弟子名单,其中大多数人在几百年的岁月中,早已尘归尘土归土,但也有几个,如今已是百器宗的长老。 这两日,简欢就在挨个骚扰这些长老,意图打听到更多消息。 她发现玉清派弟子的身份,在这修仙界是真的很吃得开。 再加上百器宗的开山老祖是玉清派弟子,简欢在百器宗里就更是如鱼得水。 长老们都挺爱听她讲谷山那老头的糗事,和玉清派各长老的爱恨情仇。 这得多亏宅在玉清派的姜棉,一直奔波在八卦第一线,且会第一时间在玄天镜上和简欢分享。 “你这丫头,实在是缠人得紧。”鬓角微白的女长老看着为她端茶送水的简欢,一脸无奈,“事关菩提塔一事,知道的我都已经和你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简欢从一旁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长老附近,眨眨眼,开门见山道:“白长老,我想知道余长老一事。” 她心里有些紧张,甚至做好了被赶的准备。 这位当年主管菩提塔一事的余长老在二十几年前死了,但死因未明,在一众因为雷劫、秘境历练等原因死去的那些人里,是唯一一个。 对这余长老的死因,百器宗可谓是三缄其口。 简欢和前头几位长老本来都相谈甚欢,但只要一问到这位余长老,那些长老就脸色古怪地说有急事离开了,之后再也不肯见她。 听到‘余长老’三个字,白长老拿着茶杯的手一顿,她看向简欢,眼神意味不明:“那几个老家伙这两日都不来我这瞎转悠了,是被你问怕的罢?” 简欢乖巧一笑:“兴许是。” “你这茶喝着确实烫嘴啊。”白长老将茶杯放下,欲言又止,最终轻声提醒,“他们不说自有道理。余长老之事——” 对方顿了顿,“算是我们百器宗之耻,掌门向来忌讳我们说这些。” 简欢凑近了些,关心地道:“余长老当年到底出了何事?”她举手,脸色郑重,“长老您放心,此事我顶多回去和我师兄提一句,他嘴巴很紧。我和他都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 “倒也不必。”白长老被简欢的煞有其事逗笑了,“这些陈年旧事,你们玉清掌门,其他门派那些老家伙啊,多多少少都知道。” “余长老在炼器一途上很有奇思妙想,菩提塔就是他的主意。”白长老望着一旁掉了半边的银杏树,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声,“但他是三灵根,几百年来修为停滞在金丹期,眼看着不如他的师弟妹都超过了他,就这般生了心魔,成了魔,被……” 白长老没再往下说,简欢却已经明白了。 白长老起身,手拍了拍简欢的肩,迈步离开了。 本来不想多事的,但看见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让她想起几百年前刚出茅庐的自己,便愿意多说几句。 简欢跟着站起来,将内心的思绪暂且压下,朝离去的女子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白长老。” 第98章 最后一抹光在天际消弭, 天彻底黑了。 阴暗的房间内,沈寂之双眸紧闭, 眉也蹙着。 距简欢来找他已过去两日。 距他中合欢香已经过去三日。 还剩四日。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想着, 忽而,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 手里的烛灯瞬间驱散房内的黑暗。 沈寂之下意识睁眼, 抬眸看去。 百里家的管事脸上带着几抹焦急之色,斜了眼身后拿着药瓶的府中小厮, 朝沈寂之匆匆一作揖:“沈公子,这是方才老先生刚刚炼制出的解药, 还望您服下随我们即刻离开此地, 夫人说出事了!” [刀天下:简姑娘, 出事了!] [刀天下:你可还在百器宗?我娘说出了点意外,一会戌时三刻全家都要走, 你快些回来!] 从百器宗回洛安城的路上,御剑从树端飞驰而过的简欢看着玄天镜上百里刀发来的消息, 蹙着眉单手回。 [钱多多有符:?出了何事?] [刀天下:我也不知,娘忙着收拾府内东西,说待会上了马车再一并告知我们。] [刀天下:简姑娘你快些回来, 家里现下好多事,我手头有些忙。我让管事找人驾灵马来接你?] 简欢往前方看了眼。 夜晚,远方丛林被蒙上黯淡朦胧的夜色,间隙之中,亮着万家灯火的洛安城若隐若现。 简欢拒绝了百里刀的提议, 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百里家。 她一边疾走, 一边在想。 那沈寂之怎么办? 和浴桶一起搬上马车吗? 正这么想着, 还未拐过曲折回廊,简欢便听见了沈寂之的声音,似乎在问百里刀。 “她说快到了?” “沈寂之!”简欢半是诧异半是欣喜,抓着剑匆匆拐过回廊,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抬眼看去。 离出发的时辰不远了,家中还有好多东西未收拾,廊下不少仆役搬着一箱一箱东西疾步走过。 他和百里刀二人避让在一旁角落,四周人多,但简欢一眼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他。 晚间,回廊每隔十步就挂着红灯笼,少年个子高,随手扎着的高马尾几乎碰到廊上挂着的灯。 听到简欢的声音,沈寂之蓦然抬首。 合欢香应是磨人的,不过几日未见,他似乎清减了一些。 那张冷如玉的脸,就算映着淡淡的灯笼红光,也依旧透着几分不健康的苍白,显得琉璃眼愈发幽深。 立在廊下,清冷疏离如天上月。 可他眼角轻轻上勾,对着她浅浅一笑时,却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风情。 简欢莫名心颤了一下,她轻轻抿了下唇角,垂在身侧的手提了下裙摆,轻盈地跳下石阶,穿梭在来往的家仆中,朝他们走去。 一旁的百里刀看见简欢,完全没有任何眼力劲,往前走了几步,径直挡住了沈寂之的前路,阻隔了两人相望的视线。 沈寂之淡淡地瞥了眼面前的大块头。 大块头正开心地和简欢道:“简姑娘你终于到了!” 简欢呵呵一笑,指了指百里刀身后的人:“他怎么好了?” 百里刀:“我娘不知从哪拿到了香方,让老先生解了。”他挠挠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看看简欢,看看身后被他挡住的沈寂之,忙退后一步,红着脸道,“你和沈兄聊,我还有事要忙,一会儿管事会过来将你们带到我娘的车上,我们到时坐一起。” 匆匆交代一番,百里刀便大步离开了,还一步三回头看,差点撞上廊柱。 简欢:“……”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简欢低着头,垂着眸,眨了下眼睛,本能地朝他某处瞥了眼。 刚到洛安城那晚,他中合欢香之后,上马车之时,简欢虽然站得比较远。 但修士视力都蛮好的,她看见了一些,不太该看的。 现下看来,合欢香确实解了。 简欢内心嘀咕道。 沈寂之:“……” 沈寂之:“……你往哪里看?” 简欢刷地一下收回视线,看看天看看地,窘迫道:“没什么……” 正巧百里家的管事快步跑来,还没来得及说话,简欢便祸水东引,张嘴就骂:“你家夫人明明有香方,为何今日才给解药?” 管事愣了下,忙作揖道:“姑娘误会我家夫人了,这解药是方才刚制出来的。夫人这几日一直在试图联络慕儿姑娘,今日傍晚才问出方子。” 简欢眸光一闪:“伯母联系上冉慕儿了?” “具体小人也不知。”管事手往前一伸,“两位随我前来,夫人交代过,说她一会儿都会解释的。” 简欢和沈寂之对视一眼,跟了上去,想了想,问道:“我那日牵回来的灵马呢?” 管事不解:“那不是慕儿姑娘的吗?” 简欢斜了管事一眼,认真强调道:“不,是我的。” 沈寂之走在简欢和管事后头,闻言眼眨都不眨,补充道:“还有我。” “……”简欢回头瞄他一眼,又飞快收回,对着管事改口道,“是我们的,记得带上。” 管事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应了声好。 不管是哪位姑娘的,反正都不是他的,随便了。 管事已领着简欢往前走了几步,但沈寂之还落在后面。 他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背影上,睫毛因着她的称呼,轻轻颤动着。 若是以前,她会说‘是我和他的。’ 但现下,她说。 我们。 简欢下意识回头看他,稍许疑惑,喊道:“沈寂之?” 他抬眸,笑了下,跟上去:“来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41节 一路上,简欢都在和管事打探消息,沈寂之一边听着,思绪微微飞远。 若是日后,他和简欢成婚。冉慕儿还活着的话,不妨请来吃酒。 七辆灵马马车接二连三腾空而起,矫健的马儿在夜晚的云巅间奔腾,速度极快。 风呼啸着,虽隔着层上好灵木制成的车壁,却依旧清晰地传入耳中。 车内平稳得如履空地,紫檀木的案几上,摆着几碟蜜饯瓜果,还有冒着些微热气的茶水。 身材微圆的百里夫人跪坐在案几周遭的地毯上,捻了块糕点在嘴中嚼动着。 旁边,百里刀和他爹板板正正地坐着,四只铜铃大眼看向百里夫人,等着百里夫人解释。 突然间就说要举家搬迁,百里父子俩内心困惑,但也未曾反对过,百里夫人一说,他们就开始分头准备。 现下,他们要一个解释。就算再不聪明,他们也感受到了,百里夫人有事瞒着。 简欢和沈寂之坐在靠近车门的角落,把大部分空间让给了百里家三人。 百里夫人吃完了糕点,喝了口茶,从怀中拿出帕子擦了下嘴,问道:“刀儿,这事你和剑儿说了吗?” 百里刀颔首,顺道说了几句家中事务的安排。 趁着他们说这些闲话的功夫。 简欢乌黑的眸子落到案几上,刚想起身绕过沈寂之去拿离她有些远的葡萄。 却在起身的那一刹,被沈寂之拉了回去。 些微猝不及防,她半倒在他怀里,忙慌乱地看了看百里刀他们,小声道:“你干嘛!” 沈寂之轻轻撇她一眼,让她坐好,伸长右手勾了一大串紫灵灵的葡萄过来,放在她膝上。 倾身过来时,他在她耳边低声问:“简欢,日后你有想要的,能不能先喊我?” 简欢微愣。 沈寂之也没有一定要她回答,说完这句话便坐直身子,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听着百里他们一家的谈话。 简欢本来是大大咧咧坐着的姿势,不知为何,也许是双膝上有了串葡萄,她默默坐得稍微淑女了些。 她浓密的睫毛轻颤,手小心地掰了颗葡萄下来,看了沈寂之一眼,斯斯文文地吃着。 简欢吃完的葡萄皮先放到另一只手的手心,打算积攒到一定数量再一次性用灵力消解掉。 但下一瞬,一只修长如竹的手伸了过来,摊在她面前。 简欢微微侧头,朝他扬了扬眉:“?” 沈寂之给了她一个尽在不言中眼神,让她体会。 简欢眨眨眼,体会了一下,伸手在葡萄串上掰了两颗大的,放在那只大手手心上。 沈寂之看着那两颗葡萄,陷入沉默:“……” 简欢又看了看他。 心想,难道两颗还不够? 于是她又大方地掰了几颗放进去。 沈寂之:“……” 原来,他和她,没他想的那么心意相通。 沈寂之无声轻叹,把那几颗葡萄给她放回膝头。 简欢:“?” 沈寂之伸手,拉过她的手,将她的五指拿开,顺走了她掌心里的葡萄皮,再风轻云淡地让这些葡萄皮化为尘烟。 他再看向她,给了她一个‘我是这个意思’的眼神。 简欢:“……” 又吃了几颗葡萄,百里刀他们才结束了家长里短的谈话。 百里刀有些不安地抿了下微厚的双唇,率先问出口:“娘,到底怎么了?” 百里夫人望着百里父子,和百里刀如出一辙的厚唇抿了下,有些话藏了太久,说出来时,语气都带着涩然:“我本以为,我可以瞒你们一辈子的……” 百里夫人脸上露出些许苦笑,瞒着的事太多,一时之间都不知从哪说起。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线头,望向沉默已久,眉眼间都是皱纹的中年男子,开了口:“……百里,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 “我师父不是籍籍无名的散修。”百里夫人死死揪着手里的碎花帕子,“我师父是,百器宗的余长老,此次丢失的菩提塔——”百里夫人看向简欢和沈寂之,“就是我师父的主意。” 简欢摩挲着手里的葡萄,迎上对方的目光,说起她打听到的事:“据我所知,余长老入了魔……” “入了魔?”百里夫人眉梢高高吊起,呸了声,骂了句市井间的粗俗话,“放他娘的狗屁!” “我师父绝对不可能入魔。”百里夫人咬牙,“旁人不知就算了,我们这些弟子,再清楚不过师父的为人。他的世界,只有炼器一事,醒来就去炼器房,累了就回房睡。他根本没有那些世俗野心,怎么会入魔?我师父是被诬蔑的!他是被陷害的!” 提到这事,百里夫人眼里都是恨意,那恨意几乎能烧出火:“当年师父出事时,我在外历练,待我听到此事已经来不及。我的师门就成了魔,九州大陆人人喊打,我只能隐姓埋名活着。” 百里伸手,捏了下百里夫人的肩,无声地安慰。 百里刀也喊了声:“娘……” “娘没事。”百里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下深藏多年的怨恨,拍了拍丈夫的手,对简欢和沈寂之道,“你们年纪尚轻,大多时候都在玉清派,玉清派是难得的净土,所以你们不知道。” 百里夫人字字泣血:“这九州,早就生满了魔虫,内里腐烂不堪,千疮百孔呐!” “与我相同身世之人有不少。但我们没法说,没地说——”百里夫人甩动双手,眼角泪花闪动,表情哀恸,“因为在世人眼里,他们确实是魔。可我们这些亲近之人,都无法相信……怎么相信,这不可能,他们就不是那样的人……” 百里夫人低下头,掩面,微微哽咽:“慕儿家,也是如此。她此次来找我,是为了请我仿照菩提塔,做一个假的。” 静静听着的简欢脱口而出:“假的?” “嗯,当年我跟在师父身边,对菩提塔略有了解。”百里夫人到底经历过风波,在夫君儿子无声的安慰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慕儿的兄长和魔族碰上了头,魔族要他拿菩提塔……” 魔族想要菩提塔。 菩提塔是她师父炼制的灵器,当年师父不顾门派阻挠,坚持将菩提塔献给九州镇抚司,让各大门派联手保存在九州宝殿。 之后没过多久,她师父就死了。 此事定然与魔族有关! 百里夫人平日显得和善,笑时宛若邻家大婶的脸上,透着几分冰冷杀意。 “依照我们几人的计策,慕儿将假菩提塔交给她兄长,借此潜入魔族,查清魔族之事。而慕儿会带着真的菩提塔去玉清……” 简欢和沈寂之均带着些微诧异。 “带回玉清?带给谁?” “不带给谁,只是藏着,藏在玉清地界,会安心一些。”百里夫人道,“但慕儿出事了。” 她捏着眉心,握着拳头,一下一下砸着自己的大腿,难受悔恨又无力:“真菩提塔被抢了……慕儿如今重伤未醒,在药婆婆那。药婆婆今日午后告知的我,我顺道问了她合欢香的香方,解药方子就是药婆婆给的。她这才知道你们在我这,让我和你们说一声,请你们回临仙城找她,她有事相求。” 第99章 行到半道, 简欢和沈寂之便和百里一家分道扬镳。 冉慕儿手上的真菩提塔被抢,怕行踪暴露, 百里一家会去其他小城落脚, 暂避一段时间。 两人坐上从冉慕儿那‘捡’来的灵马,赶回临仙城。 一夜过去。 清晨的阳光带着蓬勃朝气,从屋前的枇杷树洒落, 明明晃晃笼在树下的少年少女身上。 光线有些刺眼, 简欢伸手挡在额前,看着在系马绳的沈寂之。 忽而, 阖着的门咿呀一声被打开,她抬眼看去。 满脸皱纹的药婆婆出现在门后, 看见两人也不惊讶, 只道:“进来吧, 我带你们去看她。” 简欢和沈寂之都来过药婆婆这,二楼是给无法起身的病患住的, 药婆婆自己住在一楼。 房间就在楼梯底下。 空间不大,一张床, 一面存放着各种药材的药柜,还有堆积在角落的几大摞书。 书页有些泛黄,基本上都是医书。 药婆婆驼着背走到床前, 弯着腰在床底下碰了几个,灵力闪动间,药柜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墙后闪着荧光的水波纹,有点像秘境的入口。 里边是个家具齐全的山洞。 冉慕儿就躺在石床上, 脸色苍白, 身上冒着层淡淡的黑气。 沈寂之停在三步外, 低头打量片刻,蹙眉:“她这是入魔了?” 药婆婆立在一旁,松弛的嘴唇抿了下:“不是。” 沈寂之:“?” 一般而言,魔气显化,就如同病入膏肓,会一步步发展成杀人如麻的魔。 石床两旁,山洞的地面被挖成了一畦畦菜地,刚种下去没多久的灵草已冒出了芽。 “你们从洛安城来,余长老的事想必都知道了。”药婆婆走过去,蹲在菜地前翻查,“慕儿的情况和余长老他们一模一样,魔气显化,是魔无疑,但他们并非是自己生了心魔,以至于修炼魔功成的魔。” “世人皆知,人只要心正,身处魔气浓郁之地也不会成魔。魔心虫也只是将人变成傀儡,而不是让人成魔。”药婆婆爱惜地抚摸着刚长出来,水灵灵的嫩芽,脸上出现一个嘲讽的笑,“成魔啊,都是道心出了问题,是咎由自取,是自作孽不可活……” 苍老沙哑的声音拖长了调,在山洞间响起,带着回声。 简欢一边听着,一边绕到床的另一边,在石床前蹲下,戒备着说不定会‘诈尸’的冉慕儿,伸出手把被子掀开一角,瞄了眼。 冉慕儿的上衣从胸口到腰侧都被剪了,此刻缠着白色纱布,纱布上沾着血。 还是黑色的血。 药婆婆扯下一片生了蛀虫的叶子:“其他人婆婆我不清楚,但我肯定,余长老不是,慕儿不是,慕儿她爹娘也不是……” 简欢将被子放下,走回沈寂之身侧。 他轻轻撇她一眼,不用她开口,就顺从地低下头来。 简欢眨了下眼睛,凑在他耳边轻语几句,把看见的和他说了下。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42节 沈寂之颔首,站直。 简欢看向药婆婆,道:“伯母说,他们都是被陷害的。” 药婆婆将蛀了的叶用力捏在如干枯树皮的手掌心,双眼望着前方。 “是啊,都是些可怜人……”她人已老了,双眼浑浊,眼周四处带着老年斑,但回忆时,眸中带着几分亮,“南尘仙岛有群老家伙,一直在研制灵丹,想要挽回生了心魔的人,你们知道罢?” 沈寂之:“嗯。” 简欢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苏田师兄他师父就是。” “对。”药婆婆,“苏田他师父是我师弟。” 沈寂之的眼睫划过一道微光,些许诧异。 药婆婆的医术高明得不简单,沈寂之早就觉得药婆婆并非常人,不过他不在乎。 毕竟药婆婆收费最便宜,又便宜又治得好,是谁关他何事。 简欢惊讶:“婆婆您以前是南尘仙岛的长老?” 提起南尘仙岛,药婆婆的脸上带着怀念之色,笑道:“是。” 简欢激动地扯着沈寂之的袖摆,将他的手摇来摇去:“我们都赚了!”她停了下,“沈寂之,特别是你!” 沈寂之这些年一直在药婆婆这看病,让南尘仙岛长老级的人看病,还只花那么点灵石,可能都不够药婆婆的成本价。 这么多年算下来,沈寂之他从药婆婆身上薅了多少羊毛啊! “怪我没怎么受过伤。”简欢想了想,很是可惜地道,“就只让药婆婆给我看了一次。” 沈寂之:“……” 药婆婆:“……” 伤感都被这丫头给冲淡了,药婆婆摇摇头,笑骂道:“给你们看病,这些年真的是亏了我不少啊!” 就和瘟神一样,特别是沈寂之。 沈寂之不置可否。 简欢好奇地问:“那婆婆,你怎么……”她委婉道,“会在临仙城。” “有人要害我,传我和余长老有私情,为魔开脱。我觉得苗头不对,便及时跑了。”当年凶险万分,损了药婆婆修为,让她差点殒命的事,药婆婆现下说来,就和昨天吃了什么一样,“若我没跑,我就和余长老一个下场。” 药婆婆望着床上的冉慕儿,“我当年奉师命和那些老家伙一起查看余长老的情况。在我们医修眼里,他确实是入魔的症状,意识不清,人也一日比一日嗜杀疯狂。但我总觉得不对,和师兄弟们据理力争。” 简欢插了句:“婆婆,您是说那些长老们有问……” “不,不是他们。他们只是老顽固,不懂变通,但他们心不坏。我与他们也是正常争吵交流。”药婆婆眸光变深,一字一句道,“是背后之人。对余长老下手的背后之人。” 沈寂之:“背后之人?” “对,九州大陆在背后有一股势力与魔有关,他们手里有让道心稳固之人堕魔的法子,以此害了不少无辜之人。他们不愿让我说,所以要杀我,要灭我的口。”药婆婆冷笑几声,站起来朝石床走去,含恨道,“只是这么多年,我们依旧查不到这背后之人是谁,反而如丧家之犬般,龟缩在九州各处,苟延残喘!” 简欢的视线跟着药婆婆的脚步挪动。 她眉心蹙着,觉得情况有些复杂。 药婆婆说的事,在原著中一个字都没提到过。 原著里,最大的罪人就是后头入魔的沈寂之,没有这些余长老药婆婆的往事。 可就时间线来说,这些往事,在沈寂之没出生前就发生了。 但原著里,这些事仿佛没有发生过。 “从慕儿手里抢走菩提塔的人,兴许是此事的转机。”药婆婆在石床前坐下,伸手给昏迷不醒的冉慕儿理了理额前碎发。她转过头来,微微一叹,带着几分祈求,道,“卖我一个地果吧。” “我研究多年,地果也许是去除慕儿体内的魔气,让她醒来的唯一一个法子了。”药婆婆看着两人,心知这两人秉性,加了句,“二十万一颗。” 简欢一愣。 二十万? 地果拿出去卖,差不多十万一颗。 这是加倍收啊! 不对。 ……地果? 地果?! 药婆婆怎么会知道他们有地果! 地果灵只结了两个地果,第三个估计再过个把月就成熟了。 她的地果在芥子囊里放着,没卖。 沈寂之的地果应是用掉了,要么他升金丹时用的,要么卖掉还债了,所以…… 简欢偏头就想质问沈寂之,是不是他透露给药婆婆的,结果见到他面上不输她的惊讶,话头一顿。 沈寂之身子都站直了些,目光锁着药婆婆,冷冷道:“您如何得知?” 简欢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意识到什么,一个符剑的招式已经在半酝酿中,她轻声,目光不善:“婆婆,当年那个砸晕我们的人,是……你?” 那只躲在她和沈寂之后面,在他们两个从齐婉的阵出来后,砸晕了他们,挖走了那棵树的黄雀! 时隔三年想想,也还是很生气! 迎着两双狼崽子一样,仿佛要吃人的眼睛,药婆婆忙道:“不是我。” 她看了冉慕儿一眼,“是慕儿的哥哥。” 沈寂之脸上笼着层寒意:“谁?” 简欢咬牙:“不说清楚,我死也不卖。” 药婆婆:“……” 药婆婆一叹,她也没打算瞒:“你们认识,是……” “遇声。” 遇声? 尹遇声。 居然是尹!遇!声! 草。 卧槽。 草草草。 简欢将放了二十万灵石的芥子囊藏好,一颗心长满了草,和沈寂之离开了药婆婆的住处,朝玉清派匆匆赶去。 如今尹遇声拿了假菩提塔去了魔渊,生死未卜。 但是,他们依旧不确定,他们养在家里的地果灵,有没有被人给偷走! 马车内,月白色车帘半破,狂风灌入车厢内,将沈寂之的黑发吹乱。 他冷冷道:“你没给它画新符?” “没有。”两人在马车里各坐一边,简欢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扫他一眼,“你现下是在质问我吗?” 当年齐婉有在地果灵上画符,将简欢和地果灵绑在一起。 也是如此,地果灵才乖乖跟着两人回了玉清派。 但简欢渡金丹雷劫时,这符便被劈没了。 当年从渔江城回来后,她就一直在研究,也知道这符怎么画。但她出关后,发现地果灵还在,也没离开,而且小果日子过得很是滋润,见她出来还主动和她打招呼。 简欢便没有给地果灵画新的牵制符。 且本就事先说好,地果灵只在他们那待到牵制符被解。 可被解后,它都没走,她也不好意思画。 沈寂之顿了顿,伸手揉了下眉:“没。” 他眸色极冰,“我是想杀尹遇声。” 所以语气会这样。 他对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异议。 简欢轻哼了声。 过了片刻,没忍住,骂道:“去他大爷的尹遇声!” 玉清派小山坡。 ‘一品灵树’枝繁叶茂,远远看去,几乎将三间丹楹刻桷的屋舍怀抱在内。 简欢和沈寂之将灵马放在前院,匆匆朝前而去。 听到动静,绿色火柴小人悄悄从土里冒出一丢丢,看了眼便蹦了出来,小手卷着树枝,在叶间荡啊荡,脆生生道:“人类,你们回来了?” 两人脚步一停,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 小果人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不满地抱怨:“我才打了个盹,你们怎么就回来了?” “……” 简欢呵呵:“你搞清楚,这是谁的家!” 她和沈寂之的地,他们凑钱盖的新房,结果她就睡了一晚上! 沈寂之仰头,打量着上头的小果人,眉轻轻一挑,便问:“第三个地果……” 小果人灵活一跳,双脚落在枝头,用细细的手堵住小小的耳朵,气急败坏:“啊啊啊别催了别催了!我就知道你们一回来就催我,在结了在结了,再过一个月就熟了!你们人类真的烦死果了!” 沈寂之眉眼淡淡:“……行罢。” 简欢闻言,轻睨他一眼,拍拍衣襟,怀里藏着她卖地果赚的二十万,略微嘚瑟:“我就知道你酸了,你嫉妒我。” 沈寂之的视线跟着落在简欢那,羽睫动了下,默默收回视线。 片刻后,浅勾了下唇角,迈步离开:“不会。”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43节 他有什么好嫉妒的。 第100章 地果只是作为一味主药材, 其他涉及的药材不少,且要配比炼制, 是蛮耗费时间的事。 药婆婆也不确定可以, 一切都是未知,冉慕儿没那么快好。 想要知道拿走真菩提塔的人是谁,目前只能等。 简欢也乐得好好在门派沉淀一段时间, 看看符书, 听听长老们的课,专注修炼, 提升修为。 再加上如今她已是内门弟子,便想要和沈寂之一样, 拿个金饭碗。 金丹期的符修, 又是当年入门考核的榜首, 符学知识扎实的简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顺利进了符箓堂。 姜棉也在。 好姐妹两人用完晚膳后,也没回去休息, 而是继续前往符箓堂画符。 她们画出来的符箓,都会通过多宝阁卖出去, 多宝阁有‘名牌’效应,卖的价钱是全修仙界最贵的,她们拿到手的也多。 晚间, 符箓堂的人没白日那么多。 简欢一边画着符,一边和姜棉道:“棉花,除了在符箓堂画符拿钱外,你想不想另外多赚点灵石?” 和笔走游龙,宛如鬼画符的简欢不同, 姜棉画得很细致, 她咬着笔头, 含糊不清地问:“怎么赚?” “我打算开个铺子,你到时帮我忙,我每月给你发月俸呀。”简欢有这个想法有段日子了,但先前在外面跑来跑去,太忙了,没时间细想。这几天稍微清闲些,脑子里就有了蓝图,“你知道我在玄天镜上卖符罢?” “嗯嗯。”姜棉点头,举手邀功道,“好多修其他的师弟妹买不起多宝阁的符,我都让他们找你!” 简欢嘀咕:“难怪我说找我的人越来越多,根本就画不完。” 画不完是一点,最为关键的是,她自己接玄天镜上的符单,不太划算。 她现在金丹期了,给符箓堂画贵的符,比较赚。 但简欢也舍不得放弃玄天镜上的符单。 三年过去,[钱多多有符]这个玄天号的名气愈来愈大,一传十,十传百,不愁客源。 有钱的修士,自然都会买多宝阁的东西,质量有保证,用起来也有面子。 但九州最多的还是钱不多的,修为也不高的修士,他们买不起店铺里的东西,就会去藏仙楼这样的地方。 只是藏仙楼中,那些卖符的修士来来往往,能不能撞上全凭运气。 那么,玄天镜卖低端便宜符箓,是有非常广大的市场的。 简欢就打算赚低阶修士的钱,这个数量级定然十分惊人。 而且现下,各大门派都致力于经营精品店,没有啥竞争对手。 简欢乌眸亮如繁星,因为边想边说,语速慢慢的:“我打算集结一年生,还有缺钱的,但又进不了我们符箓堂的师弟妹,让他们画品阶低的符,再通过玄天镜卖出去。我时常不在门派,你又一直在,棉花,到时你帮我联络这些师弟妹如何?放心,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姜棉想都没想,便点头同意:“好呀,我正巧认识好多师弟妹呢!” 两人又聊了几句。 姜棉相当于她店铺的人事经理,简欢还想再找些靠谱的师弟妹来当客服。 [钱多多有符]这个号的消息太多,她看不过来,这样就可以培训一番,让他们代为联系。 她就能空出更多时间,去赚更多的灵石。 简欢动作飞快地将画好的符箓扔到一边,在新符纸上继续画,想了想,她嘿嘿笑道:“不止是符,灵器也行。晚上回去我和沈寂之说说。” 等到时符箓和炼器生意好了,再打通药修那边的渠道。 简欢几乎已经看到了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美好未来。 小山坡上的夜是寂静的。 雕花木窗开着,地果灵栖息的灵树枝丫半伸进来,浓郁的灵气在鼻尖流连。 简欢纤细的双腿交叉叠放在桌上,整个人坐在椅上往后倒去,椅子的四条木脚只有一条与地面接连,其他三条都悬在空中。 她翻着一本从藏书阁借来的符书,边看边默念。 书上写,修炼一途,关关难过。 符修想从金丹升元婴,得悟出属于自己的符。 自己的符? 简欢轻晃着白色鞋履,秀眉蹙着。 她升金丹时,悟出了她的道,道是生机,生机在万物之间,看不见摸不着,所以能杀人于无形。 那么,她自己的符又是什么? 思索间,忽而,门被敲响,沈寂之在门外出声:“简欢,是我。” 简欢回过神来,砰得一声,椅子落了地。 她把书放下,跑过去开门,先探出个头,人才走出去:“你今日怎么回的这么早?” 前几晚,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辰回来的,反正他回时,她都睡了。 “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霆剑峰、炼器堂、藏仙楼都有他的事,忙活多日,沈寂之神情带着淡淡的倦,他看了她一眼,将手上拿着的正方形木盒打开,朝她的方向挪了下,问,“要吗?” 木盒里摆着七个色泽灵动的小果子,六个在外圈,将色泽最亮的那个果子围在正中央,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几日后便是中秋,这是玉清派给各堂发的中秋礼盒。 六个最便宜的七品灵果,还有一个贵一些的五品灵果。 符箓堂也有发,但简欢刚入符箓堂,还未满一年,没法领。 简欢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落在五品灵果上,但手只拿了个七品的。 果子小小的,她一口就吃完了,砸吧了一下嘴,下巴一抬,道:“我刚好有事找你。” 她便将方才和姜棉说过的话,和沈寂之描述了一遍,末了睨他一眼,问:“你觉得如何?” “可以。”沈寂之伸手捻了个七品灵果,轻轻抵在简欢的唇前,举止暧昧,但语气却淡,带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事后灵石怎么分?还是对半?” 简欢本来想说不吃了。 之前她不知道符笔和掌门之事,身为他的债主,她可以毫不愧疚地吃他的东西。就当收点利息。 但知道他的心意后,反倒不太好意思白吃白喝了。 结果听他这么问,她一下子就张嘴把他喂到嘴边的灵果吃下,呵了声,非常不满:“对半?你好意思对半?” 沈寂之眉微扬:“为何不好意思?” “这是我的点子!”简欢指着自己的脑子,怒道,“点子有多值钱你知道罢?玄天号也一直都是我在弄,我可是店掌柜,你充其量也就是个店里伙计,你居然想和我对半分,你做梦吧!” 有些凶。 沈寂之扫她一眼:“我的意思是——” 他微微一顿,伸手又喂一颗,“灵器收成对半,符箓的我一分不要。” 简欢咬住,将灵果卷入口中。 她唇上沾了点灵果水渍,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水光,含糊不清地嘀咕:“这还差不多……” 沈寂之盯着她片刻,喉结不经意滚动了下。 少年鸦羽般的睫毛倾覆,压住幽暗的眼眸。 他修长的指节一点,拿起正中间的灵果,突然间对简欢说:“这是金木果,与你灵根一致。” 停了停,沈寂之很自然地问:“想吃吗?” 简欢轻眨了下眼睛,还不待她回答。 他出声,语气似晚间微风,缱绻悠慢:“想吃的话,不妨自己来取。” 尾音刚落,少年双唇微张。 他咬住青杏色的金木果,低下头来,轻轻呼吸时,温热的气息就喷洒在简欢白皙柔美的额前。 “……”简欢抬了抬眼。 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那眉那眼明明那么冷淡,轮廓分明的脸部曲线就像冰川的走势。 可唇间的那抹青色,像是春末夏初的时节,缀在枝丫上的青梅,鲜嫩欲滴,令人望之不由口齿生津。 简欢盯着他望了片刻,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冷不丁伸手就去扒他嘴里咬着的金木果。 让他大晚上发骚! 沈寂之抬头一避,浅笑了声,将木盒往屋内的桌上一扔,抓住简欢的手,往她身后一扣,人便欺身而上,膝抵着她的腿,俯下头吻住她。 砰得一声响,半开着的门敲到墙上,木门震动,带着背靠门的简欢跟着颤了下。 她仰着头。 金木果带着浓郁的灵气,些许冰冷。 但沈寂之的气息却是灼人的,他将金木果推入简欢口中,唇舌随之进来。 他扣着她的手,指腹在她腕间轻柔地摩挲着,激起密密麻麻的痒。 但唇齿之间并不温柔,像是盛夏傍晚,轰然而至的大暴雨,雨滴狠狠砸落,带着想将世间一切摧毁的暴戾。 金木果在舌腔中溶解,与简欢贴合的灵根属性熨帖着她,但又被沈寂之恶劣地破坏。 简欢乱了呼吸的节奏,喘气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急。 空气沉闷下坠,湖底的鱼拼命地往水面上跳,挣扎地呼吸着。 简欢几近窒息,一口气差点出不来,手用力攥了下他:“……沈寂之。” 暴雨忽停,一切戛然而止。 少年蓦地收了吻,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低着头,将下巴搁在简欢的左肩上,脸埋在她的颈窝,闭着眼平复分外明显的呼吸音。 鼻间都是简欢的气息。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44节 他睫毛颤动,难受得厉害,呢喃:“简欢。” 不知是因为刚吃下的金木果,还是什么,简欢觉得她现在有些飘,还因为某些不太好的东西,贴着身后的门,憋红了脸不敢动:“嗯?” 沈寂之轻声说话时像是在和她撒娇:“你之前说要帮我……那话现下,还算数么?” 简欢推了他一下,羞恼道:“当然不算,过时不候!” 沈寂之怎么都不松手,嗯了声,没再说什么,就只是静静抱着她。 半晌,他才松开,在她额前落下一吻,将她推回房内,帮她关上门后便转身离开了。 第101章 临近中秋, 天边明月近圆。 清澄的月光从半开的木窗溜进,将窗前灵树枝叶的倒影, 明明晃晃烙在简欢潮红未褪的脸上。 桌上放着沈寂之送来的中秋礼盒, 还剩了三个小灵果。 其他都进了她的肚子。 当然,可能还有那么一丁点金木果,进了他的。 简欢下意识抿了抿有些麻痛的唇, 轻咳了声, 水光潋滟的眸子在灵果上滴溜溜一转,落到之前未看完的符书上, 顿了顿。 她每日都有给自己的看书计划,按照计划, 她今晚得看完这本符书才能睡。 但强行看了几行, 字是从眼睛看进去了, 内容却从发顶蒸发了。 她啥都没记住。 脑海中总是有意无意闪现沈寂之咬着金木果的样子。 简欢忧愁地叹了口气。 这样可不行。 她坐直,用力拍拍自己的脸, 想了想,从一旁抽出一张空白的纸来, 边写边理这段时间要做的事,以此静心。 日常事务:画符、练剑、打坐、泡灵澡、看书。 这些事她每日都有做,也有好好在完成。 赚钱大事:玄天镜上开店。 此事玄天号已养成, 便成功了大半。接下来和姜棉一起多找些靠谱的师弟妹,按照计划按部就班完成便好。 待定之事:菩提塔。 此事目前没有进展。 在镇抚司那里,药婆婆冉慕儿她们都是逃走的魔族余孽,在悬赏令上都有她们的真名。她们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的活着,就算她们说此事另有隐情, 但她们没有任何证据, 都是空口说, 正道之人可不会相信她们的一面之词。 且按药婆婆的意思,正道那些大人物里有魔族的人,恐怕还不少,只是是谁还不清楚。 这已经脱离了原著剧情,原著里的魔族大boss可是现下住她隔壁的那位。 总之此事,得等冉慕儿醒来问清楚后,再从长计议,这会没有其他线索,急也急不来。 待定之事:沈寂之。 唔,他现在身上大概有八万多灵石。他此次回来应该有交给炼器堂很多灵器,之前在宁漳城,在九州城,她去找他,有发现他在炼器。 而且他现在是金丹期,那些灵器值不少钱。他这个月上交,炼器堂下月月初结算灵石,具体多少简欢不懂灵器也算不出来,但最少大几万肯定是有的,加起来他就能有十来万,足够还她了。 下个月月初,嘿嘿。 简欢美滋滋地放下笔,将白纸揉成粉尘。 想到钱,躁动的心情因此平静不少,她拿起符书认真看完,便回到床上打坐修炼,顺带休息去了。 一墙之隔。 沈寂之住在三间屋舍最西的卧房,正中间,也就是旁边,便是简欢的房间。东边房暂时空着,放了些她的杂物。 此时,房内门窗紧闭,月光被阻隔在外。 沈寂之靠在墙角,微低着头,一动不动。 唇齿间都残留着简欢的气息,一丝一缕,令人流连。 心尖颤动着,渴求着。硬朗的身子紧绷着,难受着。 沈寂之仰头,靠着墙,散漫的目光落在屋梁上。 清冷精致的五官罩着抹灼红,眼梢似在滴血。 少年压抑的轻喘像夜的低语,在幽暗的四处回旋…… 半晌,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轻阖双眸,微微一叹。 当年在市井间摸爬滚打,他最是不耻那些沉迷于欲念之人。 可如今,他成了他最为不耻的模样。 但,他也不愿再回到从前。 回到无欲无求,如同行尸走肉般游离于世间,日子过得如何,是生是死,好像都没有太大差别的以前。 夜色愈深。 沈寂之收拾好自己,朝桌前走去。 上头放着个他刚刚扔在这的芥子囊,他心念一动,将里头几大箩筐的灵石放出来。 瞬间,晶莹剔透的灵石如萤火,密密麻麻坠在筐里,驱散黑暗,将房间照的宛如白日。 这里大概有十七万灵石左右,有八万是简欢知道的,有九万是她不知道的。 他在和简欢重逢前,完成的藏仙楼任务,还没来得及领赏金,今日才去取。 沈寂之扫了眼,迈步到床边,将小木床推开,提剑在床底错落有致地轻敲了数下。 原先严丝合缝的地面缓缓滑开,露出两处暗格,每个暗格里摆着一只芥子囊。 他从一个在角落佚?刻了个小房子的暗格里拿出芥子囊,新放了八万灵石进去。 如今,加上这八万,里头已有三十五万灵石。 这里现下只有三间屋舍,若要盖成她想盖成的那样,还得多攒攒。 另外一个暗格刻了把剑,他放了一万进去。里头合计四万左右。 这是完全属于他个人的。 剩下八万,沈寂之放回原先的芥子囊,带在身上。 他在心里计算片刻,加上这一笔,她那里刚好满了。 是时候和她坦白了。 过几日便是中秋,正好。 翌日,简欢和姜棉从膳堂出来,往符箓堂方向走。 午后秋阳懒懒散散,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儿的啁啾,弄得人昏昏欲睡。 姜棉挽着简欢的手,打了个哈欠,问:“阿欢,你觉得刚刚的几个一年生如何?” 昨晚简欢和姜棉提起开店铺的事儿,姜棉一直都在玉清派待着,认识好多师弟妹,她挑了几个她信得过的,今早刚和简欢说,简欢便让姜棉把这些人约了出来,一起用了顿午膳。 简欢面上露出几分思索,想想刚刚见过的师弟妹,答道:“性子我都喜欢,几日后等他们把画好的符给我,我看看,若觉得行就这么定了。” 她看向身侧的好姐妹,拖长了音调,撒娇:“棉花呀棉花,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姐妹俩笑闹着在树下走过。 路两旁的香樟树四季常青,洒下一地斑驳。 “什么事这般开心?”一位符箓堂的师兄搬着个木箱经过,见状不由笑着打了声招呼。 简欢和姜棉忙停下问好。 简欢的视线落在师兄手里的木箱上,她知道,这些是要送到炼器堂去的。 炼器堂里有些灵器,上头要画符文。不是所有炼器师都和沈寂之一样,学过符。不过就算沈寂之会画符,也只是会些简单的,复杂的就要找符箓堂的符修来弄。 简欢眨眨眼,问道:“师兄您又要给炼器堂送东西?” 师兄叹了口气:“是啊,按理他们自己会来取,但我们长老毛病多,弄好就一定要让我送过去,说堆在符箓堂看着他心烦。” 师兄提的这位长老,简欢也略有耳闻。是个有严重强迫症的主,在他手下的弟子都被折磨得蛮惨的。 简欢若有所思,见师兄在身侧经过,忽而出声,笑眯眯道:“师兄,我帮你送罢!” 师兄啊了声,停下脚步,不解道:“你帮我送?” 姜棉也有些讶异,不过想了想,她就明白了,跳出来道:“师兄你就让简欢送吧,她要去找沈师兄!” “……我不是。”简欢立马否认,扯了个非常正当的理由,言之凿凿,“我符笔灵墨快要用完了,我刚好去炼器堂找他们换一个!” 总之,不管师兄信不信,木箱最终落到了简欢手里。 午膳时分,炼器堂里人烟稀少。 简欢踏入正厅,里头空空荡荡,一时之间居然看不见人。 她四处张望,迈步往里去。 她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响起,有个瘦小的男子听到动静冒了个头出来,看见简欢时,便道:“简师妹?你来找沈师兄吗,他在三楼……” 简欢欲言又止,还没等她说话,沈寂之便像猫一样出现在了一楼到二楼间的楼梯口。 简简单单的白色弟子袍被芝兰玉树的少年衬得不似凡品,他脚尖轻点,落了地,视线在简欢脸上不动声色地一扫,看看她怀里的东西,伸手接过,随口问:“你怎么来了?” 简欢顺势松开箱子,指了指它,认真解释:“这是你们送到我们符箓堂来的那批灵器,我们弄好了,长老喊我送一下。” “如此,有劳。”沈寂之抱着箱子往一楼的材料间走,走了两步,见简欢停在原地,轻晃着双手,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就是不看他的模样,眸中浮现一层很浅的笑意,但面上是一贯的清冷疏离,“刚好,你的符笔不是要换灵墨?我帮你换一下吧。” 简欢在心中默数了三秒,才颔首,略微矜持:“也行。” 她绷着脸,提脚跟了上去。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45节 瘦猴似的男子摸着下巴,看着两人的背影嘀咕。 不是说是夫妻吗?怎么这两人怪怪的,都没他和他的师兄弟热络,这么客气。 而且他们估计冤枉沈师兄了,堂里总是有人抱怨沈师兄态度不好,和他说话也不太搭理,冷冰冰的。 但人家对媳妇也差不多。 先前听说沈师兄和简师妹很是恩爱,木屋里常有动静。 大概三年过去了,冷淡了罢。 第102章 材料间在一楼后堂。 沈寂之单手抱着沉甸甸的木箱, 推开门,往旁边避了下。 简欢没来过这, 双手负于身后, 像巡查的长老般踱步进去,好奇地四处打量。 沈寂之待她进去后,才迈进去。他随手将门关上, 将木箱摆在一边。 有些灵器材料要遮阴储藏, 材料间里四面都是墙,没有窗。 为了照明, 墙上四处嵌着夜灵珠,泛着柔和的光。 沈寂之接过简欢递过来的符笔, 在一旁的柜架表面注入一丝灵力。 柜架接收到沈寂之的灵力, 缓缓打开。 他取了块灵墨, 半靠在桌边替她更换,边换边问:“中秋一起在家用个晚膳吗?” “中秋晚膳?” 简欢正踮着脚盯着夜灵珠看, 闻言转过身,秀眉轻挑。 四日后便是中秋, 他这是约她吃晚饭呢。 简欢沉吟片刻,没忍住偷偷笑了,下巴一抬, 大方道:“给你个面子,行。” 少年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落在手里的符笔上,眸中划过一丝淡笑,他想了想, 道:“我今早有事去了趟临仙城, 顺便到了药婆婆那。” 难怪今日一早她出门的时候, 发现他已经走了。 简欢走过来,靠在桌子的另一边,手在桌面一撑,人便坐在了桌上,问道:“冉慕儿如何?” 沈寂之:“还未醒。” “哦。”简欢闻言没再说什么,脚在半空中轻晃,盯着他手中的符笔。 关于符笔一事,两人事后都未曾提过。 沈寂之先前看见符笔外层被抹,也没什么反应,半个字都没说。 简欢轻抿了下唇,忽而小声喊他:“喂,沈寂之。” 沈寂之偏过头来:“嗯?” 简欢迎上他深邃如海的视线,问道:“当年掌门是你请来的罢?” 少年鸦羽的睫毛眨了下,嗯了声:“你都知道了?” 简欢点了下头,又问:“你花了多少呀?”请掌门应该不便宜。 沈寂之垂眸,语气淡淡:“很重要吗?” 简欢用晶亮的黑眸望着他,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回答:“嗯,很重要。” 沈寂之闻言也没隐瞒:“一万。” “噢。”简欢低头,望着自己的鞋,若有所思。 “好了。”沈寂之站直,施了个清洁术把手和符笔洗干净,走近递过来。 简欢伸手接过,拿在眼前看了看,眉梢带着几分喜色,满意地收起来:“谢了!” “多少灵——”她刚想从桌上跳下来,眼前白色衣袍一闪,前路便被堵住,她口中的‘石’字被惊得吞了回去,女孩瞪大双眸,“你干嘛!” 少年双手撑在她身侧两旁。 他比她要高,他站着,她坐在桌上,视线恰好平齐。 “方才见你我就想问了。”沈寂之望着她,眼睫像池塘水面上滑过的蜻蜓羽翼,低声道,“你来是想……亲我吗?” 简欢:“???” 她一时之间怀疑自己听错,瞠目结舌,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玩意?” “否则你为何过来?”沈寂之歪了下头,似乎在思索,慢慢道,“你们符箓堂会来送灵器的就那么几个人,不会是你。” 简欢:“……” 虽然但是,草,他怎么有脸这么问出口的。 就亲了两次,他现在脸都不要了吗。 简欢不由大声:“我帮我师兄的忙,不行?!” 沈寂之浅浅一笑,夜灵珠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宛若月下妖。 “行。”他轻轻点头,朝她凑近,呢喃的声音像融化的糖汁,让人无法拒绝,“但你也不常来我这,让你空手而归,似乎不太好……” 是细细碎碎的吻,像是有人拿了块蒲公英织就的帕巾,在唇齿间极富耐心的擦拭。 痒得简欢化了一般,朝他倾身过去,双手不经意搭在他的肩上,下意识张唇,似在邀他品鉴。 轻笑一声,沈寂之也不推辞,客随主便,加深这个吻。 他撑在桌沿的双手半搂住她,一点点收紧,弄皱她背后的衣裙,又抚平,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材料间的墙格外厚实,门被关上后,外边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时光在午后的微风中,落叶的飘旋中,唇舌的激缠中,慢慢游走。 …… 半晌,材料间的门被打开。 简欢捂着嘴,目不斜视地快步离开。 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但她此刻晕乎乎的,唇齿间酥酥麻麻,无心顾及。 “简师妹……”一旁的白衣女子喊了几声,都不见简欢停步,有些担心,“她是怎么了,我喊她她都不理我?而且她是……哭了吗?” 话刚说完,材料间的门又被打开。 沈寂之走了出来,一如既往的清冷疏离,也是一眼都不看他们,迈步回了三楼,只留下一个一闪而过的侧影。 “师姐,让你不相信我罢。我就说他们要散。”瘦猴男子双手环胸,语气肯定,“看这样子,估计是吵架了,师妹都被师兄骂哭了。” 无人的小树林里,简欢从芥子囊里掏出面镜子,四下查看自己的仪容。 唇还是很红…… 这样回符箓堂不太好,有碍观瞻啊。 简欢蹲在草丛间思考了一下人生,决定索性去趟临仙城。 中秋节他请她吃饭,她想送件回礼,就当一并谢过他当年给的符笔,和为她请掌门一事。 先前他中合欢香,她之所以去,也是有点想还人情债的意思。 但最终没成,她其实有些感激,她当时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纯粹一时上头,冲动而为。 所以现下,简欢愿意认真一些,以男女朋友的关系和他处一处。 简欢去了藏仙楼的藏仙阁。 多宝阁的东西都是炼器堂出品,要是被他知道了,送礼就没惊喜感了。 藏仙楼摊位上的东西是便宜,但第一次回礼,得稍微买个好一点的。 藏仙阁就不错,价位仅次于多宝阁,简欢在那订了一把玄天镜。 嗐,他到现在还没玄天镜,简欢也搞不懂他为什么不买,她也没因为他没还债,不让他买啊。 三日后,中秋节前一天的下午,简欢按照商议好的时间,抽空到藏仙阁取玄天镜。 她穿着遮掩面孔的黑袍,百无聊赖地等着。 最近中秋,很多人都买东西送人,此刻她前边有好几个比她先来的客人。 掌柜在给他们取货。 “哎,你们听说了吗?俭面人回来了,前几日有人在楼里见过他!”客人在闲聊。 听到‘俭面人’三个字,简欢藏在黑袍下的眉眼动了动,认真听。 “是啊。”掌柜闻言,一边拿出精美的木盒装灵器,一边道,“他还来我店里买东西了呢,嚯,买了四万的东西,不愧是俭面人,赚得多花得也多!”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不过他就花了三万六。他是楼里任务榜的榜首,凭身份来买少收一成。” 简欢闻言,笑眯眯地随口调侃:“真的吗?那他都买了些什么呀?” 简欢根本不信,只觉得掌柜满嘴跑火车,就像现代那些店老板,就爱说哪个哪个明星来过店里。 沈寂之会花三万六灵石在藏仙阁买东西?想想都不太可能。 他身上可就八万多,她了解他的消费习惯,和她差不多,除非性命攸关,他不会这么花。 性命攸关应该花在药婆婆那,不应该在藏仙阁。 再说了,她的十万,他还没还呢。 虽然嘴上总说怕他不还,但简欢内心深处很清楚,他一个愿意替师父还两百万的人,不会不给这十万。 没还完这笔钱,他不可能这般大手大脚,否则之前他就不会因为还师父的债过得那般清贫。 “那自然是真的。”掌柜说得眉飞色舞,生怕简欢不信,“我记得可清楚了,就在三日前的大早上,他来的我这里!而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在我这花钱,他来了好几回了,前前后后在我这都花了好几十万灵石咯。” 简欢微微一愣。 三天前的早上?他约她中秋晚膳的那天,他确实和她说早上来了趟临仙城。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46节 简欢下意识蹙眉:“那他都买什么了?” “买什么是客人秘密,这个我不好透露的。”临近中秋生意好,掌门乐呵呵的。 有客人闻言,也很有分享欲地说:“是啊,我四个多月前也在阁里撞见过俭面人,我还和他问好,但他不太爱理人。” 来了好几回了……还花了几十万? 四个多月前? 那时她还在闭关…… 事情太出乎意料,简欢笼在黑色兜帽里的眉紧紧蹙着,不再说话,目光坠在地面,眸中带着浓浓的疑虑。 不是,这都什么事儿啊? 如果掌柜他们说的是真的,沈寂之真的在这里花了几十万灵石,身上真有那么多钱。 那他……就是早就能还她十万灵石,却不还,反而给她留了张‘排到她了’的小纸条,让她产生他会还十万且即将还十万的错觉,顺着他故意在房间留下的信息,兴致冲冲地去宁漳城找他吗? 是这样吗?? 当然,也可能掌门拿着沈寂之吹牛i逼。 或者,他可能有什么隐情。 “咚咚咚。”掌柜在桌前用力敲了三下。 简欢这才回过神,有些恍惚,下意识问:“怎么了?” 掌柜将装好的木盒推过来,纳闷道:“你的玄天镜装好了,怎么了?刚刚一直喊你都没反应。” 简欢轻呼了口气,盯着那木盒,兜帽中的神色摇摆不定,试探地问:“这个我能先不要吗?” 她得先彻底把‘十万灵石’这事搞清楚。 掌柜闻言,忙道:“不能啊,你这个镜纹是特制的,除非是镜子本身出了问题,不然不能退!