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明末》 第四十四章:血色夕阳(二合一) 当曹变蛟领兵击破了流寇前阵之时,其实流寇已经是陷入了混乱,士气也向着下面疯狂的跌落。 但这个时候还并非没有挽回的机会,只是还没有等高迎恩缓过神来,右后方山岭之上响起的炮声彻底的压垮了其余流寇战斗的意志。 高迎恩使老弱、步队居中,这一部分足有十万余人,他们在行进的时候本就极为密集。 明军火炮居高临下,甚至不需要瞄准,便可以百发百中。 每打出一炮必能建功,在人潮之中炸出一团又一团的血雾。 死亡的恐惧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对于火炮的恐惧使得一众流贼的士气跌至了谷底,就是连其中原本需要维持秩序的老匪也不例外。 饥民在逃亡,步队在溃败,马军也在溃逃,而那些精骑则是跑的更快。 相互践踏者、推搡逃亡者不计其数,因此造成的死伤甚至比其被明军火炮杀伤的还要多的多。 随后左良玉更是带领着家丁杀入阵中将其拦腰截断,两侧的山岭之上也冒出了大量的旌旗。 连绵不断的铳炮声更是使得一众流贼惊慌失措,整个战场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热粥,混乱不堪。 兵败如山倒…… 败局已定,再如何抵抗也只是螳臂挡车,一些试图抵抗的流贼甚至连浪花都没有掀起。 曹变蛟和左良玉两人带领着甲骑犹如两条张牙舞爪的火龙一般,轻而易举的便撕开了流贼的阵列。 流贼的大阵被其撕裂开来,冲的四零八落,支离破碎。 曹变蛟和左良玉一路衔尾追杀而去。 四散逃亡者慌不择路,跪地投降者不计其数。 “呜——————” 中军之中号角再响,伴随着旌旗的挥动,军令也是一级一级的传下。 陈望举起了手中的令旗,喝令道。 “全司保持行军队列,一局在前,四局押后,沿路追击!” 军令下达,众人虽然有些许的慌乱,还沉浸在此前的厮杀之中,但是得益于还算长久的训练,很快也都在其军将的约束之下恢复了秩序。 组成一局的便是那些老兵,而二、三、四局则是由新兵组成。 老兵多持刀盾,甲胄齐备,老于战阵,火器携带的较少,多是弓箭,作为司内排头最为合适。 原本是三眼铳和鸟铳等火器混杂,不过陈望在接受右司之后将大部分杂乱的火器都分给了左司,只留下了三眼铳。 陈望并没有让其全部更换鸟铳,大同兵用惯了三眼铳,而且使用的极为熟练,一时间换上了鸟铳反而战力会被拉低。 再说也没有更多的鸟铳交给他们使用,所以陈望让其保留下了三眼铳,甚至还多使了些银子让人又调拨了些许。 没有花费多少的时间,在陈望发号施令,上禀消息的时候,众人便已经是变成了行军队列,甚至比左司还要快上一分。 “呜————” 诸司诸部先后踏上了官道,伴随着一阵阵完成集结的号角声。 中军之中金鼓再响,陈望没有怠慢,立即下达了进军的命令,领着身后的亲骑压再阵边向前快步而去。 行了只是不到一里的距离,陈望便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马蹄声。 陈望回头望去,正好望见了曹文诏那面火红的大纛,数百名骑兵跟随其后,接连越过了中部左右两司,以及左阵左司的队列疾驰而来。 陈望连忙勒马向旁边靠拢了些许,他知道曹文诏这是要带领剩余的一些骑兵,前去接应曹变蛟和左良玉,以便扩大战果。 步队的事务都被交给了曹鼎蛟,由曹鼎蛟统领两营,命其轻装急行,于后接应。 一路追击,道路之上满地的尸骸,沿山边野是逃散的流寇。 曹鼎蛟不断的派出骑兵前去驱赶跪地投降者,将其聚拢起来看管。 这些人已经失去了胆气,兵刃早就被其丢掉了,基本上两三人就能驱赶着数百人乃至上千人。 就像是草原之上牧民牧羊放马一般…… 随着越发的深入,逃散的流寇的也开始变得多了起来。 轻装急行不带辎重,就算是穿着甲胄,大部分军卒的速度都比普通的流寇要快的多。 说是流寇,其实也就那些马军和精骑算的上真正的寇。 其余的大部分都被裹挟的民,或则是因为活不下去被迫入伍的人,这些人他们饥一顿饿一顿,罕有吃饱的时候,又哪里有力气逃跑。 一路轻装急行赶到停口镇外之时,一众明军已经是气喘吁吁。 陈望眼神微凝,神色微变,饶是回忆原身的记忆,见识过了无数的惨状,但是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仍然是难以平静。 他的心终究是血肉长成的,而非是什么铁石心肠。 停口镇居于两水交汇之处,左右皆临水岸,被两条河水的支流分开。 陕西连年大旱,两条河水曾经干枯,但是今年旱情减轻许多,如今两条河流已是重新又汇聚起了不少的河水。 停口镇外,只能看到大量不断游走的明军骑兵,分不清楚到底是从属在曹变蛟还是左良玉麾下骑兵。 他们挥舞着马刀,不时将砍翻一人,游走在人潮的四周,逼迫其进入河水之中。 此时两水沿岸已经站满了不少的流民,不时有人被挤入水中不断的挣扎。 河水之中密密麻麻皆是攒动人头,甚至连水流都为之减缓…… 上级的军令下达,就地驻守停口镇,收拢俘虏,打扫战场。 战场之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打扫的,流寇哪里有什么能够入眼的武器和兵刃,大部分都是一些破烂根本没有用处, 只有一小部分的步队老匪,还有被杀的马军身上有不少的银钱,有一些能用的兵刃和甲胄。 打扫战场并没有花费多长的时间,除去两营的军卒之外,邠州此前还招募了不少的乡勇充任军中作为辅兵。 说是辅兵其实就是民夫,在战事结束之后,他们自然也被派上了战场打扫。 这些城中的征募来的辅兵,完全就是戚继光在兵书之中所说的那种绝对不能选的奸猾者。 就算是有军卒督促,但是还是有很多的人偷奸耍滑。 这样的人要是进入军营,只会是影响军中的风气,陈望直接将其和自己麾下的新兵分隔了开来,以免其收到影响。 作战的时候,三局的新兵都没有出什么乱子,只有两个鸟铳兵忍不住想要提前放铳被督战的老兵割破了脖子,切了耳朵。 这两个人就是本场大战之中陈望麾下所有的伤亡。 不过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倒是出现了几个小插曲。 那些没有见过战场惨烈的新兵,走到狼藉一片的尸堆上打扫清理之时,很多人都吐了出来。 被鸟铳、三眼铳等火铳打死的人还好,起码还有一具完整的尸体,死相并不恐怖。 但是被佛朗机,被虎蹲炮轰中的人,很多人的身上被打的破烂不堪,甚至镶嵌着不少的铅子,看上去极为渗人。 死相最为恐怖的是那些被发熕炮的炮弹所打中的贼匪,那一部分贼匪身体早已经是支离破碎。 还有被曹变蛟带领的骑兵所斩杀的贼匪也是死状极惨,有人已是被战马踏的已经不成人形。 不少的新兵都吐的稀里哗啦,他们心中恐惧不已,甚至有脆弱一些的人当场便哭了出来,但是碍于军令他们却不得不要打扫战场。 陈望扫视着破败的战场,看着正在打扫战场的一众新兵,心中一片冷然。 见识血腥残酷的战场只是这些新兵所需要经历的一步。 打扫战场也能锻炼其精神和意志力,减轻其对于战场的畏惧。 第一战是这样的结果和经历,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没有多少的伤亡,便有了战阵上的经验,见识了战争的残酷,见识了鲜血淋漓的战场。 在这个时代,只有严格的训练和军纪才能保证一支军队有足够的战力,但是也会使得其精神遭受的压力极为巨大。 而血腥的战场和死亡的恐惧更是无时无刻的刺激军卒的神经,打磨着军卒的意志。 正是因为如此,在古代军中才会有营啸发生,营啸最大诱因正是因为精神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紧绷着无法放松。 现在陈望并没有很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是尽力约束和一定的正向引导。 现在他只是一个把总,上面还有千总、还有中军、其上还有总兵,只有当他自己主持一营之时,有些事才能够去做。 此战大胜,曹变蛟阵斩高迎恩,斩首级七百二十级。 左良玉斩首首级八百九十级,缴获撞天王旌旗,但是没有斩杀撞天王。 俘虏无算,击破平凉贼十四万人。 但陈望并没有赢下大战的喜悦,因为这一战明军本不应该赢…… 在历史上,那个时候曹文诏已死,平凉府流寇东进,明军在数败之后军卒溃亡大半,邠州城陷。 最后还是曹变蛟领湫头镇残军支援,收拢溃兵止住了败势,才使得其暂时止住了东进的趋势。 但是现在因为他救了曹文诏,这一战明军不再只有两三千人,而是增至到了五千余人。 洪承畴授权曹文诏坐镇邠州,而左良玉带领的昌平军也被留在了邠州城下。 如果只读履历和战绩,很多人对于曹文诏的第一印象就是猛将。 曹文诏曾多次领骑兵与敌军搏杀,皆有战功,大小战事数十阵,败少胜多。 而且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持矛左右突,匹马萦万众中。” 但实际上曹文诏还颇为知晓用人,长于谋略。 现在的高迎祥虽然声势浩大,但是也并非是诸营的盟主。 一直以来统领诸营的盟主,真正意义的只有两人,一是王嘉胤,二才是紫金梁王自用。 紫金梁王自用、高迎祥、张献忠登人曾经都是从属王嘉胤。 王嘉胤曾为边兵,后逃亡归里。 崇祯元年之时因年荒乏食,率众起义于府谷,连败官兵,声名鹊起。 连在白水发起首义的王二都从澄城率部与其会和,后王二兵败被诛,王嘉胤领军转战,连战连捷。 于是称王设官,建制割据,三十六营的雏形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建立。 王嘉胤当时甚至击败了洪承畴带领的平叛官兵,但是最后却是被曹文诏用计斩杀,其部也被曹文诏尽数击溃。 而后进剿陕西、山西等地,连战连捷,战功显赫。 朝廷更是破例,命陕西、山西两省诸将皆受曹文诏节制。 而曹文诏也指挥其连败流寇诸营,一度压制着诸营无法抬头。 无论是进军方向,还是出战时机都恰到好处。 曹文诏在待人处事的方面简直也是模板。 关内关外诸军一众军将都与其交情不浅,甚至连文官都与其关系不菲。 曹文诏原本和洪承畴有旧怨,被洪承畴打压过战功。 巡按御史吴甡当初甚至因为战功的事情上书弹劾洪承畴,为曹文诏争功。 在复起之后,曹文诏在接到诏书后直接乘马赶往灵宝求见洪承畴,以示尊重。 洪承畴因此和曹文诏冰释前嫌,甚至拍着背为曹文诏送行,后对于曹文诏一直待以亲信。 如果说曹文诏是莽夫的话,那么恐怕这个时代也没有几个人不是莽夫了。 夕阳映红了整片天空,染红了晚霞。 但是晚霞再如何的鲜红,都红不过地下那被鲜血所染过的土地。 陈望牵引着战马,行走再满是尸骸的停口镇外。 他这只小蝴蝶翅膀扇动之后所引起的微风,此时已经逐渐的变大,正开始改变着整个世界。 远方,血色的夕阳缓缓落下,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时,黑暗彻底笼罩了整个大地……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檄文诏入关,文诏乃驰至灵宝谒承畴。” “承畴……曰:‘此行也,道路回远,将军甚劳苦,吾集关中兵以待将军。’拊其背而遣之,文诏跌马去。” “……俄副将艾万年、柳国镇复战死。文诏闻之,瞋目大骂,亟诣承畴请行。” “承畴喜曰:‘非将军不能灭此贼。顾吾兵已分,无可策应者。将军行,吾将由泾阳趋淳化为后劲。’” 关于曹文诏的战绩简结。 计杀王嘉胤。(高迎祥、张献忠、王自用等早年从属于王嘉胤。) 生擒杜三、杨老柴、魁大虎,降伏郝临庵。 阵斩滚地龙、混世王、扫地王、红军友、独行狼、点灯子等。 清剿陕西、进入山西,朝廷命陕西、山西两省诸将皆收曹文诏节制。 于山西令兵击溃紫金梁、混世王、姬关锁、八大王、曹操、闯塌天、兴加哈利统帅的七大营部,迫使其逃离山西。 追击截杀,连败紫金梁、老回回至武乡,追过天星于高泽山。 /110/110436/28678156.html 第四十三章:崩溃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早在山岭之上居高临下的望去,曹文诏便发现这从平凉府到来的十四万流寇之中,虽然马队众多,但是其中的精骑却只有四千人左右。 夜不收十数次的回报之中,一共只发现了四面大纛,分别是一字王拓先灵、闯塌天刘国能、撞天王高应登,以及高迎恩。 四人各领精骑一部,人数都只在千余人左右。 四千余名精骑各自有着自己固定的位置,一部压后,处于十四万大军的最后方,以防止可能到来的威胁。 另外三部皆在前阵,两部居于左右两侧,最后一部则坐镇前阵的中军。 外围则是马军、再外围便是步队、饥兵,依次展开。 说是十四万人,但是实际有战力的也就是那四千余名精骑。 那其余的数万余名马军,根本就不能算作战力,他们很多人连在马上开弓挥刀搏杀都难以做到。 那些步队和饥兵更不用提,其中还有五六万人的老弱,这些人在大战之时不仅形不成任何的战力,反而只会是累赘。 人数在大部分的时候都可以成为优势,人海战术、车轮战,都是人多的时候可以采取的战术。 人数少的一方,在这些战术的进攻之下要不了多久便会精疲力竭,顾此失彼,最后只能败退。 但是有的时候人数却是会变成劣势。 在铳炮的连番打击之下,整个冲锋的饥兵军阵全线陷入崩溃。 曹变蛟突然领甲骑突出,面对着骑兵的冲锋,失去了军阵的步兵完全就是待宰的羔羊。 就是精锐的老卒在军阵破碎之后,面对着蜂拥而至的骑兵都毫无办法,更何况是很多才第一次踏上战场的饥兵。 “嘭!”“嘭!”“嘭!” 巨大轰鸣声陡然响彻在邠州城外的旷野之上,这次的轰鸣声甚至比起此前明军大阵铳炮齐鸣之时的响动声还要巨大。 明军中阵之中猛然闪出八团火光。 那是发熕大炮的轰鸣声! 根本不用瞄准,因为前方就是流寇密集的人群。 炮弹几乎没有几枚落空,砸入阵中一瞬间便带起了无数的残肢断臂。 惨烈的哀嚎声只一瞬间便遍布了整个战场。 而更为灾难性的,是有人认出了曹变蛟的参将旗。 曹变蛟的参将旗一直未变,极为招摇,在连续凿穿前两波的饥兵和步队的混编军阵之后。 “大小曹!” 前阵大部分人都已经得知那支杀将而来的明军骑兵领军者竟然是曹变蛟。 一时间整个大军的前阵都陷入了恐慌,很多饥兵和步队都是新加入流寇的陕西人,他们尚且不清楚曹变蛟的恐怖,但是他们大部分都是步队和饥兵哪里敢去拦明军的骑兵。 “大小曹来了,那是曹变蛟!!!” 但是在马军之中,但凡是资格稍老一些的人全都听过曹变蛟的名字,甚至被其连路追击过。 于是战场之上便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曹变蛟带领骑兵一路向前,直冲高迎恩所在的位置,沿途的马军纷纷走避,走脱不及者皆是被明军的骑兵所吞没。 眼见那些老卒马军皆是避明军骑兵如避瘟疫,一众步队、饥兵心中也是惊惧不易。 他们虽然不清楚,那些马军口中的“大小曹”“曹变蛟”“曹文诏”是谁,但是眼见着众人都向着后方逃去,心中皆是惶恐不已。 “败了,败了!” “快逃命啊!” 恐慌、惊惧种种的情绪迅速的蔓延开来,曹变蛟领着骑兵其实并没有杀多少人,也没有造成多少的混乱。 但是那些马军率先逃亡,而后步队和饥兵们溃败所引发的动乱却是极为恐怖。 慌不择路者相互推搡、瘦小孱弱者倒地拼命的求救,逃生无望者疯狂的咒骂,哭喊声一时震天。 被恐慌惊惧的情绪影响最重的其实并非是一众马军和步队、饥兵,而是大军之中的一众精骑。 四千余名精骑,他们几乎都有被曹文诏和曹变蛟一路追杀的经历。 曹文诏、曹变蛟两人的名字在很多的心中就是阴影。 高迎恩下达的军令并没有什么错误,派遣饥民步队先行试探,马队压后以及两翼作为掩护防止敌军追杀。 以人海战术、车轮战的方法不断的消耗明军的体力和军械。 冷兵器的时代,一身甲胄便是十几斤乃至几十斤重,手中的武器重量也不轻。 近战肉搏更是会剧烈的消耗体力,而火器弓弩也并非是没有可以一直击发不停。 携带火药、箭矢终究会用尽,火器击发过多也会过热有炸膛的风向,弓手的力量和耐力也有限度不能一直连发。 他错的地方,是错判了敌军的强度,还有就是在太过于自信。 自信到带领着军兵刚刚抵达后不久,身后很多部队还在行进之时,便先行派出了进攻部队进攻邠州城外的明军。 在其后方还有源源不断的步队与饥兵赶来,喧哗声始终未断,烟尘缓缓升腾而起,彷佛雾霾。 他们对于前方的战事仍旧是惘然无知。 自信到根本就没有派出探马去探查两侧的树林、山地之间有没有暗藏伏兵。 “嘭!”“嘭!”“嘭!” 又是一阵巨大的轰鸣响起,但是这一阵声响却并非是从前方传来。 高迎恩面色骤变,猛然回头望去。 那巨大的轰鸣声是从他右后方的山岭方向传来。 纵使是经历过了无数次的恶战,但是高迎恩的心脏仍然是不争气地跳动了一下。 当高迎恩转过头去之时,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阵腾起的白色硝烟。 紧接着高迎恩便看到身后拥挤的马军队列瞬间炸开了数团血雾。 就在右侧的一处丘陵之上,六百余名衣甲鲜明,头缀红缨的明军骑兵已经是排列成了整齐的攻击阵式。 高迎恩面色煞白,愣愣的望着山岭的上方。 他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将军!将军!” 高迎恩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循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看到自己刚刚派出不久的传令骑兵,现在向着他所在方向急奔而来。 那名传令骑兵满脸的恐惧,悲呼道。 “撞天王和一字王,都跑了!”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变蛟勇冠三军,贼中闻大小曹将军名,皆怖慑!” /110/110436/28678155.html 第四十二章:曹变蛟! 周长寿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疯狂的跳动,好像几乎要跳出了胸口一样。 突突突的心跳声甚至比那震耳欲聋的铳炮声还要响亮。 握持着鸟铳,周长寿迈步向着后方快步走去,他看着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同乡端举着鸟铳走向了前方。 “砰、砰砰!!” 排铳的轰鸣声自耳后猛然爆响,周长寿浑身一颤,他又想起了之前视野之中那个面色狰狞的老匪。 那个老匪身强力壮,比周围的旁人都要高大,就是往昔南村地主李家家中的护院都没有那么健硕。 那老匪身穿着一身厚厚的皮甲,手中还拿着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恐怖至极。 但是就是那样的人,被他手中的鸟铳打中后竟然就那么轻易的倒在了地上。 周长寿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鸟铳,一路走到了最后一排。 从腰间的包裹里面再度摸出纸壳,这一次他没有再手忙脚乱,顺利的将其摸了出来。 撕开纸壳,用手捏住其中的弹丸,然后将纸壳内的火药倒进引药锅中,而后将弹丸放入了铳口之中。 枪声再度响起,周长寿知道自己必须快速的上完子弹,再度前往第一排开枪射击。 周长寿的心中再度生出了些许的恐惧,他在想,现在间隔了这么久的时间,敌军会不会已经冲到了阵前…… “嘭!”“嘭!”“嘭!!!” 巨大的炮响声陡然在周长寿的耳边响起,周长寿正拿着通条捅捣实弹丸的手猛然一颤。 “嘭!”“嘭!”“嘭!!!” 炮声并非只是一阵,而是一阵接着一阵,连珠似的排炮声不断响起,连绵不绝,轰然回响。 “子母炮……” 周长寿心中微松,在训练的时候他看过那种叫做佛朗机的大炮开火的场面听过声音,那声音和现在的响起的声响完全一致。 不过他更喜欢那个大炮的另外一个名字——子母炮。 因为那火炮装填击发尤其快速,只要将子炮放入母炮后腹开口处,拿着火折子一点,便能击发,鸟铳开一枪的功夫足够其开出好几炮。 战场之上,铳枪声不断,陈望骑乘在战马之上居高临下的扫视着整个阵线。 他的司中鸟铳已经开始了轮射,硝烟不断的从阵前升腾而起,左司方向虽然没有那么多的鸟铳,但是也有不少的三眼铳。 三眼铳的爆响声在左司的阵中不断响起,其间还夹杂着不少的鸟铳声。 三眼铳的声音比鸟铳甚至要响数倍,声势惊人,犹若响雷。 虎蹲炮、佛朗机炮、鸟铳、三眼铳,一众铳炮齐鸣,声若浪潮,连绵不绝。 整个大阵前已被浓密的白烟覆盖,烟雾飘渺,在西北风的作用之下,从阵前吹向阵后。 硝烟飘荡而来,遮蔽了陈望眼前的视界,浓厚的白烟围绕在身侧周围,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而下。 陈望紧握着手中的马鞭,他的手心满是汗水。 浓厚的硝烟之后,没有人知道其中的情况。 佛郎机炮的声响已经停下,在连续打出七八发后,佛郎机炮的炮膛已经开始发热,必须暂且等其冷却,否则有炸膛的危险。 前方的铳声在响过了最后一阵后也已经是停下,佛朗机炮停下之后,前排的火铳兵需要赶快躲入盾阵之后,以防止可能到来的冲击。 “咚!”“咚!”“咚!” 一阵昂扬的战鼓之声陡然从中军的方向传来。 陈望猛然转头,看向右侧中军的方向。 但是硝烟浓厚,遮蔽了他的视野,让他无法看清楚中军的情况。 浑厚的战鼓声一声一声敲击在陈望的胸膛之中,震得陈望气血不断的翻涌。 紧接着,一阵山呼海啸般喊杀声被西北吹来的疾风带入了陈望的耳中。 疾风骤起,硝烟转瞬间已经是彻底被吹散。 陈望重新看清楚了四周的景象,凄厉的哭嚎声也随之灌入了他的耳中。 大阵的阵前满目的疮痍,狼藉一片,尸横遍野,积血成潭,整个大阵前方的三十步几乎成为了生命的禁区,没有任何一名流寇能迫近到这个距离。 流寇的前阵已经彻底溃败,哪怕是督战的老匪都俱是心惊胆颤士气跌到了谷底,一样是往后奔逃而去。 只是当他们想要向后逃去之时,身后作为督战的步队已经是放下了长枪,列好了枪阵。 前方的人只要敢再继续后退,就是死路一条。 更后方的马兵一部分也已经是散乱了开来,要是有人想要绕过枪阵,也绕不开他们的迎头一刀。 流寇布置于两翼的马队已经是蜂拥而来,防止明军的步卒追击。 不过对于这一切陈望都只是一扫而过,他的目光并没有在其上停留,而是看向了中军的前方。 之前那山呼海啸般喊杀声正是从中军的前方传来。 “咚!”“咚!”“咚!” 鼓声震天、杀声沸腾,马蹄声犹若奔雷。 曹变蛟身穿鱼鳞齐腰甲,下着百花织锦战裙,头戴尖顶明铁盔,手持马槊跃马于万军之前。 盔顶之上火红色的盔旗迎风飘扬,身后高达一丈五尺的火红色参将旗在逆风之中猎猎而动,招展开来。 上插珠缨,连接雉尾,长达八尺五寸的赭黄带在逆风之中不断飘扬。 逆风迎面而来,不仅吹起了曹变蛟盔顶上的盔旗,还吹起了他身后五百余名甲骑头上的盔旗和红缨。 无数的盔旗、红缨在逆风之中飘荡飞扬,犹如一片翻滚的血色怒涛。 曹变蛟神色深沉,剑眉竖立,令人心悸的杀意在他的眼眸之中流转。 身后五百余名甲骑或拔刀靠肩,或挽弓搭剑,或夹持着三眼火铳伺机待发。 数千只马蹄同时叩击在大地所发出的轰鸣声,足以压倒战场之上一切的喧哗之声。 大地如同潮水一般往后急速退去,五百余名甲骑在曹变蛟的带领之下犹如一柄尖刀一般,毫无阻碍的刺穿了流寇本就混乱的大阵。 流寇的大阵犹如波开浪裂一般被分开,那些来不及走避的贼匪饥民俱是亡命于马蹄或是快刀之下。 /110/110436/28678154.html 第四十一章:草芥 前方那黑压压的浪潮已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的周长寿已经能够看到最前面那些人的衣服了。 但是军中仍然没有传来“举铳”的军令,周长寿握着鸟铳的双手不住的颤抖,他端着鸟铳,紧咬着牙关。 军法不允许偏头,他也不敢闭眼,只能是定定的看着前方。 前方那无数杂乱的旌旗之下,最前面的饥民大多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甚至还有人连上衣都没有穿。 陈望骑乘在战马遍观着全局,他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己方左千总部所在的方向,盯视着那面高大的千总旗。 野战列阵对敌,每一局列小阵,四局一司合为中阵,两司一部合为总阵。 三部相连左右呼应,合为大阵。 开大阵,对大敌,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战!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黑压压的流寇犹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席卷而来,那些衣衫褴褛的饥民疯狂的嚎叫着。 他们状若癫狂,个个脸色涨红,疯狂的向前涌来,怒吼着想要驱散着心中的恐惧。 两军相距六十步,这个距离,已经是相当近的距离,距离接战只剩下了十数秒的时间。 周长寿握紧了手中的鸟铳,他想要将食指放在扳机之上,但是耳畔传来的惨叫声却是让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只带着鲜血的耳朵从周长寿的耳畔飞过,落在了他脚前不远处的泥土之上。 周长寿知道,肯定有人忍不住想要放铳被督战的军兵所发现。 他的心中不敢再怀一丝侥幸,纵然心中再如何的恐惧,他都不敢将手指放在扳机之上,也不敢将鸟铳平举。 “嘭!!” 一声巨大的炸响声陡然从千总部的方向传来。 陈望眼神陡然一凝,那正是令炮的声音! 视线之中,一面火红色的令旗已是升起,并且疯狂的摇动了起来。 陈望重新正过了头,目视着正前方汹涌而来的人潮,怒声咆哮道。 “虎蹲炮,射击!” 就在陈望咆哮出声之时, 浑厚战鼓声已经是从左部千总旗下轰然传来。 “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在一瞬间传遍了左部的两司八局二十四旗。 “虎蹲炮,放!!!!” 在每一局小阵的间隙前些许,都有放置着一门虎蹲炮,左右两翼也有一门,共有九门。 九门虎蹲炮几乎是在同时击发,巨大的轰鸣声宛如雷霆! 火药被引燃陡然化作艳丽的红色火焰和浓重的白烟,巨大的冲击力推动着炮管之中数百枚弹丸,细小的弹丸在飞出炮口之后,带着骇人的尖啸声呼啸而去,世界甚至为之一黯。 骇人的尖啸声压倒了金鼓的声音,也压倒了一切的人声。 犹如密集的雨点一般弹丸呈扇形飞射向前,轻而易举的便破开了最前排饥民的干瘦的身体。 六十步的距离,就是穿着甲胄,也难以抵挡虎蹲炮所射出的铅弹,更何况是人脆弱的身体。 无数血箭从流贼的阵线喷射而出,最前排首当其冲的一众饥民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已经是扑倒在地。 犹如被镰刀收割的麦田一般瞬间空了一片,刺鼻的血腥味只在一瞬间便已经是弥漫了整个战场,整个战场甚至为一静。 虎蹲炮恐怖的杀伤力,瞬间使得第一波直冲而来的饥民前队阵型支离破碎。 鲜血溅了孙延宗的一身,他的脸上,胸口,手上皆是鲜血,他双手握着长枪愣愣的站在原地,身躯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前方刚刚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人,但只是在一瞬间便已经空旷了起来。 巨大的轰鸣声让孙延宗的意识已经恍惚了起来,耳畔的人声遥远的就像是天边一样,他只能看到周围的人不断的在张嘴,不断的在说话,但是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口鼻之中尽是铁锈的味道难闻之极,他想要呕吐,但是他从早上到现在不过喝了一碗稀粥,哪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被气呕吐出来。 前方那些刚刚还和他一样活蹦乱跳的人,在那些白色硝烟腾起之时,在那巨大的尖啸声响起之后,全都扑倒在了地上。 孙延宗神情惶恐,前方血泊之中那些被弹丸击中,但是还未死的人正在痛苦的挣扎。 “不许退!” “杀上去,敢退后的都得死!” 流贼的阵线已经彻底的陷入了混乱,虎蹲炮的第一轮射击已经是击溃了这些饥民心中脆弱的防线。 他们很多人从没有见过虎蹲炮,很多人甚至都没有离开过故乡,更别提上过战场。 巨大的伤亡瞬间便瓦解了其战斗的意志和精神。 有人精神已经有些失常大吼大叫着想要逃跑,但是没有跑几步便已经是被督战的老匪一刀砍翻在地。 还有的人哭喊着求饶着,不敢上前,但是身后的人潮却是裹挟其不断的向前涌去。 那些督战的老匪挥舞着手中的战刀驱赶着四周的饥民,有人被推着摔倒在地,但是人潮还是汹涌向前,没有人去拉他一把,那些摔倒在地的人很快便已是没有了声息。 虎蹲炮终究是没有能够阻止饥民的步伐,往前冲死,往后走也是死。 虎蹲炮在射出一轮之后已经是停滞了下来,而后面的钢刀却是一刻不停的在杀戮,那些饥民只能是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 停滞的人潮再度向前用来。 而周长寿此时也听到那他一直等待的军令。 “举铳!!!” 周长寿放平了手中的鸟铳,扣住了扳机,屏气凝神看向前方。 他们手中的武器也皆是五花八门,有人拿着菜刀,有人拿着木矛,有人拿着锄头,甚至还有人只是拿着一根木棍。 周长寿心中猛然一突,他发现那些人的脸上,也充满了恐惧——原来他们也一样害怕! 当发现对面也在害怕,甚至比他还要害怕的多时,周长寿的心中又接连猛跳了几下,原本存在在他心中的恐惧顿时消散了许多。 “放!” 局内旗总的怒吼声传入了他的耳中,周长寿紧咬着牙关,猛地扣下了扳机。 铳枪齐鸣,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火光和烟雾同时浮现。 “砰!砰!砰!!!” 六十步距离,已经到达了鸟铳破甲的范围,流贼之中能够拥有甲胄的只有其中的精骑和少数的步队军官,又哪里是这些饥民能够拥有的。 耳畔是连绵不绝的铳枪声,在升腾而起的硝烟之中,周长寿清楚看到,被他瞄准的一名匪贼在他扣下扳机之后痛苦的扑倒在地。 那匪徒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翻滚,痛苦的惨嚎着,但他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他已是被身后汹涌而来的人潮所淹没…… /110/110436/28678153.html 第四十章:蝼蚁 “呜————” 低沉而又悠远的号角声自流贼的阵中不断响起。 下一瞬间,整个流贼的大阵便发生了变化,鼎沸的人声自前方直传而来。 浩瀚的人海之中暗流涌动,波涛汹涌,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已是漫卷而来! 陈望环顾着四周,注意着周围军卒的情况。 老兵的军阵之中几乎没有什么波动,毕竟从崇祯二年进剿开始。 面对流寇他们每次都是以寡击众,对阵远超过自身人数十数倍的敌人。 但是前方的三局的新兵,许多人都已经是面无血色,嘴唇发白,抖似筛糠。 如果不是畏惧军法,如果不是畏惧身后的利刃,只怕是现在都已经有人转身向后逃亡而去。 这样的反应都在陈望的预料之中,初次上阵便要面对十余万的敌军,以寡击众,无论是谁,无论是经过了多久的训练,都会感到恐惧。 陈望没有走上前说些什么鼓舞士气,也没有做些什么事情来遏制恐惧的蔓延。 在训练场上的时候,他就早已经做完了自己应该做的所有事情。 一支真正的精锐必然需要经历过鲜血的洗礼,面对流寇,总比要面对后金和蒙古更好。 “呜————” 号角声连绵不绝。 面对官兵的围剿,必须要时刻保持着运动,因此诸如辎重等等,在流寇的队伍中其实少之又少。 因此他们多是使用更便于携带的号角和小鼓作为战场的传令工具,战鼓这种大型不便于携带的器械便直接被废弃。 他们并非是职业军人,什么旗号、什么鼓乐都太为繁琐,根本记不住。 因此他们传令的方式也极为简单。 号声长鸣不断,即为全军止步。 号声短鸣断续,即为全军进攻。 至于撤退便听锣声,锣声响起的时候就是撤退的时候。 