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江湖来》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七章 魏献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皆断魂。 三月初五,清明日。 鬼哭声不绝于耳。 在魏献的身前,或是持剑,或是手挽浮尘,或是阔刀横立,或是赤手空拳…… 寄傲山庄赵显仁首当其冲,手持名剑惊鸿,一道寒芒紧随其后,魏献前脚踏出做泰山起手式,弓步向前一拳轰出,身前青石板碎裂,这一击便要将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碎尸当场。 “凌揺抚剑,自在昆仑!” 对面的赵显仁收剑横前做抚剑势,随即身影下潜,堪堪躲过这一记迅猛拳纲后急速向前掠去,妄图一剑破了这为上三境武夫的护体罡气。然魏献只是一记踢退,带起无数碎石,正中这位寄傲山庄年轻一代剑客的胸口,若非及时用剑气护住胸口,此时他已是死人一个。 “一起上,若能击败这为成名已久的上三境武夫,哪怕只是交手一番,即便没有得到那本秘籍也不枉此行!” 身后五人齐齐点头,挂剑阁狄平翻身前冲,手中佩剑铿锵先行,而人却诡异都掠至魏献身后,他明知这一剑根本无法伤其分毫,可能够牵制片刻也是美事。 一剑而至,大掌柜双手持握,将那柄挂剑阁藏剑鲸海牢牢握住,剑气喷吐,可无法再进一分。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挂剑阁之横秋剑意果真凛冽无比,饶是他这上三境纯粹武夫此刻竟也被一柄剑牢牢牵制住。 “天仙狂醉,弄得三千青丝,白首回。” 仅一息而至,狄平手掐剑诀,双指作剑,他出身挂剑阁,自然无处不可为剑。看似如同的一指却也包含了挂剑阁横秋剑意之精髓。 与此同时,司马流云那一柄青色长剑春露也紧随而至。头顶之上,一道白虹有如长虹贯日,直直装向大掌柜头颅,合气宗马嵬,上三路硬气功的集大成者。 “乘风好去气焰狂,直下山河谁为雄!” 大掌柜怒喝一声,衣袍鼓荡,一股凌人气焰冲体而出,头顶的马嵬首当其冲被一股强烈充沛的气机挣碎了双手,双眼凸出掉落在地,随即崩裂,当场死绝。 大掌柜双掌中的长剑顿时如同失去了灵气一般,被他随手掷出,剑尖直冲身后的狄平,透过他的肩胛骨,将他死死钉在地面,嵌入了青石板中动弹不得,而身前的司马流云剑走偏锋,妄图及时躲过这惊人气机,无奈避无可避,撞在了身后的青砖墙壁之上,口吐鲜血,受伤不轻。 仅仅这一瞬间,一死三重伤。 “哼,如今的江湖都是这般土鸡瓦狗?如此道行妄图来我江湖客栈寻不自在?” 早年江湖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剑不过陵州李,拳不走燕云魏。前者为二十年前一剑绝尘的谪仙李沧澜,因为是他的绝迹江湖,让后辈江湖剑道停滞不前,而一直拘泥于李沧澜本身。 后者则正是在沙场之上万人敌的魏献。这种于死人堆中磨练出的杀人拳法又怎么会是这些身在名门大宗的金丝雀能够比拟的。 “大掌柜果然风采不减当年,即便将境界压在玉衡境也依旧气势凌人。” 说话的是一个面相阴冷,脸色惨白,两颊无肉,黑眼浓重的年轻人,说话都有气无力,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暴毙一般。 “安南琼霞宗,传闻你们习惯以恶鬼饲剑御剑?” 阴冷男子韩进先没有说太多言语,在他的身后飞出两柄小剑,剑身黑气腾腾,隐隐约约好似有一狰狞小鬼手持小剑向着大掌柜而去,而身后的狄平用力将自己从青石板中拔出,钉入肩胛骨的鲸海长剑也在韩进先诡谲的恶鬼持剑之下飞向大掌柜,直冲其面门而来。 大掌柜再作弓步向前,下身没有动作,上身扭转,两指死死夹住那一柄鲸海,托着剑的恶鬼如颠如狂,它拿着这柄剑气滔天的鲸海已经是强弩之末,每多提一秒,对阴体伤害都极大。 大掌柜双指微松,稍微侧身,在鲸海即将飞离之时,右手在剑身一抹,强烈气机扫过,恶鬼瞬间灰飞烟灭,那柄鲸海没了支撑掉落在地。而身后的狄平则撑着这一息功夫,再次双指作剑,毕生剑意融入一指,竟然真的刺入了大掌柜的腰部,鲜血喷涌而出。 “啊!” 一声惊呼,狄平作剑双指连同整个左手在刺入魏献腰部时爆裂,碎肉带着白骨齐齐飞出,而此时的魏献也终于受了第一道伤。 “病痨鬼,你在等什么啊!” 没等魏献查看伤情,两柄袖珍小剑想着他飞来,竟是透体而出,大腿以及手臂处的伤口隐隐有黑气缠绕。魏献闷哼一声,口中有一道血丝渗出,他捻血为剑,一指弹出,两滴血珠直冲两柄袖珍小剑,武夫精血至刚至阳,滴落在小剑上是黑气腾腾,没了恶鬼支撑,小剑掉落在地。 “饲鬼御剑?奇技淫巧罢了。若是能够习得你琼霞宗传说中的三部八景二十四神剑,或许还有点看头。” 说完,大掌柜伸手一探,两柄将自己送到自己手中,他看了一眼,冷哼一声,随即用力一握,两柄袖珍飞剑化为飞灰。 “再起!” 韩进先吐出一口鲜血,身后脊骨内再次飞出八柄袖珍骨剑,直直冲向魏献,而与此同时,天涯海阁吕一凡手提名剑夜雨灯而来,剑意滔天,誓要一剑将这个纵横江湖沙场三十多年上三境武夫饮恨当场。 “东阙乙木灵,南明离火精,西壤庚金起,北桓癸水渡,中央戊巳土,泰山观神霄符箓派弟子齐筱敕令,急急如律令!” 泰山观美貌坤道此刻也在后方掠阵,一张张黄纸符箓飞出,形成一个能够短暂窃取一方天地之力的五行大阵。雨线化剑,雷电作矛,罡风如刀,土墙高铸,火龙吐舌,将大掌柜,这位虽已久不在江湖但积威深厚的上三境纯粹武夫围在其中。 “哦,没想到你居然还是泰山观神霄符箓派弟子,看走眼了,玉阳子居然收了个符剑双修的弟子,周方儒那个酸秀才如果在这一定会说两句之乎者也的话,可惜啊,我一介武夫,只会说一句。” 魏掌柜周身气机鼓荡,充沛气机宛如降临此方天地的一座神明,他对着头顶那一剑伸出一掌,那柄名剑排名第六的夜雨灯竟然无法刺入分毫,持剑的吕一凡暗道一声不好,奈何此刻他已经无法将剑撤回,只得当是牵制住这个目中无人都莽夫了。 “应剑琼!你可没我这好运气,能够与一位天璇境武夫一较高下的机会!” 原本已是强如之末的狄平此刻大喝一声,手中鲸海剑剑气再起,横秋剑意跌宕而来,将他的身体托住,这一刻他将他的一切都交托给了手中之剑。 剑客,即便是死,也要忠于手中之剑! 猛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又出现在魏献身前,长剑被武夫气机所拦,弯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狄平瞬间口吐鲜血,但他依旧目视前方,紧咬牙关,不曾退却一步。 “可知蚍蜉为何物?” 一柄柄裹挟这蒸腾黑气的袖珍骨剑在魏献身体内来回穿透,伤口并没有血液流出,只有一道道黑气,魏献另外一只手探手再一抓,那几柄妄图飞离的袖珍骨剑寸步难行,韩进先见此情形不由得瞪大双眼,满眼都透着恐惧,竟有些瑟瑟发抖。 “大掌柜饶命,大掌柜饶命啊!晚辈定当离去,再不踏足渝州城半步。” “我魏献何时是好说话的人了?离开江湖太久,久到你们这些后辈都忘记我当年是怎样的人了。现在求饶,晚了。” 大掌柜手掌虚握,袖珍小剑寸寸皲裂,见他毫无留情念头,韩进先怒吼一声,妄图以周身气血催动袖珍骨剑离开眼前这武夫的控制,奈何实力差距太过悬殊,骨剑缓缓化作了齑粉。 “琼霞宗不会放过你!我……师父……清福仙……不会……不会放过……你……” 用尽最后力气说出狠话,韩进先缓缓失去了生机,一动不动。 最后这八柄骨剑是由他的脊骨所铸本命物,而持剑的也并非是恶鬼,而是自己的阳神,骨剑毁而人命无。 虽然解决了琼霞宗韩进先,但本命骨剑所残余力量尚在。大掌柜捏了捏拳头,一阵衣袍鼓荡,阵阵烟雾从他各个毛孔中升腾而出,这是先前那八柄骨剑对阳神所造成的侵蚀之力,若魏献只是中四境武夫定然是死路一条。 “该你了!” 原本向上的托住的掌心猛地一抓,那柄名剑夜雨灯被魏献抓在手中,用力向下一甩,不等他反应过来,魏献一拳轰出,吕一凡猛然撞击在地面,翻滚着倒飞出去,一阵血雾从他胸口炸开。 五行阵依旧阻挠着魏献的每一次攻击,但他全然没有在乎,任凭地风水火的罡气砸在身体上,顿时布满了伤痕。 而在这半息功夫,狄平持剑,身形一转,手中长剑猛地一挥,魏献单手抓住迎面而来的剑锋,竟是爆发出一阵金铁交击之声。而之后用力一拉,狄平便朝着魏献撞去,迎面而来的便是大掌柜的一拳,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胸口,后背爆发出一阵血雾,其人瞬间朝后倒飞而去,只能靠在墙壁前,让自己不至于彻底昏死过去。 吕一凡一记鲤鱼打挺猛地站起身,手中长剑嵌入地面用力一挑,随后便是一道道罡气刮过,沿途的青石板地面留下一道道深刻的裂缝。剑气将至之时,魏献伸手向前一推,硬生生放下了那道凛冽剑气,他自己也被向后退了十数步,大掌柜眼神玩味,用大拇指拭去嘴角血迹。 “自从离开江湖,想与人比试切磋已经不是那般容易的了,今日甚合我意。这些人里也就你们三人,老夫觉得还算有趣些,你们叫什么名字?” 吕一凡半跪在地,长剑努力支撑着让自己不至于倒地,上三境纯粹武夫的拳罡如同怒涛拍岸让他体内多处筋脉受损,而反观对方,仍然未用全力,这还是将境界压在了玉衡境。 相比较吕一凡的淡定自若,狄平的不省人事,美貌坤道齐筱则是面露喜色,她本就只是为了出海访仙,在天涯海阁得知此事来凑个热闹,对于那本消失江湖多年的秘籍并没有太在意,若不是有机会与魏献一较高下她断然不会来此。 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年都不及一位上三境纯粹武夫的认同,这一战无论成败,整个江湖都会记他们三人的名字。 “在下天涯海阁,吕一凡。” “在下挂剑阁,狄平” “贫道泰山观,齐筱。” 除了受伤最轻,没有正面魏献之威的齐筱,其余两人只能用仅剩的力量抱拳行礼,努力回道。 魏献面带微笑,迅猛一拳轰出,一拳接一拳,看似什么都没打到,实则每一拳都结结实实打在了五行罡气之上,拳罡愈打愈烈,不多时罡气消散,五行阵彻底失去了作用。 大掌柜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玄青色大氅此时已是破烂不堪,索性他用力一扯,露出了他肌肉虬结的上半身,数道狰狞可怖的伤口是他曾经征战沙场所留,是他的荣耀与勋章。 “我与你泰山观掌门玉阳子曾经有过一次深谈,得知泰山观有一门请神的法术,不过那牛鼻子太小气不肯施展,不知你这小女娃儿可会?” 美貌坤道手掐道决,微微颔首,面带微笑说道:“并非家师小气不愿施展,唯实是这尊神灵乃是我泰山观镇山之神,若只是请下神识,大掌柜你也不得尽兴,若是请下真身,又恐这这渝州城不够您的拳脚施展。” “哈哈哈哈,无妨,你请来真身便是,渝州城有玉宇楼真君坐镇不会做事。” 齐筱手挽浮尘,羽衣星冠,端的是一副出尘的仙人之姿。 “那好,请大掌柜稍后。” 说完,美貌坤道齐筱浮尘一甩,平地起龙卷,大掌柜身影陡然一闪,一拳轰在那一好似势不可挡的龙卷之上瞬间崩溃。美貌坤道手后一探,一张印有请神总咒的紫色符出现在她的手中,随即燃烧殆尽。 “泰山观第十四代弟子齐筱恭请泰山神!” 这是在她的身后出现一具威严紫金法相,身长十丈,衣带飘飘,面目狰狞,头戴婆罗冠,神奇锁金甲,腰缠狮蛮带,左手持金砖,右手敕魔剑,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整个空间仿佛为之一颤,韩筱立刻七窍流血,请神乃是以寿命为代价,这一仗无论成败与否,齐筱都将因果缠身。 城中的玉宇楼顶楼,白衣白玉簪的太玄真君林竹茂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嗤笑道: “什么神?不过是前朝余孽罢了,难怪大黎一直没有敕封山水正神,原来还有一个。” 那具泰山神法相一祭出,魏献眼神炽热,他虽然闯荡江湖多年,可对敌山水正神仍然是第一次。 “江湖客栈魏献在此,请太玄真君护一方百姓周全!” “且安心。” 一道洪亮的声音自城中玉宇楼传来,紧随而至的一股伟力笼罩了魏献等人所战斗的区域,将渝州城划分为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泰山神法相的力量丝毫无法波及周遭。 周围邻街的百姓听闻都茫然走出家门,只见一座巨大巍峨法相矗立在面前,而在法相前的是一个坦露这上半身的中年人,茕茕孑立。 客栈内,在法相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停止了争斗,修为低的此刻已是双腿颤抖。 “世上真的有神仙?” “人力有穷时,大掌柜他……” 内堂走出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此时她的眼中只有那遍布伤痕的男人,双手抱于胸前,泪水盈满眼眶。 “魏献……你还欠着我酒钱呢,你这辈子都还不完。” 内城的刺史府,府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家丁仆役慌忙的东奔西走,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刺史刘睿现在庭院内,脸上满是怒容,一旁的中年美妇人掩面而泣,不停的用手帕擦拭。 “老爷,城内都找遍了,依旧没有少爷的身影。” 这时,门房管事匆忙跑来,气喘吁吁的说道: “老爷,城东……城东江湖客栈出事的。” 刘睿在门房管事带领下来到府门,刺史府距离江湖客栈有近五十里路程,可即便如此,那座数十丈的法相在这依旧能看的一清二楚。 “魏献,你在搞什么!” 酒肆旁,五名玄甲卫看着这一幕都不由得心头一震,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们也被那座法相震惊的无以复加。 “大人,魏大掌柜先前一人挡六人,受伤不轻,此时会不会?” 刘惟玄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喝着酒,说道: “除了那位,本官从未听说过魏献败过。” 那位指的便是前燕王季城,大黎当年的第一高手,世间唯一的天枢境纯粹武夫。 万事俱备,魏献扭了扭脖子与肩膀,眼神说不出的兴奋。 “神仙?既然来到了人间也需吃我一拳!” 两拳祭出,法相身形一阵晃悠,美貌坤道口吐鲜血,她咬牙切齿,泰山神所受到的伤害也多多少少反馈到了她的身上。 “无知庶子,安敢自负如此!” 齐筱朱唇亲启,从她口中说出的确是一个洪亮威严的声音。 “自负?我都自负四十多年了!除了那人,魏某惧谁?!” 此刻,只有那中年人一人与这天地对峙。 wap. /111/111330/28921244.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六章 五幅壁画 堂内众人此刻已是剑拔弩张,如果在此地动手,保不齐会将整个江湖客栈都拆了个干净,虽然这并不是他们的产业,但碍于上面还有一个上三境的武夫,终究没有立刻动手。 “娘的,玉宇楼只给了我们两天时间,若是这两天没有能找到那本《用器残篇》,我之后在江湖中也不好过,反正已经得罪了不少人,再得罪一个上三境武夫又能如何!” 说着,那人身上衣袍无风自动,紧接着一道迅猛罡气,他的衣袍瞬间炸开,体表散发这淡淡的金光,肌肉虬结。 这是照州开云城平阳拳的绝技,一身横练硬气功刀枪不入! 顿时,堂内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提斧的提斧,一阵衣袍鼓荡,猎猎作响。双方人马再没任何留手。 “你们好大的胆子!真不知此地是何处!真的忘了我魏献是何人?!” 一阵洪亮的声音响起,一人身穿玄色大氅,裹挟着凛冽的气势从二楼一跃而出,他双手各掐住一人脖子,随手丢到门外。 大堂内陡然一静,上三境纯粹武夫的强劲气势让一众下二境的修士武夫险些肝胆欲裂。 “魏大掌柜,我等只是来讨个说法,江湖客栈声誉震天,不会……” 没等吕一凡说完,大掌柜魏献双手用力一扭,手中两颗头颅瞬间炸开,血水带着脑浆在他身前一尺被一道气墙所挡,饶是周围一些还未杀过人,只是来凑热闹的江湖莽夫弄得恶心至极。 “天涯海阁的小畜牲,有时间我定然会亲自去拜访你们掌门龙鹞真人。哼,真当我这老匹夫久不在江湖走动便不知江湖人的行事了?无利不起早,什么除恶务尽,还不是有那一本《用器残篇》?此物为犬子那早逝的娘亲亲书,若是非要试探我的底线大可一试,试试我这老匹夫还有几分力气!” 说完,魏掌柜随手将手中的尸体丢到一边,原本还气焰高涨的正派弟子现在左顾右盼,不知该如何是好。 “晚辈寄傲山庄赵显仁,请大掌柜指教。” 人群中走出一年轻人,身穿青白相间长衫,倒持一柄黄铜剑,神态内敛。 “晚辈试剑堂司马流云,请大掌柜指教。” 又走出一人,声音洪亮,面如黑炭,眼弱铜铃,手持青色长剑。 “贫道泰山观齐筱,见过魏掌柜。” 又是一名白玉坤道从人群走出,手捻道礼,臂挽浮尘,生的美艳动人。 “琼霞宗韩进先……” “挂剑阁……” 接下来,一个个人从人群中走出,与魏献左右对峙着,此时的大掌柜此刻才有一丝笑意。 城中,玉宇楼门外。 三名少年在一位中年人的带领下来到此地,周方儒应魏献的要求,跟随三人一起来到这被渝州城视若神明居所的玉宇楼。 “你们三人再次等候,我去敲门。” 三人在他的身后显得极为安心,不等周方儒敲门,玉宇楼大门自动敞开,门内走出一名年轻修士,身穿白袍,发系白色丝带,面如冠玉,恭敬的请众人入内,礼数周到,除了面无表情外,其余礼数找不出一丝瑕疵。 玉宇楼一楼依旧漆黑一片,魏子庚三人从未进来过,不由得心生警惕。 “四位先在此等候片刻,稍后祖师爷自会来亲自相见。” 不等几人问话,那年轻修士便走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爹,这里不会出什么事吧?” 周莹在他的身后问出了兄妹俩都想问的问题,外面现在已至正午,艳阳高照,而此次竟然如此黑暗,唯实不合常理。 “放心,即便渝州城没了这里也会安然无恙,这整座玉宇楼就是一件仙家法宝,属于后天仙家法宝中最为神秘的七法宝之一,这座玉宇楼便是一个洞天,独立于这方世界。” 几人点点头,似乎有些懂了。周莹最爱读一些有关此类的江湖秘闻书籍,在周宅中有一本《留世小摘》中有所记载,后天上七法宝分别为洞天,福地,记册,留史,收录,敲定以及决策。 而更有从不曾出世的先天法宝,传闻只有三件,分别是开天,拓疆以及先天一气。 这座玉宇楼便是后天上七法宝之一的洞天法宝。 “原来如此,除去子庚姨娘那杆文圣笔,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见识到的上七法宝。” 周莹眼中散发着激动的光芒。 “文圣笔也是上七法宝?不是我姨娘的本命物?” 魏子庚问出问题后,周方儒对着这个前面严肃的说道: “魏献这武夫是没告诉你还是他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解决了之后,你与子青还有阿莹一起来我这念书,我给魏献亲自说!” 一听这话,少掌柜魏子庚立刻面露难色,他怎么能去更周夫子读书呢?跟他学习之乎者也如何再安下心与苏乞儿等人一起习武练剑?他未来可是要行走江湖当大侠的,大侠开口就是“圣人有云”如何能震慑群雄? 一想到这,不禁便开始担心起苏乞儿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就算人多打不过,苏乞儿也会跑的吧?苏乞儿多鸡贼啊,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想到这里,少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突然,大厅内火光骤起,一盏盏摇曳的烛火将整个大厅照的亮如白昼,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幅幅壁画。 “这是什么?壁画?好一副仙人手笔,每一幅壁画都能动,好似皮影戏一般。” 魏子青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那五幅会动的壁画,人物事物栩栩如生。 第一幅壁画所描述的是一副混沌未开的景象,光晕流转,与混沌之中撒下无数光点,一棵幼苗缓缓破土而出,这是彼方世界第一个生命。 看到第二幅壁画,幼苗成长为苍天大树,树干之粗壮,枝丫树叶之繁茂,整个苍穹仿佛都是被它所托着的。太阳太阴双星栖息于上,无数人围绕着大树追逐嬉戏,而仙人则在悬立在树梢之上,面带微笑的看着树下的一切。 当看到第三幅壁画时,众人心头不由得一紧,太阳与太阴反目成仇,永不相见,树下的人们开始了永无休止的战争,炮火连天,原本悬停在枝丫上的仙人坠落人间,而撑起天地的巨树也逐渐枯萎,最后轰然倒塌。 来到第四幅壁画前,在巨树倒塌后不知多少岁月,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大地之上出现了一个人,他不着片缕,一步一步来到破碎倒塌的巨树前,将巨树碎片捡起拼凑,重新稳固住了那一方天地。万物生灵开始了新的孕育,世界迎来了久违和平。 若是前四幅壁画让人觉得终究有迹可循,那么第五幅壁画则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完全捉摸不透。 以五人为首,在无数人的围攻之下,那拼凑巨树,为世界带来和平之人被他们斩断了四肢,剜去了心脏后做成了人瓮并且在他的表面以金水浇铸,放置在一处可连接琼宇的高塔内,伴随着高塔金光大盛,众人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这……讲的到底是什么?这明明与我毫无关系,可为何我会觉得身处其中,自己便是其中一人?仙人?这便是仙人手笔?” 周莹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壁画,震惊的无以复加。 “这可不是仙人手笔这么简单,这是神迹,是本座与老友偶然间在极北之地一个古老没落部族的山洞中找到,是那个部族世代守护的秘密。” 一个声音响起,几人因为都沉浸在壁画之中,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已在他们头顶的二楼围栏上观察他们许久。几人立刻心生戒备,但一想到这里是玉宇楼便将自己这可笑的想法抛之脑后。 “周方儒拜见真君大人。” 围栏上那个男子只是点了点头,其余三人具是心头一震,随即醒悟立刻作揖行礼,玉宇楼的仙人祖师亲自出来见他们了。 心头对于真相的渴望,让周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三教九流,只要是这世界存在的她都想要一探究竟,哪怕面对的是仙人。 “真君大人,请问您先前所说的部族是……” 她没敢继续问下去,实在捉摸不透仙人脾性,一旁的周方儒也替自己女儿捏了把汗。不过令他疑惑的是,今日的太玄真君似乎非常好说话,总是面带和蔼微笑。 “与你们说说也无妨,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那个部族叫塔利族,每一代成为族长的人都会接下班图高尔的称号,继续守卫塔利族的秘密,直到这世界的造物主出现为止,而他们传承至今五千六百年,只有六任族长而已。” “从壁画看来,这个部族何止千年,怎么会只有六任?会不会是族人的片面之词?” 对于周莹的疑问,太玄真君林竹茂只是微微一笑,与以往不同,他今天尤其有耐心。 “本座正是从当时的班图高尔口中得知此事的,那个老头再将壁画交托我等的时候便与他身后的前几任族长一样化作了枯骨,最后一任族长也未能等到他口中的造物主。” 此言一出,几人心头如春雷乍响,惊的众人久久无言,每个人脑海都浮现出同一个想法。 “能活这么久,这个族长绝非凡人。” “不该与你们说这些的,今日来此有何时?” 一句话将几人重新拉回了现实,周方儒上前一步躬身作揖: “真君,魏献让我给您带个话,他是来履行承诺的。” 太玄真君林竹茂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嘴角微微挑起一个弧度说道: “哦?看样子已经迫在眉睫了,放心,这里永远是安全的。渝州是本座的渝州,他们的小打小闹只要不坏了本座的规矩,本座也懒得搭理他们。” “我爹呢?还有苏乞儿呢?还有我姨娘和琣姨他们呢?” 魏子庚心情复杂,他此刻也顾不得面前的是不是那个盘踞九洲巅峰的仙人,他只想自己的亲人平平安安。 “本座只答应给你们安全,至于他们,本座不需要理会。” 面对魏子庚时,一副惬意表情的太玄真君又换了一个严肃神情,他很不喜欢这个让自己亲传弟子心魔缠身多年的小子。 他大袖一挥,一张张空白画纸出现在少年面前,紧接着又是一幅幅诡谲异常的画。 一位魔道巨枭与正派争斗数千年,经历一世世兵解,一世世重修,天庭虽然每次都能压他一头,却无法真正将他消灭。于是那一代的天庭执掌者,上清玉府仁圣大天尊名手下玄女星转世,强行干涉轮回,让他们转世为人重修,妄图让他在微末之时彻底磨那魔道巨枭的意志,何时事成何时返回天庭。而这一世他们成为了亲人…… “这……你……你什么意思!”魏子庚咬牙切齿? “哼,这是你和你妹妹,白皑星与玄女星转世,她为了化解你们的矛盾而来,可你终究让他受了太多磨难。” 一旁的魏子青瞪大了她那双明亮的秋水眸子,不敢置信的看着所有的一切。 “你以为就凭几幅画我就能相信?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离间我与我妹妹?” 太玄真君林竹茂无奈的摸了摸头上的白玉簪,随即说道: “你母亲为了将你送来死了,你的妹妹右手再也握不住剑,因为一本要交给你的书,外面正杀的天昏地暗,而你的朋友……” 说着,太玄真君林竹茂大手一挥,一柄破旧长剑飞掠至少年身前悬停,剑鞘之上刻着日月山川,花鸟鱼虫,沉淀着岁月的痕迹,遍布裂痕,那如同的酒葫芦依旧挂在剑鞘侧面,里面还有未喝完的酒。 少年接过剑,手微微颤抖。 “他死了,也是因为你。” 少年不言语,只是看着的破旧长剑,眼中泪水缓缓流淌下来,他双眼发红,牙关紧咬,嘴角渗出血丝。 太玄真君林竹茂依旧不依不饶,继续说道: “莫道人之所恶,你这一世虽然尚未记起前世,可白皑星终有开窍那一天,千百世轮回苦楚你又当如何,就当真抵得过这十几二十年的人间冷暖?” “够了!你闭嘴!” 玉宇楼内,一股诡谲的气机从少年身前向外扩张,地板出现裂痕,木屑与少年身前凝聚出一柄碎剑,直直的飞向二楼栏杆处的林竹茂,不见他有任何动作,那柄碎木剑于他身前三尺处缓缓消散,不过却让太玄真君略微有些惊讶,说道: “不过一年光景竟已到瑶光境的门槛,只需要临门一脚即可,且看此次你能否破而后立,能否给本座一个惊喜,如果不行,那本座亲自送你去下一世。” 魏子青深知眼前因为仙人的可怕,急步跑到自己老哥身前,面朝栏杆上的白衣仙人。 “请真君息怒,我大哥与那苏乞儿交情深厚,他一时间无法接受苏乞儿的死才会冒犯。” 周莹也急忙来到魏子庚的身畔,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直直望着这个男子。 “此后往生,我都要与他站在一起,不必等时间嘉许,不必等春风得意。” 而少年此时已是满眼通红,手中紧紧握着那柄剑,身前的那一袭红衣,成了这个世界他最后的温暖。他强撑这闭上了眼,甩了甩头,睁开眼睛后一甩衣袖,周莹没能拉稳被他摔倒。 少年想拉住摔倒在地的少女的手,正当周莹伸手时,少年眼中愧疚一闪而逝,伸出的手终究是收了回来,转头往门外走去。 只有她一人伸手在半空。 “子庚!” 少年走出玉宇楼,周莹朝后一探手,纯白色长刀白涟自行飞入她的手中,紧跟着少年跑去,周方儒想拉住她但还是收了回去。 见自己老哥和周莹都跑出了玉宇楼,魏子青也无法在安心呆在此处,临走前对着栏杆上的太玄真君一拱手,算是告别,随即便提着那柄黑蛟长刀跟随着跑了出去。 二楼的林竹茂饶有兴趣的看着下方,轻轻摸了摸头上白玉发簪,只是微笑。 “这孩子,本座是越来越喜欢了。” 他眉头一皱,随即掐指,口中念念有词的算了起来。 “怪事,本座竟然算不出这周莹的命格?难怪,姓苏的,你可真的舍得,不惜分离她出幽精一魂以及一个字,你没想过若是失败了,她就是两个人了。” 话音刚落,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穿过层峦叠嶂,穿过崇山峻以及万千山河,最终传入太玄真君林竹茂耳中。 “竹茂,彼此彼此,哈哈哈哈。” 冷哼一声,太玄真君林竹茂身影缓缓消散,烛火系数熄灭,一楼又重新恢复寂静。 wap. /111/111330/28902365.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五章 进城 “娘,我之后也要成为像爹那样的剑客!” 年纪仅有六七岁的孩童手里拿着一柄木剑挥舞着,一旁的美妇人冷冷的看了一眼孩童,眼神中藏不住的厌恶。 “学什么学!” 美妇人一把抢过孩童手中的木剑重重的摔在了一边,恶狠狠的道: “净灵台如你一般大的早就入境了,而你至今却仍然一窍不通,苏氏长房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你连你那死鬼老爹都不如,他至少还能靠点不入流的微末剑术去江湖勾搭眼瞎狐狸精,现在不知道已经倒在哪个小娘的肚脐上了!” 那孩童望着娘亲生气的模样,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娘亲这般生气,那肯定是自己做错事了。 孩童默默的捡起被娘亲摔在地上木剑,用力折了几遍没能折断,随即走到后院厨房,扔进了灶台中。 灶内火苗极速燃烧着,孩童望着燃烧的木剑,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痛的感觉,那是梦想破灭的感觉。 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年,两年内他几乎受尽了家族的白眼,自己的娘亲,曾经倍加疼爱的外公,爷爷以及叔公,其中的眼神令他不知所措。 今日又被先生罚禁闭,已经从孩童成长为少年的他已经记不得是第多少次来到这里,他四下摸索,以此来渡过漫长的一夜。 “咦,这是什么?” 少年抽出破旧门板后的一个长条状物品,月光下他看着手中的物品,瞪大了双眼。 这是一柄剑,一柄真正的剑,一柄破旧不堪的剑,剑鞘之上甚至已经裂开了数道细缝。 但少年依旧欣喜的拿在手上仔细擦拭着,他尝试着拔剑出鞘,可能是由于常年放置于此,剑柄处已是锈迹斑斑,少年用尽全身力气,剑出鞘的那一刻,深藏在心中两年的江湖梦被重新点燃。 “我也有属于我自己的剑了!一柄真正的剑!” 第二日,他如同一个凯旋而归的将军一般将自己昨夜的战利品展示给他的伙伴,至少他认为那些人是他的伙伴。 满脸笑容换来的是他们无情的嘲讽,他们三五成群,将少年破旧的铁剑抢了过来摔在了地上。 “走开,我们可不想跟你玩儿,听到先生如何说了你吗?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也!” 这一幕与两年前那一幕如出一辙,梦想再一次被人摔在了地上,可是他这次没有颓废沮丧,少年将地上的破旧铁剑捡起,擦了擦扛在了肩头,哼着小曲儿走出的学堂。 少年不知道在远处有一个少女一直远远的看着他,那是当年他曾经救过的落水少女。看到此情形,少女不由得心头一颤,可是她没有勇气走出人群,走到他的身边。 “儿子,别人不相信你爹相信你,有一日你会找到自己的剑道,到那时你的每一次拔剑才会变得有意义,才会一往无前。” 五年后,十四岁的少年负剑游江湖,一去不复返。 青悲山,竹楼旁的幽静小亭中。 俊俏公子哥一边喝着酒,偶尔往面前的女子脸上看上两眼,即便两人之后再没说过一句话,可就这样看着,刘怀毅觉得都能下酒了。 一切看上都是那般安静,秀色可餐。 突然,颜辛放下手中酒壶,猛地站起看向渝州城方向。刘怀毅茫然的站起身,他手无缚鸡之力,当然感受不到那道有意避开普通人的赫赫天威。 “怎么了?颜姑娘?” 望着颜辛此刻复杂的眼神,她眉头轻轻皱起,唇瓣被她轻轻咬住,刘怀毅看的呆住了。 “原来一个人皱眉也能这么好看。” 许久之后,颜辛表情逐渐恢复平静,好像想到了什么,她慢慢坐下,看着面前的公子哥说道: “时候不早了,你不回去吗?” 刘怀毅抬头望了望天,刚过正午,天光大亮,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极为好看,和煦的笑容: “你让我再陪陪你,哪怕不说话,看着你就好。” 果不其然,说出这句话的刘怀毅下一秒便被一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击中膝盖,委实是这位公子哥毅力坚韧,竟然没有喊出声来。紧接着又是连续几个石子击中他百会几处大穴,令他动弹不得。 不等他说话,颜辛一把将他扛起,往竹屋内走去,见此情形,刘怀毅心中百感交集,心中暗想道: “不会是……我该不该拒绝?是不是应该象征性的反抗一下?还是第一次,这害怕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事与愿违,就在刘怀毅默默等待发生什么事的时候,颜辛将他随手扔在了床上。 “你且安心在这里带着,山下还有一个人,我把他一并带至此处。” 说完,便往上下走去。不多时,一个二百多斤的肥猪便被颜辛提着上了竹屋,被拉住命运后颈,刘胖子不敢动弹一下。 “少爷?少爷!狐狸精,你对我家少爷做了什么!” 看到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刘怀毅,一路上没敢多说一句话都刘胖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着颜辛拳脚相交,奈何被提在半空根本够不到。 “死胖子,你少爷我好着呢。” 听到自家少爷的话,刘胖子这才放下心来,重新恢复了先前那般唯唯诺诺的模样。颜辛对此懒得计较,随手将刘胖子丢到地上,对着两人说道: “不想死的话就在这里呆着。” 丢下一句话后,颜辛便下山了。 “既然称我为魔头,那我便当一会魔头。” 山上红衣,山下杀人。 山下的送君湖畔,一具残缺的尸体被一股伟力送到了那棵老柳树下,而那柄剑此时以连带剑鞘不知所踪。 望着那具残缺的尸体,天上那巨大的身影不由得哀叹了一声。 “唉,没想到你藏着这一手,还是你技高一筹,不过这样就真的值吗?这柄剑本座暂且收下,就当做一个见面礼送给他吧。” 与此同时,伴随着满天尘沙,官道尽头六骑突兀出现,为首一人身穿玄青色五爪四团蟒袍,手持圣旨,腰佩一方紫檀木小印,其余皆身穿玄青色飞鱼服,个个腰悬制式绣春刀,面覆黑甲。 为首一人来到夏清明等人旁,翻身下马,其余五骑动作如出一辙,在此期间没有看周围的尸体,碎肉一眼,好似他们根本不存在。 他摘下覆在脸上的面甲,刀眉圆眼,即便已是中年可也就英俊非凡。 “候官镇抚史刘惟玄见过真君大人,恕本官有圣旨在手,礼数不周,还望真君大人海涵。” 这位镇抚史牢记临行前,他们几人被指挥使赵英亲自召见,告诫他们不可与玉宇楼交恶,即便他对于一些江湖势力极为反感,要事在身,万万不敢有任何闪失。 “记住了,你们这次主要的目的是将圣旨以及陛下口谕送到江湖客栈,至于渝州城的浑水,能得到自然最好,得不到也不用强求。” 指挥使赵英的话一直围绕在他的耳中,直到他看到那屹立天边的巨大虚影,这句话被无限放大。 “被传国玉玺所盖的圣旨以及为山水正神册封文书上批注的江山印,朝廷也对我渝州城的浑水感兴趣?” 历史流转,无数朝代兴衰更替都有这枚传国玉玺的身影,执掌此玺者入主中原,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而江山印则是为了在册封山水正神的文书上盖章,上刻“王土王臣”四字,即便妖邪精怪,魑魅魍魉,只要在大黎王朝的版图之上便要受王朝法制约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有这枚印章盖印才算朝廷认可,允许所谓山水正神在此借助地势气运以及香火供奉修行,而作为回报需要替王朝管理气运流向,令王朝常盛不衰。 有此两件,诸邪退避,百鬼莫侵。 “真君大人,实不相瞒,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将圣旨送到江湖客栈,至于目前在江湖流传的所谓宝物的流言,指挥使大人只让我等碰碰运气。” 刘惟玄说话时嘴角微微挑起,堪称不公,用词谨慎,挑不出任何毛病,可就是听不出语气中的尊敬,即便面对的是整个大黎王朝唯二的仙人境之一。 在于他看来,此下众生,此上唯皇帝一人。 此刻,又有十余骑纵马而来,个个白衣飘飘,仙风道骨。为首一人手持长剑夜雨灯,十大名剑第六,此人自然是那天涯海阁的吕一凡。 “晚辈天涯海阁吕一凡,拜见真君。” “哎,无论你们是为了所谓的斩妖除魔或者是因为那本《用器残篇》本座都不会阻拦,但既然来了渝州城,那就必须按照本座的规矩来,给你们两天时间,两天后不论事成与否都要离开此地,不然本座会亲自送他回自己宗门去,知否?” 没有一个人对于面前的太玄真君产生怀疑,即便他不允许进城或者说要独吞那本仙人秘籍都没人敢应声,给他们两天时间已经是太玄真君的仁慈,这便是天下唯二的仙人境的震慑力。 “进去吧,进了城,是非成败都全凭你们自己了。” 望着进城的一行人,那巨大的虚影最后有看了一眼老柳树下那具残缺的尸体,叹息了一声。 “至于吗?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赌约而已,至于吗?临死前入合道,又接连突破玉衡,天权,天玑三境,成为当世都罕有的上三境剑修,若不是那一剑让本座觉得吾道不孤,否则本座便随他们去玩了,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啊。” 说完,那巨大的虚影缓缓消散,天地重归寂静,春风吹过,一根柳枝落在了他血迹斑驳的蓬乱的长发上,好似想最后再为他束起发髻。 灵州神秀峰后山的竹屋内,棋盘前的定风真君苏阂胸口猛地炸出一阵血雾,挂在墙上的佩剑疯狂摇晃,颤鸣不已,若不是感受到主人的手掌恐怕早已飞出。 “林竹茂,你在此方天地太久,是否已经忘了我们我们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如今这局棋已经不是赌局那么简单了,那位正在有意无意的指引着我们朝着他的预期发展。” “啪嗒”。 白子落下,连带着盘活了整个棋局,原本处于下风白子竟然有能与黑子分庭抗礼的趋势。 渝州城依旧那般繁华,这件事与普通老百姓无关,他们依旧在为生活而忧愁。 “女魔头既然来到了渝州城那定然会在江湖客栈,走!” 夏清明手提长剑带着身后一行人径直去往江湖客栈,候官镇抚史刘惟玄倒是也不着急,带着手下来到一家酒肆要了一股最普通的烧刀子酒和三斤羊肉。 酒肆老板一见来人装扮,顿时吓得不知所措,心中暗道: “他奶奶的,今天一天又白干!” 但却面带殷切笑容招呼了各位官老爷入座。 “哎呦,这几人可比我们渝州城的府衙老爷还气派。” 想完便立马去让后厨忙活了起来,有他本人亲自监督,不敢有任由纰漏。 “大人,我们为何不直接去江湖客栈?” 进城的时候他们便已摘下了面甲,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皮肤黝黑,面容刚毅,是个不苟言笑的糙汉子。 对于他的这个疑问,其余候官玄甲卫目光都聚焦到了刘惟玄的方向。 “我们此次来的首要目的是传旨,如果非要趟一趟浑水定然会与魏献闹得不愉快,对于一些江湖门派,我玄甲卫自然不屑,但魏献此人不同,你们太年轻,根本不了解他,此人出身军伍,原燕王帐下头狼“奢悦狼军”的副统领,沙场万人敌且重情重义,这样的人本官不想与他交恶。” 其余五人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江湖客栈内。 夏清明等来到柜台前,一大锭黄金砸在身穿粗布麻衣的账房先生面前,此人缺了一条手臂。 “住店!” 账房先生头也没抬,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指了指楼上。 “最近外乡人有点多,抱歉,已经没了,另寻别处吧。” “那,你还有剑吗?” 此言一出,大堂内顿时寂静一片,双方对峙,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兵器,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夏清明和吕一凡见此情形,嘴角不由得挑起,心想师门给的消息果然没错。 “魔头颜辛果然与大掌柜魏献是旧相识,他是上三境武夫又能如何,在场的哪个不是在中四境坡爬滚打多年的人物,一起上还不能在老虎嘴上薅下两撮胡子?” 心念至此,柜台中的白君子此刻已是双指掐剑诀,他虽然已经没有佩剑,但以他开阳境的修为,没剑又有何妨。 “噌!” 一剑递出,一道气势凌人的剑气陡然撞向在白君子眼中显得极为厌恶的夏清明。 “正派大宗?好一个卫道山,我独臂判官来领教领教!” 随即从柜台后一跃而出,双指朝后一勾,一杆沾着墨汁的毛笔飞入他的手中。 “判官?” 脸上轻佻,但夏清明又岂会对这个被称作江湖中剑术最有望追上谪仙李沧澜的人物有丝毫大意,虽然他一直对于这个称呼有些许鄙夷,认为卫道山因为超脱世俗,故而将他夏清明这个卫道山年轻一辈弟子第一人没有算在内,才会成就这个不入流的江湖散修。 一条墨线汇聚成剑,夏清明拔剑轻轻一斩,风轻云淡的将这看似无趣实则暗藏杀机的一招挡开。 一挥佩剑,那附于剑身之上的墨汁竟然怎么也挥之不去。 夏清明看着佩剑眉头微皱,对面的白君子微微一笑。 wap. /111/111330/28901317.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四 此一剑,见山河! 安西道灵州紧邻渤海,民风彪悍,百姓尚武,即便是尚未出格的黄花闺女也习得一身好武艺。长刀骑射相比于其他州郡的男儿也毫不逊色。 渤海边有一座横拦阻隔的大山,此山历经千万年,场面受海浪拍打,峭壁如同刀削斧砸,人不可站于其上,其名神秀峰。 净灵台,龙蟠虎踞于神秀峰,门廊之高,仿入云海。极天下土木之盛,走水游龙。如一尊庞然大物坐镇渤海之巅七百年屹立不倒。 同样的,它也矗立于天下所有习剑之人的心中,成为无数人的心魔。 遥遥相望,白玉牌坊上书三个烫金大字“净灵台”,其势之雄伟,百丈之外赫然醒目。其内之人皆为神仙一流人物,男男女女,青衣负剑,丰神俊朗,不似在人间。 千门万户,雕梁画栋,九转回廊,大气磅礴,顶上之行,不可拟话。 穷极想象,仍有遐想。 相比较前山的恢宏大气,神秀峰后山则冷清了很多,整个后山仅有一间屋子被镶嵌在石壁之中,上书“净灵”二字。寥寥几位仆从再次清扫落叶,其余再无其他物。 木屋之中,烛光摇曳,一个白发青衣的中年人盘坐与蒲团之上,英俊非凡,双眼透露着岁月的沉淀,眉目有些沧桑,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 “神秀峰奇,剑之神奇。” 一旁斜挂着一柄紫檀木剑鞘的长剑,上面布满了灰尘,很久都未曾出鞘过。 在他的面前是一方棋盘,手捻白子的中年人仿佛看不到棋盘的颓势,依然悠哉悠哉,一手捻子,一手捧茶。 “太玄,你这一记无理手。” 墙壁上,那斜挂着紫檀剑鞘的长剑颤鸣不已,抖落其上无数灰尘,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这间屋子。 中年人放下手中茶盏,轻轻碰了碰长剑。 “我没有危险,你别担心。” 听到主人的安抚,长剑这才慢慢停止颤鸣,恢复平静。 净灵台定风真君,长生仙人境苏阂。 七百年前,前大康王朝定都河东东郡,彼时之江湖与如今之江湖可谓是大相径庭,侠以武犯禁屡见不鲜,大黎建国初期,整治前朝沉疴,无暇顾及,故而下旨齐天府整治江湖。 兴,百姓苦,衰,百姓苦,乱,百姓亦苦。 天下苦弊久矣,有一年轻人,身着青衫,如手提清风,脚踏朗月,横空出世。 其人自称灵州苏阂,受命天地与人间为江湖定规矩。众人一笑了之,无一人信服。而仅仅过了三年有余,这名自称灵州苏阂的年轻人真的凭借自己一人一剑将整个江湖整治的服服帖帖,无一人胆敢质疑。 后其欲开宗立派,整理江湖长治久安,当时大黎王朝文宗皇帝李渊得知此事将灵州神秀山往南三百里划给苏阂用于开宗立派,并亲自题字“神秀峰奇,剑之神奇”送往灵州净灵台。 如今虽江湖势力依旧纵横交错,但一切都尚在这规矩之中。 而令人奇怪的是,这位净灵台祖师的来历却无一人知晓,终是无数江湖人费尽心思也无法察觉一二。好似正如他所说,受命天地人间而来的一般。 渝州城在的官道之上,苏乞儿一人一剑拦在数十人之前,气定神闲。夏清明俊美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异样,他谨慎的看着面前的这位持剑乞丐。 人群中走出一人,身材修长,肌肉虬结,孔武有力,双手布满老茧,一看便知是练上三路的高手。 “喂,臭乞丐,不想死就滚远一点。” 此人名叫单长峰,师从江湖一个三流门派合气宗,不过一身刚毅拳法却是靠着一条条人命练出来的。 不见那乞丐有丝毫表情,单长峰表情一变,双腿骤然发力,在官道上踏出一个浅坑,额头青筋凸起,双拳紧握冲向面前那人,誓要将这不长眼睛的乞丐当场轰杀。 “你连让我出剑的资格都没有。” 面对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乞丐身上衣衫无风自动,手中长剑虽未出鞘,但隐隐约约已觉剑气弥漫。乞丐手中带鞘长剑一挂,在长拳距离自己一丈之时,单长峰的视野中便看到了自己的下半身,血雾飞溅,刚刚叫嚣的男子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对面数十人此刻已是惊骇不已,他们大多是江湖散兵游勇,有几个是不入流的小帮派,得知那红衣女魔头带着《用器残篇》重出江湖,便想着能否得到什么好处,不成想还未进那渝州城便已死一人。要知道城内还有一个玉宇楼,其中还有一位坐镇的上三境纯粹武夫。 这个想法一旦涌起便让很多人都萌生了退意,夏清明见状下马来到众人面前,对着拦路的乞丐抱拳一礼。 “我等此次前来是为了江湖百年大计,斩妖除魔,兄台何故拦住我等?” 夏清明能在江湖和卫道山混的风生水起,不仅仅是他天赋异禀,剑道造诣超群,更加得益于他人情练达处理的极好,一丝不苟。 “斩妖除魔?我净灵台祖师出世七百年,世间还有妖魔?再者说渝州城有玉宇楼坐镇,有上三境武夫坐镇,需要尔等除魔?” 苏乞儿初听此言就觉得想笑,江湖中那些所谓名门正派行事风格,他这游历江湖的老油条还不知?师出有名才是真理,不过只是一昧的攫取好处断然没有除魔卫道这个理由来的实在。 在他们旁边又走出一人,身穿墨绿道袍,面容俊朗,仙风道骨,背负一柄古朴长剑,齐云观周朝仙。 “那个女魔头杀我师叔,其后在更是在江湖中杀了无数人,你是谁?为何要为那魔头说话?小道怀疑你也是那魔头同党!你到底是谁?!” 上来便是一个天大的屎盆子扣在头上,找个合适的理由杀起人来便没有太多芥蒂了,至于那个被人一剑杀死的单长峰?一个三流门派的小人物而已。 苏乞丐气态凌人,手提长剑,丝毫没有慌张神情。 “净灵台,苏詹。” 城内,魏子庚兄妹很快便来到了江湖客栈内,没有顾忌其他人的关注,少掌柜径直来到了二楼。 推开门,少掌柜双手城外桌子上,气喘吁吁说道: “城外来了很多人,看样子应该是外乡修士。” 周方儒和魏献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对着面前的少掌柜说: “带着我书房中那本《用器残篇》去玉宇楼,就说魏献来兑现诺言了。” “带着周莹和子青一块去。” 客栈大堂中,身穿青色儒袍的周方儒以及玄色大氅的魏献站在众人面前。 “至此客栈危难关头,我魏献拜托大家了,且当我欠大家一个人情。” 大堂内群情激昂。 “大掌柜无需多言,我等与客栈共进退!” 魏子庚知晓事态严重性,一刻不敢耽搁,匆忙下楼,拿着书房中的那本秘籍,带着两人往玉宇楼跑去。 “老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路上魏子庚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脑海已被填满,眉头紧皱。 “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啊!” 城外,送君湖畔。 一人身穿将洗发白的青衫,满头蓬乱的头发只用了一根柳枝束起,手中那柄长剑已然出鞘,只是剑身锈迹斑斑,左手与右腿已经不知在哪里了,他摇摇晃晃,竭力保持着平衡。 他的面前横陈着数具尸体,在他的周围,一男一女极为醒目,他们剑伤遍及全身,持剑的右手正瑟瑟发抖,身后一众江湖中人都或轻或重受了些伤。 “净灵台……苏詹,领教了。” 那个断了一腿一臂的年轻乞丐,依旧摆好备战姿态,锈迹斑斑的铁剑横于身前,眼神坚毅的看着面前。 “就你这也叫剑?” 身后那身穿墨绿色道袍的年轻道士手持那柄排名第九的两仪剑,鲜血从口中缓缓流下,可依旧不能相信,眼前的乞丐能胜的过自己。 “剑?哼……如果只靠……剑让持剑……持剑者扬名,那这柄剑不用也罢。” 年轻道士恼羞成怒,他是齐云观年轻一辈的剑道天才,自幼便一帆风顺的他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打击,他待人接物极为谨慎小心,可是今天这个乞丐和他的那柄破剑让他接连两次受辱,所以他不能让他活。 “那你可以去死了!” 周朝仙一人一剑朝着那已经在竭力站稳的苏乞儿袭来,苏乞儿双眼微闭,此刻的他已经放下了一切,没有净灵台,没有剑,没有肉体。 只有在送君湖畔,老柳树下,龙王庙前,四人在落日余晖前的种种往事。 “这一剑,见山河!” 磅礴剑气如一挂银河倾泻而下,倒卷着漫天星辰,又如同黄河水涛涛,撞向身前周朝仙。这一刻苏乞儿手中长剑带着他飞掠向前,在周朝仙及其余众人眼中,那一定寒芒被无限放大,他竭力想要避开这一招。 可是他避不开了。 湖底,那一天黑色蛟龙发出沉闷的响声,而这声闷响只有此刻的苏乞儿能听到。 “你有机会走蛟化龙,但不会是我带你去了。” 在剑气裹挟下,周朝仙的身体寸寸皲裂,他的每个毛孔再来,喷出一阵血雾,一旁的夏清明等人皆被剑气所伤,那避无可避的一击,无数剑气在苏乞儿身前炸开,如同针芒。 “上三境,为何渝州城还会有一位上三境的剑修!” 柳溯溪望着千疮百孔,沟壑纵横的官道,说话已经不那么利索了。 剑气游龙缓缓消散,苏乞儿身前是满地的鲜血以及被搅碎的肉块,刚刚一瞬,死于刚刚一剑的修士和武夫共记三十六人。 “净灵台苏詹在此!各位道友承让了!” 用尽最后力气,那持剑乞丐抬头望向北方,穿过层层叠叠的山河丛林,看到了那一袭白衣,月光下舞剑的身影,用仅剩的一只手杵着剑,面带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小钰,我没办法给你写信了,没办法再向你介绍我在江湖所看到的一切了。” 这一日,净灵台苏詹临终前由合道入上三境,天上陡然出现一颗明亮的星辰,随即消逝。这位自束发之年便负剑出游的年轻剑客,断一臂一腿,面朝北方,死而不倒。 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从始至终都未曾放下。 灵州,净灵台。 一位白衣少女倒持一柄长剑,鬓角两缕发丝紧贴在脸颊上,为她清丽脱俗的面容更添几分妩媚。 一缕清风拂过,为她擦去额头的汗水,抚平两鬓的秀发。 少女下意识的朝空中抓去,她想要抓起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抓到。 “李钰师姐,后山传话,老祖宗有请。” “嗯。” 少女点了点头,没有太多言语。收起手中佩剑,朝着南方看了一眼,随即转头朝着后山走去。 渝州城官道上,剩余十余人都心有余悸的看着面前这死而不倒的乞丐,不敢走上前,一想起先前的那一剑便不禁浑身胆寒。 “死了吗?” “或许是死了吧!” “他刚刚说他是净灵台的人?这剑仙一般的人物怎么从未听说过?” …………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没有人敢上前查看,生怕面前的剑仙又再次递出一剑。 夏清明手持长剑,眼神中满是仇怨的神情,他慢慢走上前,即便是死了他也要再给面前这乞丐补上几剑才肯罢休! “师兄,不可。” 一旁的柳溯溪与他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她如何不知自己师兄的想法,一手将他拉住。 “师妹,此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周道友,分明就是那妖女的同党,我卫道山斩妖除魔,对于如此这般的妖人定然不能存着妇人之仁!” 夏清明已是恼羞成怒,自打记事起他便从未受过如此屈辱,自己的成名剑招在一个乞丐面前不值一提,甚至都没能让他抽出佩剑,比他还天才的人即便是死了他也要让他死无全尸!所以在十数人合围之时,夏清明找准时机,一剑削去了那乞丐的左臂,复一剑又断去了他的右腿。 那时候,他只觉得大快人心。 直到缺胳膊断腿的乞丐拿着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破铜烂铁使出那剑仙一剑时,他的道心才彻底崩塌。 “师兄,那是一名剑仙,你这一剑下去只会让你剑心再次崩解,道心崩塌没事,修法剑依旧有望成为跻身上三境,可是剑心因为嫉妒崩解可再无望拿起佩剑了。” 夏清明脚步一顿,无数个念头闪过,幼年时在山上习剑,长辈说他根骨极佳,只是心性不足,若是有望弥补,卫道山有望再出一位上三境剑修。 少年时他努力压制真实的自己的同时刻苦修炼,已是同辈最杰出的弟子,在众星捧月般成长起来的他只觉得这世界就应该因为他而存在。 如今却被一个乞丐和他手上的破铜烂铁将他一切美好都击碎成泡影。 “师妹,我回不了头了!” 夏清明回头望着满脸泪痕的柳溯溪,血丝布满两只眼睛。 就在他提着剑即将要劈在苏乞儿尸体上时,一道金光将他笼罩,随后缓缓放到一旁的老柳树下。 众人惊恐的一抬头,只见不远处的城门之上有一张巨大的足足有城墙一般高大的人脸虚影。那是个年轻人,白衣白玉簪,眼神玩味的看着他们一行人以及一地的碎肉块。 这个巨大虚影赫然便是那玉宇楼太玄真君,林竹茂。 wap. /111/111330/28901316.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三章 灵州剑仙 青悲山一片静谧通幽,山中有一片青竹海,有风吹过是,竹叶舞动,仿若人声,如泣如诉,故而此前得名,青悲山。 竹屋前,凉亭内。 红衣女子手拎酒壶,仰头灌下,偶有酒水顺着她纤细的脖颈脖子滑下,沾染她的衣襟。公子哥拿着酒壶,怔怔出神。 其实他并不是如何痴情的男子,身为一州刺史嫡子,他自然不会缺女子,只要他想,渝州城会有无数大家闺秀自荐枕席。如若不然,当年也不会说出“胸不挺,臀不翘”的滑稽荒诞言语。 但眼前的女子,他却有着不一样的感觉,坚强的外表,冷冽的气态在刘怀毅看来都是假的,都是她的伪装,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都需要保护的人。 “看什么呢?信不信老娘让你明天少一条腿!” 颜辛酒壶放下,看向面前的年轻公子哥,嘴角一个惊艳的弧度,便让后者再难忘记,刘怀毅急忙拿起酒壶,假装没有看到,心虚的猛灌一口酒。 “你,喜欢我?” 一口酒喷出,差点没呛死当场,使劲咳了几声,刘怀毅竟是红了脸,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被呛的。 “那便是了?” 红衣颜辛又仰头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哎,孩子,我们不是一路人。” 其实刘怀毅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他只是觉得能够看到她,一颦一笑都是美妙至极,就像这样,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这样就很好。 “要是我能够在她的身边就好了,哪怕就一刻。”刘怀毅心中暗道。 渝州城内,江湖客栈的书房内。 近日来越来越多的消息在客栈内以及城内流传,此时正有一众江湖门派赶来渝州城,只为手刃红衣女魔头。 “不知玉宇楼会有何动作?” 等待最是熬人。 就在此时,一行十数人已经到达距离渝州城外二百里的岳州城,为首的是一位年轻剑客,他身负三尺剑,俊朗的面庞,透着坚毅果决,在他的身畔是一位白衣仙女,玉带玲珑,媥婷婀娜,手提一柄华美长剑,宛若天人。 卫道仙山,夏清明和柳溯溪。 送君湖的破庙内,苏乞儿正在一张宣纸上龙飞凤舞,字体诡异,让人看不懂写的什么却能够深陷字体的意境之中。 “苏乞儿,你这字可有什么说法?” 乞丐收起宣纸和笔墨,将写好的一点一点收好,放在“床铺”下的枯草中。 “算你小子识货,实话跟你说,我这并非一昧练字,也有练剑的意思在其中,三尺青锋可为剑,三寸笔杆照样可以,无非一者为剑招,而一者更偏向剑意罢了。” 魏子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向门外正在切磋的魏子青和周莹两人。 一年半,魏子青似乎重新找回来了曾经的感觉,一柄长刀黑蛟在她手中如猛蛟过江,刀劈五岳之势,狂妄至极。 反观周莹,虽然每次切磋都会好像使出全力一般,可给苏乞儿的感觉是她每次都会留一线,而保留的是那正正好可以让她打成平手的一线。 “周莹是不是很厉害?我能看得出,她比我们都有天赋,都要厉害。” 看着身旁一脸认真的少年,苏乞儿笑着打趣: “怎么?气馁了?剑心蒙尘了?那你就回去看你的客栈罢了。” “才不是!” 少年悠然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波动: “我只是想到未来要靠阿莹保护我的话我会很没面子。” 苏乞儿看着他面带微笑,当真是少年心性,想到的也只是这些罢了,殊不知以他的天资悟性也是百年江湖仅见,从一个不知修炼为何物的少年成长到如今堪堪触及二品门槛也不过一年半时间。 “她也就比你们厉害了那么一点点罢了。” 少年不置可否。 半旬时间,清明又近了一分,空气变得更加浑浊,油腻,隐隐约约已能听到蝉鸣声,悉悉索索。 这几日,渝州城陆陆续续来了很多江湖人,提剑,挎刀,具是深情肃穆。 城中,一个魁梧男子,皮肤黝黑,苦大仇深的模样不近人情,在他的身边的精瘦男子与他形成鲜明对比。 魁梧男子声音粗犷: “女魔头一个月前一次出现渝州城外,那位兄弟提防着城内的那位没敢追进城中。” 精瘦男子开口,尖声细语,语气森然: “来到渝州城还能去哪里?必然是去了那江湖客栈,那里号称江湖最后的净土。” “走!” 江湖客栈内人声鼎沸,个个都在讨论着江湖瞩目的荡魔之战。 客栈内,断了一臂的白陵先生这几日也破天荒的没有在书院教孩子启蒙,换下了标志性的白衣,穿上了曾经不屑鄙夷的青色粗布麻衣,手持一杆兔毫硬笔,安安心心替刘叔算着帐。 门口的阳光被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挡住,大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其中不少人已经抓住了放在桌边的阔刀长剑,眼神似有似无的看向了一旁的门口。 那两人也明显察觉到了这一点,目不斜视来到一处空桌,放下手中的兵器,从桌上拿起两个空杯子。 “嗖,嗖,嗖。” 一道黑影在客栈中辗转腾挪,来到两人身边,恭敬的倒上茶水。 “呦,客官,要吃点喝点什么呀?上好的迎客松,送君行,广酿明楼,滋味那是一个绝!” 鬼小二面带微笑,娴熟的从肩膀上扯下抹布,替两人擦了擦桌子。 两人见来者轻功身法诡谲异常,靠近他们时居然未能有一丝察觉,要知道他们两个可都是中四境的高手,在江湖不算一方豪强,最起码也是贵府客卿。 “哈哈哈哈,江湖客栈果然名不虚传,且不说这位小二轻功了得,光是那断了一臂的残废账房先生都非等闲之人。” 话音刚落,一道剑气迎面装向说话的魁梧中年人,那人试图以自身中四境气机抵挡,只觉如撞山岳一般,整个人也因此倒飞出去。 “剑……剑气!” 精瘦中年人见此情形顿时了然,他早已听说睦州的白君子自从来到渝州城后便消失在此,原本只以为了却心头事退隐江湖,不成想在这里,还当上江湖客栈的一名账房先生。 “喂,瘦猴子,你也觉得这位判官先生是残废吗?” 精瘦中年人抓起桌边的长剑和魁梧中年人的阔刀,三步并作两步,拉起那人便往门外走去。 “快走,江湖客栈果然有猫腻!” 精瘦中年人在魁梧中年人耳边喃喃说道。 客栈内一众江湖人皆是得过大掌柜魏献恩惠的人,他们在江湖天南地北,被大掌柜一纸传书召来此地。 书信仅有寥寥四字: “客栈有难!” 二楼的会客厅,周方儒与魏献端坐期内,忧心忡忡的喝着茶,这几日他们没敢喝酒。 “他们不停的来试探客栈底线,不用亲自去震慑吗?” 魏献喝了一杯茶,看着多年的老友周方儒。 “大鱼还没上钩,岳州传来消息,卫道山估摸着已经快到了,夏清明和柳溯溪带头,这两位在近几年一直被视为江湖中的金童玉女,中四境剑修,不好对付,齐云观有凌云天师带头,四大天师之一,至于天涯海阁,虚无缥缈,向来不与中土交恶,若不是这次事情我都快完了有这么一个宗门。” 周方儒没有心思喝茶,一盏茶在桌前总是冷了再添,添了再冷,魏献看着老友的甚是,嗤笑道: “有什么好担心的?渝州城有玉宇楼,没有那位的允许你觉得他们敢出手?” “我是担心子庚他们,这几日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烦闷。” 他的直觉一直都不是认准,魏献对此不置可否。 城外,送君湖畔。 一道道剑气迅猛劈下,少年魏子庚左手持枪,右手持剑,双手武器使的游刃有余,相比较之前堪堪接下,现在的魏子庚不可谓进步不大。 “臭小子,再来接我一招游龙归海!” 顿时,一条粗如匹练的白虹迅猛而下,剑罡裹挟着剑势,犹如一条白色蛟龙,魏子庚嘴角勾起,右手长枪旋转不停,枪尖带着惊人气息朝着当空那一条蛟龙撞去。 “沥血照照孤胆!” 霸王卸甲三千斤,沥血孤胆憾昆仑! “破!” 精铁所铸枪身坚韧异常,充沛的剑罡将沥血枪弯曲成一个诡谲的弧度,气机充盈枪身,沥血枪一点寒芒,势大力沉的一击将整条白色蛟龙打散。 “剑罡被破了之后别忘还有剑势呢!” 果然,白色蛟龙顿时消散,剑势紧接着迅猛而至。 破旧长剑的剑鞘与魏子庚手上的长枪互相撞击,少年左手顶上,手中长剑已被散落的剑罡击飞,一阵铿锵声之后,沥血枪倒插进一旁的青石板地面。 “收!” 苏乞儿飘然站定,好一副仙人风姿。少年愣愣的看着插在地上的长枪,再看看自己的空空两手,有些失神。 “扶摇剑势,并非只是直上,入海,倒海又何尝不是一种扶摇直上呢?” 魏子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后说道: “剑罡与剑势并重,方是上乘剑术。” 一旁的魏子青和周莹怔怔看着,苏乞儿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厉害。 “子庚,你如今距离中四境只差临门一脚,而这个境界光靠积累是没用的,需要你的感悟,需要你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所以我称中四境为行路,三品下二境是稚童刚开始迈腿,需要你不停的熟练才能逐渐习惯走路,而二品则就是在攀爬,奔跑。” “所以,这一步只能我自己走,即便再多的积累也不过是满水溢出茶盏而已。” 苏乞儿听闻爽朗大笑:“哈哈哈哈,孺子可教也。” 魏子庚看了看远方,看了看一旁的魏子青与周莹,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可是我的道,到底在哪里呢?” 方寸之地,微风徐徐拂过少年脸颊,吹起少年鬓角的长发。双手抱胸,怀里抱着一柄破旧长剑的苏乞儿眼前一亮,他分明看到微风拂过之时将少年鬓角发丝斩断,仅仅出现了那么一瞬间。 “李沧澜,你或许不会寂寞了。” 渝州城外的官道,一群人马浩浩荡荡往渝州城赶来。 “我们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进城,不用顾虑城内那位真君吗?” 姿色倾城的柳溯溪提着剑对着一旁的夏清明说道。男子驱马看着前方,眼神不掺杂任何感情。 “柳师妹多虑了,自古以来宝物具是有德者居之,哪怕是玉宇楼也没办法阻挠。” 女子听闻点了点头,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没有任何怀疑。 “夏道兄所言极是。” 一个声音响起,在他们身旁身穿一身墨绿色道袍,身后背负着一柄古朴长剑,容貌俊朗,仙风道骨。此剑乃是十大名剑排名第九的两仪剑,而持剑之人正是齐云观如今一辈中最受瞩目剑道天才周朝仙。 “只可惜净灵台早已不问世事,否则定能保此事万无一失。” 夏清明与柳溯溪肯定的点了点头。 “朝仙,凌云天师没有一起过来吗?” 周朝仙淡淡说道: “凌云师叔去落鲸山了,那里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东西。” 净灵台与玉宇楼是如今江湖中最负圣名的两个宗门,整个九洲唯二的仙人境真君。 许久之后,一座巍峨城池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有一座湖,湖畔有一颗七人合抱的大柳树。 听闻马蹄声,坐与老柳树下的魏子庚几人抬头望去,只见黄沙满天,地面一阵轰隆声往此地逼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周莹带着魏子青向苏乞儿他们那边跑去,一直风调雨顺的渝州城何时见过如此阵仗,多过三骑进入城内都会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 苏乞儿率先从迷茫中走出,对着魏子庚他们几人说道:“恐怕真的出什么事了,快些去客栈,将这里的事感知大掌柜他们。” 面对苏乞儿的呼喊,几人从疑惑中苏醒过来,起初他们并不知道大掌柜为何意,如今总算见到了。 “对,我们先进城,把此时感知我爹,城内有玉宇楼,他们不敢造次。” 魏子庚拉着周莹与魏子青便往门内走去,跑出去一大段路程才回头,发现苏乞儿从树上折下一条柳枝,匝好一头乱发,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狗尾巴草。 “苏乞儿,快走啊,跟我们一起走!” 苏乞儿没有回头,只是提着剑慢慢来到官道中央,说道:“我替你们挡上一挡,放心,别忘了,我可是灵州净灵台剑客。” 魏子庚顿了一顿,随即朝着官道上的苏乞儿点了点头,转头带着子青和周莹往城门内掠去。 “老哥留苏乞儿一个人在哪里真的没事吗?” “没事,他可是净灵台剑仙!” 官道之上,夏清明与柳溯溪看到中央站着一人,蓬乱的头顶仅用一根柳条束起,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身穿一套将洗发白的青色长袍,补丁一个叠一个,手中抱着一柄破旧长剑,剑鞘之上隐隐约约刻有日月山川,花鸟鱼虫。 “噌!” 一道白虹所至,在宽敞的官道上留下一道长三丈的沟壑,其上隐隐有寒霜。 “吁……” 夏清明一抬手,身后的几十人队伍很快停了下来,他们中不乏有中四境修士,武夫,有的比之夏清明两人也毫不逊色,碍于卫道山这座庞然大物,只得俯首。 只听对面那人持剑站立与官道,面对着江湖中的一方豪强也毫不畏惧,他大声喊到: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要从此过,留下你命来!” wap. /111/111330/28901315.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二章 青悲山上有佳人 城外的送君湖,颜辛没有与几人寒暄,她只是上前抱了抱魏子青,之后两人朝着青悲山方向绝尘而去,四人耳边只回想着魏献临走时的那一句话。 “日后在此遇到陌生外乡人,不要轻举妄动,立刻去客栈通知我。” 说完两人便急忙往远处赶去,只留下略显茫然的四人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魏子青挽着周莹的手臂问道。 他们每日天还未亮便离城来到送君湖畔习武,一练便是一天,自然对外界之事所知甚少。 三人少年心性,很快便沉入自我的修行之中,倒是苏乞儿,躺在树杈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怀里抱着那柄破旧长剑。 近一年来,除了江湖中出了一位女魔头,还有一件事在江南道文林广为流传。 自周家独女写完那首《广酿明楼》后便传出她已经弃笔提刀开始习武后,无数年轻学子愤愤不已。 在无数人的哀叹,惋惜声中逐渐有了一些异样的声音,皆说她江郎才尽,不得已才习武,渐渐的这个理由被一些仰慕程家小女儿的读书人信服,开始肆意宣扬。而让这些流言蜚语销声匿迹的是一句诗。 “我道男儿无胆色,巾帼何时逊须眉。” 一时间让无数深闺女子拍手叫好,很快这句七言便传到了淮南道,街头巷尾,交口称赞。 “阿莹,你看这程家小女替你鸣不平呢。” 魏子青一如既往的笑盈盈,她从来没有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 这些年来,周莹生的越发标致,无数媒婆以及士子都快将周家的门槛给踩烂了,都被周莹一一拒绝,没有给对方一点余地。即便如此,仍然有人登门拜访,哪怕只是能一睹这位才女容貌。 “嗯,程文侠当真不愧文侠之名,以后我若是有机会去江南,一定要去拜访拜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旁的魏子庚牢牢记下这句话。 周莹用刀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思考了一阵后,莞尔一笑说道: “子青,拿笔来,我要作诗。” 一旁三人具是一惊,在周莹练刀之后已经有很久没有诗篇流出了,苏乞儿火速从破庙内搬出桌子,魏子庚从送君湖内舀出一碟水用来研墨,魏子青则是拿来纸笔和镇纸,三人都在耐心等待。 笔墨纸砚都是苏乞儿从他们那要来的,这些年他似乎一直在写着什么东西,魏子庚一直以为是某些江湖游记。 思考过后,周莹一手托起袖口,一手持笔写道。 “送君湖旁清明日,灵根洞开入九渊。 不至江南知君子,原是程家小女来。” 江南道,平湖山庄。 闺房内,身穿淡绿色纱裙,背影窈窕的少女坐在桌案前,手上拿着仆人刚刚送来的一份抵报,打开一看正是渝州城周家独女所作《君子行》。 少女看完,瞪着她美丽异常的眼眸,呼吸急促,红唇微启,脸颊绯红。短短四句七言,每个字都是写那周家独女的感谢。 “这……这……这……我要去淮南道!爹,女儿要去渝州城!” 因为是感谢诗篇,所以流传并不是很广,可是江南道传言称程文侠因为一首诗便要去当面与周家独女以诗会友。虽然最终被程家大小姐以及老爷子阻拦没能去得了,但这件事也成为了文林一桩美谈,顺理成章的这首《君子行》也被其他人争相模仿,一时间用诗句表达感谢在江南文坛盛行。 长安城,御书房。 地面铺设华美地毯,大案旁的沉香炉,里面烧着有海外波斯国进贡而来的顶级宁神创云香,烟雾袅袅娜娜,明黄大案前坐着一个气态雍容的中年人,身穿明黄龙袍,上绣八条五爪金龙,数字一至九,九数为尊,第九条龙便是皇帝本人,他看着手中的折子,眼神中有睥睨苍生的威严,一旁弯腰低头的宦官面带微笑,随时等候九五至尊的吩咐。 中年人看完折子,缓缓放下,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从各州府县所呈上的折子来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啊,朕很是欣慰。” 一旁站立的身穿大红蟒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面带魏献,眼睛眯起。 “陛下英明神武,治国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全天下都念着陛下的好呢。” 对于大太监赵英的吹捧,新康帝李岱不屑一顾,这位九五至尊自继位以来大刀阔斧整治朝纲。 朝堂中在原有道之下再设府州,经略使之下再是掌书记与副节度使一职,核心官员权利分散,大力整治藩王割据势力,凡亲王之外接不可有封地,设三省六部,由御史台协同办理,内阁钦点文书披红。在野,大力整顿,收编江湖势力,力图完成高祖皇帝未能完成之事。后者因为势力繁杂,最终与高祖皇帝一样而不了了之。可谓是开大黎建国六百载未有之先河。 新康八年,江南道孙氏嫡女孙尚榕选秀进宫,册封淑妃,入主三宫之一尚榕宫。新康十年,孙淑妃册封皇后,统领三宫六院,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江南孙氏一跃而成为皇朝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同年,新康帝李岱将大部分事务交由孙皇后处理,朝中诸公弹劾声不绝于耳,怨声载道。 可事实远比想象的更加荒诞。 “孙皇后怎么样了?” “回陛下,孙皇后做的很好,她私下里给了奴才干孙子黄金一百两让他在奴才面前为她美言几句,陛下您看,奴才这不是照做了吗?”老太监赵英说道。 “随她折腾,一个女人能翻起什么浪花,她整个江南孙氏可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新康帝李岱捏了捏内心,淡淡说道:“宣诸葛羽来御书房见朕。” 门外,一个小太监慌忙进入御书房,跪拜领旨后又慌忙起身往宫门外走去。 “赵英,酆都最近如何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自从先帝驾崩便一直跟随着新康帝李岱,起先只是皇太妃刘氏宫内的太监总管,刘氏死前将李岱这唯一的儿子交给赵英照顾,这位老太监可谓是看着新康帝长大,不可谓是忠心耿耿,同时他还掌握着整个大黎王朝最为庞大的情报机构“候官”组织,直接听命于司礼监掌印太监。 “回陛下,酆都冥府势力庞大,期内纵横交错,十殿阎罗皆有不弱的修为,组织严密,想要完全渗透,难度极大。” 皇帝听闻不怒反喜,爽朗笑道: “哈哈哈,能让你说出“难度极大”这几个字,看来这酆都真不简单呐。” “那具合道境修士的身外身能用吗?孙仲景那怎么说?” 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依旧低头说道: “回陛下,为了保全七魄以及肉体的同时震碎三魂,奴才唯实下了一番苦功夫,送到天机阁时,孙仲景倒也乐的有点事干,也就收下了,至于他想如何做,奴才只是听从陛下吩咐,让他随意。” “嗯,这事儿只能他来办,也辛苦你了,待会下去后自己去领赏。” 皇宫内静谧一片,只有御书房有笑声朗朗,而整个皇宫能如此大笑的只有他这位九五至尊。 不多时,大太监赵英瞥眼看到门外小太监回来,便微笑着对新康帝说道: “陛下,诸葛大人到了,” “嗯,宣。” “宣尚书令诸葛羽觐见。” 御书房外走进一位中年人,身穿红底仙鹤文官官服,眼神锐利,身材魁梧,气态斐然,颠覆了传统印象中文官弱不禁风的形象。 当朝一品大员,尚书令诸葛羽。 “微臣诸葛羽,拜见陛下!” “诸葛爱卿快快请起,上前一步来说话。” “谢陛下!” 诸葛羽恭敬站起身,来到大案前,皇帝将一份地图和施工图铺开,递到他的面前。在看到这地图的一瞬间,他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桌上的两张图。 眼前工程之高大前所未有,且不说如何将整座古娄山掏空,便是上面九曲回廊的建筑便已是天上工艺了。 诸葛羽深感疑惑,他深知眼前这位皇帝继位以来在官场之上风评虽然极为不好,但从未大兴土木,哪怕是自己的陵寝也只是按照一般规格来建造,如今却在开启如此规模的工程所谓何事? “江湖一日不归庙堂,朕一日不得安宁啊,爱卿可愿为朕分忧?” 就在诸葛羽凝神细想的时候,新康帝那天然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听得他心头一颤,瞬间明了陛下心中所想,“砰”的一声闷响,他重重的跪在地上。 “愿为陛下,为大黎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新康帝对于他的反应甚是满意,拿起桌边沏好的茶,稍呡一口,随后说道: “嗯,地图与施工图先拿回去熟悉熟悉,先退下吧。” 诸葛羽再次叩头,站起身,缓缓倒退出门,直至门外才转身大步离去。 皇帝捏了捏内心,疲态尽显。 “哎,一个红衣魔头杀了齐云观的凌宝天师,江南道就要乱了,这群江湖匹夫,表面是为了匡扶正义,除恶务尽,实际上是为了那一本《用器残篇》,武以力犯禁,整合江湖势力迫在眉睫啊。” 赵英破天荒没有随声附和,皇帝陛下停顿了许久,接着说道: “你觉得这红衣魔头是谁?” “老奴觉得,会不会是当年燕云的那些人之一?” 新康帝闻言笑着说道:“传朕旨意,命禁军统领刘惟玄带领五名修为在二品天璇境的修士以及武夫前往渝州城趟一趟浑水,顺便带一道圣旨给魏献。” 皇帝喝了一口杯中微凉的茶水,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躬身等候。 “只要不是谋逆大罪,都可保江湖客栈无忧,算是我替孙氏给的赔偿” 赵英身形略有僵硬,随即释然,一切动作掩饰的恰到好处。 “奴才遵旨。” 说完便缓步退下。 这里,新康帝没有自称“朕”,而是“我”。 淮南道,渝州城。 这几日,刘胖子每日都要跟着自家少爷来到这静默无人的青悲山逛荡一圈,可怜了他这一身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养成的满身肥膘,一来一回近八十里路,只有一匹马。 “少爷,平日见您也不是爱游山玩水的主儿啊,再者说这青悲山着实无聊了些,连野鸡野兔都不见几只,你拎着这两壶酒为啥啊。” 马背上,一位俊俏的年轻公子哥一只手拎着两壶酒,一只手伤势未愈,又被挂在了脖子上,可神情却是非常的安逸,刘胖子在前拉着缰绳,而他则悠闲的闭着眼,嘴里哼着小曲。 “云里云盖雨朦胧,江水江湖烟……” 听到自幼伴随着自己的仆从,公子哥用脚轻轻装模作样的踢了他一下。 “你这刘胖子,让你去了几斤肥肉你还不开心了,快入夏了,这身膘留着也嫌不喘的慌?” 刘胖子不敢恼怒,也不回嘴,换作平时他还是会偶尔顶两句,可现在渐入清明,阳光不冷不热,汗水紧贴衣衫,着实难受的紧。 到了山脚,刘怀毅下马拎着两壶酒,挑了一条小道,独自一人娴熟的上了山。 刘胖子这才如得大赦,找了棵树躺下,从身后掏出一个牛油纸包,里面放着昨夜偷偷省下的包子与牛肉,微闭着眼,开心的吃了起来。 半个月前,游手好闲的刘怀毅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青悲山有野狐出没,他二话没说,本着纨绔兴致带着出生入死的刘胖子进入了青悲山,不曾想野狐没找到,却看到了一座清幽雅致的竹楼,山间泉水潺潺,门口水轮车缓缓转动,一旁竹亭中坐着一人,她身穿红色长裙,青丝如瀑,从侧脸眉目中看得见解不开的哀愁,手中拿着一捧鱼饲料,缓缓丢入身前的池塘。 “这……这是……这是狐仙?” 刘怀毅暗自感叹,而身后的刘胖子还没见如何情形,便听到自家公子的言语,顿时吓得面色铁青,大喊着“鬼啊!”便往山下跑去。 刘怀毅心想,定要把刘胖子剐去两斤肉方能解气之时,庭院中女子微微转头,公子哥看去一下子呆住了。 “梦中仙子如国色,只在身前方自留。” 眼前的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佳人吗? “什么人!” 果不其然,在公子哥尚在惊艳中时,一股强力的掌风将他整个人倒刮了出去,重重砸在身后的树干上。 此后无论怎样,刘怀毅都会带着两壶酒往青悲山而去,同样的,每日都会带着不同样的伤回到刺史府,府中郎中从最初的惊骇,如今已经能够平常对待。望着府中下人仆役那令人惋惜的熟练操作,刘刺史发妻,刘怀毅生母,那个风韵犹存的美妇哭的是梨花带雨。 “颜姑娘,小生给你带酒来了。” 刘怀毅一手提着两壶酒,一手挂在脖子上,笑着向竹屋旁的亭子走去,与他料想的一样,那名女子依旧坐在那里,青丝如瀑,一袭红衣,抬头望着山的那头。 公子哥愣了一愣,他放慢脚步,没敢火急火燎的跑上前,慢慢悠悠,试探着往亭子走去。 五丈,三丈,一丈。 令他意外的是,这次没有像先前那般被强风裹挟倒飞出去,或是被石子击中瘫倒在地,面前的红衣好似老僧入定,没有察觉他靠近一般。 “今天允许你陪我喝一杯。” 女子没有看向他,只是红唇轻启,而这声音在他的耳中已是天籁,后者缓步来到亭内,与她对坐,看着她的侧颜,公子哥心中暗想。 “要是能再靠近她一些就好了。” wap. /111/111330/28901314.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一章 客栈有少年 二月十三,惊蛰日。 淮南渝州城,因江淮两地水路纵横,连接九州,其内往来商贾走卒络绎不绝,故而富庶天下,更被誉为天下粮仓。 城内有一座楼,名为玉宇楼,百丈之高,直入霄汉 古人有云: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本朝自开国以来,这座高楼便一直矗立于此,仙人无数,更有外乡修士想入内一睹此玉宇楼风采,但都无一例外的被拒之门外,即便是城内百姓也少有见到从内走出仙人,只是每月十五方见有年轻仙家外出采购所需。 “这位老官儿,不知玉宇楼内采购的是何种仙家珍品?远游至此,我等也不想这样败兴而归。” 酒摊边,一位年轻公子哥儿作揖行礼问道,这位公子哥生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环佩叮当,手持银骨小扇,一眼便能看出是江南而来的读书人。 与他同行的两人,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魁梧,皮肤黝黑,面容粗犷,腰佩阔刀。女子粉黛微施,笑容温婉,楚楚动人。 酒摊老官儿打量了几人一番,自恃是渝州城的本地人,骨子里自有几分骄傲,眼神虽有不屑,但做生意几十年所养成的习惯倒是让他对谁都可以和颜悦色。 “三位客官,想必也是慕名而来,这声“老官儿”就免了,不要嫌弃我小老儿哆嗦几句就成,每天像您几位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位了,个个带着希冀的目光想从小老儿口中说出一些从未听闻过或者见过的,可是在小老儿我说出来后却个个失望至极,如果各位也是怀着如此心思,小老儿我啊就劝各位,在渝州城内好好逛逛,将这份好奇埋在心里,毕竟期待才是最有乐趣的,不是吗?” 说完,酒摊老官儿冲这为首的年轻公子哥儿眨了眨眼,弄的身边几人云里雾里,一旁的大汉不乐意了,作势便准备给这装腔作势的老头一点颜色,可这老汉也是阅人无数,并未被这铜铃一般的眼给唬住,但也读出了其中意思,于是继续笑着说道: “城东,涌金门附近,江湖客栈以及在客栈邻近玉人酒坊,那些仙家们呐,都在那里采购所需,名气大的很。” 果然,在酒摊老官儿说出这两地之后,在三位外乡人脸上看到了他意料之中的表情。 失望。 在他们看来,超脱世俗的仙家不是应该饮露食浆?烟火气怎会如此之重? 老官儿目光扫过,似笑非笑,最后落在了那大汉腰间的阔刀之上说道: “这位公子,且容小老儿多说一句,让您的护卫看好腰间的大刀,收收他的戾气,如果不小心出鞘,伤了小老儿我不打紧,但在江湖客栈内,可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 一席话,将三人目光重新落到了酒摊老官儿身上,大汉也看了看腰间的阔刀,下意识的握紧了几分。 “老官儿,便是那在江湖中都声誉震天的江湖客栈?” “去看看就知道了,毕竟期待才是最有趣的,不是吗?” 公子哥给了银钱,三人各怀心事,蓦然转头,朝着城东涌金门走去,身后的酒摊老官儿笑容意味深长,掂量了几下手中碎银,随手丢入一旁抽屉中,没再看一眼。 城东,涌金门。 江湖客栈,便如它门口的匾额一般。 江湖。 何谓之江湖? 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集聚一堂,各自坐成一桌,他们中不乏门派不合之众,亦或是血海深仇之人,但来到这间客栈内,所有人都迎来了久违的和平,他们喝着酒儿,吃着小菜儿,欣赏着名伶小娘子的吹拉弹唱,即便真有亡命之徒,想在这里动手也要掂量掂量他们身上的肉够不够刮上三千刀。 这里是江湖客栈,江湖最后的乐土,一旦有人坏了规矩,这个江湖将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处。 “冯马安,在下找的你好苦啊。” 桌子旁,一个中年男子面带微笑,两撇小胡子更是让人无法对他产生一丝好感。此刻他正悠哉悠哉的磕着花生米,对于对面的年轻佩剑男子不屑一顾。 见他这副表情,年轻男子下意识便准备抽出手中佩剑,怒火中烧之时,名唤冯马安的中年男子说道: “中四境玉衡境?你可想清楚了,这一剑你固然可以杀了我,但我冯马安的命不值一提,你白陵剑君白君子怕从此就要成活死人了。” 年轻男子听闻,动作凝滞住,刚刚触碰剑柄的手指立刻缩了回来,额头已沁出冷汗,见年轻男子心有余悸的模样,冯马安微笑着抿了一口酒接着挑衅道: “哼,我一个江湖名不见经传采花贼临死前还能拉名动江湖的白陵剑君做垫背,值了!不过你知道吗?那女人的姿色极其不俗,我一生阅女无数,真正让我心起怜惜之情的只有这么一个,那滋味,啧啧啧,死而无憾啊。” 白君子嘴角抽搐,太阳穴青筋凸起,手指关节发白,“咔吱”一声闷响,他竟然硬生生咬碎了一颗牙,嘴角慢慢流出鲜血。 听闻“白君子”三个字,客栈内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转头朝着两人看去。 自从二十年前江南烟雨巷一战,谪仙人李沧澜消失于江湖之中,剑道一途便再鲜有出类拔萃之人,虽说江湖中剑修不在少数,虽偶尔有几人惊才绝艳,却也是终究昙花一现,再也不复当年谪仙李沧澜风光。 直到近几年,江湖中突然出现一人,一袭白衣,手提三尺青锋,惩恶扬善,世道不平自有他一剑平之。 因其所杀之人皆为该杀之人,加之来自睦州白陵白氏,故而江湖人称白陵剑君,一时间挑战者络绎不绝。虽皆败下阵来,但后者对其人品皆是赞不绝口,慢慢的江湖所有人都记住一个人的名字,人如其名,白君子。 唯一不解的是,为何他总是面无表情,无论是杀人或是比斗,他都是波澜不惊。 见所有人目光都朝向自己,冯马安冷哼一声接着说道: “那女人临死前一直在向我求饶,一个劲说自己已怀有身孕,跪着求我放过她一马,你也知道,我冯马安是采花贼,女人越是这样我越是兴奋,可惜了,她死前都未能看到孩子一眼,我明明剖开了她的肚子,取出婴孩放在她的旁边,但她却没看到一眼,哈哈哈哈。” 听闻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整个客栈之中只有牙齿的咔吱作响声,关节揉着声以及冯马安的奸笑声,碍于规矩,没人真的敢在江湖客栈内动手。 此时,柜台里探出一颗脑袋,揉着惺忪睡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没过一会儿,他重重的拍了拍柜台,众人目光落在了柜台这边。 拍柜台的是一位少年,刚过束发之年,相貌清秀,五官端正,眉眼间透露着他这年纪不应该有的慵懒。 见到这位少年时,在场有不少人的目光渐转柔和,有的嘴角带笑。 少年伸了伸手,对着后面招呼道: “鬼小二,来活了。” 一道黑影自后院飞出,在一众江湖高手间辗转腾挪,竟无一人察觉,轻功之高,可见一斑。 不过两息功夫,黑影在冯马安一桌站立,看清来人,身材消瘦,脸上带着玩味的看着这江湖臭名昭著的采花贼,仿佛看一副抽筋剔骨的牛肉一般。 “在客栈里,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贩夫走卒,没有谁可以在这里动手,这是规矩,哪怕是我也不行。” 少年从柜台走出,慢慢来到两人桌边,拥挤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路,他这就般,随手拿起桌上的牛肉放入嘴中,边走边说,无人插嘴。 来到桌前,少年双手撑在桌上说道: “不过嘛,出了这个门,是生是死,就由不得我江湖客栈了,鬼小二,把人给我叉出去。” 消瘦汉子狞笑着上前,冯马安的脸陡然僵硬,随即上手准备抽出腰后匕首,一想到身处何地,不亮兵器尚可据理力争,可一旦抽出匕首,便是神仙难救。 “少掌柜,客栈有言在先,凡是进入其中缴纳银两者,皆得客栈庇护,如今我尚在客栈之内,如今少掌柜你坏了规矩,真不怕客栈信誉扫地吗?到时候江湖客栈便再难在江湖立足。” 冯马安一招千斤坠,鬼小二上前拉拽竟然丝毫未动,被唤作“少掌柜”的少年略有些惊讶,他说道: “哎呀呀,这下盘功夫委实了得,是个当王八的料。” 少年挥了挥手,鬼小二示意退后一步,少年坐下,捡起一粒花生米丢入口中,继续说道: “建业城柳暗花,三十年前目睹生母被贼人凌辱杀害,可那时的他尚为垂髫,无力报仇,故而隐忍二十年,终于在二十年后灭仇家满门,却也因此受官府通缉,可怜家中幼子无人照扶,来此寻求庇护,我便许下他三年为幼子积攒家业,三年之后自己去衙门自首,你说我这算不算坏了规矩?” “不能算!少掌柜待我恩重如山,客栈待我恩重如山,怎么样柳某也不可能怪在客栈头上!”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大汉站出,皮肤黝黑,肌肉虬结,坦露的胸膛之上,刀伤触目惊心,此人便是建业柳暗花。 收回目光,少掌柜接着说道: “再者,一人自称江湖散人阎九,逃难至此寻求庇护,有次与人喝多了自己诉说,得知他被孩儿帮追杀至此,至于为何孩儿帮会追杀他,想必各位心知肚明,诱拐孩童采生折枝者,那时我尚且年幼,一包蒙汗药便将他扔到了客栈门外,当晚便已被孩儿帮众人削成人棍,试问,我这算不算破坏规矩!” 厅内又陆陆续续站起十数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拍桌而起,义愤填膺。 “不得算!采生折枝应当凌迟,我等尚怪少掌柜年幼,太过仁慈些了。” 少掌柜冷笑一声,目光转向冯马安说道: “臭王八,你亡命逃了这么多年,如今为何会这么容易便被白君子找到,你心里没有一点怀疑吗?” 听完,冯马安终是瘫软下来,不再做太多挣扎,白君子漠然站起身,对着他面前的客栈少掌柜行了一礼,之后便来到冯马安面前。 “我会一剑一剑刮烂你全身每一寸皮肤!” 就在白君子转头的一瞬间,冯马安愤然起身,抽出身后的匕首,猛然刺向他面前的客栈少掌柜。 两人相距不过半尺,他自信在三息之内便可拿下这位江湖客栈少掌柜的项上人头,任由是轻功卓著的鬼小二在这近距离的突袭之下也拿他没有办法。 就在他信心满满之时,他清楚的看到,眼前的少掌柜脸上仍然不改一丝的笑容,无论是鬼小二,或者是在场的其他江湖侠客也未曾做出一丝改变。 突然,面前的少年身影一闪,冯马安的匕首扑了个空,他手持匕首转头四顾,未曾发现少掌柜的身影。 “黑白门童,将人叉出去。” 冯马安茫然抬头,这个声音是从他头顶传来,那少年竟然就站在了他的头顶,而他却丝毫未曾察觉。 门外,两男子走了进来,一人着黑衣,一人着白衣,白衣男子膀大腰圆,黑衣男子消瘦异常。两人来到冯马安面前,一人一拳,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胸口,一阵血雾喷出,冯马安顺势飞出客栈。 