前头你要的时候,我提醒过你了……” 这款玄天镜价格高,要价一万二,镜纹可以按照客人需求雕。 简欢三日前给了掌柜她自己亲手设计的花纹。 简欢深吸一口气,没再说什么,抄走玄天镜,扔下还未给的六千灵石,转身便走。 妈的,沈寂之他最好有隐情。 否则明年中秋就是他的清明! 第103章 临仙桥的石阶上, 简欢坐在那出神。 不知道为何,虽然想了好几种可能性, 但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沈寂之是什么样的人。 他杀玄狼, 都会特意从狼尾巴下方捅,打蛇打七寸。 他喜欢她,他想成功达到目的的话, 他必然会选最稳妥的方法。 想追她, 再也没有,比她的那个猜测, 更稳妥的方法了。 因为有猜到,所以刚刚简欢在即将踏出临仙城时, 缩回了脚步。 她不知道, 若当场质问他, 他说是时,她要怎么办。 心里一团乱麻, 总感觉脑子里养了群蜜蜂,嗡嗡的。 桥头的千年银杏根粗叶茂, 秋风拂过,金灿灿的落叶从枝头滑落,坠在少女肩头。 简欢将落叶拂开, 闭着眼,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从怀里拿出玄天境,给姜棉发了消息:[棉花,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 明晚就是和简欢约好的中秋晚膳。 中秋休沐, 他怕明日简欢会在家画符泡灵澡, 所以特地提前一天抽空回来, 确认一切无误。 他打开简欢的房间,在里头敲敲碰碰,四处察看。 窗外枝头,地果小人挂在那荡悠,诧异道:“人类!你装满了啊!你要什么时候告诉她?” 沈寂之:“明晚。” “我真是不懂你们人类。”地果小人甩甩小手,碎碎念,“这不让说,那不让告诉,不像我们果子……” 沈寂之充耳不闻,全程左耳进右耳出,懒得理会。 对果弹琴,何必? 忽而,地果小人话声一停,警惕道:“有人来了!” 沈寂之也是一顿,直起身往门外看去,蹙了下眉。 “而且不是简欢。”小绿人也无需沈寂之说什么,刷地一下就利落地钻回了树根。 沈寂之飞快将简欢的房间恢复原样,关门离开,朝门口走去,和从山坡下跑来的姜棉迎面对上。 姜棉忙停下,恭敬地问了声好:“见过沈师兄。” 沈寂之微微疑惑:“简欢找我有事?”否则她朋友这个点,应该不会找到家里来。 “对。”姜棉将手上拿着的玄天镜递过去,“阿欢说有事问您。” 沈寂之闻言接过玄天镜,视线在镜面扫了眼,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迟疑片刻,动手回:[简欢,是我,怎么了?] 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复。 [钱多多有符:沈寂之,我问你。] [钱多多有符:当初我闭关,你留那张字条,告诉我排到我时,你身上是不是已经有超过十万的灵石了?你拖着不还,引我到宁漳城找你,想借此机会和我相处,是不是?] 一颗心倏然沉入湖底,沈寂之身形一僵。 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姜棉,声线紧绷地问:“简欢是去哪了?” 姜棉也不太清楚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便没隐瞒,如实道:“阿欢午后去藏仙楼了。” 藏仙楼…… 沈寂之闭了闭眼,各种念头在心里过了一遍,权衡片刻,回:[简欢,我来藏仙楼找你,当面说。] [钱多多有符:我不在藏仙楼。不要磨磨唧唧的,敢做不敢认吗?是还是不是?] 沈寂之揉了揉眉心,唇色苍白如雪,没有隐瞒:[是。] 是…… 简欢久久盯着镜面上的字,唇无声翕动着。 什么嘛。 沈寂之怎么这样啊。 干嘛非得这样呢。 他喜欢她的方式,就是把她当玄狼一样对待吗? 一点都不真诚,还骗人。 简欢抱着双膝,侧过头望着桥下铺满银杏叶的水面。 她还记得三年前的夏夜,她就坐在这里啃大饼,满怀期望地第二天去玉清派找他拿十万灵石。 原书里提到的这十万退婚钱,是她当时的救命稻草。 就是因为这一笔,她一个人穿山越岭,在落叶堆睡觉,跋山涉水过来找沈寂之。 没有这十万,她和他不会有任何故事。 结果他倒好,把这十万当筹码。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简欢伸手抹了把脸,不理会他那些诸如问她在哪,说可以解释的话,直接刷刷回了三条。 [钱多多有符:明晚晚膳我会来的,来拿十万灵石顺便听你解释。] [钱多多有符:但现下我不想见你。] [钱多多有符:你哪凉快哪待去罢,王八蛋!] 临仙城是大城池,城里修士来来往往。 修士也是人,是人总有喜怒哀乐,都爱喝几口,因此供修士喝灵酒的酒楼非常多。 铁锤七是七个锤修组成的小队,近日来风头正盛,刚从一个秘境凯旋归来,拿了不少好东西,在藏仙楼里换了很多灵石。 在客栈歇息片刻,天黑后,七人去了附近的酒楼喝酒庆祝。 酒过三巡,七人中喝得半醉的矮胖子站了起来,在人多嘈杂的二楼走了一圈,觑见窗前面色酡红的简欢,绿豆小眼便是一亮。 他视线在简欢脸上和身上扫了扫,脚步踉跄地走回坐下,朝同伴们挤眉弄眼,以大拇指往后示意:“看,那妞长得真不错。” 兄弟几人纷纷望过去,皆是猥琐一笑。 “确实不赖。” “居然一个人来喝酒?看那样子,莫不是被人辜负了。” “嘿嘿,大哥,你要不要过去安慰一下?”其中一人调侃道,“美酒不得配佳人?” “大哥不去我可就去了。”矮胖子跃跃欲试。 这样的佳人清醒时可看不上他,但现下喝醉了,便万事皆有可能。 先前,他就这样捡到一个女修。快活一夜,趁对方醒前跑了,比赚了灵石还畅快! “坐下!”七人中修为最高,离金丹不过一步之遥的大哥理了理大氅,对胖子笑骂了句,端着酒朝简欢走去,“姑娘,一个人喝酒啊?” 简欢抬起醉眸,斜睨了来人一眼,又低头。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47节 她两手小心地捧着黑瓷白底的酒碗,唇凑过去,珍惜地小口小口啜着。 边啜边小声哭诉:“我完蛋了……我完蛋了……” 白里透红的脸,纤长浓密的睫毛,裹在衣衫中姣好的身段。 还有软软的尾音,让铁大心都要化了。 他在简欢旁边的位置坐下,心猿意马地盯着简欢:“怎么就完蛋了呢?” 简欢混沌的脑子反应了一下,歪头看看对方,又转回去,不理会,重复呢喃:“我完蛋了……” “姑娘,不会完蛋的。”铁大望着简欢捧着酒碗的小手,伸过去想摸一把,“你跟着我,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简欢眨了眨眼睛,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在快要碰到她时,她一脚从桌下对着男人的小腹狠狠踢去。 砰得一声,灵力波动,块头极大的男人从椅子上飞起,在空中画了条完美的抛物线,身子狠狠砸到楼梯上,又往下滚落,重重坠在一楼大堂中! “嗬,吓我一跳!”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又有人闹事打起来了!” 像一滴水溅入油锅,整个酒楼瞬间躁动了起来。 胆小怕事的,早已远远跑出酒楼。 胆子大的,就在一旁看戏。 店小二欲哭无泪。 又来。 前几日酒楼里刚有喝醉的修士大打出手,今晚又有。 楼里收账先生已经见怪不怪地拿出玄天镜,找镇抚司的人来了。 简欢望着弹出去的男人,抬高脖子瞄了眼,不由哇哦了声。 飞得好高。 她抓抓头发,缩回身子继续小口喝酒。 这不能怪她呀不能怪她。 妈妈小时候和她说过,不能让陌生人碰她,如果有陌生人碰她,要告诉家里人的。 “大哥!” 铁锤七其他六人霍然起身,一人朝楼下跑去查看铁大状况,剩下五人对视一眼,朝窗前的简欢围过去。 矮胖子说话的时候面皮抖动,带着浓重的酒气:“臭婊子,凭你也敢伤我大哥?!” 闻言,简欢抬眼,手在桌面一拍,桌上筷筒里的几根竹筷倏然飞出,直直朝矮胖子射去。 矮胖子大锤出手,欲挥落竹筷。 但竹筷夹杂的金丹之力,不是他一个筑基修士可以承受的。 他硬生生退后几步,竹筷击破他的防御,从他张开的嘴里直直插进去,刹那之间,一张嘴鲜血淋漓。 “啊——”矮胖子痛得酒一下子就清醒了,捂着喉咙,目眦尽裂,发出杀猪惨叫,“啊啊啊——” 简欢嫌吵,伸手捂住一只耳朵,嘴上还不忘认真教育矮胖子:“好好说话,不要骂人,知道吗?” 话音刚落,四把大锤从四面八方朝她砸来。 简欢忙不迭把酒喝完,灵活地闪入桌底,御出银剑,在桌被砸碎时,握剑一出,剑意硬生生震得铁锤七四人往后退去。 简欢站了起来,因为喝醉,身形微晃,她打了个酒嗝,对布阵重新冲来的四人勾勾指头,道:“是你们先动手的。我可是正当防卫,事后你们全责,我一分不赔的哦。” 白衣少年身似鬼影,在临仙城中御剑穿梭,一家家酒楼找。 夜间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些。 酒楼是最有可能的,但临仙城太大,各处大大小小的酒楼太多。 他还是没找到她。 深秋之夜太冷,明明修士不怕严寒,但沈寂之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仿佛都被冻住,心脏如坠冰窟。 简欢很容易喝醉。 他怕出事。 忽而,一名身穿镇抚司服饰的大哥挡住沈寂之,大声呵斥道:“城中不许御剑飞行,不知道吗!” 沈寂之朝来人看去,目光很淡。 他的发髻早就乱了,长发垂在额前,随风不住舞动,琉璃眸极冷。 那位大哥看见沈寂之的脸,愣了愣:“我记得你,三年前那个无影手就是你和你师妹抓的,你叫沈什么来着,是罢?” 虽过去了三年,但对方容貌太过出众,见了很难忘记。 沈寂之沉默不语,点了下头,绕过对方想继续去下一家酒楼。 大哥忙拦住:“哎,不是和你说,不能御剑飞行吗?” 沈寂之:“我在找人。” “你找人你也不能……” “哥!”有人匆匆跑来,从地面高高仰着头,喊道,“哥,小安酒楼打起来了,有个人很厉害,我们的人都不是她的对手。你过去看看罢,不行只能喊头了!” 可现下很晚了,这个点去吵他们头,头又要骂他们酒囊饭袋了。 镇抚司大哥闻言,忙道:“好的好的,我马上过去。” 他转身朝后看去,刚想交代沈寂之。 结果,原先还在那的沈寂之早已消失,往小安酒楼的方向去了。 大哥:“!” 小安酒楼一片狼藉,杯盏碎片掉落一地。 还好楼里建造之初有用特殊阵法加固,防客人打架,内里建筑虽坏了不少,但不至于塌楼。 沈寂之到的时候,还没进门,一个人影就当面朝他砸来。 他脚上一点,避了下。 那人被砸到门梁上,带着‘小安酒楼’的牌匾一起,狠狠被拍在门口的地面上。 沈寂之看也不看,直接闪进门内。 觑见大堂里的情形时,他松了口气。 几个彪形大汉身上带血,昏倒在地上。 一旁,镇抚司的弟兄们灰头土脸,抓耳挠腮地看着简欢,想去抓又不敢去抓。 刚刚那个被摔出去的就是他们的人。这姑娘喝醉了,谁上去靠近她,她就揍谁。 而简欢自己,看着倒还挺悠哉的。 她高高坐在梁间,捧着壶酒,喝一口,低头睨他们一眼,砸吧一下嘴,再喝一口,再低头扫他们一眼,然后便兀自发笑。 一只脚还在空中,荡呀荡。 没事就行。 沈寂之身形一动,飞上房梁,朝简欢直去。 一旁镇抚司的人见状,忙大喊:“郎君小心,莫要靠近她!她现下谁都不识,你——” 结果话未说完,那郎君已安然无恙地到了姑娘近前。 一时之间,堂下众人面面相觑。 简欢坐得不太稳,身形晃晃悠悠。 沈寂之扶住她,视线在她身上扫过,轻声问:“简欢,你还好吗?” 简欢盯着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歪头看了看他,忽而眯着眼凑近。 醇香的酒味扑面而来,酒气氤氲的眸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柔软的碎发无意间擦过他的眉、他的脸,痒的沈寂之睫毛不住地颤。 他下意识屏息,动都不敢动一下。 简欢努力辨认了一会儿,突然间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朝他栽去,吃吃地笑:“沈寂之……” 沈寂之顺势抱住她,莫名怔在那。 堂下闹哄哄的,似乎不少人正在冲着他们俩喊些什么。 可他清晰听见的,只有她的这三个字。 沈寂之低头,望着怀里脸红扑扑的女孩,指腹微颤地轻轻碰了下她的脸,声线在抖:“你,知道我是谁……” 简欢仰起头,奇怪地道:“为什么不知道,你是沈寂之啊。” 沈寂之与说得理所当然的简欢四目相对,突然间整个人像被抽空一般,清冷的五官罩上一层颓然,似被乌云遮住的月。 ……他错了。 找她的路上想了很多,但都没有这一刻,意识到他到底错得有多离谱。 不管他准备地再如何精美,总归都是在骗她的前提下。 他对不起她今晚这一抱,和这一声‘沈寂之’。 少年那双浅褐色的瞳孔中,琉璃慢慢碎了一地。 简欢盯着他瞧了片刻,好奇地贴近去看他的眼睛。 里头好像有很多闪闪的小钻石片哎。 沈寂之侧了下头,避开。 他闭上眸,伸手将简欢死死抱紧,脸埋在她肩后,苍白的唇不住抖动,喃喃:“简欢,对不起……” 简欢挣扎了下也没挣扎开。 他的乱发挠她脖子痒痒。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48节 酒壶被卡在两人间,她努力解放出自己的双手,有些烦躁地把他散落的发,在他脑袋顶上胡乱扎了个揪。 第104章 平静片刻, 沈寂之抱着简欢落地。 镇抚司的大哥走了过来,看看也是熟面孔的简欢, 就叹了口气。 大哥指了指昏迷的七人, 道:“按惯例,你师妹得跟我们回一趟镇抚司,做一下口供。” 沈寂之淡淡地瞥了眼那七人, 再扫了扫怀里还在咕噜噜喝酒的简欢, 道:“等她明日清醒,我再和她过来一趟如何?” 镇抚司大哥想了想。 这两人都是玉清弟子, 而且为人是信得过的。 他颔首,刚想说也行, 便见到被少年抱在怀里的姑娘放下酒壶, 伸出一根手指, 戳了戳少年的脸。 大哥看见这一幕,莫名脸热, 明明戳8的不是他的脸,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但那少年却没事人一般, 面上依旧清冷,声线却极温柔:“怎么了?” “我没有乱打人。”简欢指了指七人中的矮胖子,轻哼, “他骂我臭i婊i子。” 沈寂之一顿,眸光深深地望向嘴里被插了好多筷子的矮胖子,眼微眯,淡扯了下嘴角:“其他人呢?” “那个,想摸我手。”简欢一个个指, “其他五个想把我锤成肉饼。” 沈寂之看向大哥。 大哥抓了抓脑袋, 想了下, 道:“我们镇抚司会先把七人带回去关押,但还是要等你师妹醒后过来说清楚……” 现下这小姑娘还是醉着呢,说出的话总是不作数。 沈寂之轻轻颔首,表示知道了:“那我带着她先回门派了。” 离去前,无人注意到,七根像猫毛一般的小线条从沈寂之空出的一只手中,朝昏迷在地的铁锤七七人飘去,无声无息地融入他们的血肉。 先前简欢闭关,沈寂之出门在外赚钱还债之时,时常会捡些零散东西。 就像先前给她做符笔的狼毛,这猫毛一样的线条也是,是一种有毒植株的毛。 此毛只对金丹以下的低阶修士有用,能融入他们的血肉,用一个月时间在他们的丹田内生根,一个月后毛长满人浑身,痛痒难耐,生不如死。 要治,就得挖了丹田。 号称三杯醉倒金丹的灵酒果然有点东西。 像是鬼压床一般,简欢愣愣地盯着夜色中朦朦胧胧的床帐,一边努力挪动沉重的四肢,一边在尽力回忆。 她记得她去了小安酒馆,点了酒,想了好多平日从未去想过的事。 好多,她和他这些年经历的事。 他要低头弯腰才能进来的破旧小木屋,渔江城提取灵根的邪阵,莲方境千年前的那些前辈,那个比试终战前刮风下雨的夜,宁漳城的鬼鱼王…… 最后,简欢不得不承认,此事最让她生气失望的,居然不是他不及时还十万灵石,而是他的欺骗。 她真的,完蛋了。 之后再发生什么,简欢就彻底记不清了。 四肢渐渐苏醒,她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太阳穴,一手半撑着,从床上坐起来。 熟悉的床被,靠墙那侧还叠着几本修炼的书。 很显然。 她现下在家,在她的床上。 她自己回来的?还是? 简欢刚这么想,就听见一个微哑的声音从安静的房内凭空响起:“简欢,你醒了?” 简欢下意识从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床帐被放下,房内有微风,材质柔软的纱幔跟着轻晃,像夜晚泛着涟漪月光粼粼的湖面。 朦朦胧胧中,能看见窗的位置矗立着个人影,就像一颗树。 沈寂之朝床边走了几步,又停下,低低地问:“你现下想见我么?” 不想他就走了。 让她现下先好好休息。 刚想问他酒馆里发生了什么的简欢:“……” 虽然是她说不想见他的。 但他这话一问,难道她还能有第二个答案不成? 说她想?? 简欢本来就气他,现下他这话一说,一口气更是堵在心口,烧得慌。 她咬咬牙,一字不发,视线在床内飘来飘去,忽而捂着肚子,有些难受地闷哼了声。 沈寂之蓦然抬头:“你怎么了?” 虽他先前没看出她有受伤,但她和铁锤七打斗的时候,他不在,不确定她有没有被他们伤到。 简欢没说话,只捂着肚子抽着凉气,似在勉力忍耐。 沈寂之不再迟疑,身形一晃,掀开床帐。 他顺势坐在床边,望着曲着双膝,抱着肚子,脸埋在膝间,发出痛苦呻i吟的简欢,当机立断伸手要去抱她:“我带你去药婆——” 简欢藏在暗处的眸一凛,在他倾身过来时,左手成拳,灵力汇聚,猛地朝他小腹抡去! 拳砸过来时,沈寂之的视线微凝,意识过来,很快就轻轻松了口气。 他没有任何反抗,甘之如饴,浑身放松地像是在泡澡。 少年的身子就这么飞出了床帐,咚地一声砸在了地上,滑行了几步。 简欢这一拳,并未拼尽全力,但也不轻。 沈寂之一时之间躺在地上起不来身,人不住地咳。 简欢收拳下床,揉揉肩按按掌,疏通筋骨,斜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怎么,不打算还手?” 沈寂之手撑在地上,捂着小腹站起来,一张脸苍白得没有血色。 他看向她,摇头:“没事,也不疼。” 简欢:“……” 简欢一脚踢了过去! 又是咚地一声响,沈寂之发出闷哼,但依旧说:“还好,不疼。” “不疼?”简欢看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笑了,趁他起来前,过去抓住他的腿,浑身灵力涌动,挥着他就砰砰砰往地上砸,像挥着打地鼠用的锤子。 不知砸了多少下,她手都酸了,还能听见沈寂之硬撑的‘不疼’两个字,索性直接双手举起他,把他往窗外狠狠一丢! 哗啦一声,金丹期的灵力和金丹期剑修的身子,将一整面木窗悉数化成齑粉。 外头的天已蒙蒙亮,雾蓝色溢满一整片天,天的东边比其他地方都要亮,第一缕晨光就藏在后头,蓄势待发。 沈寂之躺在树前的地上,鲜红的血不断从唇角溢出来。 他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洒落一片阴翳,躺在那,像一只自愿被挖眼睛砍耳朵来赎罪的狼。 简欢望着那扇支离破碎的窗,和地上不住呕血沈寂之,眸光一顿,一下子就泄气了。 她就说沈寂之是大傻子。 他说点好活讨饶不好吗?非得嘴欠。 简欢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她瞄了眼外边努力了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的人,瘪了瘪嘴,从芥子囊里掏出瓶丹药,扔到他身上。 沈寂之一愣,看向她,声音虚弱地拒道:“……不用,也不是、很疼。” 说完伤势碰到地面,就倒吸了口凉气。 简欢呵呵两声,走过去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让你吃就吃,天亮前把话给我说清楚。”她指了指天边,“天亮前没解释,就不要再解释了。” 沉默片刻,沈寂之说了声好,也没吃简欢给的丹药,而是拿出自己的,吃了一粒。 虽吃了丹药,伤势恢复了些,但人还是虚弱,走路时步伐微晃。 简欢看见:“呵呵。” 沈寂之:“……” 卧房里很是狼藉,木窗那破了个洞,木片木屑落了一地。 风从大破窗吹进来,吹得房内嫩黄色的床幔舞动不止。 沈寂之从窗那跨进来,视线在房内一扫而过,落在简欢身上,抿了抿唇角。 简欢回望他的视线,不明所以:“让你解释,你看我干嘛?” 顿了顿。 沈寂之冷静地道:“你能,换个位置坐么?” “?”简欢,“凭什么?” 沈寂之轻咳:“和我的解释有关。” 简欢看了看他,再扫了扫周遭的一切,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闻言站起来,拉着椅子换了个地方,结果椅子还没放好,就听见沈寂之说:“这里也不行。” 简欢额角一跳一跳,努力心平气和地向他请教:“……那我能坐哪?” 他指了指墙边:“那。” 简欢:“……” 简欢握了握拳,看了看他脸上的伤,还有头上那个离谱的不知道怎么来的揪,吐出一口气,拖着椅子认命地在墙边坐下。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49节 沈寂之转身,深一步浅一步地在房内走着。 他一手拂过,五色灵力席卷着屋内残留的木屑木片,将它们悉数送到窗外暂时放着,一手拿出剑,在房间墙上、地面上错落有致地轻敲。 最后一剑落下,简欢脚下的地面忽而轻轻震动。 嘎吱声此起彼伏,一个个木屉仿佛变魔术般,从地面,从墙边,延伸出来。 木屉里还有盒子。 沈寂之抬手轻挥,盒子被缓缓掀开,下一瞬,整个房间被流光溢彩的灵光笼罩。 比药王峰还浓郁的灵气挤在小小的房间里,几乎能溢出水。 五颜六色的灵果、灵丹、灵草、灵花像春日姹紫嫣红的花园,在简欢眼前像烟火般陡然绽放开来。 其他都不太认识,但地果,前几日刚吃过的金木果,她是知道的。 他的那个地果,没卖,原来是在这里放着啊。 简欢傻傻坐在墙边,不知不觉放下二郎腿,像丢了魂。 沈寂之走到唯一一个没有放灵果的木屉前,将里头放着的账本、笔、红泥,还有芥子囊取了出来。 他一步步走到简欢面前,蹲下,先把手里的芥子囊放她手心,条理清晰道:“里面是十万两千五百灵石,写那张字条的当日,我便在这里放了这个芥子囊。” 简欢看着他,轻轻眨了下眼睛,愣愣的。 沈寂之将账本翻到最后一页,道:“若是没问题,简欢,你得在这画个押。” 他的指腹对着末尾一行轻点,上头笔墨味还在,是今日下午他刚写的:沈寂之欠简欢十万两千五百灵石,已由沈寂之于某年八月十五还清。 简欢看着眼前这行字,听他娓娓道来,不知为何,眼眶莫名发热。 她都不敢抬眼看他,怕自己掉眼泪丢脸,就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些字,喃喃:“沈寂之……” 沈寂之嗯了声,垂着眸:“有问题?” 简欢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沈寂之将红泥往她的方向递了递。 简欢吸了吸鼻子,鼓了鼓腮帮子,伸出大拇指在红泥里重重按了下,然后在账本上印下一个清晰无比的大拇指指印。 沈寂之见此,唇角轻扬,将账本妥帖收好。 窗外晨光破晓,将天边云染得金黄。 光从大开的木窗倾泻而入,光柱被拉长,里头细小的灰尘轻柔飞舞,和满屋流光溢彩的灵果交相辉映。 “简欢,对不起。”沈寂之看着她,声音很轻,微颤,“骗你是因为我……害怕。” 怕她不喜欢他,怕他还了这钱,羁绊没了,他们就散了。 他沈寂之从未怕过任何事,就此一件,仅此一件。 一滴泪像檐上掉落的雨滴般滑落,滑落刹那,把简欢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刚想伸手趁沈寂之没发现的时候抹掉,结果他手已经伸了过来,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骗你是我不对,这些灵果当赔礼行不行?” “还有,我们之间账清了。”沈寂之仰头,琉璃眸里只有她一个人,声音低低的,“我再问一遍。简欢,我喜欢你。你觉得,当你道侣,我还合适吗?” 第105章 简欢低下头, 努力想要看清沈寂之的脸。 但眼前在下雨。 像是在雨天,站在窗前往外看, 雨帘朦胧了视线, 青山藏在雾霭里,令人看不清。 可言语是清晰的。 胸腔中那颗又酸又涩猛烈跳动着的心脏,是清晰的。 且从来没有一刻, 像现下这般清晰。 简欢一手抓住沈寂之给她擦眼泪的手, 一手用衣袖粗糙地抹了把脸,努力止住哭声, 想理智的,体面的, 回答他的问题。 但见鬼的, 怎么都止不住。 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眼泪它自己就是要掉。 天呐, 她上次哭得这么厉害,还是几年前在看忠犬八公那部电影。 简欢索性放弃, 从椅子上一头扎入他的怀里,弄得蹲着的沈寂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双手抱住他劲廋的腰,把擦不完的眼泪鼻涕统统蹭他衣襟上。 沈寂之身形一颤, 下意识伸手环住她,明白了她的答案。 他将下巴抵在简欢发顶,收紧抱着她的手,眉梢轻轻弯着。 半晌,简欢止住泪意, 从他怀中抬起头来, 刚想说什么, 视线落在他头顶的揪上,破涕而笑:“你头发怎么弄成这样啊?” 沈寂之轻轻挑眉:“不应该问你?” 简欢讶异,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嗯。”沈寂之将昨晚酒馆的事和她说了下,道,“午后我们得去趟镇抚司。” 简欢哦了声。 两人没再说话,只静静抱着。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闭着眼,耳边是沈寂之沉稳跳动的心脏,一下又一下。 后屋峭壁悬崖间的山风从破了个大口的木窗灌进来,拂起两人的衣摆。 同是玉清的白色弟子袍,轻晃着,交缠着。 浓郁的灵气在空中流动,不知不觉溜进鼻间,混入四肢百骸,抵达心尖。 心里的嫩芽破土而生,一切焕然一新。 镇抚司的事情不多,该交代的交代完后,大哥就让两人回了。 简欢在符箓堂还有事,两人便在门派门口分道扬镳。 沈寂之到膳堂借了厨房,花了一时辰烹制晚膳,回家后,在‘一品灵树’下摆桌设宴。 怕灵膳冷了,他在桌上用五色灵力罩了一层,望了望天色,估摸着她应该会踩点到,便坐在一旁,闭目打坐。 灵树种在屋后,往前便是峭壁石崖,对面是秋日层林尽染的群山。 天边晚霞瑰丽绚烂,由浅渐深,深到浓时与落日一起,坠到山下了,天彻底变黑。 树上挂着个灯笼,这是沈寂之当时在宁漳城买来用的,他没扔。 红光笼在少年脸上,五官一如既往的出挑,但却带了抹惊心动魄的气息,像枝头刚熟的杏子,任人采摘。 忽而,沈寂之阖着的双目微动。 他睁开眼,喜色淡笼眉梢,矜持地起身。 刚往外走了几步,简欢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觑见他,就是一笑。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藏仙楼买的玄天镜丢他怀里:“沈寂之,中秋快乐呀!” 沈寂之下意识接过,看了眼,愣了下,也道:“中秋快乐。” 两人落座,刚开始用膳没多久,简欢放在一旁的玄天镜便老是晃。 今夜中秋,有好多祝福消息,都是需要维系的人际关系。 简欢一边回复,一边和沈寂之瞎聊,比如是谁给她又发消息啦,对方有什么八卦,喜欢哪个师弟啦。 想了想,还特意给羽青长老发了一条,虽然最近羽长老都不回玄天镜。 她估计,羽长老应该是在忙宁漳城城主的事。 当时谷山前辈留了抹神识在那城主身上,目前羽青长老和谷山就忙着探查魔族在九州的各处暗桩。 沈寂之时不时往她碗里丢菜,偶尔给个反应表示他有在认真听,把她的碗堆得和小山似的。 …… 月上柳梢,夜色渐深。 窗外,沈寂之在收拾残局。 窗内,简欢双手叉腰,站在破窗前,满脸心疼,懊悔地自我反省。 不应该拿他砸窗的。 呜呜呜她的窗。 沈寂之蹲在窗外,在废木堆里挑挑拣拣,拿了些能用的,起身对简欢道:“明日买些灵木,能修。” 简欢点头。 他看向她,很顺其自然地问:“今晚睡我那?” 闻言,简欢的睫毛轻颤了下。 她将叉着腰的双手放了下来,乌黑的瞳孔向他那一转,又垂下,看看地面,然后又抬起头,视线碰他一下,又收回来。 沈寂之将能用的残料堆到一旁,见状没催也没说什么,神情自若地等她的答案。 没想对她做什么,只是想和她待在一起。 她同意当然好。 不同意也没事,早晚的事,不急一时。 片刻,简欢说了声好。 想了想,又道:“你自己先回房,我晚点来。” 沈寂之:“嗯?” 简欢瞅他一眼:“我要换寝衣啊。” 沈寂之眼皮动了动,哦了声,闲庭散步地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50节 忽略掉他险些迎面撞上树的话。 待他离开,简欢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站在窗前,明明秋夜风凉,但双颊却有些烧。 简欢想了想,低头抓了抓自己的衣领,往里瞧了眼。 嗯,她也不赖的。 她又想。 虽然清洁术很干净很好用,但她要不还是泡个澡罢。仪式感嘛。 正这么琢磨着,窗外枝头一荡,地果小人冒了出来,望着面前大破的窗,圆乎乎没有眼睛的脑子很是不解,大惊:“本果就打了个瞌睡,怎么一觉醒来你窗没了?!” “人类的事,说了你们果子也不懂。”简欢把手放下,朝地果灵勾了勾手指,压低声音,“我问你,沈寂之把地果什么藏我房间这事,你知道罢?” 小人点了点脑袋,仰着头,居高临下:“当然,我的果子在哪我能不知道?” “你。”简欢咬牙,“我和你关系这么好,总比你和沈寂之好罢,你替他隐瞒,却不告诉我?” 小人遥指沈寂之的房间,也压低声音:“他不让我说,我说了,他就要把我劈两半。” 简欢教它:“那你瞒着他偷偷告诉我呀。” 小人摇摇脑袋:“不不不,我们果子从不撒谎,答应的事定会做到,和你们人类不一样……” “行了。”简欢打断它,“结你的果子打瞌睡去吧。”她转身离开,嘀嘀咕咕,“我还是去隔壁杂物间泡个澡罢。” 地果灵:“?” 磨磨蹭蹭半个多时辰,简欢抱着她的枕头,蹑手蹑脚地来到沈寂之房门外。 门开了半扇,她半躲在门边,先探进去一只眼睛。 房内,沈寂之穿着件月白色的寝衣,黑发用木簪束着,清冷又雅致,靠在桌前,手里拿着她送的玄天镜。 姿态带着些许闲散。 听到动静,他抬眸,目光精准地落在门口的简欢身上。 简欢站直,将枕头抱在怀里,大大方方走了进去,反脚将门给踢上。 胭脂红的寝衣,包裹着少女紧致诱人的身子,衬得肤色白皙的简欢,像出水芙蓉一般。 沈寂之的喉结不免动了下,眸像突然间阴云密布的天,一下子就暗沉了下来。 简欢看他一眼,走到床边,把自己的枕头放上去。 这木床有些小,但却是熟悉的,她先前就睡在这,上头的寝被是蓝白色的,干净整洁。 落在背上的目光灼人得厉害。 简欢放好枕头,轻抿着唇角,回头看他。 可不知为何,迎上她的眼神,沈寂之反倒收回了视线,落在手里的玄天镜上。 他刚刚正在研究。 他自己是炼器师,他比谁都清楚这个玄天镜的价位。 镜子后,貔貅的雕刻栩栩如生,里头藏了柄剑,还有个金元宝。 这样的雕纹,全天下估计就只有他手里这一面玄天镜有。 玄天镜停留在玄天苑的界面。 [我为什么还没找到菩提塔:有人找到菩提塔了吗?] [九州消息最灵通的人:据可靠消息,尚未。] [想要一百万:往好了想,每个人都还有机缘能得到这一百万!] [九州最帅:今日再问,有好看的修士姐姐吗?滴滴我,一起双修呀。] [天打雷劈:你天天问天天问,找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找到吗?] [玉清玉清我最行:哈哈我周边一对恩爱夫妻都快散了,九州最帅这些年还没找到道侣。] [每日修炼四时辰:哪对要散了?] [玉清玉清我最行:玄天苑上指名道姓不好,反正就以前欠很多债的一对。] [玉清是我家:那对?不大可能罢,我最近不在玉清,但我三年前明明经常听见……] [玉清玉清我最行:你也说了三年前,时光荏苒,人心易变啊。] …… 沈寂之挑眉。 这[玉清玉清我最行],他知道是炼器堂里那位瘦子师弟的玄天号。 那他说的这对夫妻,是…… 沈寂之看了眼正朝他走来的简欢,轻轻摇头,颇有种夏虫不可语冰的意味,退出了玄天苑。 简欢停在沈寂之旁边,胭脂红的寝衣拂过他的月白色寝衣。 她也像他一样靠在桌前,探过头瞄了眼。 沈寂之已经给他自己取好了玄天号,四个大字—— [貔貅有剑]。 简欢把头收回来,手轻扯柔顺丝滑的寝衣,想了想,和他说:“你应该多加个貅字。” 钱多多有符。 貔貅貅有剑。 这样才对。 貔貅貅…… 像是有胖胖的毛毛虫在身上爬过,沈寂之安静片刻,问:“我可以不吗?” 叠字不太适合他的品味。 简欢斜他一眼,咕哝道:“随你呀。” 这个她真无所谓。 沈寂之嗯了声。 一时之间,房内陷入沉默。 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笼罩在她和沈寂之四周,喉间莫名有些干。 简欢低头望着自己的鞋,下意识抠着自己的指甲,睫毛一直在颤。 女孩眉目清秀,肤白齿红,乌黑如瀑的秀发散在肩后,没那么直,微弯带着些天然卷。 长发刚刚洗过,有点湿,给这有些燥的空气中,带来几丝水汽,水汽中含着勾人的淡香。 沈寂之垂下眸,睫羽遮住眸中跳动的幽火,想起什么,轻声道:“早上,你还没有回答我。” 简欢脚轻动,带着柔盈的寝衣微晃。 虽然她默认了,但她确实没说。 简欢侧头,黑白分明的眼中映着少年的模样。 她收回目光,靠近他,手贴着他的手,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沈寂之。” 沈寂之:“嗯?” 简欢的眼弯成小月牙,一字一字,认真道:“你最合适。” 沈寂之低着头,面容隐在房内昏暗的烛火中,看不太清晰。 他伸长手,在一旁的桌肚拉开木屉,将玄天镜放进去。 砰地一声,木屉被阖上,简欢被声音吸引,刚想看过去,便被人猝不及防地按在了桌前。 脱口而出的惊呼声被砸下来的吻悉数吞咽。 沈寂之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从下巴扶上她的左脸颊,修长如竹的手插入她微湿的秀发间,抵在她的颈后。 口腔中的空气尽数被掠夺,舌刚被他卷走肆虐没几下,简欢就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他就退开一些,磨咬她的唇瓣,等她呼吸差不多平复,又卷土重来。 简欢轻轻喘着气,手半抱着他的腰,从无到有,学着回应他。 像是给熊熊烈火浇了一锅油,火势渐猛。 吻不知何时,从她一片狼藉的唇齿间离开,落在她的眉,她的眼,她的下巴。 托着她脸颊的手,也跟着离开。 她是大着胆子来的。 只穿了件胭脂色的寝衣,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微低的领,胭脂的红,带着蛊惑人心,让人失去理智的魔力。 难以想象那一刻。 沈寂之的眼梢带着抹红,不由用力。 简欢靠在桌前,眸里刹那间水光潋滟,整张脸都羞红了。 沈寂之有一下没一下吻着她的颈侧。 手如炼器时一般,在摩挲器纹。 他眸光微垂,落在她脸上,想看看她的反应。 却见她直挺挺地站在他和桌子围成的桎梏中,也不太敢动,手揪着他腰侧的衣摆,像天鹅一般抬高脖子,露出纤细的血管。 睫毛一颤一颤,人微微发抖。 听说人间帝皇,妃子承宠时,会卷上一铺盖抬到皇帝的房中。 莫名地,沈寂之就觉得她有点像那个样子。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51节 好像觉得两人成了道侣,就要什么。 明明有些害怕,又装作不怕,故作大方。 但怎么会不怕,她嘴上大大咧咧说要花钱找道侣,听着很无所谓。 但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也没有经历过。 他出于情yu的本能,驱使下似乎天生知道怎么做。 但她是生涩的,他能感觉到的生涩。 沈寂之忽而松开胭脂,低下头,将她衣裳拢好,腰带系好。 简欢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明明都那样了。 她能清楚感知到。 沈寂之亲了亲她的唇角,将她抱在怀里,下巴轻蹭她的发顶,道:“不碰你,不想让你哭。” 简欢倏然抬头,羞恼道:“我为什么要哭?” “不信?”少年低头,望着怀里那张小脸,轻笑了下,眉梢都是风情,“行。” 他松开简欢,牵起她的手,慢斯条理地用清洁术洗了四五回。 简欢似乎明白了什么,吞了下口水,心忽然间跳得很快。 沈寂之抚平她的五指,一手半抱住她,一手带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征求她的许可:“简欢,帮帮我,好不好?” 明明还是那个听着有些清冷的声线,却是缱绻勾人的语调,让简欢心都颤了下。 听说合欢宗的弟子,都会使些魅术,简欢觉得,他也会。 这人若有前世,一定是个狐狸精。 简欢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门窗紧闭的房间内,白衣少年腰带半解。 他头埋在女孩的颈窝间,不由轻叹了声:“简欢,太轻了。” 简欢气息不稳,眸中含着一汪春水,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你昨日去取玄天镜,却发现我藏了好些灵石,你当时定然很生气罢。”沈寂之低低地笑,教她,“你就用上那股劲。” 简欢不说话了,鼓着腮帮子,微气。 “对,便是这般。”沈寂之吻着她的颈侧,闭上双眼,喉结滚动。 木簪不知何时半掉,沈寂之干脆空出一只手取了丢在一旁。 乌黑的发散落下来,他呼吸剧烈起伏着,到最后,整个人被汗湿透。 …… 天边微亮,狭小的木床上。 简欢盖着被子,脸半埋在带着阳光气息的被中,黑眸瞥了旁边隔着被子抱着自己的沈寂之一眼。 意识到她看过来,少年睁开双目。 琉璃眸里仿佛下过雨般清透,精致的脸上都是餍足后的春意。 简欢收回视线,人往被子里缩了缩。 她来前,是带着双修的想法来的。 但现下,她也不敢提了。 又是吵架又是给他……她也有些困了。 简欢闭上眼,藏在被子里、事后被他用清洁术洗了好多遍、还是觉得有些不适的手,依旧在颤着。 意识朦朦胧胧之时,她想。 他这怎么。 进得去。 第106章 翌日, 简欢比她往常的生物钟醒晚了一刻钟。 晨间,时辰尚早, 窗也关着, 房内是朦朦胧胧的深蓝色。 意识渐渐回笼,昨晚睡前抱着她的沈寂之人不在,她放空了片刻, 脑中一个念头忽而划过—— !! 简欢嚎叫一声, 被子一拉一丢,踩上绣花鞋, 冲开房门,身形一闪回到她的房间, 换了弟子袍, 刚准备下石阶, 恰好看见沈寂之从院外进来。 来人刚练完剑,一袭黑衣, 雪剑在手。 他黑发湿了大半,胸口剧烈起伏着, 见到简欢时,琉璃眸中噙着三分浅笑,朝她微微颔首:“醒了?” 他刚想回来喊她。 简欢脚步停下来, 嗯了声,想起昨晚的事,乌黑的眸不经意往下盯了他某处一下,又飞快收回,双颊就烧了起来。 咳咳。 昨夜很晚才歇息, 他居然还有精力按照往常的作息去练剑。 剑修果然好精力。 察觉到她视线, 沈寂之眉不动声色地挑了下, 收了剑,边朝她走去,边道:“还不走?你要来不及了。” “马上马上……”简欢倏然一停,眼神朝他扫去,敏锐道,“你知道我要干嘛去吗,就说我来不及?” 沈寂之淡淡回:“今日十六,你不是要和姜棉一起去抢膳堂的大成紫金糕?” 大成紫金糕只在每月十六有卖,且仅售三百份,每月玉清派都有很多弟子一大早去抢。 简欢在门派的话,也必定在这天一大早和姜棉相约着去。 两年多前,沈寂之偷偷去买过一回,他觉得味道也就一般,和辟谷丹没差,简欢这些人估计就是爱‘抢’的过程。 简欢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从来没有和他提过,他这个人,基本也不进膳堂。 以前的话,就辟谷丹了事。如今到了金丹期,他连辟谷丹都不用了,喝点露水就能活。 不像她和绝大多数修士,还是好那口口腹之欲。 人活着,怎么能不尽情享用美食? 沈寂之走到她旁边,闻言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简欢一大早急急忙忙的,衣裳也没怎么穿好,海藻般的黑发大半夹在衣领内。 “你的习惯就没怎么变过。”沈寂之低低地说,抬手帮她将长发从衣领里拿出来,顺手给她整理了一下衣领。 温热的指腹碰到她颈后白瓷般的肌肤,简欢颤了下,偷偷瞧他一眼,和昨夜帮他纾解观察他表情时的小动作一样。 沈寂之喉结一滚,压下一些旖旎之念,敛眸收手:“快去罢。” “嗯。”简欢将剑往半空中一丢,人跳上去,刚想御剑离开,但忽而又跳回来,从背后一把勾住沈寂之的肩,将他人往下压,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吧唧了下,红着脸就跑远了。 黑衣少年身形一僵,立在原地好半晌,才神态自若地往房内走。 房间里,还带着未散的暖意。 被子半挂在床边,他轻轻摇头,略微无奈,走过去弯腰拿起叠好。 清晨的膳堂,人声鼎沸。 卖糕的摊前,简欢端端正正站着,乖巧地朝大娘眨了个媚眼。 大娘盯着她片刻,道:“我认识你。” 简欢眨眼睛的动作变快,无辜脸:“啊?” “你以为你换了个发髻我就不认得了?”大娘叉腰,道出她的姓名,“符修简欢,当年你和牛子钊的终战,我可看了全程!” 完蛋。 简欢心里噢哦了声。 “你方才已买过一份紫金糕了,现下你只能买别的。”大娘铁面无私。 简欢双手合十,祈求撒娇:“大娘,您再卖一份给我嘛,我没插队,我只是重新排了一次……” 大娘摆手:“免谈。” “我不是给自己买的,我给别……”简欢顿了顿,把‘别人’收回,“给沈寂之买的,您知道的嘛,沈寂之,长得很好看的那一个。他可惨了,是谷峰主唯一的亲传弟子,一直帮他师父还钱,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好吃的……” “长得是好看。”大娘想了想,“但好看也不是我男人,惨不惨关我什么事?” “……”简欢语气一顿,被说服,她扶额,“您说得对,那我再要份……粉金糕罢。” 姜棉正坐在桌上吃糕等简欢,见对方跑过来,道:“如何?” “买没成。”简欢摇摇头,在姜棉对面坐下,把紫金糕和粉金糕拿出来,分成两等份,紫粉各一半,其中一份她收好,还掏了支笔在外层的纸上画了个大笑脸,并随手赠了句小字:[祝今日财源滚滚]。 “你慢慢吃,一会儿符箓堂见。”简欢起身,和姜棉挥手作别,往膳堂外跑,结果在门口撞见了温九。 简欢眼睛一亮,忙喊道:“温师姐!” 温九停下来,见到简欢,也是一笑,小声:“简师妹。” 两人避到角落叙旧。 简欢和温九咬耳朵:“师姐,你们之前不是有线索,找菩提塔去了吗?情况如何?这些日子玄天镜上找你找杨野,你们都没回我。” “出了点事儿,玄天镜坏了,昨晚刚回来。”温九揉了揉眉心,轻声细语地说,“我们是去找高夫人的弟弟。菩提塔丢失后第二晚,有人看见,高夫人的弟弟鬼鬼祟祟离开了九州城。结果找到发现,他先前借高长老的身份在九州大会谋了个差事,贪了些灵石怕被发现才跑,菩提塔一事与他无关。” 简欢若有所思地点头,眸光一闪,问:“尹遇声呢?” 温九回道:“找到高夫人弟弟没多久,尹师兄说有私事,便先行离开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52节 “我们也不打算继续找塔了。”温九,“杨师弟去了秘境,江巧巧她娘寿辰将至也回了江家……反正大家都散了。” 简欢也说了些自己的情况,两人没聊很久,便各忙各的去了。 她一边往炼器堂跑,一边琢磨。 尹遇声手里拿着的是和冉慕儿换的假菩提塔,先行离开应该是去和魔族那边交差。 他迄今不知去向,宛若人间蒸发。 但尹遇声也没死。 他是药王峰峰主的亲传弟子,有命灯,命灯未灭,说明还活在世间。 所以,从冉慕儿手里抢走菩提塔的人,到底是谁? 是魔族之人的话,那魔族应该就知道尹遇声身份有异,不可能让他还活着。当然,也有可能是尹遇声自己见形势不对,跑了。 若不是魔族之人,又是谁? 辰时末,沈寂之修好简欢房间的木窗,来到炼器堂。 刚准备坐下,他眸光一顿,视线落在一旁用纸包着的糕点上。 糕点上还贴了张黄澄澄的符纸。 少年的睫毛眨了眨,伸手拿过,糕点还是温热的,是符纸的功效。 沈寂之和那个笑脸对望片刻,用指腹轻轻点了它一下,唇角微扬,也没吃,妥帖收进芥子囊里。 门外闹哄哄的,炼器堂的弟子们不知在聊什么新奇事,笑得正欢。 他回头淡扫了一眼,见到那个瘦子师弟时,眼皮轻动。 昨夜玄天苑上的那些话,又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和简欢快散了? 沈寂之轻呵了声,想了想,迈步朝人群走过去。 就像是吵闹的学堂里突然间有长老走进来,大家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目光望着沈寂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有些惶恐不安。 沈寂之冷着脸的时候分外唬人,令人不寒而栗,不少人下意识站直,恭敬喊:“沈师兄。” “嗯。”沈寂之眉目平淡,他直接走到那个瘦子师弟面前,开门见山,“你的玄天号是,玉清玉清我最行,是罢?” 瘦子师弟和旁边的师兄弟对视一眼,心就咯噔了下。 他昨晚没忍住,在玄天苑上大嘴巴了。 沈师兄是来兴师问罪的? 瘦子师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是,沈师兄,我……” 沈寂之拿出玄天镜,下巴抬了抬,道:“加个玄天号。” “啊?”瘦子师弟都懵了,忙拿出玄天镜打开,“好的好的……” 去年他刚进炼器堂,一个个师兄师姐添加玄天号,问到沈寂之时,对方头都不回,就丢了三个字:“我没有。” 一问才知道,沈师兄确实没有玄天镜这种东西。 现下,瘦子很是受宠若惊,看了眼沈寂之的镜子:“师兄您终于买玄天镜了?” 沈寂之:“没买。” 瘦子师弟不明白:“那您这是……” 沈寂之不慌不忙添加对方,以让大家能看清楚他手里独一无二的玄天镜,闻言慢吞吞回:“简欢送的。” 瘦子师弟:“??” 沈寂之点到为止,加了师弟后转身离开,回到位置上时,便把师弟的玄天号给删了。 刚想查看沈寂之玄天号的瘦子师弟:“???” 好罢,他懂了。 师兄昨晚肯定是看到玄天苑上他说的话,来警示他了。 沈寂之刚想打开玄天苑看看,这个师弟能不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在玄天苑上说几句好的,便看见镜面晃动一下,他唯一的玄天好友发来了消息。 [钱多多有符:沈寂之!] [钱多多有符:你的一半债醒了!] [钱多多有符:大门口见,速来!!] 一半债…… 冉慕儿醒了? 沈寂之眸光变深,回了个‘好’字,起身便走。 第107章 冉慕儿养伤的山洞隐于深山老林之间, 用了符阵之法,与药婆婆的小房间相连。 其实一开始, 山洞的存在, 只是便于药婆婆在山间种灵草采灵药。 这还是一个同被诬蔑为魔族余孽的符阵师帮药婆婆设下的阵法。 药婆婆当年察觉到不对,当机立断逃离。但逃走的过程中,受了重伤, 丹田受损, 修为跌回了炼气期,单凭自身跑不了那么远的山路。 可惜, 时隔多年,这山洞阵法还在, 帮她设下阵法的那位符阵师, 却, 早已尘归尘土归土。 房间的药柜前,药婆婆伸出布满褐斑的手, 轻抚木柜。 沧桑浑浊的眼球中,回忆在翻涌。 微胖的中年男人蹲在药柜前, 以灵力设阵,边设边和她道:“婆婆,你可还记得, 我先前和你说过,我有一可同生共死的挚友?” 当年的药婆婆在收拾她的医书,闻言头也没回:“嗯,如今已是天衍宗长老的那位?” “对。”中年男人笑的像个年轻小子,“小时就知道他会有出息, 他这人老实憨厚, 修炼比我刻苦得多。”他顿了顿, 小声,“婆婆,我和他相认了。” “相认?”药婆婆耷拉着眼皮看过去,极为不赞同,“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如今我们都是和魔族有勾结的魔族余孽,你不要你的小命了?” “婆婆。”中年男人半蹲着,认真说,“我信他,我也未曾莽撞,以现下的身份和他相处了有两年了,我与他还是如当年一般,性情相近,无话不谈。上月我与他小酌,微醉后他和我提起以前的我,说怎么都不信我会是与魔有勾结之人。他信我,我也不想再瞒他。再加上我们查的一些事,还可请他相帮……” 到底没有劝住。 中年男人从药婆婆这离开时,还带了两壶灵酒,明明已不年轻,但浑身带着股‘人活一世,有此知己,夫复何求’的潇洒快意。 可惜没几日,药婆婆便听到了对方的死讯。 魔族余孽伏诛,天衍宗长老大义灭亲。 人就这么死了,什么都没留下。 只剩下这药柜,这阵法,日复一日静静矗立在这偏僻的阴暗角落,像一座小小的墓碑。 …… “婆婆,您来了呀。”山洞的石床上,身姿娇弱的女子本在出神,听到声音看了过去,眉眼无辜又天生勾人。 “嗯。”药婆婆将端着的药碗递过去,“懒得炼成丹,就这么凑合着喝罢。” 冉慕儿接过药碗,嗔怪地叹一声,捏着鼻子喝下。 药婆婆坐在床边,伸手用灵力探了下冉慕儿的情况,道:“我和简欢那丫头说了,她和沈寂之正在赶来,应快到了。” 冉慕儿将药碗递还给药婆婆,手擦了擦嘴,轻笑:“婆婆,您是我们之中最不信外人的人,也是您从小教我和哥哥,就算和宗门之中的同门师长再亲近,也不要透露自己的真实家世。但婆婆,您怎么如此相信他们两个?他们比我还小好几岁呢,真信得过吗?” 当年哥哥尹遇声为查齐婉之事,潜入渔江城数月。 在简欢和沈寂之破阵而出时,砸晕了他们两个,夺走了地果树。结果发现只是白抢了颗树,地果灵不在树里。 之后打算再从简欢和沈寂之那抢回,出发去莲方镜前,药婆婆特地和哥哥嘱咐,让哥哥最好别抢。 后来莲方镜回来,哥哥也没再提过地果灵之事,甚至在那日,和她交换真假菩提塔时,告诉她,若他出了什么事,日后穷途末路,需要人帮忙之际,也许可以找沈寂之和简欢。 不止是药婆婆,连她哥哥都信这两人啊。 药婆婆收回药碗,长叹了声,问:“慕儿似乎并未与他们两个相处过?” 冉慕儿摇头。 她只在当年去渔江城接应尹遇声时,和简欢有过一面之缘。之后都是玄天镜上偶尔联系几句,除此之外,便没什么了。 “婆婆我说再多也比不过你自己的看法,你一会儿便知。”想想那两个正在赶来,很灵的娃娃,药婆婆眼角笑纹不由加深,她拿着药碗起身,“我去外头等等他们,你歇歇罢。” 午间,秋阳懒懒地挂在树梢。 简欢脚步匆匆,一路从无人之处,一步半条街地走。 她小声和身后之人交代:“一会儿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合欢香之事也不能忘!” 沈寂之慢她小半步,闻言就嗯了声,可有可无的模样。 简欢回头扫他一眼,奇怪:“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难受的不是你?” “还好。”沈寂之垂眸,视线落在她身上,眸光像树梢的秋阳,“你那日推门来找我,我气便消了。” 简欢眨了眨眼睛,停下脚步,抬高手拍拍他的肩,霸气道:“你等着,我给你讨回公道!” 沈寂之颔首,矜持一笑:“行。” 结果,还不待她说什么,冉慕儿就主动递来了一个芥子囊,眉眼带着几分令人不忍责怪的歉意,暧昧地朝简欢眨了眨眼睛:“那日多有得罪,一万灵石,就当是赔礼。” 简欢还没反应过来,手就接过了芥子囊。 “……”她眼神飘来飘去,看向带他们进来的药婆婆,嘀咕,“婆婆,是您告诉冉慕儿的罢?给钱一定能让我们气消?” 