而当小鼓响起,便是冲锋! 现在正是进攻的号角声。 犹如潮水的一般的饥民涌出了流寇的大阵之中。 高迎恩首先派出阵的是一万余名饥民和六千多名步队的混编部队。 一万余名饥民被分成了两波,六千多名步队其中两千余名作为督军混杂在其中,剩余的四千人则作为第三波进攻部队,同时作为压阵的军兵。 为其保驾护航的还有两支处于左右两翼的马军,同时还有一支在后压阵的马军,每支马军都有两三千人的规模 流寇和官兵作战,通常都是先以饥民顶上去消耗,混杂步队督战使其死战。 先以饥民等到明军体力消耗一些,饥民已经士气快要崩溃之时,大队的步队压上冲锋,看是否能冲开明军军阵。 而后的马军便是第二重督战队。 无论前方是饥民想要逃跑还是步队想要撤走,只要敢退,便是迎头一刀。 重新汇聚步队,继续进攻,官兵想要追击扩大优势,马军就上前拖缠。 前方步队和饥民要是冲开了后方的马队和两翼的马队才一涌而上。 若是冲不开,就如此往复,一直到退兵的锣声响起的时候才允许撤退。 流贼军中的情况就犹如养蛊一般,从饥民到步队,从步队到马兵,从马兵到精骑,无不是经历了无数鲜血和战火的洗礼。 那些历经尸山血海最终能够活下来的,都非是什么等闲之辈。 “呜————” 周长寿紧握着手中的鸟铳,站在军阵的最前排。 他的双腿忍不住的颤抖,那低沉的号角声不断的在他的耳畔回响,犹如是催命的魔咒一般。 号角声每响一声,那前面黑压压的人潮便越发的汹涌,距离他所在的位置也越来越近。 周长寿心中恐惧,但是又不敢向后逃跑,身后就是司中那些老兵明晃晃的雁翎刀。 七月正值盛夏,陕西虽然地处北方但是仍旧是炎热无比。 但是周长寿却是丝毫没有感觉炎热,而是感觉浑身冰冷通体生寒,几乎连手中的鸟铳都无法握住。 “装填!” 胡知礼的声音出现在周长寿的耳畔。 周长寿心中虽然恐惧,但是却不敢怠慢分毫,立即是将抗在肩上的鸟铳取下。 曾经他就因为放枪慢了一些,被军鞭打了整整五鞭,现在背上的伤疤都还隐隐作痛。 周长寿快速的从腰间的口袋之中摸出了纸筒,因为恐惧牙齿上下不住的打颤,他咬了几次才咬开了纸筒。 他现在只是后悔,后悔他当初为什么要馋了几口米粥和馒头来参军打仗。 要是有人告诉他,打仗是这样的场面,他说什么都不会喝那锅里的米粥,他宁愿继续忍饥挨饿。 周长寿终于咬开了纸筒,开始往鸟铳的引药锅装药。 他想要吞咽口水,却发觉口中无津。 周长寿的心中越发的恐惧,他想要转头,想要看看周围的情况。 但是就在周长寿下定决心想要转头之时,陈望冰冷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已是响起。 “临战对敌,布阵已定,移足回头,行伍拥挤,稀密不均者,立斩!” 周长寿猛得打了一激灵,浑身上下犹如触电一般僵了下来,甚至连双腿也不敢再抖了。 周长寿现在开始感到了炎热,额头之上也渗出了大量的汗珠,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装填,也不知道有没有漏上什么步骤,一切都是在恍惚之中完成的。 而当他端好鸟铳之时,他听到流寇的阵中小鼓猛然作响。 “咚!咚!咚!” 紧接着,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便已经是前方轰然席卷而来,与其一同响起的还是那震耳欲聋的脚步声。 “杀啊!!!” 黑压压的流寇已是高举着兵刃蜂拥而来,他们刚进入百步的距离不久,便已经开始发起了冲锋。 “临阵对敌,无令放铳者,立斩!” 军阵之中,陈望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知道为何,哪怕是在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之下,陈望的声音却仍旧是清晰可闻。 周长寿端举着鸟铳,并没有平举,而是铳口斜向上方,他的手心手背都已经是浸出了汗水。 但没有收到上官喊举铳的命令,他根本不敢将铳口放下。 /110/110436/28678152.html 第三十九章:三路齐进 眺望着远处严阵以待的明军,高迎恩缓缓举起了右手,握举成拳。 紧接着绵长嘹亮的号角声便从他的身后响起,而后更多的号角声自四面八方响起,连绵不绝,相互呼应。 庞大的马潮慢慢停下,各阵收到号角声之后做出的反应有快有慢。 有的已经早早停下,但是还有人仍在前进,阵型散乱不堪,用了许久的时间才慢慢的开始趋于一条直线。 当然也只是趋于直线,实际上从空中俯瞰,就会发现他们的阵线犬牙交错,前后不一。 和邠州城下阵型严整的明军完全就是云泥之别,泾渭分明。 对于这一切高迎恩早已经是习以为常。 高迎祥和张献忠、老回回等人领着麾下的精锐带着大队往巩昌方向挺进,找寻机会东进凤翔,只给他留了一千精骑,让他管理这些新纳的流民。 如今麾下的十多万人,大多都是入陕之后裹挟的流民和饥民,很多人都是老弱,青壮并不多,只有五万多人。 现在步队之中很多人甚至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很多人都是自己做的简陋木矛,或是直接拿着棍棒,甚至还有人只能拿着石头作为武器,有一把菜刀都已经算是好的武器了,大多都是拿着农具。 这一部分估计有个四万人左右,有长枪、腰刀等像样武器的步队差不多有一万余人。 有甲胄的就更少,只有一些打过几仗见过了血的老卒,这一部分只有三千多人。 实际上对于麾下的步队和老弱有多少,高迎恩自己都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一个大概。 不过高迎恩并没有在意,因为这部分有多少也都无所谓,就算是死光了也无伤大雅。 重要的是军中的马队,是底下的精骑。 只要马队死伤不多,精骑还在,那么无论损失多大都能够东山再起。 高迎恩向左右两方看了一眼,在他的身边,还有三名穿着边军甲,军将打扮的人。 这三人并非是他的手下,而是和他一样地位的首领。 一字王拓先灵、闯塌天刘国能、撞天王高应登,三人麾下都有精骑千人。 拓先灵和刘国能两人,一人穿着紫花罩甲,另一人则是穿着染蓝铆钉布面甲。 而撞天王高应登穿的最为奢华,身穿亮金山纹甲,臂带虎头披膊,罩袍束带。 更是学着壁画之上的那些儒将那般,只将左侧袖穿上,将右侧袖掖入腰后,袒露右肩。 只是面容丑陋,生的一张翻天鼻,双眼圆小,又是满脸横肉,毫无半点儒将风范,破坏了一切的气势。 不过饶是如此,却是没有人敢笑话高应登。 因为笑话他的人,无一例外都被他一刀砍翻,将肉剁了去喂其养的几条宽背野犬。 高迎恩驻马之后,三人也是一起驻马。 高迎恩是高迎祥的胞弟,高迎祥如今势力正值如日中天之时,虽未明说,但是诸营都已经是隐隐遵其为首。 高迎祥资格极深,昔日诸营都跟随在王嘉胤帐下,那个时候高迎祥便已经是展露头角,作为大将领兵一方。 而后王嘉胤被杀,其部被曹文诏击溃,紫金梁王自用被众人推为盟主,分设三十六营,高迎祥也是独领一营。 而后一路辗转,几经波折,无论是打破中都,还是转回陕西,众人也都是在高迎祥的带领之下。 如今高迎祥在军中可谓是说一不二,一呼百应,应者云集。 就是八大王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等领兵众多者也是只能居于其下,与其合营,听其安排。 三人虽然都是一营之主,但是也没有怠慢高迎恩,甚至在决断的时候也是以高迎恩为主。 高迎祥当时撤离关中之时,会盟之时约定先暂离关中,分三路寻觅粮草。 而后在七月之时三路齐进,攻伐关中。 “明军这么点人,也敢出营野战,真是不怕死。” 一字王拓先灵遥望着远处列阵以待的明军不屑的笑了一声。 进入了陕西之后,尤其是劫掠了平凉,他的势力大涨,有九百精骑,马兵四千,比起之前强了两倍有余。 高迎恩比拓先灵要谨慎的多,他审视着远处邠州城下的明军,辨认其旌旗。 城下两支明军,他认得其中一支,那支明军就是之前一直吊在他们身后的左良玉麾下的昌平军,但是另外一支却是不怎么认得。 高迎恩和李自成两人都没有认出曹文诏的旌旗,其实并不怪他们。 曹文诏原先打出名气的时候,还是临洮总兵官的职位。 崇祯七年被调入大同之后,再被叫入关内剿匪之时任为援剿总兵官,旌旗等等都换了一套。 虽然在商州打过一阵,但是曹文诏当时是夜袭,金岭川之战,曹变蛟带着先锋便击破了殿后部队,众人也只看见了曹变蛟的参将旗,没有看到曹文诏的总兵官旗。 “城下还有一支明军是哪一路的,那旗帜怎么没有见过?” 高迎恩神色凝重,问道。 贺人龙之前和左良玉在一起,但是贺人龙之前在凤翔府露过了面。 高迎祥那边大胜之后给他们传了信来,让他带领进攻邠州,所以他才领兵过来。 闯塌天刘国能往地上吐出一口唾沫,骂道。 “左良玉这呆货竟然还敢出城,他手底下的兵比贺疯子废的多,当初在河南要不是汤九州,早给他剁了喂狗。” “管他是谁,我们四营十多万人直接碾过去,碾都给他碾死。” 高应登声音犹如破锣一般难听,寒声道。 高应登的话一说出口,也引得了刘国能和拓先灵的赞同。 “之前问那邠州的知州要了那么多的钱粮,他都答应的那么痛快,那城里应该多的是钱粮,呵呵呵呵……” 高应登冷笑了一声。 在路过城池的时候,他们其实也不会全部打破,毕竟打破也需要死上不少人,而且极度浪费时间,很多时候都会直接敲诈买城费。 一些地方官员害怕城池被打破,只希望其快点走,于是也会私下达成协议,送其钱粮只希望其快点遁走。 三人对其都不屑一顾,但是高迎恩却是没有放轻松多少。 平凉、邠州一线地势接近一线,两侧皆是群山,只有一条大道可走,数十万人实在是太过于拥挤。 于是高迎祥带人南下巩昌府,由巩昌府转进地势较为平缓的凤翔,再经由凤翔府进攻关中地带,和他约定七月底时,进取关中。 此时七月已经过了五六日,已经快到约定的时间了,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 “明军既然敢出城野战肯定是有所依仗,先派步队试试深浅再做计较。” 高迎恩沉吟了片刻之后,也是做出了决断。 /110/110436/28678151.html 第一章:不归路 炽热的太阳照耀着大地,肆无忌惮的发散着其无上的神威,似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燃尽一般。 树木枯焦,枝丫稀疏,见不到一丝的生机。 草石枯黄,了无生气,整片天地晦暗无比。 官道之上,乱石丛生,一片萧瑟破败之景象。 自崇祯元年起至崇祯八年,八年的时间。 先是旱霜再是旱灾,八年之间从未断绝,陕西的灾情一年比一年严重。 天下大旱,颗粒无收,然税赋益重。 在陕西,一众灾民、兵将没有等来朝廷的赈济,反而是等来了加派和裁驿。 一桩接着一桩的祸事和重担都被压在了陕西的身上。 整整八年的天灾人祸,使得陕西已经是百孔千疮,民不聊生。 曾经陕西境内那宽阔平整的官道,早已是破败的不成模样。 破败的官道之上,无比空荡,入目之处,皆是焦黄。 远处的荒野上,几条双目泛红的干瘦野狗漫无目的在其上游荡着。 这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便是这片广袤区域之中唯一还活着的生物。 似乎是察觉了到了什么,领头的野狗突然停住了脚步,它抬起了头颅,向着身后看去,另外两条野狗的头颅几乎在同时也看向了同一方向。 能够在这样的地方活下来,若是不够警觉,早已经是成为了案桌上的食物。 就在官道的尽头,一条淡淡的赤线正缓缓地蠕动而来。 在发现了赤线的下一瞬间,几条野狗便已经是夹着尾巴,向着相反的方向快步跑去。 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是浓烈的血气。 官道之上,一队身穿布衣,头戴着红笠,肩扛着长枪、火铳的军兵,正沉默的顺着官道一路向南前进。 背负着令旗的传令骑兵,驱动着座下的战马快速的在道路的两侧奔驰,传达着军令。 他们都是明军,从山西大同镇千里迢迢南下,前来平定叛乱的明军。 明军军规,凡行列不齐,行走错乱,擅离队伍,道路挤塞,言语喧哗者,俱治军法。 时至今日,卫所军制已经崩坏,那些军规条例大多形同虚设,但是在募兵之中军规仍然有着不小的约束力。 官道之上这支明军队列之中,除了那沉闷而又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急促的马蹄声之外,在无其他多余的声音。 一路追击着流贼,他们已经走过了上千里的道路,仍然看不到尽头。 他们到达关中还没有休息多久,一纸调令下来,他们又需要北上,前往庆阳府的宁州平叛。 陈望的神色阴沉无比,牵着战马,行走在队列之中。 队伍之中的气氛沉闷的可怕,他们脸上的神色都与陈望一样,都写满了疲惫。 他们身上的军服布满了风尘,陈旧破败,他们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漠然,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只是沉默着向前。 从崇祯四年至今时,在这长达四年的时光中,战事从未有一刻的休止。 一路浴血,辗转征战,他们击杀了无数的寇匪,击败了无数的盗贼,无数的袍泽赴难而亡。 他们为国家击败了一个又一个敌人,荡平了一场又一场的叛乱。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战乱直到如今仍然没有平息,反而还愈演愈烈。 陈望抬起头,看着前方道路的尽头,心中一片冷然。 他之所以神色阴沉,并非是因为和其他的军卒一样,是因为这无休止的战事和越来越糟糕的局势。 只有陈望一人清楚,他脚下的这条路,是一条真正的不归路,一条通往黄泉的道路。 数万流贼就在前方张网以待,等待着他们落入陷阱之中。 他的灵魂其实并不属于这个时代,所以他知道将会发生的事情。 就在两个多月前,他还在大学的图书馆读书学习,只是中途困顿,趴在了桌面之上小憩了一下。 再睁开眼时,他便已经来到了这个该死的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占据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也获得了身体原主全部的记忆。 他穿越了三百多年的时光,来到了崇祯八年,来到了明朝的末年。 他所占据身体的原主是一名明军,出身于辽东,现年二十五岁,也叫做陈望。 其并非是什么将校勋贵,只是一名普通的军兵。 不过严格来说,也并不普通,因为他是一名家丁兵,还是援剿总兵官曹文诏家丁,那个被称为明季良将第一的曹文诏。 崇祯三年七月,陕西民变势大,曹文诏被封为延绥东路副总兵,带领关宁军入关进行征讨,原身也跟随着曹文诏一路南下。 明朝中后期,卫所制度崩坏,募兵制也开始衰弱,基本上明军的将领都会挑选精锐军卒为家丁充任亲军,这也是默许之事。 所谓家丁,其实就是将校私兵,家丁只听命于将领个人。 将领调任,家丁也会被允许跟随。 作为将领的家丁,他们吃着最好的食物,拿着足额的军饷,装备着最好的武器和盔甲,他们的家人也会得到妥善的照顾。 而他们则需要用忠心和生命来报答主将,每当大敌,用以陷阵。 身为家丁者,无一不是弓马娴熟,武艺卓越,能征善战者。 陈望获得了身体原主全部的记忆,同时也获得其全部的技艺。 无论是长枪,还是棍棒刀剑,亦或是弓箭,都极为擅长,这些技艺都被铭刻进了骨血之中。 仅仅这两个月来,明军和农民军大战数阵,接战十余回。 陈望手刃的敌人早已经超过了双手之数,全都是靠着这些印入了骨血之中的记忆。 在记忆之中,倒在原身刀剑之下的人更是繁多,用杀人如麻四字来形容,丝毫都不为过。 作为明军,还是作为中坚力量的家丁,有陷阵冲锋的之职,战场之上,容不得半分心慈手软。 陈望眼神冰冷,凝望着前方的起伏的人群。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活着是最简单的事,但却又是最难的事。 他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身份,他曾经想过当逃兵。 但是要想逃离军营何其难也,军中逃卒若是被擒便是一死。 陈望是亲眼看着七名逃兵被擒了回来,被当场格杀,其首级被挂在营门之上,悬首示众。 就算是成功逃离了军营,他又能够去往何处? 没有证明身份的路引,连城池都进不了。 如今除了江南还算平和之外,其余各地皆是处于战火之中,盗贼匪寇多如牛毛。 但是江南距离陕西相隔何止千里,就是太平时节,想要前往江南都是困难重重,更何况如今。 这是一场席卷了整个神州的浩劫,数以千万计的人被波及,死在了这一场浩劫之中,想要躲过这一场浩劫谈何容易。 继续待在军中,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在这个人命犹如草芥的乱世,手中握持着钢刀,才不用惧怕豺狼虎豹。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陈望的思绪。 陈望抬起头,看向前方,身穿着轻便罩甲,外罩袒肩宽袍的曹文诏就在他的前方不到五步距离,立于火红的大纛之下。 只是片刻之后,数名令骑飞奔出列,手持着令旗高声传达着捷报。 前方湫头镇遇敌,敌军已被前锋击溃,斩首五百级,前队骑军正在追击。 捷报传来,使得军中萎靡的气氛稍微缓解了些许。 但陈望的神色却是越发的阴沉。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缰,心中一片冰寒。 他听清楚了前方的地名——湫头镇。 如果说穿越过后,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么就是他的记忆力比起以前要好得多,他是历史专业的学生,对于明末也有过一些了解。 明史中对于曹文诏,最后一段,陈望记得尤为清楚。 《明史》记载:“文诏乃以三千人自宁州进,遇贼真宁之湫头镇。变蛟先登,斩首五百,追三十里。” “文诏率步兵继之。贼伏数万骑合围,矢蝟集……” /110/110436/28678113.html 第二章:罗网 湫头镇外,疮痍满目,空气之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低矮的镇墙多处破损,镇内镇外皆是尸横遍地,火海一片, 镇外快要干枯的河道之中,是一具又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衣衫褴褛,几不蔽体。 湫头镇在不久之前,其实已经成为了历史。 劲风鼓荡,吹起了官道之上无数的火红色的旌旗。 “湫头镇……” 不远处湫头镇已经是成为了一片火海,陈望心中的冷意也越来越甚。 空气之中浓郁恶心的腐臭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所有闻到气味的人都不由的掩住口鼻。 湫头镇如此轻易的攻破,只不过是诱敌深入之计。 自湫头镇一路往北,两边的地势正在逐渐不断的拔高,前方就是山岭地带,流贼的伏兵应当就在前方的不远处,隐藏于山岭谷地之间,那些地方是最好的设伏之地。 陈望并没有现在立刻站出来提醒警示。 他要找寻一个最为恰当的时机,一个能让曹文诏牢牢记住他名字的时机。 大部分的家丁都被曹变蛟带走,如今曹文诏的身旁只有他们这些从辽东跟来的一百余名老卒,他们都是曹文诏的亲卫,曹文诏此时就在他前面不远处。 没有人知道,前方伏兵万重,流贼已是张网以待。 陈望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明史之中的记载他记得清楚。 “贼伏数万骑合围,矢蝟集。” “贼不知为文诏也,有小卒缚急,大呼曰:‘将军救我!’贼中叛卒识之,惎贼曰:‘此曹总兵也。’” “贼喜,围益急。文诏左右跳荡,手击杀数十人,转斗数里。” “力不支,拔刀自刎死。游击平安以下死者二十余人。” 曹文诏之所以被杀,有两个原因,一是遭遇突袭,二则是因为被堪破了身份,最后才被流贼大军重重包围,辗转拼战了数里之后体力不支,拔刀自杀而死。 富贵险中求,有些时候不得不拼命,也必须要拼命。 身为家丁,确实能够获得最优良的武备,能够拿到足额的粮饷,能够享受最好待遇,但是也封死了正常的晋升之途。 有指挥领兵才能的确实会外放做为军官,但是原身只是勇武,性格颇为孤僻。 因此虽然杀敌众多,但却一直只是一名亲卫,而现在陈望就是想要扭转这一形象。 若是能够在重围之下救出曹文诏,那么他将会进入曹文诏的眼中,在其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到时候他绝不会再只是一个普通的亲卫家丁。 …… 大纛下,曹文诏紧握着手中的缰绳,因为用力,指节都已是发白。 他紧咬着牙关,尽可能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熊熊的烈火映照在他身上的山纹甲和战袍之上,怒火在他的心中不断翻腾。 看着眼前已经化为了一片火海的湫头镇。 乱马川之战,前锋中军刘弘烈被擒,艾万年、柳国镇两人力战不支,皆战殁,只有刘成功、王锡命两将负重伤归,三千兵马仅有数百人得以脱逃, 艾万年和他相识多年,如今却是命陨沙场,已魂归九泉。 北方的鞑虏越发猖獗,局势可以说是已经崩坏。 蒙古的林丹汗死在了青海,如今整个漠南蒙古都被女真所吞并,本就强盛的女真如今势力再度暴涨。 如今北方边疆暂时还算安宁,但是可以预见到,一旦女真再度南下,又将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内有忧外有患, 内地战事绝不能再拖延,否则一旦建虏南下,便会受到两面夹击。 鞑虏、流贼、灾荒皆是接踵而来。 一桩桩都是祸事。 这天下几时才能安宁? 曹文诏回眼看看自己身后的将士,一众的家丁的精神还算饱满,但那些跟随着他一路转战的步卒,却是个个神情憔悴,显出了萎靡。 此番进军,实在是无奈之举,凤阳府之颍州,寿州,亳州,霍邱等县陷落,庐江府无为州、巢县等县亦陷落。 多县陷落加上凤阳帝陵被毁,天子雷霆大怒,发边、腹官兵七万有奇,又发京、省、帑金一百多万两充作军饷,并勒限六个月内扫荡廓清,他们作为军将也无可奈何,只能依诏而行。 身前,背负着令旗的传令兵向他禀报着湫头镇的战报。 他的侄儿曹变蛟已经带领先锋骑兵追击而去,守卫湫头镇的流贼只有不到三千人,观其旗号是闯将李自成的麾下的部曲。 “我不是让你们拦住他吗!有我的将令,你们强硬一些,他难道还敢不听?!” 曹文诏神色冷然,眉头紧蹙,对着一众留在湫头镇外接应的军将,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道。 曹变蛟是他的侄儿,从小和他亲近,对于曹变蛟他极为了解,性格火爆,犹如火药桶一般。 勇则勇矣,但是还欠缺一些大局观念。 此次其作为前锋,他千叮万嘱让其不要追敌太过,但是看来这些话都没有被其听进去。 这些他派过去的监督的军将也是胆怯,根本拦不住曹变蛟。 “令骑疾驰,传信前锋,让其立即止步!” 曹文诏一挥马鞭,再度下达了军令。 曹变蛟麾下只带了五百余名骑兵,他担心其追击太过深入,陷入流贼的重围之中,他必须要领军前去接应。 窜入庆阳府的流贼不知道有多少,传来的消息有说数千人,又有人说数万人。 若是真宁周围的敌军有数万贼兵,如此轻兵冒进被围在中央,便是九死一生之局。 “传令,全军披甲!” 令旗摇动,马蹄声急响,传令的骑兵从队列的两侧飞掠而过,高声的传达着军令。 “全军披甲!”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下一瞬间在官道的上空缓缓响起,传入了一众明军军卒的耳中。 “披甲!” 站在队伍旁侧,头戴着红笠,按配着雁翎刀的明军军官在听到号角声和传令声后,立即高声重复着军令。 “披甲!” 一时间,呼喝披甲之声,响彻了整个官道。 军队行军,有斥候探察,有前队探路,所以一般是不披甲行军。 只有斥候才会在行军的路上的披甲行进,而且斥候还是轮流出击,过一段时间便会有接替。 盔甲武备动辄可达数十斤,《武编》中的记载,按九边明军精锐的标准为例,一身甲胄加上武备甚至可以达到九十斤。穿戴甲胄行军,只怕是要不了一时半刻,就会全部累倒,更别提什么接敌应战。 甲胄穿戴繁琐,但临战披甲自有章程,众人依照章程互相帮助着穿戴甲胄、整理兵装。 陈望紧了紧了腰间的革带,系好了头上插着红旗的高钵六瓣明铁盔,将其扶正,牢牢的固定。 战场之上,任何的松懈都会要了人的性命,检查武备容不得丝毫的放松。 他身上这一套甲加武备,共重六十余斤,并没有《武编》记载中的那么沉重。 确认无漏后,陈望踩上一侧马蹬,只是轻轻一用力,整个人顺势便离开了地面,而后稳稳的坐在了马鞍之上。 因为随时有可能接战,为了保存马力,一众家丁都是牵着战马行进,只有护卫着曹文诏的那一部分亲卫有换乘的马匹,才乘马而行。 前锋接战的消息传来时,护卫着曹文诏,一直骑乘着的亲卫队也纷纷披甲和换乘马匹。 陈望面沉如水,手搭上了腰间的马刀,冰冷的质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杂乱的思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只有在手中握持着刀枪的时候,陈望才会感觉到一丝的安全,感觉自己能够真正的掌握着自己的性命。 铁盔前的盔沿挡住了斜射而来的阳光,使得陈望能够看到身前的情况。 战马不安的用马蹄刨挖着脚边的泥土,响鼻声四起,马铃声清越,一众身穿着赤红色甲胄的明军军兵已是整装待发。 赤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招展,鲜红的盔旗在阳光之下闪耀,无尽的肃杀之气自军阵之中缓缓升腾而起。 陈望心中冰寒一片,握着缰绳的手也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虽然早已经见惯了战阵,不仅仅是记忆中,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短短的两个月,已经亲身历经十数阵。 恐惧是本能,是人在面对死亡的本能。 军队训练目的就是克服人性中的恐惧,用纪律、战阵、装备、技艺以及集体的力量来加强信心战胜恐惧。 心中的恐惧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那些铭刻在骨血之中关于战阵的记忆,很快便驱散了他心中的恐惧。 军伍之中,等级森严。 号令如山,不可违逆。 “呜————” 号角声再度响起,这一次响起的号声不是披甲的号声,而是进军的号声。 “快步行进!” 旌旗摇动,军校高声的呼喊着号令。 官道之上,一众明军已是整装待发,尽皆完成了披甲。 在一声接着一声的前进声之中,他们抬起了冷漠的脸,迈开了疲惫的腿,依旧沉默的向着前方走去。 陈望微微偏头看向身旁齐头并进的大军。 身侧是一众顶盔贯甲,杀气凛然的家丁骑兵。 身后是一队又一队,衣甲整齐,肩扛长枪的步卒。 官道之上,铠甲碰撞声、脚步声、马蹄声尽皆汇聚在一起,犹如暴涨的河水一样响亮。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贼据险以千骑逆战,变蛟大呼陷阵,诸军并进,贼败走。变蛟勇冠三军,贼中闻大小曹将军名,皆怖慑。” /110/110436/28678114.html 第三章:飞鸟 轰然不绝的震响声回荡在官道之上,那是无数军卒和战马在快速行进之时发出声响。 陕西接连大旱,很多地方都已经没有植被的覆盖,土壤甚至都被晒的干裂了开来,每当刮风之时,便有大量的灰尘被卷起。 陈望眯起了双目,微微低头,干燥的黄土尘泥被急风卷动,吹打在他身上的盔甲之上,有不少的风沙也向他的脸庞刮来。 六月的陕西,虽然还不到最热的时候,但身穿着厚重的铁甲,头戴着铁盔,顶着烈日,只一会的功夫,他的额头便已经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风沙从缝隙之中吹到皮肤之上,又被汗水所黏住,扰得人极为不适。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让陈望的心绪有多少的变化。 曹文诏发出的军令陈望听的真切,曹文诏下令快步行进,又命曹变蛟止步,便是害怕前锋孤军深入陷入重围,于是率军接应。 虽然这里一共只有不到两千七百人,但是兵不在多而在于精,这些军兵个个几乎都是历战的老卒,跟随着曹文诏一路南征北战,都有战争搏杀之经验。 腰间的马刀和弓箭是陈望的一重依仗。 而这些军卒,便是此战的第二重保险。 敌军虽众,但是多是乌合之众,能战者不过些许老卒。 正面搏杀,就是来上十倍以上的流贼,他们也能够战而胜之。 史书记载,毕竟只是史书记载,陈望并没有全信史书。 记载之中说伏击的贼兵有数万骑,多半只是夸大之言。 若是李自成麾下真有数万骑兵,那么曹文诏绝不可能转斗数里之地,早就被骑兵海所淹没。 而曹变蛟也绝无可能还带着五百骑兵逃出重围,甚至还在战后收拢溃兵,重新编成一营。 能够重新编成一营,这证明这一场战役之中,明军溃败之后,有不少的军卒逃走。 数万骑兵,怕是整个三十六营的骑兵全部加起来才能达到这个数量。 现在还是崇祯八年,可不是崇祯十五年,明军现在仍然还是强势的一方。 陈望眼神闪烁,环视着周围的景象。 转过湫头镇,便进入了山岭地带,官道的两侧是已经遭到了破坏的些许田地,而后便是一重接着一重的山岭,视野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两侧山岭山势陡峭,并非是设伏良地,藏不下什么军卒。 不过就在前方道路的尽头,山势正逐渐的放缓,而官道正在那两山之间。 前锋刚刚走过的道路,曹文诏没有再派出斥候探查,因为如果有伏兵,那么前锋和前行的斥候必定会先一步发现。 如果是河南、南直隶等地,曹文诏的安排自然是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这里是陕西。 李自成等人出身陕西,他们对于陕西的地形尤为了解,进入了陕西就犹如是鸟上青天,鱼入大海。 这也是为什么其能够接连伏击成功的关键。 曹文诏担心前锋被伏,心神都被牵扯到前锋骑军的身上,他却没有想到,伏兵的目标并非是前锋,而是他所率领的后续的步军。 一路行进,军队向上不断攀登,两侧山岭的走势越发的放缓,说是山岭,其实已经是变成了丘陵。 陈望的目光从两侧的坡地之上一扫而过,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伏击的端倪,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已经走到了官道的最高处,从这里开始道路开始往下,下坡的道路开始变得崎岖了起来。 止步的军令也就此传达了下来,曹文诏牵引着战马登上了一处略高一些的土丘,居高临下的观察着敌情。 陈望作为家丁,自然也是跟着曹文诏一并而行。 站在坡顶,视野极为开阔,就在山坡的下方是大片的平野,平野的两侧均无遮挡,已经是可以看到远处正在溃败的流贼。 那些流贼确实是真的陷入了溃败,从坡顶看的可谓是清清楚楚。 而在那些乱哄哄的流贼身后,数条红色的火龙正在平野之上来回跃动,将其分割了开来。 毫无疑问,那正是曹变蛟所带领的前锋骑军,居高临下看去,那一支支骑兵组成的骑阵便有如是火龙一般。 陈望心中一突,他明白了为什么曹文诏久经沙场,但是还会中伏。 此战流贼确实是真败,曹变蛟的追击,曹文诏的接应都没有问题。 只不过李自成是以真败的这些流贼作为诱饵,诱使明军上钩。 坡顶至下坡之路颇为崎岖,两侧丘陵平缓,谷地众多,其后就是藏上数万大军都不会让人奇怪。 一旦曹文诏领军向下,两侧伏兵尽出于多处截击,瞬间便可以将战场分割成十数块,军阵破灭,首尾难顾,到时候就算曹文诏有通天之能,也难以挽回大局。 只是官道两侧丘陵山地之间并没有丝毫的异常,让陈望一时间有些迟疑。 他不能出错,此时出言警示确实是最好的时机,但是若是查明两侧丘陵之后没有隐藏敌人,这个责任他难以背起。 贻误战机,论罪当斩。 