由于在城门附近,并非闹市,加之街道上的众人似乎也早已习惯客栈内时常都会飞出一些人,故也能娴熟的避开,饶有兴趣的驻足观望。 少掌柜飘然落地,对着一旁的白君子说: “不可在客栈地盘内动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是最后的底线。” 白君子点了点头,提剑走出客栈。 冯马安起身,手持匕首,满脸恐惧。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受到生命遭受威胁。 “呛!” 一声铿锵龙鸣,长剑出鞘,剑尖在采花贼冯马安的眼睛中显得越来越大,长剑上挑,冯马安右眼飞出。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此刻他顾不得其他,使出浑身解数,妄图以最为擅长的轻功快速逃离此处,可在他一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两人,白衣膀大腰圆,黑衣消瘦异常。 当他退后两步再次转头,一道剑光迅猛如雷霆,他深知这一剑他必然躲不开,只能提起手中匕首用尽全力妄图挡下这一剑。 “这一剑,为我发妻,在我于微末之时便不离不弃,奈何却遭你这贼人之手。” 血线四溅,电光火石之间,冯马安匕首崩断,胸口瞬间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一剑,为我那未出世的孩儿,身为人父,我对不起他,我只能为他报仇!” 又是一剑挥出,冯马安拿着匕首的一只手被剑气斩断,抛飞至人群中。 “这一剑为那些受你凌辱的无辜死难者,你为一己私欲,多少人成为你胯下亡魂,我白君子今日为她们讨个公道!” 剑气充盈,生平三尺意气剑,只为今日手刃仇敌,白陵剑君再无遗憾一剑。 “少掌柜,你这不合规矩啊,大掌柜不会同意的,不会同意的!” 冯马安竭力嘶吼,咆哮,用尽全身力气爬向客栈方向,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终于,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拍在了客栈的台阶之上,这一刻,冯马安心安的露出了笑容,劫后余生的笑容。 而身后的白君子前冲的势头略微有些停滞,但此刻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人。 那位少年,江湖客栈的少掌柜,不过束发之年,脸上却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沉稳,此刻静静的看着发生的一切,他甚至都不知道少掌柜姓甚名谁,但却给了他信心。 因为他对着他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再无其他顾虑,白君子一剑斩下,红白之物流了一地,冯马安的天灵盖被整齐切下,至死之前他嘴里还一直嘟囔着一句话。 “我在客栈地盘上。” 周围人指指点点,饶有兴趣的看着此刻发生的一切,这都将成为他们未来半旬酒桌上的谈资。 白君子的长剑没有收入剑鞘,他颓然的望着眼前的尸体,好似放下了一切执念,再无让他值得为之努力的事。 习剑十数载,起初是向往那传奇一般的谪仙人,后来只是为了妻儿,最后一剑则是为了心中意气。 为了大道至公。 “刘叔,去寻刺史刘大人,让他们衙门知道,悬赏多年的采花大盗已然伏诛,带几个人来客栈收尸,这次的功劳算就在黑白门童的头上。” 客栈中,少掌柜从中走出,安排着一切,从他身后走出一位五旬老人,以不符合他年纪的稳健步伐朝着城中知县衙门走去。 “我的这些伙计都是戴罪之身,指望靠着这些悬赏功过相抵呢,你也不会有意见吧。” 白君子无奈笑了笑,摇了摇头,他又怎可能在乎,而他又怎会不知呢? “一码事归一码,冯马安左手搭在台阶上,按理来说他便已经在客栈地盘之内,你是聪明人,那便留下你的一条胳膊吧,我要给客栈一个交代。” 身后客栈内,无数双眼睛看着,无声的看着。 白君子点了点头,未发一言,随即一道剑光一闪即逝,白君子右手被斩下。 这是他用剑的右手,从始至终都未曾皱一下眉头。 一盏茶功夫,脸色苍白的白君子用仅剩的一条手臂对少掌柜作揖答谢。 “多谢少掌柜成全,白某此生无憾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朝夕相处的剑也被他丢在了原地,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去哪,或许明天就会有人在某棵树下发现他的尸体了吧,在场的江湖侠客无一不为他而感到可惜。 看到他这副模样,少年叹了一口气,说道: “城内庆儒书院缺一位启蒙先生,你出生书香门第,教导稚童启蒙想必不是难事,我爹在周先生那尚有几分薄面。” 闻言,白君子霍然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少掌柜。 “可是提笔刀周方儒周先生?” “那个酸儒有这么大名气吗?多的不提,我且问你可愿留下?” 白君子看着眼前的少年,郑重点了点头。 惊蛰,庭院深深,春雷乍动,桃树枝头一点红。 wap. /111/111330/28901303.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二章 湖畔苏乞儿 惊蛰江南烟雨日。 湖州吴兴郡柳河镇,一叶孤舟于雅致湖上,为这烟雨朦胧的湖面平添几分诗意。 湖上烟雨,一阵萧索挽凄凉。 扁舟已过,胭脂粉柳无处躲。 可惜,湖上只有萧索凄凉,却已放不下胭脂粉柳。 孤舟之上,锦衣老翁斜靠在船沿,身披狐裘大氅,半眯着眼,嘴里哼着他前段时间刚来江南柳河镇时听来的小调。 “溪水清清溪水长, 溪水两岸好呀么好风光, ………………” 这位曾经朝中的二品大员,前礼部尚书钱林,宦海沉浮数十载,于官场之上如鱼得水,得益于他眼光独到,才能急流勇退,让他有了个安享晚年的机会。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古人诚,不欺我。”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古人诚,不欺我!” 钱林听到声音猛然起身,转头四顾,周围只有朦胧雾气,船上见不到一人。 “何人如此大胆!你可知我是谁!” 无人应答,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可能根本没有人,只是这么多年,让他有些杯弓蛇影了。 就在他长吁一口气时,朦朦胧胧间,甲板之上出现一个又一个身影,他们隐匿在薄雾之中,仿佛并没有实体,一阵风便可将他们吹散。 可那这身影又真实存在,因为他们正在向他一步一步逼近,手臂伸展开有近四尺长,就这样高举过头顶挥舞着向他走来。 “你是谁!你们到底是谁!” 一阵微风吹过,雾气被吹散了不少,从中走出一人,红衣似火,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极美的女人,她风姿绰约,身型曼妙,声音富有磁性。 “新康十三年春,燕王季城被妖后联同朝中一众官员以莫须有之二十八项大罪被判夷三族,同年秋,燕王府三族上下一百二十三人成为刀下亡魂,今日我带着他们来找你们一一清算!” 听闻此言,再看清来人,这位前礼部尚书彻底瘫坐在甲板之上,无数话语卡在喉咙里愣是没说出口,挣扎许久之后才说: “是首辅陆远,一切都是首辅大人与皇后设的局,我只是一枚棋子,不关我的事啊!” 阔刀在红衣女子的手上仿佛活物一般,一道道黑色气流缠绕着刀身,似乎要挣脱束缚,却又被重新吸了回去。 这是亡魂,是燕王府一百二十三人的亡魂,他们哭泣着,他们死的冤枉。 “哼,这些话你与他们去说吧,而我,送你去见他们即可!” 屠刀举过头顶,一刀劈下,黑色刀芒一闪即逝,但在钱林眼中仿佛经历了一生,黑色气流包裹住他,让他体会他们生前所经历的绝望。 黑色鬼头刀贪婪的吸食着钱林的生命力,不多时,先前还是活生生的一人,此刻竟已是一具干尸。 至此黑色气流才慢慢的得以平复,重新回归屠刀之中,而持刀的红衣女子脸色也苍白了几分,一根白发悄然出现。 收刀入鞘,女子呼吸声有些粗重,听闻有脚步声,红色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出现在湖边,独自一人往城外走去。 淮南道,渝州城。 处理好一切事宜,安排白君子在客房休息,少掌柜独自下楼。 “一壶迎客松,两斤酱牛肉,一只绸缎鸭,先赊账。” 少掌柜小声对鬼小二说道,脸上带着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的笑容。 “少掌柜赊账一壶迎客松,两斤酱牛肉,一只绸缎鸭,后厨麻溜点啊!” 一阵哄堂大笑,这次是这个月以来,少掌柜第三次赊账酒食,而据他自己所说这都是未来他行走江湖的盘缠。 拎好酒食,少掌柜往涌金门方向走去,沿途街坊四邻有不少人都和他打着招呼,都会喊他一声“少掌柜。” “子庚,来,快过来,来琣姨这边。” 一阵悦耳的声音的响起,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穿素色长衣的女子,鹅蛋脸,美艳动人,一头青丝挽在脑后,象征她已为他人妇,丰腴有致的身材,即便不着粉黛也挡不住她的万种风情,有着不同于青涩少女的风韵。 婀娜生莲步,摇曳走人间。 听到声音,少掌柜魏子庚转头,应了一声“琣姨”便带着孩童一般的笑容向着美妇人走去,好似见到母亲一般。 “子庚,回去和你爹说一下,他送来的广酿明楼我根据自己的方法重新改了点,让他拿点回去给客栈里伙计试试口感,不好琣姨再改。” 被唤作“琣姨”的美妇人宠溺的摸了摸少掌柜魏子庚的脑袋,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喜爱。 之前在客栈里,即便冯马安匕首距他不过半尺,少掌柜内心也不曾有此刻激荡,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放下了所有的戒心,只因这一声声“琣姨”,他喊了近十四年。 “哎,对了。” 说着,美妇人从脖子上取下一块刻有观音的玉牌,交到魏子庚的手上。 “这是琣姨当年从安业寺求来的护身玉牌,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跟随琣姨已有小二十年了,你与子青的生辰快到了,就当琣姨的礼物吧。” 望着手上的玉牌,魏子庚想起前几日妹妹在他面前不停的显摆一个玉镯,虽说的确并非太过贵重之物,可当知道是琣姨送给她时,魏子庚心里也是酸的不能自已。 “不行的,不行的,我爹他会……” “他敢!” 见少掌柜魏子庚推托,美妇人一把抓住他的手,将玉牌攥在他的手心。 “你们兄妹俩是我一手拉扯大的,而且你们也叫了十四年“琣姨”,那就已经算是我的孩子,给我自己孩子礼物有何不可?他敢多说一句废话,你就来告诉琣姨,琣姨替你撑腰,你们怕他,琣姨就替你教训他。” 说完,又宠溺的摸了摸魏子庚的脑袋,望着她的笑脸,少年如沐春风,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位美妇人名为陈琣玉,渝州城最负盛名的俏寡妇,丈夫出身边伍,在一场抵御外敌的战争中牺牲,至死未退一步,那时他们成亲不过月余。 丈夫死后,陈琣玉一面尽心服侍公婆,一面保持着整个家,用为数不多的抚恤银两在远离闹市的涌金门附近经营着一家酒坊,这便是此后的玉人酒坊。 以其家传独特的酿酒工艺与其不俗的姿容让这酒坊生意节节攀升。 其公婆百年之后,无数人劝过陈琣玉改嫁,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在这个时代终究不是一件美事,不曾想被她一句“江淮男子多婉约,不如妇人力扛鼎”给堵的哑口无言。 这句话也很快在妇人间传播开来,一时间越来越多的人来到玉人酒坊,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说出这般狂妄的话,可是一切据理力争在他们看到陈琣玉的那一刻都沉默了。 这般容貌,身段,气质皆出类拔萃的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倒也是情有可原。 在无数酒客吹捧之下,玉人酒坊名声大噪,酒客如云。 “老哥,你在这里干嘛呢?爹不是让你看着客栈吗?你不是不知道客栈里都是一群什么人,没有你这少掌柜坐镇,怕是会闹事哦。” 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在他身后两位少女缓缓走来,说话的是一身穿红色劲装,束着高马尾,面貌与魏子庚有几分相似,少年本就清秀,而这少女更是可人,英姿勃勃不输男儿。 在她身边的是一位身穿青色广袖儒衫的少女,双目似泉,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书卷气。 红衣少女挽着青衣少女的手臂,还不忘向少年显摆她戴在手腕上的碧色手镯,当她看到少年手中的白玉观音牌后,表情一变,随即想通了之后,便拉着青衣少女来到美妇人面前。 “琣姨,我带着阿莹来看你来了。” “琣姨好。” 青衣少女盈盈施礼,随即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少年身上,仅仅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 这点小心思怎会瞒得过陈琣玉,这三人都是她看着长大,心里早就将眼前的少女看做一家儿媳妇一般。 “阿莹生的越来越标致了,来琣姨这无需多礼,等阿莹你的生辰,琣姨给你送个更好的,肯定比子庚那小王八蛋的好。” 青衣少女推托再三,面颊绯红,一旁红衣少女笑声动人,陈琣玉越看越是欣喜。 而被她们晾在一旁的少年此刻望着青衣少女的一颦一笑,心已飞至九霄云外了。 “喂?喂!老哥!” 红衣少女魏子青的两声呼唤,将少年拉回现实,瞳孔重新聚焦,望向面前的三人。 “啊?怎么了?” 少掌柜魏子庚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妹妹魏子青看着他手上的一坛酒以及用牛油纸包裹便知他要去哪里。 “今日私塾中未曾见到周先生,想必又和爹在喝酒,正好闲来无事,我和阿莹与你一同去看看苏乞儿吧。” 魏子庚点了点头,红衣少女挽着青衣少女手臂,在少年身侧,三人道别酿酒娘陈琣玉往城外走去。 一路上三人有说有笑,两位少女诉说着今日书院私塾中的趣事,少年耐心听完后与她们讲起了今日客栈又死人了。 起初她们一阵唏嘘,可当她们知道那人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采花贼时,魏子青捏了捏拳头,一副恨不得再上前补上两刀的冲动。 看着好友脸上的怒容,一旁的青衣周莹捂住轻笑,可魏子庚看到妹妹扬起的右手在略微发抖,五指甚至无法捏紧时他心如刀绞。 不多时,三人结伴来到城外。 城外邻近有一座山,名曰青悲山,山下有座湖,名曰送君湖,湖畔有棵大树以及一座破败的庙宇。 树是柳树,但庙为何庙却已不知。 十数年间早已无人祭拜,得益于建造用材上等,十数年风霜洗礼,让它依旧能为居无定所之人遮风挡雨。 “苏乞儿!” 魏子庚高声大喊,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从柳树上落下,脸朝地面重重砸在了地上。 可那人似乎全然没有痛感,慢慢坐起身,从身后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条,将蓬乱披散的头发束好,随后闭着眼在身边摸索,将摔落一旁的剑拿在手中这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苏乞儿,又想洗澡了?” 听到魏子青银铃般的声音,乞丐猛地睁开眼睛,匆忙来到三人面前,一边带着谄媚的笑容,一边对着魏子庚挤眉弄眼,示意“你怎么把这个姑奶奶带过来”。 送君湖畔的苏乞儿,两年前来到渝州城,在这棵柳树下与少年魏子庚相识,据他自己所说,他是来自灵州净灵台的剑客,下山游历,只为找寻自己的剑道,徒步数万里,这才来到这渝州城。 对此,魏子庚深信不疑,因为眼前的乞丐不同于他在客栈中看到的莽夫,有着他对真正的于江湖侠客所有的幻想。 不修边幅的装扮,褴褛的衣衫,简陋破旧的兜帽,嘴角叼着的狗尾巴草,无时无刻不扬起的笑容,手臂上,眉角处的伤口以及那一柄饱经风霜的长剑,剑柄剑鞘上那道道剑痕,无一不彰显着这乞丐身经百战的事实。 “这不是很多天没来看你了吗?今日带了些酒肉给你解解馋。” 看到酒肉,苏乞儿立刻带着三人进入破庙内,将枯草铺在地上,示意三人坐下,几人都是旧相识。 苏乞儿打开酒坛泥封,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扑面而来,他仔细的闻了闻,闭上眼啧啧说道: “迎客松,五年酿,好酒,好酒!” 魏子庚三人坐在地上,苏乞儿也不客气,仰头举起酒坛猛地灌了一口,见他的模样,三人面露微笑,他们与这乞丐相处最是轻松,无拘无束,有什么就说什么。 “迎客松可是玉人酒坊一品陈酿,你这一坛可是喝了我哥整整三两银子!” 玉人酒坊酒分三品,一品陈酿,最低五年。二品佳酿,最低一年,三品美酿,五谷简单发酵后蒸馏后即可。 最早酿酒坊其实并没有分品,这还是那时的周莹为陈琣玉想的主意,以酒的分品来作为噱头,一品每年只开封三大坛,且每人最多只能买一小坛,一小坛以最低三两出售。 这样的买法刚刚推出并不被太多人买账,直到一句诗的问世,才让这方法彻底盘活。 “劝君一饮迎客酒,莫道江淮无劲松。” 随后酿酒坊顺势便推出一品陈酿迎客松,文人大肆吹捧,无数富贾也随波逐流,附庸风雅,玉人酒坊也因为迎客松成功跻身一流酿酒坊。 而那年的周莹不过五岁。 听到这坛酒价格的苏乞儿,眼睛瞪的滚圆,他将嘴里的酒咽下之后,默默将酒坛封口盖上,生怕挥发一空。 “有段时间没来了吧,最近客栈是不是很忙?” 苏乞儿用手拿起一块牛肉放入嘴里,边吃边点头。 “前段时间你便告诉我,客栈最近或许会有大动静,让我小心应付,你当时就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了,是不是?” 听到魏子庚的话,两名少女转过头,一脸不可置信的在苏乞儿和少年脸上打量。 而苏乞儿只是又抓起一块鸭肉丢入嘴中,满足的神情溢于言表。 少年也不着急,静静的等着乞丐把肉吞下,他知道眼前的人一定会把知道的事告诉他,如果现在没有告诉他,那一定是时机未到。 “前几日我看到魏大掌柜领着一位白衣剑客进入城中,我便知一定会发生什么。能让大掌柜亲自在城门口等待并且领入城内的,当世之中,一双手数的过来,而白衣剑客?想来想去,除了那余霞州独氏的独断,也就只有白陵剑君白君子一人了。” “那我爹他为何不曾与我说起过?若非我听闻你的话早有准备,恐怕今日一战我并非如此应对自如。” 魏子庚有些疑惑,今日一切看似顺理成章,不过是江湖人士之间仇怨纠葛,一人丧命罢了,但一切都是那般不合理。 恰巧今日魏大掌柜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客栈,恰巧今日黑白童子没有跟随大掌柜出行,恰巧鬼小二出现在后院门口,甚至于账房刘叔今日都恰巧临时有事,让他帮忙看一会儿柜台。 无数恰巧连在一起那边不是巧合,是故意而为之。 “如果告诉你,你还会处理的这般完美吗?” 无数问号充斥着他们的脑袋,短暂的疑惑之后,周莹率先反应过来,说道。 “魏伯伯是为了让子庚他自己处理客栈事宜,因为客栈多是江湖人士且多受过客栈恩惠,所以……” 思考片刻,周莹继续说道: “所以魏伯伯想让子庚接手客栈?” 这句话让兄妹俩有些猝不及防,两人听闻后扭头看向苏乞儿,后者笑着吃了一块牛肉说道。 “阿莹天资聪颖,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你没有想到。” “什么可能!” 不等苏乞儿卖关子,魏子庚开口问道。 “魏掌柜在替子庚铺路,替他在江湖铺路,积累人脉。” 此刻,渝州城内的江湖客栈中,白君子休息的客房被敲响。 “白公子,我们大掌柜有请。” 说话的是鬼小二,他声音尖细,与他的名字一般,诡谲异常。 不多时,门被从里面打开,白君子面色好转了很多,他被鬼小二带到后院书房中,房内檀香袅袅,一条大案后坐着两名中年男子,一人身形魁梧,剑眉星目,不怒自威,身穿玄青色大氅,上有繁复云纹,富贵异常。 另一人长须飘然,半眯着眼,脸上带着亘古不变的微笑,身穿天青色儒袍,一丝不苟。 魁梧中年人是江湖客栈大掌柜魏献,中年儒士则是庆儒书院院长,提笔刀周方儒。 周方儒伸手示意他坐下,而在大案之上,他们面前的则是一条断臂,是他白君子自己斩下的断臂。 “你可愿重续断臂,重新拿起剑?” 周方儒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这位在江湖中被誉为有望继承谪仙人李沧澜剑道的白君子。 “大仇得报,便再无用剑的理由,只求可以在周先生书院中做一启蒙先生,了此残生。” 说着,白君子用仅剩的一条手臂作揖行礼。 剑道一途,只有剑心纯粹方可无往不利,若是不知自己的剑为何而提,那自己也就被剑抛弃了,再无登顶的可能。 周先生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一旁都大掌柜魏献沉声说道: “你觉得,我儿子庚如何?” 白君子抬起头,望着看不出感情的那张脸,郑重的点了点头。 “少掌柜少年侠气,于我恩重如山,将来必成大势。” “那我让你为客栈,为我儿子庚重新提剑,你意下如何?” 白君子抬起头,对着两位中年人说道: “即便没了用剑的右手,我依旧可以持剑,但断臂可续,客栈的规矩坏了便续不了了,所以断臂就算了。” 二人点了点头,周方儒与魏献站起身对着他们对面的白君子深深作揖。白君子诚惶诚恐,连忙搀扶。 从此,江湖中少了一位白陵剑君,庆儒书院中多了一位白陵先生,江湖客栈中多了一位独臂判官。 wap. /111/111330/28901304.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三章 恰似故人来 送走白君子,两位中年人坐在大案前,看着面前的断臂,心中有些感慨。 他们在此之前调查过这位近些年极负盛名,年纪轻轻便已是中四境玉衡境的睦州剑修,如果不然,以江湖客栈大掌柜如今的江湖地位也不会亲自去城外迎接他。 他年少之时意气风发,追赶谪仙人,要做李沧澜第二,丧妻之痛虽说没有让他意志低迷,但却让他的剑走向了另外一条道路。 其实他的人生可以分为两个阶段,有妻子做伴时,他练剑只为了自己的剑道。失去妻子后,他的剑多了层阴霾,只为报仇。 因为他的身后再无其他。 不过好在,剑心蒙尘并未让他忘记曾经习剑的初心,发迹至今,他的剑下从未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 这便是魏大掌柜和周先生邀请他加入的原因,一颗赤子之心远胜过一个强者的手腕。 “刘叔。 门外,一名灰色麻衣的老者开门而入,这是客栈的账房先生,真实姓名已经没有人记得。 “大掌柜,您唤我?” 大掌柜魏献伸手示意他在面前的座位坐下,老者无动于衷,前者尴尬一笑,继而问道: “今日子庚如何?” 听闻,刘叔脸上露出了微笑,说道: “少掌柜他轻功越来越登峰造极了,即便与小鬼相比恐也不遑多让了。” 听到刘叔的答非所问,大掌柜魏献摇头失笑,示意刘叔将断手带下去掩埋,而一旁的周方儒此刻已然笑出了声。 “为何子庚贤侄对于轻功如此执着?论轻功,以鬼小二瑶光境的修为,即便是玉衡境乃至天权境也可以逃脱,而刘叔的眼光定然不会有错,所以以子庚的悟性,若是习武定然会能闯出一片天地。” 大掌柜魏献喝了口茶,眸光暗淡了几分,望着窗外明媚的午后阳光。 “因为轻功能救人,能让他再快上几分。” 周方儒顿时了然,这是他们心中一直的遗憾。 城外,送君湖畔,破败庙宇内。 “去江湖?!” 魏子庚眸子亮了几分,语气中有些许激动,但被他很好的压了下去。 “得了吧,一个小小的客栈尚且如此凶险,更何况那波涛汹涌的江湖,我还是更乐意待在这里,当个甩手的少掌柜。” 苏乞儿带着冷笑,两年多以来,眼前这个少年经常缠着自己为他讲述江湖中的故事以及游历时的见闻,想看看自己的佩剑。 即便他出生江湖客栈这样一个地方,但客栈终究是讲规矩的,而江湖就不同。 试问,有哪个少年心中藏着一个策马啸西风,持剑走江湖的江湖梦? 乞丐吃完最后一口酱牛肉,心满意足的唑了唑手指,说道: “你啊,现在确实还不是闯荡江湖的时候,空有一身轻功,奈何却没有制敌的本领,在江湖中很吃亏的,话说魏大掌柜修为绝对在上三境之列,你就不能从他那里学个一招半式,加之客栈那么多江湖人,随便找两个人帮你喂招肯定是不难的,你为何偏偏执着于轻功呢?” 少掌柜魏子庚的悟性他是见识过的,刚过束发之年,能够将轻功练至如此诡谲之境,这份天赋,纵观百年江湖,也就一只手的数。 “因为轻功可以救人。” 说完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话,魏子庚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妹妹,他默默的低下了头,后者并没有察觉到此中异样。 临近黄昏,已是酉时。 三人告别苏乞儿,结伴走在回城的路上。 渝州城没有宵禁,甚至因为玉宇楼的存在,连守城士卒都少的可怜,只有城头两队十几人的守军,零零散散的守卫着这座富庶天下的大城。 “阿莹,你读书多,你可知刚刚苏乞儿口中所说上三境是何意?” 他生平只习轻功,从未接触过其他任何功法,除此之外他所知道的江湖事仅仅局限于受客栈庇护的江湖人士之间的关系,对于其他事所知甚少。 “果然,苏乞儿说的果然没错,你尚不是游历江湖的时候。” 魏子青摊开双手,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一旁的周莹看着闺中密友的模样,捂嘴轻笑。 看着两人,少掌柜魏子庚开口问道:“此话何意?这很重要?” “七百年前,大黎王朝得正统,称雄九洲,齐天府接大黎太祖皇帝旨,协同当时初入江湖的净灵台定风真君收编整合江湖势力,为修士以及武夫划分一至九境,又称三品九境制,下两境称三品,为隐元,洞明两境。中四境称二品,为瑶光,开阳,玉衡,天权四境。上三境称一品,则为天玑,天璇,天枢三境,而其后,定风真君再次在中四境与上三境之间划分出“合道”一境,合道之境虚无缥缈,虽说由中四境也可直接入上三境,但只有是由合道入上三境的修士武夫才有期望入长生仙人境。故而江湖中上三境虽已是凤毛麟角但合道境却又是少之又少。” 周莹银牙轻启,如数家珍般婉婉道来。 魏子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甚理解,还需要消化。 随后他发现一个奇怪之处,如今的江湖人士依旧如同散兵游勇,势力纵横,朝廷对于江湖的把控可谓是微乎其微,否则也不会出现类似于自家江湖客栈,玉宇楼这样,哪怕是官府都要畏惧三分的势力。 想到这里,好奇心充斥着他的脑海,随即便问出心中疑问: “如今江湖的情况是说明太祖皇帝收编江湖失败了?” “算是吧,在齐天府受皇帝旨意统摄江湖势力的第四十年,它神秘的消失了,史书中对此讳莫如深,对于这个神秘的宗门仅用了一句话概括。” 顿了顿,周莹看了看在她面前的两张充满疑惑的脸庞,接着说道。 “助高祖一统九洲,统摄江湖,定社稷,平叛乱,四十年春秋更替,难寻其踪。”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囊括的信息却如此巨大,如此功绩,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得“齐天”二字的原因吧。 “大黎建朝,何敢有人称齐天二字?” 魏子青听完略有疑问,周莹听闻轻笑着对少女说道: “大黎前的大康朝末期,帝王昏庸无道,王朝气数将尽,天灾人祸不断,无数人揭竿而起,妄图推翻腐朽,他们的组织多数都叫什么什么天,什么什么龙的,以此来吸引愚昧的百姓加入,例如曾经的高祖皇帝所在的帮派便叫伏龙帮,换作现在,早就被朝廷以谋逆大罪铲除不知道多少回了。” 两人恍然点了点头,周莹说的都是正史中不曾被记载的,而周家藏书丰富,周莹恰巧又是个喜欢读书的人,尤其是这些被那些书院学子嗤之以鼻的野史话本,她最是钟爱。 三人边走边聊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江湖客栈门口,此刻已近戌时,可路过主城区街道时,依旧人流如织,客栈内依旧笑声阵阵。这也正是为什么江湖客栈没开在闹市区的原因,这群江湖莽夫在客栈内不敢做什么,可是喝醉了酒,出了门便不知东南西北了。 “阿莹,回来了。” 周方儒温厚的嗓音响起,周莹面带笑容往周先生走去。 “爹。” “爹与你魏伯伯商量点事,正好你也在这,我们便不回去吃饭了,客栈的厨子可是曾经鹳雀楼的名厨。” 周方儒略微抬头,一脸坏笑的看了看在他一旁的魏献,周先生在江淮一带也可谓是魁梧,但魏大掌柜竟然还要比他高上半头。 “周丫头过来我当然欢迎,但是你这腐儒,今天纯粹就是占了你女儿的光。” 几人笑着进入客栈,径直进入楼上一间房内,这是专门为大掌柜宴请宾客所准备的雅间,从未有其他人来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聊天理所应当的便聊到了一些最近江湖上的奇闻异事。 “江南道平湖山庄程老爷子的小女儿,周丫头可有耳闻?” 周莹面不改笑的看着魏献,说道: “自然是有耳闻的,程家小女在江南颇受文林学子追捧,听闻她作诗讥讽朝中权贵皆是蝇营狗苟之辈,一句“满堂荒诞俯首臣,万民皆苦无人知”被好事者传入长安后,更是让朝中官员捶胸顿足,奈何平湖山庄在江南道势力庞大,此事便就此作罢,但也因为此事在江南道文林得了个文侠之名。” “不过魏伯伯可听说了,周丫头你在江南道那群书生学子中也同样有不小的名气,很多江南书生来到我们渝州城就是为了一睹你的芳容。” 听闻魏献此言,周莹下意识的看了看一旁埋头吃菜的魏子庚,脸颊绯红。 周先生何尝不知自己女儿的心思,无奈的喝酒摇头,而魏大掌柜倒是开心的很,举起酒杯与周方儒碰了一下,笑着喝完了杯中酒。 如今周莹与程家小女在江南道文林可谓是无数学子讨论的对象,东西两地,东婉约,西豪迈,两位才女遥相呼应,经常有好事者拿出比较,一时间竟也分不出高低。 “魏伯伯谬赞了,江南道文林皆以程文侠来称呼,可见其文才斐然,侄女不过偶得几篇佳作,与有文侠之称的程小姐是万万比不得的。” 周莹嫣然一笑,一言一语大方得体。 魏献与周方儒一杯酒下肚,一旁的周莹帮他们两人重新斟满酒,魏大掌柜微笑的看着周莹,满脸都是欢喜,再看了看他身边埋头吃菜的魏子庚却是一脸嫌弃。 在一片安静祥和中,几人结束今日的酒宴,周家父女告辞离去,魏家几人出门相送便也各自回了房间准备休息。 一夜无话,这一夜过的极为安静。 第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纸照射进少掌柜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被褥被收拾的整整齐齐。 “嗖,嗖,嗖。” 一阵衣袂纷飞声,有人从房顶掠过,脚尖轻轻触碰瓦片,踩过空中正在散落的树叶,一人犹如鹅毛一般轻盈的在掠过整个客栈的房顶,下一秒那人出现在庭院中一棵桃树枝头,树枝没有丝毫晃动。 “老哥,你的轻功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魏子青现在自己的房间门口,一袭红衣,束高马尾,右手拎一柄纯黑色窄口长刀,英姿飒爽。 “不行,我终究还是慢了一些。” 少掌柜魏子庚在他站立在桃树枝头的发现,又一片落叶先自己一步落在了地上,他想要追赶到每一片树叶,便是落下一片也是失败。 少女不做声,来到庭院中,抽出手中的漆黑的狭长佩刀,一直不停的重复着挥,砍,掠,横四招,这是练刀的基础,而教她刀法的正是有着提笔刀之称的周庆儒。 “子青,你这是哪一境修为了?” 树上的魏子庚略感疑问。 “尚未入境。” 魏子青略感失望,但还是笑着,她每日都过的那般开心,每天都在笑,明艳如春花。 若不是她的右手如今尚且隐隐作痛,魏子庚便真的信了,她是真的开心。 半旬有余,在此期间少掌柜一直在客栈镇守,妹妹子青每日要去庆儒书院读书。 并不是魏大掌柜不让长子去读书,奈何这个儿子圣贤书是一篇读不进去,独独对江湖话本感兴趣,让大掌柜头疼不已,一气之下就让他帮忙打理客栈。 在此期间,魏子庚偶尔闲暇之余去城外的送君湖看看苏乞儿。 乞丐一如既往的抱着他那柄睡觉都要抱得死死的长剑,细细想来,认识苏乞儿这已经有两年了,从未见他拔出过这柄剑,甚至于他都没有说过他自己的名字,只知道他是灵州净灵台苏氏弟子。 “苏乞儿,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有神仙?经常看话本中讲到,剑仙一指可招来巍巍千百飞剑,是真是假?” 上次苏乞儿说过,掌柜有意让自己去江湖走一遭,从那之后,少掌柜便再难平复心情,总想着自己去了江湖定然要闯出一番天地,到时候他也要像话本一般,御剑返乡。 “神仙不神仙我不知道,但古往今来,能真正称得上谪仙的只有那一位消失江湖的谪仙李沧澜了。” “哦?” 一说这个,他便来了兴趣,正襟危坐,等着苏乞儿咽下一口酒。 他只知道李沧澜剑术无敌,可谓是世间所有剑客的心魔,只要你练剑便无法避开这座高山,但却不知道李沧澜的过往。 “江淮两地人杰地灵,在江南曾经出现过一位剑客,相传他四岁习剑,十岁阅尽天下剑谱,十二岁行走江湖,初出茅庐的他已是初入二品四境的剑修,便挑战当时陵州地界成名已久的剑法大家韩江雪,仅仅只用了十八招。十六岁在江南已是无敌手,无人出其左右,此时的他早已是上三境天璇境,如此天赋,旷古烁今,说他一句神仙人物也是无妨。二十岁一叶横渡太湖,也就是这一年他遇到了一个女子,而这位女子也成了他最大的心魔。” 苏乞儿抬头喝了一口酒,眼中满是哀愁,眼中的光明不复存在。 “或许慧极必伤,二十年前江南烟雨巷过后,李沧澜便消失在江湖之中,无人再见过他,而他当初相识的那名女子也成了后来江南山庄的家主,直到如今未曾嫁人。” 恩怨,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恩怨情仇,有恩怨情仇便是江湖。 说到这里,苏乞儿满眼都是萧索,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这才发现酒已到底,他转头看见魏子庚一脸思索的模样,笑着给了他一后脑勺。 “少年郎,只需举杯邀明月,坐看云起时即可。” 客栈里,魏子庚趴在柜台上,无聊的把玩着手中的毛笔,满脑子都是那日苏乞儿口中所说的谪仙李沧澜,心神向往。 “住店!” 少掌柜在自己的思绪中醒来,抬头望去。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女人,宽大红裙,手中提着一口古朴黑色鬼头刀,高束马尾,烈焰红唇,英姿飒爽,声音性感富有磁性,虽然看上去仅有不到三十模样,但却已经是极为韵味的女子。 短暂的打量,少年将目光移到了她手中的阔刀之上,即便在刀鞘之中可仍然有着森森寒意,隐隐约约有一股股黑气从刀鞘中散发出来。 “不好意思,没有客房了。” “啪!” 女子又拍下一锭金子,整整二十两黄金。 黄金其实不能作为通用货币,是需要到当地钱庄兑换成银两,碎银来进行使用,也可以兑换为时价银票,根据时间不同,时价也有所不同,通常来说一两黄金可兑换十六两白银。 “住店!” 女子没有看少掌柜一眼,只是自顾自打量着客栈内的情况,观察着街道的动静。 “呵,这位女侠,你的刀……怕是不简单吧。” 少掌柜魏子庚刻意压低了声音,听到这话,女子这才转头看了一眼少年,眼神中有几分诧异,同时又有几分欣喜,这些表情一闪而逝,随即又掏出一块铁牌拍在了桌上。 “住店,让魏献出来见我!” “嗯?” 客栈内江湖人士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说书先生和清倌儿的弹奏声。 “难道是魏大掌柜的风流债找上门了?” “这小娘子生的好生俊俏,也丝毫不比酿酒娘逊色,魏大掌柜好生福气。” 听着众人窃窃私语,魏子庚一阵头疼,让自己也不由得有几分怀疑,低头对着桌上铁牌看去,古朴铁牌上刻有一头狼以及奢悦狼军的字样。 “刘叔,告诉我爹,故人找上门了。” 红裙女子将桌上铁牌交给刘叔,让他一同带给魏献看。 “魏献有向你提起过你娘吗?” 魏子庚听闻瞪大了眼睛,慢慢的站起身,死死盯着面前的红裙女子,嘴唇都有些发抖。 “难道你……你是……” 看到他这副模样,红裙女子急忙摆手。 “打住!我可不是你娘,我只是认识你娘而已。” 不多时,刘叔匆忙从后院走来,恭敬的伸手交还铁牌。 “这位女侠,我们大掌柜有请,烦女侠移步后院书房。” 女子对着少年笑了笑,从刘叔手上接过铁牌,随即便准备往后院走去。 “等一下,你到底是谁!” 魏子庚从未有如此激动,他的双手撑在柜台桌面上,双臂颤抖。 “就喊我三姨吧。” wap. /111/111330/28901305.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四章 暗室有灵归 江湖客栈的后院,红衣女子在刘叔的带领下来到了大掌柜魏献的书房。 魏献依旧一身玄青色大袍坐在书桌前,在他的身后书架上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各州地理志,纵横家,阴阳家,兵家以及儒家经典。 红衣女子看着他身后的书架,绕过大掌柜,自顾自的随手拿起一本兵家巨著《九推九演》,此书为前朝兵法大家白哲明所著,虽然在如今的战场并不适用,但其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思想一直被后世兵家推崇为至理。 “当年可没见你这么愿意读书,怎么,你一个天璇境的武夫如今想做在文庙争一席之地了?” 上三境,八境,天璇境。 “自己坐吧。” 面对红衣女子的调侃,魏献并没有任何恼怒的模样,女子来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将手中的阔刀摆放在桌上,顿时鬼气森森,书房内的温度顿时冷了几分。 “这口刀是……” 魏献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桌上那柄黑色阔刀,眼神中有几分戒备,这并不是一柄普通的刀。 “不错,这就是当年杀了燕王府一百二十三条人命的那口屠刀,从此他们的阴魂便寄宿其中,之后机缘巧合之下我从京城镇国寺的方丈手中得到此刀。” 十四年前,燕王府一百二十三人于长安城被斩首,血流满地,暴雨下了三天都未能将青石板上的血迹冲干净,据当时京城百姓所说,头七当天,刚入立秋,天空下起了冰雹,鬼哭声,哀嚎声在京城响了一夜,镇国寺主持永觉方丈联合齐云观凌虚天师共同摆下九十九座方圆大醮,引灵渡厄阵才将这一百二十三道冤魂收入一口屠刀之中,回到镇国寺的永觉方丈当夜便圆寂了,而凌虚天师则留下一句谶语便也羽化登仙。 “零星白皑雪,回照向乾坤。 他日出于世,坍塌不复存。” 两位天权境巅峰修士一生无愧天地,造福一方。 可就为封印连同燕王在内一百二十三冤魂,耗尽他们所有的福缘。 望着这口鬼头刀,魏献放在桌上的手捏的紧紧的,他竭力让自己不去想当年那件事,他一字一顿的说: “我对燕王仁至义尽,如今我只想带着一对儿女过我想要的生活,其他的事我并不……” “砰!” 不等魏献说完,红衣女子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双眼紧紧盯着大掌柜。 “魏献,原奢悦狼军副帅,十二岁提刀杀人,二十七年间跟随燕王北拒契丹,东征铁勒,大大小小战役二百一十六场,从未胆怯。” 下一刻,这位高大的中年人,客栈中江湖人士心中的高山,此刻双眼通红,他双手撑在桌面,双指死死扣住桌角,指甲已深深陷入木板之中。 “我如今只想带着我的一对儿女过平静的生活!” 说这句话时,大掌柜身体微微发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红衣女子淡淡一笑,拿起桌上的那口漆黑屠刀,说道: “为我腾出一间房,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住在这里。” 魏献点了点头,红衣女子转身便走,即将出门时,她转头对大掌柜说道: “那孩子长的真像我姐,你很好。” “他是我的儿子!他们是我的子女!” “嗯,我知道,我只是说你很好。” 说完,她转身走出房门,脸上带着笑容。 客栈大厅内,少掌柜依旧趴在桌上,看到红衣女子出来,魏子庚立马喊住了她。 “等一下。” 红衣女子看着面前的少年,她的表情温和了不少。 “有什么事吗?臭小子。” “你真的认识我娘吗?你可以跟我说说我娘的事吗?” 红衣女子笑着便准备去弄少掌柜脑袋,被他轻易躲开了,她也不在乎,笑着说道: “你娘是我姐姐,我们还有个大哥,所以你喊我一声三姨不过分吧,叫一声三姨来听听,我便跟你说说。” “三……三姨。” 红衣女子笑容更甚了,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这次魏子庚并没有躲避。 “好外甥,不过三姨现在有点事,有时间再和你说,先走了。” 望着那鲜红的背影,魏子庚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咬牙切齿的说道。 “还是江湖阅历太少了!” 红衣女子提着那口黑色鬼头刀,往内城走去,绝美的容颜,飒爽的英姿,来来往往的目光在她身上不停的移动,偶尔几位年轻书生被她看了一眼便下意识的回避,低下了头。 “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我呢。” 红衣女子默默说了一句,随即自嘲的笑了一声。 内城,玉宇楼。 这座高耸入云的建筑在渝州城矗立不知多少年,即便是城内的百姓也鲜有见到这座高楼内有人出来。而此刻,红衣女子便站在玉宇楼门口,用她手中的那柄阔刀敲了敲门。 “嘎吱”一声,高三丈的大门缓缓打开,女子拿出铁牌对着门内的年轻仙家修士,随即她便进入楼内。 一口大厅内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在她身边只有那位为她开门的白衣修士。 “在下颜辛,来此取胞姐颜蓉曾经寄存在此的东西。” “稍等。” 话音刚落,下一刻墙壁上的蜡烛悉数亮起,出现了无数书架,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正中匾额则是醒目的四个烫金大字“聚宝仙阁”。数十名白衣修士行走在书架间,他们有条不紊的整理着书籍,以及重新进行标注及分类,或是进行抄写收录。 “原来整座玉宇楼便是一件洞天至宝,虽然早就从我姐那里得知,但依旧十分震撼,那位大仙人当真好大的手笔。” 不多时,一位白衣修士手拿一柄蓝色封面的书和一个灰色长条布包向着颜辛飞来,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气质昂然,无悲无喜,眼神透露着对任何事的茫然,胸口用黑色丝线绣着“玉宇”两个字。 “这是颜蓉女侠留在此处的,根据当初的约定,古籍我玉宇楼可以对其进行抄写收录,望你知悉。” 颜辛微微点头,伸手接过白衣修士手中的蓝皮书籍和灰色长条布包,娟秀的字体在封面上写着四个字。 “用器残篇”。 翻开书,颜辛粗略的翻看了一遍以做确认,她并没有看过其中内容,能够让他如此确定无误的是因为这本书是她姐姐亲自抄写,而她自幼便是被姐姐带大,教她写字读书,姐姐的字迹她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再此,我玉宇楼还是要提醒颜女侠一句,此书离开此楼后定然会被其他修士所觊觎,以女侠如今丢失本命物后开阳境的修为,还望三思而行。” 红衣颜辛听闻抱拳回礼,笑着说道: “多谢小仙师好意,这便不劳玉宇楼费心了,烦请小仙师送在下出楼。” 白衣修士没有感情的点了点头,不见任何情绪,仿佛与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一般。 画面一转,烛火熄灭,周围景物迅速变换,眼前重新恢复漆黑一片的模样,他们重新回到了一楼。 推开大门,街道人流如织,但却没有一人注意到玉宇楼的动静,也没有注意到从内走出一人。 江湖客栈,中午。 魏子青提着刀从门外进来,客栈内无数江湖人对着她微微点头,魏子青面带笑容,一一点头回礼。 来到柜台边,看到老哥魏子庚手托腮帮,眉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纹,嘴里还一直嘟囔着什么。 “老哥?你在想什么呢?” 她伸出她的芊芊玉手,伸向少掌柜的眉心,想抚平她哥哥额头川字纹,脑门被碰了一下,少掌柜下意识躲避开,见在他面前的自己的妹妹这才放心下来。 “怎么了老哥,怎么跟丢了魂儿一样?” 长呼出一口气,魏子庚说道:“子青,我今天见到一个女子,长的极为漂亮,而且……” 魏子青一伸手,捂住了少掌柜的嘴,一手作噤声状,眼角不停的转动,少年这才下意识的向她的身后看去,只见一身儒士青衣的周莹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后,脸上带着微笑,但眼神却有些落寞。 魏子庚好似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拿开妹妹的手,急忙说道:“你个小丫头,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说着,还不忘对着周莹傻笑两声。 “而且那女子说母亲是她的胞姐,她们上面还有个大哥,所以她是我们的三姨!” 此言一出,魏子青愣在了原地,另一只手仍然做噤声手势,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哥哥,久久说不出话来,倒是她身后的周莹此刻眼神灵动了许多。 “此言当真,我们有娘亲?我们是有娘亲的对不对,哥!” 往日总是嬉皮笑脸的魏子青此刻竟有些茫然,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滚动,魏子庚虽然没有像妹妹表现这般强烈,但深知这种感觉。 女子是感性的,她们比男子懂事更早,同样也更早知道如何将自己的情感深深的隐藏。 “嗯,我们也是有娘亲的。” 他们兄妹俩如此激动是有原因的,十四年前,魏献带着两个尚在襁褓的孩子来到渝州城投靠好友周方儒,那时的周莹已经两岁,咿呀学语的年纪看到了这对兄妹。 幼年时期,渝州城的孩子们总是说“他们两个是野孩子,是捡来的”,从不主动跟他们一起玩,甚至会欺负他们。而那时候的周莹总是会以姐姐都身份挡在他们面前,三人情同手足。 陈琣玉心仪江湖客栈大掌柜魏献是整个渝州城都知道的事,那时客栈刚刚起步,陈琣玉经常以“一个大男人毛手毛脚如何能带的好孩子”为由来帮忙照看,她将这对兄妹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尽心尽力,因此在他们兄妹俩心中,陈琣玉就是娘亲。 如今,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听说有关自己娘亲的事,让他们如何不激动,就连自己父亲,十四年来对此事都是只口不提。 望着这两人,一个是自己闺中密友,一个是自己心仪之人,俱是青梅竹马,周莹笑了,泪眼婆娑。 “老哥,她人呢?三姨人呢?” “她有事出去了,要不,我们去问问爹?他们刚刚见了一面,不知道聊的什么。” 两人平复了心思,往后院走去。 “子庚,子青,来,来三姨这里。” 两人豁然转头,只见一人身穿红衣,头束高马尾,鹅蛋脸,眉若春风,眸似星子,鼻梁高挑,纤薄的嘴唇,一点朱红点缀其上,笑脸动人,在她肩膀上背着一个灰色的长条布包,手中提着黑色一口鬼头刀,她年不过三十,但却透露着一种不同于她年纪的美,媚而不俗,美而不妖。 “好美的女子。” 周莹此刻已经愣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又望向了魏子青,两人的装扮几乎一样,红衣高马尾,英姿飒爽。 一旁的少掌柜也有些发愣,起初他只见了颜辛,因此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可当她和自家妹妹站在一起时,他心中产生了某些不好的预感。 少年心中暗自想着: “喂喂喂,子青不会是你的女儿吧,那我又是谁?母女相认,我会不会被赶出家门?” 颜辛似乎看出了少年的想法,笑着在少年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臭小子,想什么呢?我与你们娘是亲姐妹,长得像自然很正常。” 在场四人都笑了,笑得那般真切却又那般虚幻。 回到客栈的颜辛并没有与兄妹二人做过多寒暄,径直走入内院,来到魏献的书房。 “房间以为你收拾好了,让刘叔带你过去即可,你的事我不会插手,但不允许你在我两个子女身上打主意。” 魏献说话时并没有抬头,他自顾自的看着一本儒家经典书籍,阐述中庸大道,实际上这也是这么多年做事之道才会让他在江湖混的风生水起。 正如书中所述: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君子时而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颜辛对于他的反应不以为然,实则她也早已习惯了,当年在军中,他对于她这喜欢冲锋陷阵的小女孩就不是很喜欢。 “这是我姐留给子青,子庚兄妹俩的,我从玉宇楼拿过来了。” 她将一个灰色长条布包以及那一本蓝色封面的线装书放在他的书桌上。魏献听闻猛然抬起头看向桌上的两件物品,又抬头看了看面前这红衣女子。 “我不同意,子庚要习武我自然会亲自教他,但让他学这个,你会害了他。而子青你就别想了,她右手多年前受伤,不可能再拿起沥血枪了。” 魏献语气坚决,他很少与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而他今天已经用了两次这样的语气,以至于他不得不用看书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这是我姐,他们的娘亲留给他们的,学与不学由不得你做决定,再者说我颜家的事……” “砰!” 话没说完,魏献一掌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上三境纯粹武夫的气机包含着杀气瞬间弥漫着整个书房但又同时被很好的控制在这个房间内,一堵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此方天地与外界的联系。 如果魏献用出全力,以他上三境纯粹武夫的修为,仅仅是凭借爆发气势便可轻易击溃一般中四境修士的精神。 见此情景,她深知自己说错了话,这句话触碰到了魏献的逆鳞,她微微弯着腰,两只手挡在头顶,竭力抵抗着这股磅礴的威压,手中的黑色鬼头刀猛然爆发出滚滚黑气,顿时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书房温度又低了几分,放毛笔的笔架都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魏献,不必如此。” 从阔刀中散发出的黑气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影,高大魁梧,在他的身后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人影。 顿时,磅礴的威压瞬间消失,气势消失的那一刻,这片空间又重新归于此方天地。 颜辛站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以她中四境的修为,面对上三境几乎没有任何胜算,更何况还是以杀伐著称的纯粹武夫。 黑雾重新归于刀鞘之中,望着那突然出现又复而消失的人影,魏献叹了一口气,将桌上的书籍小心翼翼的收好放在后面书架上,随后拿起那灰色布袋以及蓝色线装书来到颜辛面前说道。 “你跟我来。” 魏献来到博古架面前,将架子上一个花瓶缓缓转动四下,墙壁抖动,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扇门,大掌柜点起通道内一个火把,往内走去,在他的身后是仍然有些气喘吁吁的颜辛,立刻她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初极狭,才通人,向前数十步,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大约十平左右的密室,仅仅有一条长案,一个香炉,一挂檀香,一坛酒,三个酒碗以及长条桌案上的四个无字灵位。 望着眼前的一切,颜辛百感交集,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面前无字灵位供奉着谁他是知道的。 “上柱香吧。” 檀香点燃,插入桌案上的香炉之内,颜辛手中的黑色阔刀猛然脱手,黑气环绕,从中走出三个人影,一个人影高大魁梧,身穿暗金色盔甲,红底滚边,头戴一条黑色发带,络腮胡,相貌堂堂。在他旁边的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被他牵着手。 在见到他们三人的一刹那,魏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老泪纵横,双膝跪地,泪水一滴一滴滴落,他想伸手抓什么,可终究没有那个勇气。 这个男人,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大掌柜,大黎王朝屈指可数的上三境武夫,此刻竟是泣不成声,长跪不起。 wap. /111/111330/28901306.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五章 酆都迎神灵 一旁,红衣颜辛看着这一道身影,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失态。 可是,她太低估这个男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为什么?为什么两年以来你都不肯出来见我一面!” 黑影在半空中凝聚出的人影仿佛一吹就散,面对颜辛的疑问,人影并没有过多理睬,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面带笑容。 他身边的两个孩子此刻也茫然的看着她,似乎并不理解为什么她要如此激动。 “你哪怕出来就与我说一句话我都不至于如此孤独,大哥死了,姐姐死了,你也死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再见你们一面!” 颜辛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冷峻模样,她就如同被同伴抛弃的孩子,双肩不停的颤抖,她是那般的孤独。 黑影来到他的面前,蹲下身,用他虚幻且不真实手掌碰了碰颜辛的肩膀,寒风吹过,她感受到了什么,慢慢的抬起头。那个男人一如曾经一般,笑容和煦,笑如夏花。 “颜辛,你何故执迷于过去呢,该放下的就应该放下。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当年还是你告诉我这句诗,为何如今的你没有曾经清醒了呢?” 人影缓缓说道,笑容不减,看着双手撑在地上的颜辛眼神柔和,好似看妹妹一般,而颜辛看着他们三人,心脏好似漏拍一节。 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这句话又何尝不是一种遗憾呢?只是又有几人能真正的直视这样的遗憾? 人影转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男人,眼神由柔和转至愤怒,又由愤怒转至失望的模样。 “魏献,你起来。” 男人跪在地上无动于衷,他只是看着人影,眼泪始终不曾停过。 “魏献,我命令你,起来。” 听到这话,男人才慢慢的站起身,黑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错,已经上三境了,当年你给我当那什么牵马校尉的时候我便看出你定然不凡,不愧是我季城看中的人。” 魏献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吓得季城身边的两个孩子往他后面躲了躲。高大人影将两个孩子拽到前面,拽到魏献的面前。 “有些话,我不便说,你也不便说。事情既然你已经做出来了,那么就让它一直这么错下去吧,子庚和子青他们就是你的孩子,也只能是你的孩子。” 半空中,季城的身影暗淡了几分,听到他的话,颜辛也明白了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她满脸羞愧。 “再让我为这天下做一件事吧。” 见过抬头望去,只见黑影大手一挥,鬼头刀刀身中涌出浓密的黑雾,霎时间鬼哭声笼罩着这一片空间,好在在进入密室之前,魏献用气机屏障隔绝了此方天地,否则以屠刀中冤魂的能力,定然能让方圆数十里飘起鹅毛大雪。 “有什么冤屈自会有后人替你们申诉,何必要在人间闹事呢?与我一起走吧!” 黑雾中,一张张表情狰狞的鬼脸兀自显现,他们张大了嘴巴,嘶喊着,咆哮着,他们心有不甘,对红尘的留恋让他们不愿去轮回,他们要见到自己沉冤昭雪的那一天。 可是,这么多年,他们只见到了自己被封印,被以谋逆罪写进了史书,被那些当年迫害过他们的人当做了酒桌上谈资,提起他们只有嘲笑,却没有一丝怜悯。 所以他们变质了,他们不再甘愿受屈辱,既然等不来沉冤昭雪,那么就杀人,杀了那些当年污蔑他们的朝堂诸公。 “我还有心愿未了,我是冤枉的!” “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尝尝我当年受过的罪!” “我要把你的鲜血一点点吸干,把你的皮肉一点点吃掉!” ………… 整个密室中充斥着浓重的负面情绪,若是一个普通人进入其中定然会瞬间产生轻声的念头,并且付诸行动。 “我一走便无人能再控制你们,人间之事再与我等无任何关系,你们的死将会是大黎的养份。” 高大的季城的黑影双手用力一抓,随后一甩,黑雾终于脱离了刀身,在他们失去依附的那一刻,变得无比虚幻。 就在冤魂脱离屠刀的那一刻,在他的侧面凭空出现一道铁钉门,沉闷的开门声响起,从内走出两人,一人身穿黑色长袍,一人身穿白色长袍,头戴高帽,前者写着“天下太平”,后者写着“一见生财”。他们耷拉着长舌头,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前方,随后将那一团黑影拘押着往门内走去,路过季城面前时,两人停顿了片刻,察觉出异样之后,眼神略有些变化。 “我自会前去,二位请先回。” 黑白无常点了点头,似乎对眼前这高大男子有些许忌惮。 酆都鬼差,这并非是绫罗州的酆都城,而是掌控世间万物轮回的幽冥酆都。 “这……这世界真的有轮回一说?” 颜辛瞪着双眼看着面前的发生的一切,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太过震撼,一旁的魏献此刻也无法保持风轻云淡,怔怔的看着。 “魏献,颜辛。我这一走,便再无再见的可能,谢谢你们,在这人世间还有你们两个人能记得我们。” 高大黑影拍了拍两人,魏献笑着说道: “周方儒那酸儒没来,他也一直记得燕王你呢。” “方儒啊,便是那曾经一天到晚在军中与人吵架,甚至将颜辛骂哭的周方儒吗?哈哈哈哈。” 颜辛听闻,脸上带着一抹红晕,随即便破涕为笑,一旁的两个男人也笑了,笑了许久许久,一如曾经,沙场纵马,快意恩仇。 酆都的大门关了又开,一人手提判官笔,生死簿,在门内等着他,面带笑容,极为尊重。 冥府陆判,陆堰。 “唉,走了,那边等不及了快。如果可以的话,让……罢了,他们想干嘛就干嘛吧。” 说罢,季城牵着两个孩子的手来到魏献面前,两个孩子带着纯真的笑容,伸手摸了摸中年男人被泪水浸湿的脸庞,随后跟随季城进入那扇铁门中,铁门缓缓闭合,魏献在门口往内看去,两个孩子回头对着他微笑着挥了挥手。 “再见,爹对不起你们。” 一门之隔,阴阳两隔。 铁门缓缓消失不见,香炉中的三支檀香也燃尽了,最后一颗香灰跌落香炉。长条桌案上,原本四块无字灵位,有三块都无声无息的被刻上了名字。 “燕王季城之灵位”。 “爱子魏遥之灵位”。 “爱女魏瑶之灵位”。 