药婆婆瘪瘪嘴,笑骂道:“这需要我说?” “行了,你们谈。”婆婆佝偻着背往外走,“我一会儿有病人,顺道出去替你们守门。” 三人目送药婆婆离开。 简欢眼睛看的是冉慕儿,拿着芥子囊的手却往身侧探去,先揪住少年宽大的袖摆,触到他微凉的指,把芥子囊塞他手心。 结果下一瞬,连手带着芥子囊,被沈寂之的掌心困住。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53节 灵力波动,芥子囊消失。 宽大的袖摆里,掌心与掌心贴合,少年修长的五指,暧昧地插入女孩柔软的指缝,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简欢的拇指。 手上轻轻一用力,他牵着简欢,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看这冉慕儿的神情,似乎有事相求,两人一时半会儿走不掉。 简欢偷偷看他一眼,唇角轻轻翘了起来。 她咳一声,正襟危坐地对半躺在石床上的冉慕儿道:“你知道我们想问什么,说罢。” 冉慕儿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捂嘴笑了笑。 她面色还有些苍白,低头想了想,下定决心,抬头正色道:“当年楚家老爷许你们三万灵石,你们以身涉险,闯入渔江城,帮楚老爷找回了楚楚。那今日,若我以我和哥哥的多年积蓄,一百二十万灵石,请你们随我一起同去江家,找到我哥哥,带回菩提塔,不知你们可否愿意?” 简欢和沈寂之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江家?” “对,江家。”冉慕儿轻声应,那常年氤氲着烟雨的眸里,此刻带着冰冷的刀。 她抿了下唇,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整理了一下思绪,从头说起,缓缓道,“哥哥是在渔江城时,和魔族搭上线的。当年江家养了不少药师,给那些来求……”冉慕儿语气略微讽刺,“来求有灵根孩子的父母调养身子,我哥哥便混在其中。” “事后哥哥就一直听魔族行事,胡志……”冉慕儿顿了顿,“就是哥哥听吩咐杀的。” 简欢闻言冷哼一声。 当年她被埋伏重伤,胡志逃走,她和沈寂之还没来得及找到胡志,对方就死在了深山之中,还是被尹遇声发现的。 尹遇声当时还装呢,果然是他下的手! “魔族很小心,吩咐我哥哥的人一直没露过面,我们也不知他是谁。直到九州大会期间,哥哥临时接到密信,要他偷菩提塔。只要他偷到菩提塔,便可为魔族立功,前往魔渊拜见魔尊,修炼魔功,饲养魔心虫,正式成为魔族一员!”冉慕儿将裙子抓皱了,面色稍稍激动,“我们查魔族之事多年,哥哥更是蛰伏许久,便是等这一刻!我们要去魔渊看看,去查,查出当年到底是谁害我一家!” “一切本都很顺利。”冉慕儿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说,“九州宝殿到处都是照魔镜,魔族之人进不去,但我和哥哥可以。我利用傅璃,在他爹身上下了哥哥给我的药粉。事成之后我去了百里家,拿了假菩提塔,再去和哥哥汇合。但——” “但之后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追上了我,抢走了菩提塔!”冉慕儿脸上带着几分惊惧,她抱紧自己,“若不是我这些年招惹的各路男修太多,不得已备了很多逃命的法宝在身上,我逃不掉的。” 简欢目光炯炯:“抢你菩提塔的人是谁?” “他未以面示人。”冉慕儿抬眸,和简欢对上,轻蔑地勾了下唇,一字一句道,“但我知道他是谁,他是——” “景赤。” 当初在九州城,冉慕儿和尹遇声温九江巧巧他们一块,那时景赤还未退出九州大会,也在。 景赤相貌身材都好,冉慕儿在男女方面向来没什么顾忌,缠了景赤几日,对方一直很烦她。 后来见景赤只对江巧巧情深,再加上忙于菩提塔之事,冉慕儿和景赤再无接触。 但她既对景赤上过心,对方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哪怕用手段遮掩了外形,烧成了灰,她也认得。 每个男人的感觉,都不一样,在这一点上,没人比识男无数的冉慕儿更清楚。 沈寂之轻捏着简欢的手,微蹙着眉,在细思此事。 便见身侧的简欢霍然起身,一脸诧异。 他仰头,些许不解:“怎么?” 一时之间,简欢难以置信:“景赤?居然是他?” “为何不能是他?”沈寂之挑眉,“你和他很熟?” 否则听着,她好像很信任这人似的。 简欢低头望着他,张了张嘴。 景赤是书中男主啊! 年少有为,正义深情的男主。 第108章 沈寂之和冉慕儿都在看着简欢。 简欢一手叉腰, 一手揉了揉眉心,默默坐了回去, 道:“我只是没想到, 这事会和江家的人有关。” “我也未曾想过。”冉慕儿伸手,隔着衣裳压了压胸腹间的伤,疼痛让她眉头皱了下, “江家最近风头正盛, 现下的江家家主江巍据说为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 为了普通修士的利益,得罪了修仙界不少人。有些门派长老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多有诋毁, 但他依旧很受普罗大众爱戴。而且, 他与你们玉清的掌门,道玄真人更是私交甚笃……” 说到这, 冉慕儿一顿,眸光落在简欢和沈寂之那, “如此,他才会将他的独女江巧巧,送到玉清修炼, 入道玄真人门下。” 简欢安静地听,闻言没说什么。 这些内容,书里其实都提过。 “按理,我不应信你们。”冉慕儿轻轻地说,“但婆婆和哥哥都说你们可信, 我自知一人能力有限, 单凭我闯入江家, 怕是探查不到什么,我需要你们的帮忙……” 她忍着未好的伤势,站了起来,立在床边,朝简欢和沈寂之福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菩提塔是我弄丢的,找回后,若——”冉慕儿垂下睫毛,笑了笑,“若我还能活着,我会去认罪,受我该受之刑。” 简欢看向冉慕儿,心里算盘打得正响。 此行,危险肯定是危险的。 但冉慕儿会给一百二十万,能找到菩提塔,还能得到一百万,加起来就是两百二十万。 且这事,怕不仅仅只是冉慕儿家的事。 涉及到书中男女主,后面隐藏的真相,多半和沈寂之有关。 冥冥之中,简欢甚至觉得,和她也有关。 简欢微微吐出一口气,秀眉轻挑,对冉慕儿道:“慕儿姐姐,若你诚心想请我们帮忙,你总不能还瞒着一半的话,闭口不言罢。” 冉慕儿眸光一晃,轻声细语:“此话何意?” “尹遇声怎么会发觉,渔江城齐婉有异?”一直没说话的沈寂之淡淡开口。 当年,他和简欢是随着楚家女孩的踪迹,一路追查到渔江城发现的。 那尹遇声呢?会注意到齐婉的人,都是渴望麟儿的爹娘,尹遇声不过一个二十多的年轻男子,也未有道侣,怎么会注意到和生孩子有关的事? 冉慕儿的手颤了颤,像行将就木的老人般,慢慢地挪回石床上。 她坐在床上,抱着双腿,下巴抵在膝上,眼睛一眨,泪珠就自己掉下来。 冉慕儿伸手抹掉,面色是一片麻木的平静。 她动了动苍白的唇,有些回忆,是深深扎在心口的刀,只要想一下,那刀便动一下,搅得心一抽一抽的疼。 “那要从……很久之前讲起了……” …… 十九年前,她穆家也是九州小有名气的修仙世家。 灵根天赋对修炼来说,至关重要。家中只要能出一个单灵根的孩子,就能轻而易举在九州拥有一席之地。 所以,爷爷纳了好几房妾室,生了很多孩子,家中香火旺盛。 每一个穆家的孩子,刚出生不久,就会被带去测灵根。灵根若好,就会从爹娘身边抱走,养在爷爷膝下。 这些孩子,尚在襁褓之中,话还不会说,就要每日泡灵澡洗经脉。 灵药的药性,对刚出生不过几月的婴儿来说,太过霸道,每日只要经过爷爷住的主院,都能听见婴儿日夜不停的啼哭声。 孩子再大点,会走路了,会说话了,就开始逼他们练剑,兄妹之间互相比试争斗。 赢了的孩子,会得到爷爷的赞赏,输了的孩子,会被关在暗室自省。 时不时,穆家都会有孩子夭折。 但爷爷不在乎,穆家孩子太多了,爷爷只要最好的那一个,可以带着穆家更进一步,让穆家光宗耀祖,成为九州第一世家的那一个。 其他孩子,哪怕体内流着穆家的鲜血,但也只配当磨刀石。 她爷爷管这个叫,牺牲。 为穆家牺牲。 说到这,冉慕儿的唇角勾起一抹轻讽。 事到如今,她偶尔会想,穆家后来经历的这一切,只怕都是报应。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十九年过去了,她到现在,还能清清楚楚记得那些稚嫩的哭声,记得穆家人上上下下的疯狂。 那些叔伯婶姆,明明院中哭的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也心疼,但他们还是拼了命的想把孩子往爷爷院中送,不曾反对过。 穆家人都心中有数,爷爷院中长大的穆家子孙,会有最好的丹药,最好的师长,日后才会有可能成为穆家家主,拥有令人艳羡的未来。 天赋差的孩子,可是进不去的。 冉慕儿和哥哥尹遇声就进不去。 不是她和哥哥天赋差,他们兄妹俩都是双灵根。 是他们爹娘不舍,不忍骨肉刚生下就受修炼之苦,想尽办法找了南尘仙岛的药婆婆,弄了些能干扰测灵根的丹药。 她爹爹是爷爷妾室所出的第三子,天赋很差,在穆家不太起眼。 她和哥哥测出来的灵根不好,也无人怀疑。 兄妹俩在爹娘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长大。 和他们差不多岁数的堂弟堂妹都炼气了,会挥剑会一些小法诀了,是小大人了。但他们两个还是不务正业,成日疯跑,上山捉鸟,下河摸鱼。 穆家对他们没有期待,爹娘一向纵容,都不会管他们如何。 直到十九年前,她七岁,哥哥尹遇声十岁时—— 他们的妹妹,出生了。 妹妹出生那日,天边惊现祥云,一家人所住的偏院灵气涌动。 异像惊动了她爷爷,爷爷突然在院中现身,见到小孙女面露大喜之色,不顾儿子媳妇的哀求,直接抱走了妹妹。 娘亲本就生产不顺,眼见小女儿被抢走,就这么一病不起。 爹爹心力交瘁,无心顾及他们兄妹俩,将他们暂时送到外祖母家,回穆家想办法。 冉慕儿的眸中蓄着泪,喃喃:“……这是,我和哥哥见到爹娘的最后一面……” 病床上脸色苍白,却还强撑着起来,拉着他们的小手,柔声叮嘱他们,宽慰他们,让他们在外祖母家要乖,不要太吵闹,等过几日就会来接他们回家的娘。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54节 大门口,骑上马越行越远,时不时回头对着他们招手,让他们别站在门口送,赶紧进屋子的爹。 还有,他们期待了很久,在娘亲怀胎十月时,贴着肚皮和肚子里的宝宝说话,却在出生后,一面都未见到的妹妹。 之后,三日不到的时间,穆家倾覆,就和夏日午后说来就来的暴雨一样突然。 据说爷爷与魔勾结,证据确凿。每一个穆家人,都有入魔的迹象,穆家就是一个藏在暗处,为魔族办事的魔窝。 而他们的妹妹,刚出生三日的妹妹,却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无人提起,仿佛从没出生过。 镇抚司的人来外祖母家捉拿她和哥哥。 但也许是血脉间的感应,事发那夜冉慕儿噩梦惊醒,跑去叫醒哥哥,哭着说看见爹娘一身是血。 心系爹娘的兄妹俩,彻夜偷偷离开了外祖母家。 一路凶险,直到遇上闻讯赶来,找到他们的药婆婆。 然后,他们成了没爹没娘没家的孩子。 这隐姓埋名的十九年,不是没想和世人解释,但无人信也无人可信。 当年冉慕儿和尹遇声想不明白,但岁数渐长,有些事慢慢看得清楚了些。 那三日,穆家唯一发生的大事,就是妹妹的出生。 他们便去查孩子的事,一年又一年,就这么查到了齐婉头上。 尹遇声混进去,才发现,为何妹妹的出生会导致穆家的倾覆。 有人,要他们妹妹的灵根啊。 “……事发突然,我们都不知妹妹的灵根到底是什么,但那日异象,妹妹的灵根必定不会差。”冉慕儿用双手捂脸,苦笑,“景赤是江巍放在他独女江巧巧身边的贴身侍卫,而江巧巧……” 江巧巧今年十八,比她妹妹晚一年出生,时间上恰好一个十月怀胎…… 而且,江巧巧是极为难得的变异风灵根。 第109章 冉慕儿说完后, 山洞内安静了很久。 她将头埋在双膝间,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江巧巧这个小姑娘, 冉慕儿在九州城和对方相处过一阵子。 人挺好, 有几分单纯无邪,一看就是被家中爹娘宠爱长大的孩子。 只是,若她的猜测和推断为真。 那江巧巧的变异风灵根, 便是她小妹的…… 将小妹放在树阵间, 在娘亲肚子里长出的小手、小脚、微卷的胎发,又一点点消失, 变成灵根,再在另一个女人的肚子里, 长成如今的江巧巧。 就为了这灵根, 赔上了她妹妹的性命, 穆家一家人的性命。 为什么啊?登顶九州大陆,对这些家主来说, 就如此重要吗? 冉慕儿捂住抽疼的心口,仇恨在骨血中翻涌。 …… 一旁, 简欢和沈寂之压低声音,在商量,间或拿出玄天镜查查看看。 似乎有了决议, 片刻后,两人叫了药婆婆和冉慕儿来。 山洞的石桌前,四人围在一起。 沈寂之手一拂,桌上放着的草药等杂物被卷到一旁角落。 简欢从芥子囊取出一张大白纸,将纸摊在桌上。 她拿着笔, 在正中间写了‘江母寿辰’四个大字, 并重重圈了个圈。 沈寂之双手负于身后, 立在桌前,沉吟片刻,从自己的芥子囊也取了支笔,在‘江母寿辰’旁的角落,写了小小的‘两百二十万’五个字。 这一趟回来,就能攒够修建庭院的灵石,还能剩下些。 他眼睫轻轻一划,慢斯条理地将笔收起。 简欢盯着沈寂之的一举一动,嘴上对冉慕儿和药婆婆道:“半月后是江巍夫人的寿辰,据说宴请了不少亲朋好友。我和沈寂之方才商量过,到时人多眼杂,是最适合我们混进江家的时间点。所以,从现下开始,我们就要为半月后做准备了。” 简欢乌黑的眸极亮。 此趟若成,就能将两百二十万收入囊中。 两百二十万啊! 她一脸跃跃欲试,边写边说:“我们得做好四样准备……” 第一件是,得找到可供他们混入江家的办法。 冉慕儿的身份已暴露,不能用真身去江家。她和沈寂之,和江家也没什么关系,这般进去也不够妥当,还是要用假身份。但用谁的身份,还有乔装易容的灵器,都是需要斟酌的事情。 第二件是,得知道菩提塔更多消息。魔族和原书男主如此想要菩提塔,背后定然有目的。 第三件,得有江家地形图,还有更多的江家信息。 “最后——”简欢的目光在其他三人身上扫过,问,“江家不容小觑,此趟必然有危险,多几个帮手最好不过。你们有十分信任的人吗?” 顿了顿,她强调,“得至少元婴期以上的。” 她和沈寂之冉慕儿都是金丹期,若要找帮手当然得找更厉害的。 否则就不是帮手,是猪队友了。 沈寂之蹙了蹙眉,勉强道:“我师父罢。” 简欢就在纸上写了‘谷山’,想了想,又加了‘羽青’。 沈寂之看见,轻呵一声:“你确定羽青可信?” “当然。”简欢觑他一眼,反应了一下,笑眯眯地问,“你这是吃酸啦?” 沈寂之:“……” 冉慕儿闻言轻笑了下,有些虚弱地在椅子上坐下。 她朝简欢眨了眨雾眸,指尖轻轻扯着简欢的袖摆,吐气如兰:“我没有呢,我那些道侣都不太可信,还是阿欢妹妹你可信……” 简欢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她从冉慕儿手里扯回自己的衣服,翻了个白眼:“你还是继续难过罢。” 这位姐姐,只要恢复正常情绪,人就奇奇怪怪的,没个正行。 冉慕儿捂嘴轻笑。 药婆婆摇头,眼皮耷拉一下:“婆婆我也没有。” 简欢望着孤零零的‘谷山’、‘羽青’两个名字,脑海飞快转动,一个个过滤她穿书过来认识的每一个人。 忽而,她一顿,下意识朝一旁看去。 沈寂之也看向她。 两人几乎同时,吐出了一个名字。 “宫齐。” 宫飞鸿家的老祖宗,在莲方秘境里遇见的前辈。 千年前,和魔神花帝海的大战中,唯一活下来的大能。 而宫家和江家同为九州四大修仙世家,是死对头,向来看不上眼。 简欢和沈寂之都在方泉的传承秘境中,和宫齐有过一面之缘,了解过千年前的那段往事。 若能有宫齐相助,江家这事就稳了。 宫齐可是,公认的九州最强啊。 简欢:“!” 从冉慕儿那离开后,简欢便联络了宫飞鸿。 只是很可惜,宫飞鸿说,他家老祖年前就自封修为,离开宗门历练去了。 和之前沈寂之他师父一样,过普通人的一生。 宫飞鸿他们也不知宫老祖去了哪。 此事只得作罢。 翌日傍晚,玉清派。 天边晚霞烧得通红,远远望去,像是起了山火。 前往比试场的路上人很多,两个峰主的亲传弟子起了冲突,约了一会儿决战。 大家都爱看热闹,简欢和姜棉一起,混在人群中。 简欢由姜棉拉着,一边听着左前方的两个师姐在聊天,一边低着头回玄天镜。 [貔貅有剑:掌门回来了,我现下正去见他。] [钱多多有符:行。] 一茬茬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将简欢和前头的两个师姐冲远。 她抬起头,蹙了下眉,拉着姜棉死命往两个师姐那挤去。 那两个师姐,便是当初在九州城里,不太满意简欢和沈寂之加入他们分菩提塔钱的。 其中一个,和江巧巧关系非常好。半月后江巧巧她娘的寿辰,这两位师姐都会去。 纷杂的人群中,天南地北聊了一些,她们终于提到了江家的事。 “……对了,巧巧她娘的寿辰,你准备送些什么?” “我没想好,你想好了吗?” “我也没有,真是愁人。我和家里提过,家里有心想和江家交好,说是他们这几日会各地收集些稀缺东西,让我到时送去。”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55节 “真是羡慕你,我家就比普通人家强上一些,寿礼还得我自己琢磨,我爹娘都还没我懂这些人情世故。” “巧巧她爹很爱她娘,你送江夫人喜欢的,定然是不会错的。” “江夫人喜欢的……听说江夫人颇喜欢美食,此次寿辰,江家主特地请了聚灵楼的金三厨掌勺呢……” 金三厨? 简欢将玄天镜在手间转来转去,若有所思。 聚灵楼的金三厨,是指金家的兄妹三人。 每一道菜都由三人共同烹制,不仅美味可口,还结合了医修炼药的手法,每道灵膳都对修为颇有益处。 “师妹,简师妹……”身后有人在喊简欢。 简欢沉浸在思绪中,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姜棉推了她一下:“阿欢,你怎么回事?林师姐喊你呢!” 简欢回过神,忙转身看去,见到对方,轻咳了一声。 林师姐朝她挤挤眼睛,手往人群外示意了一下,以口型示意:“出去说。” 简欢点点头,和姜棉说了声,就打算跟着师姐走。 姜棉奇怪:“林师姐找你做什么?” 简欢垂下眼,手扯着自己的裙摆,吞吞吐吐:“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符箓堂的事罢,我去一下。” 姜棉目光落在比试台上,摆摆手,也没多想:“那你快去,比试就要开始了,赶紧回来啊!” 简欢轻轻哦了声,绷着微红的脸,挤出了人群,和林师姐偷偷摸摸在一旁的小树林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离开前,林师姐还颇为回味地说:“这次的很不错,刚刚来时我看了几眼,让人很心动呢……去买的人可多了,没一会儿就卖完了,还好我到得早。不说了,你有几个师兄姐也托我买了些,我去拿给他们!” 与此同时,玉清派主峰偏殿。 青衣男子推开门,朝里行了一礼,恭敬道:“师父,寂之师弟求见。” 掌门道玄正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越烧越旺的天边云,一向悠然如烟云的脸上,愁眉不展,隐有忧色。 听见弟子的声音,道玄长吐一口气,回身往座上走:“让他进。” 青衣男子:“是。” 沈寂之行到门外,先朝青衣男子拱手致意,再迈进偏殿。 青衣男子拂尘一挥,门被阖上。 沈寂之立于殿中,作揖:“弟子见过掌门。” “不必多礼。”道玄神色恢复如常,问,“你找我何事?” “弟子有些事想请教师父,但师父联络不上。”沈寂之直道来意,“敢问掌门,我师父现下在何处?”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羽长老,我替简欢一问。” 道玄喝茶的手一顿,他眸光闪了下,想了想,喝了口茶,才道:“此事我不能告诉你。” 沈寂之轻蹙眉:“为何?” “你师父和羽青眼下所做之事,是我派机密。”道玄放下茶盏,和蔼道,“你和简欢有何事,直接问我也是一样的。” 沈寂之抬起眼帘,目光落在掌门脸上,琉璃眸里跳动着深意。 道玄掌门和江巍关系不错,还收了江巧巧为亲传弟子。 昨日从冉慕儿那回来,简欢问他,掌门是否可信。沈寂之无法回答,他也不确定。 他师父是掌门的师弟,对掌门尊重且信任,但有些事,他师父都不会和掌门提。 譬如他体内的五色石。 能坐上玉清派掌门的位置,岂非寻常人。 评判他们,已不能简简单单用善与恶,正与反的标准。 谋事者,利益交织,有所取舍。 沈寂之收回视线,心中权衡一番,斟酌道:“我和简欢想试着寻找菩提塔,因此想问问,菩提塔可有何秘辛?” “菩提塔啊……”道玄悠悠拖长了语调,他看向沈寂之,忽然问,“你和简欢不是得了方泉前辈的传承?” 沈寂之敛目:“是。” “那你们就应该知道千年前花帝海那一战,方泉前辈,莲心师姐,佛门无印,还有无数大能,都在此战中陨落……” 道玄从座上起身,缓缓朝沈寂之踱步而来,,“但你们可能不知,千年前,大家是如何发现花帝海的踪迹的。” 闻言,沈寂之眉眼一动,和走到他对面的掌门对上视线。 他低下头,鸦羽似地睫毛遮住眸光:“还请掌门赐教。” “花帝海欲偷佛门菩提。”道玄继续走,抬高手在如竹般站着的少年肩上一拍,声音虽轻,但落在耳里,却在心内翻起惊涛巨浪,“菩提树便是在那时毁了大半,只留树干。树干年年枯萎一截,佛门怕菩提彻底毁了,便与百器宗余长老一起,炼成了菩提塔,保仅剩的菩提树干长存。” 沈寂之认真听着,末了冷静地问:“花帝海为何偷菩提?” 道玄摇头,手抚了抚自己的眉心,落下三个字:“无人知。” 第110章 夜间, 圆月挂在天边。 中秋刚过两日,秋意正浓, 月光仿佛也沾染上了金桂之色, 温柔地笼在桌前的少女身上。 简欢着了件嫩碧色的裙裳,微卷的乌黑长发用一根浅金色的发带松松系着。 她半支着头,在对着一本符书, 临摹新符。 落下最后一笔, 简欢拿着符纸仰起头,颇为满意地自我欣赏片刻, 再把符书符纸收起。 她看了看今日计划,一项项划掉, 发现正事都忙完了。 简欢乌黑的眸子滴溜溜一转, 左右看了眼, 直起身趴在窗前,探出头也看了看。 窗外灵树枝繁叶茂, 对面连绵起伏的群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是个良辰美景之夜呐。 不过沈寂之还没回来。 他现下三重身份,剑修, 器修,藏仙楼俭面人,忙得要死, 从掌门那出来后,说剑堂的长老找他。 嘿嘿,这不正好吗? 简欢摩拳擦掌,笑眯眯地伸手把木窗阖上,从芥子囊里取出从师姐那买来的两本书, 偷偷摸摸看了起来。 她先帮他看一下。 正看到兴头上, 门外忽而传来敲门声, 少年的声音略显疲惫:“简欢,我回来了。” “!”简欢刷地一下将书揣进兜里,拍拍微红的脸,扬声,“进!”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一脸风尘仆仆但依旧好看得惊心动魄的少年走了进来。 沈寂之的视线落在她关着的木窗上,眉眼一动,问:“你怎么关窗?” 她向来不爱关窗。 简欢仰头看他,理直气壮:“我冷。” 沈寂之:“……” 他扫她一眼,唇角扯了下,明摆着不信。 简欢直接切了话题:“掌门怎么说?” 闻言,沈寂之也没再问什么,把和掌门的对话,一五一十转述给她。 简欢往椅后一靠,若有所思,下巴朝他努努,乌黑的眸中闪耀如黑曜石:“你觉得你师父和羽长老,做什么去了?” 沈寂之斜倚在桌前,手里拿着简欢‘今日计划表’的纸,目光落在上头,闻言随口给了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宁漳城城主,估计混入了魔族。” 简欢颔首,她也是这么想的。 最后一次见到谷山前辈和羽青长老,还是在宁漳城。 宁漳城城主是魔族卧底,当时明面上是从谷山手里逃走了,但暗地里,他身上有谷山的一抹神识,是被特意放走钓大鱼的。 估摸着,谷山和羽长老在追踪此事。 她和沈寂之知道,是谷山信任他们,私底下告诉了他们。 但此事,谷山前辈曾经也说过,就玉清派几个人知道,让他们切记不可对外提起。 如今谷山和羽青失去了联络,大概是身处魔族,不太方便。 至于一千年前,魔神花帝海欲偷菩提树一事,简欢暂时也摸不太清头脑。 但肯定没好事,多半和魔族兴盛之事有关。 眼下,谷山,羽青,宫老祖都不在。 像掌门这些人,又不太敢信任。 看来,在江家之事上,他们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简欢想了想,忽而坐直,朝沈寂之倾身,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腹部脐下丹田的位置:“哎,沈寂之,你这里有花帝海的魔原石,江家的菩提塔又是千年前花帝海想要的东西,所以——” 女孩笑眼弯弯,明亮的眸中带着八分调侃,藏着两分旁人难以察觉的担忧:“沈寂之,此行,你会怕吗?” 沈寂之垂眸,扣住她在腹间乱戳的手,思索片刻,屈膝蹲在她面前。 他一手撑在她的椅子扶手上,微仰着头,一眨不眨地望进简欢乌黑的眼眸里,轻声问:“当年最后一场比试,你怕吗?” 紧闭的窗,窗外有风吹过,将枝繁叶茂的灵树吹得晃动不止,斑斓树影映在窗纸上,像是在看皮影戏。 回忆因着他这句话,被拉回三年前,她入门比试最后一场的那个夜晚。 还是在这个小山坡,在那间已经被拆了小破屋里。 她望着窗外的雨夜,其实在害怕,在担心。 那时不知道他喊了掌门来,怕第二日会失败,场上刀剑无眼,会死。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56节 好多人和简欢说过,说她怎么看起来什么都不怕。 其实她怕很多事情的。 上辈子的时候,她喜欢画画,但每天都怕自己画得不好。 想升职,但也害怕升职考核,害怕一路的各种挫折。 她只是明白,害怕没有用。 沈寂之也许不知道。 可她是穿书,她知道啊。江家是男女主的老窝,也许,是整个九州大陆对她和沈寂之而言,最危险的地方。 但,不能不去。 藏了很多真相的原著剧情,以后会入魔会死去的沈寂之,还有她为什么会穿书。 这些问题,需要找到答案,需要解决。 现在去得早,也许还只是个良性结节,切除了就好了。去的晚了,恶化成癌,那就无药可救了。 不需要说太多,简欢已经明白了沈寂之的意思。 她低下头,把下巴抵在少年的发顶上,再歪一下头,靠着他,纤长的睫毛眨了眨,道:“我很喜欢你当年和我说的那句话。” 鼻尖扑面而来的,都是简欢的气息。 淡淡的墨香,还混了很浅的阳光味,让人忆起秋风和煦的午后,想什么都不想,就醉在这惬意慵懒的秋日中去。 沈寂之阖上双眸,埋在她的颈窝,像是记不清一般,问:“哪句?” 简欢学着记忆中他的语气,深沉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沈寂之喉结一滚,忍笑,鼻息喷洒在简欢的脖颈间,慢吞吞地道:“嗯,好,听你的……” 勾缠的尾音消失在细细碎碎落在简欢脖颈间的吻中。 简欢乌眸中的水泛起涟漪,她颤了下,明白了过来,但已经晚了。 她好像一直,都不排斥沈寂之的接近。 他的吻刚落下,身子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不由自主勾上沈寂之的脖子,贴紧他。 意识恍恍惚惚之间,简欢觉得。 他这样子好像在啃鸭脖哎。 …… 也不知怎么回事,反正两人亲亲热热了好一会儿。 本来她坐着,他蹲着,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他坐着,她坐在他怀里。 气息紊乱,呼吸急促。 简欢像树袋熊抱树一样抱着沈寂之,脸埋他怀里,一动不动。 沈寂之一手松松揽在她腰间,一手在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她发梢微卷的黑发。 两人也没说话。 窗外夜色愈深,但谁也没有动作。 过了半晌,沈寂之低声:“我回去了?” 简欢:“嗯。” 但沈寂之依旧没什么动静。 简欢抱着他,像是睡着了,也不催。 又过了半晌,沈寂之又道:“我回去了。” 简欢:“哦。”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沈寂之才松开手,动了动。 简欢直起身,脸大概埋沈寂之怀里埋的,红扑扑的。 她从他身上跳下去。 两人傻傻站在窗前,呆呆对视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不由相视而笑。 半晌,沈寂之收笑,摸摸她的脑袋,往门外走去:“真走了。” “哦。”简欢双手负于身后,慢半步跟在沈寂之后头,送他出门。 到门口的时候,简欢忽然拉住他:“对了,差点忘记了。” 沈寂之不明所以:“什么?” 简欢绷着脸,拿出两本书,郑重其事地塞进他怀里,认真叮嘱:“这两本书比较重要,你回去要好好看一下。” 两本书,依次写着前喜符和后世符,大概是符书。 沈寂之先前刚问过简欢几个符箓问题,这可能是特地给他准备的。 沈寂之微微一笑,答应下来:“好。” 话音刚落,砰得一声,房门就在他面前拍上。 关得太猛,甚至起了道小风,吹得沈寂之被简欢弄乱的发拂动不止。 沈寂之笑意就是一顿。 刚刚才那样亲昵,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关门这么利落么? 简欢啊,简欢。 他无奈的摇摇头,一边往自己房间走,一边随手翻开《前喜符》。 猛地一下,像是撞上了大山,沈寂之停下了脚步,波澜不惊的面容裂开了一道缝,眸光一下子变深。 沈寂之:“???” 沈寂之立在廊上,修长的背影被月光拉得极长。 他顿了顿,抿了下唇,再翻了翻另一本。 果然…… 这符书名字,还真讲究。 轻呵一声,沈寂之转身往回走,敲门。 他极有耐心,敲三下停一会儿,见里头没有反应,继续再敲三下…… 过了片刻,嘎吱一声轻响,房门被打开半道。 简欢探出个头,视线落在他手里的书上,再瞄了瞄他的面色,小声:“干嘛?” 沈寂之平静地看着她,把书递过去:“我不需要,哪买的,退回去。” 简欢把手背在身后,怎么都不收,瞪大双眼:“……你又不会,你学学怎么了!” 她又不会无缘无故乱花钱,这不是,两人都是第一回 ,他那个又那么……所以她才特地找了这两本书吗…… 沈寂之一脸难以言喻地看向她:“??” 简欢语重心长地和他讲道理:“你当年刚修炼,长老没教你,多读书,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吗?” “没。”沈寂之垂眸,一缕乌黑长发顺势从被简欢弄松的发带间散落,浅遮他隐隐透出几分危险的眉眼,“只教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行万里路’四个字说得很轻,像树间风,像掉落在地面的落叶。 简欢还在想怎么驳斥他,门突然间被推开了些,和竹子一样修长清隽的人影就挤了进来。 第111章 沈寂之身姿飘盈, 劲廋的腰一转,裙袂飞扬间, 修长的五指在半开的门上一撑。 砰得一声, 门被阖上。 门窗紧闭的房间,先前的旖旎气息还未彻底消散,似有似无萦绕在周遭。 简欢背贴着门, 双手下意识负在身后。 她乌黑的眸子往上抬, 瞄了瞄面前的少年。 月光被阖着的木窗阻扰在外,桌上点着盏鎏金朱雀铜灯。 昏暗的烛火无声燃烧, 从背后轻拥着沈寂之。 他一手撑在简欢身侧,一手拿着那两本符书。 指甲修得格外整洁的食指插i入书页中, 他轻瞥了简欢一眼, 问她:“刚刚你就在看这个?” 所以关着窗。 简欢收回视线, 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闻言, 下巴一抬,语气微微倨傲:“不行?” 她都成年了, 不能看吗? 又不是没看过。 比这激烈百倍的都看过。 现代社会,网上冲浪,应有尽有。 简欢小得意, 这方面,她可比他懂得多。 “行。”沈寂之顺从地说,随意翻了翻,很自然地问,“好看吗?” 简欢又看他一眼, 长而卷翘的睫毛倾覆而下, 想了想, 如实分享阅读感悟:“比《人间事》好看。” 《人间事》是当初简欢在方泉宝殿里,翻到的小人书。 这书是方泉师父千年前收集的,到底有些年代了,没那么香i艳。 沈寂之轻轻嗯了声,翻书的手一停,将书页摆到简欢眼前,低声问:“这个如何?” 简欢依言看了眼,热意从耳尖悄悄升腾,她张了张唇,吞吞吐吐:“还、还行罢……”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57节 “不早了!”她站直,侧过身去扒他的手,想把他的手从门上挪开,把门打开,把沈寂之给请出去,“你回去自己慢慢看啊……” 那只撑在门上的手,明明看着瘦瘦的,一碰就能折断,一摸才知都是内藏筋的腱子肉。 沈寂之将书往后遥遥一丢。 啪的一声,书落于桌面,房内烛火跳动了一下。 沈寂之松开手,揽住简欢的腰,欺身向前。 原本离得就近的少年少女,几乎瞬间,便是手贴着手,腿贴着腿。 衣裙与衣裙环绕,呼吸与呼吸交缠。 像是春日淅淅沥沥的雨,刚下了一场,树梢间的雨水还未消散,第二场雨又落了下来。 简欢刚刚就被吻得有些麻的唇瓣,又被沈寂之落下的重吻,碾磨得微疼。 但其实也不是简单的疼。 这种疼,让人不由颤栗着。 简欢抱上他的腰,在他的舌闯入口腔时,不甘心地咬了他一下,像猫叫似地轻哼:“……你不是,不是说要回去了吗?” 沈寂之浅吸了一口凉气,吻离开简欢的唇,往下吻上她的颈窝,清冷的声线再也难以维持,沾染上显而易见的春i意:“你不是,让我学学吗?” 感知到他的动作,简欢轻轻颤了下,乌黑的眸里带着几分明了。 突然间折返的人,还有刚刚他让她看的那页图,她大概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但简欢也没不同意,只是下意识绷直了身子。抓着他的衣袖,有些许紧张。 衣袖被扯,衣料贴着手,很小的动作,却让沈寂之内心那根理智的弦一绷。 他蓦然回过神,将手收回来,唇重新吻上她的唇,力道变小,带着安抚的意味,似越下越小,即将停的雨。 简欢一愣:“怎么了?” “没什么。”他抬眸看她,在她额间印上一吻,将她抱进怀里,深深吸一口气,低声呢喃,“我真的该走了……” 再留下,他会失控的。 算一算,两人成为道侣才三日。 他不想这般快,弄得他这些年所做的事,似乎只为了和她做这事似的。 这会玷污他对她的喜欢。 简欢眉眼低垂,瞥了瞥脸埋在她的颈窝间的狗男人,手抠着他袖摆上的金丝绣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明明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所以这雨,说不下就不下了吗? 既然这样,他刚刚干嘛要推门而入? 有病吧。 在心里叽叽咕咕骂了几句,简欢忽而道:“沈寂之。” 沈寂之:“嗯?” “身为道侣,你很差劲。”她毫不留情地道。 这话太突然,沈寂之抬起头,有些没反应过来,眼里带着些不解:“什么?” 简欢睫毛轻颤,小声数落他:“让你看书你不看,还让我退掉。万里路走了一半都没到就……”落在身上的视线重若千钧,简欢低下头,忽视他的眼神,硬着头皮说完,“停了……什么都不行,你还会什么呀?” 沈寂之有些不可思议:“?” 一时之间,房内死一般地寂然。 沈寂之静静地盯着简欢。 简欢莫名小小的咽了口口水,像是听见扑通一声,他的眼里有东西掉了下去,危险而诡谲。 她懊悔地咬了下自己乱说话的舌头,二话不说,脚底抹油,就打算走人,结果却被死死按住。 沈寂之凑近,他望进简欢的眸里,歪了下头,喃喃重复她的话:“我……什么都不行?” 简欢看着他,梗着脖子,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点头:“嗯,什么都不行。” “……” 沈寂之仔仔细细观察着她的面色,半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 “行。”他浅浅一笑,眉眼一勾,低下头,不由分说地重重吻上她。 温热的指顺着往下,落在简欢的腰间,指尖握住布料柔软细腻的腰带一端。 扯了下,腰带半松,衣领微掉。 白皙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简欢轻抖了一下。 还未有所反应,他的吻便落了下来…… 浅碧色的上衣滑落,堆叠在腰间。 身后是冰冷粗i粝的木门,身前是像在盛夏的午后,被暴晒大半天,能煮熟鸡蛋的手。 简欢喘着气,紧紧咬着唇,整个人像是在暴风雨中摇曳的花草。 沈寂之忽然将简欢面对面抱了起来。 简欢朝他倾去,如藕节的手交叠在他脖颈之间。 因为他抱着她,她现下比他高小一截。 他低着头。 简欢勉强睁开眼,看向他。 他在……导致她看不见他的眉眼,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的脑袋。 沈寂之头上的木簪愈发松了,发散了大半。 他抱着她,亲咬着她,就这么一步步往床边缓缓走去。 沈寂之将简欢放在床上。 他半撑着身子,抬起头来,目光在她身上逡巡,里头阴暗一片。 人前冷情的薄唇此刻含着潋滟水光,嫣红一片,像被她染上了胭脂色,带着惊心动魄的蛊惑之色。 少年不耻下问,头低了低,鼻与鼻相抵,认真且虚心地问:“简欢,刚刚这样如何,可还行?” 少女乌黑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简欢双手抱着自己,掩耳盗铃地遮着。 她气息紊乱,闻言紧抿着唇不说话,只红着张脸瞪他。 “不行吗?”沈寂之低声喃喃,似自言自语,手一伸,欲取桌上放着的符书,“那我再学点新的……” 简欢听不下去了,伸脚踢他,恼羞成怒:“沈寂之!” 沈寂之浅笑了声,伸手握住,往她身上压去。 嫩黄色的床帐被放下,狭小的空间里,他捉住她遮挡的手,吻住她,虔诚又恶劣。 手轻巧地绕上她腰间堆叠繁复的衣裙,去探那松松垮垮的腰间丝带。 …… 他用清洁术认认真真洗了好几遍手。 下雨的夜晚,天地间湿润一片,雾气半笼在山间。 沈寂之轻轻地吻着简欢的唇角,湿了的琉璃眸看着面色潮i红,失神的少女。 整个人难耐得轻颤,他很难受,理智即将溃败。 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诉她:“简欢,你现下还可以喊停。” 听到沈寂之的话,简欢努力回神。 床里灯光昏暗,少年眼梢红得仿若滴血。 情欲与理智,清冷与魅惑,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他身上共存,令他愈发耀眼。 简欢抬手,触碰他撑在床上的手,轻轻勾上他的小拇指,小幅度摇了下头。 理智彻底崩塌。 沈寂之回握住简欢的手,人缓缓往下。 难以忽视的一切。 简欢的眼眸中,水波晃动。 像是有人揍了她一拳,脑子天旋地转,晕得厉害。 她抱着怀里他的脑袋,拖着气音,失神地喊他:“沈寂之……” 沈寂之仿佛身处万火烤炙之中,简欢的喊声,将这火烧得愈发烈,有什么东西在体内鼓噪着,叫嚣着,至死方休。 ……实在受不住了。 简欢掰着他的食指,难受地道,尾音拉长抖颤:“沈寂之,我要喊停……” 汗湿了额前的发,沈寂之嗯了声,闻言只是放慢了些,没停。 他贴过来,亲亲她的唇角,柔声告诉她。 “晚了,过时不候。” …… 后半夜,月儿被乌云遮住一角,浓墨的夜色倾泻下来。 群山巍巍,四下刮起了烈风。 风猛地刮过来,将崖间的松树吹折了腰,快要吹断时,风停了刹那。 松树才平静,一股风又刮过来。 来回往复,风声在山间不住回荡,像戏台上唱戏的戏子,咿呀咿呀远远传来,唱了一夜,嗓子都要哑掉。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58节 第112章 房内烛火摇曳, 透过嫩黄色的床帐,笼在床间的两人时, 光黯淡了大半。 三处最致命的地方, 都被沈寂之拿捏。 简欢腰下垫着枕头,她修长的颈往后折去,死咬着唇, 堵住喉间的碎语嘤咛。 被一阵噼里啪啦的暴雨砸得意识涣散之时, 简欢突然间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冉慕儿的情景。 对方暧昧地朝她眨眼睛, 吐气如兰地告诉她—— “剑修体力都好,腰腹爆发力更是……” “没事, 之后你试试就知道了……” 猛地一下, 简欢咬着唇的牙不由一软, 唇刚张开,无意识的呃哼声, 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已经数不清几回了。 她难受地厉害,伸手去扯怀里男人脑袋上的头发, 尾音含着点哭腔:“沈寂之……明早还要去冉慕儿那呢……” 随着简欢这一举动,她整个人就是一缩。 沈寂之闷吭一声,拉住她的手, 顺势用力抱着她,抵着她,沾了层汗的身子轻轻颤栗着。 简欢像是踩到滚i热火把的猫,瑟缩了下。 她失神地想,还好先前他拿了麝灵果, 两个人都吃了。 修士和普通百姓比起来, 要难孕的多。 但该有的措施还是要有的, 麝灵果有避子的功效,也无副作用,甚至还有助于木灵根。 两人都有木灵根。 不过话说回来,这满屋藏着的灵果里,有那么多麝灵果。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简欢用一双湿润带红的眸,瞪着埋在她怀里的狗男人。 他把她身上都啃得不能看了。 简欢动动腿,推他,恼道:“你,你怎么还不……” 说到这,她就住了嘴。 仿佛置身在云层之间,沈寂之趴在她身上,不太愿意动了,闻言,他慢吞吞问:“不什么?” 简欢:“……” 见她不说话,沈寂之特意动了下:“嗯?” 简欢气急,揪着他头发的手,下了死劲。 “嘶——”沈寂之倒抽了口凉气,声音低低地,“……简欢,疼。” 简欢还是不松,睫毛颤了颤,语速飞快:“……出去!” 沈寂之:“嗯……” 简欢死命揪,把沈寂之的脑袋都揪了起来。 他也不敢再把人惹火。 顺从地退开,膝半跪在柔软的床单上,低头去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却被简欢一脚给踢开了。 眸光在他又……的那瞄了眼,她飞快拉过被子,给自己砸了个清洁术,把自己死死卷住,生怕还来,赶人:“你回你自己的房间去罢!” 本来还想,把冉慕儿之前告诉她的双修秘籍,和他说一下的。 但……算了,日后再说。 闻言,沈寂之起身下床,将地上散落的两人衣裙捡起。 他一边为自己穿上衣服,一边看向床上的‘茧’,眼睫轻佻,用那张清清冷冷的脸说:“我也没收你钱,忙活一晚,在你这歇息一时辰也不行么?” 一个枕头丢了过来,伴随一个字:“滚!” 沈寂之浅笑着摇头,走过去,将枕头捡起,给她还回去。 简欢瞪他一眼。 他在她身侧躺下,凑近她,隔着被子抱住她,声音柔得仿佛能溢出水:“不闹了,歇罢,我喊你起床。” 简欢乌黑的眸之觑他一眼,哼了哼,权当默认。 她想了想,朝他怀里一滚,头埋进他的怀里,蹭了个舒服的姿势,就不动了,任凭自己跌入梦乡。 沈寂之身子僵了下。 像是在阳光正好的午后,练完剑坐在树下歇息,一只野猫跑了过来,跳上双膝,揣着小爪窝那打瞌睡。 都不敢动一下,怕惊扰到她。 心满足到想时光永久地停在这一刻。 半晌,沈寂之轻轻地,在睡着的简欢发梢印下一吻,呢喃一句:“简欢,做个好梦……” 生物钟在。 晨间,简欢昏昏沉沉醒来时,发现自己衣裳都穿好了,而且似乎,还给她上了药,甚至可能喂了什么灵丹灵果。 她整个人生龙活虎的,身上的青紫也只剩下浅浅的印记。 金丹期修士的身体小伤是会自我恢复的,但也不会这么快。 简欢掀开床帐下了地,脚上一滑,闪现在窗前。 她从半开着的窗看去,果然发现沈寂之在崖间练剑。 简欢托着下巴瞧了会儿,出去和他一起练了会剑,便一起按约定的时辰去了药婆婆那。 天色尚早,到的时候,药婆婆和冉慕儿正在用早膳。 很寻常的百姓家吃食,白粥、鸡蛋、咸菜,还有一碗色泽红润的酒糟肉。 简欢体内的馋虫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她松开沈寂之的手,跑过去,眼眸晶亮,举手:“婆婆,我也要白粥!” 药婆婆和沈寂之颔首,她起身道:“行,给你盛一碗。” 至于沈寂之,向来是不吃的,也就她们这些就算是修士,但心里还是凡夫俗子的人喜欢这些俗物。 简欢举着两根手指,笑眯眯道:“我要两碗。” 沈寂之走过来,闻言轻轻瞥她一眼,眸中带着点闪动的笑意。 她是在为他要。 两人落座。 伤势好了大半的冉慕儿若有所思,看看简欢,又看看沈寂之,拿出打听出来的部分江家地形图,递给简欢。 简欢伸手去接。 冉慕儿顺势凑近,捂嘴轻笑:“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剑修是不是……”她眉毛勾了勾,意有所指地瞥了沈寂之一眼,声音带了点艳羡,“昨晚舒服罢?” 简欢:“……” 冉慕儿又问:“用我的双修秘诀了吗?如何?” 简欢:“……” 身侧,给她递筷子的沈寂之闻言,眉不动声色地动了下。 简欢重重咳了声,也不回,就当没听见,绷着脸把冉慕儿推回去。 她咬着筷子快速扫完地图,再递给沈寂之看,见冉慕儿还要说,抢先一步问:“你有找到合适的身份吗?” 可供他们三人名正言顺混入江家的身份。 冉慕儿闻言,正色道:“还没。” 找了些,但都不大合适。 “我打听到一个,我觉得兴许可以。”简欢将昨日从两位师姐那听到的说了下,“江家会请聚灵楼的金三厨掌勺,金三厨一男两女,刚好,而且他们就在城里,方便我们之后行事。” 冉慕儿蹙眉,这事她也知道,可假扮金三厨,不太容易,她问:“你们会下厨?” 简欢看向清清冷冷坐那,拿着卷地图把玩的男人,有些小骄傲,道:“他会。” 冉慕儿惊讶,刚想说什么,药婆婆端着两碗粥进来。 她眼皮耷拉了下,问:“金家那三个孩子?” 简欢颔首,眼睛一亮:“对,我刚准备问您呢,婆婆你认识他们吗?” 金三厨就在城里的聚灵楼,是临仙城本地人。 药婆婆在临仙城十五年,身为大夫,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还真知道。 果不其然。 药婆婆将粥放下,手在布襜上一擦,回忆道:“他们金家以前就住在桥头那边。”顿了顿,药婆婆扫了眼沈寂之,“和他差不多穷。” 已经攒了不少灵石的沈寂之闻言,眼都不抬,只在桌下,把玩着简欢的手指,听着药婆婆往下继续说。 “十年前罢?”具体年份药婆婆也记不太清了,但那晚倒是印象深刻,“他们家小妹差点没命,又没钱治。冬天啊,还下着大雪,三更半夜的,哥哥背着妹妹,姐姐提着个灭了的破灯笼,满城边走边哭。我听见声音出去找,不忍心就帮了把。这些年他们发迹了,有出息了,也没忘记我。逢年过节的,三人都会给我送点吃的喝的……” “是好孩子啊……”药婆婆笑叹道,她回过神,看了桌上的三人一眼,也明白简欢他们的意思,沉吟片刻,道,“我会喊他们过来一趟,他们应是会答应的。” 借由药婆婆这层关系,简欢一行人在当日下午就迎来了金三厨。 几乎没有犹豫,甚至都没问原因,金家兄妹三人就一口应了下来。 接下来十日,沈寂之跟在金大哥那学厨,应付用。 简欢和冉慕儿跟着两位妹妹,模仿她们的神情动作,顺便准备前往江家要用的一系列符箓灵器。 幸好,金家兄妹三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冒充他们前往江家,并不算难。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59节 江家寿辰的前一日上午,江家会来人接金三厨前往江家。 临行前一个时辰,天边朝阳还未升起,山洞内一片将亮未亮的深蓝色。 石桌上,三盏沈寂之从炼器堂带来的命灯跳动着,烛光幽蓝,状若鬼火。 灯部阵纹古朴厚重,带着似有似无的玄机之感。 简欢弯着腰,和自己的命灯大眼瞪小眼,有些好奇地用手轻触烛火。 烛火是冷的,触之像雪。 道玄掌门可信度不高,眼下不能冒险把冉慕儿偷菩提塔的真相,对掌门吐露。 万一掌门偏向江家,他们便会打草惊蛇,出师未捷身先死。 一行人和药婆婆说好,若三人的命灯灭了任意一盏,或失踪超过三十日,无论掌门是否可信,都把江家之事捅出去。 到时,反正他们都已经遇险或被困,情况再糟也糟不到哪去了。 若九州有人信他们的话,兴许还能救他们一命。 想了想。 简欢把手收回,站直,灵动的眼一转,忽而恭恭敬敬朝药婆婆作了一揖。 给他们检查此趟带的灵丹足不足的药婆婆松垮的脸就是一抖,心想这丫头又要来了。 果然。 简欢认真叮嘱:“婆婆,要是我们回不来了,你要记得逢年过节,给我和沈寂之多烧点纸钱啊。” 沈寂之将乔装用的灵额递给简欢,闻言也朝药婆婆点了下头:“有劳婆婆。” 药婆婆:“……” 一旁对着镜子描妆的冉慕儿听见了,楚楚动人的眉眼转动了下,在简欢和沈寂之两人身上勾了勾,就道:“婆婆,给我烧男人吧。” 这十几日,这两人白天装得那么正经,但夜夜吃荤。 反倒她,困在这山洞,成日吃素。 “多烧点。”冉慕儿唇轻嘟,风情万种地朝恨不得毒死他们的药婆婆抛了个媚眼,“刀修,剑修,佛修……婆婆,我都要。” 简欢闻言,眼睛眨了下,举手,跃跃欲试:“我也想要烧个佛……” ‘修’字还没说出口,一只微凉的手就从她颈后伸了过来,堵住她的嘴,淡淡道:“这个你不能烧。” 第113章 药婆婆最终是黑着脸把三人赶走的。 早间, 人烟稀少的深巷里晨雾弥漫。 浅碧色衣裙的简欢走在中间,和左侧靠墙的冉慕儿你搀着我, 我搀着你, 笑笑嘻嘻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大概是烧男人罢。 街巷最外侧,黑衣少年一手握剑,一手和简欢十指相扣。 药婆婆立在小院门口, 故作的黑脸松弛下来, 溢满担忧的双目倒映着渐行渐远的少年少女。 第一缕曙光洒落人间,破开晨雾, 照亮老妇满头银白的发,亮得像冬日阳光下树梢间的雪。 不知站了多久, 直到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隔壁街巷的八岁小伙跑来, 焦急道:“婆婆!我阿妹不知怎么了,起不来床, 一动她就哭!爹娘喊我来叫您去一趟,帮我阿妹瞧瞧!” 药婆婆回过神, 皱了下眉,也没耽搁,跟着男孩朝他家急行而去。 拐过巷口时, 她回过头,朝人去巷空的远处看了眼,无声喃喃。 她这一生,无论是身为南尘仙岛的弟子,还是躲在这偏僻一角的药婆婆, 都不曾忘过自己医修的身份。 若这世间, 真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那愿天道,看在她这些年行善积德的份上,让这些远行的年轻孩子,得偿所愿,平安归来罢。 除此之外,她姚滢渟别无所求了。 …… “药婆婆真名叫姚滢渟吗?” 江家来接金三厨的灵马马车上,简欢在和冉慕儿咬耳朵,有些诧异。 一旁,沈寂之闭目坐着打坐修炼,面色清清冷冷。 前些日子,因着冉慕儿下合欢香的事,简欢对冉慕儿很有怨气,还一度想为他出气。 但不过十几日,简欢如今和冉慕儿蜜里调油的,什么都说,加起来说的话,比和他说的多多了。 而且她们都很喜欢佛修。 不懂。 好吵。 且品味堪忧。 沈寂之轻轻摇头,颇为不认同。 冉慕儿:“对,想不到罢?婆婆名字很好听呢。” “姚、滢、渟。”简欢无意识重复了一遍,脑中不知为何都能想象到当年药婆婆在南尘仙岛风姿绰约的样子,她托着下巴,畅想,“婆婆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是呢!