就在陈望还在犹豫之时,视野左侧的天空之上的黑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副身体弓马娴熟,视力极好,原本没有注意之前只是觉得是什么黑点,提起了注意,陈望看的真切,那些不断跃动的黑点正是飞鸟。 因为距离太远,且只有少数的几只因此之前都被下意识的忽略了。 前方曹文诏已经是抬起了右手,似乎是准备下令继续进军。 “将军!” 陈望踢动马腹,驱动着战马往前走了一步。 曹文诏身形一顿,悬在半空之中的右手也僵在了空中。 他回头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了被众人所注视着的陈望。 陈望此时出声,不仅是吸引了曹文诏的注意,也吸引了一众家丁的注意。 身为家丁,他们的职责就是陷阵冲锋,战场之上从不会说什么多余的话。 建言献策那是将校的事情,与他们毫无关系。 陡然被如此多的人所注视,而且这其中还有一道目光是来自曹文诏。 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陈望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突突的心跳声。 “左侧丘陵上空有飞鸟旋而不落,恐怕其下藏有伏兵!” 陈望牵引着战马,再度上前了一步,顶着巨大的压力,抬起手指着左侧的丘陵上空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众人心中俱是一惊,纷纷顺着陈望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几只正在盘旋的飞鸟。 间隔虽远,但是能够入选成为家丁的一众的骑兵无一不是弓马娴熟之辈,哪有什么视力低下之人。 “旋而不落!?” 曹文诏心中一突,双目陡然凝结。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一举马鞭,当机立断下达了军令。 “通令全军,结成军阵,备战迎敌!” “吹号示警!” “呜————” 低沉的号角声下一瞬间便已是在山坡之上响起。 官道之上,站在队列的外侧的一众明军军校皆是神色一凝。 “示警号!” 他们都听出了号角的声音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是军队在即将接敌之时才会吹响的号角声,代表着敌袭将至! 但是四下无人,只有光秃秃的山岭,零星的一些树木还有枯黄杂草,根本不见半点人影。 号令如山,不可违逆。 平时曹文诏治军严苛,一众军校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他们都坚定着执行着曹文诏下达的将令。 “结阵!”“备敌!” 一面面旌旗在官道之上摇动,盔插着鲜艳盔旗的军校们按配着雁翎刀高声的呼喊着,集结着周围的军卒,他们都在尽心尽力的执行着所受到的军令。 虽是急行军,但是一众明军仍然保持着基本的队列。 在接收到军令之后,以“局”为单位迅速的开始结成军阵。 /110/110436/28678115.html 第四章:万军 嘉靖年间,募兵也开始拥有正式的编制——营哨制。 一般来说募兵的兵制都会按照实际情况有所改动,地域不同各有不同。 而后当戚继光被调到蓟镇练兵之后,北方的营哨制基本上便依照其制定的军制定了下来。 以十二人为一队,每队设队长一人;三队为一旗,每旗设旗总一人,全旗官兵三十七人。 三旗为一局,每局设百总一人,共一百一十二人;四局为一司,每司设把总一人,共四百四十九人。 二司为一部,每部设千总一人,共八百九十九人。 三部为一营,设将官一人,中军一人,火器把总一名,其下官兵共计两千六百九十七人,全营共计两千七百人,不过这个人数也并非是固定,而是在上下之间浮动。 军队行军,一般是以旗为小单位,以局为大单位。 一旦行军路上遇袭,各队队长的职责便是约束军兵,而旗总则需第一时间领兵向着本局百总的方向靠拢。 呼喊声、金号声、步鼓声在官道的上空响彻,官道之上一众明军虽然没有看到任何的敌人,但是全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不敢有一刻怠慢。 “嘭!!!” 一声巨响陡然响起,犹如惊雷一般在陈望的耳畔炸开。 倏忽之间,两侧的丘陵之上无数旌旗陡然竖起。 “杀!” 下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已是滚滚而来。 “希律律————” 队列之中,战马嘶鸣。 陈望紧握着缰绳,控制着座下有些受惊的战马,举目向上望去。 一杆黑色的大纛,自右侧低矮的丘陵后面冉冉升起。 大纛之下,数以万计的衣着各异的流贼汇集成了漫无边际的黑色浪潮涌下丘陵。 两侧刚刚还空无一人安静非常的山坡之上,现在却已是人山人海! 漫山遍野,尽是人潮,黑压压一片又一片,层层叠叠好若蝗虫。 四面八方皆是沸腾的人声,无数的杂乱的声响在陈望的耳畔的轰轰作响。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沉重的马蹄声混杂在一起同时传来——那是流贼的马队! 伴随着隆隆的轰响声,两侧低矮的坡地之上,黑色的浪潮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轰然倾泻而下。 “嘭!”“嘭!”“嘭!” 数声巨响自山坡之上乍然响起,不远处的天空竟然陡然一黑。 “虎蹲炮!!” 有眼尖的家丁骑兵看到了架在高坡之上的器物,大吼着示警。 但是一切为时已晚,虎蹲发射出的石弹伴随着大量攒射而出的羽箭,猛然射入他们前面不远处的军阵之中。 虎蹲炮每次发射可装填五钱重的小铅子或小石子百枚,上面用一个重三十两左右的大铅弹或大石弹压顶,发射时大小子弹齐飞出去,轰声如雷,杀伤力及辐射范围都很大。 惨叫声、哀嚎声、闷响声,在一瞬间传遍了整个战场。 虎蹲炮虽对于着甲的单位杀伤不大,起初发明出来是为了应对少甲的倭寇,但是明军此时排列着极为密集的队形。 流贼的虎蹲炮居高临下释放,位于行军队列最前方的两个局明军顿时遭受不小的打击。 陈望亲眼看着一名站在外围,身穿着边军甲的旗总被数枚石弹迎面击中,当场便扑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身来。 虎蹲炮毕竟也是炮,在一定的射程之内,就是身穿着铁甲也无法抵御虎蹲炮射出的石弹,中远距离若是直接命中面门,也能毙伤敌人。 处于官道之上,此前还在行军状态之下的明军犹如是一条长蛇。 因为陈望的及时提醒,明军没有一头扎入整个口袋之中,还有大半的身躯都留在了口袋的外围。 大军行进,将领其实一般并不走在最前方,在陈望等人的前方,共有四个局的军兵,他们组成了大军的前军。 虎蹲炮造成的伤亡者虽然不多,但是其对于士气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最前方遭受杀伤的两局军卒士气已经落入了谷底。 此时,陈望也终于明白了那句记载在史书中,在看似平淡的话语之下到底暗藏着多大的恐怖。 “贼伏数万骑合围,矢蝟集……” “咚!咚!咚!” 明军的阵中,步鼓声越发的急促。 但是那原本响亮的步鼓声,现在却已经是被四面八方山呼海啸的喊杀声给彻底压倒。 前者与后者相比,就像是孩童的呢语一样低微,弱不可闻。 战鼓声明明已经被压下,但是咚咚的响声仍然在陈望的耳畔不断回想,那并非是战鼓的声音,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手中握着的刀柄没有给陈望带来丝毫的安全感,他的头脑几乎一片空白,喉咙发渴,极为难耐,四肢皆有冰寒感传来。 流贼确实没有数万骑,但是绝对有数万人。 数以万计的流贼汇聚成了连绵无际的黑色浪潮,在那面黑色大纛的引领下,沿着低矮的山梁漫卷而下,又滚滚向前, 作为前锋的流贼已经铺满了整个正面,而后方仍然不断涌过山头,似乎无穷无尽一般,让人不禁心生绝望。 大队的流贼马队此时正越过丘陵山坡,向着官道直冲而来,他们呼喊着让人难以听清的话语,肆无忌惮的呼嚎着。 马蹄狠狠的踏击在地面之上,马背上的骑士杀气凛冽,潮水般的铁蹄声中,烟尘滚滚、黄沙漫天,几欲遮天蔽日。 贼众接续愈添,分布沿山遍野,由两山夹空,将他们包围于中央的官道之上。 战马奔驰之间所产生的震动,甚至引得大地都在共鸣。 陈望面色铁青,心也慢慢的沉入了谷底。 他感觉自己这一回恐怕是压错了赌注。 陈望有些恍惚,或许逃离军营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只要计划周全,或许能够安全逃离。 依靠自己边军的身份,加入流贼必然受到热烈的欢迎,再不济也能混成一个队官。 跟着那几个后世出名的人物,再如何也能多活十数年…… “呜——————” 记忆之中那低沉熟悉的号角声,将陈望的思绪拉回了现世。 没有时间让他继续胡思乱想,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陈望抬起头循声望去,他没有看到吹号的号手,他只看到了依旧镇定自若的曹文诏。 无论是漫山遍野的敌军,还是那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都没有让曹文诏神色有丝毫的波动。 /110/110436/28678116.html 第五章:曹文诏 令旗飞舞,眼花缭乱。 鼓号浑厚,震耳欲聋。 视野之中,数之不尽的流贼漫山遍野,犹如水银泻地一般汹汹而来。 只是一瞬间的心惊,曹文诏便已经是回过了神来,重新恢复了镇定。 昔日南原之战,贼匿精锐,只以千余骑兵迎战,等到他领兵进抵南原之时,伏兵大起,数万贼兵将他团团围住。 但最后的结果还是流贼兵败,南原之上僵尸蔽野,伏尸万众。 这些流贼从崇祯三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年的时间,只是人数越来越多,但是并没有多少的长进。 流贼始终是流贼,再多的人也是乌合之众。 流贼的步卒都战意不高,面对结成军阵的敌人往往投鼠忌器,不敢也不会直接冲击严密的军阵,只是在外围呱噪威吓,或用长兵远远的攻击,或是拿着弓弩在远处射击。 只有在马队的驱使,各队首领的严令之下才会发起冲击,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军兵,他们大多数的人不过因为想要活下去才被迫成为流贼。 流贼的步队只有少数的老卒和精锐,他们绝对冲不开军阵,不需要去管。 但是流贼的马队却都是能征善战的老卒,他们很多人前身就是九边的边军和各地的募兵卫军,因为欠饷、天灾的缘故揭竿而起。 同为军兵,面对熟悉的军阵,他们怎么可能不知晓破阵之法。 官道之上一众步卒,也在各司各部的把总、千总指挥之下开始了有序的后撤。 被数万大军几乎重重包围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正因恐惧,他们才没有溃逃。 他们都是老卒,他们很清楚只有维持着军阵缓缓后撤,流贼步队才不敢上前,流贼的马队也会投鼠忌器。 一旦军阵瓦解,那些围绕在外围的流贼便会犹如猛虎扑食一般扑将而来,将他们所有人都撕成粉碎。 “呜————” 号角声成功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曹文诏的身上。 曹文诏并未有言语,四周皆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言语想要让四下的军将听到无疑是难之又难,他只是举起了手中的马槊。 望了一眼四周密集如蚁,如山如海的流贼,曹文诏勒马回首,锐利的目光从身后一众家丁的脸上一扫而过。 整个骑阵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已经是恢复了镇定。 马槊轻振,划破长空,带起了一阵清越的铮鸣之声,穿过了无数杂乱的声响传入了众人的耳畔。 曹文诏双腿踢动马腹,座下披带着半身马铠的骏马微微晃了一晃头颅,随后迈开四蹄向着前方小步跑动而去。 战马四蹄翻动,尘土飞扬,逆风迎面袭击而来,所有的家丁骑兵皆是同样伏鞍跃马,跟随在曹文诏的身后。 分队、合拢、列阵几乎在转瞬之间便已经完成,这些东西他们早已经烂熟于心。 随着马上骑士的策动缰绳,一匹又一匹战马埋下了头颅,一排接着一排齐步跟上,开始启动小步奔跑。 上百名家丁骑兵,六人一排,共列十九排。 前四排家丁,除去最前排家丁手持长枪之外,其余三排皆是左手握缰绳、右手持刀,刀背皆靠于右肩。 而后一众家丁,皆是手持弓箭,阵线略微散乱。 明朝边军发展至今,主要以软弓长箭、快马轻刀为主,持枪持矛的骑卒在军中只占了极少数。 明朝边军使用的大多为开元弓,所谓的“软弓”,其实是相对于步兵用的重弓而言。 战马奔驰之间射击,战马颠簸对瞄准、发力的影响尤为巨大,使用软弓可以保证即使在马背上受到影响也能将弓开满,以保证威力。 长箭,顾名思义,即加长的箭矢,使用长箭可以有效避免开弓过满而导致拉距超过箭长。 一旦出现箭拉过弓身的情况之时,便会有毁弓、伤手的危险。 快马轻刀两者相互结合,明朝边军基本没有什么重装骑兵,就算是装备马铠也只是装备轻便的半甲,主要是以速度取胜。 这并非是退步,而是因为需求的演变,毕竟一直以来明军的主要对手是根本没有多少甲胄的蒙古骑兵。 轻便的刀在马上的确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依靠腕部力量进行灵活的单手挥舞,可以在马背上进行一些复杂的动作。 骑兵交锋,胜负只在转瞬之间,谁能够更快的使用武器,谁的胜算就更大。 虽说骑枪更长,也能够在骑战之中取得优势,居于前阵的骑兵多使用长兵,但是更多人还是选取轻刀。 陈望没有拔出马刀,而是取下了悬挂在腰间的开元弓,因为射术精湛,他的位置一直都被安排在骑阵的中间。 在曹文诏策马而出之时,他便已经是重新退回了本队之中,行军作战这些都有条例的规定。 他已经恢复了镇定,他已经改变了很多的东西,他们并没有一头栽入流贼的包围圈之中,这里地势低缓正合骑兵行动,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蹄铁踏击在暗黄的土地之上,深沉而又坚定的马蹄声在官道之上缓缓响起。 马槊斜指,单骑前出。 曹文诏孤身一人,列于骑阵的最前方。 逆风迎面袭来,吹起了罩在他甲胄之上的火红色战袍。 高顶顿项盔上上三面火红色的盔旗也在逆风之中不断跃动。 身后上百名家丁紧随其后,没有人退缩,没有人逃亡。 作为家丁,他们早已经是将性命交到了曹文诏的手中。 而且虽然敌众我寡,但他们也不认为这一战一定会输。 “呜————” 不同于之前的低沉,一阵极为高昂的骑号声陡然在骑阵之中响起。 而当骑号响起之后,骑阵的速度再度加快了数分。 曹文诏并没有去管作为前军的四局步卒,最前方的两局步卒先是被虎蹲炮和箭雨袭击,又被流贼步兵所包围,如今早已是陷入重围之中,其结果不言而喻。 另外两局的步兵且战且退,只要和中军汇合,依托军阵便可以坚持。 战场混乱,但是曹文诏的思绪十分的清晰。 这一战和南原之战不同,周围没有助战的友军,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能做的也只有保存尽可能多的军兵性命。 当务之急须阻挡敌军的攻势,给官道之上步卒的撤退和列阵争取足够的时间。 南原之战,《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文诏往救。贼匿精锐,以千骑逆战,诱抵南原,伏大起。城上人言曹将军已殁。” “文诏持矛左右突,匹马萦万众中。” “诸军望见,夹击,贼大败,僵尸蔽野,余走铜川桥。” /110/110436/28678117.html 第六章:所向摧败! 左侧流贼的马队人数最众,而且衣甲最全,应当是其部的精锐,威胁也是最大。 曹文诏一马当先,战场上情况极为不利,但他的头脑仍然十分清晰,身后的一众家丁在他的带领之下,自官道之上绕了一个大圈,向着左侧杀将而去。 趁其还没有彻底展开阵势,只需要击破其前队,便可以使得余众不敢进击,进而瓦解流贼整个左翼的攻势。 “呜——” 短促的骑号声陡然在骑阵之中响起,预示着敌军将近。 陈望扣弦引弓,直直的目视着前方,不用骑号提醒,他早已经是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前方流贼的马队越来越近,耳畔是犹如奔雷一般响亮的马蹄声。 狂乱的呼喊声自四面八方滚滚而来,但却反而是暴漏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曹文诏手持马槊,两军骑阵尚未接近,正前方的贼骑便已如浪花一般向两侧散涌而去。 那些避让不及者,几乎皆被曹文诏一杆马槊挑于马下,些许的漏网之鱼也被跟随在曹文诏身后的亲卫甲骑斩于马下。 随着少数悍勇的马贼被杀,流贼马队的其余马兵纷纷走避,他们缺少衣甲,在对冲之中,往往落于下风,又没有足够的勇气 明军骑阵犹如一柄尖刀一般,将直冲而来的流贼马队分为了两半。 交错之间,大量的羽箭自明军的骑阵之中向着左右两侧急射而去。 陈望挽弓搭箭,他的目光放在了右前方一名身穿着边军甲的流贼身上。 流匪之中,最为危险的人正是这些身穿边军甲的流贼,他们大多数都是老贼,从贼数年,一路南征北战,技艺不凡,他们毫无疑问是流贼之中最狠的一群人。 也正是因为这些军兵的加入,才使得流寇战力越发的强盛,越发的难以剿灭。 如今的流贼步队也并非全是乱哄哄一团冲来,他们甚至也开始排列军阵,开始有了旗语,开始会听从统一的指挥。 “咻————” 弓弦振动,破空声乍响。 视野之中,那身穿着边军甲的流贼身形一晃,捂着面门跌落于马下,就此消失在人潮之中。 看着眼前的一切,陈望的表情没有半分的改变,他对于这一切已是习以为常。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半分的留情。 中伤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两侧流贼马队之中,不断有人中箭落马,旋即便被潮水般汹涌而过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流贼马队之中并非是没有人反击,许多羽箭也射入了明军的骑阵之中。 但是一众跟随着曹文诏冲锋的家丁皆是全副武装,身穿重甲,那些轻飘飘的箭矢射在他们的身上根本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 陈望的裙甲之上现在就挂着一支羽箭,那支羽箭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急射七箭,陈望没有再继续射击,而是将弓箭重新插回原处,拔出了腰间的马刀,将其置于右肩。 箭囊之中的羽箭统共还剩三十余支,这一战恐怕是一场持久战,必须要保留箭矢和体力。 而且接下来,暂时也用不到弓箭了。 前方一阵豁然开朗,他们凿穿了整个流贼前锋马队,而后流贼的步队正呼喝着蜂拥而来,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乱哄哄的奔走而来,口中呼喊着壮胆的口号。 “杀官兵啊!” 当明军的骑兵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之时,这些原本吼叫着,呼喝着乱哄哄正汹涌着向前的流贼步卒皆是神色一凝。 一切发生只在电光石火之间,没有人想到,明军的骑兵居然转瞬之间便杀穿前锋的马队。 看见杀气腾腾的明军骑兵直冲而来,站在最前排的流贼此刻皆是脸色煞白,面无人色。 有人想吞咽口水,却发觉口中无津,有人想要逃走,但是身后汹涌而来的人堵住退路。 战马四蹄翻动,发出犹如雷鸣般的闷响,犹如鼓槌一般猛烈的敲击在一众流贼的心上。 不少人面色如土,抖似筛糠,甚至难以握住手中的兵刃。 流贼步队原本就混乱的阵列一时间变得更为混乱,就是负责督战的老卒也俱是心生恐惧。 前方。 明军的骑兵犹如移动的长城一般迎面而来,阳光映照在盔甲之上熠熠生辉,一把把竖立的马刀寒光闪耀。 明军的骑兵已在曹文诏的带领之下,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如奔雷般疾驰而来。 流贼阵中,有人为了逃亡争抢道路相互推搡,有人眼见逃生无望,咒骂哭喊,有人手持着刀兵,呼喊着不许后退,整个流贼的大阵乱作一团,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丑态毕露。 一名头戴笠盔,身穿烂铁甲的老匪挥舞着手中的雁翎刀,怒吼着想要维持着阵势,但是就算他连斩了两名逃卒,仍然是收效甚微,整个大阵已乱,孤身一人绝无可能将其挽回。 最前排的家丁猛然丢出手中的铁骨朵,飞旋的铁骨朵狠狠的砸入混乱的人群之中,带起阵阵哀嚎。 一只铁骨朵正中其面门,那老匪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声,便已是栽倒在地,他的倒地也更加快了流贼步队的崩溃。 而就在这时,一众明军家丁们战马的速度也已是驰到最快。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刀,前方流贼步队早已经是彻底的崩溃,没有人将兵刃对向他,他能够看到的只有一个又一个后背。 “杀!!!” 曹文诏手持马槊,一马当先,踏入阵中。 白虹如电,几名想要逃窜的流贼已是无力的扑倒在地。 在密如骤雨的蹄声中,明军的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杀入了流贼早已经崩溃的大阵。 残肢横飞,鲜血淋漓,腥臭的血腥味转瞬之间弥漫开来。 人马相撞的撞击声,金戈相击的裂石声,骨骼碎裂的喀嚓声,还有哀嚎、惨叫之声瞬间交织成了一片。 负责督战的闯军千总脸上毫无血色,他早已是被骇的肝胆俱裂,纵然还相隔着数十步开外,但他依旧能感受到曹文诏身上那凌厉的杀气。 他现在无比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站在这么靠前的位置。 “快……” 刚奔走了不到四五步,催命一般的马蹄声便已经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只感觉胸口一痛,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贯穿了他的胸膛,他想要说话,但是口中渗出的鲜血堵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他在还在迷惑之时,突然感觉整个天地开始旋转了起来。 直到死亡,他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不知道自己死亡的方式,对于他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幸运。 因为他是曹文诏的马槊刺中,而后被挑起被马力带起抛出了足足两丈的距离,摔在了溃逃的人群之中,活生生的摔死。 战马嘶鸣着冲撞往来,战马的铁蹄踏过了一个又一个流民。 马背上的骑士手腕翻腾,雪亮的马刀在空中飞舞,每挥出一刀,必然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一名衣衫褴褛,手持着木矛的流贼被马刀砍翻在地,还未断气,但是紧接着便被其后疾驰而来的战马一蹄踏在了胸膛。 他的整个胸膛都被踏陷,连惨叫都没有能发出一声,眼见便已经是不活。 马蹄乱滚,更多骑兵蜂拥而来,将道路之上的尸体或者剩下半口气的人踏为肉泥。 临死者悲鸣的凄号声和绝望的哭号声混杂着刀剑入肉声,在战场之上徘徊萦绕。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曹文诏等秉骁猛之资,所向摧败,皆所称万人敌也!” /110/110436/28678118.html 第七章:李自成 玄黑色的大纛之下,头戴红笠,身穿着罩甲的李自成面色凝重。 从坡上往下看去,明军骑兵的骑兵不过百人,但是却将他布置在官道左翼的千余马队和三千步队转瞬击溃。 “他奶奶的!” 刘宗敏将头顶的毡帽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怒骂道。 “混天星和满天星两个傻屌,说的时候直想把天说破,打起来又是这草包样!” 刘宗敏做不到像李自成这般仍旧气定神闲。 “四千多人的阵势,被不到一百人给冲散了,这打的是什么仗!” 李自成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就在旁边的过天星惠登相和蝎子块拓养坤。 过天星惠登相面色涨红,显然是心中有火气,混天星和满天星是他的部属,刘宗敏的话就是在当着众人的去打他的脸。 再如何说,他也是十三家之一,和高迎祥一样的地位,李自成的地位尚且不如他,刘宗敏不过只是李自成麾下的一名部将,竟然敢落他的面子。 只是奈何四千大军,竟然被不到不到百人的骑兵一个照面便冲溃,让他说不出喝斥的话来。 蝎子块拓养坤目不斜视,彷佛没有听见刘宗敏的叫骂。 他和李自成一样隶属于高迎祥的麾下,被骂的又不是他,这会自然是装聋作哑。 “宗敏。” 李自成抬起马鞭,眉头微皱,沉声叫道。 刘宗敏本来正在大发雷霆,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带着怒气循声望来,看到叫他的是李自成时,只能是将一腔的怒气全部收敛住。 “这营官兵有些不对劲,为首的那贼将不是寻常之辈,此战怨不得混天星和过天星。” 李自成策马上前,打了一个圆场,但并没有斥责刘宗敏。 刘宗敏哼了几声,脸上虽然还是有些不忿,但李自成已经开口,他也不敢再说,打马立在了李自成的后方。 惠登相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他斜眼看向不远处的刘宗敏,并没有再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他虽然是位列十三家之一,地位比李自成要高,但是说到底,一切以实力为尊。 洪承畴领兵一路追击,他麾下军将折损不少,李自成和拓养坤两人同属闯王高迎祥阵营之中,而拓养坤决断又多以李自成为主,实际上现在军中说话决断的之人是李自成,而不是他。 “那贼将再勇武也不过只有一人,骑卒百员,此番我们三部聚兵五万众,就是大小曹至,今日也须饮恨。” 李自成两眼微眯,遥望混乱的左翼,相隔遥远,他看不清楚那将领的大纛。 不过观其形制,恐怕不是总兵就是参将,官兵之中悍勇者众多,尤其是那些从辽东、蓟镇来的边将尤善骑战,且甲坚刃利。 左翼他给他侄子李过留了五百精骑镇守,还给他拨了七八门虎蹲炮和不少的火铳,为的就是防备官军家丁的冲击。 占据地利,再怎么说,也足以稳住局势,官兵攻不上去。 “宗敏,我给你一千马兵,驰援右翼,缠住那些家丁骑兵。” 军情似火,李自成没有耽误时间,只是转瞬之间已经是想好了应对之策。 “大哥放心,某这就去砍了那贼将的脑袋!” 刘宗敏早已经是摩拳擦掌已久,按捺不住,当下应声道。 那什么混天星、满天星叫那么大的诨号,伏击都打的这么让人窝火。 “只要缠住官兵即可,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李自成斜着瞟了一眼刘宗敏,沉下了声音。 听到李自成沉下声音,刘宗敏也知道分寸,当下收了脾气,领了军令径直奔下山去。 马蹄声响亮,李自成策马再往前走了数步,将全局的情况尽收眼底。 官兵左方的左翼前锋步队已经尽数溃散,前锋马队也被打的士气落至了谷底,不敢与官兵交锋。 那支明军的骑兵犹如利刃一般将整个左翼横穿,此时正驱赶着溃兵四处冲击。 官道之上,硝烟弥漫,火铳和虎蹲炮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明军步卒已经稳住了军阵,开始用虎蹲炮和火铳还击。 虎蹲炮远距离轰击有甲的单位造成的伤害不高,但是对于无甲的饥民来说,却毫无疑问是一大杀器。 明军在官道之上的步兵已经结成了严密的军阵,如林般的长枪从军阵之中伸出,犹如刺猬一般,根本无从下口。 明军步卒的制式长枪一般是一丈二尺五寸左右,他麾下的步队武器杂乱,明军兵卒结成军阵因为枪长在阵战之中占据极大的优势。 哪怕是让督战的老卒强逼,也无法让其拿着短兵冲击已经排布好阵势的官兵军阵。 李自成牵引着战马缓步前行,官兵明明已经快要进入了包围圈之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列阵,似乎是发现了伏击一般,以致于出现这种极为尴尬的场景。 若是进入包围圈之中,那里的地形不适合战马驰骋,就不会出现这种清理。 此番就算能得胜,只怕也是要损兵折将不少,付出不菲的代价。 远处,明军的骑兵此时已经开始了回缩,重新开始列阵。 “先破左翼,再击右翼,而后掩护步队徐徐撤退。” 李自成看的分明,他也知晓那官军的将领想要做什么。 现在左翼已是一片混乱,李过虽然已经在整兵,但是要止住这混乱,只怕是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那官军将领正在再度集结家丁,准备再解右翼之围。 不得不说,那官军将领不仅有武勇,也知晓兵法,若是真让其击溃了右翼的马队。 明军的步卒便可以安然向后撤离,等到撤离到了平野,其步卒结成大阵,排开阵势,再想要攻破,那就要困难的多。 而且…… 李自成回头看向另一侧的山下。 这里的动静不可能瞒过山下,恐怕那冲到前面去的官兵前锋马队如今已经是发现了不对,一旦拖到其驰援而来,到时候胜败又在两说。 他派去湫头镇诱敌一共有近三千人,一千余名马兵,两千名步卒,本是诱敌诈败,但是却是演变成了真败。 若非是他又分了一千马队前去驰援,恐怕最后会演变成溃败。 但就是这样,那五百名官军骑兵仍然保持着强大的压制力,追着他麾下的这两千余骑打,正面交锋完全就是被碾压。 “莫非真是遇到了大小曹……” 李自成虽然放出豪言,说就是大小曹至,今日也须饮恨在。 只是人的名,树的影,三十六营之中,没有人真愿意对上曹文诏和曹变蛟。 李自成神色深沉,凝望着官道之上已经重新完成了集结的官兵马队。 神色连续变换多次,最后他还是举起了手中蓝色的令旗。 此时已经不是再藏拙之时。 —————— “傻屌”一词最早记录于元朝马致远剧本《半夜雷轰荐福碑》 明时一尺32cm,长枪一丈二尺五寸,约四米 /110/110436/28678119.html 第八章:冲阵 流贼的左翼的攻势瓦解,为了官道之上的一众步卒争取来的喘息之机。 不需要同时应对两面的攻击,又有陈望一开始的提醒,曹文诏及时的下令,没有了出其不意,伏击基本没有取得什么效果。 伏击战已经是演变了阵地战,只是流贼如今仍然占据着地利的优势,有着居高临下的优势。 只是当陈望驻马回望之时,眼前的一幕让陈望的心几乎沉入了谷底。 连绵无际的黑色浪潮正从官道的右侧席卷而来,似乎要将官道之上的众军彻底淹没。 官道之上的众军军阵,犹如是海中的礁石,毫无遮蔽的置身于暴风雨中,随时会被风浪彻底的吞没。 “稳住军阵,他们的弓箭起不了什么作用!!” 官道之上,明军的步卒已经从惊慌之中回过了神来,流贼手中的软弓确实对他们起不了什么作用,虎蹲炮距离过远,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最前方的两局军卒遭受两面的攻击,又承受了虎蹲炮和弓箭的双重打击,已是被淹没在了人潮之中 而作为前部的另外两局军卒,一局被缠住孤立,已是凶多吉少,只有靠后的一局及时的退了回来。 在军中将官的指挥之下,各局的军阵正不断的集结,以司为单位结成了大阵。 作为后部的步卒因为距离包围圈尚远,两个司的步卒已是完成了集结,后部的千总指挥着军卒驰援中部,也在一定程度之上遏制住了流贼的攻势。 