颜辛看着桌上的灵位,眼睛盯着最后两个灵位之上,久久无语。 “这下你知道为什么了吗?” 颜辛点了点头,来到桌案前,拿起三柱檀香点好,插入香坛中,拿起掉落地上的刀,默默的走出了密室。 重新回到书房,通往密室的暗门重新闭合,装着沥血枪的长条布包以及那本蓝色封面的线装书被魏献放在了密室之中。 “这段时间我会住在这里,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掺和子庚和子青的选择。” 颜辛脸上失去了起初的桀骜,精致的脸庞上有一丝愁云笼罩。 “哎。” 魏献对于她说的置若罔闻,淡淡开口: “我并不是带你去看灵位的。” 魏献来到颜辛面前,将她手中的黑色阔刀拿在手上,屠刀出鞘,房间顿时冷了几分,但其中的戾气如今却荡然无存。 颜辛略感惊讶,这柄刀自两年前她从镇国寺带出,每次出鞘都会吞食她的生命力,青丝密布下的白发便是最好的证明。 “如此美丽的一个女子,年不过三十,尚未婚嫁,偏偏因为这口刀而让自己如此,何苦来哉。” 颜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将垂在两鬓的头发拿过眼前,看着一根根由乌转白的头发,她的眼神又暗淡了几分。 “里面一百多条冤魂若不是被燕王压制着,加之有佛道两派至少中四境修士协力加持的引魂渡厄阵日益不断的磨灭其中戾气,否则在你出刀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他们活活耗死了。” 魏献将刀重新归还颜辛,后者接过刀,问出了自己心中疑惑。 “你怎会知道季城会出现,两年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呼唤他,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我一度认为他不在这柄刀中。” “在我对你用出杀机时他不是出来了?若不是我有这上三境武夫坐镇,他绝对不放心从刀内现身,而我也正是发现这一点,才会带你去密室之中,那里的灵位是我来到这里后从玉宇楼求来,一棵千年槐树的鬼树之精,只做了这么四块灵位,而檀香也是太上贡请香,我每日焚香就是为了召回他们的魂魄,让他们得以安息。” 槐树为树中之鬼,贡请香则是供养香,两者相得益彰,魏献本就是为了召回他们四人的魂魄才会在这密室之中设立灵位,以书架书籍的浩然之气配合自己上三境威压,这才不让游魂野鬼染指,更何况此地为渝州城,有玉宇楼俯瞰全城,莫说是邪祟不敢靠近,哪怕是一般修士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进城。 “此刀冤魂已被季城全数拔除,你用起来再无后顾之忧,此刀本就是一柄屠刀,对于亡灵有非同一般的伤害。” 魏献笑了一笑,随即继续说道: “不过你本就是中四境的修士,鬼邪不侵,这柄刀对于你来说是个鸡肋,你用什么换来的?我不信镇国寺那帮老秃驴会将这柄刀无条件给你?” “我用一杆本命文圣笔换的……” 听闻此言,魏献起先的笑容僵凝了,顿时只觉心口一疼,哆哆嗦嗦有些不敢相信。 “是……是那支曾经文圣刻画山川地脉,在册封山水正神圣旨上披红的那支毛笔?” 心结打开,此刻的颜辛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初刚见面时的模样,面对魏献的指责,她仿佛是一个小姑娘,低着头,楚楚可怜。 看见她默不作声的模样,大掌柜已经得到了答案,他气的捶胸顿足,堂堂上三境,九州屈指可数的上三境武夫,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江湖客栈大掌柜,此刻气态全无。 “衍圣公知道了吗?” 魏献先是提问,继而转念一想,话风一变。 “他肯定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自己宝贝孙女用文圣笔换了一口霉运滔天的屠刀,恐怕下一任衍圣公就要继位了!” 漳州颜家,初代文圣颜瀚后裔,一家之学即为天下读书人之学,后百家争鸣,无数流派学说层出不穷,在历史的光阴长河中,有的逐渐崛起,有的逐渐没落,而在这期间,颜家学说却一直屹立不倒近两千年。 读书人最注重正统,所以其学说虽在如今的大黎王朝并不适用,但即便是皇帝也不敢不敬。 在如今“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思想逐渐成为主流,“三纲五常”成为人们心中固有思想的时候,当代衍圣公颜卿再次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仿佛春雷一般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炸响。 颜辛依旧默不作声,低着头拨弄着长发,看着她的模样,魏献喘了几口粗气,平复了心情说道。 “这事必须让衍圣公知道,看看以他的面子能不能将文圣笔从秃驴那拿回来。” 颜辛连忙抬头,疯狂挥舞双手,说话都在打颤。 “不,不可,千万不可,让我爷爷他老人家知道了定然不会饶了我,搞不好还会罚我抄写圣人语录。” “实在不行我去一趟,这文圣笔有泼天的气运,定然不能留在镇国寺,不然它匾额上的“镇国”二字便真的实至名归了。” 魏献无奈的坐下,望着自己笔架上的六支毛笔,摇了摇头。 这句话当然只是气话,长安城为天下首善之城,高手众多,中四境修士,武夫不在少数,真到非要不可的那一步,魏献定然会让衍圣公知道此事,让那位亲自去拿回来的。 在刘叔的带领下,颜辛来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今日魏献特意收拾下的,房间摆设一应俱全,甚至特意准备了文房四宝,墙壁上挂着一幅字,写道: “莫不人之所欲,莫不人之所恶也。” 江湖客栈,大堂。 少掌柜魏子庚提着酒肉往门口走去,在他一旁的是妹妹魏子青与身穿青衣儒士装扮的才女周莹,三人一道往城外送君湖走去。 有个乞丐在送君湖旁,老柳树下,他好几天没有喝过酒了。 老柳树下,苏乞儿嘴里叼着一根柳枝,那柄破旧剑鞘的长剑被他抱在怀里,翘着二郎腿,躺在树下睡着午觉。 立春已至,柳树抽出碧绿色嫩芽,春风吹过,吹皱一湖水,也吹起少年郎鬓角的发丝。 一股酒肉香味扑鼻而来,苏乞儿嗅着香味慢慢的直起身,眼睛却没有睁开。 “喂!” 苏乞儿一个激灵,睁眼一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男两女,他们带着熟悉的笑容,乞丐没好气的接过魏子庚手上的酒肉,打开瓶塞和牛油纸包着酱牛肉,大快朵颐起来。 即便在他喝酒吃肉的时候,胳肢窝下仍然夹着那一柄破旧长剑,好像他一走就会被人抢走一般。 望着那柄长剑,魏子庚忍不住想看看这到底是一柄什么样的剑,让一个乞丐睡觉吃饭都得抱着。 “苏乞儿,你这柄剑能给我看看吗?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出鞘呢。” 苏乞儿斜撇他一眼,自顾自喝酒,一口肉,一杯酒下肚,乞丐说道:“永远不要希望一位大剑修的剑出鞘,因为他们在养意,所以出鞘必见血。” 说着还做了长剑出鞘的手势,对着魏子庚一挑嘴角。 周莹笑而不语,魏子青白了一眼,略感无语,而魏子庚却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哥,你不会真的信吧,这乞丐明显就是匡你的,待我将他手中的剑抢过来,一探究竟!” 说着便作势上手去夺乞丐手中的剑,乞丐见状立马将牛油纸包上最后一口肉抓了放进嘴里,拿起酒壶,拎着长剑,边跑边喝。 “女侠,女侠饶命,小的命苦啊,命苦啊!” 欢声笑语接天际。 自从苏乞儿来到这里之后,破败庙宇甚至都有了些许变化,曾经连字都看不清的匾额如今也逐渐清晰,定睛看去,只见四个大字。 “湖泽龙王”。 至于到底有没有龙王,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才会使得庙中龙王爷金身都不知所踪,这便不得而知了。 wap. /111/111330/28901307.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六章 喝酒的三人 气喘吁吁,几人合力竟然都未能追过苏乞儿,而且后者好似还没使出全力,当然前者魏子庚也未曾使出他那神秘诡谲的轻功。 “好你个苏乞儿,轻功果然了得,小女子佩服,佩服之至。”魏子青弓着腰,无力的说道。 回到破庙中,几人发现地上到处都是宣纸,上面写的密密麻麻,苏乞儿仓惶将散落一地的纸张捡起,塞到自己睡觉的枯草下。 “我就说你前段时间为何找我要宣纸毛笔,原来自己偷偷摸摸练字呢。” 魏子庚笑着将目光从枯草堆下移开,克制住好奇心不去想那些事。 “苏乞儿,你要不要进城,我们江湖客栈可以给你安排一个住的地方,不需要你花钱,如何?” 魏子青望着满地的枯草,她有些于心不忍。她是个极为善良的少女,虽然她平时都是大咧咧的,但对于自己的朋友那是没的说。 “不用了,我闲云野鹤,住在这里都习惯了,让我突然睡软床,盖棉花被我还不习惯呢。” 苏乞儿笑着拒绝了好意,其实这并不是第一次聊这件事,但都被他拒绝了。魏子庚仔细想来,好像苏乞儿从来都没有进过渝州城,哪怕是靠近都没有过。 玉宇楼,这座天下闻名的仙家福地的顶楼,有一个白衣年轻人,一头青丝仅仅用白玉发簪挽着,鬓角垂下几丝长发,面如冠玉,嘴唇薄如雕刻,是个极为英俊的男子。 此刻正半眯着眼,斜靠在座椅上,白衣上有些许灰尘,在他的面前是一张棋盘,棋盘上有一副残局,白棋已然处于下风。 “啪嗒。” 一颗白色棋子凭空落在棋盘之上,年轻人听闻落子声缓缓睁开双眼,这双眼睛仿佛清澈如水,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嘴角扬起一个胜利者的弧度。 “两年落一子,老东西,你让我好等。” 年轻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棋盒内捻起一枚棋子,思考片刻之后,郑重落下。 “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已经来了,这局棋我赢定了。” 年轻人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自言自语,一颗白气在空中悬浮,迟迟没有落下。 年轻人缓缓站起身,伴随着一阵劈啪作响的骨骼声,来到眺望台,俯瞰整个渝州城。 “这一盘下了十四年的棋,也该收尾了。” “啪嗒。” 身后的棋盘之上,白子落下,年轻人饶有兴趣的转头,伴随着落子,整个棋局的形势骤然改变,白子在黑子包围中找到了突破口,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置之死地而后生?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套路而已。” 年轻人来到棋盘前,捻起一枚棋子,这次他皱起精致的眉头,迟迟没有落子。 玉宇楼祖师,太玄真君林竹茂,一品之上仙人境。 傍晚,三人返回渝州城,在江湖客栈门口分道扬镳,周莹住在内城,从客栈往内城而去,徒步行走至少也需要近半个时辰。 “少掌柜,大掌柜有事找你,现在在书房等候。” 兄妹俩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出了疑惑,少女懂事的没有多问其他,只是问了刘叔今日来的红衣女子住处。 “老哥,我先去找三姨聊天了。” 魏子庚点了点头,敲开了大掌柜的书房。 身穿玄色大氅,高大的中年人端坐在大案后,手中拿着一本地理志,听到开门声,中年人头也内没抬,只是伸了伸手示意少掌柜坐下。 “爹?您找我?” 对于少掌柜而言,大掌柜的威信不可谓是不高,每一位客栈内的江湖人士几乎都是冲着魏献的名头来的,甚至是走南闯北的苏乞儿也曾言。 “江湖客栈大掌柜魏献,这个名头哪怕是在远在千里之外的灵州城都如雷贯耳。” 听到少年问询,中年人合好手中的地理志,抬头面带慈祥的微笑。 “子庚,为父有件事需要你去江湖一趟。” “嗯?” 犹如平地起惊雷在魏子庚心头炸开,让少年愣在原地,有些发懵。 对于他的表情,大掌柜并不感到意外,笑着说道:“今日你可见到那女人了?” 少年点了点头,大掌柜继续说道:“她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你娘的亲妹妹,你和子青的姨娘,她……” 没等大掌柜说完,少年从中插嘴说道: “爹,你能给我说说娘亲的事吗?这么多年我和子青从来不曾问过,一来是我们早就把琣姨当做了自己的娘亲,二来也是怕爹您心中放不下。” 望着面前的少掌柜坚定的眼神,大掌柜想起那两块刻有“爱子”和“爱女”的灵位,有些恍惚,随即便缓过神来。 “好,我便与你说说你娘。” 魏献亲自给魏子庚倒了一杯茶,昏黄的烛火在房间内摇曳,父子俩对坐着饮茶,这是十四年来的第一次。 “你娘啊,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她出身漳州颜家,当代衍圣公便是你的老太爷,早年她因为天资聪颖被当做儒学正统继承人培养,她也不负众望成为了那时文林最负盛名的女学士,负笈游学至边关,那一年见识到民生疾苦的她深知读书并不能改变百姓的现状,蛮夷入侵烧杀抢掠,她空有满腹经纶却说不走掠夺者的铁蹄,于是她毅然决然放弃了读书。在文林叹息少了一位女学士的时候,她改修武道,那一年她十六岁,天赋异禀之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天资异禀,一年入境,三年跨入中四境,成为当世最年轻的中四境女子剑修,飞剑斩尽天下不平事,江湖中无人不倾慕这位传奇的女子剑仙,二十二岁那年她遇到了你爹,再之后便有了你们。” 魏献抿了一口茶,望着窗外明月,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年代,魏子庚则是不断皱着眉,试图在脑海中努力脑补出一个具体形象。 一柄飞剑在他的面前,剑脊上站着一个女子,她面容与妹妹有几分相似,眉心一点红,白衣翩翩,一手负后,一手掐剑诀,面带宠溺的微笑看着面前的少年,口中喃喃。 “子庚,你长大了。” 这么多年,这是少年第一次在脑海中对生母有了具体形象,思绪万千以至于都未能听书先前父亲口中的纰漏。 少年摇了摇头,将发散的思绪收了回来,转头对中年人说。 “爹,我娘是怎么死的?” 中年人表情不变,给自己到了一杯茶。 “这我无法告诉你,这要你自己江湖中走一遭。” 少年站起身,对着中年人说道,语气无比坚定。 “爹,需要我做什么?” 没说太多废话,中年人从书案下抽出一个灰色条状布包,长三尺有余,放在了少年面前。 少年接过布包,里面放着三节金属长棍以及一节猩红枪尖。 “这是……” 望着面前的长棍,少年一时语塞。这是一杆长枪。 “此枪名沥血,你娘曾经投身边军,而这杆枪正是你娘曾经所有,现在便交付于你。” 听闻此言,少年慢慢站起身,拿着手中的长枪,心头涌起万般思绪,这是他娘亲的遗物。 “你姨娘为了某些事,将一杆本命文圣笔留在了长安镇国寺,此物为当年初代文圣刻画山川地脉,为册封山水正神的圣旨上披红所用,极为重要,需要你去将它拿回来。” “山水正神?这世界真的有神仙?” 中年人听到少年的疑问,笑着说道:“山水正神与朝中官员其实并无二样,人间帝王统御人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山泽精怪也是一样,他们依附某处风水宝地修行,而朝廷只有允许,他们才能享受一方的香火供奉,否则没有了庙宇金身,久而久之他们便自行消散,因此也需要有朝廷册封才能名正言顺。” 少年点了点头,手中的沥血枪尤为沉重。 中年大掌柜又拿出两本秘籍,一本为沥血枪枪谱《霸王卸甲》,另外一本则是蓝色封面的线装书籍,封面写着四个字《用器残篇》。 “子庚,以你的天赋,不出三年你定能那会那杆文圣笔。” 少年拿着秘籍与沥血枪走出房门,出门前,魏献对他说道: “你的轻功已经能够救下子青了。” 一只脚已经踏出房门的魏子庚在听到父亲的话时泪流满面。 七年前,大掌柜让他的一对儿女练武,女儿欣然答应了,而身为长子的魏子庚却怎么也不想学,他觉得当一个游手好闲的少掌柜就挺好,大掌柜只是颇为无奈,但并没有强迫。 后来少女在习武方面天赋逐渐展现出来,习武不到一年便已近触及了三品隐元境的门槛,三尺青锋在她手上使的游刃有余。 第二年春天,庭院内桃花盛开,少女为向自己的哥哥展示所学,纵身越上枝头,想要摘下最顶上那一枝桃花,不料脚下一滑从枝头摔落。原本并不应该有什么大碍,可偏偏被一根不知何处而来的断枝贯穿了右手手腕,幸亏周先生医学出众,否则右手都难以保全,这也成了魏献和周先生心中一道过不去的坎。 如今子青的右手虽已与常人无异,可也没有拿起佩剑的可能,她彻底放弃了曾经最爱的三尺青锋。目睹了自己妹妹从枝头摔落以及知道她时常深夜会将藏在床头的长剑取出不停擦拭剑身而自己去无能为力的魏子庚,从那之后便跟随鬼小二苦练轻功,只为了有朝一日在危机关头能够有能力救下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可是每当我看到子青永远都在笑的脸庞以及她时不时颤抖的右手我便无法原谅我自己,她是我的亲妹妹,而我没有保护好她。” 只因为我比她早一刻看到这世间,便已注定,我要永远保护她。 少年说完便没做停留,中年人望着少年的背影,思绪万千。 “他娘的,去找周方儒那老书生喝酒!” 已近亥时,魏献拎着一壶玉人酒坊刚刚送来的广酿明楼往城中走去,在他一旁的是美艳动人的红衣女子颜辛,跟着她一起去见阔别已久的故人。 周宅,一座三进的大院,极为雅致,即便在闹市之中也显得格外清幽。院子右侧有一座小亭,下人搬来座椅以及酒菜,这座院子少有人来,因此能让自家先生亲自备酒菜的定然也是挚友。 看到魏献带着颜辛来访,家中没有来得及备好酒菜只能亲自下厨略做招待。 君子远庖厨,在方儒这里并不适用。他先是一位江湖人,其次才是一名读书人。 “周丫头呢?怎么也不见她出来?”说完他转头对着一旁的颜辛说道:“周丫头与我家那不成器的儿子互有好感,只是两人一直不说明,让他老爹我很是为难啊。” 听到魏献来到周宅时第一件事不是问候自己,而是替颜辛介绍起自家女儿,颇为头疼,而恰恰他还不好说什么,他女儿什么心思想法,当爹自然知晓。 “周莹在为年初刚到的书注释,这事原本是我做的,可自去年秋开始她便把这活接过去了。” 周先生的平淡的解释却让颜辛震撼不已,她也是出身儒学世家,深知为书籍注释是多么重要的事,可是让一个少女注释这真的可以? “方儒,爱女如今芳龄几许?” 她和周方儒是老相识,说话是没有太多顾虑。 “今刚过二八。” 魏献听得出颜辛的诧异,笑着说道:“你可别看周丫头年纪小,可是在文林中也是颇有才名,江南道让人津津乐道的东婉约便是说周莹了。” 颜辛恍然,她在江南道时听说过淮南周家独女,不过来到渝州后并没有太过放在心头,现在想来,未来的文坛恐又会出现一名女学士了。 “这样想来,我那侄儿的确配不上方儒的独女了。” 这话说的周方儒一阵快意,一旁的魏献也是仰头大笑,三人举杯,一饮杯中酒。 酒过三巡,魏献放下酒杯说道。 “我会让子庚习武,有些事我不好告诉他,也不能告诉他,但这是对他的不尊重,他还年轻,应该让他去江湖走走,有些事也应该让他自己去了解。” 说完,他又喝了一杯。 “可……他是你的儿子,你就这么……” 话堵在颜辛的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知晓当年内幕后,她见到魏献时甚至有些惭愧。 “你的文圣笔我会让子庚替你拿回来,永觉那老和尚欠我一个人情,镇国寺必须要还,让子庚去正合适。” 周方儒酒量极差,在听他们二人聊了这么多后,酒也醒了大半。 “子庚他愿意习武了?” 魏献摇了摇酒坛,坛内已然见底,他兴致缺缺的放下,笑着说道: “我没办法一直保护他,他总要出去走走,有些事他总要知道。” 周方儒眼神明亮了几分,三人就这样聊到了深夜。 内庭中,周莹的房间内,一张古朴的大案上放着一摞书籍,这是入春后有江南送来的书籍,被一众读书人奉为经典。 做完全部注释,周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从书案下熟练的抽出一本泛黄的古朴线装书,封面上只有一个字。 《清》。 深夜,魏子庚房间内的烛火摇曳,少年摊开枪谱,仔细阅读以及自身对于枪的感悟,嘴角频频出现笑意。 “枪者,兵器之霸王,大开大合,刚劲有力,枪出犹白虹贯日,犹苍龙取水,手足之延伸,一寸长一寸强……” 书中对于枪之真意,刻骨铭心。 “明天可以去找苏乞儿练练。” wap. /111/111330/28901308.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七章 持枪与握刀 天微微亮,后院养着的肉鸡甚至还未打鸣,一个少年身后背着一个长条布包纵身跃上屋顶,在房屋间辗转腾挪。 他落脚极轻,这么多年苦练轻功已至化境,如蜻蜓点水一般往城门外掠去。 少掌柜彻夜难眠,趁着王有余在准备一天客栈内需要的酒食时偷了一只猪肘子,随后又在刘叔还在睡觉的时候随手偷了一壶酒。 这一次没有记在账上,因为他要行走江湖,而行走江湖是很费钱的。 送君湖旁的柳树已经抽枝发芽,湖泽龙王庙内,苏乞儿躺在他铺设好的枯草上呼呼大睡,怀里抱着那柄印满岁月痕迹的长剑,被子是前段时间魏子青特意为他拿过来的。 “起床!” 猛地一激灵,苏乞儿直接一个翻身站起来,手中做拔剑的动作,警惕的看着四周。 “什么人?” 咯咯笑声响起,苏乞儿低头看去,只见少年手机拎着酒肉,躲在地上捧腹大笑。乞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重新闭上眼睛,呼噜声震天响。 “喂!酒肉啊,你不要了?” 鼾声中断,苏乞儿呢喃般的声音响起。 “大早上喝酒吃肉对身体不好,你且放那,我先睡会。” 魏子庚这才意识到,现在天刚蒙蒙亮,的确不是喝酒的好时间,无奈的挠了挠头。 就在这时,少年看到枯草下,一张宣纸露出一角,上面满满的都是字,字迹工整端正。 “苏乞儿来此已有两年多了,而我却不知他叫什么,想来他只告诉我们他是来自净灵台的修士。” 少掌柜伸手想要将宣纸抽出,半空中停住了。 “我认定他是朋友便是朋友了,与他曾经无关。” 站起身来到龙王庙外的送君湖旁,将布包中的三节铁棍以及枪头接上,独自一人练起了霸王卸甲。 太阳缓慢升起,城内鸡鸣声不绝于耳。 龙王庙外,少年手持长枪,在一声声枪鸣中,柳絮也被带动起来跟着肆意浮动,时而如奔雷,时而如春雨,少年凭借自己的目力以及常年练习轻功的敏捷,每一枪都精准的点在了落下的柳絮上。 “嗯,不错,有那么点意思。” 少年一抖枪身,将枪尖上的落叶抖落。站定身体后转头望向庙内方向。不知何时,苏乞儿已经醒来时,此刻正依靠在门框便,手机托着酒壶,喝了一口,嘴里咀嚼着猪肘。 他信步走来,将酒壶递到魏子庚面前,后者接过,苏乞儿拿过少年手中的枪仔细端详。 “枪身九尺,海底寒铁锻造,东不结霜,夏不起露,枪尖一尺两寸,红芒点点,是把好武器。” 说完,他把枪重新交还给少年,没有做任何疑问。 苏乞儿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撕咬着啃着一口猪肘子说道: “我果然所言非虚,大掌柜真的有让你行走江湖的意向,而且就目前来看,他有事要托付与你。” 魏子庚没有反驳,淡淡点了点头。 “苏乞儿,你行走江湖多年,可知何为本命物?” 其实对于昨晚父亲所托之事他并没有太多感触,之所以痛快答应主要是因为自己也有去江湖游历一番的冲动,加之他也的确有必须要去查清楚的事,他有种感觉,自己想要的就在江湖中。 “本命物是一名修士最为重要的东西,与修士八字契合,也有极少一部分是伴生而出,这一类属先天本命物,一旦选择主人便与其生死息息相,本命物破碎,人虽然并不会立即死去,但却会境界大损,大道根基如同风中残絮,再无重修可能。” 苏乞儿喝着酒,吃着肉,好似背书一般说出此事。而一旁的魏子庚此刻却张大了嘴巴。 “你怎么了?你有伴生本命物?” 他之所以直接问是否是先天本命物则是因为此时的魏子庚尚不入品,根本不存在有后天本命物的可能。 “苏乞儿,我……我好像答应下来……什么了不得的事。” 乞丐并没有多做问询,将最后一口酒,最后一口肉吃完,来到湖边,捧着水洗漱,油渍漂到湖面很快便消散,与此同时传出一阵龙吟声,苏乞儿把嘴里的水吐出,再无任何异动。 而这声龙吟只有苏乞儿一人听见。 “哎,每日都需要洗漱,这很影响我不羁的形象。” 说完从头顶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枝,将蓬乱的头发束好。其实苏乞儿面容极为清俊,丹凤眼,剑眉星目,束起乱发的他更有中江湖侠客的感觉。 “看得出来你遇到了很棘手的问题,说吧要我如何帮助,认识两年多,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苏乞儿手中从身后拿出那柄他几乎从未离身的长剑,古朴木鞘上透露着岁月的沧桑与洗礼,其上都雕刻已经看不清,隐隐能看到日月山川,花鸟鱼虫。 “嘿嘿嘿,不难的,喂招而已。” 魏子庚面带善良的笑容,眼睛眯起看着苏乞儿。 “嗯?” 苏乞儿瞪大了眼睛: “客栈内江湖人那么多,你不找他们给你喂招?再说以大掌柜上三境实力,谁敢说一个不?” 他只知道魏献是一品武夫的,到了一品上三境的层次,即便不刻意展示实力,可来自生物的本能也会忍不住战栗。 “他们会手下留情,而你不会。” 一句话,让苏乞儿哑口无言,愣了一会,看着少年坚定不移的目光,苏乞儿提剑就打。 “我让你不会手下留情,我让你不会手下留情!” 少年将手中长枪撑起,一个翻身将两人距离拉开,随后狼狈逃窜,边跑嘴里边念叨。 “你看,我就说你不会手下留情了,他们从来不会这么追着我打!” 春分的清晨,送君湖格外热闹。 城内的客栈内,魏子青提着长刀,一如既往的来到庭院内练刀,依旧是那挥,劈,砍,撩的动作,并不是周先生不愿意教她,只是她要习惯她用刀的左手。 晨风一吹,桃花窸窸窣窣的从树枝上飘落,少女背靠在树下,擦着汗,抬着头望着头顶的树枝,眼神黯然。 这两棵树是幼年时与哥哥还有自己最好的朋友周莹一起种下,那年见到树一点一点长大的快乐,第一年开花的快乐,如今却成了三人一直都未能走出的阴影。 她恨自己是那般的勉强,才让自己受伤,才让自己的哥哥这么多年都活在没有保护好自己的自责中,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笑,一直笑,没心没肺的笑。 只有每每到了深夜,寂静无人时才会抽出床下的那柄长剑,暗自神伤。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一直压在心里,才让她的武道之路走的如此艰辛,她本事天赋极佳的人,奈何心魔缠身。 十几岁的少女能有什么伤心事?庭院深深,自责罢了。 已近巳时,少女那柄黑色窄口长刀往城内走去,今日术休,而今日也是她周宅练刀的日子。 周宅内院,周先生换下了平日的青色儒士长袍,换上了一身青色劲装,在亭子里喝着茶,手机拿着一块褐色小印,上刻四个字。 “平心静气”。 淮南周方儒,新康八年的两榜进士,后因不满妖后干政,对朝堂心灰意冷,主动调离京城前往边关,进入燕云铁骑中的陷阵军担任副都尉,凭借家传刀法在燕云铁骑中闯出一片名声。新康十年再次被调离燕云,同年辞官还乡,变卖家产,于城内开设庆儒书院,教书育人。 周方儒不忍看穷人孩子永远只能面朝黄土,故而从不收穷人孩子的钱,而是让他们帮忙打理家中良田,而且田地所得的收成也尽数被他用作书院建设,十几年来从庆儒书院走出的秀才,进士不胜枚举,得过他恩惠的官员也非常多,可谓是学子遍天下。 平日里他是受渝州城百姓爱戴的周先生,而在术休日则成了曾经江湖上令人如雷贯耳的二品六境武夫,提笔刀周方儒。 文能提笔安社稷,武能挥刀定江河。 魏子青来到周宅,熟练的来到内院小亭前,看到悠哉喝茶的周方儒,少女一改往日洒脱,恭敬的双手抱拳,弯腰行礼。 “师父早。” 两年前周方儒酒后收魏子青为徒,授予家传刀法与长刀黑蛟,并且言明,到了术休日,练刀只能喊师父。 因为有心魔缠身,两年来魏子青几乎没有任何长进,甚至没能掌控好左手的发力方法。 或许是因为曾经少女的天资过于优秀,导致周方儒对她的期望过于高,毕竟终其一生都未能入境的习武之人大有人在。 周方儒放下手中的茶盏,来到魏子青的面前,将手中的褐色印章递到少女的面前,后者看着周先生手中之物略感疑惑。 “子青,收下吧。两年来为师还未真正送过你什么入门礼,这枚“平心静气”章是你师娘曾经本命物,你与阿莹是好姐妹,便是我女儿了。” 魏子青听闻瞪大了双眼,猛然跪下,她没有矫情推托,双手举过头顶,郑重接下了这枚印章。 周先生的发妻在周莹出生时难产而亡,生前便已是二品三境修士,炼化本命物没多久尚处虚弱的她,没能扛得过临盆的苦,看了一眼刚出生的周莹便死了,临终前只说了一句话: “娘早就为你取好了名字,果见山下蒙,一泓莹无瑕。你便叫阿莹,周莹。” 从此,这枚印章也成了周先生的灵魂寄托。 如今将这枚本命印章交到魏子青手中,便是希望她可以如印章上所刻一般,摆脱心魔,平心静气。 “好了,起来吧,今日我问你介绍一位师姐,她早你几年入门,从今起,子青你便与她一起练习吧。” 说完,魏子青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收好手中那方“平心静气”印,抬头望去,顿时她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眼前之人身穿青色劲装,束高马尾英气逼人,她笑颜如花,如春风拂过,她美则美矣,却透露出一股女子不曾有的刚毅。 眼前之人正是不是周莹又是何人,一改平日温文儒雅的装扮,换上一身劲装,左手提着一柄纯白色窄口长刀,样式与魏子青手中的黑色长刀如出一辙。 “见过子青师妹。” “阿莹!” 为了让魏子青摆脱心魔,周莹放下了她钟爱的圣贤书,提起了长刀。 当月,淮南道周家独女周莹弃文从武的消息不胫而走,因为文林一直盛传东周西程,因此很快便被好事者传道了江南道,一时间江南道文林无数人扼腕叹息,今后的文坛又少了一位女学士。 这个年代读书的女子本来就不多,有真才实学都女子更是少之又少,因此每出一个惊才绝艳的奇女子都会引来很多人关注。 送君湖,老柳树下。 魏子庚手持长枪,一招一式皆有破空声传来,尘土飞扬,枪花一抖,柳树枝条都被长枪所裹挟的气流带动,双手翻转枪身,后转身旋转枪身朝前方一刺。 苍龙出水! 钉中一枚散落的树叶。 苏乞儿躺在树上看着下方,喝着酒,吃着肉。 “小子,天赋真不错,当年你为什么不早早就习武呢?