我小时听我娘说,当时好多人喜欢婆婆的。”提到娘,冉慕儿的眸暗了些,又没事人一样地道,“婆婆当年,是南尘仙岛最惊才绝艳的医修之一。我爹娘去仙岛求药,想遮掩我和哥哥的灵根,私底下问了几人,都不太愿意给。婆婆一听就同意了……” 简欢垂眸听着,末了小声嘀咕:“……有时候,天道真的很不公平。” 想起药婆婆被迫逃出南尘仙岛,修为大跌,连外貌都维持不了的遭遇,冉慕儿也叹了声:“是啊……” 马车内气氛莫名凝重,两个女孩都有些闷闷不乐。 沈寂之睁开双眸,眼神在简欢脸上停了下,冷不丁问:“佛修真的很好?” 简欢和冉慕儿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点头:“嗯嗯!” “……”沈寂之扯了下嘴角,淡嗤,“好在哪,就因为有一个秃脑袋?” 他特意看了看简欢,意有所指:“想抓头发都没得抓。” 昨夜一直扯他头发,呜咽着不想要了的简欢:“……” 她默默转过头,面向车壁,捂脸,不想再多看沈寂之一眼。 冉慕儿的视线暧昧地在两人间转来转去:哦? ……总之,话题就这么扯远了。 天南地北乱聊了一通,直到灵马开始从云层间往下降,车内才安静下来。 江家位于九州大陆偏南之地的越安城。 城中居民富庶,城主便是女主江巧巧的父亲,江巍。 城内有越安湖。 干净澄澈的碧湖旁,矗立着一大片连绵的白墙黛瓦。 载着简欢三人的灵马马车轻盈地降落在这别有洞天的白墙黛瓦间。 车夫跳下灵马,贴了灵额变成金家三兄妹的三人,依次下车。 旁边两个小丫鬟快步行来,朝他们福身,当头那位年长些的婢女,气质从容不迫:“奴婢恭候三位大厨多时了,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奴婢先带三位到客房小憩,可好?” 沈寂之学着金大的模样,背着厨具箱,一手负在身后,俨然一副家中兄长的模样,沉着道:“有劳姑娘先带我们到客房认认路,之后直接带我们去后厨便是。我们要看看食材准备得如何,才能确保明日一切无恙。” 两位小妹搀着手,闻言乖巧点头,全听阿兄话的模样。 婢女视线掠过三人,笑着在前带路,道:“金大厨这话折煞奴婢了,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夫人交代过奴婢,一定要好好招待三位,三位这两日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奴婢便是……” 一行人听着婢女吴侬软语的说话声,绕过圆拱门,走上蜿蜒回廊,恰巧和款款行来的白衣女子迎面碰上。 搀着简欢的冉慕儿不由手一紧。 那是……江巧巧。 若她的猜测为真,那江巧巧体内的变异风灵根,是她家小妹的。 以她全家人的性命为代价,只为了江家有一个变异单灵根的孩子。 江巧巧也许不知这些秘辛,但她无辜吗?冉慕儿很难说得清。只知道,她现下对江巧巧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简欢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江巧巧,安慰般地轻轻用手推了推冉慕儿。 前边,两位带路的丫鬟连忙闪到回廊边,朝来人恭敬福身:“见过小姐。” 简欢三人也跟着低头,躬了躬身。 江巧巧眉眼一弯,天真无邪的视线瞧过来,看到面生的三人,愣了愣,迟疑地问:“这三位是?” 婢女忙回道:“小姐,这三位是聚灵楼的金三厨。” 金三厨? 江巧巧朝三人点头致意,柔声道:“明日娘亲的寿辰,就要麻烦三位了。” ‘金家三人’受宠若惊地道:“小姐客气了……” 两拨人马你来我往客气了一番,简欢三人也没久停,随着婢女继续往客房走去。 江巧巧转身,往反方向走。 走着走着,她脚步渐缓,下意识抓紧了衣裙,低着头有些心神不宁。 江巧巧总觉得,那位金家大哥很熟悉,让她想起了藏在心里很多年的少年。 当年,御兽宗广宴九州,谷山带着沈寂之前往。 江巧巧也去了,她当时年龄小,不懂危险,想去摸一只灵兽,结果差点被灵兽吞入腹中。 是路过的沈寂之救了她。 之后多年,江巧巧一直都在暗地里,用尽一切手段,偷偷注意沈寂之。 以至于,她太过了解他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60节 那位金家大哥明明和沈师兄长得完全不一样,五官也稀松平常。 但江巧巧,却还是觉得他们两人很像。 ……说不上来的感觉。 江巧巧回头,看了一眼,哪怕对方脚步刻意大步,也还是很熟悉。 那些年,哪怕未进玉清派,每年,她都会找机会去玉清派几回。 她躲在暗处,看过他很多次的背影。 若金家大哥是沈师兄,那其中两位金家妹妹,必有简欢。 他们为什么会来她家?而且,要以别人的身份混进来? 江巧巧一颗心忽上忽下,摇摆不定。 ‘金家兄妹’三人在客房小坐片刻,就去了后厨忙碌。 到底跟着真正的金三厨学过十日,三人在厨房里分工合作,弄得也有模有样。 临仙城和越安城离得远,江家几乎也没人见过金三厨,无人怀疑。 特别是,简欢觉得,沈寂之一向很能装,站那就有大厨风范。 明日寿辰要准备的食材多,三人从午后忙碌到亥时才回客房歇下。 与此同时,玉清派小山坡。 屋舍后的‘一品灵树’树梢,地果灵正美滋滋地荡在枝头,吸收月华。 真好,今日简欢和沈寂之走了,家里就是它一个果子的了! 他们在的时候,居然不让它晚间出来,好过分。 地果灵自然不服,偷偷摸摸出来过一回,结果听到屋里的动静。 咦。 羞羞。 它的绿脸都要黄啦。 地果灵用火柴小手捂着没有耳朵眼睛鼻子的绿脑袋,火柴小腿悠哉悠哉晃着,枝丫随着它的动作跟着轻摇。 忽而,绿色小人猛地弹起来。 有人来了,而且不是简欢和沈寂之的气息!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成一团绿色小球,直接滚进树根,往地底深处钻去。 万籁俱寂的山坡之上,五名黑衣人飞快潜入。 房门无声被打开,黑衣人接二连三闪了进去,看见空荡荡的房间时,均是一愣。 是真正意义上的空荡荡。 没有人,只有床、桌子、椅子三样,除此之外,连水杯花瓶都无。 简欢的房内,本还有盏鎏金朱雀铜灯,但这会儿,也消失了。 沉默片刻,当头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人呢?” 另外一名稍显年轻的人影有些惶恐:“长老,昨日弟子还在门派里见到过他们的……” “废物!”男人冷声,“快给我找,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捉拿沈寂之!” 否则他怎么和尊上交代? 子时初,江家客院。 简欢和冉慕儿的卧房中,简欢递给沈寂之一沓改良过的隐息符。 江府里有高阶阵,无法使用隐身符。 但她用符剑那可与万物混为一体的剑意写就的隐息符,倒是能用。 冉慕儿站在窗前,警惕地推开小道缝隙,合欢宗能令人在梦中沉睡的魅术,混在晚间清凉的风中、空气中,朝客院四处飘荡而去。 二楼辗转反侧不太能睡得着的人,头一歪,深深地睡了过去。 冉慕儿收手,不死心地问身后两人:“就非得让我守在这吗?不能你们两人中留下一人,我与另外一人去探江府吗?” 她又不介意,和简欢一起,和沈寂之一起,都行的。 简欢理所当然地回:“不能。” 三个人中,总要留下一人守在这里,情况不对便要及时通知外探的两人。 大家都不愿留下,但她和沈寂之人多势众,二比一力压冉慕儿。 沈寂之倒是没说话,只淡淡扫了眼,用会说话的眼睛表明到了他的意思——“不然?” 冉慕儿嘟嘴,给简欢和沈寂之分别抛了个媚眼:“我很有用的,不要让我在这独守空房嘛。” 简欢和沈寂之都熟悉了冉慕儿的行事作风,见此见怪不怪,理都不理,推开窗,先后往夜色深处轻巧一跃。 晚风卷起他们的裙摆,像舞动的船帆,在深海中渐渐远去。 冉慕儿形单影只地站在窗前,伸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自言自语,如泣如诉:“我好生命苦,三个人里,就我一人吃素,还落单……”她仰头,望着天边的月,埋怨道,“上天你何其不公呐!” 冉慕儿的嘤嘤假哭声被远远抛在身后,简欢和沈寂之绕出客院,往主院行进。 江府占地极广,主院和客院间隔得有些远,有一个很大的花园。 一炷香后,花园岔路口的竹林里,两人藏在偏僻角落。 堆满落叶的地面,摊着那张江府舆图。 虽来前收集了舆图,但刚刚粗粗探了下,发现舆图有些地方不对。 江家似乎改建过,事先商量好的路线,要重新划定。 沈寂之蹲着,一脚微屈,视线在地形图上一扫,伸手指了指地图上一处道:“我们现下在这。” “嗯。”简欢手在下巴处轻弹,蹲得有些累,就往身侧一靠,一手撑在他大腿上,一手在地图上重新画了两条新路线出来,道,“你探这条,我探这条?” 沈寂之顺势半揽着简欢的腰,无所谓地轻嗯了声。 一时间,也没人先起身离开。 两人都心知肚明,接下来踏出的任何一步都可能有危险,有可能是……见到对方的最后一面。 眼下时辰还来得及,所以哪怕,哪怕多待一会儿也是好的。 简欢轻轻依偎着他,仰头瞄他一眼,又低下头,想了想,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我其实……有些怕江巧巧认出你。” 回廊上和江巧巧迎面撞见,还没觉得有什么。 但傍晚,她和沈寂之冉慕儿在厨房忙碌时,江巧巧又来了,说是来拿娘亲的晚膳。 可这些事,自有府中下人来做,何须她一个千金小姐亲力亲为? 简欢总觉得,江巧巧是来看他们的。 沈寂之不解:“为何?” 他自认为,自己乔装得很不错,没什么瑕疵。 简欢扫他一眼,抿抿唇角:“你难道不知,呃——”她顿了顿,总觉得这话从她口中说不好,但顾及到正事,还是说了,“江巧巧喜欢你吗?” 闻言,沈寂之眉眼一动。 他不傻,旁人对他什么心思,其实他都清楚。 沈寂之垂下眸,只说:“我没什么可喜欢的。” 简欢挑眉:“?” 那她这算怎么回事? 她蹦出一句:“你这是骂我眼瞎?” 沈寂之:“……” 他瞥她一眼,想了想,也笑了。 他索性将简欢拉入怀里,双手绕过她的腰,收紧抱住她,轻声:“我对江巧巧并不好。” 简欢心里哼哼。 他这是拐弯抹角地说,他对她很好,所以她没有眼瞎呢。 简欢双目望着黑黢黢的林子,道:“算了,多想无益。” 不管江巧巧有没有察觉异样,他们眼下也没法多做什么。 见机行事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干他丫的! 沈寂之嗯了声,脸埋在她颈窝,深深吸了口气。 秋月透过树梢,将斑驳竹影明明晃晃洒落在初尝禁果不到半月的情人身上。 四周空气不知不觉在升温。 明明是秋夜,却莫名觉得有些燥i热,简欢把玩他交叠在她小腹前的手,脸微微红。 这些日子,她和他确实有些放肆,不太节制。 但其实,他也感觉到了罢。 江家这一行,风险着实有些大,谁知道前路如何呢? 所以能放纵的时候便也就放纵了。 反正人生如戏。 不如玩场小游戏。 简欢眼睛滴溜溜一转,有个念头就冒了出来。 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戳了戳他的手:“哎,沈寂之,想玩点刺激的吗?” 沈寂之的声音闷闷地从她颈侧传来:“说说。” “我们比比呗。”简欢目光灵动狡黠,“看谁今夜查探到的最关键,最关键的那人,可以无条件让对方做一件事。”她一抬下巴,跃跃欲试,“敢吗?”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61节 闻言,沈寂之抬起头,指腹轻轻勾着她的下巴,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脸上,稀松平常的脸也因那双春水轻晃的眼,变得勾人起来:“剑修没有不敢的。” 他在她唇上浅浅印下一吻,在简欢微愣时,灵力波动,人便闪出了小树林。 简欢本靠着他,结果靠着的人没了,她身形晃了晃,手下意识在落叶堆里一撑,眸里瞬间盛满怒火。 他大爷的沈寂之,他居然用这种手段耍诈!无耻! …… 竹林间,一片竹叶从枝头掉落,还未飘到地面,便被两股劲风重新卷起,在空中不住飞旋。 林中,刚刚还在的少年少女,早已不知所踪。 简欢和沈寂之争先恐后地往自己要查探的路线飞去,生怕自己落后对方半步。 简欢本也就突发奇想,提了一句,没想到沈寂之这个狗男人,好胜心如此强烈,居然耍诈抢她前头! ……他这是打算赢了,让她做什么?看他这样子,怕是心里早就有想要做的坏事,但憋着没说罢? 草。 她必须赢。 他不是不喜欢佛修吗,她若赢了就让他亲自给她修! 心里瞬间烧起的熊熊斗志浇灭一切旖旎心思,像是后头有恶狗追着跑一般,简欢的身形居然比她先前都要快上几分,效率节节攀升。 还好她先前给自己选的,是比较有价值的一条路线,涵盖了江巍家书房等重地。 主人家的书房,向来是最能隐藏秘密的。 只是,明明如今已是第二天,是江夫人的寿辰。 传言中爱夫人如命的江巍,在这三更半夜,不陪挚爱安寝,却还在书房里? 江巍是化神大能,在宁漳城里时,简欢一直用同为化神期的谷山试符箓。 改良来改良去,才成了现下的隐息符。 这隐息符,十步之外,谷山也感知不到她,但靠近十步,就会有所感觉。 浑身上下贴满隐息符的简欢分外谨慎,趴在书房外的灌木丛中,自封五感中的其他四感,独留听感。 夜晚的风刮过树梢的声响,丛中昆虫爬过的窸窸窣窣声,混着书房内的些微动静,纷至沓来。 书房里,五官硬朗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桌前,手里翻着越安城的卷轴,时不时提笔写个几字。 时间在燃烧的烛光中一点一滴流逝,江巍没有任何异动。 书房内无人交谈,只有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响。 简欢贴着夜晚有些潮湿的泥地,眸闭着,像似在熟睡。 灌木丛的蚂蚁、蟋蟀、蚯蚓、各种说不出名的虫,时不时从她身上爬过,但她自封触感,如一截木头般趴着,耐心地听。 这样的深夜,江巍不可能只在单纯批阅卷轴。 他在等着什么。 果不其然,等了近半个时辰,子时与丑时的交界,书房的门被打开又被阖上。 烛火一晃,房内多了个人影,管家模样的人看都不敢看江巍,目光一直落在地面,恭顺地匍匐在江巍面前,苍老的声音里夹杂着有些惶恐:“尊上,失败了……那边没抓到沈寂之……” 沙沙声蓦然一停,长得一脸正气的男子停了笔,眸中黑色一闪而过。 房内静了半晌,笔继续往下写,威严的男声缓缓道:“五日内务必把人带来,否则,你们知道后果……” 管事眉目一凛:“是!” 江巍落下最后一笔,阖上卷轴起身,黑雾弥漫的眼中跳动着疯狂之色。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苦心经营数百年,他魔族大业,将成啊! 江巍无声笑着,朝书房外走去。 管事整个人贴在地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汗流浃背。 沈寂之没有太多收获。 他这条路线越走越偏,屋宇消失在身后,前方是在夜色笼罩下,盘根交错的漆黑密林。 和主院花园里,那些修剪得巧夺天工的花丛绿荫不同,这密林静静矗立在这偏僻一角,遮天蔽月,危险诡谲。 舆图上也有这片丛林的标志,只是,很不对劲。 沈寂之藏在夜色的阴影中,驻足在密林的入口。 他轻轻闭眼,脑中浮现白天灵马马车往下降落,俯瞰而下的江府地图。 江府里确实有大片丛林,但,不应能形成这般阵仗。 眼前这片望去,无穷无尽,几乎望不到头。 像是凭空从哪嫁接了一大片山林过来,藏在这。 沈寂之睁开眼,当下就有了决断。 他并没有贸然闯入,潜伏在周遭,在找需要的东西。 丛林的树枝间,一条蛇盘着身子窝在那。 忽而,一阵微风刮过,泛着幽冷鳞片的蛇莫名开始疯狂扭动,拼死挣扎,然而不过一息之间,蛇安静下来,变得呆滞。 沈寂之驱使着蛇,精确计算着简欢告诉他的十步距离,跟在蛇后,往幽林飘进去。 蛇在枯叶堆间爬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安静到宛如一潭死水的丛林中,分外明显。 前进了大概小半时辰,突然间,一阵黑气波动,本好好爬着的蛇,长长的蛇身被斩断数根,惨不忍睹地散落在周遭。 沈寂之身形一晃,不进反退,藏在一颗百年乌桕树干后,像攀在树上的壁虎,一动不动。 风中传来似有似无的幽幽低语。 “……是什么?” “蛇。” 简短的答话后,此地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又等了一炷香时间,沈寂之脚尖轻点上了树,眸隐藏在叶间,视线朝外探去。 四处树影幢幢,但在角落,有一口爬满藤蔓的枯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刚刚说话出手的人,隐在暗处,不见身形,但修为皆在他之上,要么元婴,要么化神。 不,严格来说,他们不是修士,应是—— 魔。 沈寂之垂眸,视线在枯井上盯了几下,不再多待,悄悄往原路回去。 丑时三刻。 简欢和冉慕儿的卧房内,三人坐在桌前。 房内没点灯,简欢和沈寂之把各自的发现一五一十交代了下。 因为冉慕儿在,简欢隐藏了沈寂之的信息,只说:“江巍在抓一个人,但没抓到。还有,我听见他的下人……” 简欢顿了顿,眸中跳动着火光,轻声却清晰,“喊他尊上。” 冉慕儿握拳,眼里含着恨意,咬牙切齿:“有魔守着的枯井……尊上……魔族之人向来喜欢这么喊……江巍,江家才是魔窝!!” 结果这口锅,却推到她穆家身上。 好人成了魔,魔却成了好人?岂有此理,何其可笑! 冉慕儿霍然起身,整个人又气又恨,纤弱的身子抖动着。 简欢忙跟着站起来,半抱住冉慕儿,平日很会说话的人,看着冉慕儿,抓耳挠腮,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父母家仇,不是言语可以安慰的罢。 简欢只能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冉慕儿的背,瞪了安安稳稳坐那的沈寂之一眼。 沈寂之回了她一个眼神。 意思很明白,安慰人?他更不会。不用指望他。 简欢:“……” 冉慕儿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会儿,重新在桌前坐下,问:“明日你们打算怎么做?” 这两人是一起回来的,他们路上肯定有商量过。 简欢和沈寂之对视一眼,道:“你去闹寿辰,我和沈寂之去跳个枯井……” “不行!”冉慕儿拒绝,“枯井下定然危险,说不定是魔渊……” “此事是我把你们牵扯进来的,我自己一个人跳枯井,你们两人去闹寿辰,还能想尽办法离开。”冉慕儿脸色微微苍白,很坚持,“灵石我放药婆婆那了,你们回去找药婆婆,婆婆会给你们的……” 简欢低着头,放在膝上的手,和少年伸过来的手十指相扣。 魔族已经找上沈寂之了。 刚刚回来的路上,两人交流过,心里都有很不好的预感。 九州大陆,知道沈寂之体内有魔原石的人,就他自己,她,还有他师父谷山。 谷山和羽青已经有阵子联系不上了,根据推断,他们大概是通过宁漳城城主的线,混进了魔渊。 如今魔族大概率知道了沈寂之身上的秘密。 从何得知? 只能是,谷山。 谷山和羽青,大概率已落入魔族手中。 冉慕儿还在说,简欢打断,笑眯眯的:“那我们互相表态,少数服从多数嘛。” 冉慕儿:“……你们有两个人!”落单是她活该吗? 简欢耸肩,一锤定音:“所以就这么决定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62节 冉慕儿:“……” 冉慕儿看向一旁没说话的沈寂之,挑拨离间:“这么危险的事,你也肯让简欢去吗?” 闻言,沈寂之只抬眸看她一眼,并不上当,淡淡道:“没有我肯不肯,只有她想不想。” 冉慕儿:“……” 三人仔仔细细商议了明晚行动的细节,沈寂之便回了隔壁房间。 客房雅致,该有的家具都很齐全。 少年缓缓走近铜镜前,将后脑勺的灵额摘下,露出那张五官精致的脸。 他坐下,出神片刻,慢慢地从芥子囊取出一卷秘诀。 这是在临仙城跟着金大哥学厨那十日,他通过藏仙楼的渠道买的。 一直没想好要不要用,但—— 沈寂之低着头,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铺了片阴翳,带着凉意的指隔着衣裳,触在自己丹田的位置。 师父,枯井,魔原石…… 此事无法十拿九稳,他总归先想好最坏的结果。 沈寂之静静坐在铜镜前,抬眸,望着镜子里朦朦胧胧的自己。 明日寿辰,需要三人准备的是晚宴,早膳午膳自有江府大厨。 该准备的东西,今日都备得差不多了,明日也不用起很早。 从现下到天亮这两个半时辰,是用这卷秘诀最后一个机会了。 沈寂之缓缓吐出一口气,下了决定,拿出玄天镜,在镜面写字。 [貔貅有剑:今日,算我赢了吗?] 隔壁房间,玄天镜柔和的光打在女孩柔美的脸上。 简欢靠着枕头,还没睡,翘着二郎腿在刷玄天苑。 刷着刷着,就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 简欢眉轻佻。 他发现的枯井,比她听的对话有价值。 按理确实是他赢。 简欢指腹在镜面敲了下,想了想,矜持地回:勉勉强强,你运气好。 沈寂之:嗯,我运气好,那就是我赢了。 简欢无所谓,下回指不定谁赢呢:愿赌服输,你说呗。 黑暗中反光的铜镜,映着半倚在椅上的沈寂之。 少年触在镜面的指,仿佛在抚着对面姑娘白皙的肤:冉慕儿给过你双修秘籍,是吗? 等了片刻,简欢没回。 大概能想象到她此刻会是什么表情,沈寂之隐下眸中暗色,浅笑:你现下过来,教教我,可好? 隔壁。 简欢在看到的刹那,几乎瞬间弄灭了玄天镜。 她下意识瞥了眼对面床上的冉慕儿,羞恼地翻了个身,拉高被子,躲进被窝,整个人缩成一团,脸瞬间就憋红了。 沈寂之这人怎么,都不分场合就…… 不过,也确实。 从现在到天亮这段时辰,是他们最后的闲暇时光了。 明日起来,准备膳食,膳食准备好后,前边开宴,她和沈寂之就要去枯井那。 前路未知,既是如此…… 简欢在被子里躲了片刻,鼓着腮帮子想了想,窸窸窣窣地掏了几张隐息符塞在发间。 片刻后,被子拉开一角,女孩钻出来,蹑手蹑脚下了床,刚推开窗,便听见冉慕儿像是梦呓的声:“我也想今夜吃荤,想吃饱再上路呐……” 简欢:“……” …… 冉慕儿给的秘诀,看似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非常难。 合欢宗弟子,原来不是只要会睡觉就能修炼的…… 隔壁有人,两人在房内设了结界。 简欢憋红了脸,喘着气,声音抖颤:“沈寂之,我不行……” 沈寂之也很难受,这秘诀在丹田内运转时,整个人仿佛置身地狱。 没一会儿,汗便湿了额间的发。 他败下阵来,趴在简欢身上,两人大口大口喘着气。 呼吸稍稍平静,他思索了一下,声线微哑:“是不是……站着会比较好?” 简欢人生第一次想摆烂,躺在那不愿动:“算了罢……” “再试一试,好么?”沈寂之轻轻蹭着简欢的颈窝,在她耳尖呢喃,起身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简欢光脚踩在冰凉凉的地面上,双手撑在房内的紫檀雕九龙纹衣柜前。 沈寂之站在她背后,一手撑着衣柜,一手按在简欢丹田的位置,艰难地提醒她:“简欢,记得运转丹田。” 简欢勉强回过神,努力调动丹田的灵气,但只要按照口诀一调动,就说不出的难受。 很像爬了一天山,第二日起来,乳酸堆积,还要努力去揉小腿肚消散乳酸的感觉。 草。 简欢都站不直了,往下滑去,拖着哭腔:“……我不行。” 沈寂之一把揽住她,低下头,轻轻咬着她的肩,胸口剧烈起伏着。 到底是成了,他失神地喃喃:“好了,不试了……” “以后再试。”少年的声音低低的,觑了眼紧闭的窗,外头的天,已有些朦朦胧胧的亮了。 仅剩的时间不多。 他亲了亲简欢的鬓角,拉她沉沦尽欢。 带着衣柜不住晃动,听着仿佛要散架。 简欢呜咽着,烟花盛开时,咬住他撑在衣柜前的胳膊。 第114章 临近寿辰, 江夫人却发了旧疾,身体抱恙。 寿宴几月前就在筹备, 各大门派都有贵客上门, 不能说不办就不办,而且大办也有点冲喜的意味。 明晚大宴,寿星总要出面见见客, 府里医修便开了些让江夫人提提精神气的丹药。 丹药有些副作用, 吃下的话,今夜会睡不太安稳。 江巧巧便亲自守在她娘床边, 出神想着白日遇见金三厨的事。 那位金大哥的背影身形,和记忆中的沈师兄渐渐重叠。 身为得天独厚的变异风灵根修士, 江巧巧的感觉一向比旁人要敏锐几分。 沈师兄他们借着金三厨的壳子, 混进她家, 到底要做什么? 正想着,院外传来下人压低声音的请安声:“见过城主。” 江巧巧忙回过神, 给江夫人掖了掖被子,起身出了房门, 望见夜色中大步走来的伟岸身影,便迎了过去:“爹爹!你回来了,公务可忙完了?” 看见独女, 爱女如命的江巍就是一笑,招招手示意仆从们退下:“差不多了,你娘可好些了?” “还是偶有惊醒,不过现下比方才睡得安稳许多。”江巧巧搀上江巍的手,关心道, “爹爹, 您也要小心身子。” “爹没事。”江巍拍拍女儿的手, 两人一起迈上房前石阶,“对了,巧巧,听景赤说,你三日后就要离家去探秘境?” 江巧巧点头:“是呢爹爹,我和几位师兄姐约好了,他们明日下午会到家里,一起参加娘亲的寿宴。” “嗯,那你明日好生招待他们,莫怠慢了人家。”江巍往房内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一缕淡淡的黑隐在鹰眼深处。 江巍欲言又止,又道,“巧巧,你娘这是当年生你时落下的病根啊……” 江巧巧一愣,低下头,轻声:“女儿知道。” “你这几年去玉清学剑,常常不回,你娘前几月其实身子就不大舒服,但怕耽误你修炼也就不让说。”父女两人在门外停下,江巍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巧巧,江家现下有爹撑着,你也不必急着修炼的事。多陪陪你娘吧,至少这回,等你娘身体好些了,你再走,可好?” 听江巍这么一说,江巧巧心下愧疚感顿深。 娘亲苍白的脸浮现在眼前,她眼睛微红,声音顿时就带了点哭音:“爹爹,女儿知道了,是女儿不孝……” “没,爹的巧巧很好,以后江家可要靠你了啊。”江巍安慰道,“爹也没其他意思,眼下也不早了,快回去歇息罢,你娘就交给爹爹来照顾。” 江巧巧重重点头,给江巍屈膝行了一礼,回了她自己的庭院。 她坐在床边,抹了抹微红的眼角,望了望外头的天色,眉眼间笼着浓浓的愁思。 无论沈师兄他们来做什么,她娘明晚的寿宴,都不能出问题。 但是,江巧巧内心深处,也不愿意此事让家里人知道,她也不想……沈师兄出事。 沈师兄当年,毕竟救了她一命。 踌躇纠结片刻,江巧巧花了点心思,避开他爹安排在暗处、保护她的一众侍卫,偷偷潜往客院。 她想趁天亮前,把沈师兄他们劝走。 这是最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63节 江家客院,刚刚还旖旎暧昧的房内,此时却剑拔弩张。 女孩脸上潮红还尚未褪去,但那双眸里,却含着灼人的火光,气愤道:“沈寂之!” 方才在柜子前、铜镜前荒唐了数回,沈寂之抱她到床上收拾残局。 金丹期七层修士的身子没那么经不起折腾,但也许是试了冉慕儿的双修秘籍,简欢明显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劲。 这样的状况可不行。 简欢吃了些带来的灵果恢复,运转丹田时,居然发现,她的丹相不对! 花团锦簇、万物盛开的丹相之中,一片碧绿的叶片上,却缀着一朵小小的五色霜花,隐隐约约透着沈寂之的气息…… 难怪她说这双修秘籍怎么这么难。 沈寂之蹲在床边,一手握着简欢的脚踝,一手拿着她的绣花鞋。 绵绵密密的痛意从丹田之中遍布全身,他身子轻颤,汗从额间冒出来,浸湿了黑发。 他勉力吞咽了下,有些心虚地觑她一眼,唇翕动:“这是……合欢宗以前有位弟子,为讨好道侣,想出来不太入流的秘诀。在双修媾和时,在对方金丹结印。通过此印,你可随时感知到我在何处。枯井之下不知情况如何,若你我不小心失散,你也能找到我……” 简欢闭了闭眼,再碰了下那片五色霜花。 沈寂之再也撑不住,绣花鞋轻巧一声落了地,他手撑在地面,面色瞬间苍白,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简欢松开五色花,盯着他:“沈寂之,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她轻轻一动五色花,他就这幅死样。她要是毁了这花,他就下地狱见阎罗王了。 这结印是防什么的,她还能猜不到吗? 沈寂之长长吐出一口气,抬头,眸中映出女孩盛怒的模样,弯了弯唇角,轻声:“简欢,你我都知,这是最好的方式。” 若没出事,这东西放着也无碍。 若出事了,这东西便有大用。 简欢垂眸不语,紧紧抿着唇,想起原著他的结局,眼眶渐渐就红了。 她懂他的意思。 若今日体内有魔原石的是她,她大概也会和他一个选择。 但他怎么能,轻易就把他的性命完全交她手里啊…… 沈寂之看她一眼,重新捡起绣花鞋,默不作声地给她穿上。 啪嗒一声,一滴晶莹的泪砸在他手背。 沈寂之顿了顿,将她的脚放下,仰着头,伸手想擦去她脸上的泪。 简欢吸了吸鼻子,不满地道:“你这手刚碰了我的脚,居然想碰我的脸吗?” 沈寂之:“ 。” 沈寂之:“抱歉,一时情急,忘了。” 简欢轻哼了声,自己伸手抹了把脸,小声嘀咕:“你刚刚也这样……” 认真用清洁术洗手的沈寂之闻言,如远山的眉颇有深意地一动,轻声似蛊惑:“嗯?我刚刚怎么样?” 简欢:“……” 想起他做的那些让人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龌龊事,简欢憋红了脸,闭着嘴不说话了。 她轻踢了他肩一脚,往地上一跳,就朝窗闪去,打算回房。 夜与日的交替之际,外头天蒙蒙亮。 他们其实不算是‘客’,自然不和其他客人住在一块。 但金三厨是九州名厨,也不是江家下人,当然也不能住下人院子。 因此便安排在此处。 像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很少,故此处客院住得人不多。 四下静悄悄的,但简欢还是谨慎地先贴在墙边,探出一只眼往外瞧去。 屋内,沈寂之四处走动,在收拾房内沾上的痕迹,用清洁术毁尸灭迹。 特别是铜镜前的那张椅子。 认认真真洗了数回,察觉到简欢的视线,沈寂之回头望去,眼中带着点疑惑:“?” 简欢眸中惊疑不定,无声对他说了三个字:“江、巧、巧。” 沈寂之眉蹙了下,飞快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 深蓝色的暮色之中,白衣女子似一阵风,正快速朝这边刮来。 风越来越近,四周的树木花丛不住晃动着,叶片碰撞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雕着双交棂花的木窗两侧,简欢和沈寂之各站一边,两人无声飞快交换着眼神。 简欢摸了摸发间还在起作用的隐息符,一手在床底下一指,并拿出玄天镜比了比对面的房间,最后还两手交叠在下巴那,露齿粲然一笑,并朝沈寂之抛了个媚眼。 沈寂之抿着唇,静静地看。 她说她躲床底下设伏,并会通知冉慕儿,最后让他……利用一下美色,以便达成一些目的。 沈寂之嘴角轻抽。 他其实并不擅长利用美色对敌。 但眼下情形也无法和简欢争辩,沈寂之胡乱点了下头,脑海中飞快回忆起这些年,和江家,和江巧巧有关的所有事。 他还是用脑子吧。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沈寂之人在床上,眸光往床下扫了眼,换了个沙哑的嗓音,带着被吵醒的困意:“谁?” 江巧巧盯着面前的木门,理了理发鬓,手轻绞着衣裙,有些紧张:“是我。” ‘金大厨’不解:“你是?” 江巧巧轻声细语:“昨日我们在回廊上见过,我是江巧巧。” “江巧巧?”‘金大厨’重复了一遍,反应过来,屋内传来有些急的起床声和穿衣声,“劳烦小姐等等。” 等了片刻,嘎吱一声,房门被打开,‘金大厨'出现在门口,诧异道:“江小姐,这个点您怎么来了?可是江夫人有何吩咐?” 江巧巧轻咬唇瓣,看沈寂之一眼,没回,迈步朝房内走去:“屋内说吧。” ‘金大厨’站在门前,视线往空荡荡的门外一扫,垂眸关门,回身,刚想说什么。 江巧巧便开口了,苦笑着道:“沈师兄,我知道是你。” 闻言,男人面上不属于他会有的神情淡了下来。 房内骤静,隐隐约约的肃杀之气,在四处的空气间盘旋。 窗外,冉慕儿藏在树丛中,没有一丁点香味的香,无声无息混入空气中,钻入房内,像有意识一般,贴上江巧巧的发梢、衣裳、绣花鞋。 床底下,简欢静静半趴在那,手中符剑蓄势待发。 她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一边等沈寂之围攻的暗号。 其实最好能不动武就把江巧巧给忽悠住。 江巧巧是江家独女,若下人发现她不见了行踪,江家定然大乱,那她和沈寂之,就不得不在江家发现江巧巧出事前,提前去闯枯井。 但江府里的江巍可不是吃素的。 化神期大能啊,只要感觉到枯井有人闯入,便能立马赶来灭了他们。 可若是寿辰之时,江巍在前厅宴客,来往的不乏有各门派峰主长老,他不会在这么多大人物面前,突然间冒险离场去那片魔林枯井。 再加上冉慕儿会去闹寿辰,这样,江巍就会被牵制住,她和沈寂之才会有胜算。 希望沈寂之能加加油,拿出他当初在宁漳城色诱她的架势! 简欢暗自给他鼓劲。 安静片刻,沈寂之问江巧巧:“你想如何?” “沈师兄你们金丹,我元婴,你们现下不是我的……对手。”江巧巧越说越轻,末了抬头看向他,道,“沈师兄,我不愿对你们出手,也不知你们来我江家做什么。但我既知道了,就不能放任不管。今晚是我娘寿辰,我不能让它出事,所以——” “沈师兄。”江巧巧一脸郑重,“您和您的两位妹妹,一会儿就说有急事,自请离开我江府罢,否则,我只能出手了!” 沈寂之面无表情:“我们三人眼下不会离开江家。” 江巧巧语气带着点哀求:“沈师兄……” “我厨艺尚可,你母亲的寿宴,我们三人自会好生对待。我们对你娘并无恶意,也不会做什么破坏她的寿辰。”沈寂之冷静地说,“临到寿宴却突然间离开,这对金三厨名声不利。他们与我有恩,我不能做砸他们招牌的事。” 江巧巧愣了愣,还未来得及去细究沈寂之这番话,便听他接着一字一句问道:“还有,你不想知道我来江家做什么吗?” 江巧巧下意识点了下头:“我想,但我知道师兄你大概不会说……” 床底下,简欢五味成杂。 好吧,江巧巧已经入套了。 沈寂之平日不太爱说话,并不代表他不会。 他其实可会了,阴间话阳间话马叉虫话都很会。 搁现代,就是妥妥的战忽局资深人才啊。 “但你已经找上门了,不是么?”沈寂之顶着金大厨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双手负于身后,在房内缓缓踱步,“三年前,简欢遇袭受了重伤。” 江巧巧的视线跟着沈寂之走,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间提起简欢受伤的事。 “我这些年一直在查此事。”沈寂之停下脚步,回头,目光深深地望向江巧巧,“发现此事,是你们江家的侍卫首领,景赤。”他加重了这两个字,声音再轻下去,“……吩咐胡志下的手。” 江巧巧的小脸瞬间煞白,呢喃:“景赤哥哥……胡志……” 这…… 她不由地退后几步,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变得心虚。 沈寂之轻轻蹙眉,江巧巧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眸色渐深:“看你样子,你好像知道什么内情?” 江巧巧张了张嘴,唇抖动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64节 第115章 窗外初旭还未升起, 鸟儿的啁啾声隔着雾湿的朦胧天,远远传来。 沈寂之盯着面前神情不对的江巧巧, 脸色极冷。 当年, 他和简欢将送上门的盗贼无影手亲自捉到镇抚司领了赏金。 事后,无影手在镇抚司里自掏心脏放出了魔心虫,将一名镇抚司修士变成了傀儡, 暗中对简欢设伏。 当时胡志便隐在暗地里, 朝简欢放了一只毒镖,若不是他及时赶到看见, 后果不堪设想。 简欢在药婆婆那治疗时,沈寂之想尽办法寻找胡志, 最后胡志却被尹遇声杀害在山门外的林子里。 冉慕儿说, 当年尹遇声之所以杀了胡志, 是接到魔族那边的暗信,让他对胡志下手。 谁下的暗令, 至今还没有说法。 当初遇袭一事,这些年来, 有些事他和简欢都没能想明白。 胡志因为宫飞鸿的关系,怨恨简欢,想对简欢出手, 是说得通的。 但胡志怎么突然间和魔搭上了线,还能用傀儡人对付简欢? 只能说,当年,魔族里有人也想让简欢死。 是谁?为何?大家都不清楚。 沈寂之拉出景赤,也只是为他们三人潜入江家, 找个借口, 让江巧巧相信罢了。 但看江巧巧的面色, 他这是误打误撞说中了? 沈寂之抬眸,讽道:“江小姐,看来此趟我们并未来错,此事果然与你们有关。”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意,江巧巧心慌意乱,语无伦次地解释:“沈师兄,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事,我不知道他们真的对简欢下手了……我让他们不要做,他们答应了的,我以为就没事了,我真的不知道……” “真的对简欢下手??” 迎着沈寂之寒意森然的视线,江巧巧一步步往后退,直到退到墙边。 想起当年的事,她便无地自容,心虚害怕溢满心间,一双眸子蓄满了湿意看向沈寂之,楚楚可怜。 沈寂之不为所动,冷声:“把话说清楚,否则此事我定然要告知掌门!” 听到掌门师父,江巧巧蓦然一惊。 她低下头,张了张唇:“胡志他对简欢有怨……” 当初她开开心心来到玉清派找沈师兄,却得知沈师兄有了未婚妻,心灰意冷下山历练,无意结识了同在玉清的胡志。 胡志说他本与宫飞鸿交好,却被简欢从中作梗,挑拨了关系。 他口中的简欢面目可憎,一度让江巧巧心里有了,如果世上没有简欢,该多好的念头。 没有简欢,沈师兄就不会有婚约,她就可以无所顾忌地追求师兄。 她从小到大将景赤哥哥当无话不谈的兄长,她喝醉后和景赤哥哥说过此事。 可是酒醒后,她就让景赤哥哥不要当真了啊…… 但某日,江巧巧还是无意间听见,景赤哥哥在和胡志说话,隐隐约约提到对简欢出手的事。 她当时听到就吓坏了,像是一盆水兜头浇下,江巧巧瞬间清醒,连忙冲过去制止了他们,那两人也答应了,说此事不会再做。 之后简欢一直好好的,还传来她和沈师兄一起揭发了渔江城齐婉的事,江巧巧就没再怎么放在心上。 后来,因为曾经有过这么坏的念头,江巧巧一直对简欢心怀愧疚,不敢再接近沈师兄,小心隐藏着自己的心意。 九州城里遇见他们时,更是特意待简欢很好…… 江巧巧闭了闭眼,到底没有勇气把这些事原原本本讲出来。 她顿了顿,声线颤抖地往下说,“景赤哥哥,景赤哥哥是……他一向为人仗义,他只是听信了胡志的话……这事不是景赤哥哥吩咐胡志做的,是胡志想请景赤哥哥帮忙……师兄你们误会了……” 藏在床底下的简欢闻言,轻轻挑了挑眉。 在书里,男主景赤确实为人赤诚,行侠仗义。 但如今简欢已是半点不信。 三年前,景赤和胡志一样,想要她死。 按照江巧巧给的时间线,她发现那两人密谋杀她时,她和沈寂之还未捅出齐婉的事,没破坏魔族大事。 她那时和景赤无仇无怨,唯一的交集就是江巧巧。 景赤要杀她,是想为江巧巧出头,扫清江巧巧情路上的障碍? 但景赤不是喜欢江巧巧吗,沈寂之有未婚妻,他难道不应该是最高兴的那一个? 他对江巧巧的爱,已经到了只要江巧巧开心就好,不和他在一起也无所谓? 简欢正在分析着,一阵沁人的微风忽然间刮来,拂过她的碎发衣摆,连带着身上贴着的隐息符也随风摆动。 ……风? 简欢就是一愣,心中警铃大作,忙往外看去。 垂落在床沿的纱幔都在静静垂着,没有风! 那她这风…… 不愧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变异单灵根天才,她的隐息符,对化神期都有一定作用,但对江巧巧居然无用! 简欢心下凛然,握紧手中银剑,蓄势待发。 “……两位请出来吧。”床底外传来女孩小鸟般悦耳动人的声线,还带着些许哽咽,“我知道你们在。” 沈寂之负于身后的手交叠在一起,五色灵力在指尖跳跃着,闻言收了回去。 他垂眸,浓密的睫遮住眼中深意。 难怪刚进来,江巧巧就说,他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元婴期的变异风灵根,实力居然如此可怖。 只是可惜,这样的好苗子,却被江家养废了,成了这般性子…… 但是,若江家害冉慕儿家,是想要有一个天赋极佳的孩子,怎么到手后,却不加以好好培养,让江巧巧成了这幅天真的模样。 不大对劲。 于情理不合。 听到动静,沈寂之暂时藏起疑虑,回头,和床底下出来的简欢相视一眼。 嘎吱一声,木窗被推开,躲在外头的冉慕儿也闪了进来。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动声色地散开来,隐隐约约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江巧巧包围在内。 江巧巧收回吹风的手,看见这一幕,苦笑了下。 刚刚在门外敲门时,她就感受到了另外两人的存在。 她是极为少见的变异风灵根,天生就能感知到周遭所有动静,包括爹爹安排在她身边,护她安全的百名暗卫。 江巧巧深深地吸了口气,看向房内两位女子,柔声问道:“不知哪一位是简欢姑娘?” 简欢:“我。” 江巧巧有些迟疑地看向另外一名女子,对方从窗外进来后,一字不说,就用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瞧,看得江巧巧有些毛骨悚然,浑身都不自在。 简欢瞥了眼冉慕儿:“她是我和沈寂之的朋友,此次特来帮忙。” 她抱剑,下巴一挑,咄咄逼人地道:“江巧巧,你景赤哥哥的事,你打算如何?就让我当年白白受伤吗?” “自然不会!”江巧巧不再顾及一旁的冉慕儿,看向简欢,躬身朝她行了一礼,一脸哀戚地道歉,“简姑娘,对不起。景赤哥哥真的不是有意的!巧巧代他向你和沈师兄道歉,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我都可以满足和补偿你们……” 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江巧巧想要的,景赤哥哥都会拼命帮她弄到,她不喜欢的事,景赤哥哥也会帮她解决。 她虽然对景赤哥哥没有男女之情,但从小到大的情分,江巧巧不能坐视不管。 外头天色渐渐亮了,一缕晨曦透过木窗的间隙挤了进来,将沈寂之白衣上的金丝线照得格外耀眼。 趁着江巧巧说话的功夫,三人不断交换眼神。 最终,简欢点了下头,咳了声,打断江巧巧:“这样。” 娇软的女孩音一顿。 简欢迎上对方楚楚动人的眼神:“姑且相信你的景赤哥哥是听信了胡志之言,既是如此,看在我们都是玉清弟子的份上,只要你答应我三件事,我就不再过多追究。” “一,此事我们可以不和掌门说,但眼下,你也不能把我们的身份告诉任何人,我们准备好今晚寿宴,自然会离开,否则我们无法和金三厨交代。” 江巧巧乖乖应了声好,等着简欢说第二件事。 简欢笑眯眯的:“二,我当年花的药钱,你得替你的景赤哥哥还我罢?” 沈寂之闻言,随口提醒:“六百八。”她当时花的药钱。 江巧巧:“……” 冉慕儿:“……” “自然是要的!”江巧巧反应过来,忙掏芥子囊,也不数,直接把所有灵石都递了过去。 “谢了。”简欢开开心心地接过,在手中一掂,眼睛滴溜溜地在眼前的江巧巧身上扫来扫去,看得对方下意识挪动步伐,才意有所指地道,“你刚刚似乎很会吹风呐。” 江巧巧不解:“?” 简欢一锤定音:“三,你来帮我吹点风吧。” 江巧巧:“啊?” …… 两刻钟后,江巧巧推开房门,脚步踉跄地走了出来,面色白的像纸一般。 房内,简欢正在喜滋滋地清点她的符箓,一边数一边嘀咕:“微风、小风、中风、大风各五张,飓风两张。” 她嘿嘿一笑,将昨晚沈寂之应她要求做的小风扇扔还给他:“你这个我不要了,不太行,我晚上用储风符就好。” 沈寂之眼风不动,伸手接过。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65节 他看着面前的小风扇,手中灵力轻动,驱动风扇里的阵法,轻滑的木扇片便飞快动了起来。 凉风将少年额间的发拂开,吹得沈寂之鸦羽似的睫也跟着轻颤。 这不挺好用? 沈寂之收起来,淡淡道:“是你不识货。” 简欢双手扒嘴,朝他做了个鬼脸:“略。” 沈寂之觑见,唇忍不住上扬,指腹在她额间弹了下,轻哼:“好丑。” 简欢佯怒,一手往他排骨肌抓去,被他扣住手腕,笑着道:“行了,注意一下……”沈寂之轻咳,朝窗那边看眼,声音低下去,猫哼似的,“……她在呢。” “……”冉慕儿嘴角一抽,无语至极。 她站在窗边四处查探,退了回来,对两人道,“江巧巧已离开,时辰将至,我们也该准备准备出发了。” 两人正色,各自收手。 卯时三刻,秋阳挂在枝头,叶间的露水被照的玲珑剔透。 昨夜风大,落叶铺满前行的泥土路,三人走过间,留下一串清脆的脚步声。 第116章 窗外日头西斜, 距晚间寿辰开始的时辰愈发近了。 厨房里,厨娘丫鬟们来来去去, 忙得脚不沾地。 简欢将手在布襜上一擦, 悄悄拿出玄天镜看了看,百里刀和药婆婆都已回了消息。 [刀天下:简姑娘你们放心,我和弟弟都已安排妥当!] [钱多多有符贰号:好, 记得, 你们不要真的进去,虚晃一招就行, 懂吗?] [刀天下:简姑娘放心,我和弟弟都记下了。] 简欢微微松了口气, 点开药婆婆的消息。 [卖药为生:我按你们交代的找了地果灵, 但地果灵说它躲起来了并未看见人。不过它有听到声音, 其中一人的声音,说是和先前你们建新房时, 来给沈寂之送东西的一名男子很像。] 哦? 简欢蹙了蹙眉,余光扫过身后众人, 脸上挂了个笑,朝沈寂之走去,装模作样地柔声唤道:“阿兄。” 正在颠勺的沈寂之手微微一抖, 一阵麻意涌上心尖。 装金大厨也有两日了,他还是没太习惯简欢这么喊他。 沈寂之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回过头,眸光落进简欢眼里,咬字轻声:“小妹, 可是怎么了?” 简欢飞快觑他一眼,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随意扯了个借口,将玄天镜递了过去:“掌柜来问,说是宫家少主宫飞鸿下月欲设宴宴请同门,想请我们下厨,阿兄您看看,可要应允?” 沈寂之空出一只手接过,视线落在玄天镜上,眸色一下子深了下去。 当年简欢闭关,他盖房时都是亲力亲为。印象中,当时只有一位师兄来送过灵木。 沈寂之颔首:“自然,应允了罢。” 他低头,在玄天镜上一笔一划写道:[是郑以。] 回完后,沈寂之将玄天镜还给简欢。 简欢看了一眼,回去切菜,冉慕儿拿着洗净的灵蔬过来,姐妹俩有说有笑将‘宫飞鸿设宴’的事又聊了一遍。 无人发现异常,此事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前院正式开宴,一道道菜从热锅里出来,被丫鬟们端走。 厨房里愈发忙碌,简欢沈寂之冉慕儿三人,忙得连歇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戌时二刻,三人烧完最后一道膳食,江府的小丫鬟一路将三人送回客院。 房门外,梳着双髻的丫鬟朝三人行礼屈膝,含笑道:“今天真真辛苦三位大厨了!府中此时灵马空缺,马夫们也很忙,恐怕暂时无法顾及三位,还望三位担待。请三位多在江府歇息一晚,明日府里便会将三位送回临仙城的。” 沈寂之忙作揖:“不妨事,姑娘快些去忙罢,不用管我们。我和妹妹们今日也乏了,回去便洗洗歇下了。” 丫鬟一笑:“那三位好好歇息,奴婢便不打扰了。” 等丫鬟离开,简欢三人迅速回了客房,飞快准备一番,像三只轻燕般无声跃进秋寒露重的夜色中。 分叉口的阴暗角落,一条路前往魔林枯井,一条路前往丝竹声声的宴客堂。 简欢和沈寂之站在一边,冉慕儿站在另一边。 三人无声注视着,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也都说了。 冉慕儿抱拳,朝对面肩并肩的少年少女深深作揖:“你们要……小心。” 此事本来和简欢他们没关系的,是她穆家之事,现下却将他们俩牵扯了进来,她心中愧疚难安。 简欢抱剑,笑眯眯的:“慕儿姑娘不必愧疚,此行我和沈寂之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并非只为你穆家事。你也小心些,宴客堂江巍在,你的处境也会很危险。” 冉慕儿微愣:“理由?” “和我家世有关。”沈寂之接过话,浅浅一抱剑,不欲多说,“时候不早了,各自保重罢。” 简欢朝冉慕儿眨眨眼睛:“如此,慕儿姑娘,保重了!” 一阵风起,满地枯叶纷飞,像冬日的鹅毛大雪。 风停之际,此地再无一人,只剩月光如银,树影斑驳。 江家人今夜都在宴客堂忙碌,落叶满地的后院荒凉寂静。 头顶秋月洒落,枝叶将月光切割成一道道光影,明明晃晃笼在林中飞快穿梭的两人身上。 简欢跟紧前边带路的沈寂之。 忽而,黑衣衣摆一晃,简欢猛地停下脚步。 江府的白墙近在眼前,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可在她前边的沈寂之,咻地一下从白墙里穿进去了! 简欢眨了眨眼,眼见沈寂之消失无踪,也不再浪费时间,几步往白墙上冲。 她估摸着,这白墙大概是一种阵法,冲过去就是沈寂之说的枯井密林。 结果,砰地一声重响,就像鸡蛋磕到了石头。 简欢眼冒金星:“!!!” 她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呼痛,望着面前□□窸窸窣窣掉落,被她砸凹进去一个坑的墙,捂着额头退后了几步。 草泥马,疼死了! 前边,沈寂之身似闪电,急行了十几步,倏然意识到不对。 他回过头。 身后,古树幽林枝叶粗壮,在黑夜之中,像盘根交错的千百条蟒蛇。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沈寂之:“……” 不是,他家简欢呢? 缄默片刻,黑衣少年抿了抿唇,提剑,飞快回头。 在密林的入口,沈寂之看见站在那揉额头的女孩时,无声松了口气。 他闪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简欢抬头,扫了他一眼,剑指白墙,一字一句道:“沈寂之,我眼前看见的,是墙。” 沈寂之蹙眉,望着前方幽幽密林的入口:“墙?” “嗯。”简欢颔首,非常体贴地给他详细描述,“一片雪白的,坚硬的,脑袋磕上去会疼的,墙。” 沈寂之看着简欢微微红肿的额头:“……” 月色下,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沈寂之抬手,温热的掌心在她额头上轻揉,微凉的灵气从他掌心涌现,熨帖着简欢的伤。 他垂眸,前因后果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我能看见,应是我体内魔原石的缘故。” 简欢轻轻抽着凉气,忙拿出玄天镜,道:“我和慕儿说一声。” 此处魔林入口,修士根本就看不见也进不去。 大概只有魔族之人能通行。 那这般,冉慕儿事后就没必要为此事大费周章了。 冉慕儿盯着玄天镜上简欢发来的消息,回了个好,猫着腰,躲在宴客堂外的墙角。 