军阵之中,曹鼎蛟身穿长身甲,满身的凶厉,狰狞的脸面活像恶兽正欲择人而噬一般。 他也是曹文诏的侄儿,和曹变蛟两人是同族兄弟,原是守备之职改任为了中军,曹文诏将中部和后部两部的步卒交到他手中让他统管。 “胆敢离阵擅退者,立斩以震三军!” 曹鼎蛟目含煞气,声音阴沉宛如从九幽之下传来一般,闻者无不胆颤心惊。 身后一众亲卫家丁皆是抽刀在手,分散开来,冷眼顶视着前方的甲兵。 从伏兵出现之后,曹鼎蛟便已经遍观着全局的情况,前部的指挥权此时也已经被他接到了手中。 中部遭受了流贼猛烈的进攻,所幸有后部解围伤亡还算可以接受。 但前部的伤亡却是极为沉重,最前方三个局的步卒陷入敌阵之中,撤下来的一个局军兵仍是惊魂未定,并入前部之后对于士气的影响极大。 流贼的弓队占据着高地,向着官道之上的明军不断倾泻着箭雨,虎蹲炮的声音也不时的在响起。 每时每刻,军阵之中都有军卒在伤亡,死亡的恐惧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前部一共八个局的战兵,眼下折了三个局,又遭受了流贼最猛烈的攻势,眼下只剩下五个局,不到五百人军卒。 前部的五个局在接战没有多久,便已经是折损了近一成的兵力,如果算上之前三局的损失,前部折损的兵力已经是超过了四成。 此时前部还没有崩溃,完全是因为曹文诏带领着骑兵击溃了左翼蜂拥而来的贼兵。 这极大的振奋了军队的士气,也让一众军兵找到了希望,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木棍一般。 不过饶是如此,前部也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流贼的精锐马队主攻方向就是前部。 不同于中部和后部的军卒只需要面对一方的敌人,他们不仅要面对从右侧掩杀而来的敌人,还需要面对自前方官道之上杀来的敌人。 “传信给孙安山,他的机会只有一瞬之间!” 曹鼎蛟一把抓住了一名传令兵脖颈上的红巾,嘶吼道。 “中军大旗摇动,万炮齐发之时,便是他的撤军之机!”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曹鼎蛟双目赤红,他的目光从传令兵的脸上移了开来,看向军阵的前方,咬牙切齿道。 “要是撤不回来……就死在阵中!” “杀!!!” 喊杀声再起,流贼的后阵无数箭矢掠空而起,在空中编织出了一张死亡的大网。 “举盾!” 阵前明军的军官立即发号施令。 最前方的一众明军军卒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盾牌。 如蝗的羽箭带着刺耳的锐响声急射而至,箭雨落下,大部分都被盾牌所阻挡,但是还有不少透过阵前明军盾牌的缝隙射入了军阵之中,转瞬之间便在军阵之中带起阵阵的惨呼和闷哼之声。 曹鼎蛟眼眸陡然一凛,这一次流贼的箭雨又快又急,而且甚至有些甲胄都被羽箭所射穿,射出这阵羽箭的绝对是流贼之中的精锐。 箭雨刚刚落下不久,不远处的流贼的后阵又是一阵箭雨再度掠空而起,而紧接着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也在流贼的阵中响起。 流贼的步队在这个时候重振旗鼓,最前方站立着的人,几乎皆是衣难蔽体、面黄肌瘦。 他们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很多人手中的兵器甚至只是木棍,连短刀都少有。 曹鼎蛟的目光没有在他们的身上停留许久,他清楚,这些人并非是这场大战的主力,这些人只不过是被推出的炮灰罢了。 这些饥民,他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家产,无论他们想还是不想,他们早已经是无法生存下去。 大战之后,能够活下来的人,取下了官兵首级的人能够获得成为步军的资格。 只有成为了步队和马军,他们才能够吃上饱饭,同时还有资格让自己的家人也吃上饱饭。 他们的目光之中满是疯狂……还有饥饿…… 曹鼎蛟的目光越过了饥民的队列,投向了更远处。 饥民队列之后,那些身穿着甲胄,手持着利刃,旌旗严整,军阵整齐的流贼步军,才是这一战真正的主力。 那些人之中有很多的人,曾经和他们一样,都是军中军将。 只是天灾和人祸,这该死的世道,让他们变成了流民,让他们变成了流贼,让他们变成了恶匪。 “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自那些饥民的阵后猛然响起,下一瞬间,站立于前阵的上千余名饥民,皆是纷纷向前。 他们疯狂的叫喊,吼叫着,发泄着心中的恐惧,鼓起了心中残存的勇气,似乎这样可以激起身体之中那本就为数不多的体力和勇气。 他们犹如潮水一般向着明军的大阵席卷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已经冲到近前,只不过只有三十余步的距离之时,最前方那些最为疯狂的饥民脸上却是写满了恐惧,甚至有人转过身想要逃亡。 但是身后蜂拥而来的人群却是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使得其进退两难,不少想要后退的人被撞倒在,又被人潮所淹没…… 而在他们倒地之后,他们后面的人才发现了到底是什么让其如此惊惧。 就在他们的前方,明军军阵并非是一排又一排密集的长矛,而是一根又一根黑洞洞的炮管。 “嘭!”“嘭!”“嘭!” 硝烟一瞬间遮蔽所有的人的视野,明军的阵前,虎蹲炮的声响犹如雷霆一般震耳。 官道之上,硝烟弥漫,大片的飞石自虎蹲炮之中急发而出。 成片的石弹几乎贴脸喷在人群之中,最前面的几名老匪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直接便被打成筛子,直接便扑倒在了旱地之上。 原本汹涌而来的流贼步队前阵甚至被其清扫一空,恐惧如同毒草一般迅速的在一众饥民之中蔓延开来。 接连不断的炮响声在明军的阵中响起,大量的硝烟飞扬而起,巨大的伤亡和对于火炮的恐惧使得整个流贼的步队士瞬间跌至了谷底。 骇人的尖啸声响彻在官道的上空,无数石弹轰落于汹涌而来的人潮之中。 宛若……天崩…… /110/110436/28678120.html 第九章:白热 眼前,硝烟弥漫。 耳畔,马蹄声渐消。 陈望面无表情的凝望着不远处的官道,口鼻之中尽是鲜血的腥臭味,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持刀手上的遮臂。 黏稠的鲜血顺着遮臂的甲片缓缓的向下流淌,那柄靠在肩上的马刀之上仍旧寒光耀目,只是那带上了浓厚的血光。 座下战马的鼻中喷着白气,发出呼呼的响声,用前蹄不住的刨挖着地上的泥土。 陈望没有去握缰绳,而是将手贴在座下战马的脖颈之上,安抚着这位与他朝夕相处的伙伴。 前方,属于曹文诏那面火红色的大纛旗仍旧鲜亮。 曹文诏倒提着马槊,背对着他们,面对官道,驻马等待。 在他的身侧,掌号的令兵涨红了脸,用力吹着口中的号角。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响彻在骑阵的上空,而后传向四面八方。 环顾四周,一名接着一名的袍泽正在重新回归骑阵。 在冲破了左翼流贼的马队和后续的步队之后,他们四散开来驱赶着败兵到处制造着混乱,现在又在军号的召集之下重新聚在了一起。 骑阵正在重新排列,他们击溃了大半个左翼的敌军,虽然是一场大胜,但是他们也有伤亡。 陈望神色微黯,五月金岭川之战,他跟随着曹变蛟冲击敌阵。 队内十二人,大战结束之后,三人殒命,五人负伤,仅四人得以无伤下阵,他就是那四人之中的其中一人。 这一次的冲阵,他仍旧是毫发无损,但是队内却是又少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更何况,他们这些小卒。 陈望没有言语,这一战结束,恐怕如今环绕在他身侧的大半人都将会死去,甚至是全员阵亡。 虽然现在的情况比起原本的历史上的情况已是要好得多,但是能否活着走下战场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接下来的大战,才是真正的凶险之时。 号角声已经结束,骑阵重新完成了集结,曹文诏再度将手中的马槊竖立而起,但是却迟迟没有下达再度进军的军令,手中的马槊没有丝毫放下的意思,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陈望的目光越过了曹文诏的肩头,看向更远处。 远处的一切都被陈望尽收眼底,他看到了流贼的马队已是集结,而在远处低矮的丘陵之后,仍有大队的马队向着这边驰援而来。 流贼的大阵之中,正在不断的调动,他们仍然没有死心,还想要彻底的将官道之上的明军全部吞进口中。 回首看向身后,左翼那些溃散的流贼,此时也有马兵在正在试图将其重新集结,要不了多久,他们将会再度形成威胁。 远处流贼的马兵已是超过了两千,而且还在增加之中,冲击官道的步队绝对已经是超过了万人。 流贼以饥民作为前锋,后以步军刀盾兵压阵,在其后方聚集弓箭手以强弓压制,用漫射来打击明军的军阵。 算上坡地之后还未出击的流贼,还有湫头镇的贼兵,这一战流贼动用的总兵力超过了绝对超过了三万人,十倍的兵力。 一阵刺耳的尖哨声在陈望的耳畔突然响起,陈望重新正过头向着官道的方向望去。 在浓厚的硝烟之中,陈望看到了无数火光闪耀,随即大量的火箭喷涌而出,向着蜂拥而来的流贼步队急射而去。 明军阵中的火箭和火铳在同时被击发,流贼的步队又是一片混乱。 “咚!”“咚!”“咚!” 熟悉的战鼓声自官道之上明军的军阵之中缓缓响起。 昂扬的鼓声犹如重锤一般敲击在众人的心头,陈望眼神微凝,握紧了手中的马刀。 官道之上那响起的战鼓之声,正是进军鼓的鼓声! “杀!” 曹鼎蛟手持着雁翎刀,怒吼着第一个冲出了军阵。 在他的身后,一众身穿边军长身甲,手戴遮臂,头顶高钵盔,手持刀盾的家丁紧随而去。 “杀!!!” 更大的呼喊声自明军的阵中传来,曹鼎蛟亲自带头冲锋激起了众军的血勇。 狭路相逢勇者胜,前方流贼遭受了虎蹲炮了连番轰击,又被火箭覆盖射击,早已是阵型大乱。 他们打多了仗,他们能够明白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 而眼下。 正是乘胜追击时! 明军本来还算严整长矛军阵瞬间瓦解,最前方刀盾兵快步向前,紧随其后的则大量手持着长枪的枪兵。 他们都被激烈的氛围所感染,个个脸色涨红,神情恐怖,怒吼着向前。 战事进行不到一刻之中,已是趋于白热化…… 火红色的洪流猛然撞上了那已经停止了的黑潮之中,在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大队的明军冲出了浓厚硝烟,以排山倒海之势冲杀而来。 处于最前方的饥民本就遭受了虎蹲炮和火箭的连番打击,早已经是溃不成军,陷入了崩溃,正在四散奔逃。 后方的步军手持着钢刀,正在斩杀着后退者,威逼着前方人继续进攻。 根本没有人想到,被围困于官道之上的明军竟然会在此时发起了反冲锋。 明军冲杀而来,看起虽乱,但实际之上他们都是以旗为单位,在本旗旗总的带领之下,各列长阵攻入敌阵。 明军队列严整,而流贼的步队却是一片混乱,被冲得阵势大乱,只是刚一接触,便已经是陷入了崩溃。 任凭阵中的老匪如何嘶吼,都无济于事,流贼的右翼步队的前阵和中阵已经是彻底的陷入了混乱只有后阵还能够勉强支应。 “呜————” 低沉的号角声再度响起。 陈望的目光也回到了曹文诏手中的马槊之上。 马槊猛然挥下,上百匹战马先后迈步,隆隆的马蹄声再度在陈望的耳畔的回响,逆风迎面袭来。 曹文诏等的,正是这一时机! /110/110436/28678121.html 第十章:人祸 沉重的马蹄叩击在枯黄的大地之上,发出富有节奏的沉闷交响声。 马头上下起伏随着奔驰不断的攒动,战马的鬃毛在逆风之中肆意飞扬,修长的雁翎刀刀身倒映着冷森森的寒光。 伴随着那低沉的号角声,随着战马的奔驰加速,骑阵之中的旌旗逐渐展开,猎猎的响动声转瞬之间便已是传遍了整个骑阵。 旌旗猎猎,逆风迎面。 战马奔驰之间,陈望下意识的低下了头看向身下。 身下战马的速度正在不断的加快,大地正如潮水般往后倒退。 再度抬起头来,前方官道之上的硝烟早已经是被疾风所吹散。 此时整个官道的右翼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流贼步队的前部和中部已经彻底的搅在了一起,混乱不堪,只有后阵的军阵尚且完整。 陈望看的分明,一面又一面明军的红旗在黑色的人潮不断的向前涌去,不断的来回的冲杀着,将整个阵势搅得大乱。 流贼后阵的军兵结成军阵,一杆接着一杆的长枪被伸出军阵,形成了一道又一道钢铁的森林。 那一道道钢铁的森林,阻断了那些饥民的逃生之路。 无数的饥民四散奔逃,哭喊声、讨饶声、惨嚎声从远方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哪怕是距离仍远,但是那种绝望之感却仍然是扑面而来。 陈望握着马刀的手微微的颤抖了起来,过往的记忆自他的脑海之中不断的浮现。 倒在他刀下一个又一个亡魂相继出现,那些饥民,那些军兵。 他们大多数的人,都是面黄肌瘦,都是骨瘦如柴、衣衫褴褛。 天下间最痛苦,残忍的刑法其实是饥饿,这是天下间最痛苦的死法。 那种让人绝望的饥饿感,比世间所有的酷刑都还要残酷。 饥饿让人变得不再是人,让人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让人变成了恶鬼。 明末陕西灾荒频发,然税赋益重。 接踵而至的天灾、不断的加派、肆虐的流寇,使得民变和兵变愈演愈烈,四方因此兵战不休,流毒万里。 那些因为连年旱灾活不下去的农民和军卒汇聚在一起,他们不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身上。 他们知道,庙堂之上的那些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老爷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天灾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祸。 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是那些失去了人性的“人”。 他们清楚,依靠任何东西,任何的事物,任何的人,都不如依靠他们手中的刀枪。 靠着手中的刀枪,他们重新吃上了米,重新成为了人。 但是在他们之中,有的人不仅吃上了米,还吃到了肉,他们也尝到了血肉的滋味…… 陈望紧握着手中的马刀,刀柄冰凉的触感还有迎面而来的逆风,让他重新清醒了过来。 在时代的洪流中,每个人都只是被裹挟着向前,就算是拼命的挣扎,仍然显得极为无力。 波涛汹涌,水流湍急,稍有不慎,便是身死人亡。 要想改变这样的时代,要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必须要不断向上攀爬,就必须要登临高位。 陈望重新抬起了头来,他没有选择,甚至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现在的他不过只是军中一名小卒,他只能去做好现在自己可以去做的事情。 沉重的马蹄声中,战马的响鼻声不时在骑阵之中响起。 甲叶的摩擦声,刀背与盔甲的相撞声,还有猎猎的旌旗声也全都交汇在一起。 流贼前部、中部的步队被冲的阵势大乱。 官道之上,最前方那被缠住的明军前部终于是得到了喘息之机,他们在敌军陷入混乱之时,火铳齐射,火箭齐发,随后迅速的向着后方撤离。 而在远方,那两支一直没有行动的流贼马队终于是有了动静。 两支流贼的马队犹如两条张牙舞爪的长龙一般在大阵之中游动,他们的龙头的方向全都朝着一处。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座下战马的速度已经提了起来,两条长龙的龙头对的不是别处,正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但就算如此,骑阵前行的方向仍然没有改变,曹文诏似乎就像是没有看见一般。 陈望没有再度出言,这种场合的大战,曹文诏远比他的经验丰富的多,敌军的调动并非是秘密,自己都看见了,没道理曹文诏看不到。 既然曹文诏还选择继续前行,那么定然是心中已有定计。 前方官道之上一阵旌旗舞动,听起来有些杂乱的军号和步鼓的声音在陈望的耳畔急速的响起。 在声音响起的下一瞬间,官道之上原本拦住了他们去路的军阵,犹如波开浪涌一般迅速的向着两侧分离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呜——” 短促而又急切的军号声再度响起。 陈望眼神陡然一厉,旋即握紧了手中的马刀,举目向前,眼前是一名接着一名背对着他的敌人。 马刀横握,锋利的马刀轻若鸿毛,不断在人群之中飘动,轻而易举的割开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敌人的身躯。 浓烈的血腥味再度充斥在空气之中,陈望的眼神也越发的冰冷。 玄黑色的大纛之下,李自成面无表情的看着坡顶下发生的一切。 明军的骑兵如同利刃一般切入了大阵之中,瞬息之间就将他布置的军阵切割成了无数凌乱、血肉模糊的小块,顷刻之间前部和中部两部的兵马已经是彻底土崩瓦解。 对于明军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前部和中部溃败的军兵和饥民不受控制逃亡,甚至冲击起了身后作为督战队的后部。 一面赤红色的小旗自他的身后缓缓升起,大纛之下,战鼓之声陡然一急。 山坡之下,刘宗敏用肩扛着雁翎刀,他看到了那面升起的赤旗,眼眸之中杀意陡现。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雁翎刀,而后猛然向下一压,一挟马腹,座下的战马载着他的身躯已是向前疾驰而去。 身后一众马兵闻见号令,皆是纷纷催动坐骑,跟随着刘宗敏疾驰而去。 他们和刘宗敏一样,皆是将雁翎刀靠放右肩的位置,面带煞气,一语不发,只是沉默着向前。 他们的身上,穿戴着和明军同样的甲衣,同样的头盔,只是颜色却是黑色…… /110/110436/28678122.html 第十一章:依仗 “终于来了……” 曹文诏吐出一口浊气,手中的马槊再度收下了一名贼兵,他也看到了大纛之下升起的那面血旗。 敌军的马队现在已经是自左右两方同时杀来,此前在冲阵之前,他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明知山有虎,现在也只能偏向虎山行。 敌军的步队溃败根本无伤大雅,步队只不过是流贼之中的炮灰和底层。 流贼真正的杀手锏和底牌,是由各地边军老卒所组成精锐骑兵。 陕西连年的天灾,欠饷已经是常态,不仅使得逃兵众多,多地都发生了兵变讨饷之事,在陕西之地兵变并不比民变少多少。 尤其是在崇祯二年之时,建奴兴兵入关,围困蓟州,京师戒严,朝廷征发四方军队勤王。 因为处理不当,地方苛待,饷粮克扣,多支军队哗变,而后变为流贼,使得原本就严重的民变,更为雪上加霜。 大量的逃兵、叛军加入了民变的队伍,也使得流寇的战力越发的强盛,越发的难以覆灭。 曹文诏眼神清冷,右侧的那支马队衣甲鲜明,近半数的贼兵似乎都是身穿玄甲,其号令整齐,旌旗肃然,绝对是流贼之中的边军精锐。 曹文诏回首望向身后,一众家丁跟随在他身后,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手中的马刀大多都已是被鲜血所染红。 马槊轻挥,曹文诏一拉缰绳,胯下坐骑向着左侧急速飞驰而去。 他麾下就这一百余名家丁,他没有想过和流贼麾下最精锐的骑兵争锋,他的目的是要击溃左侧的那支千余人的马队,为己方前部争取撤离的时间和空间。 陈望同样牵引着战马跟随着曹文诏转向左侧,他也明白了曹文诏的用意。 但是曹文诏这完全就是在弄险,若是没办法迅速的凿穿敌军的军阵,那么他们便被两面包夹,将会被围死在中央。 陈望咬紧了牙关,他没有能力左右战局的走向,只能跟随着曹文诏一条路走到黑。 “呜————” 预备冲击的骑号声已经传来,陈望将手中沾满了鲜血的马刀插入了腰间的刀鞘之中。 将带着鲜血的马刀插入刀鞘之中之后会不会生锈根本不在陈望的考虑之中,现在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有没有以后。 陈望伏下腰身,将挂在马鞍旁侧的三眼铳一把拿起,同时控制着战马再度提高了速度,这一次冲击的阵型需要改变,他将要成为最第二排的军兵。 原本六人一排的队列,现在变成了十二人一排,曹文诏此时也推到了第二排,就在他的右前方。 南方军队在戚继光的影响下现在装备的火器基本都是鸟铳,后来戚继光北上前往蓟镇练兵。 北方边军之中,鸟铳也开始推行,但是因为地域的问题,鸟铳也只是装备于北地边军的步卒之中,大部分的边军骑兵仍然是使用着三眼铳。 其实一直到万历末,三眼铳在明军中的使用并不普及,只是快枪、神机枪等单管铳的辅助火铳,但是现在却是成为了边军骑兵最喜欢的火器。 不同于容易可能熄灭火绳,操控不便,装填麻烦的鸟铳。 三眼铳在北方边军里大量的被列装,优秀的边军马兵能用这种难以点燃的火器纵马驰射。 现今辽东各镇几乎都以三眼铳作为制式装备,无论骑兵还是步兵都普遍装备着三眼铳。 三眼铳被当作一次性的远程武器,三个铳管各塞弹丸,就近打放,一瞬间击发,杀伤敌军。 而后厚重的三眼铳,便会直接变成长柄锤,直接变成近战的武器。 为了增加其杀伤力,辽东的骑兵基本会改装下发的三眼铳,在铳柄的尾部加装枪头或者刀刃。 在三眼铳击发之后,直接将其作为长兵,甚至可以完成刺击砍击等困难的动作。 耳畔马蹄声如雷,陈望冷静的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敌军马队。 三眼铳已经被他夹在腋下,对于三眼铳,他再了解不过,毕竟记忆之中,他使用这种武器已经长达了整整七年。 在辽东,原身可是亲手用三眼铳砸死了两名建奴。 “嘶!” 火药被点燃的声音陡然响起。 前方流贼的马队,不少的骑兵张弓撘箭,正在瞄准酝酿。 “砰!”“砰!”“砰!” 连绵不断的击发声已是在前阵响起,硝烟陡然升起,遮蔽了陈望眼前的视界。 令人心寒的火器爆响声,响彻在骑阵之中。 战马带着陈望冲出了硝烟之中,那直冲而来的流贼马队前排几乎被一扫而空,其后一众马兵皆是面色如土,胆颤心惊。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三眼铳的铳杆,神色略显狰狞,他已经看准了一名即将和他遭遇的敌人。 但陈望终究是没有机会用三眼铳将其砸落下马。 因为就在他右前侧的曹文诏已是先行一步杀入了敌阵之中,马槊在曹文诏的手中绽起一阵清越锐响,犹如是无常的丧棒一般,触者无不栽落下马。 同样的场景再度出现,流贼的马队少许有勇气的悍勇之辈被斩,余众皆是纷纷走避,陷入了奔溃,四散而逃。 看着自己溃散而逃的部众,李自成的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果然,这些从流民群之中招募的马兵还是不堪战。” 接连两次的交锋,都是在转瞬之间便已经是分出了胜负。 练兵是一项难事,他本以为自己训练的马兵应该比过天星手下的马兵要强上不少,但是结果却还是一样。 举目向着官道之上看去,前部原先被缠住的明军步队此时也已经和中部汇合,一起向着后方退却,再过一时半刻,一旦官兵退到空旷的地方,他们便没有了一点获胜机会。 官道左翼李过仍然没有将溃兵集结起来,仍然还在混乱之中。 李自成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明白,为什么打了这么多年仗,他手底下无论是将官还是军卒都没有多少长进。 坡下,那面火红色的大纛旗越发的扎眼。 没有时间让他再犹豫,李自成举起了手中的马鞭。 身后一辆接着一辆的炮车,足有五辆炮车,相继从坡后被缓缓的推了出来。 /110/110436/28678123.html 第十二章:急转 陈望回头看向身后,那些被他们击溃了的马兵,或多或少帮着他们阻拦住了身后流贼精骑的追击。 流贼步队、马队溃败大半,后继乏力,已经无法阻止官道之上的明军步队撤退结阵。 陈望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一战基本已经宣告结束,只要能够脱离流贼的包围网,撤退到开拓的地方结成军阵。 到时候就算是再来数万贼兵,这一战他们也输不了。 他们现在距离南方的三水县只不过四十余里的距离,三水县有军兵两千五百余人,领兵者是副将张外嘉。 张外嘉麾下有两千五百余人,尽皆精骑。 五十里的距离对于骑兵不算什么,只需要坚持一时半刻,张外嘉收到消息领兵前来支援,便可以转败为胜。 陈望收回目光之时,正好掠过了坡顶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旗,他看到了那一根接着一根黑洞洞的炮管。 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数团火光与硝烟骤然升起。 “轰!” 接着巨大的响动转瞬间滚滚而来,只一瞬间却已是压倒了四面八方原本杂乱无比的人声。 巨大的恐惧感猛然涌上陈望的心头,他能够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脏疯狂的跳动声。 身穿着坚甲、手持盾牌,可以抵御绝大部分的兵刃和箭矢,就是火铳也难以将其射穿。 但是火炮却不然,任凭你穿多厚的甲胄,拿着多沉的盾牌,只要被炮弹击中,也绝无幸免之理。 轻则断肢残疾,重则当场毙命,擦之即伤,碰之即残。 低沉的天空之中,根本看不到炮弹的轨迹,没有人知道炮弹是发往哪里的,但都感觉是往自己所在的位置打来。 虽然这个年代的火炮命中率本就感人,加上又是一群连操炮可能都不太娴熟的流贼所放,自己骑乘着战马又在奔驰之中,落在头顶的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恐惧仍旧是萦绕在陈望的心头。 陈望环顾四周,他看到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不止是他一人。 没有人不畏惧火炮…… 哪怕是曹文诏此时也无法再如同原先一般保持淡然。 陈望面色一僵,他想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而就在这时巨大的喧哗声从官道所在的方向骤然响起。 这火炮轰击的目标既然不是他们,那么目标自然只会是官道之上的步队。 陈望偏头看向官道之上,心中顿时之间便已是凉了半截。 官道之上此时已是一片狼藉,明军原本还算严整的军阵,此刻已经显出了崩溃的前兆,惊慌失措的大叫不绝于耳。 五发炮弹,只有两发命中,但是这两发命中的炮弹却是给与明军士气巨大的打击,使得整个明军前部和中部都陷入了恐慌。 曹鼎蛟浑身发抖,后脑发麻,他身上汗毛尽皆竖起,甚至连双腿都在战栗。 曹鼎蛟虽然久经沙场,在辽东和鞑子博过命,在南境面对成千上万的流寇都没有畏惧过,但这次他阵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刚刚领兵回阵,正在指挥着军队后撤,便看到了那突然升起的硝烟。 那落在军阵之中的两枚炮弹,其中一枚就砸落在他右前方两米的距离。 几斤的炮弹一路过去,血雾飞溅喷涌而出。 刺鼻的腥臭味瞬间灌入了他的鼻腔,血肉横飞,似乎有什么东西糊在了曹鼎蛟的脸上, 就在他的脚下,一名军兵在地上不断的挣扎翻转,嘶声惨嚎着,炮弹砸在了他的大腿之上,直接将其齐根砸断。 那军兵的整个右腿都被炮弹砸断了,惨白的裂骨从其中露出来,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 曹鼎蛟紧握着手中的雁翎刀,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大丈夫从军征战,身为边将,战死沙场只不过是寻常之事,也是他的宿命,他真的不畏惧死亡。 战死沙场,死于刀剑弓弩之下,能够知道自己怎么死去,怎么落败。 但是炮弹打来,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无能为力…… 没有人知道在下一次的炮击之后,炮弹会不会落在自己的头顶,没有人想赌。 曹鼎蛟张了张嘴,但他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感觉脑中一片空白。 军阵之中被炮弹犁过的地方无不是一片狼藉,残肢与断臂还有破碎的衣甲,散落了一地。 受伤未死的军卒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淋漓的鲜血自其断裂的伤口之处汨汨流出。 四周劫后余生者皆是面露恐惧,战栗不已,终究是畏惧身后的刀兵和严苛的军法,没有人敢于逃散。 曹鼎蛟抬头看向远处坡地之上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旗,心中满是恐惧。 那里距离军阵估算约有三四百的距离,炮弹自上而下急射而来,直接便砸入了军阵之中。 “不要乱!” 曹鼎蛟心中清楚,恐慌的情绪在战场之上只会让人死的更快。 “流贼炮不多,他们的人也不怎么会使炮!” “他们使得火炮不过是些库房的旧炮,能打不过三四百步,不要怕!” “胆敢擅离军阵者,不需要炮来,我会先送其下黄泉!” 曹鼎蛟握刀的手虽然都还在颤抖,心中恐惧依旧,但他还是站了出来,作为将官,他知道自己绝不能乱。 曹鼎蛟的言语起了作用,四周的军兵脸上虽然仍是惊恐,但是他们却不敢离开既定的位置。 炮弹打来,他们不一定会死,但是谁要是先跑,只怕身后的利刃立即便会割破其喉咙。 只不过,当军阵刚刚恢复了稳定之时,流贼步军已经是展开了攻势。 那些崩溃的饥民已经是被流贼中的马队驱赶到了两翼。 前方,流贼的步军正缓缓而来。 不同于之前乱哄哄的饥民,这支缓缓压迫而来的流贼步军明显有了许多的章法。 最前排是手持着刀盾,身穿着甲衣的老匪,其后一杆接着一杆的长枪林立,犹如刺猬一般竖起,再其更后方则是手持弓箭和火器的贼匪。 密密麻麻犹如蚁群,层层叠叠势若浪潮! /110/110436/28678124.html 第十三章:关键 随着坡顶火炮的轰鸣,原本明朗的局势再度变得不可预测了起来。 曹文诏面色铁青,他没有想到流贼军中居然能够有火炮。 高强度的厮杀如此之久,人还能够撑得住,但是座下的战马却是撑不了多久。 身后流贼军中的精骑紧紧跟随着,流贼后部的步队阵势严密,也不可能冲进去。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更何况是冲击军阵严整的军阵。 曹文诏脸上神色不断的变幻,头脑飞速的思索着应对的办法,但是却是仍然是一无所获。 刚刚击穿的那支流贼马队,有十余名家丁都倒在了冲阵之中,跟在他身后的只剩下八十余骑,终究是人数太少了。 刚刚遭遇的那支马队无论是士气还是战力各方面都要比左翼的马队更强,他误以为左侧才是主攻的方向,不曾想其只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人数虽众,但是却是实打实的乌合之众。 流贼真正的军阵都被安排在了右翼,跟随在其后的马队曹文诏看到分明,很多人身上都穿戴着边军的甲胄,恐怕都是边军出身。 陈望从炮响过后,便一直盯视着曹文诏,希望他能有再度挽回局势的办法。 但是最终陈望在曹文诏的脸上却是找不到的任何的答案。 陈望心慢慢的沉了下去,他知道曹文诏恐怕已经是想不出破局之法。 曹文诏是骑将,原在辽东作为游击,擅长的都是骑兵战法,步军一直以来都是其侄儿曹鼎蛟带领。 