这样江湖早就有你这号人物了!” 魏子庚对此不屑一顾,他习枪已有一旬,而每日都能听到苏乞儿这带着调侃的夸赞,说是还今日的酒菜钱。 “下来陪我练两手呗。” “来了。” 苏乞儿把酒菜放在柳树枝丫间,一手提着他的破旧长剑,一手拿着一柄柳木制成的木剑。这柄木剑是苏乞儿特意为少掌柜魏子庚做的,也是抵了一顿酒菜钱。 “接着!” 苏乞儿将木剑丢给少掌柜,后者接过木剑后将长枪斜靠在柳树旁,前者长剑并未出鞘,俩人分站两旁,对峙。 “小子,留心了!” 话音刚落,苏乞儿手提带鞘长剑向着少年冲来,直指少年中门。后者扬起手中木剑,向右一划,木剑与剑鞘碰撞,发出一阵闷响。一阵发力,乞丐将手中长剑脱手,向着少年后方转去,少年一掌拍出,与乞丐分出一段距离,一个翻身,伸手一接,带鞘木剑回到乞丐手中,少年反手一拧,木剑好似带动身体一般,加之少年最为倚仗的轻功飞向乞丐,途中木剑于身下一划,再次加速,乞丐不慌不忙一个闪身,带鞘长剑劈下。 “清风朗月!” 自乞丐周身一丈气温骤降,在少年来到乞丐身前时,一道森寒剑气劈下,在地上留下一道长三尺的剑气沟壑,且隐隐有冰霜出现。 看到这道剑气出现时,少年猛然停顿住,在空中翻转几圈,平稳落地,他怔怔看着地上那道出现冰霜的剑气沟壑。 “这……这便是剑修?” 苏乞儿来到少年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对少年说: “你做修士比做武夫要更有天赋,尤其是剑修。” “老哥,我们来陪你练练!” 一声清脆悦耳的嗓音伴随着少女灵动欢快的步伐,吸引了发呆的少年与一旁的乞丐。 看到来人,两人都愣住了,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 “完了,这里注定不太平了。” 苏乞儿只觉一阵头疼。 wap. /111/111330/28901309.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八章 琥珀光,蛟龙影 清明时节雨纷纷。 江淮两地,春雨如油,粘在身上委实不是一件爽利事。 送君湖旁的老柳树下,杨柳依依,少年盘腿而坐,在他的身侧是一杆长枪,枪头猩红,膝盖上摆着一柄木剑,他双眼微闭,聆听着雨水滴落在湖面的声音。 他整个人便如同一汪湖水,而点点进入他体内的气机便如同落入湖面的雨水一般,在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三品一境,隐元境。 初步融入此方天地,开窍感悟周遭。 龙王庙内,周莹与魏子青坐在门槛,看着柳树下魏子庚的情况,杨柳垂下,可在他头顶一尺位置被一道看不见的剑气所斩断。 “我就说嘛,他做一名剑修比做武夫要有前途的多,几乎无人指点,仅凭个人感悟便可一步踏入隐元境,未来江湖会很有趣的。” 魏子青笑着回到: “那是自然,我老哥自然天赋异禀,他早该走上这条路,而不是每天窝在客栈里,跟小二叔学什么轻功。” 聪慧如她,子青如何会不知她哥为什么要让自己变得更快。 魏子青挽着周莹的手腕,后者捂嘴而笑,满眼都是那老柳树下的少年。 半刻钟后,少年缓缓睁开眼,面带笑容的站起身,身后的送君湖内随之传来阵阵龙吟声,苏乞儿眼神冷冽几分望向湖面,龙鸣缓缓消失,其余人皆未察觉有何异样,只是周莹茫然抬头看了一眼苏乞儿,后者又重新恢复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嘴里叼着一根柳树枝。 “苏乞儿,再陪我练一练。” “初入隐元境,少年,苏某劝你要好自为之!” 说完,苏乞儿提剑从庙内越出,双手插胸,怀抱着那一柄破旧长剑。 两人在春雨中你来我往,剑气斩下,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深刻剑痕,苏乞儿眉头微皱,看着眼前的一幕。 “细细想来,这小子真正开始练剑也不过一月有余。” 心中想着,手上动作不停,一道道剑罡如同白练一般自苏乞儿剑鞘中激荡而出,直取少年面门。少年不慌不忙,以诡谲身法躲过几道罡气,对于避无可避的他则是左手持长枪,灌输气机后将其震碎,一股推力硬生生将少年倒推出去三丈有余。 苏乞儿停止动作,平复气机后双手抱胸,在他身前的是一柄破旧长剑,从始至终它都未曾出鞘过。 “阿莹,看得出苏乞儿是哪一境吗?” 周莹摇了摇头,眼神没有离开半分。 “他没使出全力,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境界,不过……应该是个高手。” 魏子庚用长枪撑着站起身,脸上笑容更甚,苏乞儿有些茫然,开口问道: “你笑什么?” 少年笑着说道:“我喜欢这不断追赶的感觉。” 渝州城,车水马龙,即便细雨绵绵,可依旧行人如织,贩夫走卒来往不断。 一个身穿华美青色长袍,头戴白玉发冠俊美公子哥正焦急的行走在主城道上,身后一个臃肿,身穿灰色麻衣的下人紧跟其后,气喘吁吁。 “少爷,少爷,你慢点啊,我都……我都跟不上你了。” 俊美公子哥不停的摇晃这手中的长扇,目光紧紧盯着前方说道: “刘胖子,让你少吃点你不听,你知不知道,今日玉人酒坊开封一坛陈酿,据说是江湖客栈大掌柜从当年鹳雀楼带来的广酿明楼,本少爷可听那些人说了,有些人甚至昨夜就开始排队了,如果本少爷今日买不到,本少爷就割下你一块肉!” 平阳府鹳雀楼,网罗天下一切美食,美酒,美景,美人,美曲。 高楼耸立,古人有云: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自十四年前被牵扯进某一件事而被下令关停,与此楼有直接关系者尽数处斩,自此所有关于鹳雀楼的一切都成了传说,而最令人心驰神往的便是它的美酒,而美酒中又以广酿明楼更加闻名。 在此期间,无数酒坊都曾想复制此酒,可终是失败了,而玉人酒坊不同,江湖客栈大掌柜魏献有一坛从曾经鹳雀楼带出的广酿明楼送给了酒坊,而在陈琣玉精湛的酿酒工艺加持下,将此酒不断改进,传闻口味更甚从前,引来无数人吹捧。 “我爹他烦于州府政务,无暇他顾,所以本少爷今日一定要替他买回一坛广酿明楼来!” 公子哥名叫刘怀毅,渝州刺史刘睿嫡子,渝州城头号纨绔,天不怕地不怕,就连他的父亲都拿这嫡子没辙。 除了江湖客栈大掌柜魏献。 终于来到了玉人酒坊,酒坊门尚未打开,可是排队的酒客已经排到了百米之外,身后还是不断有人往酒坊赶来。 “这……刘胖子,你说轮到我们时还有吗?” 被唤作刘胖子的下人说道: “不知酿酒娘今日开封多少坛,若是如以往那般恐怕就……要不……” 说着,刘胖子诡异一笑,脸上肥肉都被挤到了一起,堆着满脸的褶子说道: “我刺史府刘老爷要一坛酒,您摆出这副姿态,还怕没人让位吗?” 刘怀毅跳起来,重重的给了刘胖子大哥脑瓜崩,一下又一下,边打边说: “你真聪明,你真聪明啊!知不知道这里是玉人酒坊,知不知道这里是琣姨的地盘,酿酒娘琣姨与大掌柜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他就算把我绑起来送到刺史府,我爹只会留他晚上一起吃个晚饭,等吃饱了再打我一顿。” 刘胖子脑袋,吃疼不已,嘴里还带着愧疚与委屈揉着脑袋说道: “这酒坊不是还没开门吗?少爷您只要不被琣姨看见不就好了。” 刘怀毅灵机一动,摸了摸他的头,后者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好主意,走!” 刘怀毅“啪”一声收起折扇,两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到最前面的那个位置,刘胖子拍了拍那人说道: “诶诶诶,我们少爷要买酒,识相的滚后面去。” 听闻这话,那人作势便准备给面前的矮小胖子一拳,可往后一看,那年轻人正是渝州刺史之子刘怀毅,纵然多有不满也顿时泄了气,只能不情不愿的站在了他们身后。 刘怀毅见后面排队的人多有义愤填膺,可终究不敢明说,于是抬了抬下巴,刘胖子会意,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送到那人手上。 “我们少爷赏你的,五两!足够买一坛送君行了,走吧走吧,别挡着后面的人。” 那人接过银两,三步一回头的从队伍中走出。 不多时,酒坊伙计打开大门,酿酒娘从内走出,她身穿青白色麻布长衣,满头青丝用一根青白色布条缠绕,挽在脑后,淡雅的妆容显得尤为干练,丰腴有致的身材如出水芙蓉一般,一颦一笑尽显少妇犹存的风韵。 门外,一众酒客在看到酿酒娘的那一刻便已经陶醉了一半。 “即使看了这么多年,可依旧觉得酿酒娘才是人间尤物,极品呐。” “就是就是!女人到了这熟透了时候才是最甜的时候。” 其中不乏有猥琐之人甚至流下了口水。 也有人啧啧感叹道: “啧啧啧,这才是女人最为丰腴美艳的年纪啊。” 最前端的公子哥刘怀毅“啪”的一声,一收手中长扇,对着身后怒喝道: “来来来,有种的大声说出来,客栈就在旁边,大声点,让大掌柜的也能听到!偷偷摸摸的有什么意思啊!” 众人听闻,皆安静了下来,靠近的知道那说话的公子哥是谁,看不见的是因为确实是忌惮客栈里那位大掌柜。 整个渝州城谁不知道,大掌柜魏献与玉人酒坊陈琣玉的关系,即便两人都没有说清,可是早已把他们看做是一对儿了。 见后方安静了下来,公子哥刘怀毅笑着对台阶上的陈琣玉说道: “琣姨,开封吧,侄儿都等了一夜了。” 陈琣玉轻笑一声,这几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谁是什么性格她一清二楚,眼前的公子哥能等一个晚上?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陈琣玉也不卖关子,点头示意一旁的伙计可以开泥封了。 “各位,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玉人酒坊承蒙江湖客栈大掌柜照扶,十年前送来一坛广酿明楼,经过我陈琣玉后三年的对比以及针对口感方面的略微改进,前后共计五十八次,终于在今日能够推出我们渝州特有的广酿明楼,一品七年陈酿!” 说完,台阶下,排队的酒客哗然,第一次开泥封推出的便是七年陈酿,这是从未有过的,这说明,这次的就是七年前便已经酿好的。 随着泥封在伙计凿子下缓慢脱落,众人议论声也逐渐减少,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酒坛口泥封,有人咽了咽口水。 “啵”的一声,坛口的塞布被拿走,靠近的几人甚至可以看到坛口涌起一股青烟,那是酒精气体沉积多年才有的情况,好酒之人管这叫酒气,顾名思义,便是酒呼吸的第一口空气。 随后,酒香四溢,整个主城街道都洋溢这酒香,贩夫走卒闻到此香,个个停在了脚步,放下了肩膀上的货架,跟着这股酒香,闭着眼,缓慢的踱步。临近的猫狗都被这股酒香熏的迷离,在地上打起了滚。 而伴随着广酿明楼同时而来的便是周家独女的一首诗《琥珀光》,诗曰: “玉人美酒酿明楼,满巷盛来琥珀光。 举杯邀月三千客,独醉人间一坛香。” 一时间,酒客如蜂涌入,再也挡不住此酒的诱惑,此前被刘怀毅用五两银子打发走的那人又跑了回来,把手中的银子丢给了刘胖子。 “还你,银子我不要了,你把位置让给我!” 刘胖子看着手中的银子有些茫然的挠了挠头,而一旁的公子哥刘怀毅此刻正在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不要推搡,好好排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都……你干什么?我爹是刺史!谁踩我脚了!我爹是刺史!谁在拉本公子后领?我爹是刺史……” 在众人互相推搡的时候,在他们一旁,一位女子从旁径直往玉人酒坊走来,她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身穿红色长裙,身材玲珑有致,眼神冷冽,高马尾,不苟言笑,浓妆在她的脸上仿佛只是陪衬,无论何溢美之词用在她的身上都不过分。 “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公子哥刘怀毅浑然不知被人拉扯着,他的目光中只有那一袭红衣以及伴随步伐摇曳的高马尾。 而拉拽者刘怀毅的酒客此刻也都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眼神伴随着那个身影来回晃动。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来啦颜辛,就打一葫芦吗?” 酿酒娘陈琣玉笑着向走来的红衣女子打招呼,她们两个是相识的。 两名女子各有千秋,酿酒娘陈琣玉有着她这年纪独有的韵味及魅力,红衣女子有着她这年纪跳脱与妩媚。 “嗯,魏献说,你这开泥封,如果把整坛拿走,你这生意以后在渝州城也就做不下去了,所以打一壶,给他解解馋就行了。” 被唤作颜辛的女子也淡淡说道。 酿酒娘陈琣玉莞尔一笑,接过酒葫芦递给身后的伙计说道: “想拿走我亲自送去客栈都行,我啊,就等干不下去的时候,到那时,我看魏献他不得养着我。” 话说完,一葫芦酒已经装好,陈琣玉递到颜辛手中,后者接过葫芦说道: “魏献他不知道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有姐姐你这么喜欢他。” 陈琣玉没有说话,听着红衣女子的话,她的笑容都带着甜味。 随着颜辛往客栈方向走去,现场又恢复了推搡,而被拽着的刘怀毅也慢慢的来到一旁陈琣玉面前。 “琣姨,刚刚的那位是?” 陈琣玉看了他一眼,几人本就是她看着长大,心中所想他能不知? “你可别乱想啊,刚刚的那位姑娘,且不说你们俩年龄差距,单说她可是子庚兄妹的姨娘,你打她的注意,魏献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公子哥听闻表情大变,额头沁出汗水,小腿都忍不住在打斗。 “但是……我好像真的被勾走魂儿了。” 望着江湖客栈的方向,公子哥喃喃自语。 傍晚的送君湖,魏子庚三人都已回去,只有苏乞儿一人坐在送君湖旁的柳树下,从树杈上拿下半坛就,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对湖面说道。 “真羡慕你能这么看的开,即便这个天下只有你自己,即便你只能偏居一湖,可你依旧有着远方的梦想。唉,哪像我,身处红尘,凡事所牵,虽有子庚他们几个朋友,可依旧不知路在哪里,至今都不曾找到拔剑的理由。” 说完,他又仰头灌了一口酒,这时一条蛟龙从湖内猛然窜出,全身覆满青色鳞片,其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耳似牛,掌有三爪,一半身躯仍在湖中游动。 它慢慢低下头,轻轻碰了碰苏乞儿的面庞,口中喃喃低吟,似乎说些什么。 “我没办法带你入海化龙,而且你也应该知道,自从你们龙被那位屠杀干净时便已经下了一条铁律,不允许有任何事物化龙,所以,对不起了。” 蛟龙依旧只是低着头,蹭了蹭苏乞儿。 苏乞儿伸手摸了摸他的长须,笑着说道: “不过你若是有机缘能够被两位真君其中一位点拨但也不是没可能入海化龙,所以千万不可被其他人发现你的踪迹,以后无论我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出面,切记!一定不能出面。” 蛟龙瞪着它那红色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苏乞儿,抬起头打了个响鼻,随后有慢慢沉入湖中,再次隐藏了起来。 wap. /111/111330/28901310.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九章 红衣出淮南 这些天,玉人酒坊的生意好的如同烈火烹油,江淮两地,无数豪绅贵族都慕名而来,只为买上一坛出自酿酒娘陈琣玉亲手酿造的广酿明楼,而随着酒一起名声远播的就是周家独女周莹那一首伴酒诗了。 江淮两地富庶天下,自有大把人愿意花上七两银子去一品这“满巷琥珀光”。 奇怪的时节,奇怪的渝州城,在这个时候又怎么能少的了一个奇怪的人呢? 比如,这段时间,来往商贾百姓几乎每日都能看到这么一个人。 脖子上挂着被包扎好的右臂,左腿被夹板固定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脸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而他却还是用仅剩的一条正常手臂提着一个酒壶来到玉人酒坊打酒,脸上总是挂着一副欠揍的表情。 若是不知此人是刘睿刘刺史的嫡公子,或许人们更愿意相信他是某个嗜酒如命的酒鬼吧。 而此刻,刘怀毅却是提着酒壶,贴着玉人酒坊墙壁,偷偷摸摸的伸头朝着隔壁江湖客栈张望过去。 “诶,怀毅,这两天勤快了啊,都是亲自来琣姨这买酒了。” 正在打酒的公子哥正在眯起眼,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冷不丁的被陈琣玉一喊,手上酒壶险些没拿稳,转头后尴尬笑道: “嘿嘿,琣姨,这不快谷雨了,您瞧,我特意从府里拿来了新鲜的香椿和乌米,亲自送来给琣姨您的。” 说着,狼狈不堪的华服公子哥用另外一只尚且完好的手将纸包递到陈琣玉面前,后者笑着欣然接受。 “嗯,算你小子不忘琣姨对你们的好,不过姨要劝你一句,不要打任何歪心思,那位妹妹可不是你这纨绔可以觊觎的。” 装完酒,公子哥塞好木塞,眼睛朝着客栈方向望去,说道:“琣姨,此话怎讲?” 陈琣玉瞪了他一眼,转头扭着那丰腴诱人的腰肢。 “赶紧滚回去,别想着歪心思,这次东西我就收下了,再有下次我可就不客气了。” 公子哥满脸疑惑,望着陈琣玉的背影,心里却是那瑰丽的红色。 魏献与刺史府颇有渊源,一次两人喝酒,酩酊大醉之时,渝州刺史刘睿便有意与魏献喜结连理,一旁的魏子青霍然站起身,刚准备拒绝,便听到刺史公子刘怀毅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胸不挺,臀不翘,小小孩童,可笑可笑。” 一句话,让一旁的刘睿顿时酒醒了一半,魏子青气的牙床嘎吱作响,魏子庚甚至想直接掀桌子,说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说她妹妹以及死去的娘亲。但是魏献镇定自若,脸上还是那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既然令公子不愿,而我这女儿也有异议,此事刘大人便当做酒桌上无聊的闲谈吧。” 当晚,视这嫡子为小祖宗供着的刘睿抽了他十教条,一旁的发妻竭力阻拦都未能拦下,想到如果结亲能成,定能拉拢到一位一品武夫,他这刺史之位定能顺风顺水,死的刺史大人又对其禁足半旬。 待到半旬之后,纨绔刘公子出府后发现,当初调侃魏子青的那句话竟然已传至街头巷尾,这让他近三年没敢往城东踏足一步。 离开玉人酒坊,刘公子沿着墙角,托着一条瘸腿狼狈的来到江湖客栈的门外,偷望向客栈内,只为一睹芳容。 “喂,你偷偷摸摸干嘛呢?找打!” 又是一个激灵,刚准备转身大骂,谁料身后两人,一人提黑色长刀,一人背负灰色长条布包,眼神凌厉,具不是好说话之人。 “额,嘿嘿,是子青妹子啊,多年没来看你和大掌柜了,这不来打酒就想着来看看你们。” 公子哥刘怀毅把手上的酒壶提起来,告诉他们,自己真的是来买酒的。 两人将信将疑,看着说话结结巴巴,鼠头鼠脑的刘怀毅,两人没有做太多理会。这时从内走出一人,红衣高马尾,看见魏子庚兄妹俩,颜辛笑着摸了摸他们俩的头。 “要出去了?这些天也没有和姨娘好好聊聊天,知道你们忙,但可千万别累到自己。” 兄妹俩点了点头,往城门走去,临走前,魏子青狠狠的瞪了公子哥一眼。 其实刘怀毅比他们几人具是大了七八岁,所以看他们几个都好像弟弟妹妹一般。 “在下刘怀毅,这位姑娘好生面熟,不知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颜辛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嘴角挑起一个摄人心魄的弧度。 “你这伎俩在本姑娘面前还太嫩了些,另外一条手臂和一条腿不想要了?!” 说完便往城中走去,只留给公子哥一个绝美的背影。 “啊,丽人倩影可勾魂呐,不过至少今天没打我,还是对本少爷有好感的嘛。” 想到这里,刘怀毅又笑了起来。 一个女人若是能让一个男人这般不计较,甚至觉得打自己都是那女人对自己的好感,那么这男人不是色迷心窍就是用情至深。 这样的男人女人在如今的世道并不少见。 这些日子,刘怀毅总是借着打酒的功夫偷偷摸摸的来到江湖客栈想着借此搭讪两句,不料换来的却是一顿暴打。回到家后,刘家主母见自己的宝贝儿子这般模样,问他为何会如此,刘怀毅却只是傻笑着,对对娘亲的话充耳不闻。 为此,整个刺史府是焦头烂额,问起平日里与刘怀毅形影不离的刘胖子,后者对此讳莫如深。总不能说“大少爷是因为搭讪江湖客栈大掌柜小姨子而被其暴打了”,如果这般说,换来的定然是自家老爷的又一顿暴揍。 不多时,颜辛便来到了玉宇楼门前,上前敲响了大门。一位白衣修士从内打开了大门,颜辛递上铁牌,那位修士看了一眼,作了一揖便请她进来。 “颜女侠,不知此来有何贵干?” 面对白衣修士平静如镜面的语气,颜辛说道: “我要见真君大人。” 白衣修士波澜不惊,不见一丝感情,随即说道:“请在此等候。” 修士走入黑暗之中,不见踪影,估摸一刻钟功夫,大殿内景象陡然一变,周遭景物极速旋转变换,变化停止后她出现在一处空旷的房间内,只有木窗前的一张棋盘以及斜靠在座椅上年轻人。 阳光照射在年轻人的面容上,白衣白玉簪,手中捻着一颗黑子,清俊的脸庞,冷冽的眼神,淡淡的看着面前的棋盘,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事能让他动容了。 江淮两地真正的话事人,玉宇楼仙人,太玄真君,林竹茂。 “拜见真君。” 颜辛作揖,语气却没有任何恭敬的意思。 “有什么事吗?” 太玄真君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淡淡说道。 “晚辈有一事,真君大人解惑。” “哦?” 年轻仙人略微转头,眼角余光撇着现在门口作揖的女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 “颜蓉的三魂没能招回?” 听闻此言,颜辛大不敬的连跨三步上前,再次作揖问道: “正是此事,请真君解惑。” 这两年来,颜辛带着屠刀走遍天下无数的修士道场,甚至妄图寻找道德林请文圣老祖宗帮忙,可终究白忙活一场。 来到渝州城后见到魏献通过鬼木之精以及玉宇楼求来的供养香将燕王府一百二十三人冤魂招出这才知晓其中方法。 不见年轻人有任何动作,一道屏障硬生生将颜辛推到了之前站立的位置,即便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与之抗衡一二。 “若不是看在文圣老头子的面子上,你甚至都不可能见到本座,即便是魏献也不行!站在那里说就好,莫言得寸进尺扰了本座与好友对弈的雅致。” 年轻人依旧盯着棋盘,手中的黑子也未曾落下。 颜辛无可奈何,只能悻悻然站在门口说道: “真君大人既然已经知晓晚辈所来为何,还望真君大人可以指条明路,告知晚辈胞姐在何方。” 年轻真君捻着棋子,看着棋盘,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说给一旁的颜辛听。 “文圣老头还在功德林刻碑吗?誓要刻遍天下所有道德文章,让天下学子不用再为无书而苦恼。如此圣人,他所钦定可继承道统的后世子孙应该会有泼天气运吧。” 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砸在颜辛都心头,她瞪大了美眸,身体僵硬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退下吧。” 太玄真君林竹茂那捻着黑子的手指挥了挥,颜辛只觉周遭景物再次一变,她又回到了第一楼,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多谢真君解惑,晚辈感激不尽!” 颜辛转身推开门,离开了玉宇楼。 顶楼,年轻真君将手中棋子“啪”的一声,重重的砸在了棋盘上,再次收走了棋盘上的三枚白子。 “姓苏的老家伙,有文圣老头助阵,本座先小胜一子了。” 送君湖旁,老柳树下。 魏子庚与苏乞儿一较高下,杀的有来有往,时而剑气纵横,时而犁地开河,原本红砖铺就的前院如今已是沟壑纵横,坑坑洼洼。 “夏蝉!” 苏乞儿鞘中之剑如蝉一阵颤鸣,剑势如同蜻蜓点水,涟漪扩散,震颤在少掌柜的心头。 少年激荡气机,将心中杂念排除脑海,随之一个翻滚,接住一剑而来的剑势便是顺势而来的一记蹬腿,这招是霸王卸甲中的一招,此枪法不愧是源自军伍杀人术,诡谲异常。 苏乞儿心神都在关注少年手中木剑,并未注意还有一记阴险的下蹬腿,连忙横剑格挡。可就在他格挡的一刹那,少年一手撑地,手中木剑下掠苏乞儿的下三路,后者朝后倒退三步,带鞘长剑轻轻一点,一抹雪亮剑光仿佛是幻觉一般出现在少年面前。 “收剑!” 剑势收住,苏乞儿如那传说中的仙人一般站立买原地,双手插胸,一柄破旧长剑被他抱在怀里。 “子庚,你觉得我净灵台剑法如何?” 少年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柄木剑,满眼放光,随即暗淡。 “你肯教我?” 苏乞儿转头往破庙内走去,从门框后拎出半坛酒,摇晃了两下说道。 “听闻玉人酒坊最近居然将广酿明楼给仿制出来了,甚至还被别人传为“满巷琥珀光”的美酒,相比曾经鹳雀楼甚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是何滋味。” 不等魏子庚说话,一旁与周莹切磋刀法的魏子青停手说道。 “出自琣姨之手那定然是极好的,而且更有阿莹作诗润色,玉人酒坊的广酿明楼肯定会风靡大江南北。” 周莹俏脸微红,并没有说太多的话,看着她手中的纯白色窄口长刀,任谁也无法把她和江淮两地文林闻名的东周相提并论。 魏子庚了然苏乞儿心中想法,无奈说道: “广酿明楼自开泥封起便被售卖一空,下一坛至少也得等到两年后了,我们客栈也只得到一葫芦而已,要不换迎客松?同样是一品陈酿。” 苏乞儿故作思量,一盏茶功夫欣然答应了。他自是知道的,只是觉得不敲两坛好酒,他总觉得自己江湖高人的风范便少了许多。聪慧如周莹,见苏乞儿答应如此果决,顿时心中猜出七七八八,她莞尔一笑,笑而不语。 一柱香时间,苏乞儿从香案的青石板下翻出两本蓝色线装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手丢给少年魏子庚。 “呐,这是我净灵台秘籍。” 少年慌忙接过,生怕这两本秘籍被砸坏了。两本书一本名为《扶摇剑势》,一本名为《山河剑意》。 “剑势即剑招,我净灵台剑法以迅猛绵长著称于世,其势如雨打芭蕉生生不息,如水落湖面荡起涟漪,疾如风,力求一剑快如雷。至于剑意只能做一个参考,剑意便如同一个人的道,每个人的道都有所不同,二品之境而树道,求一剑为谁?为何,即为汝之道。” 少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着手中的两本秘籍,少年眼中似乎有光芒闪过,口中喃喃自语。 “我的道?我的道到底是什么?” 门外,魏子青与周莹两人,一黑一白,两柄刀互相碰撞,火星四溅,刀为百兵之胆,力求大开大合,而魏子青的左手刀却刀走偏锋,求的是两个字,诡谲。上撩,斜劈,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如渤海岸边浪拍头,黑蛟入海。而看似瘦弱的周莹所使刀法却是大开大合,一刀之下只求制敌,刀罡落地,如同巨石落海,声势宏大,刀走涟漪。 “阿莹,小心了!” 说完,子青手中长刀仿佛缠绕黑色蛟龙,两个转身躲过周莹手中的白涟,黑蛟迅猛而出。周莹神情略微变化,似有惊讶,不慌不忙横刀挡住后用力向下一压,身体似乎被一股推力震开后平稳落地,而子青也狼狈向后倒退几步后稳住身形。 两人都擦了擦脸上汗水,魏子青英气斐然,脸上的汗水更是为她平添了几分女儿不曾有豪气,周莹青丝紧贴脸庞,令人怜惜的同时带了几分平日中少见的坚毅。 苏乞儿看着两人的此时,喝了口酒说道: “又是平局?而且每次都是这么恰到好处的平局,有些诡异啊。” 自从魏子庚练武起,因为子青年幼时受伤而缠绕着几人的心魔逐渐消散,尤其是魏子青,没有了自我束缚,她的修为突飞猛进,仅仅一个半月便入三品一境,且以到了二境洞明境的门槛,而从初入一境到二境门槛,她只用了一天,其天赋可见一斑。 而令苏乞儿最为疑惑的是周莹,这几日她与魏子庚兄妹俩切磋,每次都是不分胜负,且每次都恰到好处的收手,甚至于收力发力都有迹可循,如果真的是她有意而为之,那周莹的天赋就更加恐怖了。 “十六岁的中四境纯粹武夫?莫说是扔进江湖,就算是我净灵台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天才了吧。” 魏子庚此刻满眼都是手中的秘籍,哪里还能听到一旁苏乞儿的喃喃自语。 夜晚,江湖客栈书房内。 魏献看着桌上的辞别信,表情凝重。 四月三十,小满。 颜辛独自一人,驱马前往长安城。 wap. /111/111330/28901311.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章 心安处,即吾乡 最近这两个月,江湖客栈后厨王有鱼觉得生活很无趣,因为客栈里少了一个有趣又很对他胃口的的小子。 若不是客栈内动不动就会莫名其妙消失的酒肉,他真的以为,少掌柜是不是已经离家出走了。 “有鱼,你在这发什么愣?” 大掌柜来到后厨,只看到双手托腮的瘦削中年人,曾经的他总是干劲满满,即便如今做菜已经不需要他亲自来,但他每天依旧最早一个来到后厨,亲自准备着每日的食材。 当然,偶尔也会自己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菜式,例如鸡丁青桔,月饼炖五花等等等等。 每次做完都会找店内的伙计来试菜,即便大多数都不是很好吃,但他依旧乐此不疲,掌柜的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这些伙计都是戴罪之身,王有鱼本名王有余,早年是鹳雀楼的码盘伙计,因为当年在鹳雀楼用碎瓷片将自己的仇敌割喉而被官府通缉,之后被魏献保下带来了淮南,改名王有鱼,而那几坛广酿明楼就是那时候从鹳雀楼带来的。 “哎,大掌柜,我时常觉得我可能并没有做菜的天赋。” 