寿宴已近尾声,十几名丫鬟面含笑意,端着最后一道果盘,款款而来。 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夹着风朝她们吹去,丫鬟们的脚步莫名顿了下,很快恢复如常。 桃红色的裙摆拂动间,丫鬟们扭动着腰肢,入了宴客堂,将果盘悉数送到每一桌客人桌上。 主桌,江巧巧坐在江母旁边,江巍作为家主,拿了酒去几位长老在的那一桌,聊天吃酒去了。 江母夹了块鱼片,轻轻放进江巧巧碗里,声音虚弱地喊:“巧巧?” 江巧巧忙回过神来:“娘,怎么了?” “你今日不太对劲,可是发生了什么?”江母关心地问,“一整天,你都心神不宁的。” “没什么。”江巧巧摇摇头,笑容有些苍白。 她看了看夜色,寿辰已快结束,沈师兄他们果然也没做什么破坏寿辰的事,她便可以放心了。 “娘,您现下觉得如何,身子可有好些?接下来几日我都在家里陪你,你日后若不舒服,要告诉巧巧,不要再瞒着巧巧了。” “你爹昨晚和你说了什么罢?”江母反应过来,轻叹,手爱抚地摸着江巧巧的发,“娘没事,娘就是怕你担心……” 砰地轻轻一声,黑漆描金缠枝花果盘被放在桌上。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66节 丫鬟倏然抬起脸来,一双眼格外空洞地望着江家母女两人,嫣红的唇一张一合,声音刺耳尖锐:“江巧巧非江家女,江巍与魔勾结,偷走了菩提塔!江巧巧非江家女,江巍与魔勾结,偷走了菩提塔!” “江巧巧非江家女,江巍与魔勾结,偷走了菩提塔!” “江巧巧非江家女,江巍与魔勾结,偷走了菩提塔!” “……” 每一桌,每一个丫鬟,都在同时重复着同一句话。 刺耳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响彻整个宴客堂,惊走四周无数鸟雀! 事发之时,江巧巧下意识将江母护在身后,刚想一个灵力朝面前的丫鬟拍去,听见那半句‘江巧巧非江家女’时,灵力就是一断。 “我非江家女……”江巧巧喃喃重复,看向江母,目露疑惑,不解道,“娘……” 江母和往这边飞奔而来的景赤对视了一眼,一把将江巧巧搂在怀里,不停地咳:“……咳咳、定是你爹前头剿魔,又得罪了魔族,咳咳咳,现下趁我寿辰来闹,来冤枉你爹,想离间我们江家咳咳咳,巧巧,咳咳咳……” 江巧巧焦急地拍着江母的背:“娘,您没事罢?” 景赤过来,一剑就想将丫鬟捅个对穿,但视线扫过堂中众人,换为将丫鬟拍晕:“小姐,您先带着夫人到内室一避,这里交给属下便好。” “景赤哥哥……”江巧巧犹豫了一下,见她娘咳个不停,忙点了点头,应了声好,搀扶着江母就进了内室。 景赤眼神在席间一扫,丫鬟们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头一歪,倒在地上,没了音。 席间稍稍恢复安静,可下一瞬,堂厅中其他丫鬟侍从,身子一僵,忽而也大声喊了起来。 “江巧巧非江家女,江巍与魔勾结,偷走了菩提塔!” “江巧巧非江家女……” 此次参宴,不少长老带了几个刚踏入炼气期的修士。 他们比没有修为的丫鬟侍从要好一些,但也克制不住,面容惊恐地听着自己说话,声线发抖:“江巧巧非江家女……” 自己府里的丫鬟侍从还可以没有顾忌的下手,其他门派的弟子,景赤便要权衡了。 他忙快步来到江巍面前,抱剑,单膝一跪:“请家主恕罪,属下未找到暗中贼人!” 江巍面色还算平静,他坐在峰主长老云集的客桌里,闻言长叹一声:“真是不得安生啊。” 江巍这些年来,几乎月月都有人说他是魔,与魔勾结,九州众人都习惯了。 一旁风刃门的二峰主笑道:“剿魔之事你是主力,魔族恨不得食你血肉,让你与九州正道离心。” 佛门长老阿弥陀佛一声:“江家主不必担忧,大家自然都信你。” 其他人纷纷点头。 合欢宗的梅尼峰主跟着一笑,垂下的眼中,带着些许异样之色。 江巍掀袍而起,朝席间众人抱拳作揖:“江某承各位信任,实在惶恐。我当年就说过,若九州疑我,随时都可抄了我江家一查,我江某定不反抗!” “但眼下,贼人居然趁我夫人寿辰来闹,实在欺人太甚,江某就不得不出手了!”话音一落,江巍的鹰眼一沉,鼻一嗅,顺着异香的源头,手一抓,直接将隐在堂外暗处的冉慕儿抓了出来。 冉慕儿心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 化神期大能的灵力一闪,噗呲一声,她一口鲜血瞬间涌了出来,丹田摇摇欲坠,眼前一黑,冉慕儿便彻底晕了过去。 “江家主且慢!” 合欢宗梅尼峰主霍然起身,手中灵力一闪,帮着冉慕儿挡下一击。 众人纷纷看向她。 梅尼峰主媚眼如丝。 她手一拂,拂开冉慕儿的灵额,指尖隔空轻点了下气若游丝,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冉慕儿,嗓音说不出的柔媚:“这女子是我合欢宗弟子冉慕儿,我师弟的小徒弟,江家主可不能这般就轻易杀了。” 冉慕儿这小妮子实在有些厉害,居然敢不要命地觊觎她那个师弟,睡了她师弟不说,还脚底抹油跑出合欢宗,一跑就是三、四年。 她师弟碍于脸面,也不敢说,只私底下偷偷找。 找到刚有踪迹,人家便又跑没影了,唉,反正她师弟可还一直在找呢。 冉慕儿死了的话,她师弟,怕是要生心魔了。 梅尼峰主轻轻摇头,暗中传唤了师弟赶紧过来。 “冉慕儿可不止是你合欢宗弟子。”江巍望着地上没有任何魔族气息的女子,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景赤,景赤面色惶恐地低下头。 他明明确定冉慕儿已染上了魔气! 可眼下,对方身上怎么会毫无魔气? 景赤咬牙,握紧了拳。 江巍心中冷哼一声,别开视线,看向梅尼:“冉慕儿还是穆家之女,魔族之后,我们江家近日来便在追捕她。梅峰主此言,可是要包庇魔族后人?” “江家主说笑了,梅某自然不敢。”梅尼轻笑,“一来,我见她身上并无魔气,便没有当面诛杀的道理,按律应关押镇抚司审讯,不是么?二来,她还偷走了我师弟的无上秘宝,总得问出她秘宝在哪才好,江家主以为呢?” 江巍唇一撇,笑道:“自是如此。” “来人。”他喊道,对景赤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把冉慕儿关押镇抚司!” 景赤恭敬应道:“是!” 梅尼朝一旁的两个徒弟扫了眼,特地吩咐道:“你们和景侍卫一起去,此事事关我合欢宗大事,万万不可疏忽。” 两人异口同声:“是,师父。” 梅尼朝江巍行了一礼:“有劳江家主了。” 江巍的面色裂开了一道缝隙,但又按压下来,抱拳:“梅峰主客气。” 参天古树将此处罩得密不透风,月光被隔绝在外,四下一片漆黑。 沈寂之背着简欢,手轻勾住她的腿弯,轻盈地在此地行走,犹如鬼魅。 越往里,墨色愈浓。 过了片刻,沈寂之停下脚步,回过头,对上简欢的眸。 他无声示意:到了。 简欢轻轻颔首,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跳了下来。 两人藏在树丛间,小心翼翼地往前方幽林看去。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风吹过,树影乱舞。 一颗千年古树旁,有一砖瓦斑驳的枯井,四处藤蔓缠绕,显得格外阴森诡谲。 简欢和沈寂之对视一眼。 冉慕儿能拖住的时间必定不会很长,他们要抓紧布置了。 她抬头望了望看不见天的树幕,和沈寂之用手势沟通片刻,两人各自隐去。 夜,愈来愈深。 忽然间,一阵微风吹过,无数枯叶被风卷起,朝前方飞滚而去,四散开来。 安静半晌,又是一阵微风,一大片枯叶再次被卷过来。 微翘微焦的枯叶,似乎与地上那些落叶没什么不同。 风中传来几声幽幽低语。 “起风了?” “嗯。” “都留心些,尊上嘱咐过,近日要格外注意。” “知道。” 沈寂之听在耳里,望着树下放着的那一堆用灵布包着,黑乎乎的东西,唇轻轻勾了下。 借着风起之时,他身形一晃,回到简欢旁边。 简欢蹲在丛林间放风,仰头看他,眉一挑,眼中带着点询问。 沈寂之颔首。 简欢比了个‘ok’的手势。 沈寂之弯下腰,简欢站起来,人一跃,像猫一般,落在他背上。 简欢一手搂着沈寂之的脖颈,一手悬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砰地一声轻响,原先被风吹过去的一茬茬枯叶,突然间迸发出刺眼明亮的光,宛若暴雨天天际划过的闪电,砰地一声响,炸了起来,电花四溅! 幽黑如墨的密林中,四下瞬间被照亮,隐在暗处的魔们纷纷现出黑影! 雷电光劈到他们身上,瞬间烧焦一片,四处溢满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让人作呕。 有魔发出痛呼声:“啊啊啊——” “此地怎么会有雷电!” “是雷电符!!” “有人闯入!戒严!戒严!阵形!保持阵形!” “……” 魔影群大乱,像是被炸了窝的蟑螂群。 沈寂之背着简欢,手中雪剑一出,带着他和简欢,朝枯井疾驰而去。 简欢再打一个响指。 沈寂之放在树下的灵布包被撕裂,一只只毛上沾满了鲜血的兔子跳了出来,仓皇地在四处逃窜,在林中各处发出窸窸窣窣声响。 “好香,金丹血的味道,金丹期修士!在那边!” “这边也有!” “有人擅闯我魔族入口!格杀勿论!杀!!” “快,禀告尊上!” “……” 沈寂之一心御剑,用了最快的速度,两人快若残影。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67节 快接近枯井时,有魔影窜了过来,声音苍老沙哑:“哪来的小贼,找死!” 沈寂之充耳不闻,悉数交给简欢。 简欢松开双手,身子往后仰,双腿在沈寂之腰间灵活一勾,手中数百张雷电符一起,朝来人砸去,气势汹汹。 她这些日子,雷电符都要画吐了,好吗! 魔影一避,但雷电符太多,还是劈焦了他一只手。 他痛哼一声,浓黑的眼一竖,刚想出招,一计不知何时到了近前的符剑,死死插入他双目之中。 魔影捂着眼睛,滚落在地,怒吼:“啊——” 简欢腿在沈寂之厚实的小腹上一勾,她身子回来,重新趴回沈寂之背上,头往后看。 放出去的小白兔群短短瞬间已悉数被诛杀,数不清的魔影正狂冲过来。 她一边往后飞符剑,扔雷电符,一边催促沈寂之:“快快快,郑——陈师兄,赶紧跳!师兄,快些快些,再快一些!” “……”沈寂之嘴角抽了抽,抿着唇脚在雪剑上一踢,剑落在他手上,他带着简欢,直直朝枯井栽去。 一只只魔影像闻到血味骚动的蝙蝠,跟着往枯井跳下,死死跟在简欢和沈寂之后头。 枯井之内,是空间隧道。 通往魔渊的隧道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直直仰面往深处坠,他们掉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带出簌簌作响的劲风。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而变了个天。 一轮鲜红的血月挂在夜空中,泛着幽冷诡谲的红光。 还未来得及往下方看,四面八方便涌来了一群接着一群的黑色魔影。 后头追来的魔影头子桀桀笑着,刚想张嘴说什么,此地忽然刮起了两股合一的飓风。 风势极大,入口在暗渊的半空,离地面还有数百里,但地面的魔树被飓风吹得压弯了腰,粗壮的枝丫被压断,不少魔兽更是被吹着翻起了跟斗。 聚过来的魔影在空中像失了准头的风筝,四散开来。 听到动静赶来的其他魔族人,还没来得及飞天而起,忙死死抱着树,在树梢荡来荡去。 被荡得头晕眼花之际,他们听见了一声拖长的大喊:“阿~兄~抱~紧~我!” 喊声越来越远,有魔奋力睁开一只眼,看见两只交缠的人影,被风卷到血月的尽头,很快就消失在此间,不知被吹到了何处。 第117章 榨干江巧巧得到的飓风符可真好用啊。 简欢仰面躺着, 望着头顶那轮血月,晕乎乎地想。 可惜已悉数用完了, 刚刚四面八方涌来的魔族之人太多, 简欢根本不敢藏拙,第一时间将身上的两张飓风符一并使了出来。 她和沈寂之离飓风符最近,受到的冲击力最大, 飓风卷着她和他, 在空中不知来回转了多少圈,风散之际, 他们便砸落在这未知之地。 转了太多圈,头晕得厉害, 天上的月和树影还在不断地回旋。 四肢软软的, 暂时难以动弹。 简欢努力感知周遭。 背着之地有些软, 鼻尖能闻到潮湿的树叶腐烂味。 她大概掉在了腐叶堆上,耳边还能听见哗啦啦的水流声。 简欢张了张唇, 有些艰难地喊:“沈……沈寂之?” “我在这。”少年的声音听着也有些虚弱,从简欢的左侧方低低传来。 简欢松了口气。她从芥子囊里掏了把灵丹塞进嘴里吞下, 运转丹田,恢复被飓风弄乱,此刻在体内经脉乱窜的灵气。 没过一会儿, 两人恢复成满血状态。 沈寂之走过来,视线在头顶的血月和四周环境扫过,很自然地扯了扯黑色夜行衣,在简欢面前蹲下,道:“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躲, 等天亮。” 他们二人闯入, 魔族定然会派大量人手四处搜捕。 现下是夜晚,血月对魔功有加成,沈寂之早年曾听他师父和别人聊起过,说暗渊里的魔,月出而作,月落而息。 见此,简欢微愣,灵动的眸转了下,轻轻地哦了一声,爬到他背上。 虽然和他睡都睡了好几回,但不知为何,在这种小事上,她反而有些后知后觉的害羞。 沈寂之背着简欢,修长的双腿在腐叶堆上轻踩,也没敢御剑引来魔族追捕,让简欢给他贴了张隐身符,用轻功在山林崖间飞走,寻找落脚地。 简欢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垂眸想了想,伸出手指,戳了下他软乎乎的脸,喊他:“哎,沈寂之。” 沈寂之平静道:“你别说话。”他有预感了。 简欢:“……” 简欢欲言又止,憋了憋,小声忿忿:“但我想说啊。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上茅房上到一半,你不让我……” 沈寂之认命打断:“那你说罢。” 简欢高兴了,继续往下:“我想说,我也有脚的。” “……”沈寂之默了默,“我知道。” 简欢又道:“而且我刚刚吃了很多灵丹,现在力气很多……” 沈寂之在心中叹了口气,学着她刚刚说话的语气,小声忿忿:“但我想背你啊。” “……” 身后,好一会儿都没有简欢的声音。 都跑过一座山了,女孩才嘿嘿笑了声:“早说嘛,早知道我以前都不走路了,以后也不走了,就让你背。” 闻言,沈寂之身子就是一僵。 明白她的话中意,他眉眼忍不住弯了弯,低声且郑重地道了句好。 不知怎么。 身后的她明明是那么又轻又软的一个人,此刻却这般沉甸。 他好像把他的整个世界都背在身后了。 以至于心不再空寂,像是塞满了云朵,满得云都要飘出来似的。 之后一段路,两人都没再说话。 简欢懒洋洋地挂在沈寂之背上,一双眼睛在黑夜中警惕地四下查看。 过了会儿,想起什么,她拿出玄天镜看了看。果不其然,暗渊之内,玄天镜是无法使用的。 简欢把玄天镜放好,轻轻搂住沈寂之的脖子,有些担心,嘟囔道:“也不知道外面如何了……” 沈寂之温声安慰:“人各有福,不必担心。真要担心——” 少年脚落在一块崖石上,半回过头,声音低喃,含了点蛊惑,“不如担心担心我。” 简欢:“……” 简欢抿了抿唇,手指戳着他的脊梁骨,嘀嘀咕咕地骂:“你这个人真不要脸。” 说话间,女孩温热的气息吹拂在颈窝。 沈寂之手往后托了托简欢,浅浅一笑,随风而起,朝不远处的小山洞飞奔而去。 “废物!” 砰地一声巨响,书桌上的紫金石砚被狠狠砸在地面,砚台裂得粉碎,黑色墨水四溅,溅在跪地的两人脸上。 但两人动都不敢动,身子往地面匍匐得更近,抖动着声音道:“尊上息怒……” 江巍深深吸了口气,鹰眼落在双目化脓流血,小半身子被劈焦了的守井人身上,沉声问:“闯入的两人是谁?” 黑色脓血不住地往地面滴落,守井人痛得浑身发颤,但也不敢呼痛,回道:“禀尊上,有几人见到他们的脸,他们也画了出来,但管事说,那两人是金三厨中的大哥和小妹。” 一旁跪着的管事忙将画像献上:“尊上,您看。” 江巍手一抬,画卷飘到他眼前,他扫了眼。 管事恭敬道:“尊上,这明显是假身份,金三厨修为极低,他们中也无人是符修!冉慕儿便是靠金二妹的身份混入府中,这二人定然是冉慕儿的同党!” 江巍人往椅后一靠,嗯了声。 管事一直跟在江巍身边,见状忙转向守井人,代为问话:“你可有听见他们二人交谈?都说了些什么?” 守井人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我听那女子,喊那男子为陈师兄。” 陈师兄? 姓陈? 江巍手落在椅子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摸着扶手上的金龙头,脑中闪过在玉清派的魔族之人。 没有魔族人带路,外人进不去那片枯井魔林,那两人中,定然有一人是他魔族的叛徒! 金三厨是从临仙城来的,临仙城离玉清派最近。 但没有姓陈的。 等等,陈,陈,郑? 江巍霍然坐直,锐目而视:“你原原本本将那话复述于我,一个字也不要漏!” 守井人忙道:“是……是……” 他想了想,一个字一个字,用他那苍老沙哑干巴巴道:“快、快、快,郑——陈师兄,赶紧跳!师兄,快些快些……” “行了。”江巍不耐烦地打断,手在桌面重重一拍,吐出两个字,“郑以!” 守井人和管事心一跳,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不敢再说一个字。 江巍从椅子上起身,踱步走到书房的窗前,望着窗外夜色,负于身后的双手青筋暴起,眼中黑色弥漫。 又是玉清派出了问题!又是玉清派!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68节 先是玉清派的谷山和羽青,居然借着宁辉那废物混进了魔渊,差点毁了菩提魔心阵,现下正关押在暗渊大牢受刑。 然后是那冉慕儿的哥哥尹遇声,这也是玉清的人,居然拿假菩提塔糊弄魔族! 而现下,玉清派的郑以出了问题。 玉清派,玉清派。 道玄那抠门老贼,怕是已经疑心他了罢? 面上装得和他这般好,如亲兄弟般,但他送女儿入那老贼门下为徒,也没见那老贼将手里难得多见的风系灵宝,风铃铛送给巧巧。 结果这下,居然给了和郑以一起闯入暗渊的女子。 好样的,好样的。 江巍冷笑。 待他魔族大业成了,他第一个对玉清派下手! 有男子匆匆而来,立在书房门外,恭敬道:“家主。” 江巍从窗前回过身,扬声:“进。” 景赤推门而入,一掀衣袍,单膝跪下,抱拳道:“家主,冉慕儿那边已安排妥当,玄天镜等一切物品都落入我们手中,只是合欢宗梅峰主的两名徒弟在牢房外守着,我们暂时无法对冉慕儿下手。” 江巍幽幽吐出一口长气:“合欢宗……” 合欢宗行事向来无所忌惮,那几个峰主更是难缠。 索性冉慕儿是他亲自下的手,没三五个月醒不过来。 而等到三五个月后,已瓜熟蒂落,冉慕儿醒和不醒也没什么区别了,和死人也差不多。 “找机会下手,不要暴露。”江巍沉吟着开口,面对景赤,他态度好了些,问,“她的玄天镜里可有查出什么?” “玄天镜里信息不多,但大概能推测出来。”景赤顿了顿,“那两名贼人是玉清派弟子。” 果然。 江巍冷笑片刻,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沉声吩咐道:“景赤。” 景赤低头:“属下在!” “玉清派的人都不能用了。”江巍阖上双目,跳动的烛光笼上刚正的脸,仿佛忧国忧民的股肱之辈,“引到秘境中,杀。” 景赤眉目一凛,也不问为何:“是!” 江巍看向管事:“暗渊这阵子,所有入口只进不出,翻遍整个暗渊,也要把那两人找到,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管事忙道:“是!” “还有。”江巍目光阴冷,“沈寂之可有消息?” 啪嗒,一滴滴汗顺着管事的脸滑落在地面,管事哆嗦道:“禀、禀尊上,有线索说是去了秘境,但具体是哪个秘境还未、未查清……” “你们要知道。”江巍声音低了下去,手一抬,一个黑色魔球聚拢在他掌心,他望着那黑色魔球,轻轻一吹,魔球飘过去,瞬间就将守井人化为乌有,像是此地未曾有过人一般,“冉慕儿也好,溜进我暗渊的那两只老鼠也罢,这些事都没有魔原石的下落重要。” “给我查,务必尽快找到沈寂之!” 第118章 江巍管辖下的越安城镇抚司。 夜色已深, 狱中未点灯火,却并不黑暗。 此处关押的皆非普通人, 铁栅栏间浮动着一层如水般发出荧光的屏障。 因景赤特地交代过, 今夜看守牢狱的镇抚司修士皆细心凝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 最往里的一间牢狱, 门口站着八名全副武装的修士, 和合欢宗那两名被派来的弟子泾渭分明。 合欢宗的两名小徒弟刚入梅尼峰主门下两年。他们入门时,冉慕儿已经逃离了合欢宗, 因此他们不太清楚冉慕儿的事,但既是师父嘱咐的, 他们便也打起十二分的心神。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狱中忽而吹来一阵风, 带着牢中常年不见阳光的阴冷气息。 本睁着或大或小的眼睛,满面警惕的狱卒们, 眼神瞬间变得呆滞,瞳孔一动不动, 连细微的抿唇、眨眼动作都消失了。 他们都还站着,守着,立在那里, 像是一排排兵马俑。 冉慕儿的牢房中,屏障随之消失,下一刻,牢房中便凭空出现了一白一银两道身影。 银衣男子手一拂,牢房多了层结界。 白衣女子风情万种地倚在墙上, 赫然便是江夫人寿宴上, 出面阻止江巍保下冉慕儿的梅尼峰主。 她笑着看向银渊:“师弟, 你倒是来得挺快。” 银渊和梅尼同是上任合欢宗掌门的弟子,如今皆是合欢宗峰主。 银渊走到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如纸的冉慕儿面前蹲下。 他手掐住冉慕儿的下巴,狭长上扬的狐狸眼里满是阴鸷之色:“逆徒在这,我这个做师父的,怎么能不来?” 梅尼峰主笑如银铃,看看那一蹲一躺的师徒俩,一副吃瓜看戏的模样:“师弟啊,师姐与你相识数百年,也是头一回见你吃亏。” 银渊峰主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绣着合欢花的袖帕,擦着自己的手指,落在冉慕儿身上的视线,恨不得当场将冉慕儿火化:“当年我无意间遇见这逆徒,见她颇有我合欢宗的行事作风,收她为徒。我告诉她,这天地间,旁人皆不可信,男人更不可信,拿他们当鼎炉修炼即可,万万不可动心。结果——” 银渊几近咬牙切齿。 他教导徒弟,自然希望他们好。女弟子总是容易心软,他就会比男弟子多提醒几句。 但他万万没想到,冉慕儿这逆徒,居然把他教她的,用到他身上! 给他酒中下药,拿他当鼎炉,保她入金丹,还偷走他身上品级最高的灵宝——芥子囊、传送轴、空间碗。 穆家之女,魔族之后吗? 不愧是魔女啊,真的没有心的。 银渊深吸一口气,手探进冉慕儿的衣襟,落在她丹田的位置,灵力渗透进去,五指成爪,硬生生将冉慕儿藏于金丹的芥子囊抽了出来。 梅尼乐呵道:“我说呢,怎么这几年都未见你用这个芥子囊,原来是在这小妮子这。” 银渊没回答,打开芥子囊,抖了几样东西出来。 他的传送轴在,但空间碗却不在。 银渊蹙了蹙眉,将其他东西收起,拿出冉慕儿的玄天镜,一边打开查看,一边扫了眼昏迷不醒,气息很弱的人,无意般提了句:“江家主下手倒是挺狠辣的。” 这伤势已影响金丹,哪怕用最好的灵药,也得数月才能转醒。一有不慎,甚至再也醒不过来。 梅尼站直,想了想寿宴上的事,收了笑意:“我也奇怪呢,今日江巍出手,我挡了下,感觉他……比我想的实力要好,甚至还有所隐藏。” “我记得江巍是化神五层……”银渊看着玄天镜上的[钱多多有符贰],往里一点,视线就是一顿。 梅尼:“是,我比他低三层,但他那一招,隐隐有掌门师姐的威压之感。” 而掌门师姐,是大乘期的修士。 九州大陆已数万年无人飞升,目前最高的阶级就是大乘期,如今只那位宫家老祖,玉清掌门道玄,合欢宗掌门,南尘仙岛岛主是。 玉清那位谷山峰主,据说十几年前就冲过大乘,可惜渡雷劫失败,此生与大乘期无缘,倒是可惜了。 “而且师弟,你的小徒弟在寿宴上让人说的那句话,也很让人毛骨悚然啊。”梅尼轻声重复,“江巧巧非江家女,江家与魔族勾结,偷了菩提塔……” “师姐。”银渊峰主抬头,将玄天镜送到梅尼那,眉高高隆起,眼中跳动着疑虑,“你看看,对方告诉慕儿,说江家后院的魔林枯井,只有魔族人能看见?” 梅尼看完也是一惊,她把冉慕儿的玄天镜翻了翻,和银渊相视一眼,果断道:“这得请示掌门师姐,她最近和玉清那位抠掌门,南尘岛主他们不是在追查菩提塔的事?” 银渊点了点头,看了看冉慕儿,单手把冉慕儿提了起来,斜过身子,夹在身侧。 梅尼峰主看见:“明日他们发现冉慕儿丢了,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我们合欢宗。” 银渊狐狸眼微眯,轻蔑道:“师姐,我们今夜可来过这?” 梅尼捂嘴轻笑:“自是没有。” “冉慕儿给的空间碗可真好用。” 山洞里,简欢躲在空间碗借着山洞走势,构造的另一个空间中,望着搜山的魔族人进进出出,发自内心地对沈寂之感慨道。 简欢自己也能画空间阵法,但一来需要时间,不像空间碗一丢,就能立刻起阵。二来,她的空间阵法构造的空间比较小,比较挤,不像空间碗,能有一个房间那么大。 冉慕儿说她有两样逃命法宝,传送轴她留给了自己,以便能在江巍底下逃脱。空间碗便给了简欢。 沈寂之正将简欢画符用的桌椅,一样一样从芥子囊里取出放好,闻言头也不回地吐出四个字:“来路不正。” 他在炼器上造诣也挺深,这空间碗一看,就不像冉慕儿自己会有的东西。 至于哪来的,沈寂之并不关心。 简欢几步跳过来,在椅子上坐下,掏出空白符纸,一手拿了符笔,仰着头,黑眸晶亮,美滋滋道:“管她哪来的,反正她说了,这个空间碗今后就送我了。” 沈寂之单手撑在桌面,视线落在眼前明眸皓齿的女孩脸上,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俯下身,微凉的柔软唇瓣在她唇角轻蹭:“嗯,都是你的。” 少年身上的气息清冽好闻,低下来的尾音莫名让简欢的心尖酥酥麻麻的,心神不由一荡。 原来这就是温柔乡吗? 简欢张唇,露出小白牙,轻咬了下他的唇,哼哼唧唧:“我今夜要画好多雷电符呢……你不要打扰我。” 沈寂之轻扫她一眼,站直,居高临下地拍拍简欢的脑袋:“是你心不静。” 落下这句话,他双手负于身后,颇为云淡风轻地踱步到一旁蒲团上坐着修炼去了。 第119章 沈寂之阖上双目, 静心片刻,缓缓运转丹田灵力。 他的金丹内, 五股颜色不同的灵潮汇聚成一片汪洋之海, 灵力磅礴厚重。 而在灵潮中,漂浮着一颗五色魔原石。 魔原石表面的五色灵力,是谷山借化神期的雷劫, 为魔原石铸就的牢笼。 雷劫之力坚不可摧, 让魔原石中的魔神之力不能渗透进沈寂之的金丹,免他受堕魔之苦。 修士堕魔, 不出一月,便会性情大变, 就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内里变得残忍嗜杀、爱饮人血。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69节 五色石的表层灵力依旧坚固, 但沈寂之却能从气息中,感知到师父状况很差。 思及此, 少年倾覆而下的睫羽颤了颤,闭着的眸缓缓睁开, 无声落在案前认真画符的简欢身上。 刚刚还在嘀嘀咕咕骂着‘到底是谁心不静’的她,此刻微粉的唇紧抿着,脚腕交缠置于椅下, 专注到忘我,手在空中飞舞,带着符笔在符纸上落下行云流水的符文。 桌前,鎏金朱雀铜灯静静燃烧着,烛火落在她身上, 氤氲出一圈浅浅的碎金色光晕, 温暖而美好。 沈寂之近乎贪恋的看着。 已经数不清, 这些年,他看过多少回这样的她。 简欢一直很用心。 用心的画符,用心的修炼,用心的攒灵石。 他知道她的习惯,她每日起来都会想今天要做什么,晚上睡前确定自己做完才会歇下。 她给自己划定了一条路,然后便什么也不想,只管往前走。 三年前,他为她请掌门,庇护她在比试终战中平平安安。 现下,师父情形不佳,暗渊此行定然危险重重。 若能按照他和她的计划进行,救出师父和羽青,谁都无事,自然最好。 但若哪一步有了差池—— 沈寂之垂眼,打量自己金丹中的那颗魔原石,清冷平静的面色之下,似有炙热的岩浆涌动。 无需旁人,这一次,他的人,他自己会庇护。 她定然能顺顺利利走完她想走的路,爬上她想爬的山,看见世间最为壮阔的九州山河图。 少年唇角轻轻一翘,眼眸透过空间碗的无色屏障,望向山洞之外。 这山已被魔族仔仔细细搜了遍,两人栖身的山洞里,更是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甚至有高阶魔人拿着法宝来试探山洞内是否暗藏空间,但空间碗品阶很高,魔族并未发现异常。 没搜到他们两个,约莫一炷香前,满山的魔影悉数撤走,看离开的方向,似乎朝更远的山行进了。 此刻,洞外不少树木枝叶被拦腰砍断,杂乱地散落在洞口。 黑得仿佛能榨出墨水的叶片表层,有淡淡的魔气蒸腾上升。 倏然间,似有一阵微风吹过,缭绕的魔气在空中被吹出歪歪扭扭的黑线。 一个穿黑色披风的魔影身形一晃,从洞外闪了进来。 来人魔脸被魔气遮掩,藏在兜帽中,看不清面容。 魔影人的前方,仅仅只是一片潮湿阴森,长满黑色菌藓的岩壁。 但他似乎知道那有什么,停也不停,速度极快,直直朝岩壁冲了过去! 下一瞬,魔影人凭空失去踪迹。 他的眼前不再是黑暗潮湿的山洞,而是一个卧房大小的宽敞之地,毫无瑕疵的白瓷玉铺就的地面上,简简单单摆着一张桌子,一条椅子,一张竹木编织的蒲团。 烛火还在静静燃烧着,但桌椅前,蒲团上,皆空无一人。 空间碗之外,能听见山风呼号,溪水流淌。 空间碗之内,却一丝声响都无,只留一片死寂。 淡淡的危机感萦绕心头,魔影人刚想开口,一道雪光倏然在空中被点亮,森然剑意带着一招必杀的千钧之力,直直朝魔影人劈砍而来! 剑招封四面八方所有逃路,魔影人避无可避,生死之间捏了张传送符,身形消失,落在空间碗的边缘。 刚刚他停留之地,大缕头发被剑招劈落,发丝被搅成黑色粉尘,扬在白瓷玉地面上,分外鲜明。 他的黑色兜帽也被砍得破破碎碎,眼见剑招还要再来,魔影人忙扬声自报家门:“我是尹——” 轰隆一声,空间碗里桌椅跟着一震,烛光一晃,树枝状的紫色雷光径直劈到魔影人身上。 一阵刺啦刺啦声,大片黑色烟雾随之升起。 大大小小的火苗在魔影人身上跳跃着,顷刻间,他剩下的黑发被烧焦,黑色披风也化为灰烬,露出最里层的护鳞甲。 扑通一声响,魔影人直直倒地,生怕那两人还来,挣扎着,气若游丝着吐出剩下两个字:“遇——声——” 话音刚落,噗噗噗几声,他口中开始吐一缕一缕的黑烟气。 前方,黑衣少年少女现出身形。 简欢手里符剑犹豫着没出,探高了脖子,隔着大半距离,望着躺在地上黑乎乎的人,转向一旁浑身灵气剑意翻涌的少年,一脸孤疑地问:“他说啥?我好像听见了尹遇声三个字?” 沈寂之收回雪剑,嫌弃地清洁掉剑身上沾着的黑色头发粉,眸光冷冷地落在那男人身上,回简欢:“你没听错,他说他是尹遇声。” 简欢皱着眉,御剑过去,警惕地离了几步,仔细打量。 那张脸依旧是黑气缭绕,看不见长啥样,声音也和记忆中的尹遇声完全不同。 简欢下巴一抬,剑指魔影人:“你说你是你就是?” 浑身疼痛难忍,特别是头发,几乎被他们两人一人毁去一半。 尹遇声苦笑,不住地咳着。 若不是有羽青长老留给他的护鳞甲,他焦的怕还不仅仅是头发。 “我、我吃了易魔丹……无法现出真容……”尹遇声艰难地自辩,“我们当年,一起去的莲方秘境,有你们,还有温九师妹、杨野师弟……” 沈寂之走过来,停在简欢旁边,不是很有耐心地打断:“那回我们每人分了多少?” 尹遇声躺着,想了一会儿:“我依稀记得,是八万六灵石罢?” 简欢放心了,对沈寂之比了个‘ok’的手势:“看来他还真是。” 沈寂之轻轻颔首。 尹遇声:“……” 简欢双手环胸,绕着尹遇声一圈一圈地走,啧啧道:“对不住了啊,尹师兄,谁让你不打声招呼就闯进来?” 沈寂之抱剑,立在尹遇声差不多秃了的脑袋旁,居高临下地斜睨他,皮笑肉不笑地吐出四个字:“自作自受。” 三年前,他和简欢从齐婉的邪阵里出来,结果被藏在暗处的尹遇声打晕,抢走灵树的事,他可没忘。 以及后来在莲方秘境里,他那晚有些古怪的梦,定然也是尹遇声做的手脚。 但眼下,也不是翻旧账的好时机。 沈寂之冷呵,没再继续说什么。 无人扶他一把,也不敢奢望他们会扶。 尹遇声颤颤巍巍地用烧焦了的手,从怀里掏出丹药瓶,自力更生地拿了几颗灵丹服下,半撑着手坐起来,解释道:“我是悄悄溜来的,慕儿的空间碗我滴过心头血,能感应到。” 暗渊有人闯入,众魔大惊,尹遇声混在魔群中赶去,有听见简欢那声‘阿兄抱紧我’,便确定了是他们。 山洞外不敢自报家门,怕有魔还没走远被听见。 尹遇声只能先进空间碗,再道明身份,没想到,他们出手如此迅捷,实在令他猝不及防。 简欢走了几圈停下,身子往沈寂之那随意一靠,问尹遇声:“你拿了假菩提塔,魔族不会放过你,你怎么还混入了他们之中?” 尹遇声盘腿打坐,一边恢复伤势,一边回道:“是谷峰主和羽长老出手相助。” 简欢和沈寂之相视一眼。 沈寂之问:“他们人在何处?” 尹遇声睁开眼,仰头望着两人,声音低了下去:“在,暗渊大牢……” 简欢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个答案,她并不意外,但真正听到时,心还是不由一沉。 她睫毛颤了下,蹙了蹙眉:“到底发生了什么?” “菩提塔的事,慕儿应该都和你们说了。”尹遇声思索片刻,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简单复述,“不知从哪走漏了风声,魔族知道我拿的是假菩提塔,派人来杀我,来人便是宁辉。” “谷峰主和羽长老恰巧在暗中跟踪宁辉,关键时刻救了我一命。魔尊当下召宁辉回暗渊,谷峰主当机立断,假扮宁辉,我们三人借此进了暗渊。” 说到这,尹遇声停了停,语气像泡在溪里,吸满水的棉被,怎么都拉不起来,“三日前,谷峰主感应到菩提塔的气息,和羽前辈潜入魔殿,结果,就没再回来……我事后打探过,听在魔殿伺候的魔侍说,他们被关入了暗渊大牢,情况似不太明朗。” 最后七个字,他越说越轻,轻得几不可闻,以至于尹遇声说完好一会儿,周遭还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尹遇声抬头,视线在肩靠肩、低着头一字不发的简欢和沈寂之身上绕了绕,敛目,手覆上脸,喉结一滚,声音有些干涩:“……对不起。” 终究是他太自负了。 他自认为真假菩提塔的计谋,万无一失。 可最终,害人害己。 简欢轻轻揪着沈寂之的衣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洒落一片阴翳。 原著偷菩提塔的不是尹遇声和冉慕儿兄妹,原著中就没他们兄妹俩。 书里偷菩提塔的是守塔长老之一,最终被江巧巧和景赤追回,但景赤是魔,所以书里的菩提塔,怕是悄无声息地落入了魔族手中。 约莫是因为她的穿书,导致原来的剧情线发生了变化。 但怎么变,菩提塔最终还是到了魔族手上。 魔族要菩提塔。 “魔族为何要菩提塔?”简欢眉拢着,不由问出声。 尹遇声摇头:“我和两位前辈也想不通。” 伤势有所恢复,尹遇声从地上起身,从芥子囊里取出两颗易魔丹和三套衣裳出来。 他看了看外头天色,道:“此次不宜久留,你们换上,我带你们回魔城,再从长计议……” “不。”一直低头不语的沈寂之缓缓抬眸,眸光落在外头漆黑如墨的深夜中,浅褐色瞳孔中似有浮冰流动,“要越快越好。” 尹遇声只当他们心急,温言劝道:“寂之兄,简师妹,暗渊大牢重兵驻守,需缓缓图谋,不可操之过急……” “没有时间了。”简欢打断尹遇声,语速飞快,“我让百里兄弟借我和沈寂之的名义,出入各大秘境,魔族现在还不知道进来的是我们。但此计拖不了多久,魔族很快就能察觉到异样。若他们知道进来的是我们,谷前辈和羽长老会第一时间被带走,设下天罗地网,诱我和沈寂之前去。” “今夜是最好的时机。”沈寂之轻轻摩挲着简欢温凉的指节,接过话头。 他一字一句,声线清冷,仿佛缀着冰珠,“魔族大批人马在搜山,暗渊大牢是防守最弱之时。”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70节 第120章 相同一个夜晚, 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 短到只是睁眼闭眼在床上睡一觉的功夫, 长到离开一地, 经过夜色深沉的群山,前往陌生的城池。 简欢吃下尹遇声给的易魔丹,换上黑色大氅, 混入一队下山回城的魔影卫, 朝魔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三人跟在小队的末尾,沈寂之在最后面。 约莫半时辰后, 她前边的尹遇声转过头,隐在兜帽下的脸, 无声示意道:‘到了。’ 简欢下意识朝前方看去。 一抹黑色的城墙一角在遮天蔽月的茂密魔林间若隐若现。 再往前行进一小会儿, 窜出魔林后, 魔城彻底显露在她眼前。 黑色城墙巍巍如山,外围悬浮着一圈红色灯笼, 灯笼在浓墨的夜色中泛着猩红色的光。 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巨型魔兽。 灯笼是它的幽幽鬼眼, 大开的城门是它的血盆大口。 血盆大口四处,有魔兵把守。 打头的魔影卫已到了城门口,停下和守城魔兵低声攀谈。 后头的魔影卫跟着停下。 沈寂之坠在队伍末尾, 一边捡重要的听,一边暗自观察周遭。 大概能听见魔影卫小头子在说——“还没找到”、“大人令我等先回”“他们还在找”之类的字眼。 这队被谴回的魔影卫修为很低,搜山时不慎受了些轻伤,所以被谴回修整,刚好便宜了他们三人。 真正的那三名魔影卫已烟消云散。 没交谈几句, 守城魔兵摆了摆手, 大批魔兵给他们让开了一条小道。 沈寂之佝偻着背, 目光落在前头的简欢身上,装模作样地轻捂腹部,跨进了魔城。 几乎是在同时,魔殿深处,一双深黑色的复眼忽而睁了开来。 魔影卫继续往前急行,没走一会儿,进入城中街区,一股混着血腥的酒味随风飘来,喧闹嘈杂的魔声瞬间充斥耳畔。 “哈哈哈听说有修士擅闯我们暗渊,这是命都不要了罢!” “要不是此事魔影卫插手,将山封了,我可是要去碰碰运气的,新鲜的修士啊,味道肯定很好。”说话的魔砸吧着嘴。 “可不?暗渊里买人,一个从外头运进来的人,要几万魔晶一个,谁吃的起。” “听说外头的九州大陆,到处都是人,这也太好了!我做梦都想去九州大陆。只可惜天道苛待我魔族,数量上远远不及人族之多,被逼得只能躲在暗渊!” “嘿嘿,你且等着!”街口的酒摊上,一名男魔啪的一声将酒碗拍下,两手抱拳,朝魔殿的位置恭敬作揖,眼中疯狂,“魔神千秋万代,魔尊圣明,过不了多久,定然能带领我们魔族占领九州!让九州人族成为我们的盘中餐,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魔神千秋万代,魔尊圣明!” “魔神千秋万代,魔尊圣明!” “魔神千秋万代,魔尊圣明!” 一整条街,群魔乱舞。 所有魔高声大喊,他们笑着,跳着,杯中酒不小心洒落在地上。 简欢经过时,觑了一眼。 酒液带着鲜红之色,渐渐渗透进地缝之中。 那是,混了人血的酒。 一旁,酒摊的老板正嘿嘿笑着对客人介绍:“今夜有上好的女儿红,用的是十六岁女子的鲜血酿造,味道可妙极了……” 简欢闭了闭眼,五指下意识成拳,咬着唇跟上尹遇声,拐入前方街巷。 黑色大氅衣摆微扬间,无人看见的隐秘角落,沈寂之伸手,轻轻捏了捏简欢有些冰冷的指节。 “冉慕儿不见了?” 书房中,刚处理完诸事的江巍,听着景赤的禀报,气堵在胸口,体内磅礴的魔气就快要压不住。 但府中还有在客院歇息的各大门派长老,江巍不得不按捺下来,沉声道:“茶。” 话音刚落,隐在暗处的魔影现身,低着头匆匆上前,从怀里依次拿出装着上好茶叶的陶瓷罐,茶杯,和一个密封的茶壶。 一勺茶叶落入杯中,鲜红的血从茶壶涌出,沿着釉色极亮的杯壁落下。 魔影朝江巍躬身行礼,无声退了回去。 江巍执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人血极大的平复了体内躁动不安的魔气,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冷静下来。 景赤这才开口:“尊上,眼下我们该如何做?” “合欢宗可有留下痕迹?”江巍问。 景赤摇头:“属下看过了,没有……” 江巍盯着景赤,沉声再问:“合欢宗可有留下痕迹?” 景赤顿了顿,抬头看向江巍,突然间明白了过来。 合欢宗既没留下痕迹,那他们帮合欢宗留下痕迹便是! 景赤匍匐于地:“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尊上圣明!” “再好的灵丹妙药,冉慕儿三月内也醒不过来,他们现下带走冉慕儿也于事无补。” 人族有句话他很喜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江巍吹了吹浮在血面的茶叶,“借冉慕儿,废了合欢宗几位峰主,倒是不错。这几天让我们的人盯紧合欢宗!” 景赤忙道:“是。” “倒是巧巧那边,她如何了?”江巍问他。 景赤:“小姐在夫人那,由夫人看着。” 江巍点点头,喝完杯中水,起身道:“我去夫人房中看……” 突然间,江巍话一停,脑子微晕,人晃了晃,手下意识扶住桌沿。 景赤一惊,忙起身去扶:“尊上……” 江巍回过神来,摆手,刚正不阿的面上交杂着喜与骇,匆匆道:“我得立刻回暗渊一趟,府中你先兜着!” …… 暗渊魔殿,一名老者揣着手,低着头,无声无息立在门前。 经过的魔侍见到,都忙不迭俯身行礼,然后小心翼翼快步离开。 天边,一团黑色旋影快速袭来。 老者睁开漆黑如墨的双眼,在黑色旋影现出人形时,拱了拱手,声音苍老:“尊上。” “魔使不必多礼。”江巍和老者并行往魔殿深处而去,眸中还带着惊疑不定,“神君怎么醒了?” 按迹象,离神君苏醒大概还有五日才对。 “神君只醒了片刻。”两人停下,老者仰头望着上方又陷入沉睡的庞然大物,转向江巍,说话间,干如枯树的唇不住抖动,“尊上,神君说,魔原石来了,就在城中!” 回魔影卫的路上,简欢三人无声无息脱离了队伍,随着尹遇声前往暗渊大牢。 一路走来看见的魔城景象,令简欢分外不适。 夜晚是魔族外出活跃的时间,魔城里的构造,和人类城池差别不大,都由各坊构成。 只是,那些肉摊上挂着的,除了魔兽的尸首,还有……人的尸首。 年轻的男子脑袋上,由铁钩钩着发紫的嘴巴,挂在木架子上出售。 男人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面色还停留着死前那一刻的惊恐。 还有女子细长的腿、小孩肉乎乎的小手…… 各种各样,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价格也都不一样…… 简欢望见的刹那,面色苍白,一种生理性的反胃感,令她忍不住想干呕。 一丝寒意从心头窜起,她不愿再看,别开视线,只顾埋头赶路。 之所以和沈寂之一起闯进暗渊,简欢有三个理由。 一是为了谷山和羽青两位前辈,两位前辈都待她很好,他们出事,她做不到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二是为了看看,原著后面隐藏的真相,她不能让沈寂之和原著一样落到那般下场,而且,这里兴许有着她穿书的原因。 三是为了菩提塔,为了赚灵石。 没有任何一个理由,是真的想杀魔,为九州平魔族。 人和魔向来不相容,简欢知道。 但她没想到,是这般不相容。 魔城见到的这些画面,比门派长老授课时讲述的话语,来得更为刺激。 简欢突然间想起,在宁漳城的时候,城主宁辉暗中派鬼鱼王劫走过江的商船。 货物被抢走,人也被抢走。 简欢之前的猜测是,那些人,可能被卖了当奴隶。 但眼下所见,怕不是奴隶啊…… 九州大陆疆域辽阔,大大小小的城池不计其数,每地都有人失踪。 那些失踪的人,到底去了哪里? 不能细想。 不敢细想。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71节 不忍细想。 简欢背贴着阴冷的墙壁,躲在暗渊大牢附近街巷的偏僻一角,手死死提拉着太阳穴,低着头,平复内心的翻江倒海。 沈寂之感觉也不大好,和简欢肩并肩靠着,拿出一小团柔软的白灵丝。 白灵丝在空中轻轻浮动展开,将此处偏僻角落罩住,隔绝一切声响。 他闭了闭眼,轻吐出一口气。 尹遇声看了看他们两个,拿了两颗碧绿的丹药出来,递给他们:“清心养神的,吃下会好些。” “多谢。”沈寂之颔首,也不客气,取了过来,先递一颗给简欢,自己再服下。 冰冰凉凉的感觉熨帖着不适的脾胃。 接下来还要进暗渊大牢,简欢深吸一口气,静心片刻,将身体状况恢复成最好的状态,朝外打量。 暗渊牢狱的门,是黑石龙雕的形状。 威武霸气的石龙,在花团锦簇的石雕花丛间盘着身子,喷吐龙息。 门的入口,便是石龙的嘴。 此刻大门紧闭,里三圈外三圈守着一茬茬黑色魔影。 不止如此,四处空地还有魔影巡逻,查探近处的各街巷路口。 但今夜,为了搜山抓住逃进来的简欢和沈寂之,牢狱这边被抽走了不少人马,巡逻街巷的魔影卫暂时由傀儡卫代替。 “傀儡卫?”听尹遇声这般说,简欢下意识重复了一遍,问,“是被魔心虫控制的傀儡人?” “是。”尹遇声点头,望着越来越近,就要朝这边来的傀儡卫,忙道,“他们要来了,准备。” 沈寂之收了白灵丝,看向简欢。 简欢朝他眨了下眼,拿出空间碗,预判了一下角度,用碗口对准拐角,驱动空间碗。 波光微闪间,三人在此地失去踪迹。 片刻之后,一队十二人的傀儡卫无声无息走进这处街巷。 当头之人是魔影卫,腰间别着一个小小的黑色铃铛,铃铛无声,在夜风中轻轻晃着,黑色魔气散开来,飘向身后的傀儡人。 傀儡人披着黑色大氅,藏在兜帽里的脸,双目呆滞,魔气缭绕。 他们静静的,乖巧的,跟着铃铛往前走。 带头的魔影卫绕过转角,朝街巷的另一头走去。 他拐过去的刹那,三根带钩子的灵线,从空中飘浮而出,朝最后的三个傀儡钩去。 钩子碰到傀儡人的刹那,钩子上沾着的杀虫灵剂渗透进傀儡人的五脏六腑,药晕栖息在脑子里的魔心虫。 与此同时,空间碗中,简欢站在中间,沈寂之居右,尹遇声居左。 三人目光炯炯,观察着自己钓的傀儡人,手中拿着沈寂之在山洞里匆忙改装的鱼钩,在傀儡人眼一闭就要往地上倒去时,整齐划一地迅速收线! 傀儡人被鱼钩悬浮钩了起来,钓进了空间碗里。 当头的魔影卫没有发现,他身后吊着的十一条尾巴,没了三条。 但没关系,很快,三条新的'尾巴'便取而代之。 第121章 尹遇声暗中关注暗渊大牢已有几日, 他带简欢和沈寂之来的藏身点是巡逻路线的尾端。 片刻后,傀儡卫的小头目便拐出阴暗潮湿的巷道, 朝重兵驻守的牢门走去。 小小的黑色铃铛, 随着他虎虎生风的步伐,左右摇晃,带着丝丝缕缕魔气在空中画出一条蜿蜒向后的波浪线。 这回和进城时不同。 为了方便一会儿行事, 作为剑修的沈寂之和尹遇声对调了位置, 沈寂之在前,简欢依旧在中, 尹遇声在队伍最后。 队伍中,沈寂之低垂着眼, 目光落在他前头傀儡人的皂靴上。 皂靴为黑, 用金丝线纹着黑石龙雕的绣样, 看起来倒是价格不菲。 但这不是重点。 傀儡人的步伐并不是直线往前的。 住在它们脑子里的魔心虫,似乎在嗅着那些黑色魔气, 顺着气味往前蠕动。连带着傀儡人的步伐,像是在迈着蛇步。 沈寂之的视线若有所思地扫向小头目腰间的黑色铃铛, 复又收回。 他想了想,跟着前头的傀儡人,走起了蛇步。 简欢盯着沈寂之的背, 见状稍稍愣了下,然后很快也反应过来,跟着走。 尹遇声亦然。 一行傀儡人跟着小头目,无声迈进黑龙石雕门里,黑色水波纹一闪, 下一瞬, 他们便出现在牢狱之中。 牢中黑暗阴冷, 狭长的甬道两边,比门小了数倍的黑龙石雕嘴里,吐着猩红色火苗。 红色火光一路往望不见尽头的甬道深处蔓延,衬得这条路,像是通往地狱的幽冥之路。 没走几步,另一队傀儡卫恰好从甬道深处出来交接巡逻。 当头的魔影卫看见他们,便大笑了三声,快步过来,打了简欢这队的小头目一拳,幸灾乐祸道:“你今夜也被安排带傀儡啊?我还以为就我被留了下来!” “你不也是?”小头目瞪了对方一眼,很不爽地抱怨,“牢里安排人手去搜山的时候,我去偷喝了杯女儿红。结果就这么被落下了!气得我!” 对方也叹:“我就走开了会儿,结果等我回来,黄花菜都凉了!我听说,此次搜山有很多魔殿的大人们也在!可我们却不在,连个混眼熟的机会都没了,日后岂不是只能一直守在这暗渊大牢?” 小头目用拳头砸了一下对方的肩,心里也气,但也没办法,嘴上安慰对方,其实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别啰嗦了,好好巡逻去罢!我们把大牢守好了,也不愁日后调不到魔殿中去!” “去去去去……”最后一个字,在红光弥漫的甬道中不住回旋。 对方的魔影卫刚想说好,甬道尽头,突然间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瞬间将‘去’的回声压得无声无息。 “……都给我弄快点!你们八个赶紧去那两人的牢里把他们提出来!至于你们,这就随我出去迎接大人!”一个极度阴柔的刺耳男音在混乱的脚步声中依旧清晰,且听着动静,正向牢狱大门这个方向快速而来。 简欢听在耳里,心不由一跳。 那两人? 不会是谷峰主和羽长老罢? 怎么回事?魔族居然查清闯进来的是她和沈寂之了吗?! 草。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江巍那狗贼迟早会发现,但发现的速度比她想象中快好多。 简欢平视前方沈寂之笔挺的背,余光不住向两侧打量,心中念头起得飞快。 前边是正赶过来的大批人马,后头是守在牢狱门口的大批魔兵,这处甬道狭长。 他们没有办法在这里堂而皇之的动手,一动手,前后夹击,无异于自杀。 还好,她和沈寂之早有计划一二三。 眼下这种情况,估摸着一会儿只能先用三了。 简欢努力冷静下来,心中一直默念:财神爷保佑,财神爷保佑,财神爷保佑…… “主事大人!” 两名刚刚还在抱怨的小头目忙带着傀儡们闪到甬道边上,背贴墙壁,弯下腰,恭敬地喊。 掌管暗渊大牢的主事大人从甬道深处漂浮过来,远看像是一具干瘪的黑衣男尸。 他手一挥:“都给我在原地候着!魔使大人立马过来,管住你们的言行,不要出任何差池!” 两个小头目一惊,忙低下头:“是!” 主事大人后头跟着的无数魔影卫傀儡卫均沿着甬道立在两侧。 没过一会儿,长长的甬道上,站满了魔影。 猩红色的火光静静罩在他们脸上,令人望之不寒而栗。 四周都是披着黑衣大氅,头戴兜帽的魔,简欢三人混在其中,分外的不起眼。 沈寂之低头望着脚尖,垂在身侧的五指,悄无声息地缩回了两根手指,余光朝右侧打量。 在他右侧,简欢左手缩回了四根手指,留下一根,即‘1’,代表收到。 她的右手,缩了两根手指,留下‘3’。 直到看见她旁边的尹遇声,弄了个‘1’出来,简欢才将两手恢复如常。 简单交换暗号的功夫,甬道深处的尽头,缓缓飘来八名魔影卫。 两名在前看守带路,两名在后把守,中间四魔,以两魔一队,提溜着两个浑身伤痕的男子。 前头那位脸上皱纹凸显,赫然便是谷山。 他双手双腿均被黑魔索捆着,此刻双目紧闭,眉头高高皱起,黑色魔气已氤氲到唇上。 人陷入半昏迷状态,面色看着格外痛苦,似在和体内魔气挣扎。 后面的是羽青长老,他修为比谷山低,状况明显也更差。 他脸色整个发黑,人无半点挣扎,连痛苦之色都不曾有,像是躺在病床上隔绝一切的植物人。 简欢余光觑见的刹那,眼皮猛地跳了下。 她垂睫,心念一动间,一粒浑圆的墨绿色丹药便出现在她掌心。 冉慕儿先前就被景赤下了魔毒,差点被魔气侵染成了魔。 所以出发前,她和沈寂之怕也着了魔族的道,便拿出剩下的地果,让药婆婆做成了丹药,以备不时之需。 眼下,他们得趁机把这颗地果丹喂给谷山前辈。 