军中精骑尽皆被曹变蛟带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够将局势改变成现在这样,都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陈望回首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紧随而来的流贼马队,随后将目光重新投回官道之上。 他刚刚看到了有一发炮弹似乎就落在中军大旗的旁侧不远,使得军阵一时混乱不堪,不过现在已经平息了下来,想必是曹鼎蛟稳住了局势。 但是流贼的精锐步军在这时展开了攻势,正向着官道缓缓压来。 之所以没有立即发动进攻,只是为了等到火炮再轰几轮,将明军的士气降到更低,而后一鼓作气攻破明军的军阵。 就是士气再高的军队都顶不住炮轰,只要轰上数轮,军阵便会土崩瓦解,他们大部分都吃过火炮的亏,他们都清楚的很。 “将军!” 陈望一咬牙,猛地一抽马鞭,奔驰到曹文诏的近前,他离曹文诏不过只有数步的距离。 眼下的局势,也只有死马先当活马医。 曹文诏听到喊声,回首望向陈望,他记得陈望,也认得陈望。 这个从辽东开始便一直跟随着的家丁勇武过人,弓马娴熟。 跟随着他历经大小战事数十阵,军中攒有建奴首级七颗,其中有一颗还是白甲兵。 和建奴交战,拿到首级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陈望手底下的人命在辽东就已经破了双十。 入关之后,陈望战功仍然卓著,斩获首级三十二,杀敌更众,杀人只怕早已过百。 他曾经也有想过提拔陈望,分派陈望去做个旗总或是把总。 但是陈望向来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不怎么与旁人交谈,平日里也少交际。 思来想去,最后曹文诏还是没有将其提拔,只是给陈望多加了一些军饷。 毕竟作为军官,要约束军伍,陈望这样的性子有些不太适合。 “步队遭逢炮击,现在士气低下,军阵虽然未散,但是也只不过是勉强维持。” “再多几轮炮击,到时敌军掩杀过来,军阵必然崩溃。” 陈望已经是豁了出去,他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失败。 “贼骑众多,正面对抗我等必然处于下风,我等留在外围已无作用,不如先返回军中。” “有将军在中军坐镇,才能稳定各部军心,就算敌军炮击不断,军阵也不至于会溃散,能够暂时稳住局势。” 在这样的轮番的打击之下,军队还没有溃败,说实话,也就是曹文诏领兵才能这样。 若是其他的军将领兵,只怕是军队流贼第一轮的攻势之下便已经崩溃。 曹文诏感觉今天的陈望和之前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先是敏锐的发现他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使得他们并没有一头栽入包围网中。 现在在情势复杂之时,陈望居然还能保持着冷静,并且想到了应对的方案,仍然条理清晰。 曹文诏本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临头,却是鬼使神差般的点下了头。 “撤回中军!” 曹文诏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手中马槊斜指,随后高声下令道。 随着军令的下达,预备转向的骑号也在阵中响起。 返回中军的路上顺利无比,流贼的精骑离得太远,而且似乎也没有真想交锋的意思,看到他们转进了官道上的军阵之中皆是纷纷驻马。 山坡之上,震耳欲聋的炮声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只有四门炮的声音响起,还有一门火炮并没放响,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 而这一次四枚炮弹,只有一枚炮弹砸入了明军的军阵之中,其余三枚炮弹全都砸偏了方向,从明军军阵的上空越过。 曹文诏在这时也带领一众家丁进入了军阵之中。 说实话,曹文诏领兵杀出,不少的人都担心曹文诏眼见事不可为带领骑军逃亡,就此一去不复回。 他们很多都是大同兵,跟随曹文诏时日并不算长,当初他们的上官可是曾经做出过这种事情。 曹文诏重新回归众军,给一众大同兵也吃了一颗定心丸,军中的士气明显为之一变。 看着周围军卒士气的变化,陈望心中微定。 只要步队不崩,一切便还在掌控之中。 这个时代的火炮很多时候都是随缘,炮手根本没有什么章法,几乎都是凭借感觉来。 火炮能够造成的杀伤其实并不大,主要还是对于士气上的打击。 “叔父。” 曹鼎蛟满身血污,见曹文诏重新入阵,当即迎上了前来。 没有多余闲话,曹鼎蛟上前迅速的汇报了各部的情况,指挥权也就此被重新移交到了曹文诏。 曹文诏并没有急于下达命令,而是先看向就在身侧的陈望,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此战能否得胜,恐怕关键并非在于他,而是在于陈望。 《明史》: “巡抚御史范复粹汇奏首功凡三万六千六百有奇,文诏功第一,嘉谟次之,承恩、麒又次之。” “文诏在陕西,大小数十战,功最多,承畴不为叙。” 《绥寇纪略》载曹文诏死后,“关外豫楚诸官军闻之,皆为夺气。” /110/110436/28678125.html 第十四章:阵斗 曹文诏审视着战场之上的局势,神色越发的凝重。 左翼的流贼正在集结,再过个一刻钟便能够重新集结,重新压来。 右翼的流贼步军就在百步之外的距离,虎视眈眈,还有一支马队萦绕在周围,袭扰着本方的中部和后部军兵。 正前方是流贼的精锐马队,他们本是追击而来,但是当他率军进入了军阵之后。 那队流贼精骑没有敢尾随冲阵,现在正在前方游戈,犹如草原之上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狼群一般。 曹文诏心中清楚,一旦军阵露出任何不支的情况。 这些骑兵会在第一时间露出獠牙,张开血盆大口,直冲而来,从缝隙之中突入将整个大阵撕的粉碎。 而要军阵保持不乱,撤离的速度将会极为缓慢,必然会成为敌军火炮的活靶子。 敌军的火炮对于士气的打击实在过于沉重,要是敌方的火炮稍微准一些,就算他在军阵之中坐镇也是无济于事。 而若是迅速的撤离,那么必然军阵不整将会露出破绽,这是一个死局。 流贼中的火炮应当是属于庆阳卫的旧炮,庆阳府南境尽皆陷落,得到几架火炮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曹文诏的目光在外围转了一圈,最后再度落在了陈望的身上,言道。 “流贼的人不会使炮,拿到的应该是庆阳府的旧炮,射距不过三四百步的距离,再往后退出百步,将距离拉到四百步之外,便没有威胁。” 庆阳府内有庆阳卫,这些流贼的火炮应当是从庆阳卫之中缴获的。 卫军不堪战,见到流贼到来逃跑都还来不及,哪里想到什么销毁军械。 曹文诏眉头微蹙,沉声道。 “只是但是现在轻易不能擅动,前部伤亡过半,士气低落,保持军阵敌军不敢擅动,一旦移动军阵显出破绽,流贼精骑寻隙冲来,十有八九遮挡不住。” 这是一个死局…… 曹鼎蛟顺着曹文诏的目光有些错愕看着陈望,他认得这个一直跟在他叔父身旁的家丁。 他记得陈望除了勇武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对于兵法军阵应当是一无所知。 现在他叔父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似乎……是在询问陈望的意见? 不过不管心中有多少的疑问,曹鼎蛟都没有开口质疑,跟随在曹鼎蛟身后一众将官见到曹鼎蛟都没有开口,自然也不会说任何多余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也因为曹文诏的询问,而集中在了陈望的身上。 同时被多道目光注视,并没有让陈望有什么不适,因为他的注意并不在阵中,而是在阵外。 汗水顺着脸颊向下流去,陈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扫视着战场上的情势。 这一战之后,他在曹文诏心中的评价绝对不会再是空有勇武的匹夫,一切的努力都能有回报。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能够撑过这一战。 剧烈的运动之后现在停止下来,陈望开始感到浑身燥热,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盔甲之下的衣物。 如今只是六月,虽然未到最炎热的时候,但是已经是能够影响人的正常的活动。 一众列阵而战的步军也是一样,他们从湫头镇开始一路披甲行军,又列阵排布,很多人也已经是是汗流浃背。 曹文诏的话陈望都听在了耳中,陈望心中一阵无奈。 无论是原身,还是后世他都没有指挥着军队作战的经验。 如果硬要说沾边,也就只有全战系列之类的游戏经验,勉强可以沾边。 只是真实的战争,又如何是寻常的游戏能够推演。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陈望定了定神,握紧了缰绳,沉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左翼敌军还未集结,右翼敌军远在百步之外,他们在等火炮轰开军阵。” “现在最紧要的是最前方军的那支流贼精骑,难以解决……” 曹鼎蛟神色微动,他心中所想的和陈望的分析一般无二。 这番分析已经是有寻常军官眼界的水准了,而并非是一名只知道听令冲杀的大头兵,这和此前的陈望完全是判若两人。 陈望的目光从阵中众人身上的一扫而过。 曹文诏被调任到大同镇,随其一同南下的辽东兵也因为北线的战事重新调回,只有他们这四百多名家丁跟随着调任,现在其余的军兵大都是原先大同的营兵,调拨分遣而来。 不同于辽东等镇,大同镇虽然也是九边之一,但营兵装备的火器颇多,并不限于三眼铳,还有不少的鸟铳。 洪承畴虽然和曹文诏一直不睦,在陕西,大小数十战都没有叙功。 但关键时候还是知道分寸,这一战作为先锋,得了不少的军械,都是军中的良品。 其中一窝蜂、百虎齐奔等造价颇贵的火箭都为其配备了不少。 要知道,一辆百虎齐奔至少要废掉数十斤的火药,再加百支羽箭,不算底下的木架,光造价得要七八两白银。 工部贪墨已是常例,最后没有十两根本送不到军中。 一窝蜂手持即可,造价相对低廉一点,但是也须要三四两白银才能到手。 这一发就是一名营兵几个月的军饷,这打仗打的根本不是仗,而是银钱。 “既然敌军精骑在等着我军露出破绽……” 陈望看了一眼右手拿着三眼铳,心中有了数分底气。 “既然如此,那就将计就计,先示敌以弱,引其冲阵。” “集中军中鸟铳、三眼铳等火器安置于前阵,将百虎齐奔、一窝蜂全部置于中部的中央地带,再将虎蹲炮系数运送至后部布防稳住阵线,作为接应,防备敌军冲击。” “火器?” 曹文诏眉毛微挑,他和蒙古人打了多年的交道,也和建奴打了多年的交道,对于火器不可谓不了解。 “没有战车遮蔽,只靠军阵……” 话到临头,曹文诏没有再说下去,他本来想说只怕是拦不住骑兵冲阵。 但是他突然想起陈望还是个半大小子的时候便当了他的家丁,亲手击杀的鞑虏也不在少数。 陈望既然敢这样谏言,应当是自有考量。 /110/110436/28678126.html 第十五章:殿后 陈望扶着头盔的前沿,向后按了一按,将头盔重新扶正。 陈望并没有擦去额头之上的汗水,而是听之任之,他的所有注意力此时都集中在正前方。 军阵之中寂静无比,猎猎的旌旗响动声。 远处,和他一样身穿着边军甲,头戴着高钵盔的骑兵不断的游戈着,时不时突然冲向军阵,而后在进入危险区域之时,突然调转马头从阵前一晃而过。 还有骑士秀着自己卓越的骑术,不时还有稀疏的箭矢抛射而来,这一切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却是让一众明军步卒的无比的紧张。 最前方的除去第一排手持着枪盾的明军之外,其后两排的明军皆是手持着鸟铳,其中还混杂着不少的一窝蜂,而第三排第四排的明军则手中则全部持着的是三眼铳。 在他们的后方,才是手持着长枪的军兵。 两百多杆的鸟铳,近三百杆三眼铳,已经是在短时间之内征调来前阵的所有火器。 陈望接下了殿后的任务。 就在调兵遣将的过程之中,山顶的火炮再度响了两轮,两轮火炮,仅仅只有一发落入军阵之中,这也让官道之上的一众明军士气得到了些许的恢复。 汗水顺着脸颊流下,陈望呼吸不由自主的加重了些许,他现在承担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上千名骑兵奔驰往来,扬起的尘土几欲遮蔽了他前方的整个视野,任谁来直面着上千名全副武装的骑兵都会感到恐惧。 陈望侧目看向身侧一众手持着火器的军兵,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恐惧。 没有战车的遮蔽,甚至没有枪阵的遮挡,就这样毫无阻碍面对着上百上千的骑兵,说实话他们这还是第一次。 “临阵,无令放铳者!杀无赦!” 陈望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雁翎刀,沉声喝道。 军令一级一级的传下,传到了每一个手持着火器的军兵耳中。 陈望环视着四周,他知道自己下的这一道军令没有多大的用处。 崇祯七年,建奴南下大同,在有战车庇护的情况之下,面对着建奴冲阵,军中的军卒就有人提前放铳。 这种情况也都被陈望自然考虑了进去,事关身家性命,必须考虑完全。 现在前阵之中,一共有三十多人手持着一窝风的火箭,这些手持着火箭的人,还有后续手持着三眼铳的人大部分都是旗总、把总手下的家丁。 所有的人都将火器装药完毕,无论是鸟铳,还是三眼铳都不让平直放置,以防提前击发,还有手持着雁翎刀的家丁在阵中巡逻督战。 “轰!” 巨大的响动声自远处再度传入陈望的耳中,陈望抬头看向右侧的坡顶之上。 流贼的火炮再度响起,但是却只有一声。 现在流贼的活泼,已是从一开始的齐射,现在变成了间隔射击。 流贼确实不会操炮,装填炮弹的速度有快有慢。 一开始的五门炮齐响,到后面再响的时候,只听到四声炮声相继响,恐怕是有一门炸膛或则是出了什么意外的情况。 不过现在流贼的火炮正越来越准。 这一发火炮虽然未中,但是已经离得十分之近。 陈望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战比的不是谁更优秀,而是比的谁更烂。 流贼之中的这些精锐骑兵对于每个贼首来说都是心头肉,轻易不会动用,极少用于冲锋陷阵,毕竟死一个真就少一个,难以补充。 而大部分的人在这个时候,也只不过是为了一条活路才称为流贼,他们的战斗意志并不高。 打了这么久的仗,对于流贼的秉性,陈望十分的了解。 只需要在一瞬间杀伤大量的冲阵的流贼骑兵,将其士气打压下去,流贼的马队便会失去威胁,无论是普通的马兵,还是其中的精锐。 “呜——————” 低沉的号角声自中军的位置响起。 “咚!”“咚!”“咚!” 阵中,步鼓声响起,众人跟随着鼓点声纷纷迈步向后撤去。 火红色的大纛旗立于中军,曹文诏手持令旗,犹如定海神针一般居于大纛之下。 众人的目光接触到其身上之时,全都联想到了就在前不久两支流贼马队败北的场景,心中皆是安稳了些许。 只是,他们那份心中的安稳没有保持多久,犹如奔雷一般的马蹄声便将其踏的粉碎。 “隆隆隆——————” 流贼的马队已是直冲而来! 玄黑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鼓动,随着战马的奔驰,逐渐展开到最大,直至绷直。 一个接着一个的“闯”字映入了陈望眼帘,也映入了一众明军的眼中。 马上的骑士最前排手持着三眼铳,已经做好的放铳的准备,他们的身形稳稳的骑在马鞍之上,几乎没有多少的晃动。 而在其后的骑兵皆是将雁翎刀靠放右肩的位置,温暖的阳光照射在雁翎刀之上,泛出的却是冷森森的寒光。 若是不看其旌旗,不看其甲胄的颜色,他们无疑就是明朝的边军骑兵。 刘宗敏眼眸之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杀意,明军的异动他都看在了眼里。 将火器集中在前阵就妄想能够安然撤走,简直是过于可笑。 没有战车的遮蔽,只需要几个冲锋引诱,就会有人忍不住开枪,到时候等到火铳放的差不多了,不用等冲锋,敌军自己都会崩溃。 真正能够决定的胜负的,最后还是手中的刀剑! “继续后撤,稳住队列。” 陈望双目微凝,眼见流贼的骑队靠近,但是他的心绪却没有任何的波动,镇定的沉声下令道。 同样作为边军,陈望如何不知道对方心中想的是什么。 前阵有人忍不住想要想要将鸟铳放下,但是下一瞬间,一柄雁翎刀已经是划破了他的脖颈。 冰冷的声音从其后传来,犹如深谷下的幽泉。 “无令放铳者,死!” /110/110436/28678127.html 第十六章:家丁、精骑 如果闯军没有火炮,那么这一战在曹文诏击破了左翼伏兵,解决了右翼军的合围计划之时便已经结束。 但是当闯军的火炮响起之后,战场的局势瞬间反转。 严密的军阵原本是明军对抗流贼最好的武器,但是火炮轰击而来,却是可以轻而易举造成大量的杀伤,打击士气。 大部分的骑兵都被曹变蛟带走,曹文诏带着一众家丁骑兵接连冲杀了数阵,虽然趁着流贼立足不稳,接连战胜,但是也折损了十数人。 如果只是普通的马队尚且可以解决,但是对手是闯军的精锐骑兵,而不是那些在战马冲锋之时连拿刀冲杀都艰难的马兵。 而且敌军现在已经是站稳了脚跟,八十余名骑兵对于时局来说只能是杯水车薪。 流贼军中如今有四类兵。 一是饥民,二是步军,三是马军,四为精骑。 流民的队伍之中男子只要满十五岁,没有超过四十五岁都会被征召为兵,容不得抗拒。 而这些兵是流贼军中的最底层,一般这些人在明军之中被称为“饥民”。 只有在经历了一两场战役,拿到了战功之后,便有资格成为步军,这是第二级。 若是骑术精湛便可以直接加入马队成为马军。 就算不会骑马,只要斩获够高,也会分配马匹,还会有人教授骑术。 只有成为了马军,才算是真正的有了保障,就算战死了,首领也会帮忙继续抚养家眷,说到做到。 这些马军,大多数人的骑术其实十分一般,能够在马上射箭的人只有少许的军官,很多人别说射箭,甚至连在马上砍杀都不行,只是勉强骑乘。 说是马队马军,实际上只是一群骑马的步兵。 这也是为什么曹文诏敢带领着百骑便直冲敌阵,而且还能够接连战胜的原因。 但是现在前方的敌人是流贼军中真正的精锐,整整千名精骑。 被选为精骑者,多是边军出身,还有一些内地的军兵出身,最后一部分都是从马军的精锐晋升上来的,他们是真正的骑兵,而非是什么骑马的步兵。 拿着最好的武备,吃着最好的饭食,骑着最好的战马,所有的待遇都是最好的。 就和明军之中的家丁一般,任何的杂事都不需要做,也不需要理会,唯一要做的的一件事。 选锋陷阵,冲杀搏命。 但是,他们在有一个方面却和家丁是截然相反——战斗意志。 家丁制度是卫所崩坏之后的影响之下形成的怪胎,现如今明军之所以如此孱弱,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家丁的制度的泛滥。 陈望自己就是家丁,他很清楚与他一样诸多家丁的情况。 辽镇之中,各总兵、参将、游击麾下单个的家丁拎出来和建奴对战,还真不见得会落入下风。 他手下七个建奴的首级,三个是辽东砍的,另外四个则是在崇祯二年己巳之变在北京城下,崇祯三年四城之战中斩获。 在数十人,数百人的小规模的边境交锋之中,九边的明军其实没有怎么落入过下风。 只是成也家丁,败也家丁,一旦战局扩大,交锋演变到数千人乃至数万人,战场的局势便呈现出一面倒的情况。 一军敢战者不过数百家丁,其余千余军卒尽皆孱弱不堪,一冲即溃,数万人的大战安能不败? 明朝的家丁制度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堪,但是在战斗意志却是没有黑点。 在这些家丁的心中将令如山,旌旗一动,哪怕就是主将让其赴死,都不见得会皱一下眉头。 他们和主将一荣俱荣,一损即损,同生共死。 这,就是家丁。 但是,流贼的精骑却是不同。 他们虽然战力卓著,不弱于普通家丁太多,但是他们的战斗意志却很薄弱,一旦伤亡超过一成,便会放弃作战向后。 他们怕死,不是其军兵自己怕死,而因为其将官还怕手下的精骑死亡。 死几万的饥民,几千的步卒,千余人马队根本不会伤筋动骨。 只需要打破几座城池,攻破几处乡邑轻而易举便可以裹挟数万的人。 但精骑死掉,却真的是死一个少一个,补充起来极为困难。 现在的十三家三十六营也并非全是一条心,内中暗流涌动,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相互吞并之事并非没有出现。 而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以及首领的命令,也使得流贼军中这些精骑自己也开始惜起了命来。 因此,只需要一瞬间有足够火力,使得其冲阵的前锋伤亡惨重,便足以让带队的贼将心痛,让其军胆寒,不敢冲击,撤军后退。 陈望牵引着的战马,压着军阵缓缓的向后退却,刚刚行走了十数步的距离,军阵已经有些散乱。 前方,上千名闯军的精骑已是缓缓逼迫而来,他们正在等待,等待着军阵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炮火声犹如闷雷一般自天边响起,闯军的火炮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开始了齐发,或许是意识到了单炮发射造成不了多少的震慑。 而这一次,闯军的火炮再度建功,这次有两发炮弹落在了军阵之中。 陈望亲眼看着一枚炮弹砸在他的身前,那炮弹先是砸到了一名督战的家丁身上,而后去势不减分毫,砸翻了数名手持着三眼铳的铳兵,最终才止住势头。 难闻的血腥味在一瞬间弥漫了整个军阵,别说那些手持着火铳的铳兵,就是督战的家丁也都是心中畏惧。 未死的人在地上不断的哀嚎,没有人去救他们,甚至没有人拉他们一把,向后撤退的人绕开了他们,偏过了头去不忍直视。 被炮弹砸中的人,几乎没有能够活下来的。 “继续走,不要怕!” 军阵之中一众军官大声的喝令着,手持着雁翎刀的督战家丁也在一侧虎视眈眈。 最终军阵还是重新的稳固的下来,他们心中对于流贼没有多少的畏惧,和流贼多次的作战,他们最终都获得胜利,这些胜利使得他们仍然没有崩溃。 /110/110436/28678128.html 第十七章:不动如山 三段击并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早在明初之时,明军便使用过三段击的射法。 当时所用的三段击射法,是先由最前面的火铳兵射击,然后退至队伍后方专心装填弹药,再由第二名士兵上前开火,三人交替装弹、开火。 这样的技巧听起来简单,其实在战阵之上使用起来,却是需要军兵经过大量的训练,才能在战阵之上使用。 这些大同镇的火铳兵自然是没有长时间的学习过三段击,让其现在使用无疑是强人所难。 所以陈望要用的是一次性的“三段击”。 前排的军兵放完了火铳,立即向后撤退,一路撤退到前阵的中央地带的位置。 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的军兵亦是如此,放完了火铳也一路撤退。 在中央地带,最后掩护着他们的是两排手持着长枪的步卒。 以及九架时刻等待着被击发,可以瞬间射出上千支羽箭的百虎齐奔。 刘宗敏手握缰绳,牵引着战马缓缓向前,他虽然不是边军,只是一个锻工,但是跟随着李自成许久,耳濡目染他也学会了很多的东西。 比如如何引诱明军的火铳手放铳,一般骑兵一吓,那些胆小的火铳兵都是老远就开枪放炮,打的倒是十分热闹,但实际上杀伤全无。 等冲到面前之时就没有了弹药,士气更是一落千丈,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将其全部击溃。 两支百人队接令之后,自两翼脱离了骑阵,向着前方正在徐徐撤退的明军军阵奔驰而去。 但他命令两支百骑一路奔驰入了百步的距离,明军都一直无人放铳。 刘宗敏神色微沉,感觉自己的面上有些挂不住,当下举起手中令旗,轻轻向前一指。 两支百骑闻令,继续向前奔驰而去。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两支百骑一路迫近,但明军的军阵还在向后移动,仍然没有放铳,甚至都没有停下脚步,彷佛认定了他们不敢冲阵一样。 两支百骑也没有再犹豫,策动战马猛然加速,向前急冲而去,而刘宗敏也带领着主力压到了九十步的距离。 两支百骑急冲而去,三眼铳的爆响声乍然响起,硝烟飘扬但是却没有打中一人,此时距离三眼铳杀伤范围还是有些远了。 那响起的三眼铳不为杀伤,只是为了引诱放铳,但明显这一切没有取得任何的效果。 紧接着阵中也响起了一阵阵犹如弹棉花一样的弓弦振动声,大量的箭矢几乎是同时自闯军的骑阵之中掠起。 箭支借着马速高高的飘起,数百支轻箭划破了暗沉的天空,向着前方明军的军阵急射而去。 箭雨落下,大多数因为距离过远落在阵前,只有少数的箭矢射入阵中,而这些箭矢基本都最前排的枪盾兵挡了下来,根本没有造成什么有效的杀伤。 而与此同时,从明军的阵中有稀稀拉拉的羽箭射出,那是在阵中充任督战队的家丁。 他们虽然人数稀少,但是却基本都是射术精湛之辈,又是手持强劲步弓,瞬间便有数人被射落下马。 初一交锋,闯军的精骑吃了一个小亏。 刘宗敏的神色阴沉了下来,正当他准备再度派遣骑军之时,一面明黄色的小旗自大纛之下缓缓升起。 刘宗敏嘴角勾勒出了一丝残忍的狞笑,手中令旗一挥,身后一众精骑随着他缓缓向前压去。 陈望握着令旗,有些疑惑,他不明白闯军的精骑只是进行了第一波的袭扰,怎么就全部压了上来。 马上,他的疑问便得到了解答,一阵连绵不绝的爆响声毫无征兆的自右侧响起。 陈望脸色陡然一变,心中猛然一沉,猛然转头看向右侧。 那是佛郎机的声音,他绝对不会听错。 目光所及,右侧流贼的步队之中硝烟弥漫,不断有白雾飘起还伴随着爆响声,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已经从右侧响起,无数的旌旗正在疯狂的摇动。 佛郎机的射速极快,一分钟就是连续打出了三四发都不足为奇。 耳边惨叫声络绎不绝,右翼正在撤离的军兵骤然遭遇轰击,瞬间便损失惨重。 轰隆的马蹄声几乎是在同时自前阵的方向响起,陈望正过头,看向远方。 闯军的精骑已是直冲而来。 战场之上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踏地声,闯军的精骑已经列阵向前,向着散乱的明军军阵碾压而来。 瞬息之间,已是迫近至六十步内! 闯军等的,正是这一机会! 右翼的佛郎机,就是使其露出破绽,制造混乱。 陈望重重的挥下了手中的令旗,右翼的一切他现在管不了,他能够管的只有前面的闯军的精骑。 随着陈望令旗的挥下,前阵的位置,一名把总也压下了自己的雁翎刀,怒吼着下令道。 “举铳!” “放!” “砰!砰!砰!” 只是一瞬间之间,他的怒吼声被火器的爆响声所淹没。 “举铳!” “放!” “砰!砰!砰!” 阵前硝烟弥漫,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压倒了一切。 其实在后续,军卒根本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号令声,看见任何的旗语。 枪声连绵不绝的响起,轰鸣仿若惊雷。 排铳射出的火焰无比耀眼,犹如火龙吐出的火焰一般可怖,好似地府招魂使者出现之时所释放出的讯号。 他们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枪声,眼前的一切也被硝烟所遮盖。 当放完了手中的火铳之后,他们提起鸟铳或是三眼铳向着后方走去。 马蹄声、枪炮声完全在混杂在一起,他们根本无法分清楚自己耳朵之中到底是什么声音。 心中的恐惧使得他们不断的加快脚步,想要向后跑的更远。 只是当他们看向前方之时,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骑乘在战马之上,手持着令旗,于阵中屹然不动的陈望。 陈望的镇定影响了他们,无形之中消除了他们心中的惶恐,他们重新握紧了手中的火铳,不再急切,跟随在本旗旗总的旌旗之下,向着后方稳步走去。 砰!砰!砰砰! 前方排铳的爆响声已经是彻底的消失,最后一排的三眼铳手也已经放完了手中的火铳,他们快步向后,穿过了一辆接着一辆百虎齐奔的车架中间的缝隙,迅速的撤向后方。 “嗖!嗖!嗖!!!” “啪!啪!!” 几乎是在前排军兵越过百虎齐奔车驾的下一瞬间,九驾百虎齐奔被同时引燃。 硝烟在一瞬之间遮蔽了陈望的整个视野,无数箭矢带着令人心悸的尖戾哨音,向着前方齐射而出! /110/110436/28678129.html 第十八章:恐惧 上千只羽箭在一瞬之间倾泻而出,升腾而起的白色硝烟和前方火铳的烟雾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颇为厚重的烟幕。 尖戾的哨音已经消散,枪炮的轰鸣声也已经是消失。 不闻号音,不见鼓声,唯有垂死受伤者的哀鸣声还有战马痛苦的嘶鸣声,在战场的上空久久萦绕。 无论是流贼,还是明军全都停止了脚步,停下了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官道之上那烟幕之上。 百虎齐奔的车架之后,一众手持着长枪的明军军卒皆是列阵以待,他们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前方。 他们双手颤抖,紧握着手中的长枪,等待着可能到来的冲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牵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但预想之中那直冲而来的骑兵却并没有出现,一匹浑身染血的战马奔出了硝烟,轰然倒在了距离军阵还有三四步处的地方。 “恢————” 那倒地的战马高高的昂起头颅,发出了一阵绝望长嘶。 弹丸滚入它的体内已经是将其中的血肉搅成了一团乱麻,死去只是时间的问题。 陈望目视着前方,紧握着令旗,面色凝重。 山风袭来,透过缝隙钻入了他的衣甲之中,为他驱散了些许的暑气。 山风拂过,官道之上那厚重的烟幕犹如窗纱一般被卷起,厚重的硝烟缓缓消散,也展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军阵的前方,入目之处,疮痍遍地。 道路之上,满地的尸首,战场之上布满着大量的羽箭、 那些身穿着黑甲的闯军精骑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地上,圆睁着双目,不少人的手中还握持着马刀,他们的神色都凝固在枪炮响起的那一瞬间。 战马的生命力比人要更顽强,很多的战马还未彻底死去,它们还在费力的挣扎着,发出着阵阵的悲鸣声,还有的想要重新站起,但是又如何能够站起身来。 军阵前方的三十步,几乎成为了生命的禁区。 那些冲在前方的闯军精骑尽皆倒在了冲锋的路上,枪炮的轰鸣声,百虎齐奔的尖啸声,还有前方冲阵骑兵的阵亡彻底的击溃了闯军精骑的作战意志——他们崩溃了。 那些原本威风凛凛,杀气迫人的闯军精骑此时惶惶如丧家之犬,快者甚至已经奔出了上百步之遥。 刘宗敏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在收到了李自成将令的之后,他下达了进攻的命令,领军发起了进攻。 右翼的佛朗机突然开火确实打乱了明军的军阵,他也找到了可趁之机,明军的军阵几乎散成了犬牙,而且处于惊吓之中。 只要往前再冲五十步,只要五十步,就能冲开那散乱的军阵,一举击破明军的殿后部队。 