他是个活络的人,从来不会质疑自己都专业水平,可如今这副质疑自己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我做的新菜你们都不吃,只有那小子会一点不剩的吃完,如今他不在,让我很为难。” 听闻此言,魏献这才明白其中缘由,爽朗大笑,后默不作声,没说太多言语。 玉人酒坊外,刘怀毅心不在焉的打着酒,他已经连续一个月亲自来打酒了。 “我怎么记得刺史大人不是好酒之人啊。” 陈琣玉看着这贼眉鼠眼的俊俏公子哥说道。 刘怀毅头也不回,就是盯着江湖客栈大门方向。 “这不是琣姨的酒天下第一吗?” “别看了!”陈琣玉一拍他的肩膀说道:“颜姑娘离开都近一旬了。” “什么!”刘怀毅手中酒壶掉落在地,略有些手足无措。 “琣姨,她……她去哪里了?” “不知,她本就是江湖中人,又有哪里是她真正的归宿呢。” 刘怀毅默默回头,亦步亦趋的往城中刘府走去,望着他落寞的背影,陈琣玉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哎,你和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两人共同看着涌金门方向,眼中尽是萧索。 送君湖畔,龙王庙前,老柳树下。 苏乞儿躺在树枝中,满头乱发用一根翠绿色的柳条束着,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喝着小酒,看着树下魏子庚与周莹的切磋。 两人你来我往,周莹刀势凌厉至极,白涟所匹配的《清》字决刚猛,大开大合。 而魏子庚的轻功诡谲,如同幽灵一般令人琢磨不透。 “阿莹,小心了。” 魏子庚一手持木剑,一手持长枪,每一道迅猛刀势袭来皆被他一枪洞穿随之瓦解,而右手的木剑则带动自身力量,一剑而去仿若一挂银河。 “瀑剑!” 周莹横刀在前,剑气自头顶而落,持刀的右手随手画圆,挡开身前的攻势,左手撑地令自己身体完美当过这倾泻而下的剑气,堪堪一寸。 还未站定,周莹斜撩向上,刀罡迅猛向上,魏子庚脚踢枪身,堪堪化解。 “又是平手,周莹到底是什么妖孽,天赋如此之高?!” 这两个月以来,三人每日都会来到送君湖旁找苏乞儿练习,四人互相切磋,遇到无法理解的都会找苏乞儿这“江湖前辈”来讲解,即便是周莹也不例外。 偶尔也会从苏乞儿这听到一些江湖游历途中的所见所闻。 正午时分,艳阳高悬,夏天已经悄悄来临。 四人在破庙内席地而坐,拿出从客栈带来的酒食,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魏子庚望着苏乞儿仰头灌下一口酒,喉结也忍不住滚动了一下。后者撇了他一眼,笑着说道: “怎么,想喝酒?” 魏子庚没有回答,苏乞儿笑着把酒壶丢了过去,少年一把抓住,也学着他的模样仰头灌了一口,顿时辣味上涌,猛地咳了两下。 “给你,真是搞不懂,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 少年把酒壶扔回给乞丐,后者接过酒壶,爽朗大笑道: “哈哈哈哈,酒不是如你这般喝的,心中有意气,方能中和酒的猛烈,否则它会伤了你的。” 说着又仰头灌了一口,闭上眼,好似在享受一般。 “啧啧啧,何以解忧,唯有美酒。而少年又能有什么忧愁呢?” 魏子青轻笑一声,对于苏乞儿的无病呻吟嗤之以鼻,周莹依旧温文尔雅。 “苏乞儿,你走过多少地方?这江湖是怎样的?” 乞丐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之中,眼望北方,似乎要穿过面前的青悲山,穿过江河。 “你们可知,江湖曾经有个神秘的宗门,齐天府?” 魏子庚顿觉可以听故事,顿时来了兴趣,周莹,魏子青也都抬头望向苏乞儿。 “就是那与净灵台祖师一同替高祖皇帝收拢江湖势力,设修士武夫三品九境制的齐天府?不是早就消失在江湖中了吗?” “嗯,的确如此,但我曾经有幸去过齐天府,那里山峦叠嶂,险峻异常,山门处有一挂瀑布,如同天上之水一泻千里,府内当真磅礴秀气,黄鹤齐鸣,云雾缭绕,一番仙家景象,无愧九洲七十二福地之一的齐天福地之称。” 魏子庚兄妹俩两眼放光,只觉得自己已经身临其境,周莹的眼神也不由得发光,无比向往。 “齐天府内有一处藏仙阁,期内武学秘籍无数,仙家法宝更是数不胜数,更有一棵菩提树,据齐天府人士所言,一颗菩提子便可以将一名毫无根基之人强行提升至二品瑶光境。而且齐天府内四大仙君更是早已脱凡的仙人,逍遥天地间的人物。” 苏乞儿喝了一口酒,抓起一块酱牛肉,笑着对三人说。 “自在又逍遥,神仙老子管不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江湖走走,不仅仅有齐天府,还有酆都,有古娄山,当然我灵州神秀峰净灵台更是有些不世出的美景,江湖之大,远非你等想象。” 周莹心驰神往,自言自语道:“好想去江湖看看,一览这快意江湖啊。” “好,我们一起,我们四人一起,有机会一定要去一览快意江湖!” 魏子庚笑着伸出手,周莹,魏子青伸出手搭在少年手背上,最后同时转头望向正在喝酒,不知所措的乞丐,后者略显尴尬,不过片刻之后,他也不情不愿的把手递了上去。 “好,一起!” 春去秋来,这一年中,三人每日都会来到送君湖畔,时而互相切磋,时而自我感悟。在此期间,苏乞儿总是拿着一支笔,在一张张宣纸上乱写乱画,笔迹如龙飞凤舞,不忍直视。 “喂,苏乞儿,你是要写自己在江湖中的游记吗?记得把我们也加上去!” 苏乞儿瞟了一眼没有回答他无聊的问题。 在休息时,苏乞儿总是会讲解他在江湖的所见所闻。 “你们是有所不知,曾经我路过酆都,见识到百鬼夜行的情形,子时一过,鬼门大开,无数亡灵从酆都城内走出,在他们后方是一群判官以及鬼差,负责清点人……鬼数,以及维持秩序,在今晚所有人家都会在自家主屋准备好饭菜,将碗倒扣在桌上,碗筷一定要多准备一副,因为还要把鬼差的也准备好……” 说的魏子青瑟瑟发抖,蜷缩在周莹身边,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再比如: “我曾经在落鲸山见过一个黑色的城池,里面空无一人,建筑之高,哪怕是渝州城的玉宇楼在它的面前也不过尔尔,街道上停放着不需要马拉的车,天上还有巨大的飞剑盘旋于上,城中有一座高万余丈的高楼,主城道两旁林立着无数人形雕像,惊悚诡异。只是整座城却是一座死城,没有一丝人烟,黑色便是整座城的主基调,不知从何而来,不知是为何物。” 说到这里,三人已经意识到,苏乞儿又喝醉了,因为他喝醉了之后便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告诉你们,我可是有望成就一品之上的仙人境的神仙,江湖上对我净灵台剑仙苏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总是弄得几人无奈摇头。 秋风无情吹起落叶无数,归根亦无归途。 魏子庚盘坐于老柳树下,落叶将他堆满,一阵秋风而过,少年身上的落叶逐渐消失不见,身前无数剑气凛冽而过,将落叶斩成粉末。 “二境洞明境。” 魏子庚睁开眼,如同利剑般的竖瞳一闪即逝,眼神可以凌厉了几分。 “好家伙,真的捡到宝了,后天剑胎!” 魏子青有些茫然的蹲在破庙中看着外面的老哥,只觉得自己老哥好像和以前有所不同了,一旁的周莹弯起好看的眉角,微笑着。 “我早就说过,这家伙不做剑修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后世江湖有热闹了!” 冬日缓缓到来,冰雪妆点了整个渝州城,护城河面也结上一层厚厚的冰,有孩童在上面嬉戏玩闹。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但挡不住贩夫走卒们的沿街叫卖声,他们依旧为生活而忙碌着,只希望一担货卖完,晚上回到家可以搂着美娇娘好好温存一番,也希望可以给孩子带回要了几天的文房四宝。 腊月三十,除夕日。 红灯笼挂满了整条主城道,家家户户都贴上了门神,来往稚童一手拿着一个红灯笼,一手拿着小烟花棒,走街串巷,欢呼雀跃。 “砰,砰,砰!” 大户人家在自家庭院内放起了烟花,炫彩夺目,天上银河都为此暗淡了几分。 江湖客栈二楼的包厢内,大掌柜魏献,庆儒书院周方儒与玉人酒坊的酿酒娘陈琣玉围坐一桌,喝着酒,聊着天。 他们相识十数载,每年都会聚在一起,喝着酒,聊着家长里短。 “唉,若不是颜辛离开渝州城了,不然今年一起喝酒的就有四人了。” 周方儒感慨一声,魏献笑容有些凝滞,不过很好的用喝酒来掩饰了过去,但一旁的陈琣玉却是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心里。 “方儒,颜姑娘和你们很熟?” 周方儒何其老练,一下子便听出了陈琣玉的言外之意,一年来她虽然不曾询问过,但心中多少有些想法的。 “曾经我们在军中一起共事,魏献他是副统领,而我只是个都尉,至于颜辛,她来的时候还只是个黄毛丫头而已,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陈琣玉也就把心中的石头放下了。几人聊起当年,亦是颇有感触。 “子庚他们三人呢?这几年除夕都没见到他们。”陈琣玉问道。 “不用说,肯定在城外的送君湖,那有个乞丐,算是他们的朋友吧,一位出自净灵台的剑客。” 对于苏乞儿的身份,魏献是做过一番调查的,只知此人来自净灵台,是走遍九洲各地的游侠浪客,其余并没有查到,因此时而他也会怀疑此人到底是否有其他不便与他人所说的隐晦之事,但久而久之,发现此人极为简单,魏献也乐的不管此事了。 城外,送君湖畔。 “你们真的不用每年都给我送来这些,搞得我哪里像乞丐,香火供奉都快赶上城内的城隍……呜呜……” 苏乞儿刚准备说什么,被魏子庚一把捂住了嘴巴。 “举头三尺有神明,春节百鬼行,无数山岳神祇也是如此,你这话若是传到城隍爷耳朵里,肯定不会保佑了。” 乞丐从少年手中挣脱说道: “放心,大康王朝覆灭后,与其国运相连的山水神祇也一同羽化了,而大黎开朝七百年还未有过敕封,因此即便幸成为城隍那也是道行浅薄,只能依附一方山水的阴神罢了,没有朝廷敕封而肆无忌惮吸取气运,一旦被司天监以及管辖当地气运的领峰府查到,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有关于山水神祇,魏子庚通过大掌柜魏献那倒是有所耳闻,至于其中具体却也只是一知半解,索性便不再多想,此事相对于此时的自己太过遥远。 四人一起将破庙一起打扫干净,偶然有路过的城内百姓见到此情形还以为这座破败庙宇重新开庙迎接香火了。 龙王庙前,少年少女点燃了烟花的引线,一簇簇火光照亮了这不知何时便以断绝香火的破庙。 苏乞儿靠在老柳树下,手中领着一个酒壶,怀里抱着那柄从未放下过的破旧长剑,眼神微眯,笑着看向天上的烟花。 “苏乞儿,快来啊,快来放烟花!” 魏子青少女心性,手中拿着一簇小烟花榜,挨个分给自己老哥和闺中密友,随后点燃,边跑边甩动双臂。 苏乞儿笑了,望着三人,望着手中的酒壶,笑得如此纯洁且由心。 “喂,傻笑什么!快来啊,快来放烟花啊!” 魏子庚一边招手,一边拿着烟花棒,呼唤着呆立一旁傻笑的苏乞儿。 “酒不错,湖不错,老柳树不错,日子也不错,朋友也很不错,还要剑干嘛?” 苏乞儿伸了个懒腰,将手中酒壶和怀中长剑放在了老柳树下后拍了拍双手,朝着三人大步而去。 这柄他哪怕是睡觉都要抱在怀中的佩剑,今日是他第一次放下。 “来了!别全放完啊!子庚你个臭小子留一个给我!” 周莹笑着把手中的烟花棒递到苏乞儿手中后笑着跑来。 “过年啦,过年啦!” 苏乞儿看着手中的烟花棒竟湿了眼眶,他强忍下后也笑着去追三人。 “小钰,有机会你也该走出净灵台来看看,在这里,我好像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心安之处,找到了拔剑的理由。” 新康二十八年,冬。 渝州城大雪纷飞,城内万家灯火,城外笑语连天。 wap. /111/111330/28901312.html 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十一章 淮南起微风 江湖客栈内,人声鼎沸,而他们都在讨论着同一件事情。 曾经消失江湖近二十年的《用器残篇》再次出世了。 这本秘籍是千年前一位仙人之物,他将自己一身所学记录与一本名为《大品天仙诀》的册子之中。在光阴长河的冲刷之下,那位仙人究竟姓甚名谁早已不得而知,而这本册子也被分为了五部,分别是《医术》,《用器》,《身轻》,《刀剑》以及《拳脚》,而其中以《用器》一篇最为神奇。 其后经历无数岁月,除《用器》一篇被圣人之门,漳州颜氏所得之外,其余四部皆被齐天府所得收录于藏仙阁之中,使得江湖之中无人敢对其染指一二。 江湖,永远都是一个能够把追逐利益说的无比高尚的地方,从不缺唯利是图的武林豪侠。 二十三年前,传闻有一年轻女子带了一本《用器》的手抄残篇,一时间整个江湖都沸腾了。 以彼时江湖泰斗,武林名宿,人称铁面无私铁三爷的铁正雄为首,联合当时一众江湖侠士,以围剿魔教之徒为由,对那名年轻女子展开围杀,理由当真是坦坦荡荡,无懈可击。 幸得当时年轻的季城所救,之后那本《用器残篇》也被一直保存在燕云,消失于江湖。 直到十五年前,燕王府满门抄斩,一把大火过后仅剩残垣断壁。也有无数人试图寻找,可终究徒劳无功,有人猜测与燕王府一起葬身火海,也有人猜测被朝廷收缴国库。 至此,再无人得知。 “此册再次重出于世?!看来江湖又将迎来百年风雨了。” “可不是嘛,那些宗门修士必定趋之若鹜,届时我们看个热闹就好。” 魏献将这一切都听了耳里,心中顿时涌起不祥的预感。 “遭了。” 夜晚,客栈早早的就打烊了,鬼小二将门板竖起,一个闪身出现在了后院屋顶上,如同黑夜中鹰隼一般注视着整座渝州城的动静。 书房内,魏献与周方儒坐在书案前,看着桌上的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籍,陷入沉思。 这本书他原本交给了魏子庚,可在他拿到苏乞儿的两本剑谱秘籍后就又重新交还给了魏献。 “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红衣女魔头,据说她杀了齐云观的凌宝天师,振州卫道山的章新台以及天涯海阁的柳松,还有无数正道门派的弟子……如今整个江湖都在围剿她,而恰巧《用器残篇》就在她的手上,你说是不是……” 近一年来,江湖中最为人所恶的就是这红衣女魔头,传闻此人修为极高,只要她出现的地方必定会是一场腥风血雨,江湖中人人自危,抱团在一起的开始协力围剿此人。 以振州卫道山,齐云观,天涯海阁以及荡剑阁为首,集结了无数江湖人士,一路围追堵截,势必要将此魔头斩杀剑下。 魏献口中轻叹,视线往更远都北方望去,眼神中透露着担忧,满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哎,衍圣公的亲孙女,自颜沛然和颜蓉死后,她就是文圣的嫡系传承,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对此,周方儒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可颜辛的脾性依旧如曾经一样。” 夜晚静的出奇,似乎是山雨欲来的征兆。 “大掌柜有动静!” 屋外,鬼小二的声音传来,魏献手掌一挥,蓝色线装书飞入书架之中,两人身影消失随即出现在鬼小二身边。 “大掌柜,有人往客栈方向走来。” 鬼小二目力极佳,哪怕是黑夜中也能看见十几里外的风吹草动。此时涌金门附近,一个身影出现在街道上,捂着胸口,踉踉跄跄的走来。 “下去!” 三人从屋顶飘落,鬼小二率先来到客栈前厅,蹲坐在门板后。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门外一个虚弱的女声响起。 “开门……” 敲门声越来越弱,门外喊话声也越来越弱。 鬼小二移开门板,在他的身后是周方儒和魏献。 台阶上是一名女子,身穿红衣,全身多处血迹,束着高马尾,鬓角的发丝被血液浸湿粘粘在双颊。 “大掌柜,是颜姑姑。” 颜辛在客栈的那段时间里,鬼小二一直以颜姑姑称呼她。 确定来人后,周方儒凭借医者的本能,立刻跑上前,一把抱起晕倒的颜辛往后院跑去。 厢房内,油灯摇曳,周方儒为其把脉,许久之后额头皱起的眉头才略微缓和,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白色丹丸,两指碾碎,送入颜辛口中。 “水!” 鬼小二递来一碗水,助颜辛将药粉服下。 “她怎么样了?” 魏献放下颜辛的手腕说道: “多是皮外伤,索性并未伤及大道本源,修养一阵子就没问题了。” 听闻此言,大掌柜魏献这才如释重负,挺着的身体稍有缓和,望着床上的女子,魏献转头对鬼小二说。 “把琣玉请来,我们几个大老爷们终究不合适。” 鬼小二转身消失在原地。 陈琣玉住在离酒坊不远的弄花巷,以鬼小二的轻功造诣,不过半刻钟便来到了酿酒娘的住所。 他轻轻敲响了屋门,待听到屋内的脚步声时,鬼小二往后退到了离屋门三尺的位置,她知道屋内的酿酒坊与自家掌柜关系匪浅,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未来主母了,故而觉不敢造次。 “谁啊,这么大晚上的。” 陈琣玉睡眠本就很浅,稍有风吹草动就容易醒来。这与她这么多年的经历有关。 “主母,是我,卓小二,我们大掌柜有请。” 一声“主母”让里头的美妇人听得花枝乱颤,笑着便打开了大门,她虽然穿着宽容的睡袍,却有着与平时不一样的风情。 “怎么了?魏献让你来有没有说什么事。” 思忖片刻,鬼小二说道: “颜姑姑回来了,身受重伤,现在还昏迷着,周先生和大掌柜的不方便照顾。” 陈琣玉脸上笑容瞬间凝滞,她即刻回屋穿好了衣服,片刻不敢耽搁。 “你先回去,告诉魏献我随后就到。” 鬼小二“嗯”了一声消失在原地,不到一刻钟,陈琣玉气喘吁吁的来到客栈后院,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颜辛,她让三人打来了半桶温水,周方儒从随身的方寸物中拿出些许益气活血的药粉撒入,几人便被陈琣玉赶出了房门。 “去外面等着!” 这一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待到第二日下午,颜辛才迷迷糊糊醒来,看着桌旁,陈琣玉已经趴在桌上睡着,魏献半眯着坐靠在椅子上。 听到被褥翻动的声音,陈琣玉睁开看到床上的颜辛已经醒了,她敲了敲魏献手臂。 “醒了!醒了!让方儒把熬好的粥端过来。” 不多时,鬼小二端着一碗莲子粥,身后是魏献与周方儒。陈琣玉接过热气腾腾的粥,吹了吹。 “莲子能益气活血,对你的伤病有好处。” 陈琣玉笑着,一口一口的喂着颜辛喝下一碗粥。 这让一旁的魏献有种朦朦胧胧的错觉。 “怎么这么像照顾她自己女儿? 细细想来,颜辛也只比子庚他们大了十一岁,辈分高一点而已。 这感觉也同样出现在颜辛的脑海中。 “谢谢琣玉姐。” 陈琣玉笑着没有说话,等到她吃完,陈琣玉替她理了理鬓角垂下的青丝。 “多好看的姑娘,何必如此跟自己过不去呢。” 酿酒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魏献,周方儒有话要和颜辛说,端着空碗和小二离开了房间。 待到两人走出房间,魏献和周方儒在座椅上坐下。 “那个红衣女魔头是你?” 周方儒目光灼灼的盯着床上的颜辛,后者点了点头,没有说一句话。 沉默,有时是最好的回答。 得到答案的魏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所以凌宝天师是你杀的?据我所知那凌宝天师在十四面前就已经是开阳境的修士,凌虚天师羽化后他执掌齐云观刑罚,如今修为绝对不应该是你这初入开阳境可以对付的。” 即便多年没有离开过渝州城,但他对江湖依旧有跟敏锐的洞察力。 “我见到凌宝天师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周方儒如释重负,魏献对于这个答案早有预料,颜辛身为文圣嫡传,能够被文圣笔选中,她断然不会是嗜杀之人。 “玉宇楼的小仙师说的没错,从《用器残篇》离开玉宇楼时,我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人想利用凌宝天师的死让颜辛走投无路,交出《用器残篇》,即便不交出,他们也有理由杀了她。 周方儒摇了摇头,无奈道: “我们能想到的事那些人怎么可能想不到,凌宝天师是谁杀的已经不重要,反正只要《用器残篇》在你的手上,那人就是你杀的。” 魏献给自己倒了杯茶,摇晃了很久。 “渝州城要不太平了。” 他一口喝下杯中茶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身说道: “我在青悲山有座宅子,你明日去那里养伤,我去一趟玉宇楼。” 说完,魏献便往门外走去,周方儒看着老友的神情,眼神中复杂不已。 “他这是?” “颜辛你有所不知,早在子庚兄妹刚来到渝州城的时候,玉宇楼太玄真君亲自过来欲要收子青为徒,被他拒绝了,这些年玉宇楼从来没放弃收徒的想法。” 颜辛有些疑惑,在她看来能被玉宇楼这么个庞然大物收入门下不应该是一个极大的机遇吗?为何周方儒会有如此复杂神情。 周方儒看出了她的疑惑,无奈说道: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玉宇本是天,何须在人间?一入玉宇便是天上人。 渝州城,玉宇楼。 中城人流如织,魏献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敲响了玉宇楼的大门,紧接着大门便朝内打开,白衣修士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丝毫不掺杂凡人的情感。 “魏掌柜,真君已恭候多时。” 进入玉宇楼,一楼一如既往的漆黑一片,不多时眼前景物极速旋转,变化,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空旷的大厅,烛火摇曳,楼在太阳高悬,不过阳光似乎都没办法投过窗户照射进楼内。 窗台边,棋盘旁。 一名年轻人,身穿白袍,头挽白玉簪,手中捻着一颗黑色棋子,说话时没有看魏献一眼。 “考虑好了?” 即便是八境天璇境的武夫,九洲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可魏献丝毫没有凡人见到仙人时的尊敬,表情依旧冷冽。 武夫心性便是如此,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心性。 “《用器残篇》被颜辛带出玉宇楼的消息是玉宇楼放出来的?” 年轻真君林竹茂转头一脸不屑的看着面前的高大男子。 “不是。” 冷冷清清两个字,打消了魏献的顾虑。玉宇楼没有必要说谎。 随后他恭恭敬敬作揖行礼,说道: “请真君出手相助。” 年轻人捻着棋子,表情略有变化,饶有兴趣的看着高大中年人。 “宝物唯有德者居之,纵使是本座也不会逆大势而行,不过本座会给你们一线生机。” 语气中不掺杂着一丝感情波动,但却让魏献心头一阵轻松,这是玉宇楼答应的事,即便是一线生机,对于他来说也有百分百的胜算。 “那小女拜师玉宇楼的事?” “不急,她自己会来找本座,到那时本座会欣然收下这个亲传弟子。” 年轻人大手一挥,周围景物迅速变换,魏献重新出现了漆黑的一楼大厅处,耳畔传来太玄真君的声音。 “你且安心去,届时自然会有本座从中斡旋。” 魏献推门走出玉宇楼,楼外艳阳高照,仿佛这栋高楼是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仙人的洞天法宝果然非同了得。” 感慨的同时,魏献大步朝着原路返回。 与此同时,顶楼的棋盘上,白子又少了一颗。 “定风,本座这吃的可是一条大龙啊。” 年轻人闭上眼沉下心,仿佛自身已不处在此方天地。 清风山,齐云观。 一棵虬结盘旋的迎客松旁,富丽堂皇的山门,一个个身穿青色淡然的道士正急迫的往道观中央的广场跑去,全然没了往昔的仙风道骨。 在刻有八卦图案的广场之上此刻已经拥挤的众多仙师坤道,有的丰神俊朗,有的飘渺出尘,有的老成持重,有的眉目天成。 “掌教出关了?凌慧天师这么着急喊我们过来所谓何事?” 台阶之上站着一名美艳坤道,羽衣白观,手挽浮尘,眼神森寒冷冽,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此人便是凌慧天师,齐云观四天师之一。 下方吵吵嚷嚷,刑罚弟子劝阻无果后,凌慧天师手中浮尘一挥,顿时一股狂风吹向八卦台上的众弟子,这才让众人安静下来。 “肃静!” 下方顿时鸦雀无声。 “凌宝师兄被那红衣女魔头所害,而那魔头至今逍遥法外,我齐云观弟子理当除魔卫道,即日起由凌云师兄亲自带领门中弟子入江湖,诛杀魔头。” 齐云观凌云天师,四大天师之一,中四境天权境。 此言一出,八卦台上群情激昂。 振州,卫道山。 连绵起伏的山脉,层峦叠嶂,雾霭朦朦,形成一道道天然的风水大阵,此地便是九洲七十二福地之一的卫道山。 山巅之上,云海之中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宫殿,其前宽广的平台之上,无数身穿青衣的年轻男女,抬头看着祖师祠堂。 最深处的宫门中,飞出一副画像,画上之人头戴紫金冠,身穿青色长袍,一手持剑负后,一手与胸前掐剑诀,白发白须,笑容温和。 见画飞出卫道宫,年轻修士们齐齐顿住身形,手掐剑诀,鞠躬行礼。 “弟子夏清明见过掌门。” 为首一位年轻男子说道,他剑眉星目,五官俊美,发髻梳的一丝不苟。 画中人开口说道: “妖女最终的行踪出现在淮南道渝州城,你带几位门中二境弟子前去试炼,务必要将妖女诛杀当场,但切记不可迁怒城中那位。” “弟子谨遵法旨。” 话音落下,画像飞回卫道宫大殿,重新挂回香火坛之上,烟雾袅娜,供奉着十三幅卫道山历代掌门的画像,此时画中人都齐齐转头看向先前飞出的那一幅画。 “不知那《用器残篇》能不能让我等恢复自由身……” 画像前,站着一位羽衣看着,须发皆白,如此仙人此刻却是怒目圆睁盯着祖师画像,破口大骂: “你们几个老东西,渝州也是你们几个画中之人能染指的?且不说有太玄真君坐镇,单论那匹夫魏献,你们想让夏清明他们找死吗?!那颜氏女子可是文圣嫡传,她杀没杀凌宝你们不知道?莫忘了,你们成为如今这副模样是因为什么!安安心心听从齐天府之命引导福地气运千年不好吗?别到时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把卫道山搭进去!” “够了!千衍师弟,你莫言再说风凉话,齐天府只差这《用器》一篇便可以得到完整的《大品天仙诀》,而这次也是我们唯一一次重获自由的机会!” 说了这么多话,画中之人似乎已经用了全部力气,画像也再次重归平静。 烟波浩渺的海面,海鸥从天猛的下冲,再次飞到海面时嘴里叼着一条鱼,突然好似撞在一墙面上,瞬间化为一团血雾。 屏障之后是一座岛屿,海雾层层叠叠,将岛屿隐匿其中,岛上珍奇异兽无数,植被繁茂,天涯海阁便坐落于此。 主峰云台峰之上,坐落着一座巍峨雄奇的宫殿,天涯海阁主殿蓬莱殿。 大殿门口,一名老者鹤发童颜,白衣胜雪,手提长剑,下方是黑压压的一群弟子,他就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而下方已是声浪震天。 “天涯海阁,除恶务尽!” “一凡,你要切记,此次仅仅是你下山的历练,千万不可刻意与那江湖客栈大掌柜魏献交恶,更不可与玉宇楼结怨,只要你在规矩之内,太玄真君便不会找你麻烦。” 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位年轻人,羽衣星冠,英俊非常。听到老者的话,年轻人弯腰恭敬行礼。 “是,吕一凡谨记。” 老道点了点头,面带慈祥的笑容手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一位美貌坤道,说道: “泰山观的齐筱,原本是为出海访仙,谁知遇到了这事儿,这次她便与你们一同前往渝州,挺不错的一个姑娘,师父只能帮你到这了。” 吕一凡顺着手指方向,看到不远处与一众天涯海阁弟子格格不入的一位坤道,年不过三十,风姿绰约,站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引得无数年轻弟子侧头注目。 对于他师父的调侃,吕一凡只是看了一眼齐筱,轻轻的点了点头。 渝州城内,江湖客栈。 “听说那魔女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我们渝州城,在四大宗门带领下,无数门派跟随,往渝州城杀来了。” “你说天下这么大,她非要往渝州城来干嘛啊,哎。” 厅内酒客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讨论着这件必将被整个江湖所重视的事件。 “渝州城要变天了……” 一人拍案而起,脸上一道刀疤由额头看下,同样也带走了他的右眼,肌肉虬结,孔武有力。 “有魏掌柜在,渝州城的天就变不了,别忘了,渝州城还有玉宇楼!” 一想到魏献和玉宇楼,客栈内的酒客顿时安心了不少。 后院,厢房内。 “即刻动身,我送你去青悲山。” 陈琣玉替颜辛收拾这换洗衣物,魏献手中拿着一个灰色包裹,这是他的方寸物,里面装着一人吃半年的食物。 两人从客栈外的马厩中牵了两匹快马,一人一骑往城外赶去,他要趁着兵临城下之前将颜辛安顿好。 城外送君湖畔,三人在树下互相切磋,不出意料,周莹依旧侥幸与兄妹俩堪堪打成平手。 苏乞儿在树上看着下方的一切,眉头紧皱,嘴里叼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狗尾巴草,怀中抱着那形影不离的破旧长剑,剑柄处挂着一个酒葫芦,这只酒葫芦是过年时魏献所赠,多谢他这一年来对三人的教导与照顾。 苏乞儿起初收下时颇为尴尬,因为这些年吃他们的,和他们的,再收礼物实在受不起,可他看到是一个精巧的酒葫芦时,立马两眼放光,擦了擦手便收下了。 “这周莹的境界让我都有些捉摸不透啊,即便每次她都表现的使出全力,可是每次都平手也太匪夷所思了。” 就在三人切磋完坐在树下聊天休息的时候,两骑匆忙赶来,停在他们面前,见到来人,三人立马站起,树上的苏乞儿也吓得从树上跌落,摔了个狗吃屎,而这些人中魏子青显得格外开心。 “姨娘,你回来啦!” 此时,一切都还很安静。 wap. /111/111330/2890131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