至于羽青长老,若此趟能顺利出去,家里的第三颗地果估摸也能成熟了,到时再给羽长老服下。 一旁,沈寂之眸光微闪,藏在宽大袖摆中的手轻动,一小粒和蟑螂屎差不多的黑色浓缩酒丸便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72节 本若能顺利避开众人,探到他师父在的牢房,他是想将这酒丸塞他师父鼻子里,用来催醒他师父的。 再怎么样,他师父也是化神高阶修士,就算重伤,也有一战之力。谷山醒来,能极大提高他们成功的可能。 但如今魔族来的太快。 那么眼下,这酒丸比较适合…… 沈寂之眉心一凝,指节轻轻一擦,小小的黑色酒丸从身后的石壁擦过,精准地落在小头目的黑色大氅肩上。 随浓缩酒丸而来的,还有一滴晶莹的水珠。 酒丸沾水即溶,小头目的大氅上,留下一团指甲盖大小的水渍。 淡而勾人的酒香味在甬道中蔓延着,寻找着它的意中人。 爱喝血酒的魔族人闻不到,但在压制体内魔气的谷山,鼻子下意识嗅了嗅。 爱了几百年,怎么喝都不腻的酒香味始终如一。 它按理不该出现在这暗渊,但它却诡异的出现了…… 有人来了! 昏昏沉沉的谷山神识一凝,奋力睁开双目,视线朝酒香味袭来的方向一扫。 他扫过那一排傀儡人,沾染了些许黑气,但依旧清明的双眼一凝,心里暗骂了声。 胡来! 一群毛都没长齐的臭孩子,居然敢闯暗渊大牢,嫌日子过得太贫苦,活的太长了是吗? 谷山一边大骂着,一边看向散发着酒香味的小头目身上。 沈寂之这个逆徒不会平白无故将酒香弄到一个不相干的魔上。 这酒香制成,少说也要花大几百灵石,不便宜的。 逆徒不会舍得,此行必有深意。 谷山暗自咬牙,在扯着他的两名魔影卫即将经过小头目时,忽而奋力挣扎,忍着仿佛在受割裂之刑的神识剧痛,浑身五色剑光不住涌动,朝小头目径直逼近! 小头目骇然地睁大双眼,张大嘴巴,但一个字都喊不出来,害怕到失声。 化神期的剑气非同一般,生死的本能让他往旁边一避,拉过最近的两个傀儡人,以命替他挡下剑气。 眼看谷山还要再来,小头目慌乱之下忙一把扯下腰间铃铛,指间黑气缭绕,口中默念诀术,指向谷山,结结巴巴:“去,杀…了他……杀了他!” 傀儡人无条件听从铃铛之命。 霎时,像是水里抢夺鱼食的群鱼,它们不要命地朝谷山冲去。 简欢三人混在其中,速度极快,抢在最前头。 沈寂之握手成拳,拳上带着伪装的黑色魔气,朝谷山的腹部挥去。 尹遇声双手成掌,拍向谷山的胸膛。 有意无意间,看似呆滞的两人,将中间的简欢挡住。 视野的盲区,简欢手中浑圆的丹药被她一巴掌拍进谷山的嘴巴里。 咕噜一下,谷山艰难地把药吞了下去,双目哀怨地扫了简欢一眼。 什么药,这么大颗。 不能弄小点? 明明没有交谈,但看懂了谷山前辈眼中意的简欢:“……” 她飞快回了个歉意的眼神。 没办法,药婆婆已经尽量做到最小了。 再小药效不够。 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 原先寂静无声的甬道,像是一滴水溅进油锅里,沸腾了起来。 “快,制住他!” “停手,停手!此人不能杀!快给我停手!” “……快给我召回傀儡卫!” “……” 甬道两侧的红色火舌晃动不停,烛火将无数黑影投射在甬道的地面上、墙壁上。 影子舞动不止,像夜间随风摇摆的婆娑树影。 听到动静返回的主事大人觑见眼前这一幕,惊了下,大怒:“放肆!” 他手中主铃铛一晃,场间的傀儡人悉数停了动作,整齐划一地退回原位。 简欢三人反应也快,第一时间跟着退开。 谷山自逼出一口血,噗呲一声吐了出来。 他眼一闭,头一耷拉,封五感,让自己昏了过去。 一整套流程如行云流水,被逼债的那些年,他经常这么干。 主事大人黑影一闪,瞬间出现在谷山面前。 他一把抓起谷山的头发,把谷山的头抬了起来,阴冷的视线转了转,见谷山没死,才松了口气。 第122章 主事大人收手, 示意魔影卫将谷山带出去,双目如刀般扫向旁边吓得六神无主的小头目。 他手一扬, 黑色魔气萦绕间, 小头目便被他抓在手中。 主事死死掐着小头目的脖子,咬牙切齿,眼中黑光涌动:“我先前是不是说过, 让你们管住言行, 不要给我出任何差池?!” 小头目双脚不住地在空中踢踏,面色惊恐, 挣扎着解释:“……大、大人,放、放过我、我, 他, 犯人突然间袭击, 属下情急之下才……” 咔嗒一声,小头目的脖子被径直捏得粉碎, 头颅和肩以下大半身子朝外弹射出去,头颅骨碌碌滚在简欢三人面前。 还在冒着黑血的身子则落在刚刚和小头目打招呼的同伴前。 那个魔影卫瞬间双膝一软, 砰地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 一时之间,大牢通往牢房的长长甬道静得分明,众魔噤若寒蝉, 低着头缩在墙角,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主事大人的头左右扭了扭,目光在场间逡巡了圈,声音幽冷:“我再说一遍,魔使大人就快到了, 你们务必注意言行, 不要给我找事, 懂吗?” 众人异口同声:“是!” 主事摆摆手,让人处理掉小头目的尸身,亲自带着谷山和羽青去了牢外门口候着。 刚等没一会儿,一阵黑雾从魔殿的方向弥漫而来。 主事大人神情一变,收起面对下属时的阴狠,腰一弯到底,恭敬且讨好地道:“属下拜见魔使大人!” 四处的大批魔影卫傀儡卫随之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震声道:“属下拜见魔使大人!” 漂浮流动的黑雾在门口凝聚成一个佝偻驼背的魔影。 老者揣着手,声音苍老:“不必多礼。”他看向身后的谷山和羽青,“可有发生什么?” “禀魔使。”牢狱主事抬头作揖,“重犯谷山狡猾,方才居然忽而清醒,暴起欲逃,但暗渊大牢重兵把守,属下又及时出手制住了谷山,因此并未发生异样!” 老者皱纹堆叠的眼皮耸拉了下,嗯了声:“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异常?” 牢狱主事摇摇头:“禀魔使,并无。” 老者点点头,枯瘦的手间魔气弥漫,将后头魔影卫搀着的谷山和羽青笼罩而去,将他们罩了起来,漂浮在空中。 “魔殿主事搜山未归。”老者喃喃道,“那此事就由你负责罢……” 牢狱主事心中狂喜,忙道:“请魔使吩咐,属下定万死不辞!” 老者浑浊幽黑的双目望向天幕。 天快亮了,即将降落的血月反而愈发鲜红,血月投射下来,映照在他眼中,弥漫开无边的期盼和疯狂。 他张开双手,音量明明不大,但说的每一个字,连立在牢狱甬道里的简欢三人都清清楚楚听见了。 “即刻起,你昭告全城,五日后,魔殿大开,当众烹饪化神期修士谷山和元婴期修士羽青!届时,设魔宴,迎万魔参宴!” 话音一落,老者仰面大笑数声,带着谷山和羽青,飞空而起,朝魔殿掠去。 与此同时,暗渊外的江家府邸。 江巍匆匆赶回:“府中可有发生什么?” 景赤恭敬道:“禀尊上,府中一切都好,暂无异样。” 江巍颔首。 他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渐渐亮起的天,有条不紊地沉声嘱咐:“天已快亮,你命下人将府中所有客人在今日上午送走,就说夫人昨晚寿宴受惊病重,危在旦夕,我伴在床前,无力顾及他们。” 景赤应下:“是。” 江巍扫向一旁的府中管事。 管事身子一缩,匍匐于地,忙道:“尊上,已查到沈寂之前往哪个秘境,我们的人正赶去,不出意外今日下午就能有消息……” “不用。”江巍手一抬,冷笑着打断,“不用再找沈寂之了。” 景赤和管事下意识抬头,面上都有不解之意。 江巍也没解释,他没有和属下解释的必要。 他深吸一口气,直接交代管事:“你传我令,将我魔族各地栋梁召回,让他们三日内全部撤回暗渊。然后——” 江巍手扶上窗台,手背黑筋暴起,望着魔林的方向,一字一句道:“毁魔林枯井,关死暗渊!” 他被那两个闯进暗渊的小贼摆了一道,动了隐在玉清派的魔族卧底。 道玄那抠门老贼精明得很,怕是很快就能察觉到异样。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73节 再加上失踪的冉慕儿,终究是个隐患。 合欢宗的掌门,和道玄私交不错,江巍有些怕。 成功近在眼前,他不能冒险。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江巍打算先撤了再说。 只要魔宴之事成了,整个九州大陆,早晚都是他魔族的地盘! 又交代了一通,江巍转身离去:“我去看看巧巧。” 江巧巧一夜未睡。 她坐在她娘的床前,手有一下没一下轻拍江夫人的胸口,助娘亲安眠。 但她却在出神,想着寿宴上的事。 那句‘江巧巧非江家女,江巍与魔勾结,偷走了菩提塔’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令她分外不安。 江巧巧自然信任爹娘。 她能感觉到,爹娘有多爱她,世上再也没有比爹娘更爱她的人了。 她怎么会不是爹娘的女儿呢? 只是,只是。 江巧巧很清楚,寿宴上的闹剧,定然是沈师兄他们一手促成的。 沈师兄说不会破坏她娘的寿宴,但他终究食言了。 为什么? 沈师兄他们为何要这么做?这么说? 江巧巧自小生活在江家,她比谁都清楚,她爹娘肯定不会是魔。 那些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明明冉慕儿才是魔族之后啊。 沈师兄怎么会愿意和冉慕儿同流合污? 其中定然有误会,怕是那个冉慕儿使了什么计,令沈师兄误解。 江巧巧很想和沈师兄解释,解释她爹爹不是这样的人,她江家是清白的。 而且她担心沈师兄被魔族所骗。要是一不小心,沈师兄踏入万劫不复之地,入了魔,那就糟了。 但现下,她也不知道沈师兄和那个简欢去了哪里,她娘又病重,她不能离开…… 江巧巧越想越慌乱,望着窗外朦朦胧胧的晨光,坐立难安,急得眼角微湿。 正当她六神无主时,门外传来下人恭敬的请安声。 她爹回来了! 江巧巧面上一喜,霍然起身,身如轻风,朝门口飞去。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 江巍带着一身风尘仆仆,跨过门槛,随手关上房门,走了进来。 “爹!”她轻轻一唤,搀上江巍的手臂,忙不迭地问,“爹爹,怎么样了?冉慕儿那边可有盘问清楚?她是如何混进来的?有同伙吗?她的那些同伙呢?” 江巍的视线在江巧巧脸上扫了下。 心中冷哼一声。 原来如此,他女儿怕是早就发现了魔原石的踪迹,结果却帮着外人瞒了他。 那沈寂之和简欢驱使的风,怕就是他这个女儿给的! 江巧巧喜欢沈寂之,江巍一直都知道。 这些年,他待这个女儿不薄啊,结果出了事,她却胳膊肘往外拐。 到底不是他江巍正宗的女儿。 哪怕换了一身新血肉,内里依旧有着穆家女的劣性,人的恶根,令魔厌恶。 江巍脸上浮现一丝安抚的笑:“巧巧,你问这么多爹也回答不过来,一个个问,别急。” 江巧巧也反应过来,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爹爹,对不起,是女儿失态了,女儿只是担心……” 江巍伴着江巧巧朝内室走去,低首看着江巧巧,闻言伸手,慈爱地拍了拍她的头。 只是,倏然之间,他手中黑色魔气一闪,江巧巧的话语声便蓦然一停。 江巍松手。 女子纤细的身段没了支撑,软软地往地面倒去。 脑子被魔气重击,一时之间,江巧巧疼得神魂都在颤。 她喉间不住发着痛苦的呻吟声,双手抱着头,在地上扭动挣扎,一双眸夹杂着茫然、骇然,不敢置信地看着居高临下的江巍,努力地往外吐着字:“爹,你,你,你……” “我这一击,寻常元婴期修士早已神魂俱灭,她倒还能清醒着。”江巍像观察着一只死狗那般,看着江巧巧的一举一动,语气还带着几分欣赏,“到底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变异风灵根。” 闻言,床上病重的江夫人睁开了双目。 她掀开被子,起身走近,目光落在江巧巧身上,带着几分复杂之色。 再怎么说,巧巧虽不算她女儿,但也是她当年十月怀胎生下的。 江夫人朝江巍福了福身,问:“尊上,怎么今晚就……” “魔原石已进魔城。”江巍一掀衣摆,半蹲在江巧巧面前,手爱惜地抚上江巧巧的脸庞,那张刚正不阿的脸,在初起的晨曦下,显出几分令人发憷的阴森之色,“一切都备好了,就只剩下你了,巧巧,我的女儿……” 檀香飘悠的房内,地面铺着柔软的地毯,温暖舒适。 但江巧巧却冷得发抖,不住哆嗦着。 话音落下,江巍的手毫不怜惜地盖上江巧巧不解不甘的双目。 江巧巧彻底晕死了过去。 第123章 三日后, 魔城最繁盛热闹的街道。 沈寂之一身黑色劲装,不急不缓地走在魔来魔往的魔群间。 少年清冷出挑的五官被掩盖在浓妆艳抹之下, 黑色眼线高高挑起的双目, 在魔群中四处轻扫。 不过片刻,沈寂之便找到了目标。 一名肥头大耳的魔族男子,正挺着大酒肚, 打着哈欠混在魔群中。 他的腰间, 系着个沉甸甸的荷包,随着他的步伐, 一荡一荡。 沈寂之垂眸,身形灵活地在魔群中穿巡, 人便来到了酒肚魔身后。 他长腿一迈, 人如轻风般飘过去, 经过酒肚魔时,骨节分明的手微动, 沉甸甸的荷包便像枝头掉落的苹果,精准地落在他的掌心。 沈寂之收手, 面无表情地越过酒肚男,很快便消失在涌动的魔群中,朝一旁石阶上百无聊赖等着的黑衣少女走去。 少女和他一般, 有着一头脏辫,同款浓妆艳抹的脸,高高挑起几乎要飞到天上的眼线。 觑见他,简欢眼睛一亮,蹭地一下站起来, 朝他奔去:“如何, 搞到了嘛!” 她顺着惯性往前, 也没收势,任由自己投进少年的怀里。 沈寂之眉眼舒展开,伸手半揽住简欢的腰,另外一只手将荷包递给她,眉轻轻一挑:“当然,偷个荷包而已。” 有什么难的。 简欢眼睛四下扫了扫,索性借着沈寂之的遮挡,扒开荷包,将里头的魔晶倒到自己的荷包里,拉着沈寂之,朝不远处排着长龙的队伍跑去:“快,我们去找尹,就快排到他了!” 两日后便是魔宴。 先前在暗渊大牢时,她和沈寂之尹遇声,都听到了魔使大人说的那番话。 魔宴上,魔族会当众烹饪谷前辈和羽长老。 他们三人都心知肚明,这句话,是对他们说的。 这魔宴,也是专门为他们而设,引他们前去。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 但没有办法,他们不得不去。 虽已经给谷山前辈服下了地果丹,但谷山前辈伤势重,一时半会也很难恢复到最佳状态。 单靠谷山自己,定然无法顺利脱身。 暗渊都来了,魔殿自然也要闯上一闯。 反正三人都做了最坏的打算,最差的结果,不就一个死吗。 但魔族是真的不是人啊。 话说的那么好听,说设魔宴,迎万魔参宴。 简欢当时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免费去的。 结果今日魔影卫在街上设摊卖出入令牌,才知道这参加魔宴,是要花钱的! 一千魔晶一个出入牌。 简欢和沈寂之身上都有不少灵石,但魔晶是真没有。 尹遇声倒是有个几百颗,但离三千魔晶还差得远。 怎么样才能短短时间凑够三千魔晶? 沈寂之第一时间给出了最佳方案,并付诸了实践。 半炷香后。 三人顺利买到魔宴令牌,一路避开众魔,拐入一条远离城中心的偏僻街巷。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74节 任何空间阵法和空间灵器,都要依托原有地形搭建。 比如山洞的岩壁、墙角壁、房间等。 街巷之中,有一处废弃的院落。 从暗渊大牢溜出来后,这几日,他们便暂时将空间碗搭在这,住在空间碗里。 尹遇声离沈寂之三步远,并排往院落的方向快步行进,言语中带着几分沉思:“近日魔城中,似乎多了好些魔。” 简欢懒懒地趴在沈寂之背上,有些困倦地打着哈欠。 这几日,她一直在画符,几乎没怎么闭过眼。 听见尹遇声的话,简欢睁开双眸,侧过头:“应该是魔宴的缘故?” “也有可能。”尹遇声温声道,“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方才我排队买令牌时,听见前后有魔在闲聊,说她家中多年未归,为魔尊效力的弟弟昨夜回来了。” 沈寂之两手搭着简欢柔软温暖的腿弯,保证她不会滑落,安静听着。 听到这,他开口分析:“为了魔宴,江巍调回了一批魔?” “或者。”简欢顺着沈寂之的话往下猜,“九州有人察觉到了江巍的异常!” 说到这,简欢明显有些小兴奋,她抬高头,亲昵地搂着沈寂之的脖颈:“我们一直无法确认掌门的立场,但若他是好的,我们那一手说不定让江巍露出了马脚。掌门定然会有所行动,江巍这才会遣回一批魔!” “还有慕儿。”提到妹妹,尹遇声语气难掩担忧之色,“她若在江夫人的寿宴上逃离了,定然也会——” 轰隆隆—— 轰隆隆—— 忽而,有巨响从天边传来,震耳欲聋,直接压过了尹遇声的说话声。 脚下地面跟着震动不止,四处墙壁房屋颤动着,粉尘泥土扑簌簌往下掉落。 原本安静的街巷里,不住有魔从家中跑了出来。 一时之间,此处魔声鼎沸。 有魔惊慌失措,几近破音地道:“这是……雷声?!” “别乱说!”另外的魔大声呵斥,雷电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可怕的存在。这也是为何,简欢最近一直在画雷电符,“天道宽待我魔族,暗渊从不打雷,哪里的雷声一说!”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方向——”有魔指着天,不确定地道,“前几日有九州人闯进来,似乎就是那个方向。莫不是,又有人闯入?” 废弃的院落之中,简欢三人站在杂草丛生的庭院,仰头往天边看去,面色皆不太好。 院外胡乱猜测的魔族人修为低,他们感受不到。 但简欢三人可以。 特别是简欢。 她本就是符师。 她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方才的动静,是暗渊出入口的阵法被毁,发出的声响和波动。 果不其然,像是印证她的猜测似的。 大批黑色魔影从城外朝城内飞涌过来,像是刮起了一阵黑色旋风。 风中传来魔们幸灾乐祸的桀桀笑声。 “哈哈哈,终究是我们魔族快了半步!” “多亏尊上早有准备,否则我等性命不保!” “魔神千秋万代,尊上圣明!” “魔神千秋万代,尊上圣明!” “……” 掷地有声的口号,从黑色旋风而起,刮向魔城中的每一条街巷。 不过片刻,这句口号就像是一簇簇火苗,点燃了整座城池,彻夜不熄! 猩红色的月光落在简欢的面上,女孩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她刚刚还有点期待,期待九州那些掌门能及时赶到,她和沈寂之,和尹遇声,也许就不用独自面对两日后的鸿门宴。 但冥冥之中,像是注定一般。 这一劫,终究要他们自己渡,他们,避无可避。 今夜九州,也是月光皎洁的夜晚。 江府后院,一大片白墙轰然倒地,露出前方波光粼粼的湖面。 四周树木悉数被拦腰砍断,树干枝叶横倒在四处,一片狼藉。 月光倾泻而下,将站在倒塌白墙前的一众人影拉得老长。 这群人中,当头站着的三人是玉清派掌门道玄、合欢宗宗主、南尘仙岛岛主。 后头的人,大多都是各派的峰主长老。 此刻,众人望着面前的场景,纷纷静默不语。 道玄青衣随风摇摆,目光落在碎瓦断壁上,长叹一声:“终究是晚了。” 合欢宗宗主蹙着眉,几近咬碎一口白牙:“没想到,江巍这个捉魔人,居然才是魔!我们这些年都被他骗了!岂有此理!” 她接到梅尼师妹和银渊师弟的禀报后,看过冉慕儿的玄天镜,便第一瞬间喊道玄他们来合欢宗商议。 对冉慕儿玄天镜中展示的内容,他们也是半信半疑。 冉慕儿是穆家女,魔族之后。 他们自然不能轻易相信。 只是菩提塔丢失一事至关重要,冉慕儿在江巍夫人的寿宴上,提起菩提塔之事,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各门派掌门长老都意见不一,最终还是匆匆赶来的道玄开口,说想知是真是假,试试便知! 他们调派了人手,从各地镇抚司提了些魔过来,人手一只魔,想看看,江巍的后府,是不是真的有只有魔能看见,能进去的魔林枯井。 结果才秘密潜入江家,就发现了不对! 偌大的一个江府,空旷得宛若一座死城。 只留下几个一问三不知的老人家,江巍不在,江巍的家人下属也都不在。 几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忙带着魔直直闯到后院,留给他们的,只有轰隆一声巨响。 整片嫁接过来的魔林枯井尽数化为粉尘,消失在世间。 而匆匆赶来的九州众人,甚至没能踏进魔林中,没能和魔族人交上手!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眼下该如何?”人群中有人问道。 道玄闻言,望着远方被晚风吹得涟漪阵阵的湖面,道:“魔族拿走菩提塔,定然有什么大动作。但现下暗渊入口被毁,我们无从进入。眼下,我们只能着手清缴江巍的残余势力,并……做好正魔大战的准备。” 道玄面有忧色,越说越轻,落下最后几个字后,当先转身离去。 谷山师弟和羽青已经有一阵子联系不上了。 看冉慕儿玄天镜上和简欢那弟子聊天的内容,他们估计都已混入了暗渊。 如今,连沈寂之和简欢也进去了。 但愿……他们能阻止魔族的行动,拿回菩提塔。 不然,九州即将迎来大劫。 话说回来,这两个弟子,怕是当初就有怀疑。 那时沈寂之来找他问谷山的行踪和菩提塔的事,大概就知道了这些事,来试探他的。 只是当时,道玄没将谷山和羽青的行踪告诉他们,选择了隐瞒。 简欢和沈寂之,在他眼里还只是刚出茅庐的小孩子,这种大事,告诉他们反而可能会坏事。 身为掌门,道玄很难全然相信他人,说话向来说一句藏一句。 所以,他们也不信任他,怕他和江巍有牵扯,才独自潜入江家,前往暗渊。 想到这。 道玄有些挫败,离去的背影,落寞而萧瑟。 空间碗里,一条碎布帘子悬挂在中间,将碗里分成左右两边。 左边,尹遇声将这些日子赶时间炼制的各种丹药分成三份,拿了两份起身,停在帘子后,问:“我能进来吗?” 里头传来简欢的声音:“进!” 尹遇声掀开帘子走过去,将丹药依次交给简欢和沈寂之。 “正好。”简欢停下画符的手,在芥子囊里掏了掏,拿了沓符纸出来,“尹师兄,给你的。明日魔宴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大家到时见机行事,各自保重吧。” 沈寂之正坐在简欢对面擦剑,闻言抬眸,下巴对着尹遇声朝桌底下努了努:“这些,你的。” 那里,垒着一堆整整齐齐的法器。 有攻击类的,防御类的,逃跑类的,各种各样。 尹遇声心中微暖,作揖道:“多谢沈兄,多谢师妹。” “客气,大家各取所需罢了。”简欢摆摆手,闷头继续画符。 暗渊如今无法进出,他们只能靠自己了。现下多画张符,明日魔宴上的胜算就能多一分。 灵器给出去后,沈寂之也不再管尹遇声,兀自低头擦剑,并暗暗运转剑诀心法。 一时之间,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尹遇声站在桌前,没人搭理,轻咳一声,些许尴尬:“沈兄,简师妹,我……”他张了张嘴,似有些难言,“我有话想对你们说。” 沈寂之:“说。” 尹遇声:“……”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75节 尹遇声看看下笔如有神的简欢,再看看一脸冷淡,恨不得让他赶紧滚的沈寂之,长吐一口气。 他怕明日之后,有些话就没机会开口了。 总不能留下遗憾。 尹遇声理了理玉清派的白色弟子袍,恭恭敬敬朝两人作了揖,声音含着歉意:“沈兄,简师妹,我尹遇声在这郑重向你们道个歉,为两件事。” 简欢笔走游龙地将最后一笔画完,停笔抬头,一脸孤疑:“两件事?” 尹遇声对不起他们的,不就一件吗? 她瞥向对面的沈寂之,想寻找认同。 结果对面的人,却低了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像是……心虚? 简欢:“??” “嗯,两件。”尹遇声字字清晰,“第一件,当年在渔仙城,我隐在身后,趁你们破阵出来时,敲晕了你们,想抢走地果灵。” 简欢将符笔放下,往椅后一靠,听着尹遇声的话,目光却落在不曾抬头的沈寂之身上。 他侧脸精致清冷,看起来一派怡然自得。 但鸦羽似的睫一直在轻颤,剑鞘都擦了好几遍了,还在擦。 不对劲啊不对劲。 “第二件,我和你们一起去莲方秘境,是想趁机再次偷走地果灵。”尹遇声苦笑,“我以为你们会把地果灵带在身边,便趁你们休息时,在附近放了迷魂香。待你们熟睡后,搜了你们的芥子囊,却并未发现地果灵的踪迹。” 简欢和沈寂之齐齐抬头,视线如刀地飘向尹遇声。 简欢:“你居然搜了我的芥子囊?!” 尹遇声拱拱手:“抱歉,简师妹。” 简欢揉揉眉心,突然问:“迷魂香有何用?” 尹遇声答道:“迷魂香能激出人内心深处真正所想之事,令人做美梦……” 沈寂之眼都不眨地打断:“你既如此想要地果灵,之后为何不再出手?” 尹遇声停顿片刻,道:“和你们相处一段时日后,我觉得,若我抢了你们的地果灵,我们之间恐怕要不死不休。这非我所愿,我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是报仇,而不是与人结怨。但若我需要时,再花灵石找你们买,你们定然也会给,所以……” 尹遇声点到为止。 简欢:“……” 沈寂之:“……”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此番话一出,我心下畅快许多。”因为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且接受了最坏的结果,尹遇声的目光变得格外坚定,“沈兄,简师妹。若明日,尹某不幸殒命,而两位平安离开,还请两位,替我稍稍看顾一下穆儿和药婆婆。此恩,尹某来世再报!” 尹遇声稍有哽咽,他再朝两人作了作揖:“今晚你们定然也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留下这句话,尹遇声匆匆离开。 …… 碎花帘子被掀起,又被放下。 帘摆悬在空中,像晾在竹竿上的被单,在风中飘扬轻舞。 简欢就盯着帘子上的蓝色碎花,大半身子靠坐在椅子里,安静地半仰着头。 沈寂之将剑擦好,轻轻置于桌面,然后起身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低声问:“手酸吗?” 不待她回答,他修长如竹的手已伸了过去,牵起简欢画符的右手,替她揉着手腕。 简欢回过神,收起被尹遇声带起的不安,睫毛往下一扫,目光落在沈寂之脸上,就问:“哎,沈寂之,你的美梦是什么?” 沈寂之远山眉轻佻:“什么?” 简欢双眼微眯,将腿放下,弯下腰,凑近沈寂之,目光炯炯有神:“尹遇声说的迷魂香啊,我想起来了,那夜我梦见我成了九州富婆,躺在灵石堆睡觉。而你说,你梦见有人一直催你还债?” “你内心深处所想之事,怎么可能是一直被催债?”简欢言之凿凿,“你肯定骗人!” 沈寂之回望着简欢的视线,语气平静地承认:“是。” 简欢好奇:“你梦见了什么?” 他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她的手,拖长腔唔了声:“你真想知道?” “当然。”简欢轻踢他一下,笑骂道,“快说!” 沈寂之拉了下简欢,她人便往下更低了些。 他抬高头,凑在她耳边,好看的喉结,随着他说话时轻轻颤动:“破庙残墙,巫山云雨,和、”他顿了下,清冷的音线低下来,“你。” 简欢:“……” 简欢立马就推开了他。 沈寂之身形晃了晃,依旧蹲得挺拔,面色镇定,语气平平:“你让我说的。” “沈寂之!”简欢莫名红了脸,指着他,手指颤啊颤,“你那时居然就……” 就对她有那种心思,她憋了憋,憋出两个字,“禽兽!” 沈寂之:“。” 之后那些年,其实还有更离谱的梦。 不过没必要再和她说就是了。 沈寂之索性承认,一脸淡定:“嗯,我是。” 剑修,敢作敢当。 简欢:“……” 刚刚低落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简欢瞪他一眼,拿了符笔,打算继续画符。 但她看了看手中沈寂之当年送的符笔,又想了想,没忍住,嘀咕:“原来你对我是见色起意,啧,男人啊。” 她还以为,是共同贫穷下的惺惺相惜呢。 闻言,刚想起身的沈寂之微微一怔。 桌边烛光温润,笼在啧啧摇头的少女脸上。 他静静地打量她片刻,突然间轻唤:“简欢。” 简欢:“嗯?” “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难以接受。”因为在权衡词句,沈寂之说得很慢,“直到方泉宝殿的那一个晚上,我整理了很久的书。” 简欢下意识停了笔,低头看他。 少年的眸中,带着些许回忆之色,似乎能透过时光的迷雾,看向三年前,在一地凌乱的书堆间,将书一本本捡起抚平的那个自己:“然后我发现——” 他顿了顿,“简欢,早就不对了。” “若当年,拿着婚书来找我的不是你,是其他任何一个女子,出于报恩,我也会让她们住我那。但我不会回去。”沈寂之半蹲在她面前,仰头定定地看着她,“我会住在炼器堂,甚至随便找一处空地,也不会回。” “但我那时,能回的每一天都回了。”沈寂之眼轻轻弯了下,那张面无表情以至于看着格外冷漠的脸,一下子变得柔和,“在我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前,我的双脚,似乎就已经背叛我,朝你走去了。” 抓着笔的五指莫名一松,砰地一声轻响,符笔掉落,骨碌碌地朝桌沿滚落。 沈寂之的视线依旧在简欢那,手却精准地一伸,接住符笔,抬手递给简欢。 简欢看看那支符笔,眨了眨眼睛,没接。 她脚在椅子的木腿上一踢,把屁股下的椅子往后踢开,在沈寂之面前蹲了下来。 沈寂之的眼睫不经意颤了下,总觉得简欢要吻他。 结果,简欢看着他,再看着他,然后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沈寂之:“……?” 简欢义正言辞道:“沈寂之,我警告你,你不要再说话了。” 哪怕被她捂着嘴,沈寂之依旧在努力发声,只是声音听着嗡嗡的:“为何?” 简欢盖住他嘴巴的手再用了点劲,凑过去,亲了亲他那双很会说话的眼睛,声音越说越小:“你现在,说话有点太好听……” 好听到,想到书中他的结局,简欢的一颗心就像泡在黄连水里,又苦又涩。 她松开捂着他嘴巴的手,张开双臂,扑入沈寂之宽阔的胸怀,紧紧抱住他,喊他:“沈寂之。” 沈寂之收紧揽住简欢的双手,头埋在她的颈窝:“嗯?”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太短了。”简欢瓮声瓮气,吸了吸鼻子,“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和你一起做……” 沈寂之:“比如?” “比如……”简欢仔细想了想,想起现代刷到的什么情侣必做一百件小事,改了改,说给他听,“一起去看戏,一起穿最昂贵的同样式衣裳去看元宵灯节……” “你等一下。”沈寂之松开简欢,让她坐在他一只腿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从芥子囊里拿出一本账本和一支笔。 简欢定睛一看,那账本赫然就是原先记着退婚那十万灵石的账本。 简欢:“你这也要记啊?” “嗯。”沈寂之单手翻开账本,就着半蹲的姿势,一笔笔写上简欢刚刚说的那些事。 “那也行吧。”简欢伸手,将他额前的碎发绕到脑后,不停地加,“……还有半夜起床爬山去看日出,不能御剑的那种!” 沈寂之一边刷刷写着,一边仔细询问:“你自己走,还是我背?” 简欢理所当然道:“当然你背。” 沈寂之颔首:“行。” 他再问:“还有吗?” “有……”简欢盯着书页上墨还没干的字迹,唇轻轻抿了下,抬眸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有些赧然地轻轻吐出两个字,“成婚。” 沈寂之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水堆积在笔头。 啪嗒一声,一滴墨像屋檐上掉落的雨滴般滑落,在纸上晕染开一个小圆圈。 他侧过头,看向简欢。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76节 简欢也不避。 两人静静对视着,都能在对方眸里的那片镜湖中,找到自己。 半晌,简欢笑了,眉眼弯成月牙。 她推了他一下:“干嘛,这两个字,你不会写呀?” “会。”沈寂之心腔震动着,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 他低下头,提笔,在微黄的纸张上,一笔一划,像刚学会写字的孩童,端端正正写下‘成婚’两个字。 魔宴的前一夜,简欢和沈寂之没做什么。 他们只是将早已结清的账本,往下续写了几页,让它停留在[成婚]那,接了个缱绻的长吻,相拥片刻,然后各自忙碌准备。 在第二日血月升起时,从容且了无遗憾地,并肩朝魔殿走去。 第124章 魔城并非四面环墙, 而是依暗渊而建。 九州大陆之所以将魔族所在地称为暗渊,便是源于此。 暗渊之于魔族, 就如同海洋之于人类。 不过不同的是, 暗渊之中没有水,只有不断往上蒸腾缭绕的魔气。 魔族人自己都不知暗渊之下是什么,有多深。也有魔族人下去查探过, 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暗渊下方对魔族人自己也很危险, 但暗渊的魔气,对魔功大有裨益。 因此, 魔殿便坐落于城中最深处,背靠暗渊, 占据一大片地。 远远看去, 像是斜卧着一只巨大的黑色魔兽。 今晚的魔宴在主宫殿举办。 宫殿偏门, 来参加魔宴的魔被分成了男女两堆。 简欢和沈寂之、尹遇声就这么被分开了。 虽有些猝不及防,但也在常理之中。 江巍知道进来的是她和沈寂之, 也知道将谷山和羽青当众烹饪的消息一放出去,他们定然会混进来。 在一开始就将两人分开, 对魔族来说,自然是最好的安排。 简欢一边想着,一边混在女魔群里, 也没空去关心现下沈寂之和尹遇声在何处,而是冷静地查探周遭,眼观四处,耳听八方。 女魔群里,各人身份不同。 有些三三两两混在一起, 有些和简欢一样落单。 其中有两个女魔, 一老一少, 年轻的那个女魔,搀扶着步履蹒跚,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立在一旁。 老太太双手合十,对着血月拜了拜,黑色干枯的脸上,笑容诡异阴森,一直在自言自语:“化神期修士的肉汤,化神期修士的肉汤,滋补啊,滋补……” 年轻女魔听见,不屑地仰了仰下巴:“化神期修士的肉汤怎么了?一千魔晶,连块肉都吃不上,就只能喝汤,也不知奶奶你为何偏要来,一千魔晶买把魔剑多好……” 老太太怒目,当即就狠狠捶了年轻女魔一拳。 女魔疼得嗷了声:“奶奶,你做什么!” 老太太抖着手指:“不孝女啊!不孝女!你知道什么!那可是化神期修士!” 女魔被打,很生气:“化神期修士怎么了?” “化神期修士的肉汤,喝一口,你的魔功就能更上一层!老太婆我,也能再多活个几年!”说到这,老太太又诡异地笑了起来,“没想到,老太婆我还能有如此造化!神君庇护啊!神君庇护!不枉你爷爷当年在魔使大人手下侍奉!” “又来了。”年轻女魔瘪瘪嘴,“那都多少年了,奶奶你别老提以前……” 魔殿的女婢御着一团黑气飘了过来,冷冷地扫了吵闹的人群一眼,扬声:“魔殿之地,岂容尔等大声喧哗!安静!” 此言一出,魔群中话声一停,本欲教训孙女的老太太也不敢再说,驼着背低着头,朝那女婢拜了拜。 简欢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低下头,想了想,朝老太太和孙女两人走近。 反正她已经落单了,跟在这看起来似乎知道不少的老太太后头,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些什么。 魔殿女婢站在前头,继续吩咐:“魔宴即将开席,你们一个个排好队,女魔走右边甬道,男魔走左边甬道,不要走混了,走混者——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杀气弥漫。 众魔心中一跳,忙听魔殿女婢的安排,一个接着一个迈入宫殿门。 来参加的女魔比男魔要少,队伍也短。 沈寂之和尹遇声还在等前队走时,简欢已经跟着奶奶孙女两人,即将跨入宫门。 前方的屋宇城墙,皆由黑砖所筑,飞起的檐角,在血月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夜晚的风刮过,带着令人颤栗的凉意。 简欢抬脚迈进门槛时,下意识回头,隔着中间把守的魔兵们,望向对面的魔群。 沈寂之静静站在尹遇声后头,垂着眸,余光一直落在那头的简欢身上。 察觉到她的动作,他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穿梭过熙熙攘攘的魔群,与简欢对上视线。 简欢微愣,眉就是一弯,朝他露齿一笑。 她右手轻甩,将宽大的黑色袖摆甩上了一些,露出纤细的五指。 女孩拇指和食指轻巧地捏在一起,然后一划。 他知道这个手势。 刚刚来魔殿的路上,她和他说过的。 这是……喜欢的意思。 沈寂之那双因为易魔丹的缘故,变得一团漆黑的瞳孔晃了晃,晃出细细碎碎的笑。 设宴的宴厅,似乎平日并不是宴厅,而是临时搭建出来的。 这是简欢顺着队伍,踏进门看到眼前一切时,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宴厅在平日,应是魔族万臣拜见魔尊的金銮殿。 殿中极其宽敞,分左右两边。此时摆满了十人一桌的圆桌。 在厅堂居中处,有一条往上走的石阶。 石阶的尽头,是二层空台,空台上有一张黑玉龙椅。 龙椅后的墙壁上,画着一整面的黑石龙雕壁画,与前几日简欢在暗渊大牢门口看见的一模一样。 眼下,黑玉龙椅上无人坐着。 但在龙椅前的空地正上方,用黑魔索吊着两个人。 ……是谷前辈和羽长老。 简欢脚步不由顿了下,唇紧紧抿着,忍着不适认真仔细地打量两人。 他们给谷山前辈喂下了地果丹,地果丹能褪去魔族给谷山前辈植入的魔气。 但怕褪去的效果太明显,被魔族察觉,适得其反。 尹遇声在地果丹里混入了易魔丹,导致此刻谷山的外貌和魔族人差不多。 谷山闭着双目,在空中像一个风铃,有风时,人晃一晃,无风时,便静止不动。 看起来似乎被带进魔殿后,又被魔族喂了什么下去,人昏迷着。 而羽青长老,状况更差了些。 两人下方,是一口黑色铁锅。 铁锅下架着猩红色的幽冷火苗,锅里的鲜红色血液正咕噜咕噜,不住沸腾着。 整个殿厅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怪味。 但这对魔人来说,却无异于仙露。 “好香啊——”孙女扶着奶奶在位置上坐下,鼻子嗅了嗅,不由吞了口口水,“奶奶,好香的血!” “是啊,都是上好的新鲜人血。”老太太高高仰着头,看看那口铁锅,又看看铁锅上吊着的两个人,推推孙女,“你把魔眼拿来我看看!” “哦哦,好的。”孙女擦了把口水,手在怀里摸索了下,拿出一对眼睛模样的法器,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戴在双目前,盯着昏迷不醒的两人,看了几眼,然后啪的一声,气愤地将魔眼拍在桌子上。 莫名的响声,让一桌的魔都惊了下,纷纷朝老太太看去。 有魔刚想张嘴骂。 孙女忙站起来道:“各位,实在对不住!我奶奶今年快两百岁了,神智不太清,你们别和她计较!” “老不死的!”其中一位中年女魔呸了声,“神志不清还来参加魔宴做什么?” “行了行了。”同伴拉住她,朝身后的女婢们看了看,道,“我们在魔殿里呢,别生事,别生事……” 简欢安静地坐在老太太另一边,目光从桌上扫过,然后对着孙女笑笑:“这是你奶奶呀?” 孙女面色不郁,看着骂她奶奶老不死的魔,有些憋屈地点点头。 “我奶奶早两年就没了。”简欢叹气,“她活着的时候,也有些神志不清,总是自言自语的,和小孩子一样,可难照顾了,还动不动就骂我……” 孙女转过头来,看向简欢,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是啊,就是这样!” 简欢又和孙女闲聊了几句,最终问道:“我能和你奶奶聊聊天吗?我奶奶没了后,我就很想她。看见你奶奶,总感觉看见了我奶奶。” 疲于照顾奶奶的孙女一喜,正中怀下:“当然可以!” 闻言,简欢便凑到老太太那,好声好气地和她小声说话:“奶奶,你刚刚为何这么生气,可是哪里不对?” “可惜了,可惜了……”一直不断重复这三个字的老太太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看简欢,指指谷山和羽青,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摆摆手,“……他们,不能吃了!” 简欢一惊:“为什么?我还花了一千魔晶呢!” “不能吃了,不能吃了……”老太太咕哝道,“好好的化神和元婴,怎么就给他们下了虫王魔粉……”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77节 “虫王魔粉?”简欢眸光微闪,拖着椅子更凑近了些,手伸上去,帮着老太太揉肩,撒着娇,“奶奶,这是什么,我都没听过呢,奶奶你给我说说嘛,说说嘛……” “虫王魔粉啊……”老太太似乎对这一套很受用,乐呵呵道,“你爷爷当年告诉我的。虫王魔粉能把九州人变成魔哩,不管他们自己愿不愿意,只要用了虫王魔粉,就会变成魔!变成魔后,和我们一样,便不能吃了,不能吃……” 人是人,魔是魔,人魔殊途。 一般情况下,人是不会轻易变成魔的。 在如今九州的认知中,人只有失了道心,走火入魔,才会成魔。 否则只要道心够坚,哪怕在魔渊,和魔接触,也不会有碍。 当然,若人和魔生下孩子,孩子定然入魔。 魔族血脉,向来极其霸道。 正是如此。 当年一手炼制菩提塔的余长老、冉慕儿和尹遇声的家族、还有数不清的各门各派修士,才会被江巍陷害。 而江巍,反倒凭着‘剿魔人’的身份,一跃成为江家家主,主管九州剿魔之事。 简欢轻叹一声,刚想继续再问些什么。 忽而,接二连三砰得几声响,整座殿厅的门悉数被阖上。 原先嘈杂的厅内,像是所有人和魔的舌头都被割了般,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125章 此时, 距沈寂之跨入殿中不过五步。 在他后面,还跟着不少男魔。 因为门突然间被关, 男魔队伍因此中断, 最后一个进来的男魔愣了下,立刻回头,伸手大力拍门, 疑惑又焦急:“门怎么突然间关上了?我胞弟还没进来啊!” 可任凭他如何拍打, 也无济于事。 魔殿殿门分外厚重,用上好的千年魔树所制, 在表层还辅以一层魔兽的玄黑鳞皮,再以魔族阵法加固。 任何术法落在门上, 都如泥牛入海, 连一丝裂纹都不会留下。 静了片刻后, 殿中或站或坐的参宴宾客都感到些许不安,场面渐渐躁动了起来。 “这是发生啥了?门是坏了吗?” “不可能罢!这可是魔殿的门, 怎么会坏!” “各位婢女大人,敢问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 我父亲哥哥他们还没进来呢!他们也交了魔晶的……” “……” 殿中被宾客们拉着问这问那的婢女仆役们也一脸茫然。 显然,他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站在男宾和女宾筵席中间,负责魔宴安排的女官见此, 稍稍一顿。 她皱着眉扫了吵闹的魔群一眼,一边大声呵斥:“安静!都安静!全都给我在位置上坐好……”一边作势迈步,朝殿门行去,想看看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可就在魔殿女官刚迈开一步时,她脚下的地面倏而猛烈震颤了起来! 一时之间, 殿中地动桌摇。 精致的杯盏碗碟噼里啪啦碎了满地。 宾客如刚学会走路的婴童, 被颠晃得东歪西倒, 身子敲到桌椅上、墙上,疼得哀嚎声漫天。 在止不住的惊惶中,夹杂着几声可怖的地裂异响。 咔嚓。 咔嚓。 殿厅正中间,左右交界处的地面,以一条螺旋的's'形曲线往两边迅速裂开。 一条条如蛇般粗壮的黑色魔枝从裂纹中飞快窜出来,离裂纹最近的女官甚至来不及反应,腰便被魔枝卷上。 魔枝往女官血肉中绞紧,她甚至来不及呼痛,砰得一声,女官的一身血肉炸开,纷飞的黑血、残肢扑簌簌往裂纹下掉落。 厅中瞬间变得一片混乱,魔群四处逃窜。 “这是什么鬼东西,救命——救命啊!” “让我们出去,我们明明是来参宴的,我们交了魔晶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快开门,快开门——啊!!” 尖锐的喊叫声戛然而止,短短几息之间,数不清的魔族人被魔枝绞成一团团血雾,像是除夕之夜,空中爆开的黑色烟火。 魔枝被血肉刺激得愈发兴奋,枝头乱舞,荤素不忌般,不断往宴厅中的人与魔探去! 沈寂之隐在魔群中。 乔装过的妆容,也遮不住他的一脸冰冷。 他能感觉到。 在暗处,有一双眼睛,兴奋而贪婪盯着他—— 体内的魔原石。 才刚进来,他就被盯上了。 少年薄唇紧抿,心下飞快思索间,一双静沉的眼,隔着中间裂口愈来愈大的‘s’形地缝往对面一扫。 一众女子中,简欢右脚在布满陶瓷碎片的地面上向右后方滑了小半圈,身子顺势往后一仰,避开朝她飞去的魔枝。 铮的一声,简欢利剑出鞘,如霜的银光一闪,将长长的魔枝切成无数断。 噼里啪啦,指头大小的树枝往地面砸去,像是下起了冰雹。 观望间,一条魔枝朝沈寂之卷来。 他垂在身侧的指一动,施了个漂亮的剑诀,凛然的剑气一闪,将袭来的魔枝劈得粉碎。 尹遇声拿着采药的镰刀,砍掉魔枝,快步贴近沈寂之,道:“沈兄,师妹在那!” 似乎察觉到两人的视线,对面的简欢忽而回过头来,精准地落在沈寂之和尹遇声的方向。 她也来不及与他们眉来眼去。 简欢方才借着躲避魔枝,一步步往二楼楼台的方向贴近。 这紧闭的殿门,裂开的地缝,突然间出现的魔枝,都极为不寻常。 像是……献祭。 这让简欢预感极为不好。 但不管如何,当务之急,他们得先把两位前辈救下。 简欢食指往二楼空台上吊着的谷山和羽青一指,待看见沈寂之点头后,也不耽搁,脚在地面上一点,人如流星般,嗖地朝上方的师父们飞去! 尹遇声见状,对沈寂之道:“沈兄,我们也去……” “你去帮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体内的五色石此刻疯狂跳动着,沈寂之眸光晃了晃,强忍不适,当机立断抓上尹遇声的一只胳膊,拎起尹遇声就朝二楼楼台远远掷去。 “沈兄!”尹遇声一惊,忙稳住空中身形,下意识回头。 他看了一眼,握紧镰刀,明白了沈寂之的意思,急促地往谷山那行去。 半空中,简欢正踩着银剑,马不停蹄地在捆着谷山和羽青的黑魔索上贴雷电符。 有人过来时,简欢斜扫了眼,黑眸微顿,但手上不停:“他呢?” 尹遇声来到谷山那,指尖属于医修的灵力涌动,朝昏厥的谷山体内渡去,便闭眼感应谷山体内伤情,回:“他在下方给我们掩护。” 简欢闻言,低头看了眼。 凌乱狼藉、哀鸿遍野的宫殿里,在一处处不停炸开的黑色血雾中,身姿挺拔的黑衣少年,执剑直直朝地裂上方飞去。 他剑光所落之地,刚从地裂下伸出,想朝她飞来的魔枝,被悉数斩断! 简欢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不再说什么,手上贴符的动作在极度的紧迫中,更快了几分。 忽而,简欢收手,往下方避开,同时大喊:“尹师兄,退!” 尹遇声手中灵力一断,人就往下方空殿一扑。 见他退开,简欢沾上黑血的指朝黑魔索一点。 黑气弥漫的黑魔索上,一沓沓贴得格外凌乱的澄黄色符纸忽而轰得一声爆开。 无数紫光色的雷电虚影不住在殿中轰鸣,黑魔索被炸开。 高温之下,绳索碎片被融得成了一团团浓稠的黑水,朝下方煮着鲜血的铁锅中滴落。 没了绳索吊着,谷山和羽青直直往下坠。 两道身影快速追过来,简欢拉住羽青,尹遇声打横抱住谷山。 简欢的手中,一向温文尔雅,干净清隽的男子,乌黑的长发已被劈焦,还有灰色的烟屑落了满面。 可她也无心顾及,带着羽长老,半飘在空中,目光在整个宫殿中不住逡巡,脑海中飞快闪现这些年学过的阵法符书。 此处殿门皆成门阵,阵法坚不可摧,无法出入。 但阵法中一定会有最薄弱之处。 下方沈寂之正在为她和尹遇声劈开数不尽的魔枝。 如今江巍这些魔族高层都不在,他们必然藏在四处,像看猴戏一样静观这里的一切。 现下没出手,怕是在等什么。 等万魔的血肉被魔枝吸收,等地裂之下的什么东西清醒,甚至可能是,什么献祭阵法的完成。 从殿门关上到现在,不过数一百颗灵石的功夫,殿中万魔已死了大半。 留给他们三人的时间不多了。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78节 倏然,简欢眸光一停,剑指东南方向的一扇门,大声道:“我们去那!” 她一马当先,黑红渐变的裙摆在空中迎风招展,像是一面鲜明的旗帜。 尹遇声抱着谷山,跟在她后头。 简欢落地,拿出空间碗在墙角处一丢,转头向后,催促道:“尹师兄,快!你先带着谷前辈和羽长老进去!务必唤醒谷前辈!” 尹遇声空出一手,接着羽青,答了声好,脚上一动,就踏入了空间碗。 进入的刹那,殿中一切动静悉数消失,只剩无边的安静。 尹遇声往后看了看,深吸一口气,将两位前辈放置于地面,沉下心来查看。 羽长老虽被雷电符劈出了些皮肉伤,但到底是元婴期修士的身子,没什么大事。 如今羽长老身上最要紧的,还是体内虫王魔粉的毒性。 此毒不解,羽青长老早晚堕魔,理智皆失,脑中只剩杀戮。 但眼下,最后一个地果还在玉清派的小山坡上等待成熟,一时半会也没有多余的解药。 尹遇声给羽青喂下一些养伤的丹药,想了想,喂了条活死虫下去,将羽青放入芥子囊中存放。 这样,就算今日,他们都无法逃出这座暗殿。 但日后,若外头的九州众人能闯入,兴许羽长老也能有一线生机。 处理完羽青,尹遇声便开始全心为谷山疗伤。 谷山前辈的虫王魔粉毒性已被地果丹化解,但他有很严重的内伤,浑身经脉断了不少,得抓紧时间。 就算不能完全康复,至少也要让谷山醒来。 护着尹遇声三人进入空间碗,简欢轻吐一口气,刚想回头看看沈寂之过来没。 一条小臂粗的魔枝破空朝她抽来,她秀眉一拧,不避反进,指尖捏着张符纸,就要缠上魔枝的枝头。 然而不等她用上雷电符,在空中灵活窜动的魔枝一滞,像从脖子上滚落的头颅,直直往下坠。 简欢微顿,乌黑的眸刷地朝远处看去。 长长的魔枝那一端,沈寂之手握雪剑,悬空立在那,眸微垂,额前碎发随着剑风不住舞动。 她眸中浮现笑意,下巴一仰,手握拳在胸前砸了两下,扬声:“谢了兄弟!” 沈寂之:“……” 沈寂之微微无奈,对她的口出惊人,也习惯了。 她在床上时,不喊他兄弟就行。 简欢没特意笑,但看着他,唇便不自主地轻翘起来,露出白皙的两排小牙,朝他招手:“你离我那么远干嘛?你快过来。” 少年站在十步开外望着她,眼风不动,挥落一切朝她而去的魔枝,云淡风轻地回:“这个位置比较有利。” 简欢看了看,发现他所处之地确实退可攻近可守,便没再说什么。 时间不等人,因着他的掩护,她得以空出双手,面对眼前十人高的殿门,一手环腰,一手揉着太阳穴,不住地回溯过往的记忆。 有了! 简欢眼微亮,五指向上一伸,厚重如三本牛津词典的《高阶阵法》出现在她手心。 阵法书一共有三本,分别为低阶、中阶、高阶。 《高阶阵法》是简欢离开玉清时,特地在藏书阁借好带出来的。 三本书简欢都从头到尾看过,低阶中阶相对比较简单,她已差不多了然于心。 但《高阶阵法》更多是元婴期修士的内容,简欢对这本书里很多阵符都看不明白。 她低头,灵活的指节哗啦啦将书翻开,根据记忆,翻到讲[破阵之法]的章节。 [破阵之法]里,有一个据说能破大多数门阵的[钥匙符]。 但这符完全超过她的能力,是属于元婴期修士才能画的。 金丹期的她每次看都会头晕,更何况是记住。 但没关系,依照阵法书,依葫芦画瓢就行。 简欢把这书借来,就是当百度用的。 她翻到那一页,直接用力撕了下来,将厚重的书扔回芥子囊,拿起轻轻的那张纸,脚上银剑悬起。 简欢磕了瓶回灵丹,指尖灵力涌现,眼闭了闭,就打算朝有些泛黄的纸看去。 虽无法肯定这[钥匙符]对这个魔族门阵有没有用,但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再说。 可眼还没睁开,她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了下,一阵慌乱如冰水般溢满四肢百骸,让她拿着书页的手颤了下。 这种生死之间的危机感,让简欢刹那间想起前世她过马路,那辆闯红灯的土方车拐弯朝她撞过来时的感觉。 两者如出一辙。 她当即踢开脚下银剑,人朝后翻了个跟斗,忙不迭远远避开。 几乎就在简欢离开的刹那,一团魔气闪现在她方才所站的位置。 魔气轻飘飘的,软软的一团,像云朵一般,却带着惊人的杀意,气团散开时,让整座空殿不由地一震。 魔气的余波扫到简欢,让简欢闷哼一声,喉间便涌上一股血腥味。 这是……相当于大乘期大能的魔出手了。 沈寂之眸光一凛,脚上踌躇着,始终没朝简欢走去。 他绕着她飞行,为她劈落魔枝,出声问:“你还好吗?” 简欢抹掉嘴角的一丝血迹,一边掏灵果往嘴里塞,眼朝魔气袭来的方向看去,唇轻动:“我没——” ‘事’字卡在喉咙口,随着她凝重的目光,在喉间消弭。 救师父、试图破门这短短的时间内,殿厅中的地面已悉数裂开,一直裂到门前。 殿中再无一块砖瓦。 方才还满满当当的宾客,早已了无生息,浑身血肉喂了地下看不清全貌、墨黑枝条乱飞的东西。 咔擦、咔擦。 刚刚怎样都纹丝不动,异常坚固的二层空台,砖瓦表层开始皲裂。 黑玉龙椅倒头落地,轰得一声巨响,整座空台朝下方看不见尽头,长满魔枝的深渊砸落。 龙椅后的墙壁上,那画着一整面的黑石龙雕壁画,也悉数化为齑粉。 漫天粉尘在空殿中飞扬席卷,似秋日起风时不住飞舞的落叶。 很快,沈寂之和简欢发梢上、眼睫尖端、衣裳表层……都落满了一层灰。 简欢悬停在半空中,抖了抖身子,一手握紧银剑,一手藏在衣袖中,符剑剑招半起,警惕地朝前方望去。 灰尘落尽,周遭的一切显现出来,像被雨洗净的世间,变得分外清晰。 那壁画之后,是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冠。 树冠极为繁茂,仿佛巨型蘑菇的伞盖,‘伞盖’黑中透着红光,泛着阴诡的色泽。 伞盖之上,矗立着一座九人高的佛塔,塔身形如春笋,往上方的血月延伸。 一条条墨黑色的魔枝,如这棵魔树的触手,往树冠上伸去,在这座佛塔的塔身上缠绕,像爬满墙面的爬山虎,牢牢地将佛塔嵌入魔树的树冠中,让两者密不可分,合二为一。 月光之下,被魔枝死死缠住的佛塔,依旧在角落的缝隙中,溢出浅浅的莹润绿意,温柔而慈悲。 简欢和沈寂之隔着十步的距离,在满殿的断壁残垣中,相视一眼。 面前这座佛塔,便是他们二人寻觅已久的—— 菩提塔。 菩提塔的塔门正对着两人,此刻紧紧闭着。 化成血雾的万魔掉入下方的魔树树窟中,大量魔血被魔枝所吸收,顺着枝条往上流转,朝菩提塔汇聚而去。 塔身因此被萦绕上一条条黑色血线。 菩提的灵气,与血线的魔气,因此混在一起,让整座菩提塔不住颤动着。 天地间,向来阴阳相克,灵魔不容。 若菩提塔有灵,那它此刻定然痛苦万分。 落在它身上的魔血血线并非杂乱无章,而是画成了阵。 古朴深沉的阵法,跳动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森意。 黑与绿两种力量,此消彼长,无声地抗衡着。 菩提塔之下,魔树的枝丫分叉,盘着一条黑色长龙。 在黑龙身侧,一条魔枝小心地圈着一具少女的身体,赫然便是江巧巧。 在枝丫下方的空中,江巍和魔族七位魔使恭恭敬敬地悬跪在那,噤若寒蝉。 黑龙的尾巴在树枝上不住蠕动着,那双深黑色的复眼,自始至终落在沈寂之身上。 贪婪而疯狂。 啪嗒、啪嗒。 一滴滴腥臭的口水从它嘴里滴落,黑龙哧溜一声,奇诡的话语声在此地缓缓响起:“阔别千年,孤的魔丹,终于回来了……” 第126章 ‘阔别千年’? ‘孤的魔丹’? 简欢顺着黑龙的视线, 侧头望向站在她右前方的沈寂之,在想黑龙说的话。 她还记得在宁漳城时, 那位和他爹娘熟识的梅宜夫人说过。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79节 沈寂之身上的魔原石, 有千年前魔神花帝海的修为传承…… 那眼前这条黑龙,岂不是就是花帝海?! 千年前正魔大战,九州大陆数不清的大能在这一战中陨落, 才击杀了花帝海。 有莲方镜里的方泉师父, 莲心前辈…… 可花帝海居然还活在世间? 这样的一个千年祸害就在眼前。 一时之间,简欢觉得她的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 砸得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她看着与她相隔十步远的沈寂之,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几乎是他一进殿, 殿门便被迅速关上。 而自他进殿开始, 他从未靠近过她。 他一定是察觉到什么, 所以才一直离她远远的。 简欢眸光微黯,手脚冰冷。 她紧抿着唇, 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剑, 还没来得及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滴滴眼泪忽而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往下蔓延,是温热粘稠的触感。 她是有一点点害怕没有错, 但她也没哭吧? 简欢奇怪地伸手抹了把,望着指尖殷红的血,视线就是一怔。 这只是刚刚开始。 源源不断的鲜血,如喷薄而出的火山岩浆,从她双眼、双耳齐齐涌出。 血流之后, 痛觉才后知后觉地兜头席卷而来。 简欢闷哼一声, 眉深深蹙着, 内视一眼,才发现—— 她体内条条经脉皆断,粉碎成尘。 噗得一声,简欢张唇,大口呕出一堆血,目光落于菩提塔的方向。 黑龙没有理会她,依旧死死盯着沈寂之。 但跪在黑龙之下的江巍视线突然朝她扫来,带着几分轻蔑,和上位者的冰冷无情,似乎在嘲笑她以卵击石,不知天高地厚。 是那句话…… 黑龙说的那句话…… 奇诡的发音,没带任何攻击性,却神不知鬼不觉地重伤了她。 原来这就是魔神的实力。 毫无反击的余地。 简欢再呕出几口血,没了力气的五指一松,手中银剑瞬间脱手,藏在衣袖口的大堆符纸跟着四散。 她悬停在空中的身子,仿若被箭矢射中的鸟,直直朝裂开的地底下飞快坠去。 简欢意识渐渐涣散,只觉得浑身愈来愈冷。 冷和痛,让她牙齿不住地哆嗦。 但她依旧努力睁开双目,去找沈寂之。 被血泪冲洗的鲜红又模糊的世界里,高马尾束发的黑衣少年目眦尽裂,朝她拼命冲来。 简欢不住地咳出鲜血,喉间溢出痛楚的呻吟,以至于她发不出话音,只是无声以唇形示意:“沈寂之,对不起……” 出发闯进暗渊前,他在她的金丹内,放了一片五色霜花。 这是沈寂之为了防止他冲破魔原石,入魔后变成嗜杀的魔头,留给她的自毁机关。 可现下,反而是她先出了事。 她若死,他也不能活…… 所以,对不起啊,沈寂之。 她还是太弱了。 她没能好好保护好她自己。 没能护好他。 黄澄澄的符纸,纷纷扬扬在殿中飞旋,像一尾尾轻盈的枯叶蝶。 枯叶蝶围绕在浑身是血的简欢周遭,伴着她往下掉。 少女乌黑的长发如水中海藻,那双一向灵动有神的眼眸,一点点阖上,纤长的睫毛尖端沾着血,奄奄一息。 “简欢!” 沈寂之破碎的眸中,映着面前这令他形神惧骇的一幕。 他身似魅影,朝她飞奔而去。 一只漆黑阴寒的龙爪陡然拉长,瞬息而至。 阴翳罩在少年的头上,宛若一座山般往下盖。 沈寂之身形一滞,流转的眸光,像猝然间泼到冰天雪地里的热水,刹那间凝固成冰花。 他停在原地,如木偶人般,无法动弹。 龙爪向下,抓住沈寂之的腰腹处。 泛着尖锐锋芒的爪尖,刺入他的骨血之中,鲜红的血珠如雪地里争先恐后绽开的红梅般溢出。 黑龙收爪,爪间弥漫的黑雾透过伤口,朝沈寂之的金丹处探去。 魔气轻盈如烟,循着味般飘向他体内的那颗魔原石,萦绕在魔原石四周,似在轻唤什么。 黑龙透过沈寂之堪称完美的躯体骨骼,望着离开它千年的魔丹,竖瞳中交杂着疯狂与失而复得之色,声音含着蛊惑:“孤的魔丹,孤的宝丹,该回了……快回来……” 少年的金丹内,灵潮汇聚的五色之海中,魔原石感知到了原主人的气息。 它像懵懵懂懂的稚儿,呆呆地反应了一下,听到黑龙的声音,才迷迷糊糊跟着魔气指引的方向,从沈寂之的灵海中央,往边缘处游去,往丹田外游去…… 跪在黑龙榻下的江巍,望着往地裂下方坠落,被魔枝缠住的简欢。 望着神君指掌之间,形如木偶的沈寂之。 看向魔枝护着,完好无损的江巧巧。 和在菩提魔心阵下剧烈颤动着,塔门即将打开的菩提塔,心内泛起数十年大业已成的欣傲。 终于啊终于。 魔神归位,属于他们魔族的时代,即将来临! 从此,在九州大陆,他们魔族无需如过街老鼠般躲藏,无需克制体内喷涌的嗜杀之意,想吃人便能吃人,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这才是,天道所向。 他们魔族,是天道所向! 江巍望着黑龙的眼中,带着信徒的疯狂,深深地低下了他的头,掷地有声:“属下江巍,恭贺神君归位!” 奴使,神仆也。 七位魔使跪于江巍之后,神色一凛,齐齐道:“仆恭贺神君归位!” 八魔是整个魔族修为最高的八位,他们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空殿中不住地回旋飘荡,朝厚重的殿门滤过去,传在守在殿外的景赤耳中。 景赤听闻此言,双腿一弯,当头跪于地,大声附和:“恭贺魔神归位,魔神千秋万代,魔尊圣明,庇我魔族,问鼎九州!” 他放在身前的剑上,还流淌着黑色的鲜血。 在他四处,没能进去的剩余魔宴宾客均倒在血泊中,死无全尸。 景赤身后的大批魔影卫,傀儡卫哗啦啦跟着跪下,膝盖碰在坚硬的瓷砖之上,砰砰砰的声音不绝如缕:“恭贺魔神归位,魔神千秋万代,魔尊圣明,庇我魔族,问鼎九州!” 整齐划一的高声大喊,惊走停在飞檐上的乌鸦。 乌鸦振翅飞开,叫声粗劣嘶哑:“哇——哇——” 魔城之中,街巷间走动的魔众隐隐约约听见了声音,垫着脚,伸长脖子朝魔宫的方向望去,眼中带着艳羡之色。 “这是魔宴开始了罢?” “肯定是,听这声音!魔宴定然分外热闹!我真是嫉妒,那化神血,我也想喝!” “谁不想?好好赚魔晶罢!” “……” 闲聊没几句,魔群中有魔忽而举着杯血酒,对着魔宫的方向高呼:“魔神千秋万代,魔尊圣明!” 只需一声,对魔神有着绝对信仰的魔众一个个都开始喊了起来。 热闹,喧哗,一片喜气洋洋。 黑龙盘着魔树树枝,耳听各处袭来的恭贺声,感知到即将回来的魔丹,想起它这千万年间终于要实现的宏图壮志,低声桀桀笑了起来。 更多的魔气小心而谨慎地朝沈寂之体内丹田涌去,让魔原石出来的速度更快上几分。 丹田被魔气闯入,令沈寂之分外痛苦。 可他口不能言,眼不能动。 他的意识变得极慢,神识如同一片死海,泛不起一丝涟漪。 但沈寂之视线所及的方向,依旧不甘地落在被魔枝层层缠绕,几乎要看不见人形的简欢那。 不…… 他向她保证过的。 在三年前,齐婉府邸通往地宫的暗道里,他向简欢保证过。 无论如何,他都会让她死在他后头。 心脏宛若被一只手死死揪着,生冷的疼。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80节 早年间,沈寂之去药婆婆那治伤。 他时不时,能遇见一些抱着自家孩子上门找药婆婆救治的爹娘。 有一回,一个三岁的婴童在家门口玩耍时,被路过的马车撞伤,被送到药婆婆那时,人已没了气。 爹娘抱头痛哭,孩子的娘亲抹着眼泪,和孩子爹说:“我恨不得被撞的是我,死的是我……” 那时,沈寂之只是随耳一听。 修炼一途,生离死别太过常见,他觉得世间一切皆是命数,并未有什么触动。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间感同身受,突然间看懂了那对爹娘的眼神。 世间情感,亲情、爱情、友情,虽各有不同,可深到极致时,有一种感受是那样的如出一辙。 那种,恨不得代受其过、代受其亡的灵魂之痛。 够了。 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不应该在这里受这种罪。 如今在九州,想来应是秋末冬初之季。 天气渐渐寒冷,殷实人家的姑娘,在这样的时节,应换上了暖和鲜亮的冬衫,生起了小火炉,坐在温暖如春的屋内,半开一扇窗,等着今年冬季的第一场初雪。 她也应该如此。 简欢也应该如此。 轻轻一下。 沈寂之丹田中的五色灵海,突然间动了起来。 即将从沈寂之被龙爪刺破的伤口中游出的魔原石,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而后下一瞬,魔原石咻地一下,快上千百倍的往原路逃回,回到沈寂之的丹田之中,回到那片五色涌动的灵潮之中。 原主人与生俱来,魔原石无法选择。 但现主人,却是魔原石自己选的。 黑龙一顿,它反应了片刻,收了笑,不可置信,怒不可遏:“魔丹尔敢!!!” 若灵海有音,此刻定然声似雷霆。 一尾尾流光溢彩的灵潮翻涌,一浪更比一浪高。 浪花卷到空中,将回到丹海的魔原石包裹在内。 属于沈寂之的神识混在灵海浪潮之中,化掉魔原石表层的五色灵力。 空间碗内,谷山忽而睁眼,平日显得猥琐浑浊的双目,利如闪电,望了出去。 老头干裂的唇抖动。 终究…… 他徒弟终究,破了魔原石的禁制。 可又能怪谁? 怪沈寂之他师父不中用啊,沦落成魔族的阶下囚,要靠小辈救他。 尹遇声的灵疗已启,不能中断。 否则非但他重伤无法恢复,尹遇声也会有损。 谷山沉息,不忍再看,闭上双目,一颗豆大的浊泪悄无声息地滚落。 他缓缓沉息,配合着尹遇声的灵疗,运转丹田,加快恢复伤势的速度。 谷山以化神期雷劫设下的禁制一解,黑如曜石的晶体显现出来。 清脆一声响,晶体猛地炸开,巍巍力量顷刻间溢满沈寂之的丹海。 海潮翻涌不息,如台风肆虐的海面,潮水刹那浑浊。 金丹变色,如浓墨一般的黑。 目前大乘期虽是九州最高的修为,但在大乘之上,还有无数修士尚未探索的空间。 九州称之为飞升。 但九州大陆已数万年无人飞升。 或许,飞升一说,也只是上古传说,寄托着修士对飞升成仙的愿景。 而千年前,花帝海之所以被称为魔神,是因为他的实力,已不仅仅是大乘期,远超大乘的修为。 魔原石隐藏的力量,由此可见一斑。 这股力量,磅礴而猖狂,在沈寂之的丹田内四处冲撞,撞得他黑丹皲裂,浑身经脉寸断。 但断开的同时,又不断地重塑新生。 隐藏容貌的妆面,和易魔丹的药效被排出,露出沈寂之那张精雕细琢的真面容。 黑龙将沈寂之抓到眼前,黑色竖瞳盯着这张脸,泛起猩红的火光,震怒:“这是,本座的——魔丹!!” 混在声音中的龙息之力四处涌动,让整座魔宫震颤,让殿外守着的低阶魔卫,抱头滚在地上,不住地呕血。 龙身巨大,在人群中一向鹤立鸡群的沈寂之,落在龙爪之中,也显得瘦削而弱小。 闻言,沈寂之抬起头。 他的双瞳此时还是棕褐色,但肉眼可见地在缓缓变黑。 短短几息之间,重复数百回的死与新生,让少年疼痛不堪,脸色苍白如雪。 “你的?”他看向黑龙,轻声,“它在我体内养了快二十年,我只是不用。但你凭什么觉得,它还属于你?” “啊——”黑龙发狂,龙嘴一张,带着可怖力量的黑火朝沈寂之燎原而去。 沈寂之一手施法,以他为中心的灵罩霎时升腾而起,光华涌动,流光溢彩的五色和极致的黑共同涌现。 他一手往外一伸,唇不住地轻念,悬贴在墙角的雪剑划破长空而来。 沈寂之收掌,握紧剑柄,眸光平静地计算着所有,在灵罩和龙息黑火相撞的那一瞬,他提剑,朝眼前这只龙爪最为薄弱之地狠狠斩去! 以他的极俭剑意为主,陌生猖狂的魔原石之力为辅,一剑斩离黑龙的龙爪! 然后,在众魔都没反应过来,甚至紧紧掐在他腰腹间的手掌也没反应过来、未自主脱落时,敏捷转身,带着黑龙的残爪,一刻不停地朝简欢的方向飞快遁去!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 江巍和七位魔使反应过来,正向沈寂之追去。 八魔中修为最低、知道最少的魔使落在后头,下意识转头朝他们敬仰的魔神看了一眼。 只见黑龙望着自己的断肢。 断肢之处,一条又一条,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黑色魔心虫喷涌而出。 魔使目光就是一惊。 他以为……他以为,他魔族魔神是一只龙,但眼下—— 哪里是龙,填充龙身的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数以万计的魔心虫! 这是……以虫身铸龙身啊。 黑龙可怖的眼神朝他瞟去。 魔使一凛,不敢再看,忙朝沈寂之追击而去。 简欢被魔枝缠成了一颗茧。 不断流出的鲜血被魔枝吸走。失血过多,让她口干舌燥,浑身冷意更甚,几乎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 血顺着魔枝,朝魔树上方流转,经菩提魔心阵,在菩提塔身上萦绕。 沈寂之和魔心虫王周旋时,场内无人无魔发现。 菩提塔在感知到简欢的血脉之力时,猛地轻闪了下,淡淡的绿华从菩提塔身上,悄无声息地顺着魔枝,回转到简欢那,止住了她的鲜血,一点点复原她碎成粉尘的经脉。 一直与菩提魔心阵的阵法之力抗衡,紧闭塔门的菩提塔,突然间,在魔心虫王断了一爪,沈寂之朝简欢冲来时,缓缓开了。 一片片绿光从开着的塔门浸润而出,静而无声地流淌在这片断壁残垣的宫殿之中。 那光温柔而慈悲,梦幻震撼似极北之地的极光。 陷入昏迷的简欢若有所感,紧蹙着的眉轻轻颤着,正介于梦与醒之间。 就在这一刻,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菩提塔内卷来,卷起被包成茧的简欢,带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塔门一路涌过去! 魔心虫王望着这仅仅发生在须臾之间的变故,魔魂深处颤栗了一下。 这是,它身为暗渊之源,与生俱来的危险警示。 “勿要让她进塔,杀!”魔心虫王的所有虫爪齐齐朝被菩提之力卷着的简欢抓去,长长的虫身也腾空而起,势要将简欢斩杀在菩提塔之外! 行至半道的沈寂之,望着从自己身侧经过,快如一道绿光,朝上朝前飞速驶去的简欢,眸光微顿,反应极快地回过头,一剑朝后方欲对简欢出招的江巍和魔使团砍去! 可怖的魔神之力,江巍他们也不得不避。 抓住间隙,沈寂之长腿一迈,目光看向那条似从血月上方跳来的长虫上,落在它的十二节肢处。 他能感受到,里头本应是魔虫的魔丹所在之地。 只是现下,魔丹在他这里。 沈寂之垂眼,深吸一口气,不顾自身反噬,动用浑身所有力量。 雪剑似也承受不住,剑身不住地发出嗡鸣。 但他不管不顾,几步冲在简欢之前,提剑朝魔心虫王冲去。 魔心虫王竖瞳扩大,腥臭的嘴巴一张,魔火喷涌而出。 少年就如一把剑,浑身剑气萦绕,避也不避,从能灼烧人神魂的魔火间穿梭而去,带着同归于尽的锐利杀意! “人类!人类!”魔心虫王咬牙切齿,虫身往沈寂之唯一给它留的生路躲避,瞬间远离经过的简欢。 砰地一声响,简欢进了菩提塔,塔门随之关上。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81节 满殿的温润绿光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宫殿四处灭了大半的猩红色火光。 第127章 随着简欢的进入, 先前与魔阵之力抗衡,以至于抖颤不止的菩提塔陡然安静了下来。 佛塔静静矗立在树冠间, 塔身一半与魔树相嵌。 如浓墨般的魔气将整座菩提塔笼罩在内, 让佛塔看起来宛若魔塔一般,阴冷森然。 方才在殿中乱舞的魔枝,也不知何时缩回了枝丫, 缩回了地底之下, 乖巧顺从地搭在魔树上。 这是菩提魔心阵大成的标志。 魔心树与菩提树干彻底融合成一体,阴阳相交, 灵魔共容。 而在阵眼的中心,也就是菩提塔之中, 会有一片阴阳之海。 那是魔心虫王这千万年来, 心之所向。 从它成为一只诞生了魔识的魔心虫开始, 它日日想,夜夜想。 想了很久, 研究了很久,才找到这条属于它的路。 它本应该, 带着它的身体和它的魔丹,踏进那片阴阳之海。 到那时,这九州大陆与暗渊的天道屏障, 再也阻止不了它的步伐。 它能以人身,跨入九州大陆,吃掉每一个阻止它们魔族占领九州的人。 它会将它的子民,带到这世间的每一处,让它们繁衍生息。 千万年的夙愿即将实现, 它的美梦近在迟尺。 可—— 梦就这般碎了。 碎、了。 它的魔丹, 背弃了它。 那本该死绝的菩提老树, 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拉着只人类鼠辈,去了它朝思暮想的阴阳之海。 魔心虫王的幽冷竖瞳盯着死闭的菩提塔,瞳里魔气像灌入水中的墨汁,不断弥漫扩散。 魔气越聚越多,气凝成水,一滴黑色的泪,从虫王的眼角滑落。 它的魔丹。 它的阴阳之海。 它的千万年美梦。 如今却悉数成了过眼云烟。 魔心虫王几近癫狂,一尾巴狠狠抽飞沈寂之,仰着虫头,对着夜空长啸:“啊——去死罢!都给本座去——死!” 魔心虫王声声泣血,巨大的力量波动随着它说的每一个字朝外扩散:“神、仆、来!” 正在朝菩提塔方向赶来的七名魔使身形忽而一滞,像是七只风筝,朝牵着他们线的魔心虫王飞去。 甚至来不及说一个字,噗的一声,魔使的魔丹破体而出。 虫王伸出爪子,将七颗魔丹融合成一,然后一口吞入,滚进了腹中。 七名魔使的身子,像断线的风筝,往地底之下的暗渊坠落。 虫龙饮下魔丹后,在空中不住地甩尾,嘶吼。 它越变越大,越变越大…… 菩提塔门的石阶前,被虫尾抽飞的沈寂之右腿往后一划,手中雪剑在坚硬的魔枝上一插,止住身形。 少年半弯着腰,一身是伤,苍白的脸上遍布伤痕。 体内魔原石刚破,陌生又汹涌的力量,让他浑身经脉断了又生。 但他却没事人一般,随意抹去唇角半红半黑的血,缓缓站直,如一把插在山崖间的雪剑,端端正正的立在菩提塔前。 沈寂之抬眸,看向那只在发癫的虫。 然后不经意般,他的余光朝站在角落中的江巍,朝放着空间碗的方位扫了眼。 他收回视线,像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垂下眸。 少年修长的五指灵力一闪,一个檀木小盒出现在他掌心。 檀木盒中,一颗通体白润,发着淡淡荧光的丹药静静放在那。 这是当初在宁漳城时,梅宜给的。 说是破魔原石吃下后,能为他压制一二,延缓他成魔的时间。 没有犹豫,沈寂之服下丹药。 少年魔气半侵的琉璃眸里,莹白之光微闪。 他重新提剑,离开前,看了眼紧闭的塔门,然后直直朝魔心虫王飞去,拎着雪剑就往虫王最薄弱的十二节肢砍。 虫王暴怒,一爪劈碎沈寂之的剑招,硕大的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往后一翻滚避开攻击的沈寂之,俯下虫身,咬牙切齿:“本座必杀你!饮你血、吃你肉!” 它每说一个字,便喷吐出一个魔火之球。 沈寂之避开虫王的魔火之球,闻言理也不理,眼都不眨一下,心中只有剑,只有虫王身上的那处死穴。 少年一脸清冷,或躲或攻,和魔心虫王打得难舍难分。 一时之间,魔殿之中轰鸣声阵阵,巨大的力量波动,令四处门墙震颤。 …… 下方,江巍站在角落,抬着头,鹰目落在交战的上空,脸色晦暗不明。 得了魔丹的沈寂之和神君过招快如残影,他若贸然加入战局,只怕性命难保。 而为了瓮中捉鳖,不让进来的沈寂之和简欢活着从魔殿中出去,今夜魔殿的殿门殿墙皆用了最强防御的魔阵,非魔心虫王出手,谁都无法打开。 但现下,江巍只觉得反受其害。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神君根本无法也不能打开殿门,放景赤他们进来。 江巍看向失了魔丹,又刚刚苏醒,在沈寂之不要命的打法下,渐露颓势的神君,深吸了口气。 这般下去,情况不容乐观。 魔族千年经营,不能就这般折戟。 这数十年在九州大陆蛰伏,江巍比谁都懂,人心的算计,才是杀人的利刃。 江巍握手成拳,当机立断转身,往原先那个人类女子所站的方位飞掠而去。 谷山和羽青定然还在殿中! 江巍两步到了空间碗所在的位置。 空间碗品阶极高,江巍无法看见它在哪里,但他隐隐有所感。 他抬眼,右手魔招刚起。 就在此时! 剑光一闪,一柄带着些微酒气残留的黑剑陡然朝江巍刺来! 江巍一惊,反应也快。 他身形一晃,黑色罡气萦绕周身,往后一避。 江巍避让及时,有惊无险。 这一剑,谷山半道口子的伤都没能在他身上留下。 江巍看向谷山。 老头儿脸色苍白,浑身气息也很弱,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江巍不屑地笑道:“偷袭又如何?你当日败于我手,再来一回,你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谷山剑撑在身前,胳肢窝搭在剑柄上,站也没个正形,醉醺醺的朝江巍勾勾手指头:“那你来试试?” 说是这么说,但最后一个‘试’字还未吐出口,谷山身形一滑,当先提剑朝江巍冲去。 只是重伤之躯,他步形、身法、剑招在江巍眼中都慢如乌龟,不堪一击。 江巍五指成爪,魔气在他手心聚拢成一座山峰,带着巍巍力量,朝过来的谷山砸去。 闷哼一声,谷山半避,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口,又被他强行吞了下去。 江巍一击即中,欺身而上,压着谷山打,带着久居上位者的不可一世,蔑然评价着:“谷山,我与你掌门师兄时常对酌,提起过你,都觉得你可惜。你本应已踏入大乘期,可渡劫失败,止步于化神。止步于化神的你,再加上重伤未愈,这会儿又如何与我斗?” 话毕,江巍一掌劈向谷山的胸腹。 砰地一声,谷山的身子往后砸去,砸到殿门之上,往下滑落,滑出一大片殷红的血迹。 “不自量力!”江巍冷哼一声,在向谷山再次逼近时,余光朝还在死战的一魔一人那扫了眼,鹰目闪烁。 他倒要看看,一会儿他绑了谷山过去,当着沈寂之的面,一块块割下他师父的肉,沈寂之该当如何? 是无动于衷继续守塔,还是束手就擒救师父? 他真的很想知道,对沈寂之来说,到底是菩提塔中那个女子重要,还是为他封印魔原石,不惜渡劫失败的师傅重要? 沈寂之会如何选? 江巍拭目以待。 他唇边泛起一丝残忍的笑,就在即将到谷山面前时,噗呲一声,他呕出一大口黑血,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头砰一声磕到殿门之上。 男人的唇角还残留着那抹笑。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江巍带着些许惊诧之色,低头看了眼。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82节 只见他位于腰腹的丹田位置,一柄匕首直直穿透了过来。 匕首上阵纹交织,带着可怖的雷电之力。 这把匕首,江巍见过。 是玉清派道玄之物,是道玄的师父传到他手上的。 斩魔匕,斩世间之魔! 意识到什么,江巍目光寸断,缓缓回头。 在他身后,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儿死死压着他。 而就在两人之间,谷山手里握着把电光交织的斩魔匕,精准地从江巍的丹田处捅进去,穿透他的魔丹。 紫色雷电噼里啪啦的响着,将江巍的丹田劈成一片浆糊。 濒临死亡的恐惧,令方才还一脸胸有成竹的江巍拼命挣扎着,但化神期剑修硬邦邦的身子压得他动弹不得。 他看向不远处被他打伤的那个‘老头儿’,喉间含着血,导致他说话声含糊不清:“你…你们……” 看似兄弟情深般压着江巍的谷山,对重伤的尹遇声道:“师侄啊,你师叔我不会说‘那你来试试’,我只会说——” 小老头俯身,在江巍耳边,口沫横飞地骂道:“啰里啰嗦,都是废话!还有啊,江家主,你那番话说的好像你与我师兄很熟似的,但这把斩魔匕,就是我混入你们魔族前,掌门师兄特意交给我的。” “不得不说,我那位师兄难得这么大方。”小老头说话时,滑稽的小胡子一抖一抖的,猥琐地笑,“这斩魔匕可是好东西啊。” 若能成功离开暗渊,他是不打算还了。 拿来当给玉清派买酒喝,这灵石,估计够他喝个百来年的酒了,不错不错。 江巍的气息越来越弱,挣扎的力气愈发小。 重伤的尹遇声对着谷山笑了笑,作揖道:“多谢师叔赐教。”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那把谷山前辈借他的本体黑剑,一步步朝江巍走了过去。 他方才在空间碗里,为谷山前辈疗伤,沾染了不少来自谷前辈身上的化神气息。 江巍实力很强,而谷山这些日子重伤未断,实力也非巅峰时期,要杀江巍,只有一击之力。 所以,尹遇声假扮谷山在明,真的谷山在暗。 尹遇声来到江巍面前,立在他前方,居高临下地看着。 江巍不甘地抬起头来,张着嘴似乎要说什么。 尹遇声看着面前这张仇人的脸,目光透过江巍,似乎看到了十几年前,对他笑得慈爱的爹娘,和刚刚出生就已死别的小妹。 清秀的男人眼中含着几分恨与泪,他抬了抬头,泪水顺着下巴朝脖颈间滑落。 尹遇声深吸一口气,握紧黑剑,不给江巍开口的机会,干脆利落地一剑斩落江巍的头颅。 头颅离身,黑血顷刻间从脖子处喷涌出来,喷了尹遇声一身。 尹遇声低着头,看着那个朝暗渊深处掉落的脑袋,蠕动双唇,无声喃喃:“爹、娘、小妹、慕儿,我为穆家,报仇了……” 塔尖上空,沈寂之忽而远远拉开和魔心虫王的距离。 少年脚踏一团魔气云,脸上都是爪伤。 半红半黑的血从一道道可怖的伤缝中溢出,半染面颊,衬得他清冷的面容带上阴诡血腥之色,比面前的魔心虫王,更像这暗渊之主,魔界魔神。 他抬眸,目光缓缓落在黑虫那,微不可察地弯了下沾满血迹的唇,语气飘忽地道:“江巍死了。” 魔心虫王见状也不追。 它竖瞳轻轻动了动,戒备地守在原地,趁机歇息。 虫王的身体表层覆着黑甲鳞壳,泛着幽冷的玄光,刚硬如铁。 可哪怕如此,现下,黑甲鳞壳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皆是或轻或重的剑伤。 到底不是它自己的魔丹,着实难用。 假的终究是假的。 若它的魔丹回归本体,面前这个人族鼠辈,又何尝是它的对手? 可恨呐,可恨呐!千年之前,它就不该把魔丹借给花帝海那废物! 花帝海也好,江巍也罢,都是废物! 枉费它从孩童时就将他们带回魔宫,精心培养,传授魔功,赐予魔心虫。 可一个带不回菩提树,反而害得他魔丹遗失千年,被诡计多端的人类诱了去。 江巍也不行,让他找寻魔丹,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着,还让魔丹自己闯了进来,让它们魔族失了先机! “死了便死了。”魔心虫王根本不放在心上,竖瞳紧盯着远处的少年。 很轻的一声,像枯叶从枝头滑落,沈寂之的朱红色发带断了。 高高的马尾倏然散落,乌黑的长发在高空的风中不住飞舞盘旋,一缕长发半遮少年眉眼。 沈寂之抬手,接住那根在空中飞舞的发带。 朱红色发带缱绻缠绵地贴着他修长的指节,这是出发前,简欢亲手替他绑的。 就是现在! 魔心虫王竖瞳泛开幽冷的光,虫身一盘,就似一把拉紧了弦的弓箭,瞬间弹了起来! 世间没有任何存在,比魔心虫王更知道魔丹的力量有多恐怖。 它方才一直保留着实力,屈辱地被人类鼠辈压着打,就为了这一刻,这必杀一击! “你陪他们一起死罢!”魔心虫王转瞬即至,两只前爪猛地朝沈寂之的头颅抓去,带着势不可挡的魔神之力,令暗渊深处魔气翻涌,令魔心树和菩提塔双双震荡! 沈寂之双目如剑,手中朱红色发带缠在腕间,避开头,冷静而从容地将腹部送于虫爪之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其他地方的伤对它而言,根本不足一提。 但这虫王一直护着它的丹腹,让沈寂之无法碰触。 他早就想速战速决了。 兽类,不给它们点甜头尝尝,它们怎么会露出死穴? 噗呲一声,是爪刺入血肉的声音。 虫王还未露喜色,少年的双腿一伸,人一跳,便缠上虫身。 虫王的两只爪,随着沈寂之的动作,在他腹中翻搅,后因距离的拉开,又从他腹中离开。 少年的肚子间,出现了两个爪伤的大洞,里头鲜血脏器清晰可见,令人触目惊心。 但沈寂之却感知不到疼痛般,如一只轻盈的灵猴,顺着虫身往下飞快攀爬。 “啊——鼠辈尔敢!!”感知到老鼠在它身上爬,魔心虫王恶心无比,整只虫在空中不住扭动翻转,长尾狂甩,势要将沈寂之甩开。 沈寂之眼风不动,双手双腿皆缠在虫身上,贴着冰冷的黑鳞甲壳,用最快的速度爬到虫身的十二节肢处,缠着朱红色发带的右拳力量翻涌,五色剑光和黑色魔气相互交织。 少年抿唇,拳如利剑,一拳破穿虫腹,直捣魔心虫王的魔丹! 剧痛让魔心虫王说不出一个字,它几近癫狂,魔气在竖瞳中凝聚成怒目之泪,甩尾的动作愈发猛烈。 虫腹之中,魔丹跟着大亮,威猛的魔力从魔丹之中迸发而出,朝沈寂之的拳袭来,要将他逼退。 沈寂之快速松拳,露出手心开了口的芥子囊。 下一瞬,一芥子囊的雷电符纷纷扬扬洒落整个丹田。 在魔丹之力涌过来前,沈寂之果断退出拳头,脚在黑甲鳞壳上用力一踩,人便如弹射而出的弓箭,迅速朝远处退开。 空中,少年唇不住翕动,默念符诀。 虫□□腹之中黄澄澄的符纸,像出殡路上漫天飞舞的冥币,刹那间,一张一张炸开。 啪。 啪。 啪。 一道道魔虫烟火,在半空中尽情绽放,像过年时夜空中的烟花盛宴,璀璨绚烂,美轮美奂。 烟花燃尽之后,魔殿陷入一片寂静。 沈寂之拎着雪剑,半蜷着身子,踉跄地从魔云上下来,深一步浅一步铱誮地走到塔门之前。 少年仰头,静静地看着那座菩提塔,久久不动。 他身上还在滴血,满头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 半晌,沈寂之垂眸,取下手腕上的朱红色发带,用清洁术洗净,细致地给自己扎了个高马尾。 谷山和尹遇声赶了过来,停在他三步后。 谷山眼窝深陷的眼里含着几分复杂之色,深深的看向面前的沈寂之。 时光飞逝。 当年只高到他双膝的小小男孩,眨眼间,便已经比他高了这么多。 背影伟岸,是个顶天立地的少年郎了。 察觉到动静,沈寂之转过身来,唇动了动,有心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如从前那般,清清冷冷地低唤了声:“师父。” 谷山叹息,似含千言万语。 师徒两人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事已至此,去追究破魔原石一事,已毫无意义。 谷山走近,抬高手,在少年肩上拍了拍,视线落在塔内,就很担心:“孽徒,我徒媳儿没事罢?” 沈寂之垂眸,想了想,也只能道:“还活着。” 她在里头到底如何,他不清楚。 但至少,他还活着。 沈寂之轻抚丹田的位置,很浅的一笑。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83节 那么,她也还活着。 人活着,就有千万种可能。 可惜。 沈寂之的视线扫过腹部被虫爪破开的伤口。 魔原石之力非比寻常,伤口的血无需刻意处理,便已渐止,不仅如此,空洞的表面缓缓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甲鳞壳。 可惜。 沈寂之收回视线,鸦羽似的睫微动。 他不一定能等到她出来了。 正走过来,想为沈寂之包扎救治的尹遇声望着这层黑甲鳞壳,便是一顿,面露忧色:“沈兄……” 少年沉默地侧了侧身,藏起伤口,避开尹遇声的视线,望向在塔门前张望的谷山,刚想交代些什么。 他脸色忽而一变,眸色一凛,身形晃动间,人便立于树冠的边缘,朝暗渊下望去。 底下是看不见尽头的深渊,弥漫的魔气仿佛能挤出墨水。 这撑着菩提塔,与菩提塔合二为一的魔树便深深地扎根在暗渊之下。 此刻,如突发海啸般,暗渊魔潮涌动,掀起一尾又一尾的魔气巨浪。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汇聚在一起,听着令人头皮发麻。 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小魔心虫沿着魔枝,顺着卷起的巨浪,如一头头魔兵般从暗渊底下狂卷而来,宛若蝗虫过境。 魔心虫兵分两路。 一路朝菩提塔攻去。 沈寂之提剑,剑光如盾,瞬间劈砍最前一批的虫群。 虫群往下倒去,但下一批虫群又蠕动着上前,不痛不惧,不死不休。 一路朝殿门飞去,几息之间,里三层外三层的魔心虫爬满所有殿门,咔擦咔擦地啃噬阵门。 不过须臾,轰然一声,殿门被破,露出殿外的情景。 景赤为首,带着一众魔影卫虔诚地跪在地上,为魔神祈祷。 听到动静,景赤抬头一看,双目便是一惊。 他下意识往后一避,但还是晚了一步。 数以万计的魔虫,朝万魔飞去,朝景赤席卷而去,透过他的黑衣盔甲,争先恐后地钻入景赤的血肉,占据他的脑室。 俊朗男人的黑眼珠一顿,目光便呆滞了,转而涌上诡异的光。 ‘他’提着剑,一脚踢飞地上滚落的殿门裂片,朝殿内的菩提塔飞去。 菩提塔前,本还趴在塔门上,扒着塔门,不甘心地朝里张望他徒媳儿的谷山,小胡子一抖,立马闪到孽徒旁边。 老头儿看了眼,一边出手,一边大惊:“我们这是捣了虫窝?” 沈寂之挥出一剑,目光落在当头的景赤身上,一字一句道:“魔族就是个虫窝。” “哈、哈、哈、哈……”一个个被魔心虫侵占脑子的魔影卫,跟着景赤,蜂拥而来,‘他们’齐齐笑着,笑声是一样的僵硬,张开的嘴是一样的弧度,声音是一样的奇诡,“坏我虫王之身又如何?不过让我魂归暗渊!我魔心虫王,神识不灭不死,与暗渊共存,百年后又能重塑虫身!哈、哈、哈、哈……本座千秋万代!魔族亘古长存!杀了他们,毁菩提塔,杀!!!” 数不清的魔影卫和魔心虫一起,一波接着一波朝塔前的三人涌过去,像永不退潮的潮水。 一个个、一只只的它们,实力都很弱。 沈寂之一剑可斩一堆。 但魔心虫实在太多了。 谁也不知道,千万年来,这深不见底的暗渊,到底滋长了多少魔心虫。 可三人退无可退。 他们后面就是菩提塔,菩提塔里是简欢。 他们不能退,不想退,也不会退! 谷山一剑斩一堆,挥了不知多少剑,重伤刚愈的他,喉间渐渐涌上股血腥味。 他把血吞回去,人忍不住就是一咳。 身后不断炼丹的尹遇声见此,将一堆丹药送到谷山嘴前:“谷峰主,快服下。” 谷山也不推脱,一口吞下,沙哑着声音问:“孽徒,有酒吗?” 沈寂之想也不想:“无。” 身后炼丹的尹遇声抬眸,看了眼沈寂之。 据他所知,沈寂之的芥子囊里,装了不少酒。 但……尹遇声什么都没说,潜心炼丹,以给谷山提供源源不断的回灵丹。 谷山砸吧了下嘴,格外想念酒味,越想就越馋:“那酒丸……” 沈寂之毫不留情地打断:“没有,就那一颗。” 谷山震惊,嫌弃地说:“你和徒媳来暗渊救我,怎么能连酒都不带?” 沈寂之一脚踢爆一具飞来的魔影卫:“你错了,我们是为菩提塔而来。” “……”谷山望着前方数不清的魔虫虫群,左手下意识抚了下丹田的位置,胡子疼得微抖,他一剑挥去,边挥边叹,咕哝道,“一口酒都没喝上,你师父我死都不甘心。” “那就别死。”沈寂之眉眼平静地给他师父画大饼,“此趟若成,我们便为九州立大功。届时玉清派、九州镇抚司的赏金数之不清,够你喝万年美酒了。你甘心?” 谷山:“……” 老头儿突然间眼也不花了,腰也不酸了,伤也不疼了,提起剑就是干! 少年眸中笑意轻闪,手中雪剑剑光逼人,猛地横扫出去。 刹那间,前方一大圈的魔心虫和魔心卫骨碌碌死去,短暂地空出一条道。 沈寂之抬脚往前迈了一步,护在谷山、尹遇声、菩提塔之前。 他提剑、挥剑,一剑剑砍。 一如当年六岁开始入玉清修炼的小小少年。 在晨曦未起的清晨,站在涯间,一剑剑的练。 在日升日落的春夏秋冬,一趟趟上山下山,一文文钱赚,一个个灵石攒。 他从未想过之后会如何。 只需要往前,一日日过,攒着他的钱,还着他的债。 然后天道给了属于他的柳暗花明。 他遇见了来找他的简欢。 那是盛夏蝉鸣的午后。 山门前的千年古树枝繁叶茂,层层叠叠的叶片将午后的阳光挡在外头。 他坐在桌前,快速地记录着每个新弟子的灵根,想着身上辟谷丹还剩多少,接下来该还谁的债。 然后便听见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我找沈寂之,我是他的未婚妻……” 沈寂之闻言抬起头,缓缓站起。 一束光恰好透过缝隙溜进,细细碎碎罩在他的身上,让他有些许晃眼。 人群中的小姑娘,背着几乎有她一半大的破包袱,浑身上下写满穷酸。 但那双乌黑的眼眸,却璀璨如星河,带着逼人的生气,像新生的太阳,那般亮。 说一眼喜欢太过,但至少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不会讨厌她。 沈寂之的剑快如残影,眸中似乎还带着回忆中盛夏的午后阳光。 菩提塔带着她进去,必有深意。 她身上有秘密,其实他一直有所感觉。 只是他没有深究。 齐婉那对她没用的香,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手势和新奇的语言。 还有,她那出乎好用的雷电符…… 她大概不知道,寻常金丹期修士的雷电符,对魔族没有这样的杀伤力。 不管如何,他只愿,能为她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不管如何,简欢,你要平安。 第128章 濒临死亡的感觉并不好。 简欢先是浑身发冷, 冷意从心尖泛起,席卷四肢百骸, 仿佛自己成了一座冰雕。 在现代时, 有一年的大冬天,她没带伞,走在路上突然间下起暴雨。 雨将羽绒服淋湿, 在寒风凛冽的冬夜, 那种冷意可想而知。 但简欢却觉得,她现下, 比那年的冬夜冷上数万倍。 可渐渐地,在她要受不了的时候, 一团温暖柔和的东西包裹住了她。 四肢渐渐缓和, 意识朦朦胧胧逐渐清醒。 还未睁眼时, 却先听见几声…… 呃。 猪叫?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84节 “哼哼哼~哼~哼哼~” 可她死前,不是在暗渊的魔殿里吗? 她现下, 是在天堂还是地狱? 怎么会有猪叫? 不对…… 等等?! 这一世,她不会投胎投到猪圈了罢!! 简欢震惊, 满心卧槽,猛然睁开双眸,却看见一个似真似假, 光怪陆离的世界。 大概是秋末冬初的季节,玉清派山门前的银杏树枝头,只剩下零星几片焦黄的叶。 世界的光影和现实不同,各种颜色带着极深的色彩。 绿叶是极致的绿,枯叶是浓郁的黄。 一名男弟子朝门前和自家灵猪争执的青年跑去:“杨野, 你从莲方秘境里出来了啊!如何, 收获不错罢?” 杨野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扯了扯被饿着肚子的灵猪咬着的衣摆:“不太好。” “怎么,莲方秘境里没有大能的藏宝处?”对方好奇地问。 杨野摇摇头,把哼哼叫的猪抱起来,搓搓猪脑袋:“没有,倒是有不少玄狼。可惜,秘境里有三兄弟颇为蛮横难缠,我们不敌,就避着他们走,都没找到什么。” “这样啊。”对方也惋惜地叹了口气。 杨野寒暄:“师兄你这是要去哪?” “我吗?”男弟子回道,“我得去趟青龙城镇抚司。” 杨野:“去那做什么?” 男弟子四处看了看,凑近,小声道:“药王峰有位师兄叫尹遇声,他和合欢宗的冉慕儿是亲兄妹,是当年穆家的孩子,魔族之后!” 杨野:“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现下正过去了解情况。”男弟子,“说是渔江城有位江夫人发现的,擒了尹遇声送到了青龙城镇抚司,唉,这都什么事,我得赶过去,就不和你多说了……” 简欢站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一角,脸上神情先是诧异,再是思索,然后沉默。 这……就是书中背后隐藏的真相吗? 若她没有穿书,按照正常的世界线发展。沈寂之不会去渔江城救楚楚,而是和江巧巧景赤去了其他高阶秘境历练。 渔江城齐婉的府中秘密不会被发现,卧底在那的尹遇声被识破身份,被喂下虫王魔粉,送到镇抚司。 书中为何没有尹遇声和冉慕儿? 先前简欢猜是因为他们是路人甲,但现下,她明白了。 真正的原因是,在书中剧情展开的三年前,这对兄妹就死了。 而莲方境中的方泉宝殿,千年前供友人一年一会的世外桃源,无人发现,依旧藏在小秘境里。 师父方泉真人的那缕残识,始终困在那,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等着符剑的传承人。 简欢眨了眨眼,仰头四处张望,想知道为何,她能看见这些画面。 眼前的世界,随着她张望的动作,像镜子般裂开。 温润的绿光流转而过,眼前凝聚成一幅幅新的画面,快速清晰地在简欢眼前滑过。 她看见宁漳城烟波浩渺的渡口,看见谢家商船上,跟在黑衣少年身后,一声声唤着:“沈师兄、沈师兄……师兄……”的江巧巧。 书中的少年,与三年前,简欢见到的沈寂之一模一样。 清冷如月的面容,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压抑着不耐烦的声线:“江巧巧,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不要跟着我,不要烦我,我救了你没错,但我不需要你所谓的报恩!” 女孩闻言,眸中含泪,提着裙子跑回船舱。 景赤深深看了沈寂之一眼,跟在女孩身后,柔声安慰。 那双望着江巧巧的眼中,带着炽热的虔诚。 旁人会误认为那是爱,但如今的简欢,看出了内里含着的疯狂。 每一个魔族人眼里,如出一辙的疯狂。 江巧巧应该是,魔神选中的躯壳。 而景赤,自幼守在江巧巧身边,守着这具魔神的躯壳,甘之如饴。 他们三人,和依旧假扮成茅山道士的谷山一起,经由鬼鱼王到了暗殿之中,遇见梅宜,击退城主宁辉,离开暗殿,去了谷山在宁漳城的小破屋。 这些经历,和简欢真实经历的,区别不大。 只是,景赤和江巧巧跟着沈寂之,自然也知道了沈寂之身上魔原石的事,知道了谷山前辈跟在城主宁辉之后,混进了魔族。 在沈寂之江巧巧景赤三人前往九州城参加九州大会的路上,景赤借故回了江家一趟。 江家,落针可闻的书房,烛光跳动。 江巍坐在案前,执笔写信,闻言笔一顿,霍然抬起头,鹰眼迸发出精光:“你说魔原石在沈寂之身上?!” 景赤躬身作揖:“是!属下亲耳听见!” “好,好!”江巍内心澎湃,微抖着手将笔放下,从案前起身,拍了拍景赤的肩,“做的好,你做的好啊。哈哈哈,魔原石找到了……魔原石找到了,天佑我魔族!” 江巍深吸一口气,在书房踱步片刻,平静心绪后,吩咐道:“你们即将参加九州大会,若此时沈寂之出事,道玄那老贼定然会察觉异样,不妥。这样,景赤,这些日子,你好好与那沈寂之相处,取得他的信任,顺便偷下菩提塔。高长老是守塔长老之一,我会让他配合你的行动。偷走菩提塔后,你单独约来沈寂之,我会亲自在场,将他拿下。” “到时,菩提塔到手,魔原石备好,巧巧那更是不用担心。”江巍眼中精光闪烁,捏紧拳头,仿佛已经看到了魔族踏平九州的那一幕,“至于谷山……我们就让谷山继续查!给他线索,诱着他查!等到魔神出世,我们便离开暗渊,将入魔的沈寂之留下。我倒要看看,届时谷山带着九州各派掌门前往暗渊,却发现魔界之主是他的徒弟时,他的脸色,该当如何!那道玄老贼的表情,又会如何!” 江巍沉声如鬼魅之语,桀桀笑着。 这场隐于江府,只有两魔知晓的午夜谈话,在书中一步步成真。 九州大会参赛期间,景赤多次不顾死活,为沈寂之出生入死。 大会结束没多久,景赤以练剑为由,将被'原主简欢’纠缠得很是头疼的沈寂之约到城外比试。 几乎没有任何防备,沈寂之落于隐在暗处的江巍手中。 江巍给沈寂之下了活死虫,让他体内的魔原石顺利被魔心虫王取走。 魔心虫王成功踏入菩提塔内,如愿以偿地在江巧巧的身体里醒了过来。 ‘江巧巧’和江巍离开前,治好了沈寂之,给沈寂之喂下虫王魔粉。 在虫王魔粉的药性下,在暗无天日的魔渊中,那个在简欢记忆中,看似清冷却温柔的鲜活少年,渐渐死去。 后来的那个他。 那个浑身魔气缭绕,眼中只剩冰冷杀意,一剑弑师,杀死谷山,震惊九州,让九州众人人人惧怕,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魔界之主,早已不是他了。 书中正道围剿沈寂之的最后一战。 简欢站在虚幻的世界角落,望着白衣飘飘、眸光奇诡的‘江巧巧’,一剑斩落沈寂之的头。 少年的头颅骨碌碌从二楼楼台滚落,滚下石阶,滚过光滑可鉴的玉砖,一路滚在简欢脚边。 她微微一怔,缓缓低头,望着那张脸。 如远山的眉,鸦羽似长长的睫,挺翘的鼻梁,睁着的双目。 简欢双膝一软,蹲了下来。 她伸手,微颤着想要阖上他的双目,但手碰到他的刹那,眼前的一幕化为虚幻。 如触碰到倒映着远方的湖面,她什么都摸不着,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一块块世界碎片悉数消弭,简欢眼前一晃,四周便变了片天。 她在塔中。 塔有九层高,如竹笋状,由下往上,越来越窄。 往上攀登的石阶在边缘,塔身中间毫无遮挡,能从下方一眼望见塔顶那一颗泛着柔润绿光的菩提子。 此刻,在佛塔一层,绿玉砖砌成的地面,魔潮涌动。 绿光从顶端投掷而下,黑与绿,两色交织,孕出一片高速流转的阴阳之海。 简欢看见,她的身体,便静静地躺在阴阳之海的中央。 是的,她看见了她的身体。 而她,以灵魂状,飘旋在阴阳之海上方。 “孩子……”苍老温润的声音,在塔内缓缓响起,“我等你很久了……” 简欢:“??” 第129章 泛着淡淡绿光的灵魂如一朵蒲公英, 随着简欢四处张望的动作,在塔中轻盈纷飞。 可声音从塔中四面八方而来, 她无法确定对方所在的方位。 “孩子。”对方再次出声, 缓缓道来的语气,如一位德高望重的圣人,“你不必刻意寻我, 你眼前所见之塔, 皆是我。” 简欢动作一停,悬浮在空中。 她记着她失去意识前, 是在魔殿里。虽不太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但她中途似乎有感觉到有一团东西, 包裹着她, 带着她飞快前往某地。 而塔—— 整个魔殿, 只有那座菩提塔。 这么说,她还在九州大陆, 还在这座魔殿之中! 简欢挂念塔外之事,塔外之人, 清亮的声线像泡在水里的海绵,透着隐藏不住的焦急,语速飞快:“前辈您可是菩提塔塔灵?现下外头形势如何, 沈寂之他们可还好……” 可还未等她问完,那道声音便自顾自地继续往下:“我是菩提树树灵。” 简欢怔了下。 菩提塔本就由菩提树残留的树干所制,塔灵也好,树灵也罢,在她心中区别并不大。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85节 但眼下, 她明显觉得, 这树灵有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 就好像她在听一段早就编好词句的戏。 “你方才所见,是三年前,我看见的最后一场预知梦。”说到这,菩提老树缓了缓,似在斟酌话语。 简欢下意识仰头,望着塔尖那颗晶莹剔透的菩提子,心中因菩提老树的话,泛起阵阵涟漪。 她微微恍然:“三年前……” 她便是三年前,穿书过来的。 这么说,她的穿书,果然并非偶然…… “孩子,天道衍生万物,而万物皆有其存在的缘由。