但是正是这五十步,在最后却是成为了天堑。 他亲眼看着身前的军卒犹如割麦一般倒下,明军的火铳声响了一阵又一阵,根本没有停息的意思。 再最后的关头他勒住了战马,这一举动救下了他的性命。 战马扬起双蹄上身立起,为刘宗敏挡下了那发本来将会命中他的弹丸,左右的亲卫奋力将他救回了阵中,这才逃得了一命了。 刘宗敏的背上还挂着数支箭矢,那是从百虎齐奔之中射出的箭矢。 厚重的盔甲救下了刘宗敏的命,那些箭矢只是射穿棉甲最外层的布料,挂在了盔甲之上。 冰冷的寒意自官道之上弥漫开来,恐惧犹如毒草一般迅速的向着四方蔓延而去。 李自成面色铁青,手中的令旗都差点被其直接扳断。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在等着胜利的到来。 但是传入他耳畔的并非是破阵之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而是一阵一阵越发的响亮的排铳声。 李自成眼看着自己麾下的精骑冲入硝烟之中,便再也没有出来…… 官兵手中的火器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威力?! 难道官兵是得了什么新式火器?! 李自成心念头转动,他不是没有和官兵交锋见其用过火器。 官兵之中多配火器,无论是边军还是内地的军兵,就是那些贵川的土司兵都装备着不少的火器。 南兵火器众多,但是其使用火器也只是在接战之前放上一阵两阵,而是便是短兵相接,近战搏杀。 北兵大多都是辽镇来的骑兵,他们使用最多的是三眼铳,多是在冲阵袭扰之时使用,也只是放出一阵,便是近战搏杀,或是换弓游斗。 李自成心中一阵阵发寒,握着马鞭的手因为用力手指的指节已是尽皆发白。 两支千人的马队被击溃他没有半分心疼。 数千名饥民和上前的步军被击溃,他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但是麾下精骑的折损却是真的让他感到了肉疼。 不仅仅是人员难补,甲胄更是难补,这上千名精骑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本。 很多人都是他在榆中当兵之时老兄弟,从崇祯二年之时便跟随着他一路转战。 过天星惠登相和蝎子块拓养坤两人神色凝重,心中满是骇然。 这支明军从一开始便透露着古怪,作为前锋的骑兵皆是悍勇过人,两千马兵撒下去,还有数百的精骑都遮挡不住,而后本是十拿九稳的伏击在最后的关头被识破。 那官兵的将领更是领着百骑接连击破了左右两翼的两支的马队,说实话在右翼军溃败之时,他们两人的心中斗已是打起了退堂鼓。 一路逃遁入陕西,惠登相一直被艾万年咬着尾巴,一路损兵折将,作为十三家的首领,麾下精骑折损过半,眼下实力甚至不如李自成,他实在是不想再多损失部曲。 拓养坤不怎么心疼麾下的军卒,毕竟死的都是些饥民和步卒无伤大雅,马队只是溃败伤亡其实并没有多少,到时候收拢了就行。 只是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感觉可能真被李自成说中了,领军的官兵将领正是曹文诏,他们真的遇到了大小曹。 他慢慢转头看向一旁惠登相,正好对上了惠登相的目光,两人从各自的眼中都看到了对于明军的惧意。 /110/110436/28678130.html 第十九章:劫后 拓养坤越想越是心惊,他回头看一眼另一侧的山下,正好看到那之前明军的先锋骑兵此时正往这里赶来。 如此的大的动静自然是无法瞒过,前锋的那五百余名明骑已经意识到了中了诱敌之计,如今重新集结,想要回来驰援。 拓养坤眼皮直跳,若是其他人说实话他是真不怕,就是秦良玉、贺人龙他也敢做上一阵,哪怕是辽镇骑兵他也不会太过于恐惧。 但是一想到曹文诏、曹变蛟两人,拓养坤只感觉通体发寒,只想掉头便走。 昔日战场他被其追的真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只差一点就被曹变蛟一枪刺死,时隔多年他都不愿意回忆。 只靠五百骑便轻而易举击破了湫头镇,又接连击溃了两千马队,逼的他麾下的精骑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拓养坤越想越觉得那前锋骑兵的领头将领就是曹变蛟,这在统领步队带领百骑冲阵的应该就是曹文诏。 惠登相此时也回过了味来,他也和拓养坤一样,怀疑官道之上的那支明军就是曹文诏的部曲。 他比拓养坤更惨,被曹文诏带兵曾经连追数百里,一路东奔西逃,一直逃到了高泽山里才得以苟活,只差一点便被曹文诏捉去领功。 李自成脸色深沉,凝望着山下正在缓缓向后撤离的明军,沉默无语。 明军放出的那一阵排铳吓住了大部分的人,现在就是督促步军、马军进攻也没办法不让明军后撤,恐怕就是督促的老卒现在都不敢上前。 李自成双目微眯,侧目看向一旁正在费力装填着火炮的几名炮手。 他曾经当过边军,对于除了火炮之外的火器并不感冒,最常用的也就是三眼铳,北方风大,鸟铳之类的火器其实并不好用。 火炮既可以攻城,又可以破阵,堪称军争利器。 可惜制作火炮太难,耗费居多,他也在流民群中找寻工匠想要制作火炮,但却是收效甚微,而且火药是个大问题。 这种军资劫掠城乡根本找不到多少,也就在卫所和各地的武库之中储备着一些,但是那一些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所以军中就只有一些小型的佛郎机炮,还有发熕炮,现在山顶这五门炮就是大的发熕炮,就这刚刚还因为有人装药太多,导致炸膛,伤了不少的军卒。 李自成目光不断在官道之上来回扫视着,他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在这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 “官兵已经稳住了阵脚,炮现在根本打不过去,没有火炮就轰不开军阵,这一战没必要打下去了。” “这支兵马只是官军的前锋,洪承畴的大军肯定在后,眼下打了这么长的时间,恐怕官军的援兵要来。” 惠登相没有管李自成难看的脸色,向着李自成随意的拱了拱手,直截了当道。 “这一战我损失太大,不能再打下去了。” 李自成眼神冷漠,心中怒意翻腾。 惠登相有个屁的损失,麾下马兵估计最多损失个一两百人,就是饥民损失的多了些,精骑根本就没有上阵。 打艾万年的时候也是如此,惠登相保存实力,军兵不够,伏击虽然成功,成功斩杀了艾万年,但最后还让其跑了千余人。 他这一战损失了起码百名精骑,饥民、步卒无算,又动用佛朗机和火炮,把本就不多的火药都用的差不多了,实力可谓是大降。 之前惠登相基本都是附和他说话,眼下一见他实力降下,和他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之前的客气。 “闯军的兄弟想打可以继续打,但是我必须要领兵先行一步。” 惠登相牵引着战马上前了些许,又看了一眼山下的明军。 李自成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冷意,但是他遮掩的很好。 李自成面露歉意,抱拳了回礼道 “此战是某判断失误,致使功亏一篑。” 惠登相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贤弟你眼下折损这么多的人马,还是快走吧,不然等官兵后援来了,被缠上尾巴,只怕要折损更多。” 惠登相说完,便带着一众亲卫一路径直而去。 完全没有给李自成留下丝毫的面子,与之前的态度简直是判若两人。 李自成神色如常,目光只在过天星的背影之上停留了些便移开,没有露出任何别样的神色。 他最后看了一眼山下的明军,抬起右手轻轻的向后招了一招。 金声响起,转瞬之间便已经响彻了整个山岭之间。 明军军阵之中,陈望手持着令旗仍然全神关注,哪怕是金声响起,四周的流贼犹如落潮一般向后撤去仍然没有放松分毫。 一直到坡顶之上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消失在了眼前,整个山岭道路之间不见了任何人的踪影之后,陈望才松开了手中的令旗。 而在这个时候,疲倦犹如潮水向着陈望一般袭来,身体各处也传来的疼痛的信号。 此前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闯军的身上,精神高度的紧绷,因此忽略了很多的东西。 但是眼下精神一放松下来,便不可遏制的感到了疲惫。 连续冲阵,驱赶溃兵冲击军阵,都是高烈度的活动。 这个时候陈望才感觉到了后怕。 无论是四次冲阵,还是后续的领军殿后,他都极有可能丢掉性命。 尤其是最后的殿后战,火器采用轮射的方式虽然能够在短时间内进行火力覆盖,但是最大的问题就是在于放铳的军兵。 若是后撤之中有军兵扛不住压力,向后狂奔,极有可能引起恐慌,最后演变成崩溃。 只要少许的几名军兵恐慌逃窜,恐怕整个殿后军都将会彻底的崩溃,到时候闯军精骑掩杀过来,便是灭顶之灾。 只是,现在一切已经结束。 陈望环顾着四周,感受众人目光的注视,牵引着战马转过身来,面对着中军的方向,望向了那面火红色的大纛。 大纛之下,无数旌旗在轻风之中缓缓飘动。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他知道,自己必然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此战之后,他将不会再只是一名家丁。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波涛汹涌,水流湍急,稍有不慎,便是身死人亡。 只有登临高位,只有掌握权柄,才能够脱离被裹挟的命运,将其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110/110436/28678131.html 第二十章:百总 日暮西山,赤霞漫天。 湫头镇内,鲜血的腥臭味已经淡薄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米粥的香气。 流贼退后,曹文诏下令撤军,一路撤到了湫头镇才停下。 派出了些许的人手清理了镇内镇外的尸首之后,全军进入了湫头镇内,扎下了营地。 湫头镇内的大火已经消散,不少的民宅被焚毁,但是还是有很多民宅可以使用。 镇外的矮墙和一些流贼遗留下的拒马也省去了搭建防御工事的时间。 白日间的大战使得一众明军尽皆是感到精疲力竭,营地之中除去负责巡逻和守卫的军兵之外,再没有走动的闲人。 湫头镇内一处三进的大院,这里因为地处中央,还修有一处阁楼没有被破坏,因此成为了中军的驻扎之地。 宅邸装饰奢华,虽然已经被搜刮了数遍,但是仍然能够看得出来不凡。 这家的主人好像还是一名读书人有功名在身,陈望在带人清扫之时看到了一间书房,书房之中值钱的器物基本都抢走了,书籍基本都保留了下来,只是散乱了一地,有些被踩破、揉烂。 在宅邸之中没有看到什么尸首,但是却是看到了多处血迹还是破碎的衣衫,主人多半已是遇害。 湫头镇被占据了已是有一段时日,镇外那快要干枯的河道旁,那些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他们是这个镇中原本的住民。 负责在镇外清理尸首的人用土将其填满了起来,用木牌为其了立一块牌位。 那些死去的流贼则被扔到了另外一面草草处理,最后处理的结果也只是一把大火,没有入土为安的说法。 至于火烧之后会不会有什么怨鬼索命,厉鬼追魂的事,说实话没有人担心。 鬼怪妖魔平常的百姓基本都相信其存在,但是大部分打老了仗的军兵基本都是不信,他们活着从尸山血海之中走了下来,他们相信只有他们手中的刀剑。 大堂之中,曹文诏已经解除了盔甲,已经换上了一身绯色圆领常服,头戴乌纱帽,坐在右首的位置,面露愠色。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立于曹文诏身侧的右后方,堂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十余名军卒守在其他的地方,这些人都是曹文诏的亲卫,包括陈望在内。 家丁人数众多,自然也有一定的亲疏远近之分。 曹文诏直领的亲卫有百人,这百人负责他平时的起居出行以及安全。 陈望以前就是亲卫,常年跟随着曹文诏出入中军,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曹文诏的身侧,一般的时候他都站立的较远。 不过陈望现在并没有因为地位的提高而感到欣喜,因为现在堂中的气氛颇为压抑,堂中有一人正跪在地上。 堂中跪着的人,正是曹变蛟。 一进大堂,曹文诏还没有说话,曹变蛟便已经是先跪了下来,请罪求责。 曹变蛟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他贪功冒进,根本就不会被伏之事。 他当时领兵追击之时听到后方那响起来的炮声便知道大事不妙,等到返回之后和步队会和之后看到满地的尸体便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 最后又从军中步队的口中得知了这一战的风险,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曹文诏看着跪在地上的曹变蛟失望的摇了摇头。 “我三令五申,你都只当作耳旁风。” 曹文诏心中怒火翻腾,恨铁不成钢。 “你知道这一战,折损了多少的兵将?!” 前部三个局的战兵尽数陷在了敌阵,前部的千总孙安山负伤被创数处,把总阵亡一人、伤一人,百总阵亡了四人,旗总阵亡十九人,一战折损了近六百人。 近六百人的伤亡,他麾下军队总共才三千余人。 五分之一的伤亡,意味每五个人便有一个人阵亡。 巨大的伤亡,使得军中的士气极为低迷,已经是失去了再度进攻的能力,休整恐怕都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曹文诏闭上了双目,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他甚至生出了直接让左右将曹变蛟推出去斩首示众以正军法的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终究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既然我的军令管不住你,你也不要再跟在我身旁,你是参将,本就可以独领一营。” “我会上请洪帅将你调到别部,让你独领一军。” “叔父……” 曹变蛟心神一震,猛然抬起头来。 “别叫我叔父,我怎么敢当你的叔父?” 曹文诏站起身来,冷笑了一声。 “宁被流贼抢,不教曹兵挡。流贼抢有限,曹兵害无穷。流贼抢民财,曹兵杀民命。” “你在南边做的事情,被捅到了朝廷,焚毁民房,奸掳妇女,逼索财物,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曹变蛟脸色一变,急忙争辩道。 “叔父明鉴,害民之事皆是侄儿收降的降丁所为,侄儿得知消息以后,已将所有杀良兵卒俱治军法。” 他安置了那些降卒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奉命继续剿贼,却不曾想那些降卒居然如此大胆,已经投降居然还敢霍乱乡里。 等到知晓此事之后,他立即回师,将其全部绞死,都治了军法,只是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曹变蛟的话让曹文诏神色缓和了些许,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可一而不可再,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自己去领五十的军棍,别在这里再碍我的眼了” 曹文诏重新坐了下来,挥了挥手,叹了一声气,斥退了曹变蛟。 陈望站在曹文诏的身后,看着曹文诏教训曹变蛟。 虽说曹文诏被称为明季第一良将,但实际上历史上的曹变蛟远比曹文诏更有名气。 在明清最后的决战松锦之战后期,明军遭遇惨败,锦州和松山被清军围得水泄不通。 图尔格率先射敌,伊尔登与内大臣、宗室锡翰整兵拒战,曹变蛟败遁。 曹变蛟带麾下亲兵,于入夜之后潜出城外,直扑清军正黄旗大营,阵斩清军佐领彰古力,守卫外营的清军尽数被击溃。 当夜黄台吉正在此处策划攻松山事宜,完全没有料到明军的突袭。 中军附近的额驸多尔济、内大臣布延、塔瞻等相继率部曲驰援,却都尽数被曹变蛟所击溃。 守卫中军的一众正黄旗亲卫几乎被斩杀殆尽,情势岌岌可危。 曹变蛟只差一点便可以突入中军斩杀黄台吉,立下不世之功。 只可惜最后清兵占据营垒拼命放箭,曹变蛟被射伤,在之前的搏杀之中又身被多创。 清军也混乱中反应过来,从四面八方驰援中军聚集,清兵越聚越多。 曹变蛟身负重伤,眼见突入内营无望,只能选择无奈撤退。 最后清兵依靠内应攻破松山之后,曹变蛟亦战死于松山。 陈望凝望着曹变蛟离去的背影,他能够明显的注意到曹变蛟身上的变化。 以往的曹变蛟无论是坐是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盛气凌人,而他也却是有这样的资本。 自从军以来,曹变蛟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但是现在的曹变蛟却是将这些锋芒,都收了起来。 “陈望。” 曹文诏的声音突然响起。 陈望的目光虽然放在曹变蛟远去的背影,但是他一直留着一份心神在曹文诏的身上,听到叫他名字的声音,当下微微低头应声道。 “在。” “坐。” 曹文诏指了指一旁的座椅,语气简洁。 陈望没有矫情,稳步走到座椅之前随后转身坐了下来。 曹文诏目光在陈望的上下打量着。 陈望心中略感不适,被曹文诏盯视着,就像是在山林之中被一头猛虎盯视着一般。 曹文诏身上的气势太甚,比起猛虎甚至有过之而无及。 猛虎可做不到在战场之上击杀数十人,转斗数里。 曹文诏似乎要将他看个透彻。 半响之后,曹文诏才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你跟在我身后有几年了。” 陈望微微一怔,对于和曹文诏说话之时可能问到的问题,他的心中打了不少腹稿。 从遇伏的地方一路到湫头镇十几里的道路,在路上陈望就已经是想到了大部分问题的说辞。 但是曹变诏却是先问了自己跟他有多少年的时间。 陈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回忆了一下,记忆确实有些太过于久远。 “回将军,有差不多八年的时间了。” 思索了一会之后,陈望才回答道。 “八年……” 曹文诏微微皱眉,旋即又舒展了开来。 “已经八年了吗……” 曹文诏有些怅然,不过他很快便调整了情绪。 “我很早前就想外放你做旗总,只是当时你一直独来独往,所以最后还是没将你外放。” 曹文诏看着陈望,他现在的感觉很奇怪,感觉陈望既熟悉又陌生。 “今天白日里,你最后带领前部当殿军,做的很好。” “前部两司八局,四个局的百总没了,一个司的把总没了。” 陈望心中一突,但是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维持以往的形象。 “到时候重新募兵,肯定要设新的百总和把总。” 曹文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有意外放你去先做一局的百总,你愿意吗?” 曹文诏的语气缓和了许多,那令人压抑的气场也消散了许多。 陈望眼神微亮,他本来心理的预期只是一个旗的旗总,管个三十多人。 现在曹文诏直接给他提到了百总,掌管一个局一百多人,直接上升了一阶。 军中官职提升并非是越到高处越难,而是在中下层之时才是最难,因为那个时候正是受限最多的时候。 陈望虽然也想矜持一下,但是最后还是在第一时间点头。 “愿为将军分忧。” 曹文诏可没有太多的弯弯道道,向来都是直来直去,不然也不会和洪承畴这样的人精都弄得不愉快,弄得洪承畴不愿意为其表功。 “好,我过段时间给你补一个局的军卒,叫人带你熟悉一下军务。” 陈望怕自己矜持一下,曹文诏又把百总的职位给收了回去。 军中的千总、把总、百总都是将领的家丁出身,因为便于管控,忠诚度有所保证。 不过这种晋升不是靠什么战功,而是将领直接选拔。 任命个百总、把总,随便来些战功就能落下职位,毕竟是本营的军兵。 一般作为家丁,在战场之上拿到战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上面补兵过来,要些时间,那个把总的职位,我替你留着。” “等你管好了局内的事物,再过几仗论功表述,我保举你一个把总的位置。” 没得陈望反应过来,曹文诏的一句话便又将其提了一级。 陈望眼皮微跳,这已经不是连升三级了,队长、旗总、百总、把总,这是连胜四级,算上副职,直接是八级,简直就像是在坐火箭一般。 “多谢将军看重,卑职必定多费心力。” 陈望站起身来,拱手应命,做出了一副愿意尽心竭力的模样。 “对了,殿后的时候那轮射的办法,是你自己想来的,还是从其他地方看到的?” 曹文诏抬起手向下压了一压,示意陈望坐下。 “轮射的办法是和南军的人在闲聊的时候偶然听说。” 陈望重新坐下,行为仍旧小心谨慎,解释道。 现在他必须要和陈望行为相差不多,这样才不会使得人对他感到奇怪。 “说是三人一组,第一人放完了火铳,由第二人放,最后再由第三人,放完枪的人便退到最后,周而复始,可以连绵不绝,不必要慢慢装药。” “看见流贼骑兵之时,也是在情急之下想出的办法。” 此前在河南之时,确实和不少的南军协同作战。 那些南军手中火器众多,最多的是鸟铳,然后就是大小的佛朗机炮。 曹文诏也看过纪效新书,对于火器的知识也知晓不少,神机营就有轮射的战法,战法并不新鲜。 新鲜的是,陈望居然能够在那种情况之下立即想出这种办法,并且因地制宜的改良战法。 观察入微,临危不惧,临战不乱,条理清晰,可任先锋之职,亦可任做中军。 /110/110436/28678132.html 第二十一章:平稳 曹文诏没有多问,后面基本都是叮嘱和教导,将一些领兵需要注意事项和需要安排的军务都大致的讲解了一遍。 了解到了这些信息,这也解了陈望的燃眉之急,他没有军伍的经验,也不知道其中的弯弯道道。 对于这个时代军伍的了解,也就是在大学的时候读过几本兵书,还没有读完,纪效新书也只是读了一半。 而且就算了解,这些都只是纸上谈兵,如果只是掌管一个队十多人,陈望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掌管一个旗三十多人,应该也能快速上手。 但是现在曹文诏骤然让他百总,掌管上百人,还需要负责其训练、行军、驻营等事务,确实感觉有些压力。 对于这些事情,陈望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任何的经验。 不过曹文诏自然是清楚这一点,所以将他留下就是在说这些军务。 一直从黄昏聊到外面的天彻底的黑了下来,陈望才离开了中军的位置。 走到门口之时,正好遇到了身穿着甲胄,刚刚巡营归来的曹鼎蛟。 “见过守备。” 陈望先是让开了道路,随后拱手行礼,向着曹鼎蛟恭敬的行了一礼。 军法,道路遇见直接上级必须下马让道,行拱手礼路迎。 如果是非直属上官,仍要下马让道立正候过。 曹鼎蛟没有直接走过,而是停下了脚步。 “前部八局有四个局的百总战死,走在最前方的三个局全局都陷在了敌阵,另外五局也都伤亡不轻。” 曹鼎蛟叹了一口气,白日一战,伤亡太过于惨重。 前部的两个把总一死一伤,千总孙安民身中数创,所幸是盔甲坚固,没有入肉太深,不过现在都还在躺在床上,暂时不能处理军务。 “前部伤亡颇大,现在士气萎靡,你去接替第七局,他们局的百总撤军的路上没了,冲锋的时候被火铳打穿了甲,打在了肚子。” “第七局现有兵八十四人,没有满额,暂时由局内的副百总唐世平管领,驻地在营地的东南角。” “我去前部已经宣布了你赴任的事情,今天先回亲卫营地好好休息,明天再去接管军伍。” 陈望低头应了一声,面色肃然抱拳道。 “多谢守备,卑职定当尽心尽力。” 曹鼎蛟亲自去前部宣布这件事,无疑是为他站台。 到时候他再接管局内和司内的事务遇到的阻力定然小上很多。 曹鼎蛟拍了拍陈望的肩膀,勉励道。 “军务之上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可以过来问我。” 刚走了两步,曹鼎蛟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又说道。 “对了,你赴任百总,身旁免不了需要几个得力的人,可以从身边的人挑几个人走,只要愿意就行。” “卑职明白。” 陈望再度行了一礼,随后站在原地看着曹鼎蛟走入了院中,这才重新迈步。 军法苛刻,下级路遇上级必须要等着其走远,才能继续前进,这是以示尊敬。 这些军法,陈望记得滚瓜烂熟,准确来说是基本上曹文诏麾下的军卒都记得滚瓜烂熟。 军中不识字的人多,但是军中记不得军法的确实是根本没有。 明军军中的军法各不相同,一半都是将领根据本营的实际情况制订。 一般的各军之中的军法都极为严苛,动不动便是捆打,军棍,甚至还有割鼻、削耳等肉刑。 崇祯四年时,孔有德领军至吴桥,因遇大雨风雪,部队给养不足。 军中有人偷盗了一只鸡,只是一只鸡而已,便被军法惩戒“穿箭游营”,最终引发了吴桥兵变。 当然军法严苛,并不代表执行严苛,如今能够严格治军的军队少之又少,军纪败坏才是常态。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杀良冒功,只是平常。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迈步走出院门,向着不远处的亲卫营地走去。 湫头镇内灯火通明,曹文诏依据着火灾之后残存的建筑扎下了营地,岗哨之间彼此呼应,巡逻队之间几乎都在可以相互看到的位置。 今天听完了曹文诏所传授的经验之后,细看之下陈望发现了其中蕴藏的不少细节。 现在陈望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把那本纪效新书看完。 《纪效新书》上面从约束军伍到号令、旌旗、行军、扎营都有详细的解释,要是当时耐着性子看完了整本书,恐怕当个千总也能绰绰有余。 不过还有机会,等到入了大城,到时候可以看看能不能弄来一本《纪效新书》。 行走在营地的道路之上,脚踏实地的感觉让陈望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耳畔虫鸣声阵阵,道路两侧火盆之中的火焰在微风之中缓缓的摇曳。 陈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头望着漫天浩瀚的星辰。 他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从一名家丁升为了军官。 虽然其中的凶险远远超过他当初的预期,但是现在获取的收益也远超过了他当初的预期。 等到兵额补齐,到时候他便是一司的把总,直接一跃成为中级军官。 从百总到把总之间需要的军功可不是那么容易获取,很多百总打了很久的仗仍然还是百总,职位一动不动。 只不过,就算是成为了把总,在时代的洪流之中仍然是无足轻重,仍然不够。 他还需要继续的往上爬,继续向前走。 在把总之上、还有千总、守备、游击、参将、副总兵、总兵等职。 陈望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只是一个把总的职位,还远远不够。 把总的自主性太低,只能跟随着大军行动。 营兵局限性也十分致命,作为营兵,他们现在并没有常驻之地。 一应军费钱粮全都要靠朝廷拨派,完全受制于朝廷。 纵使陈望现在的脑海之中就有一些赚取银钱的办法。 但是现在他们居无定所,一直追击着流寇,不断的在各地游走根本就安稳不下来,安稳不下来,什么赚钱的办法都是白搭。 陈望摇了摇头,清了清脑海之中杂乱的情绪。 他记得这一战后续的一两个月内都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处于平稳期。 洪承畴因为兵力不足,一直屯兵于西安府,明军没有什么大的调动。。 /110/110436/28678133.html 第二十二章:愈演愈烈 西安府,淳化县。 洪承畴坐在太师椅上,静静的听着堂中信使的禀报,在他的手中,还有一封展开的书信。 再禀报了所有的军情之后,信使重新站起身来,快步退出了大堂。 大堂之中再度恢复了安静,四下寂静无声,沉闷非常。 堂内两侧一众穿着戎装的军将皆是低头沉默,目视着地面,无人言语,也无人擅动。 洪承畴城府深沉,深得崇祯信重,位高而权重,不仅是三边总督,还加了兵部尚书的衔,威势极重。 自土木之变发生后,文官的地位不断的提高,而武将的地位却是不断的下降,逐渐形成了以文制武的制度。 至后时,但起大战,必以文官总督军务,各路总兵、副将、参将、游击等只能够听其调遣。 兵战不休,这样的情况到现今,不仅没有发生什么转变,反而是愈演愈烈。 在崇祯二年之时,袁崇焕借阅兵为名登上了东江岛,以尚方宝剑斩杀了毛文龙。 身为一镇总兵竟然连罪责都没有定下来,没有接受审判,便直接被斩。 此事一出,天下震动,人人自危。 就是后来袁崇焕论罪下狱,被判了凌迟,但是毛文龙仍然没有被平反。 毛文龙作为平辽总兵官,还领了尚方剑,加封左都督衔,掌管一镇,尚且落得如此下场。 堂中一众军将都受洪承畴节制,他们的威势和毛文龙根本比不得,对于洪承畴的军令根本不敢违逆。 虽然洪承畴没有如袁崇焕一般妄杀过什么大将,但是却多的是手段整治。 曹文诏作为昔日在山陕诸将之首,也被洪承畴一直压着。 曹文诏在山陕斩获首级数万,历经数十阵,但是就因为开罪了洪承畴,最后被论功行赏后的赏格压得极低。 巡抚御史范复粹、巡按御史吴甡两人为曹文诏上书争辩,都被洪承畴硬生生压了下来。 洪承畴神色将手中的书信放了下来,神色也越发阴沉。 朝廷限令平贼的期间越来越近,但是前线不仅没有传来捷报,反而是接连传来坏消息。 前锋于宁州襄乐遇伏,前锋中军刘弘烈被俘,副将艾万年、柳国镇力战而亡。 最后只有副将刘成功、游击王锡命带回了不到千余的残兵。 而后曹文诏领大同兵再度进剿,但是又在真宁遭遇伏击,险象环生,伤亡五百余人,军将折损大半。 而且还有一个比起战事失利更坏的消息,流贼的军中现在有一批佛朗机炮,还有数门威力巨大的发熕炮。 两次失利,皆是遭遇埋伏。 艾万年等人遭遇埋伏还情有可原,但曹文诏作为沙场宿将居然都中了埋伏,这事情就不太对劲了。 洪承畴双眉微蹙,流贼之中恐怕有能人,不能再以以前的目光来看待。 洪承畴抬起头,目光从堂中一众参将、游击的身上一掠而过。 陕西之地连年天灾,本就是一片萧条,刚刚恢复了些许,流贼再度入陕,迅速的又裹挟起了数万了,现在流寇正在不断的发展壮大,而他麾下的军力却是越发的单薄。 五月之时,高迎祥会和各路首领会师陕西,合兵达二十万,直逼西安。 连营五十里,烽火照西京。 依靠着长安城高大的城墙,最终才击退贼兵。 “李自成、惠登相、拓养坤……” 洪承畴看着曹文诏传来的书信,陷入了沉思。 流贼从西安城下退兵之后,一部向西北进攻进攻平凉,一部则向北进攻庆阳府。 进攻庆阳府北部的流寇人数要少很多,一共只有两部,分别是李自成、拓养坤两名闯将兵马约有四万余人,过天星、满天星、混天星三人共有三万余人。 李自成、拓养坤是一部,过天星惠登相领着满天星、混天星则是另外一部。 两部没有如同此前料想的一样劫掠诸县,而是先合兵一处,埋伏后续的追击而来的官兵。 而前往西部的流寇人数众多,声势最大,是流贼的主力,自称的闯王的高迎祥、老回回马守应、八大王张献忠、还有一字王、撞天王等部,人数多达十数万。 洪承畴本来想要先剿灭进攻北部庆阳府的李自成和惠登相,先断了流寇一臂,再腾出全部的手来去解决那些进攻西北部平凉府的流寇。 