花树会开花,果树会结果,灵树孕灵气,而我,则为九州而生,能感九州大劫。”菩提老树温厚的声音在塔间环绕,带着岁月的沧海桑田之感,压过简欢的喃喃自语,“我在九州大陆,已不知存在多少岁月,让我自己数,也是数不清了。绝大多数时间里,山河无恙之际,我都在长眠。” 明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但简欢却仿佛能看见由声音画就的一幅画。 画卷中,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山巅古寺,明柱素洁的大片庙宇之后,一棵苍翠的菩提树矗立在那。 庙中香火随风而起,萦绕在苍翠的枝叶间。枝叶被香火之风晃得哗啦作响,与悠远古朴的诵经声交相辉映。 “万物有阴有阳,九州为阳,孕育出了我。暗渊为阴,生魔心树。魔心树又生魔心虫,虫啃噬魔心树,饮暗渊之源,孕出了魔心虫王。” “但不管如何,受九州大陆与暗渊的天道屏障所限,魔识与暗渊共存的魔心虫王,永生无法离开暗渊。只要它的魔识踏入天道屏障,便会被天雷劈灭。在先前的千万年里,人魔虽常有冲突,可也掀不起大浪,九州都能逢凶化吉。” “我便因此,长眠了很久很久。直到千年前,我噩梦惊醒。”菩提老树微微叹息,似有不忍,“魔心虫王不甘永栖于暗渊,它花费千万年心血,集结数代万魔之力,研制出了菩提魔心阵。” “我的树身至灵至阳,魔心树至阴至魔,用阴阳相交、灵魔相容之力,生阴阳之海。上古有言,阴阳海为阴阳路,能抽离万物魂魄。魔心虫王欲借阴阳之海,将魔识从虫身与暗渊中抽离,和魔原石一起,引入阴阳体。变异灵根与魔族血肉打造的阴阳体,能替它迷惑天道之眼,跨入天道屏障,让它以人身入九州,带去源源不断的魔气,倾覆九州。” “我在梦中看见了这一切……”菩提之音低了下来,疲惫道,“我试图阻止,给世人以警醒。多亏千年前那些孩子,身怀虫王魔丹的花帝海没能成功偷走我的树身。花帝海被发现,那些孩子以自身血肉,不顾生死诛杀花帝海。换取了九州千年太平。” 简欢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原来如此。 难怪千年前,花帝海欲偷菩提。千年后,景赤一行人要不顾一切拿走菩提塔。 难怪江巍,要灭穆家满门,带走冉慕儿和尹遇声有着变异风灵根的胞妹,再借齐婉的阵法,重新生一个有着魔族血肉,体内又有变异风灵根的江巧巧。 “天道一向公允,给了魔心虫王可怖的力量,却也限制它永生不得离开暗渊。给了我预知的力量,倘若我干预未来,必将反噬。自那以后,我灵识大伤,对九州影响渐小,甚至无法将一切对世人和盘而出。” “可魔族之患并未根除。”菩提老树带着深深的担忧,“杀了花帝海又如何?只要暗渊之本不除,虫王魔识不灭,九州始终无法安宁。千年前有花帝海,千年后有江巍。这千年来,我断断续续预知到未来,我知我树身对此阵用处极大,欲毁自身,令树身枯萎,却引得佛门和百器宗为我奔走,建菩提塔,保我树身不灭,而建出菩提塔的那些孩子,却死于江巍之手。我看见江巍与齐婉联合,构造出江巧巧这具阴阳体。我暗中引导一切,欲阻止此事发生,但阴差阳错反而将齐婉推离正道,为魔族做事……” “我做了许多事想要避免九州倾覆,但最终,事情绕了一圈,兜兜转转,还是朝本该驶向的路走去。” 菩提老树的声调未变,但悠悠的叹息,却让简欢清清楚楚察觉到它的怅惘与无力。 “三年前,我看见了方才你所见的那些画面。”只是这一回,菩提树不敢再贸然出手,影响一切,“事后我深思许久,决定自散灵识。” 这显然是极其危险的。 菩提树灵识散去,只剩不灭的树身。这无疑让魔族更能顺利地偷走菩提塔,保魔族谋划大成。 可若它不散灵识,再继续影响九州局势,反而使事情变得愈糟,又该当如何? 菩提老树别无选择,决定冒险一赌。 “我是天道所生,灵识将散之际,我能触碰到天道玄机,兴许可窥一线生机。”宛若三年前,菩提树散开的灵识,它的声音变得轻快了许多,“我的灵识升空而起,离开天道屏障,看见浩渺星河间的无数片天地。每片天地自成一体,各有各的日升月落,各有各的天道法则。” 流光溢彩的绿华在简欢身侧萦绕,菩提老树的声音带着几分慈爱:“而孩子,你便是我灵识彻底消散前,拼尽全力,找到的世外之魂。” “唯一能彻底灭暗渊之源的,便是天雷雷劫。但暗渊与九州之间的天道屏障,阻止暗渊之源朝九州涌去,阻挡魔心虫王离开的同时,也阻截了天雷进入。”菩提老树道,“暗渊屏障有九州万物因果之力。但孩子,你不是九州之魂,你的因果不在九州。只有你的雷劫,不受天道屏障所阻,能入暗渊!” 最后四字,菩提老树说得铿锵有力。 菩提塔内,阴阳之海中,绿色波浪忽而猛地一翻,隐隐压过黑色魔潮。 惊涛骇浪的响声传入简欢的耳中,她的思绪跟着菩提塔声如其境的讲述,仿佛也看见了那片深邃无垠的宇宙星河。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简欢低下头,望着阴阳海中原主的身躯,心下复杂万千,一时之间不知做何感想。 她收起纷乱的思绪,着眼于当下。 当下,沈寂之他们还在塔外,面对魔心虫王和魔众,危在旦夕。 哪怕心里知道,这菩提树灵此刻说的一切,怕是三年前所留下的只言片语,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声:“前辈,那我该如何做呢?” “孩子,我很高兴,你能听见我此番话。”菩提老树声音含着些欣慰的笑,“我看见你时,你身上死气很浓,但还不到你阳寿尽时,你那个世界的天道法则,我无法干涉,无法给你留下只言片语,无力嘱咐你什么。只能将此番遗志,在灵识散尽前,传回与我血肉一体的菩提塔。你能听见,说明你在菩提塔未毁,我预知梦梦成前,赶到了我这。那一切便还有转机。 菩提老树沉声,声声凝重:“记住,孩子。“ “若此刻菩提塔还未落入魔族之手,你不妨韬光养晦,在即将渡劫时,想尽办法前往暗渊魔城,降下雷劫,毁暗渊之本。” “若此刻菩提塔已落入魔族之手,那菩提魔心阵大概已成,菩提塔只有我一半树身,此阵我的一半身躯只能勉力撑一日一夜。一日一夜后,塔毁树萎。你得抓紧时间,摘菩提子,菩提子会助你悟道……只是,若悟道失败,预知梦会成,九州倾覆。不过孩子,这不怪你,一日一夜悟道绝非易事,你千万莫要自责,此事是我欠你。” “三年前,在你的世界,你的亡魂本应入你那方世界的轮回道重新投胎,却被我强行带到九州。对此,我很抱歉。”菩提老树歉疚道,“若九州败了,我留下的菩提子会庇护你的灵魂离开九州,让你魂归故里。只是你是亡魂,在你世界的天道法则下,我也无法令你复活。只能以菩提子的祈愿之力,庇你投胎后的每一世喜乐。倘若成了,菩提子可保你修炼一途顺利安然,你可在九州大陆长生,与天地同寿。若你在九州活腻了,也可随时自刎,重回你方世界投胎。这都随你。” “孩子。”菩提老树温声一唤,宛若大地母亲的慈悲与慈爱,让简欢的灵魂宛若在温暖的海洋中徜徉,“拜托你了。” “拜托你了……拜托你了……” 它声声祈求,声音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轻,话语飘散在塔间,像深山古刹之中,越飘越远的钟声。 然后,渐渐消散,渐渐停歇,成为一曲绝唱。 世间,再无菩提树灵。 恍然之间,简欢看见,那卷古刹菩提画,就像先前菩提树灵让她看见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般,一块块碎开。 她看见,那棵菩提树,朝望不见尽头的远方走去,走向方泉真人、莲心长老、无印前辈…… 走向这千万年间,为了这片土地,这片山河,燃尽每一滴血的无数先烈。 他们一起朝天上走去,朝九州之外走去,成为浩渺宇宙中的熠熠繁星,璀璨而亘古。 …… 简欢立于塔中,仰着头,眸光仿佛能穿透这塔身,这暗渊之屏,望向那片星河。 她抬手,恭恭瑾瑾地作揖,轻声却郑重:“前辈,晚辈自当尽力。” 话毕,简欢轻轻歪头,迅速拭去眼角一滴灵魂之泪,不再耽搁,像在水中游动一般,朝塔顶的菩提子飞去。 突然间,菩提塔猛地震颤了下,简欢猝不及防一晃,被震波震开了些,拉远了和菩提子的距离。 她反应也快,敏捷地稳住身形,低头扫了眼,心中便是一惊。 塔有九层高。 在她醒来前,黑色魔潮只堪堪在一层的地面翻涌。 但现下,方才的这一震,大波魔气顺着菩提魔心阵朝塔身内喷涌而入,魔潮飞速涨了起来,隐隐淹没第二层菩提塔,还有渐渐往上涨潮的趋势。 简欢往塔外看了一眼。 塔内尚且如此,塔外更不用多说,想想也知危险万分。 他应该……冲破魔原石了吧。 简欢垂眸,深吸一口气,灵魂状的双腿像美人鱼的双尾,在空中荡出一片绿光涟漪,一路朝塔顶而去。 她伸手,五指将泛着柔润绿光的菩提子包在手心,小心地摘下。 被取下的那刻,数百道绿光以小小一颗菩提子为中心,往四面八方扩散,绿光照得塔内宛若掉在一片绿色的汪洋之海中。 菩提子感知到简欢的气息,像一颗糖般,融进简欢的手心。 宛若吃了一颗薄荷糖,清清凉凉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 简欢的灵魂不由打了个哆嗦,意识跟着晃了晃,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 “快!快跑!” “玉清派已经成魔窝了!魔就要来屠城了!快跑!” “……” 临仙桥桥头,简欢站在边上,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临仙城,微愣。 很显然,这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各大门派都有供弟子们试炼悟道的幻境。菩提塔作为九州大会参赛弟子的奖励,自然也有。 想来,面前她所见这一切,便是菩提子为她量身定做的悟道幻境。 兴许,这悟道幻境,还是菩提树灵预知梦中的最后场景之一。 魔族屠城,九州倾覆。 简欢抬脚,逆着过桥的人群,往大街上走去。 临仙桥直走的这条大街,向来是城中最为繁华的地带。 过年过节,沿途卖花卖糕的小摊贩不计其数。夜晚时,摊上会左右各挂一盏灯,为了吸引客人,花灯争奇斗艳,有可可爱爱的兔子灯、鲜艳亮丽的孔雀灯…… 站在桥上远远望去,街巷尽头星星点点的灯光,能与头顶的星河相连。 而此刻,简欢眼前所见,满目疮痍。 惊慌失措的人群,身上挂满了鼓鼓囊囊的包袱,或抱着孩子,搀着老人,争先恐后地朝桥那头挤去。 婴儿尖锐的啼哭,混在喧闹的人群,像乌鸦的报丧声。 像是再也承受不住,有妇人忍了许久,害怕地边走边哭:“呜、呜呜、我不想被魔吃了,我不想……” 后头人一把推开她,超过她时凶狠地留下一句:“有力气哭,还不如跑快些!” “怎么会这样?明明先前还好好的……”妇人不解,因为害怕,哽咽着说些絮絮叨叨的话,“我昨日还刚去田里,田里菜种都发芽了,我还很高兴,想着过些日子收了菜,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怎么今日醒来就这样了……” “我们都被江巧巧给骗了!”有知情人愤怒地握拳。 “江巧巧?”人群一惊,“可她不是英雄吗……” “呸!江巧巧根本不是什么杀魔头的英雄,她皮下才是最大的魔头!他们江家,才是魔!我们九州,都被他们骗了!”那人挥舞着玄天镜,咬牙切齿,“魔族狡诈!他们把那沈寂之变成魔,再去杀了他,一举成为我们九州的英雄!但在这半年里,魔族披着江家人的皮,把我们九州的大能都害了个干净!宫家老祖、玉清掌门、佛门圣僧、南尘岛主……他们一个个都已死了,九州再没有生路了……” 简欢沉默地听着,贴着墙逆着人群往前。 路过一家茶馆时,砰砰砰几声,几本对半撕开的书被狠狠丢了出来。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86节 书砸在茶馆门外,砸在简欢的绣花鞋前,一时之间,尘土飞扬。 简欢脚步一停,低头扫了眼,目光就是一凝。 只见带着清晰鞋印的藏青色书皮上,写着六个字—— 《师妹江巧巧传》。 简欢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阴翳,她弯腰低头,捡起一本,手轻抖着翻开。 这茶馆里说书先生扔掉的书,便是她三年前看过的那一本。 沈寂之、江巧巧、景赤、原主之间的纠葛爱恋,爱而不得入魔的沈寂之,一剑斩魔、受九州敬仰的江巧巧和景赤。 第130章 简欢愣神的片刻。 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从茶馆里猛冲了出来, 觑见站在那的简欢时,脚步一刹, 短促地嗬了声:“好险好险, 差点撞上!” “姑娘,我们茶馆关门了!”男人紧了紧包袱,好心提醒, “你没听说吗, 魔就要来屠城了,再不跑小命不保呐!姑娘你还不抓紧!” 简欢回过神, 将书阖上,朝对方一笑:“多谢大哥。” 她跑不掉的。 这里是她的试炼幻境, 她只能进, 不能退。 年轻女子笑容明媚, 立在门前的石阶上。虽话语感激,但见她言行, 看不出任何她想逃的痕迹。 长衫男人欲言又止。 这个年纪的小郎君小姑娘,都倔的很, 不听劝的。 长衫男人摇摇头,方才那一番话已是他难得的良心了,他也不再说什么, 视线落在简欢手里的那本书上,冷哼一声,一把抢过,狠狠砸在地上:“姑娘,这书看不得!都是编的, 没有一句是真的!” 长衫男人气得胡子直抖, 留下“姑娘保重”四个字, 两脚踩过《师妹江巧巧传》,便窜进人群之中,朝桥的那头逃。 简欢失笑,收回目光,望着地上那本书,抬脚往前,跨了过去。 但跨过去的片刻,不知想起什么,简欢立马转身,鞋踩上书,啪啪啪啪地剁了几下,将书踩了个稀烂。 去你大爷的! 你大爷的! 行色匆匆的路人惊讶地瞧过来。 “她这是在做什么?” “得,又疯了一个。” “姑娘,快些跑吧……” “……” 简欢长呼一口气,收回脚,拉了拉微皱的裙裳,理了理额前碎发,朝瞥过来的无数道视线粲然一笑,然后转身,逆着人潮,毫不犹豫地朝城门的方向飞闪过去。 临仙城城门已破,大批魔兵欢呼着涌入城内。 “杀啊!我魔族又将踏平一城!魔神千秋万代,魔尊圣明!” “好香,好香的血,杀啊!” “魔神千秋万代,魔尊圣明!” “……” 嗜血的面孔,宛若闻到肉味的野兽,带着疯狂和贪婪。 它们手中的刀,争先恐后地朝守城的修士砍去。 修士死守十几招,但依旧不敌,噗呲一声,身后有刀袭来。 刀入血肉的声音,被狂呼声压下。 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修士头身分离。 周围一圈魔悉数围了过来,像抢食一般,将修士的肉身撕咬数块。 拔刀的魔一把揪住修士的脑袋,将头颅护在了怀里,舔了舔头颅脸上的血,哈哈大笑:“人族果然不堪一击,不过——” 一阵风扑面而来,吹到脖颈间时,冰一般的凉。 藏在风中的符剑,薄而锐利,在魔头和魔身间留下平平整整的切口。 风走。 魔笑声一停,怀里的头颅滚落在地。 它下意识抬头,去碰自己的脑袋。触到的刹那,脑袋从脖颈上滑落,跟着坠地。 轰然一声,庞大的魔身倒地。 它四处的魔散开了些,纷纷朝空巷前方飞掠而来的女子望去。 在菩提灵树预知到的未来,临仙城城破的这一日,是一个阴沉沉的天。 街巷两边的铺面,皆开着门。 得益于镇抚司修士的死守,几乎所有百姓都已收拾好细软,朝桥那头的出城小道跑去了。 铺面里,一片凌乱。 那些百姓带不走或不要的东西,随着刮来的风,被席卷到大街之上。 寒风呼号,乌云压顶。满地的残肢断臂,苍凉而悲壮。 碧衣少女身形快如闪电,瞬息之间,简欢已到人与魔的防守线前。 这条从临仙桥直通城门口的长街,是城内最热闹繁华之地。 此刻,剩下百来位临仙城镇抚司的修士,如一块块砖石,立在这条街上,结成阵形。 他们以血肉之躯,守着这条街,这座城,给身后的百姓争取逃亡的时间。 波动的灵力以他们为中心扩开,在四周泛开一道水光潋滟的灵气屏障。 屏障之前,还有大概百名的修士,提剑与冲过来的魔群血战。 修士一个个倒下,灵气屏障被飞起的魔一下又一下撞击。 鲜血从结阵的修士口鼻间溢出,他们闷哼一声。 有人声嘶力竭地喊:“兄弟们,再撑一撑,再撑一撑!” 众人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死死咽下满喉的血腥味。 摇摇欲坠的灵气屏障又亮了些。 简欢望着面前这一幕,抿了抿唇,握紧手中剑。 她脚在地面轻点,腾空而起,没有丝毫阻力地穿透这层灵气屏障,一剑挥去。 如霜的剑光穿刺苍穹,喷涌的剑气四溢,横扫面前的一批魔。 魔如被击落的蝙蝠,扑通扑通往下掉。 下方的镇抚司众修士微顿,抬头朝空中的简欢看了一眼。 死了一批魔,还有数以万计的魔群。 他们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低头望着前方,专注地抬手,挥剑,再挥剑。 挥到再也抬不起握剑的手。 然后,死去。 简欢也没有回头。 她眼都不眨地望着前方看不见尽头的魔潮,一直往前飞。 有魔朝她冲来,她就斩。 越往魔潮深处去,魔的实力愈发强。 不知往深处行了多久,对面的魔一掌劈向她的胸腹。 无比真实的剧痛遍布四肢百骸,简欢呕出一口血,身子往魔群中砸落。 顷刻之间,四面八方的魔兵朝她蜂拥而来。 简欢眉目一凛,忙就地一滚,仰面向上。 她横剑在胸前,往上一抬,灵力生成屏障,挡住万魔之剑。 简欢躺着,围着她的魔群站着。 双方僵持没多久。 咔嚓、咔擦。 简欢的剑罩一寸寸碎裂。 魔刀一刀刀砍落,阴冷带着杀意的魔气灌进来,划破她的眉,她的脸。 泛着魔气的刀捅入她的肚子,又抽出,又捅入,又抽出。 鲜血从一道道伤口流淌而出,简欢倒在血泊之中。 得益于是幻境,就算这样,她还活着。 但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剩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菩提塔里,她进幻境的时候,魔潮已涨至二层。当魔潮涨到九层,菩提塔毁,一切都将来不及。 疼痛让简欢愈发清醒。 她睁着那双眼,望着群魔残忍可怖的脸。 这些挤挤挨挨的脸,像在河面疯长的水草,将头顶的天彻底掩盖,让这世间再也看不见天。 简欢知道,这幻境里的一切皆是虚像。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87节 在当下,它们都是假的。 一路行来,逃窜的百姓。 路上,不幸被踩踏而死的尸首。 被万魔刮分的人肉。 不出一炷香,就会葬身魔腹的那群镇抚司修士。 这些,都是她试炼幻境中的假象。 可同时,它们也会变成真。 这试炼幻境,是菩提子以树灵的预知梦,为她搭建的试炼场。 若她悟道失败,在不远的将来,她今日所见都会发生。 这座她三年来走过无数回的城池,会变成死城。 玉清派里,她的那些好友、师长,会一个个死去。 还有,沈寂之。 还有他。 而她呢? 依菩提树灵所说,她会魂归故里,回到地球,重新投胎。 那颗滋养她神魂的菩提子,会让她此后的生生世世平安喜乐。 可下一世的她还会是她吗? 没有了身为“简欢”的经历和记忆的来生,还会是她吗? 她只有此生。 她也只想要此生。 三年前车祸,她的生命本就该结束了。 但菩提树树灵,让她多活了三年。 刚刚穿书过来的那些日子,面对家徒四壁的窘境,简欢不是没有哀嚎抱怨过。 但她依旧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来玉清派的路,依旧痛并快乐着地努力着,努力赚钱,努力修炼。 那时的九州大陆,太阳东升西落,百姓安居乐业。 各大门派岁月静好,虽穷是穷了些,但她可以看见她的路。 因为期待,所以每一天睁开眼,她都能很开心地笑着。 明明就快要过上好日子了。 她已经金丹高阶,离元婴期一步之遥。 小山坡的房子也盖了三间,可盖好之后,她都没能好好多住几日,全便宜了地果灵。 她的芥子囊里,有好多灵石还没来得及花。 她的道侣,也没多亲几口,多抱几下。 简欢不想死。 不想预知梦里的一切成真。 符修,以符入元婴。 在没来江家之前,简欢已经想了很久,她该怎么悟出属于她自己的符。 属于她自己的符,又是什么。 但现下,她想,她知道了。 简欢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沾满血迹的指,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如刚学写字的孩童,一笔一划地写。 先是一横撇一点。 她不想让她的灵石,成为一堆废石头。 不想她的房子,变得荒芜长满荒草。 身为世人,简欢希望山河无恙,世间无灾无难,人人喜乐,房有人住,钱有处花。 再一撇一横钩。 这是父母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就赐予她的符。 愿她一生欢乐。 是她不孝,从高中毕业前往大城市上大学后,便和家人聚少离多。 她拼了命地在大城市扎根,总想着,等她赚了很多钱,便能好好尽孝。 可未曾预料到的那场车祸,却让一切戛然而止,从此天人永隔。 幸好在现代的那些日子,她没有浪费时光,有了套三居室,攒了点存款,算给父母留了些养老倚仗。 最后一撇一捺。 是她自己。 是沈寂之。 她不想他,长眠在不见天日的魔渊。 一个以血写就的‘欢’字,渐渐成形,清晰地印在黄土地上。 欢字符,非攻击类符箓,非防御类符箓,只含祈愿守护之力。 简欢透过幢幢魔影,望向苍穹,沾着血的唇无声喃喃:“吾之符,我之愿……” “愿世人展笑颜。” “祈父母岁岁安。” “与沈寂之长欢。” 鲜血凝固,一层层逼人的金绿两色光泽在‘欢’字上不住翻涌,‘欢’字愈变愈大,愈变愈大,砰地一声,朝四处扩散而去! 整个幻境开始崩裂,排山倒海的轰鸣如飓风海啸,不绝如缕。 简欢觉得自己灵魂一沉,不住地往下坠去,直直被扯入阴阳海的肉身之中。 她体内的整片丹田,抖动着往上走,天旋地转间,丹田与脑内元神彻底融合在一起! 脑海之中,一座横亘在海面之上的岛屿里,仙气缭绕,万花齐放。 小小的菩提子掉落在岛屿湿润的泥土地里,肉眼可见地发了芽。 菩提叶青翠欲滴。 一个小简欢状的元神在花丛间飞舞,对着角落一片黑了大半的五色花轻轻一吹。 五色花轻盈地飘旋着,缀在菩提叶上。 菩提塔外,沈寂之提剑,一剑朝多如蝗虫的魔心虫斩去。 但他人突然间猛烈地颤了下,喉间溢出一声,差点没能站稳。 被他护在身后的谷山脸色苍白,双目已有些涣散,但还在咬牙硬撑着。 见此一惊,忙挥出一剑,拉了少年一把:“孽徒,你没事罢!” 沈寂之捂着丹田的位置,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去:“简欢……”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头顶血月当空、漆黑如墨的天,被一道从暗渊外来的金光闪电硬生生撕开,带着天道玄机,朝菩提塔径直劈去! 暗渊下方爬来,几乎已冲到近前的魔心虫被天雷的余威一闪,刹那间化为烟雾。 “这是……”金光闪电的气息,谷山可太熟悉了,“元婴雷劫!” “快,快避!”谷山对沈寂之吼了一声,然后抓起实力最弱的尹遇声,猛提最后一口气,拉着尹遇声朝宫殿外飞去,“贤侄,快把空间碗拿出来,老头我可不想引雷烧身。” 就在谷山走后,一道道天雷追着当先的金光闪电,接连不断地劈来。 雷劫如大暴雨,以菩提塔为中心,将暗渊圈在内。 噼里啪啦的声响听着令人头皮发麻,魔气和魔心虫遇上雷电之力,如同泡沫般悉数消散。 第131章 此刻在九州大陆, 正值夜与日的交替之际。 夜空澄净,天边的月牙在泛起的深蓝色晨雾中, 渐渐隐褪。 和城中镇抚司隔了条街的一户人家, 辗转反侧一夜的男人拉高被子,盖住脑袋,不堪其扰地抱怨着:“有完没完?这都吵了多少天了, 弄得我睡也睡不好!天亮可还要干活呢, 到底还让不让人睡了!” “也就你毛病多,我可没听见什么声音。”睡他旁边的妇人瘪瘪嘴, 困倦地揉揉眼皮。 男人:“得,也亏是你, 我拿着鼓在你耳边敲, 你也听不见。睡着被人贩子偷了去, 你估摸也不知道!” “行了行了。”妇人掀开被子,冻得一哆嗦, 忙拿过一旁的大衣披上,“没听说吗, 人家镇抚司这几日在抓魔头!那江家就是个魔窝,尽干些伤天害理的勾当!我叔伯家丢的孩子,据说就是被江家人抓了去!这可是好事, 人家大半夜都还在忙活,你有什么好瞎嚷嚷的。等镇抚司都不干事了,天天睡大觉,就该轮到你哭了。” 男人拿着枕头蒙住脑袋,堵着耳朵:“知道了知道了, 我不嚷嚷了——” 轰隆隆, 轰隆隆。 忽而, 雷声猛地响起,压过人声,震得窗都在嗡鸣。 妇人一惊:“这是要下雨了?” “不会吧?可别下啊!”一下雨,他那帮人修缮房屋的活就没得干了,男人皱皱眉,拿开枕头,从床上起身,朝窗外看去。 又是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劈下,金光在房内闪烁,照亮昏暗的卧房。 夫妇俩被刺得闭目,睁开眼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意识到不对,忙走到窗前,打开窗,往天边望去。 云团在天际不住翻涌,像是海上浪花。 一道道粗如龙身的金光闪电在不断凝聚,朝远方的天际劈去,电光将云层染得金黄一片。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88节 “道玄!” 金光涌动的清晨时分,合欢宗宗主、南尘仙岛岛主等几位大能匆匆赶至,“你可有感觉到,这元婴雷劫不同寻常?” 隔了条街的镇抚司里,安置几位掌门的居处。 身着道袍的青衣男人站在窗前,金光洒落在他平实普通的面上。 他眸中映着这雷劫金光,闻言回过身来:“这雷劫所劈之处,是——” 众人异口同声:“暗渊!”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雷劫向来不入暗渊,可现下,这违背天道之事,就明明白白的发生在了他们眼前。 场间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他们身居高位,十分清楚,目前不是讨论此事的时机。 一切来龙去脉,功赏过罚,都等事后再说。 眼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做。 雷劫入暗渊意味这什么?意味着九州大陆,可以凭此彻底剿灭魔族! 合欢宗宗主红唇轻吐:“这几日,我们九州各门派的弟子都已集结好,只待一声令下。” 佛门圣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雷劫打开天道屏障,怕是有不少魔会仓皇出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得尽快赶去,围剿逃窜的群魔。” 道玄抬头,望着那金云涌动的天际,目光悠远,心下颤动:“诸位,若当如此,今后的九州,怕是再也不用经历正魔大战了……” 元婴雷劫。 寂之和简欢那两个孩子都是金丹高阶,也不知是他们两人中的谁。 但无论如何,虽他未亲眼所见,也能想到他们在暗渊里有多危险。 只是不知,那几个孩子,还有谷山师弟和羽青,都还安好? “来人!”道玄扬声。 候在门外的弟子忙踏入一步,躬身作揖:“弟子在。” 道玄扯下腰间玉佩,扔给对方,叮嘱道:“暗渊已现。眼下一切刻不容缓,我和几位掌门先行一步。你跟着此玉佩,率领各门派弟子前来增援。” 弟子心一凛:“是!!” 话音落下,房内还在的大能们,瞬间不见了身影,朝雷劫所至之地飞快赶去。 空间碗内,谷山放下尹遇声。 尹遇声刚想出言道谢,便见眼前的老头儿脚下一趔趄,整个人朝地上倒去,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谷峰主!”尹遇声赶紧将谷山扶坐起来,深吸一口气,压榨着体内几近干涸的灵气,断断续续地朝谷山体内输送进去。 他们三人守在菩提塔前不知守了有多久,回灵丹之类的丹药早就没了,一身灵力也已用尽,都是强弩之末。 尹遇声一直被沈寂之和谷山护在后方,情况还好些。 谷山最差,本就是重伤之体,还要抵抗魔心虫潮,此刻体内剑气凌乱,经脉断了不少。 谷山睁开眼缝,虚弱地道:“我无碍。” 顿了顿,他问,“我那孽徒,没跟过来,是不是?” 尹遇声看了看前方。 菩提塔所在之地,早已被金光雷海覆盖,只见汹涌雷光,除此之外,一切都看不清晰。 “是。”尹遇声语气很轻地回,“沈兄他……他留在了雷海之中……” 空间碗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谷山盘腿坐好,闭着眼,双手起势摆于腹前,缓缓平息体内凌乱的剑气。 尹遇声想了想,开口询问:“谷峰主,沈兄体内的禁制……” “是魔原石。”谷山端坐在地,一向神色猥琐的脸沉了下来,显出几分悲与惘,“是魔心虫王的魔原石。” “那雷劫于沈兄而言,岂不是很危……”尹遇声说到这一停,不忍往下说。 “我也不知。”谷山睁开眼睛,透过空间碗的屏障,望向那片雷海,雷海之中隐隐约约可见一座九层佛塔,不太确定地说,“……但这雷劫是徒媳儿的雷劫,还有菩提塔之力。孽徒身有魔原石不假,但他的道心稳如磐石,兴许、兴许不会有事……” 而且,这也许是孽徒驱散魔原石中魔气的唯一办法。 所以方才,谷山带走的是尹遇声。他能猜到,孽徒定然不会跟来。 谷山吐息,目光从菩提塔处移开,仰头望着暗渊的天。 天如一块巨大的黑布,黑布被金光天雷撕开一长道口子。 先前来势汹汹的雷劫仅仅只是为简欢而来,但天道感知到暗渊之本的力量,雷劫愈发汹涌。 金龙雷电如暴雨,接连不断地朝暗渊之下劈去,将整个暗渊世界劈得开始震颤了起来。 暗渊的天,也跟着震,那道口子被震得越裂越大。 但天雷只朝菩提塔而去,朝暗渊底下而去,天幕之间,留出可供人魔经过的大片空地。 暗渊之中,除了魔城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城池,魔的数量不知其数。 暗渊遭遇这般毁灭般的大劫,还活着的魔不会等死,它们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从缺口处涌向九州。 恢复少许,谷山收势,抹去嘴角的血,站了起来,看向尹遇声:“贤侄,你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尹遇声微微不解:“谷峰主,那您?” “我还有一事要做。”谷山揪了揪滑稽的小胡子,侧头对着尹遇声嘿嘿一笑,朝他摆摆手,人如迎风而起的老鹰,雄姿英发,朝裂开的天掠去! 谷山落在暗渊与九州的交界,遥望九州壮阔的山与海,仰头大呵一声,体内五色光一闪,就欲以剑骨为盾,挡住仓皇逃来的大批魔影。 他不能让这些魔虫踏入九州之地,在九州寄生,腐蚀这片天地的山,玷污这片天地的海! 就在此时,一缕拂尘线破空而来,死死卷住谷山的身体,将谷山往九州的方向一拉。 谷山望着那根拂尘线,顿了顿,喜出望外:“掌门师兄!你们终于来了!” 几位大能齐齐现身,刚想对谷山说些什么。 谷山眉一挑,视线在几人身上溜过,猥琐道:“诸位,带酒了吗?老弟馋了好久了……” 大能们:“……” 砰得一声,谷山被甩入群山沾着冰柱的枯叶堆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壶砸进他怀里的酒。 谷山颤抖着手揭开酒盖,望着灵力涌动的天际,猛灌了一大口。 香而烈,如这九州山河,令人万般流连。 这场雷劫持续了很久。 龙身般粗的金雷一道接着一道劈落,其中蕴含的天道之力,无人无魔敢接近。 沈寂之目送师父和尹遇声离开后,刚想转身往菩提塔走去。 还未来得及,便有一道天雷兜头而下。 那一刻,浑身被魔原石浸润的经脉寸寸断开。 电光透过肌肤劈入,炙热的灼烧感遍布全身,像是烧着他的血,剜着他的肉。 沈寂之死不发声,盘坐于地,生生受着。 金龙雷光闻味而来,盘旋在少年背脊之上,一点点缠紧。 噼里啪啦的一串巨响,沈寂之的一身剑骨被炸开,血肉四溅。 雷海之中,少年已不成人形,崩成了无数块残肢。 坐在菩提塔一层的简欢身形被天雷砸得一晃,浑身经脉断又新生,识海中刚显现的婴孩状元神历雷劫洗礼,痛苦万分。 忽而,简欢若有所感,元婴睁眼,朝菩提小树间的五色花望去。 五色花崩裂开来,点点碎片似要消散。 菩提子刚抽出的枝干微晃,温柔慈悲的绿光轻闪间,将五色花重新凝聚在一起。 炸开的肢体,像是被什么死死拉住一般,重新凝聚。 凝聚又炸开,炸开又重凝,直到少年一身血肉再无半缕魔气,直到,焕然新生。 魔殿被雷劈出了火,火舌卷烧一切,将整座魔殿化为灰烬,火往远处去,吞噬魔城,摧毁暗渊山林。 整个暗渊,都悉数湮灭在这场雷劫之火中。 隐于地底的暗渊之本被天雷劈得半点不剩。 根基被毁,暗渊世界开始坍塌。 几位大能意识到不对,忙道:“退,快退!” 前来增援的大批弟子密密麻麻停留在此片天地,闻言也不慌,按照前几日操练那般,整齐划一地远远退开。 九州众人退开后片刻,一整个暗渊世界骤然现身在这片极地之海的上空,如天外陨石,往无边无际的海平面砸去! 哗啦啦—哗啦啦—— 大海掀起巨浪,海底万鱼奔逃,天地为之变色。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雷海金云隐去,巨浪渐渐平息,此地重归安宁。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一片黑岩岛屿横亘极地之海。 黑岩岛屿的中心地带,横躺着一名男子。 少年侧蜷着身,双目闭着,烧焦的黑发一茬茬脱落,新的黑发长了出来,不过瞬息,便如他先前一般长。 乌黑的长发如绸缎贴在他脸两侧,衬着他姣好的五官。 什么声音? 忽而,少年落在岩壁间的指尖轻轻动了下,沉重的眼皮一点点睁开,手在岩壁上一撑,便站了起来,朝前方看去。 冬日午后,海边阳光明媚,黑岩岛屿被染上些许金黄之色。 海浪涌过来,拍打着崖壁,雪般白的浪花在阳光下跳动着七彩之光。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89节 沈寂之看着这片天地,面色清冷平静,但浅褐色的琉璃眸里,微微茫然。 成千上万次分崩离析又重组,让他此刻的神识还很恍惚。 他耳边还是那近在迟尺的雷电之音,震耳欲聋,让他与这世界,仿佛隔了一层化不开的屏障。 但沈寂之方才,明明听到了什么声音。 一声声,一句句,他听不清,但胸口的位置,那颗心却在回应。 冰冷的海风肆虐,卷起少年的长发。 若有所感般,沈寂之猛然回身。 身后十步外,高高的岩壁上,穿浅碧色衣裙的少女坐在那,双腿一荡一荡。 海风吹乱她的一头微卷秀发,简欢不堪其扰,一手按着长发,一手置于唇边,笑容灿烂地朝他不厌其烦地喊: “沈寂之。” “沈寂之?” “沈寂之!” “……” “沈————寂————之——————” 朝气而清亮的声线,破开屏障,驱散雷电之音。 一时之间,海浪声、风声,悉数灌入耳中。 沈寂之嘴角轻扬,说:“简欢,我听见了。” “欧——欧——”高亢嘹亮的叫声由远及近,两只白尾海鸥沿着湛蓝色大海,低空飞翔而来,依偎着落在崖壁之上。 两人深深凝望着。 冬阳隐入云层,又从云层中钻出。 光线洒落大海的那刻。 沈寂之抬脚,一步步,坚定地朝她走去。 简欢往岩壁下一跳,裙摆轻扬间,朝他跑去。 在离沈寂之三步时,简欢轻盈一跳,双腿勾住黑衣少年的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死死拥抱。 第132章 暗渊彻底成了极地之海中的黑岩岛, 这令九州众人欣喜万分。 但源头虽已除,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事需要善后。 作为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四人, 简欢、沈寂之、谷山、尹遇声都暂住在九州城的镇抚司中, 配合九州的各项安排。 三日后,午后阳光暖而明媚。 客院厢房里,探望完羽青长老回来的简欢坐在窗前, 长呼一口气。 事情终于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菩提塔里的事, 她隐去了异世魂魄的细节,添油加醋一番, 把菩提树灵的事给大家讲了讲。 羽青长老的虫王魔毒,也尽数被她的欢字符驱退, 再休养几日, 羽长老便能恢复如初。 接下来需要等待的, 便是来自玉清派和九州镇抚司的各项赏赐。 想到这,简欢双眼弯弯, 唇角一翘,露出两排洁白的牙。 她双腿往桌上一放, 人往椅后一躺,双手交叠于小腹前,美滋滋地开始研究自己的元婴期修为。 从金丹往上, 每一步都是质的变化。 和金丹最大的不同,元婴期的修士元神已成,且可显化。 简欢阖上双眸,控制着元神,朝脑外延伸, 对准玄天镜游过去。 以前刷玄天镜, 都要睁眼刷, 回消息也要用手回。但现下她闭着眼也能刷,写字也无需再用手。 简欢狂喜,以神识飞快打字,一心几用地回着玄天镜上积压已久的消息。 有药婆婆的,有姜棉的,有宫飞鸿的,有门派平日聊得好的师兄姐们。 回到一半,一道新的消息亮起。 [貔貅有剑:你回去了么?] 简欢一边还回着药婆婆和姜棉的消息,一边随识砸了两个字过去:[嗯啊。] 对方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行。] 简欢往沈寂之的消息那多分了几缕神识蚕丝:[你如何,那几个老家伙可有说什么?] 沈寂之今日天一亮,便被道玄掌门叫走了。 虽没明说,但简欢也知道,定然是为他体内魔原石的事。 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日雷劫,不仅仅有简欢的元婴雷劫,还有沈寂之的。 两人雷劫混在了一起,再辅以菩提子和暗渊之本的力量,才如此盛大而可怖,令九州大陆现金云雷海异像。 按理来说,沈寂之都迎来了元婴雷劫,踏入了元婴期,体内不会再有魔气。 但那些老家伙不放心,还是叫走了沈寂之,想亲自确认一遍。 [貔貅有剑:恭喜我魔气消散,步入元婴。说我们现下可随时离开,回门派等赏。] 简欢心猛地跳动了一下,放在桌上的玄天镜瞬间大亮:[真的吗?奈斯!!] [貔貅有剑:奈斯?] [钱多多有符贰:真好的意思。] [貔貅有剑:哦。] [钱多多有符贰:既然可以走了,那我们明日一早便回玉清?] 离开多日,简欢很想回家。 [貔貅有剑:好。] 突然间,简欢正色,问道:[沈寂之,你现在可是用手在镜面写字?] [貔貅有剑:不然?] [钱多多有符贰:你试试用神识来回,这可太好用了!你无需睁眼,无需用手,能一人回十人!] [貔貅有剑:……] [貔貅有剑:你现下,除了我,还在回别人?] [钱多多有符贰:不然?这多节省时间。一寸光阴一寸金,我一下子省了好多金。] [貔貅有剑:挺好。] 顿了顿。 [貔貅有剑:奈斯。] 简欢:“……” “简师妹?”门外传来尹遇声温润的声线。 简欢闻言,忙从椅子上起身,跑过去开门,门还没彻底开,便飞快地问:“尹师兄,如何,门规你给我带来了吗?” “带了。”尹遇声将手中厚厚的两本书递给简欢,面露询问之色,“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们想先自己算一算。”简欢宝贝般地将书抱在怀里,刚想问什么,视线便透过尹遇声,落在不远处,从曲折回廊上款款走来的少年身上。 简欢眼眸一亮,踮脚招手:“沈寂之!” 沈寂之莞尔,身形一闪,人便到了简欢旁边。 尹遇声抱拳,笑着打了声招呼:“沈兄。” “尹兄。”沈寂之颔首,视线轻轻瞥了眼身侧的人,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简欢将怀里的两本书随手丢给他,看向尹遇声,好奇地问:“尹兄,镇抚司要如何处理你和冉慕儿的事?” 毕竟前头菩提塔丢失一事,是他们兄妹联手做的。 无论如何,都违背了九州律法。 “戴罪立功,功过相抵。”尹遇声看向眼前的一对璧人,舒叹一声,深深作揖,“这对我和慕儿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两位对我穆家之恩,尹某没齿难忘。” 沈寂之闻言,眉风都不带动一下。 他索性垂眸,翻开书,一目十行地看,看到适用的,便将书页一折。 “行了。”简欢甩甩手,大气道,“你妹妹付了钱的,钱货两清,不必言谢。” 尹遇声笑笑:“两位日后若有任何需求,尽管来找我。” “嗯嗯。”简欢随口应着,问,“对了,冉慕儿怎么样了?” “慕儿现下在合欢宗她师父那里,她受了重伤还未醒,不过并无性命之忧。”尹遇声回道,“我此行来,也是想和你们道别。我一会儿便走,去合欢宗照料她。” “那行,有事联系。我和沈寂之估摸明后天也要回门派了。”简欢朝尹遇声拱拱手,“到时玉清见!” 尹遇声也朝简欢拱手:“好,两位保重,玉清见!” 送走尹遇声后,简欢和沈寂之立马回了房,肩并肩坐在桌前,埋头翻书。 简欢托尹遇声带来的两本书,一本是《玉清门规》,一本是《九州律法》。里头都有很详细的规定,犯了什么错该当何罪,立功又如何封赏,赏多少。 简欢和沈寂之此次,力挽狂澜,弄死了魔心虫王,毁了暗渊。同时也算找到了菩提塔。 一桩桩一件件缕下来,所得的数额,令简欢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算了数遍。 但每一遍出来的数额,都一模一样。 简欢:“!!!”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90节 简欢摩挲着纸面,呆了片刻。 她侧过头,微颤的手扶上身旁人的肩,语气飘忽:“沈寂之,你算出来的数目,是、是多少?” 沈寂之轻轻一声将书阖上,骨节分明的五指盖着书皮,眸光闪烁,轻声:“你我合计,两处长老院加赏金八千零一十万灵石。” 简欢轻眨眼睛,微蹙眉心,不解:“但我算出来,是八千万整呀,你多出来的十万哪里来的?” 她和沈寂之在暗渊里干的都是攸关九州存亡的大事,立的都是大功,大功的赏金都是千万级起步,哪里的十万小头? 沈寂之扫她一眼,牵起女孩微凉的指,手上稍稍使力,默不作声地将简欢拉进怀里。 他重新翻开桌前的书,哗啦啦翻到某一页,指着其中一条,吐字清晰地道:“暗渊入口是我们发现的,虽未直接透露给九州,但他们能发现,也多亏了我们。虽然他们——” 少年顿了顿,收回手,环在简欢的腰侧,清冷的面上透着些许嫌弃,“没赶上,但按律,十万赏金也得给我们。” 简欢在他腿上蹭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他怀中,低着头一边看条款,一边跟着沈寂之的思路走,末了认真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 “八千多万……”简欢喃喃,有种做梦般的感觉。 她飘飘然地往后一靠,突然间想起什么,仰起头,“你师父应该也能拿不少罢?” “他?”简欢今日只松松用他的木簪束了发,此刻木簪微掉,他伸手替她插回发髻里,算了下,“一千万。” 江巍是谷山和尹遇声联手所杀,尹遇声偷走菩提塔,差点酿成大祸,功过相抵。但谷山可凭借此,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拿到一千万赏金。 “那得赶紧和谷前辈说一声,让他也乐呵乐呵。”简欢嘀嘀咕咕,“不过这两日,我就没见过你师父,他人呢?” 沈寂之轻呵一声:“估计在哪喝大酒,醉生梦死。” 简欢一听就噗呲笑了:“你师父是最懂享受的。” 沈寂之不置可否,收紧抱着简欢的手,将下巴抵在她颈窝之间。 没人开口说话,布置雅致的厢房内瞬间静了下来。 两人坐在窗前,无声拥抱,静静看着窗外的日头一点点西沉。 现下正值冬日,天气正冷。 院前挺拔的白杨,叶子已悉数变黄,黄澄澄地缀在枝头,冬风刮过来,枯叶便落了满地。 两人已是元婴期修士,自然不惧严寒。 但九州感念两人在暗渊所为,特地安排了镇抚司中最好的厢房,并让镇抚司好生招待。 上午她和沈寂之离开的功夫,房内便被人仔细打扫了一遍,屋里那个刻着绿蓝黄三色缠枝花纹的鎏金大火盆里,已换了上好的炭火,让屋内暖如春日。 不知是炭火太烈,还是沈寂之的怀抱太烧。 简欢身上出了层浅浅的薄汗。 她纤长的睫毛往下一覆,又抬,下覆,又抬。 简欢侧头,黑白分明的眸清清楚楚映着沈寂之的模样,唤道:“喂,沈寂之。” 沈寂之喉结一滚,嗓音微沉:“嗯?” 简欢抬手,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问他:“这是什么?” 沈寂之眸一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回:“好的意思。” “对。”简欢又换了个,“这个呢?” 沈寂之:“你喜欢我。” 简欢:“……” 简欢:“这是比心的意思!” 沈寂之唇角微勾:“嗯,你喜欢我,有什么不对吗?” 简欢:“……” 算了,她不和他计较。 简欢悻悻地收回手,安静片刻,道:“沈寂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些吗?” 沈寂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她的指节,嗯了声:“为何?” “我不是……九州人。”简欢轻声细语,将菩提塔中,真实发生的一切,说给他听。 一直隐藏着的秘密,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反倒并不难,像喝水般简单。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不管她说什么,不管她从何而来,是谁,都对他和她,没有任何影响。 沈寂之认真的听完,末了如实道:“我其实隐隐约约有猜到。” 但他未曾放在心上,只要是她便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是吗?”简欢孤疑地看他一眼,耸耸肩,轻哼一声,“好吧,勉强算你聪明。” 沈寂之不太赞同:“勉强算?” 简欢憋着笑,点了点头。 可终究没憋住,笑得花枝招展。 她歪过头,指着他的鼻子,笑骂道:“你这个人真不要脸。” “是么?”沈寂之不置可否,“你既这么说了,那,简欢——”他慢慢贴近,琉璃眸刹那间沉入深潭,声音低下来,只容她一人听见,透着说不出的蛊惑,“你现在,想要我吗?” 简欢微红着脸,看着面前的人。 他的五官,与三年前初见时,没有什么变化,照旧是那张天道格外偏爱的脸。 但气质却随着岁月,像一壶桃花酒,愈发香醇,引人沉醉。 简欢俯身,闭上双眼,吻住他。 只是简简单单的双唇相贴,便让沈寂之心猛跳了一下,压抑良久的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感觉到什么,简欢细密的睫轻颤,差点坐不住。 她心跳空了一拍,舌尖有些生涩地撬开他微凉的唇瓣。 沈寂之难耐地喘了声,往椅后靠去,任由简欢吻着他。 置于她腰间的指,带着虔诚与浪荡,扯开杏黄色的腰带,从衣裳间探进去。 像是大雨天,撑着一把破了的油纸伞。 雨水顺着漏的伞面往下滑。 很快,便打湿銥嬅了手。 嘎吱一声,窗前的檀木桌响了下。 如瓷般的背贴上去,冰得简欢一颤。 她小声微惊:“沈寂之……” “嗯?”美感和力量交织的剑修身躯覆了上来,五色灵力闪动间,一层结界覆盖住整个屋子,窗前的棕褐色竹帘被放下,遮住大好春光。 “简欢,神识不止可以用来回玄天镜。”沈寂之低头,额抵着简欢的额,一手扶在她脑后,一手握着她弯起的膝,他轻轻喘着,“你现下把神识全都放出来,好么?” 简欢双手攀着沈寂之的肩,呼吸不住起伏着。 意识到他话中含义,她睁开湿润的双眸,看向他。 男子清冷疏离的五官被覆上一层□□之色,微红的眼角带着缠绵情意,像堕落的月仙。 他的声线像沾上了糖,让人很难拒绝。 一根根如蚕丝般的神识之线从两人的识海中漂浮而出。 蚕丝与蚕丝相触碰的那一刻,如接上的电线一般,令神魂巨颤的极度酥麻感兜头而来。 沈寂之往下一沉,两人身躯紧密贴合。 身与身,魂与魂,心与心,都在这一刻,撞出炙目的火树银花。 屋外,金乌西坠,夕阳缠绵得像是能溢出金灿灿的水。 结界遮挡一切,没有人听见,在这样的冬日傍晚,屋内木桌晃动不止。 破碎的咛喃羞红了炭火,年轻的男女不知羞,不力竭,直至月上柳梢,黎明破晓。 ………… 自然而然地,翌日,两人都起晚了。 等到真正启程回玉清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下午。 掌门道玄很忙,不过听说他们要回门派,特地召了轻易不动用,养在门派里当吉祥物供着的灵鹤过来,送他们回去。 白如雪的羽毛间,简欢靠坐着大灵鹤,数落着沈寂之:“我就说了,我们肯定会起晚的。结果你和我说不会,还非要……” 她话语一窒,眼神如刀地剜了眼给她剥橘子的黑衣少年,声音低下去,嘀嘀咕咕,“男人床上说的话,果然不能信。” 什么最后一次。 什么快了快了。 什么就换最后一个姿势了。 去他大爷的最后一次! 沈寂之低着头,认真细致地剥着橘子。 昨夜太过放肆,把人弄恼了,他自知理亏,安静地听骂。 “抱歉。”他抬起头,供上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橘瓣,“我下回注意。” 简欢张嘴,咬下甜甜的橘子,舒舒服服地在灵鹤羽毛间靠着,轻哼:“你最好是……” 灵鹤在云间穿梭,四周云海翻涌,天蓝的不像话。 忽而,灵鹤嘶鸣一声,破开云层,往下俯冲而去。 “到了吗?”简欢坐起来,探出头,往下方张望,触及山间景致的那刻,她眼便是一亮。 山中在下雪,纯净轻盈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 离地面愈近,银装素裹的大片亭台楼阁在群山之中缓缓显露。 人间仙境,不外乎如是。 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账 第191节 简欢眼眸一弯,伸出手,手心向上,一朵朵雪花落在她温热的掌心。 她回过头,沾了点雪沫的睫毛颤着,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高兴:“沈寂之,下雪了!” 雪下得极大,不过片刻,白雪落了两人满头。 沈寂之眼中含笑,抬手牵住她:“嗯,下雪了。” 灵鹤挥动双翼,朝雪中山坡飞去。 玉清派门前,两个小弟子缩着身子踏入山门。 听见灵鹤之音,他们抬头望去。 其中一人激动地道:“那是掌门的灵鹤!” “灵鹤上好像有人?”另外一人眯着眼,努力看,不太确定地道。 “是吗?但我看不清,灵鹤飞得太高,雪又下得太大了。” “是啊,今年雪下得格外大。” “多好,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嘛……” 瑞雪兆丰年。 从此,世间年年好光景。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完结。 首先得和大家说声抱歉,这本连载过程中没能保证日更,让大家等我,真的很愧疚。 奇幻言情是我第一次尝试的题材,真的写起来,发现比我想象中要难。但幸运的是,过程再难,我也按照我的想法和大纲,抵达了早就定下的结局。 但这是文章的结局,在九州大陆,欢崽和鸡汁,还有其他人,会一直一直幸福地生活着。 从202276到20221216,从盛夏到凛冬,感谢大家一路而来的支持和包容。 祝大家平安喜乐,心想事成。 那我们,番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