他已经调集了延绥镇各地的军兵围剿而来,但是却不曾想,流寇竟然在等着他进军,直接掉入了流寇的圈套之中。 现在断的一臂,是他的一臂。 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如何不让洪承畴怒火中烧。 “平凉府情况如何?” 洪承畴抬起了头来,向着一旁问道。 如今北线接连遭受惨败,损兵折将,西北的消息他暂时还不知道。 游击孙守法站了起来,他是负责居中调集,西北的军情都是由他来接收禀报。 “左总兵和贺总兵在泾州城东连胜两阵,斩首七百二十七级,但流贼后续援兵抵达,只能暂时后退。” “平凉府告急,府内仅有军兵三千余人,请军门立即驰援。” 高迎祥等部攻破了泾州数日的时间,如今正四处抢掠,左良玉、贺人龙等将兵少,只能吊在后方,伺机而动,至今取得的战果仍然极为有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洪承畴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手底下的军将就只有这几万人,根本分不出多少。 高迎祥命令一部兵马北上,直接是切断了他想要衔尾追击的道路。 因为如果不解决北面的兵马,直接追击高迎祥,一旦北面流寇南下,很大的可能被切断后路,数万大军被困在平凉府和西安府的交界之地。 洪承畴闭上了眼睛,手指轻轻的敲击着座椅的扶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堂中一众军将仍然是垂首不语,这种情况再正常不过。 洪承畴从来都是独断专行,询问他们的意见也只不过是作为参考,不会为其改变心意。 一来二去,洪承畴如果不主动询问,他们也不会主动言语。 半响之后,洪承畴终于是睁开了眼睛,而他刚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一众军将全部都抬起了头来。 “命贺人龙、左良玉,暂时退往宜碌镇,再命延绥分出一支偏师南下庆阳府至怀县。” 洪承畴缓缓站起了身来,声音低沉的可怕。 “命张外嘉领兵前进,再度进攻真宁!” /110/110436/28678134.html 第二十三章:蝴蝶 劲风鼓荡之下,火红色的明军军旗正猎猎而动。 陈望身穿红纹箭袖,脚穿革带皮靴,按刀而立。 身前,一众身穿着窄袖青衣,头戴毡盔的军卒已经是排队站好。 “第七局,三旗九队八十四人,全局皆至。” 副百总唐世平半跪于陈望的身前两步的距离,禀报道。 陈望的目光先在身前一众军卒的身上扫视了一番,最后才落到半跪在面前的唐世平面前。 军礼之中有跪、有揖,行军之时和战时基本都是做揖,极少有跪,因为时间紧迫。 而在平时,跪礼颇多,正规场合若是参见上官,须两跪一揖以示尊重。 不过作为曹文诏的家丁,他倒是没有怎么频繁行过这些礼节。 作为随行亲卫,向来只有曹文诏需要行礼之时,他们才会一同见礼。 曹文诏作为一镇总兵,正二品的都督佥事,基本都是别人给他行礼。 陈望没有言语,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唐世平站起。 唐世平又做了一揖,才站起了身来,随后就站在原地,等待着陈望的军令。 陈望的目光游离在军镇的左右,目光首先停留在了阵中的三面火红色的旗帜。 这三面旗帜是旗总旗,三面旗总旗之下,又有九面小旗,为队旗。 一局有三旗,每旗有三队,共三旗九队,有旗总三人、副旗总三人,队长九人,队副九人。 旗总旗,杆用枪头,长九尺,比制式长枪,旗身方二尺,斜角用边,旗为三角状,底色为红色,中间绘制兽纹,颜色为黄色。 同时旗总还需背旗一面,身方二尺五寸,斜角用边,旗杆长三尺六寸。 队长没有旌旗,只有一面背负于队长的背后的背旗,也是三角形状,底色为黄色,外圈边框为红色。 旗帜的底部超过队长的头部些许,在其身后的人都可以看见。 旗、局、司、部都有自己的旌旗,颜色主要以红为主,级别越高,旌旗便越高越大。 总兵的大纛,基本上在战场之上就是所有旌旗之中最耀目的那一面,任谁都能够看见。 “八十四人……” 明末这个时代,将校不吃空饷根本养不起足够的家丁,养不起足够的家丁就无法作战,因为朝廷基本不会发足额的军饷,一百人能够发出五十人就已经很不错。 这样的风气之下,曹文诏自然也不能免俗,他也吃空饷,只是吃的不是他麾下正兵营的空饷,正兵营毕竟是他的安生立命之本。 本来这个局应该有一百二十余人,但是经过了伏击战,战死近四十人,只剩下八十四人,三成的战损。 局内百总战死、旗总战死一人,队长战死两名,伤亡不可谓不惨重。 “局内旗总、队长阵亡者,由本旗、本队副官补上。” “如果是悉数阵亡则由其他旗队替补,副手由主官自行选派。” 陈望没有选择空降旗官或是队官,来掌控局内的军卒。 曹文诏给了他三个名额,允许他从家丁的队伍之内带人出去,作为最初的班底,他也并非是没有人可以选派。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完全不需要空降,他现在可以说,已经是完全掌握了这个局所有的军卒,就是令行禁止亦不为过。 没有什么副职,老兵不服引发纠纷,然后靠着杀人立威进而掌控队伍的戏码出现。 这一战,敌军伏击据说还是陈望先行看破端倪,才使得他们免遭进入伏击圈。 而在最后领军殿后,击退贼寇,也是陈望。 前部的一众军兵在撤退的时候,都看到在阵中驻马而立,镇定指挥着众人殿后的陈望。 陈望算是救了他们所有人一命。 再者,不是每个人都斩获三十九颗首级,更不用提这其中还有七颗首级是建奴。 杀人数一般比首级功要多上数倍,倒在陈望刀下的人早就已经过百,用杀人如麻来形容陈望,丝毫不为过。 得罪一个杀星,这不是在拿着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吗。 更不用提,前段时间曹鼎蛟还亲自前来局内,告诉他们局内的百总将由陈望担任。 不需要立威,因为威势早已足够,陈望自然也是乐的安稳,他对这一情况早已经心里准备,一切和曹文诏料定的不差多少。 “咚!”“咚!”“咚!” 浑厚的战鼓声自校场的方向缓缓传来,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第二通聚兵鼓的声音已经响起。 聚兵鼓共响三通,一通出帐,二通集结,三通点兵。 三通鼓停,未至校场者,无论军卒将校,皆斩! 陈望回过了头,看了一眼唐世平,说道。 “今天晚上用过饭后,将名单拟定下来。” “遵令。” 唐世平再度恭敬的行了一礼。 陈望没有再继续说话,直接往身侧不远处的战马走去。 踩上一侧马蹬后,腿部轻轻一发力,陈望已是跨上了战马。 身侧跟随着他的三名和他穿着一样红纹箭袖的军卒也是一并跨上了战马。 唐世平没有上马,而是走到了步队的右前方,领着步队前行。 在平时,整队,指挥步队行进等繁琐的事情和职责基本都是副百总管辖。 处理军务、行军扎营的军务权柄是百总掌管。 作战之时,百总也需要接过指挥权,统筹作战。 陈望骑乘在战马之上,牵引着战马走在队列的右侧,作为百总他是有权利骑马的。 陈望紧蹙着眉头,面色阴沉的看着身侧正在行进的步队。 昨天中午,他看到了大队兵马从官道之上飞驰而过。 尽皆都是骑军,而且是一人双马,他看的清楚,打的是副总兵张外嘉的旌旗。 这个时间点到来的辽东军,不需要多想,必定是张外嘉麾下的奇兵营。 原本的时空之中,在遭遇了两次失败之后。 洪承畴专心经营关中,于河南、山西调兵遣将在关中聚兵,以为守备。 调遣延绥、宁夏、固原三镇的兵卒还有四川兵,去堵截流入陕西的流寇,张网进剿。 张外嘉领精骑刚走,曹文诏便召集了百总以上的军官。 洪承畴从淳化传来军令,命令他们移师至西南方邠州,在邠州就地募兵,补足缺额。 陈望神色阴沉的原因,就在于这,安稳的时间恐怕比预期要更短。 曹文诏被他救了下来,没有死在流贼的伏击之下,改变了很多的事情,除去他所现在知道这一件事外,可能还有一些事情也悄然发生改变…… 蝴蝶的翅膀已经扇动,未来的一切正逐渐变得扑朔迷离…… /110/110436/28678135.html 第二十四章:募兵 一路南下前往邠州,在路途之上,陈望看到了一支又一支兵马从旁边路过,向着北方进发。 没过多久,告捷的文书便已经传来,真宁被光复,流寇完全没有想到明军接连受挫,竟然还敢进军,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张外嘉还未兵临真宁,真宁群贼便四散奔逃,张外嘉随后领精骑衔尾追击,连胜数阵,斩获了上千首级,向着宁州、襄乐进军。 流贼听闻明军再度进攻,直接放弃了宁州,向北往庆阳府的中部地带安化、合水方向一路逃窜而去。 但张外嘉带领精骑,一人双马,很快在宁州城北二十里,追上了流寇落在后面的饥民和步队。 流寇回身复战,其马队被张外嘉领的精骑冲溃,于是只能抛去大队逃窜。 张外嘉下令屠戮残党,宁州城北的官道几乎被染成了血色,血水聚集成溪,流入河道之中,血流漂橹,尸横遍野。 如果不是总兵张全昌及时赶到阻止,这些来不及逃亡的人都要被张外嘉尽数屠戮。 要知道这其中还有不少的宁州居民和宁州周围的乡民,他们都是被裹挟着一起北逃,张外嘉毫不分辨,尽数当作流寇处理。 最后被张全昌救下来的人只有两千余人,张外嘉纵兵屠杀了超过三千余人,还有更多的人逃入了山岭和荒地。 张外嘉主张剿匪务尽,降而复叛之事从关外进来之后他也见的不少,也没有人能够惩戒张外嘉,毕竟他举起屠刀的时候,那些人却是被定性为流贼。 邠州城南,旷野之上。 陈望骑乘着战马,手握着马鞭,站立在邠州城城墙前的不远处。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七八名全副武装的骑兵,和三十余名尽皆穿戴着盔甲,手持长枪,腰挂腰刀的步卒。 陈望低下了头,头顶的笠盔遮蔽了直射而来的阳光。 就在他身前的不远处旷野上,布满了破败的窝棚,脏乱不堪,破败杂乱。 整个世界一片昏暗。 陈望回首望向身后的邠州城,邠州城城门仍然紧闭。 城上的军卒密密麻麻,不时还有人正在走动,一面面旌旗在城墙的上空飘扬着。 流贼过境,邠州城并没有破,但是邠州周围的乡镇却是遭了殃。 一部分的百姓被流贼裹挟着继续往西北走去,而逃到山林之中侥幸逃过了一劫的百姓回到家中之后,他们发现家中的一切都已经不在。 房舍被烧毁,藏下没有带走的粮食也被抢走,连田地里还未成熟的作物都被捣毁…… 流贼断了他们的活路,他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只能往邠州城一路走来,想要讨得一口饭吃。 但是邠州的城门始终是对于他们关闭着。 高大的城墙将城内和城外分成了两个世界。 开城放其进入城内自然是不可能的,邠州的知州派遣了城内的衙役将这些饥民被集中在城南。 每天在上午和下午城内会运送出些许的粮食,熬制成粥,限量发放。 粥米稀少,只是勉强果腹,吊着一口气不至于饿死。 陈望之所以领着兵到这里来,是为了募兵。 兵额二百七十人,来填补缺的那一个局的兵力。 三十余名军兵围着一口大锅,散成了一个圆阵。 圆阵之中的大锅咕嘟嘟望外不断吐着白雾,两名身穿着青衣的小厮正卖力的烧着锅下的柴火。 大锅之中,白色的米粥不断的随着冒出的气泡在其中翻腾着。 陈望选的位置是上风口的位置。 米粥的香气随着轻风一阵阵的飘入不远处的饥民的营地之中。 很快流民营地之中便犹如炸了锅一般,那些饥饿的饥民闻见了米粥的香气纷纷涌出来。 其实早在陈望带兵赶到之时,窝棚之中的饥民早已经发现了他们。 但是看到他们手中握持着的明晃晃的刀剑,骑着高头大马,具体也不知道干什么,所以全都不上前,只是远远的观望着。 眼看着他们支起土灶,又看着他们将大袋的白米倒入大锅之中,加上清水开始熬煮起了粥,众人仍然不敢上前。 毕竟那些人身穿着甲胄,一看就是军兵…… 但是等到米粥煮好,香气一阵阵的飘来之后,腹中的饥饿使得他们彻底的抛到了脑后。 一个人先行过来之后,更多的人便围了上来,大锅周围立即围得水泄不通,一群群衣衫褴褛的大人小孩,目光都盯着那正煮着米粥的大锅。 只是半刻钟的功夫,陈望等人已经是被涌出来的饥民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大锅周围,一众军卒皆是如临大敌放下了手中的长枪对着外围的饥民。 陈望身后,几名骑兵也是纷纷的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不过跟在陈望身侧的三名穿着箭袖的骑兵都没有抽刀。 身后跟着他的三人,原本都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 三个人,一个姓陈,两个姓胡。 说起来,都和陈望沾亲带故。 姓陈的一人,名叫陈功,是他的亲弟。 姓胡的两人,一人叫做胡知义,一人叫做胡知礼,是他的表弟。 都是在广宁之后跟着曹文诏身后,充任家丁。 曹文诏给了三个名额,陈望没有多想,直接就将两个表弟一个亲弟全都要了过来。 这个时代同乡同省都会抱团取暖,更不用提血缘关系之间的纽带。 看着身前四周的人越围越多,陈望转头向着身侧的陈功点头示意了一下。 陈功会意,策马向着前方走了几步,走到了大锅的前方,瞬间便吸引了围在外面众人的注意力。 陈功生的相貌堂堂,眉目清朗,让人一见心中不由生出好感。 “我等是大同来的营兵于邠州暂时落脚,现营中暂缺兵员三百七十人,因此前来这里募兵。” 陈功开门见山,并没有遮掩,当他的话音落下之时,四周原本嗡嗡的私语声突然之间寂静了下来。 当兵任军本就被人看不起,现在世道这么乱,就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而且说是大同兵,还要背井离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不过很快,陈功的下一句话,便让人群重新骚动了起来。 “安家费,白米七斗……” …… 明时:一斗米约十八斤。 /110/110436/28678136.html 第二十五章:选兵 自崇祯元年起至崇祯六年,陕西境内一直是天灾不断。 天灾的范围也不断的扩大,从原先的陕北一地逐渐波及到了整个陕西。 连年的天灾,朝廷的不作为,加派、裁驿、欠饷使得民变愈演愈烈。 兵战不休,烽火不绝,狼烟连天,满目疮痍。 天灾、匪祸、兵荒、这么多年以来,陕西早已经是残破的不成样子。 现在还能够活着的平民百姓哪一个不是饱经苦难,只是在最底层艰难的求生。 这两年没有大规模的天灾,天上终于落下了足量的雨水,眼见着又能够活下去了。 但……流寇又来了…… 天启年间,陕西平时的米价不过每石一两上下,但是到眼下,却已是翻了三四倍有余,还是有价无市。 荒年之时粮商囤积居奇,富户豪门趁机兼并土地,买奴收婢。 上好的良田在灾年之时能卖的钱还不如平时的下田,两三斗米便能买上一个活人。 安家便发七斗米,足够吃上好多天的时间,人群之中有人喘着粗气,有些意动。 陈功牵引着战马左右渡步,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众人,他在观察这些人的神情和动作。 “当了营兵,每月饷银二两银子,绝对足额,不会克扣,吃喝军中皆有供应,所有的饷银都能攒下。” “杀贼还有赏银,打上几年的仗,买上数十亩的良田都不成问题。” 陈功拍了拍腰间的雁翎刀,语气之中充满了蛊惑之意。 他说的其实都是真的,但是实际上却又不对。 饷银虽有、赏银虽多,那也需要有命去花。 大战在即,这些刚刚应募的流民训练不了多久,恐怕便要和流贼作战。 到时候战端一起,绝对是作为前军,中后两军有人在后督战,几场大战下来只怕是要死伤七八成的,甚至十难存一。 那几斗米的安家费,是买命的钱…… 人群之中的骚动开始慢慢的变大,不过却还是没有人上前,很多人都还在顾虑。 一个腰背微微有些佝偻的流民面色犹豫,举起了手来,众人的目光也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位军爷,当了兵就得打仗,打仗我们倒是不怕,要是打仗伤了残了,打死了,婆娘娃娃咋办哩。” 那流民说的是陕西的方言,有些生涩难懂,不过当初陈功也是跟着曹文诏一起到陕西平了一段时间的乱,也会说些陕西话。 “我等主将乃是如今朝中的正二品官员,大同的总兵曹文诏,诸位应该都听闻过吧?” 陈功的话音落下,再度在四周的人群之中掀起了道道涟漪,四下转瞬之间响起了嗡嗡的人声。 辽东可能有很多人都不知道曹文诏是谁,但是在陕西,尤其关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说过曹文诏的名字。 曹文诏领军在陕西历经大小数十战,擒杀贼首数十名,斩首三万六千六百余,受伤贼寇无算,其声名足以止小儿夜啼。 “那些贼寇见到我等跑都来不及,哪里敢战?” “就是真逼着真刀真枪的对上,伤了残了还有抚恤的白银,抚恤十两。” “要是有小孩的,朝廷负责给饭吃,养到十四岁。” 陈功嘴角上扬,笑道。 “先给诸位说好,我等只招三百七十人,选满了就不要了。” “眼下四周都闹匪乱,那流寇到处流窜,呆在城外说不定遇到了流寇一刀就给杀了,就是不杀,田地没了或再是大旱几年,粮食也没有,只能挨饿。” 陈功拱了拱手,继续鼓动道。 “入营当兵,手中有刀肚里有粮,咬牙博他个前程,博他一个封妻荫子,富贵还乡,岂不快哉?!” “只要是当了营兵,知州大人已经允许,婆娘和娃娃可以先住进城里,城里也会施粥。” 陈功的最后一句话,成功的让人群骚动了起来。 “要是想当兵吃肉,就来这里排队,一个一个留名留籍。” 陈功一举马鞭,指向了一旁刚刚搭起来的方桌。 陈望已经是下马,坐在了方桌之后,桌面之上纸笔铺开,有人已经开始研磨。 明朝所用的文字已经和后世的繁体字差不了多少,而原身也本就识不少的字,陈氏在辽东人数也不算少,也算是薄有田产。 所以陈望也就没有带文书出来,而是准备自己登记,这一批兵他要亲自募。 “想要喝粥吃肉当兵入伍,就排好队,就在这里。” “没这个想法就散了,别打扰我等募兵。” 陈功扬起手中的马鞭,猛然一挥,马鞭在空中发出了一声轻响,吓的众人都向后退去。 陈望见陈功控制了局面,举起手轻轻一压,跟在身后的几名骑兵得令之后皆是驱策着战马,挥舞着马鞭开始驱赶起了围过来的人。 而后,一名背负着小旗的队长领着一队军卒散了开来,大致划了一条通道。 四周的一众流民皆是畏惧的向后退了一些,不敢再围拢在大锅的旁边。 陈功策马回还,回到了陈望的身后。 陈望坐在方桌之后,看着四周的人群。 很快,第一个应募的人便出现了。 一名流民走人群之中走了出来,他腰背微躬,脸上虽有惧色,走的也慢,但是脚步还是没有停下,走到了陈望的面前。 陈望目光从眼前的人上下一扫而过,应募的这人相貌普通,肤色黝黑,身形消瘦,不过看其骨架颇大,身高也并不低。 那人的目光一路走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看着中央的那口大锅,显然是饿极了。 走到身前,那流民佝偻着腰,低下头吞咽了一口口水,忐忑的问道。 “军爷,我想试一试,你看我能不能当兵。” “你叫什么名字?” “周长寿” “家里还有人没?” “没了,家里没别人了,就剩我了,前几年受灾,婆姨娃娃都饿死了。” 陈望敲了敲身前的桌子。 “伸手,手掌朝上放在桌上” 周长寿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陈望看了一眼周长寿的手,而后便收回了目光,举笔在桌上的纸张和一块木牌上写下了周长寿的名字。 “你记住一件事,以后上官问话,问什么就说什么,多余的话不用讲。” 陈望一边写一边说,虽然陈望已经是尽量温和了,但还是吓得周长寿不怎么敢说话,只是不断点头。 陈望拿起了刚刚写上名字的木牌,将其往前移了些许,移到了周长寿的手边。 “你通过了,拿着兵牌去喝粥吧,别把字磨掉了。” /110/110436/28678137.html 第二十六章:改变 周长寿面色一喜,听到陈望说他通过了,拿着兵牌可以去喝粥。 他先跪在地上磕了一头,随后拿上兵牌,忙不迭的跑向熬煮着米粥的大锅。 守卫在大锅的军卒看了一眼周长寿手中的兵牌,随后便直接在大锅之中给他舀了满满的一碗。 这还不算完,站在一旁的军卒掀开了一块白布,白布之下是一屉几乎快要堆成了小山的馒头。 负责发放米粮的军卒从中取了一个出来,直接递给了周长寿。 这一下引得整个场面都骚动了起来,众人皆是不住的吞咽着口水。 官府施粥,那粥几乎就是水有些许的杂米,只能是吊着一口命不死, 眼下看到那插筷可立的米粥,还有那大个的馒头,哪里还能够忍得住。 人群一时间沸腾了起来,众人都一个个往前涌去,争相恐后的向前,互相推搡了起来。 有些来得晚的,害怕排不上号,只是拼命往前面挤,而前面的人被推的一路前进控制不住,也只能是拼命稳住身形。 一时间叫骂声、呼喊声响作了一片,场面隐隐有些失控。 “砰!” 就在众人吵嚷之际,一声巨大爆响声陡然传向四方,人群也不由为之一滞。 硝烟随风飘散,陈望将手中已经击发了的鸟铳抛给了站在旁边的陈功。 “推搡插队者,我大同兵不会要。” “全都排好队,一个一个向前。” 陈望目含煞气,自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所有人的后背都不由的生出了一股寒气。 杀过人的人和没有杀过人的人只是看上一眼就能分辨的出来,杀过人的人身上一般都带着一股凶戾之气。 陈望不仅仅是杀过人,他杀的早就超过了上百之数。 那些被陈望目光扫过的流民皆是心中发寒,恐惧不已。 望着那一柄柄明晃晃的钢刀,一杆杆锐利的长枪,一众身穿着盔甲的军兵,没有人再敢推搡拥挤。 一个接着一个的人排好了队伍,向着陈望所在的位置走来。 陈望一个一个的辨别,查看,并非是每一个人都能够通过审核,不少的人都被刷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胡知礼有些疑惑,趁着间隙,低声发问道。 “望哥,你这选兵有什么讲究吗,我刚刚看那个人身形高大,手掌有力看上去有些底子,养好了身体当个家丁不是问题。” “后面的先等一等。” 陈望抬起手止住了那后面想要上前的人。 陈功、胡知义、胡知礼和他有血脉关系,他以后很多时候都需要三人支持,对于胡知礼的问题,陈望并没有敷衍。 “要是让你来选兵,你会怎么选?” 胡知礼眉头微蹙,沉吟了一会道。 “自然是身高体壮,学过武,有底子,这样的人选来,到时候披甲冲阵,都是好手。” 陈望摇了摇头,胡知礼所说的标准,基本就是很多营兵选兵的标准。 “但是这样的人,自持武艺习性不定,不怕军法难以约束。” “寻常百姓,哪个会去习武?” “刚刚那人,眼神之中虽有惧色,但是怕的是我们手中刀剑,却不怕旁人,却不怕军法,一身的痞气,选进了司中,必然会带坏一司的风气。” 胡知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 “那望哥你为什么要选这些人?” 胡知礼的目光望向大锅旁那十几个坐在地上大口喝粥吃着馒头的流民。 “很简单。” 陈望指着已经吃的差不多,坐在地上休息的周长寿。 “这些人都是乡下出身,不是贫农就是佃户。” “他们要想活着就必须要做农活服徭役,耐得住辛苦,受得了累。” “我之所以要看他们的手,就是看要看是不是说的实话,手面皮肉坚实有老茧的人,脸色土黄皮肤略黑的,基本都是这样的人。” 陈望转过头,看向前方,胡知礼也顺着陈望的目光一并看向前方。 “那些城里的青皮当不得兵,这些人心思油滑上了战场跑的比谁都快,而农民他们怕官府,进了军营自然怕我们,怕军法。” “训练的时候不敢偷奸耍滑,军令传下去都会遵照着执行,上了战场也不会轻易逃跑。” “等到回营之后,我再慢慢和你说吧,现在天色不早了,募完兵带着他们回营还需要费一番手脚。” 陈望没有在这个话题之上再继续说下去,募兵的队伍也重新开始动了起来。 陈望仍然一个一个慢慢查看,逐个甄别。 这些新募的兵,他准备按照自己的办法来练。 曹文诏虽然治军严格,麾下的军卒放在关内明军之中基本都能算是精锐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看不上营中那些大同募来的步兵,这些所谓的精兵,不过是打多了仗,见了血,甲胄精良,士气其实真的不高。 打顺风仗的时候个个争先,稍有颓势,便心生退意,士气大降。 崇祯七年的时候,曹文诏领军出城与入关的后金军野战,那个时候真正打仗的就他们这些家丁骑兵。 几千步卒组成的车营排在旷野之上,后金的骑兵只是袭扰了一下,便惊慌失措忙不迭的放出火铳。 打的倒是热闹,却不见后金的骑兵有什么伤亡。 结果被后金的骑兵抓着间隙,冲到近前只是一波冲锋便冲开车营,杀的大败。 和流寇搏杀心中自持有优势尚有些许的勇气,和后金对上未战已经是先怯三分。 陈望想的很简单,这三局新募的兵,他要自己来练。 依据戚继光的练兵法,再结合一些后世的练兵办法,想办法练出一支精兵。 只要练出了一支精兵,才能在接下来的大战之中有更多的力量自保,斩获战功,继续向上攀登,同时得到曹文诏更加的重视。 不管现在有多少的事件发生了改变,但是有一点是绝对没有改变的。 在崇祯八年之时,明廷对于流寇的优势仍旧是巨大的。 虽然仅从陕西一地看来,明军军力稀少,只能勉强维持防御。 明军分散于四地,兵力短缺。 但是这一切都将会在崇祯八年的十月改变。 因为。 卢象升要来了…… 《明史·卢象升传》: 八年五月,擢象升右副都御史,代唐晖巡抚湖广。 八月,命总理江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兼湖广巡抚。 总督洪承畴办西北,象升办东南。 /110/110436/28678138.html 第二十七章:纪律 天色渐晚,吃粥的人越来越多,多日清汤寡水,终于是吃上了饱饭,全都狼吞虎咽的吃着。 人饿的久了一下绝对不能吃得太多,所以陈望就命人准备了三百七十个馒头,每人只能领一个。 不过米粥还是能够稍微多喝一些,米粥易于消化,只要不喝太多,伤不了人。 三百多人将大锅的周围挤得满满当当,一口锅的米粥肯定不够。 负责做饭的火兵又支起了三口大锅,几名吃完米粥和馒头的新募兵被叫起来帮忙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粥棚。 陈望甄选军卒,登记入册,陈功也没有闲着,他指挥周围的军兵将空地的范围扩大,将那些聚集过来的饥民赶到了圈外。 一众饥民虽然对于那香气扑鼻的米粥皆是眼馋不已,但是那一柄柄明晃晃的钢刀可不是开玩笑的,众人心中虽有念头,但是也没有任何人敢于上前抢夺。 差不多快两个时辰的时间,三百七十人已经是全部募完。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笔,用左手握住了右手有些酸胀的手腕,偏头看向粥棚处。 粥棚四周不少的新兵都已经吃完了馒头,喝完了米粥,此时都坐在地上。 没有什么人交头接耳,更没有人四处的走动。 在粥棚的四周,除去那些新兵之外,还有不少新兵的家眷,也都是老老实实的呆在一起。 这一次招兵,大部分陈望都招的是孤身一人的,不过也招了一些携家带口不是太多的,邠州知州给出的名额有限,城内只有少许的地方可以腾出来。 陈望站起身来,目光看向四周,募兵已经结束,但是围在周边的人仍然没有没有散去的意思。 来晚了的,没有被选上的人,不是捶胸顿足,便是叹气哀声。 有人甚至跪在地上,拉着守卫在外的军兵恳求再招一些。 但是这一切自然都是无济于事,军中缺的兵额只有三百七十人。 连陈望都没有办法擅自做主,除非是以征募家丁的名义征召进来,而陈望并没有招募什么的家丁的想法。 粥棚已经开始拆了起来,几口已经吃完的大锅也被收了起来,现在回营天还未黑,还能处理一些事情。 “大哥。” 陈望正向胡知礼询问着军械的问题,陈功从另外一侧走上了前来。 看到陈功走来,陈望又嘱咐了几句胡知礼,便让其先行回营去调拨军械。 “怎么了?” 陈望转头看向陈功,迎了上去。 “和邠州的人已经交接好了,这些兵卒家眷等会便跟他们开拨往城内走,不过可能还要些时间……” 陈望顺着陈功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七八名头戴平顶巾,身穿着淡青色贴里的衙役,还有一名头戴吏巾,身穿青色盘领衫的吏员。 这些人明显就是前来接领的人员,分别之际,多有不舍者。 不过世道艰难,眼下能够进城,能够当兵吃饷,起码也算是有了一份保证,众人之间别离并没有那么的难以忍受,不过仍旧有人忍不住哭了出来。 “多等一会,没关系。” 陈望没有催促,他的目光只是停留在了粥棚一会便移到了别处。 “让底下的军卒都装好车,先做好准备,天色不早了,别误了时间。” 陈望合上了放在了方桌之上的名册,心中还是忍不住的叹息了一声。 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次的分别其实就是永别。 “崇祯八年,七月,高迎祥将平凉合临矾付之一炬后,转而东进,复攻明军。 洪承畴麾下兵微将寡,接连失利,数败之后,溃亡大半,一路撤离到三原、泾阳。 闯军气势如虹,高迎祥于关中会十三家七十二营义军,聚兵二十万,连营六十里。 宜碌、邠州、永寿、淳化、乾州等城,皆陷。 高迎祥令发万军,举王旗,尽起大军再度南下,兵进西安……” 这些跟随着皂吏走入邠州城的人,将来在城破之后不知有几人能活。 而他募下的这三百七十名新募的兵卒,也不知道能有多少人能够走下战场。 等到流寇再度东进之时,这三百七十名军卒都将会成为孤家寡人。 陈望骑上了战马,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脚踩马镫的感觉才能让他感到心安,手握着刀柄的时候,他才感觉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看到最后一双手分离开来,陈望才举起了手中的马鞭。 “呜——————” 低沉而又婉转的号角声缓缓在旷野之上响起,从西北吹来的轻风吹起了邠州城上无数的旌旗。 一众新兵在老兵的指挥之下开始了列队,他们大多都只是终日在地里刨食的农民,并非是军户出身,一时间有些混乱。 不过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虽然不懂队列,不明白如何排列,但是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在各队队官的命令之下,他们很快便已经是排好了队列。 虽然队列松散,很多的地方颇为散乱,但是这一切都让陈望很满意。 只需要十多天的队列训练,他们就能有一支军队的样子。 队列其实早在春秋战国之时其实就已经出现,当时以战车为核心,排列车阵,就需要严整的队形。 在长达数千年的战争之中,交锋作战的方式一直在变化,但战争的本质却基本从未有过变化的。 从秦汉时期到如今,队列基本都是一支正规军队所必须要先学习的东西。 只有会排布队列,才能在行军的路途之中严整有序,才能战场之上排列着军阵与敌作战。 陈望牵引着战马,行走在队列的右侧,巡视着整个阵列。 三百七十人,十人一排,共列三十七排,所有人都是目光向前,没有人东张西望,左顾右盼。 在列队的时候,便已经有人跟他们说了不允许去做的几件事情。 “行军路途,以肃静为要,禁左顾右盼,喧哗交谈,违令者捆打三十。” 这也是他们听到的第一条军令,当然这并非是原话,如果是原话的话,有些人确实是听不懂。 带队的军官用简明的话语描述了这一过于书面的军令,让众人都明白了这一道军令。 陈望收回了目光,举起了手中的马鞭,目光望向远方,沉下了声音。 “出发。” 陈望踢动马腹,座下的战马晃了晃头颅,打了一个响鼻,迈步向着前方走去。 “出发!” 按配着雁翎刀的军官,站在队列的左侧,高声的重复着陈望的命令。 旷野之上的一众新兵听到了命令,皆是手忙脚乱的向着前方迈步。 刚一迈步,阵列就已经开始散乱,但有站在侧面的军官尽心的约束着,还是能够保证行进。 阵列虽然混乱,走的虽然磕碰,但是他们确实仍然保持着队列。 /110/110436/28678139.html 第二十八章:浑河 带领着新募的兵卒刚回到了在营地之中,正好遇到了正领兵巡营的曹文诏。 陈望当即下令全军止步,随后下马行礼,立在一旁等候。 曹文诏目光从陈望身旁的一众新兵身上一扫而过,眼神微动,而后移动到了陈望的身上。 “戚军的选兵法?” 曹文诏眼神锐利,炯炯有神,彷佛明灯一般,似乎可以洞彻人心,一眼便看出了陈望挑选的士兵都符合戚继光所写的《纪效新书》的选人法。 “正是。” 陈望低下头,背脊微弯,双手抱拳回答道。 这个问题他没有做什么隐瞒,直截了当的承认了下来。 《纪效新书》并非是什么禁书,只要有钱就能够买到。 戚军虽然与辽军、蓟镇边军都发生过矛盾,但是戚继光的兵书却是没有被禁止流传。 在辽东的记忆之中,陈氏的大宅书房中就放有一本《纪效新书》,并非是接触不到。 “《纪效新书》是本好书,行军束伍、对敌接战都写的极为详尽……” 曹文诏神色复杂,心中思绪万千,他想起了一桩天启年间的旧事。 天启元年,有两支从南方千里迢迢一路赶赴辽东助战的军队。 一支是从四川石柱而来的白杆兵,一支是从江浙而来的浙军,领军者正是戚继光族子戚金。 建奴围攻沈阳,总兵陈策、童仲揆奉命率白杆兵、浙军驰援,一路推进到浑河,欲与沈阳城内的明兵对后金兵进行夹击。 但行至浑河之时,沈阳已被攻破,陈策于是下令还师。 但是游击周敦吉等将一再请战,不愿撤退。 群情激愤,营中诸将纷纷请战,言称:“我辈不能救沈,在此三年何为!” 此前戚军和白杆兵互有间隙,于是陈策、童仲揆展开阵势时,将大军分为两营。 前营以白杆兵为主,由周敦吉与秦邦屏两人带领先渡河,于桥北立营。 陈策、童仲揆及副将戚金、参将张明世统浙兵三千在桥南立营。 后金军见明军援兵赶来,遂遣大军合围而来。 后金军以为这些军兵只不过是一支弱旅,只以为只需要一波冲锋便可以将其轻易击溃。 前军数冲未果,后金以精锐巴牙喇冲阵,亦被击退。 努尔哈赤于是遣后军往助,以数万大军将其团团包围。 白杆兵在周敦吉与秦邦屏等人引领之下,据桥而守,死战不退。 后金军冲阵者死于枪弩者数千人,后继冲阵之骑兵亦皆是纷纷坠马。 川兵诸将,川兵结阵迎敌,以数千对数万,皆奋勇迎击。 大战至下午,川兵先败两白旗,又败两黄旗,击斩落马者二三千人。 后金军损兵折将,仍是久攻不下,上下皆惊,甚至出现不战而败走者。 最后是归降的叛将李永芳,找到被俘的明朝炮手,以千金悬赏,命其开炮攻击川军。 红夷炮发,终于轰开了川军的军阵。 后金军遂蜂拥向前,纵然如此,川兵此时仍未溃败,周敦吉、秦邦屏两人领麾下军将依靠残阵仍然顽强抵抗。 只是川军鏖战多时,饥饿疲劳,难以支持,军阵遂破。 周敦吉、秦邦屏及参将吴文杰、守备雷安民等皆力战而死。 军阵破散,川军残军奔入南岸浙营,努尔哈赤驱使八旗军趁势南下。 童仲癸、陈策率领的浙兵三千人,于浑河以南五里处布列战车列车营待敌。 戚金所领浙军,便是以戚继光所著《纪效新书》为准编练而成。 车营坚固,八旗军数冲不进,反被杀伤甚众,死者相枕。 总兵朱万良、姜弼率领三万余援兵作为后军,行至白塔铺望见八旗军围攻浙兵车营,竟然观望不战,畏惧不前。 当时曹文诏便在军中,他亲眼看着不远处,后金军将浙兵的车营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浙兵车营之中起初不断有火光冒出,硝烟弥漫,到最后火光消失,硝烟不再。 行军作战,携带火药一般都可以用数战,但是浙兵竟然在一战都将其打尽,足以见战事之惨烈。 曹文诏现在都记得当时的屈辱,三万大军,竟然一触即溃,后金骑兵不过三千之数。 朱万良、姜弼等人根本就没有想去救那些浙兵,而他那个时候只不过一名游击,麾下家丁不过三百骑,营下军兵不过两千,想要驰援,却只是有心无力,最后也只能是跟随着大众一路逃亡。 三万人被三千人追杀逃亡,简直是耻辱至极。 夜幕落下,后金军再度增多,而眼见己方援兵逃亡,陷入重重包围的明军也陷入了绝望。 没有人投降,也没有人屈服,在最后的时刻。 陈策、童仲揆与戚金、张名世及都司袁见龙、邓起龙等大小将校,共计一百二十余名将校无一归降,皆力战殉国。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他们高唱着旧日的军歌,高昂着头颅,慷慨赴死。 曹文诏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化作了一声长叹。 有心杀贼,但却无能无力,他一直这么努力的向上攀登,便是不想再遇到这种无力的情况。 看着陈望招募来的这些新兵,他想起了曾经遇到的那些浙兵。 曹文诏拍了拍了陈望的肩膀,郑重其事道。 “好好练兵。” 陈望缓缓抬起了头来,他的目光和曹文诏的目光交汇在了一处。 “练好了兵,杀回辽东,报仇雪恨!” 曹文诏目光深沉,紧握着双拳,郑重道。 陈望抱拳的双手不由紧了一紧,一股难言的愤慨之情从他的心底升起。 那股情绪并不是属于他,而是潜在在心底的深处。 那是属于另一个陈望的怒火和不甘——辽东!辽东! 亲族家眷被残杀,世世代代所居住的地方被占领。 远离故土,背井离乡,逃亡广宁,万般的屈辱…… 陈望没有压制心底的里面的那股愤慨,他能够明白那股愤概。 “报仇雪恨。” 陈望握紧了拳头。 他不甘心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他很清楚,如果不做出改变,要不了多少年,烽火便将会燃大江南北,燃遍整个神州。 九州幅裂,神州陆沉…… 都说,大厦之将颠,非一木可支。 时代的洪流不可逆转。 但陈望就是想要试一试。 他想要做曾经文天祥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情!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110/110436/28678140.html 第二十九章:军械 驻军的营地在邠州的城西,并未在城中。 驻地分五区,东西南北四方各由一司把守。 一营有三部,共六司战兵,剩余两司则守备中军外围,随时策应四方。 陈望领着一众新募的军兵,返回了营地的东面,这里是他所领司应该驻守的地方。 东面靠近邠州城,是最为安全的地方,所以曹文诏才将这一面的防守分配给了陈望。 现在陈望仍然只是百总的职位,不过还有个代把总的头衔。 不过眼下新兵已经募来,只要再打一场,得了新的军功,便可以把代把总的代字去掉。 陈望以前的首级功都已经是换成了银钱,前前后后的厮杀,他攒了不少的银钱。 差不多六百多两白银,不过大部分都放在了辽东。 流贼的首级不值钱,甚至没给叙功,当初在辽东斩杀的七名鞑虏,只有三颗兑了朝廷的封赏,他身上的试百户就是这样来的。 其余的都卖给了别人,一颗首级六十两,比朝廷给的多了十两,杀的那个白甲兵,除去朝廷的赏银外,曹文诏还给他额外奖了五十两。 陈望并非是没有官身,其实他除去营兵的身份,还是领着试百户的官身。 明朝中后期,原本负责军事的都指挥使司权力逐渐消退,被镇戍总兵所制。 明朝的武官系统分为与五府及都司卫所有关的武职官系统,跟镇戍营兵制。 营伍官无品级,无定员,不世袭,只有卫所制下的军官才有官品。 明朝时期总兵等营兵的职位,其实都是无品级之武官官名,统辖兵士、编制定员、位阶不固定。 营兵与营将相习,战时不需要朝廷任命,直接由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等统带出征。 为了行事方便,也为了兼容两套系统,卫所的武职也就逐渐成为后者的阶官。 这一套系统十分的复杂,甚至是混乱。 简洁一些理解,将这些有品级的军职在营兵之中理解为后世的军衔就简单多了,不过这其中还是有不小的区别。 比如曹文诏作为大同镇的总兵,领的是正二品都督佥事的军职,行的是总兵之事,而非是都督佥事之事。 陈望至今都没有弄懂这两套系统之中军职和武职之间联系。 不过也不需要弄懂,反正成为了营官,之后的官身自然而然就来了。 一营的把总拿个副千户的官身要不了多少时间,几战下来,表功的文书上去,官身就能下来。 洪承畴曾经虽然压过曹文诏的战功,但是现在和曹文诏的关系已经不再如同当初一样剑拔弩张,已经是缓和了许多。 而且洪承畴现在还需要依仗着曹文诏平定流寇,自然是态度放缓了许多。 军械调拨都已经下来,胡知礼先行入营,已经是领着军兵将其都搬回了营地之中。 陈望站在堆满了军械的几座帐篷外,不断的翻看着送来的单录。 胡知礼站在一旁,有些无奈的说道。 “军服只有夏装,军帽没有,发了些网巾,布面甲二百三十领,锁甲二十领。” “长枪四百杆,腰刀六十把,遮臂三十,高钵盔二十顶,笠盔是全的,有三百七十顶。” “鸟铳的事情我跟拨军需的人都说了,杂乱的火器不要,只要鸟铳多备些,又拿了曹守备的书信给他看,现在拨来了有一百二十杆。” 军械调拨营中存储不多,基本都是由洪承畴指派官吏统一调拨,因此陈望去找曹鼎蛟的书信,又塞了不少的银钱。 “看了几件布面甲,里面甲片不厚、数量也不够,上下加起来甲叶只有一百三十多片,大部分都在胸前,下面的甲叶只有些许,防不住什么。” 陈望点了点头,合起了手中的单录。 “有一百多片甲叶已经不错了,好歹也是铁的。” “二年的时候,在北京城里,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些京营兵,他们的甲里面塞的真就是纸。” 听到陈望说起京营,胡知礼神色不屑的骂道。 “狗屁京营,辽东的乞丐都比那些京营能打,个个瘦的跟竹竿一样,吃空饷吃成那模样,拉到辽东来活不过三天就要被人砍了脑袋。” 陈望不置可否,明朝的京营已经烂到了根里,数万京营能打的都不知道能不能挑出来一千人。 所有的武备之中,也就是神机营的现在仍然是拿着最新的火器还能用用,其余的京营兵一把称手的武器都找不出来。 陈望走进军械库,拿过了一支鸟铳。 鸟铳入手颇沉,拿在手中依然可以清晰感受鸟铳的重量不轻。 手握着的木柄没有多余装饰,也没有毛刺的感觉。 铳管长度已经超过了一米颇多,将鸟铳整支放下之后,差不多在他肩膀下的位置。 陈望向着旁边正在练习队列的一众新兵看了一眼,他的身高已经到了一米八,比那些新兵都要高不少,一般人拿着基本都是肩膀的位置。 “鸟铳试了吗?” “放过几只,其余都检查了,送来的都是些铳管厚的,我还让营中掌军械的老郑头过了目,没什么问题,轻易炸不了膛。” 胡知礼咬着牙,有些肉疼,问道。 “这鸟铳,真有那么重要?” 他依照着陈望的要求,塞了二十两银子给发军械的那贼鸟让其关照。。 “有这银子,够买副好甲了配把好刀了。” 二十两白银虽说不要他出,但是胡知礼还是觉得不值当有些肉疼。 “自然重要。” 陈望拿起鸟铳,端在手上,将枪管举到和眼睛平行的位置。 左目微闭,右眼睁开,三点一线瞄着前方的旗杆。 端着鸟铳,一种莫名的感觉从陈望的心中缓缓上升。 火器是未来战争的主流,尤其是当燧发枪开始普及之后,火器的可靠性会翻上数倍,彻底成为战争的利器。 “选一百二十名表现优异的作为鸟铳兵,笠盔、布面甲、青衣全都发下去,布面甲鸟铳兵留四十领,腰刀全配给鸟铳兵,其余的发给其他旗。” “所有人员披甲训练。” “锁甲、高钵盔、遮臂暂时先都留下。”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鸟铳,将其重新放回帐篷,随后回头看向营地之中一众站立于原地,昂头挺胸,一动不动的新兵。 “七天之后,选官。” /110/110436/28678141.html 第三十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七日的时间转瞬即过,七天的时间之中,这些新募的军兵每天除了站军姿便是练习队列,什么都没有做。 每个司的驻地都有分区,通常时间,互不往来,因此陈望让麾下的军兵训练,也没有引起什么波动。 只是曹文诏和曹变蛟、曹鼎蛟几人偶尔巡营,看到陈望在练兵的时候过来问上几句。 曹文诏、曹鼎蛟看了几次,询问了一些细节和问题,陈望都一一作答,而且回答十分详尽。 留下一个练兵有方的印象,自然是没有坏处。 曹变蛟倒是没有问什么,只是每次都呆在一旁看上半天,然后带着人才离开。 陈望也摸不清楚曹变蛟心里倒是想的什么。 不过陈望也没有去问,因为现在要紧的事是另外一件事——流贼要来了。 时间正在逐渐迫近七月,这七天的时间他们的军营之中没有发生任何事,但是外界确实发生了很多的变动。 他在官道之上看到了从西北退下来的军队。 贺人龙和左良玉拔师回撤,放弃了宜禄镇。 似乎是在宜禄镇遭受的压力太大,孤立无援有遭受包围的风险,所以洪承畴才让其撤退。 左良玉、贺人龙撤到了邠州之时,张全昌也领兵赶到了邠州。 北线追击满天星、李自成的战事并不顺利,双方大战了数阵互有伤亡。 高迎祥带领的主力从平凉南下进入了巩昌府,劫掠秦安,清水等地,巩昌府告急。 流贼的主力开始移动,洪承畴于是命北路军回撤,让延绥镇的军兵进剿,调回了张全昌,又命张外嘉领本部兵马两千五百人驻守在真宁。 洪承畴调动军兵,并非是为了防守邠州。 贺人龙只是路过邠州,张全昌则是赶来和他汇合,洪承畴命令他们经由凤翔府西进,前去巩昌府去堵截想要西进的流贼主力。 贺人龙麾下有三千战兵,张全昌麾下有一千五百战兵,加上就在凤翔府吊在其后的都司田应龙麾下的两千三百人,合兵六千五百人。 窜入巩昌府的流贼足有七八万,超过了几乎十倍,但是巩昌府又不得不救,而明军现在兵力捉襟见肘,洪承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过洪承畴也知道平凉的贼匪也多,所以将左良玉麾下的昌平兵留了下来。 洪承畴将战局的指挥权交给了曹文诏,左良玉麾下两千七百余名战兵也归给曹文诏节制。 当天刚刚撤到邠的时候,左良玉便前来拜见曹文诏。 陈望当时跟着曹文诏见了左良玉一面。 真实的左良玉和陈望想象之中的想象截然不同。 左良玉身形颇为魁梧,走起路来虎步龙骧,蓄着短须,打理的干干净净,眉目清朗,绝对称得上是英俊威武。 进来营中拜见之时,态度也是极为恭顺。 左良玉现在还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逃跑将军”,麾下军兵敢战,战功也算卓越。 不过其实,现在左良玉已经是现出了一些端倪,陈望也听过了一些风言。 崇祯七年,左良玉在怀庆时与当地督抚在军议之时意见不一,冲突了起来,旋即便被弹劾,还因此受了罚。 之后督抚以文书征调他的军队,左良玉领兵不准时应征,而是姗姗来迟,追击之时也是不尽心尽力。 不过左良玉和曹文诏两人曾经一同作战,那个时候他也是受曹文诏节制,他是亲眼看着曹文诏如何剿灭了山陕两省的贼匪。 曹文诏分润战功也并没有厚此薄彼,因此对于曹文诏,左良玉一直都是颇为尊重。 不过两军合起来也才五千五百余人,还是有些势单力薄。 洪承畴又命邠州知州征募壮丁作为辅兵,配合曹文诏。 那邠州的知州听到贼寇又要来了,一改之前的高傲姿态,又是送粮,又是送米,派了不少的壮丁作为辅兵,还请曹文诏移营进城。 当初二十多万流贼从邠州过境之时,那浩浩荡荡的景象,一连数日城下都是过境的流贼,吓得州内的大小官员都做好了悬梁自尽的准备,那邠州的知州连遗书都已经是写好了。 左良玉、贺人龙两人撤回之后,大批的百姓随后不久也跟在两军的身后到了邠州。 不过邠州的知州说什么也不愿开门,只是让其望东继续走。 而听闻了又要打仗,留在城南的一众流民更是惶恐不安,在曹文诏的几次要求之下,邠州的知州放了一波粮食给那些流民,让其向南往永寿走。 曹文诏带着他们在官道之上送别贺人龙和张全昌两军。 贺人龙人称“贺疯子”,他是武进士出身,武艺高强,骑射功夫了得。 作战勇猛,不畏生死,往往冲锋在前,因而得名。 贺人龙满脸的胡须,虬须虎眉,颇为豪迈,龙行虎步,骑乘着一匹毛色犹如绸缎,乌黑发亮的骏马极为引人瞩目。 张全昌身穿着一身亮金山纹甲,都被他抢去了风头。 众军在城下吃了一顿有肉的饭食,随后便向着南方急行而去。 陈望目送着贺人龙和张全昌离开,只有他一人知道,贺人龙和张全昌这一去,将是败绩而归。 贺人龙和张全昌两人损兵折将但还是活了下来,但是都司田应龙却是战死沙场。 《明史》之中记载这一战的结果。 “七月,高迎祥、张献忠掠秦安、清水,人龙偕全昌破之张家川。已而失利,都司田应龙等死。” 陈望没有提醒,他也提醒不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把总,而且对于那场战事的情况并不了解。 战败的具体原因无人得知。 陈望收回了心神,望向身前站得笔直的一众军兵。 山雨欲来风满楼,战争的号角已经迫近,他已经没有了时间…… 绣着虎纹的火红色旌旗在营地的矮台之上猎猎而动。 陈望罩袍束带,头顶着高钵铁项盔,披挂着缀钉铁甲,右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另一只手挎在革带之上。 陈望抬起了头,居高临下扫视着站在矮台之前一众站的笔直的军卒。 陈功、胡知义、胡知礼、唐世平四人皆是罩袍束带,顶盔贯甲分立于陈望的身后。 /110/110436/28678142.html 第三十一章:推举 站在矮台之上抬眼向下望去,陈望看到的是一张又一张略带畏惧的脸。 四局军兵,四百五十三人,皆是昂首挺胸的站立在校场之上。 不仅仅是三局的新兵接受了训练,另外一局的老兵也接受了同样的训练。 这些老兵他们在队列方面基本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陈望只是改进了一下站姿。 陈望的目光向右移动了些许,老兵组成的那一局战兵就站立在队列的最右侧。 那一局的军兵和另外三局的新兵虽然穿着同样的衣服,同样戴着笠盔,拿着旌旗。 但是一眼望去,却是可以分辨出两者之间的差距,就好像一条的无形的沟壑横在两者中间一般。 七天的队列训练,靠着军棍让这三百七十名新兵勉强分清了左右,矫正了站姿和走姿,掌握了基础的队列。 他们站在原地也可以站的笔直,他们知道要跟着旌旗的方向行走,他们记住了当听到军号响起之时无论身在何处都要立即前往校场。 当他们穿上盔甲,拿起武器,举着旌旗聚拢在一起时,他们看起来像是一支军队。 但他们并不是,他们仍然只是一群农夫。 他们的身上没有血气,他们的眼中没有杀意,他们的眼神之中充斥着恐惧,他们加入军队只不过是为了吃上一口饱饭。 陈望的目光在左右游离,那些那些老兵都是见过血,上过阵的军卒,他们的身上带着血气,眼神之中蕴藏着杀意。 正是因为打多了仗,打老了仗,他们已经变得无比油滑。 辽东的那些军将能打吗? 他们自然是能打。 崇祯十四年,七月二十六日,洪承畴在宁远誓师,率八总兵、十三万人出征。 七月二十八日,洪承畴领军抵锦州城南乳峰山一带,与清军相遇乳峰山。 两军排开阵势在乳峰山展开激战,清军均以惨败收场,初战清兵失利,几至溃败。 清军八旗入关前共有四十个甲喇额真,松锦之战阵亡者多达十余人。 崇祯二年末的己巳之变中,关宁军与各路勤王军于城下与后金军鏖战,也成功将其击退。 若是真不能打,又如何能够打出这样的战绩? 他们拿着最多的军饷,穿着最好的甲胄,拿着最好的武器。 但凡是能够精诚合作,后金只怕是刚一露头便被剿灭。 只可惜辽东的那些军将打多了仗,爱惜起了羽翼。 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撤退转进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劫掠钱财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本来有很多的机会,但是这些机会都被他们从手中放过。 直到最后,后金这头恶狼已经演变成了真正的猛虎,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些大同兵也是如此,打顺风仗的时候个个争先,稍有颓势,便心生退意,士气大降。 将无决死之心,兵无死斗之意。 曹文诏虽然敢战,也有决死之心,但是他也逃不过这个时代的局限,战时主要还是靠着精锐的家丁搏杀,至于普通的营兵只不过是胁从罢了,又如何能让其心存死斗之意。 陈望收回了目光,这些新兵就像是一张白纸,可以任其书写,他们还没有沾染上这个时代大部分明军军中那种丑恶的习气。 而这些旧兵已经是积弊难改,但现如今也不可能将其踢出队伍,只能暂时分离,尽可能的减轻其影响,再看一看是否能够将其改造。 陈望没有说什么话去鼓舞人心,而是选择了直接开门见山。 “大战在即,大部的流寇已经朝着邠州方向蜂拥而来。” 校场之上没有人出声,这七天的训练,军棍教会这些新兵什么叫做肃静。 虽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陈望站在矮台之上,清楚的看到他们脸上神情的变化。 恐惧如同瘟疫一般迅速的在人群之中蔓延了开来,不仅仅是新兵的队列,就是不少的老兵也是显出了惧色。 平凉方向过境的流贼足有十数万,当初在西安城下,流寇联营五十里,夜幕落下,漫山遍野尽是灯火,如何让人不心惊。 “之前已经为你们分了各自分了队,现在每队自行推举出三名队长候选。” “你们队的队长和队副,将会由我从这三名队长候选之中选出定下。” 陈望的话音落下,校场之上的一众新兵皆是神色迷惑,他们对于陈望的这道命令十分不解。 校场之上,一众站着的新兵皆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农夫长工,一直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于受人安排。 他们以为过了一段时间,陈望就会派遣队长下来管辖他们。 他们想过很多的事情,也想过或许他们之中表现优异的人会被提拔,但是他们唯独没有人想过,陈望会让他们自己选出队长,推举军官。 唐世平面色微变,转头看向身前不远处的陈望,而后又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陈功和另外一旁的胡家两兄弟。 他注意到陈功和胡家两兄弟神色未变,想必已经是事先得知。 唐世平眼神微动,将原本想要说的话也憋了回去。 “我左手处有三顶军帐,你们之后依次走进军帐,进去之后说三个人的名字,军帐之中有人会帮忙记录下来。” “所有推举都是隐秘进行,你们到底推举了谁,只有记录者和你们自己知道,旁人都不知道。” 陈望上前了一步,沉声道。 “但是你们必须清楚一点,你们所选出来的人,在将来会成为了你们的队长,他将会带领着你们走到战场之上。” “刀剑无眼,战场无情,如果你们想从战场上活下来,就选你们认为最可靠的人。” 陈望环视着校场之上的一众新兵,继而言道。 “所有人不允许有任何言语的交流,违令者,捆打三十军鞭。” “推举从现在开始,所有人跟随着本局局总旌旗,依次走入军帐登记,等候入帐者,与军帐保持五步间隔。” 陈望的命令下达,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三人各领亲兵,带着旌旗走了下去,带着三局的新兵向着军帐走去,他们三人分别带领三局新兵,任为百总。 /110/110436/28678143.html 第三十二章:堂堂之阵 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三人离开,带着三局的新兵前往左侧的军帐开始了推举。 另外一局的老兵则是负责维持排队的秩序,在三局新兵的外围守卫着,防止有人不按照规矩行事。 矮台之上只剩下了陈望和唐世平两人。 唐世平目光闪烁,军队遭受伤亡上级命令临时募兵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那些新兵就是炮灰,大战的时候顶在前方,老兵作为队长和旗总教导其作战,在后面往往还有老兵充当的督战队以防止新兵溃败。 这些新兵运气好的活了下来,他们就能成为老兵被吸纳进来。 置于那些运气不好,死在了战场之上的,没有人会记得他们。 什么抚恤金,什么厚待都不会有,那些东西都是虚假的,老兵的尚且克扣,更不用提这些刚入伍的新兵。 但是陈望却似乎是真的在练兵,三局的新兵本来应该是要打乱混编,分给部中另外一司一局的新兵,但是陈望却请求将三局的新兵都划归入内,才有现在的景象。 就在唐世平正在思索其中的原因之时,陈望的声音突然传入了他的耳中。 “挑一个旗总的名字,在今天晚上之前交给我。” “嗯?” 唐世平微微一怔。 “我身边缺一个副把总管辖事务,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你安排一下局内百总的空缺。” 唐世平心绪浮动,推举的事情他一无所知,他还以为陈望已经准备将他排除于核心。 但是就在他还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陈望却是将他连提两级。 从副百总连跨两级,直接变成了副把总,而且局内百总的空缺也由他安排。 “多谢把总提拔之恩!” 唐世平跪倒在地,叩首低头。 他的面色涨红,语气颤抖。 “起来吧。” 陈望抬了抬手。 这几天他带领新兵回来之后,一应后勤都是由唐世平安排。 唐世平名义上是副百总,但是这七天一直都是做着副把总需要做的事情,还将其安排得井井有条。 履历干净,出身大同,颇有勇力,天启七年兵,因军功升副百总。 陈望如今能用的人并不多,三个局他必须要保证如臂使指,因此陈功和胡知礼、胡知义三人就必须是局中的百总,副把总的人选其实也就唐世平一人。 陈望将目光重新投到左侧的三处军帐。 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三人分别进入了一处军帐之中,每局的队伍都有人管理盯视,那些新兵正在一个接着一个排队有序的进入军帐之中进行着推举。 陈望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唐世平的异常。 “推举的事情,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唐世平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把总让新兵自己推举队长,就算是提前保密杜绝了串通拉票的事情,但是队长队副全部让新兵推举而出,只怕把总威信有失,难以号令军伍。” 陈望摇了摇头,说道。 “最后决定的权力在我的手中,这些并不能成为问题。” 军队是自上而下的权力结构,权力自上而下按垂直系统直线排列,权力集中,命令统一,决策迅速,指挥灵便。 下级的权力大小皆是由上级赋予,而上级的权力也由下级军官的权力来支撑。 队长队副只不过是最低第一级,影响有限,不过陈望也并非是将决定的权力交给这些新兵。 陈望保留了最后任命的权力,每个新兵能够推选三个候选,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他的手中,这样可以最大限度保证权威性。 因为之前的保密,没有人知道推举的事情,所有人的表现都是自己真实的状态,并没有刻意。 那些有能力的人在训练之中自然会脱颖而出,受到其他人的信任和敬重。 陈望让军卒推举基层军官人选,就是能够尽可能的选拔出军中的人才。 如果有足够的人才,陈望自然也会选择空降军官,这样能够最大的程度的形成战力。 但情况就是没有,那些老兵虽然有这个能力,但是他们同样也会将旧军队的习气带入新军的队伍。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分成三局登记的十分之快。 统计的人员也统计的十分的之快,军中办事最重效率,怠慢者甚至可以依军法直接斩首。 四局的军兵很快便重新在校场之上站定,陈望站在矮台之上,展开了手中的名录。 这段时间每天也有人给他禀报训练的进度,他自己也在训练场上每日督导,其中很多名字陈望都很眼熟,看见名字也能够记起长相。 三局共有九旗二十七队,依照着印象,还有得票的情况,陈望依次从中选出了五十四人,分别作为队中的队长和队副。 这些被选出的队长和队副来到了矮台之前,一个个皆是面露欣喜,难掩喜色。 队长和队副,大小也是军官,他们原本都是地里刨食的农夫,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够当上军官如何不喜形于色。 二十七名队长各自领了背旗带着自己的队副返回了军中。 二十七面黄底红边的队旗出现在军阵之中,气势瞬间再度上涨了一截。 旌旗不仅能够作为号令,还能够增长气势,旗帜鲜明、衣甲严整,皆有同样的效果。 旗总没有选定,陈望准备等到下一轮的训练之后,再逐步挑选,循序渐进。 对于第二轮的训练,陈望的心中已经是有了底稿。 七天的队列训练效果有限,靠着手腕绑绳,筷右碗左的方法,还有军棍,现在三局新兵分辨了左右,也会站队列队,左转右转,在齐步行进和跑动之时保持严整。 可惜没有多少的时间再让陈望训练,如果时间充足,陈望甚至想要这些军兵先进行二十多天的队列训练,将队列行进变换等等都编进去,将其学会。 队列在冷兵器时代的重要性甚至要更胜过排队枪毙时期。 冷兵器时代的作战,乱哄哄的一团,四处捉对厮杀的场景基本不会出现,只有在小规模的战斗之中才会偶尔出现。 大规模的战争,从来都是军阵相接。 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 /110/110436/28678144.html 第三十三章:练兵 后世的很多练军法,其实真要说却不一定适用于现在的情况。 所以陈望所行的练兵法,现在完全是依据戚继光所写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 练兵先练力,行军作战皆需气力,手力、足力、身力全都要练,也是基础中的基础。 这些新兵原来都是农夫,他们体格其实还算是健壮,长于耐力,只是因为饥饿大多都瘦弱了许多。 不过这段时间邠州知州,听闻贼寇又要来了,送了不少的肉、米进入军营,每司都分到了不少。 陈望没有藏私,将其一应的肉、米全部加入了普通军兵日常的伙食之中,这段时间整个司的军兵皆是吃的满口流油。 七天的时间,大部分新兵脸上的菜色都消了不少,体格也逐渐的恢复了起来。 补充的第二轮训练,便是练力。 训练列队长跑,以各人一口气跑一里,不气喘,队列不严重分散为合格,用以练足力。 平时训练之时,穿戴甲胄,手持军械,用以练身力和手力。 不过在练力之前,还有两项最为重要事务要教。 一是鸟铳的装填和击发,二便是长枪的使用和结阵。 鸟铳兵的训练很难办,调拨下来的鸟铳一共只有一百二十杆,全都发了下去,每局现在有四十杆鸟铳,没有备用。 鸟铳是有使用寿命,一杆做工精良鸟铳可以使用很久,甚至可以打上数百发。 陈望看了看底下军卒肩上扛着的鸟铳,他很怀疑,这些工部打制的鸟铳到底能不能打上一百发。 虽说是使了银子换了一批优良一些的鸟铳,但是该炸膛的时候仍然避免不了,拿着工部的鸟铳没有人敢保证下一次的击发会不会炸膛。 也就是这些新兵一无所知所以才敢拿着这些鸟铳使用,营中的老兵多是对鸟铳敬而远之。 没有测试过,陈望也不知道这些鸟铳的使用寿命,所以实弹训练必然是不能太多。 一天真打上十几发,不说鸟铳的使用寿命问题,就说火药的问题都难以解决。 跟随着鸟铳调拨下来的火药总共也没有多少,铅子虽然管够,但是没有火药又有什么用。 “胡知礼。” 陈望举起手中的令旗,看向站在矮台下方的胡知礼高声道。 “属下在!” 胡知礼上前一步半跪于地,垂首应命。 虽说两人是表兄弟,但是军中聚兵之后,却是只分上下,不分亲疏。 “你领三局中的鸟铳兵去校场东面的新靶场,教习鸟铳使用,三段轮射。” 陈望手中的令旗被矮台上的传令兵接下。 “遵令!” 胡知礼双手举起,从走下矮台的传令兵手中接下了令旗,高声回道。 领了军令,胡知礼没有怠慢,手持着令旗点起了一百二十名肩扛着鸟铳的鸟铳兵离开队列。 七天的训练成果还是不错,一百二十名排在队列最后放的鸟铳兵在被点出队列之后,很快便变成了行军,以六人为一排,共分二十排,跟随着胡知礼望东面的靶场前进。 东面的靶场是新修的训练场,说是新修,其实也不过是扎上了十几块木靶,总共用了不少半个时辰的功夫搭建城的简易靶场。 限于鸟铳的使用寿命,还有火药的储存量,陈望每天给鸟铳队定下的击发弹药数是三发,其余的时间光练习动作不使用火药射击。 现阶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鸟铳射击实弹和非实弹之间差距极大。 但现在他没有太大的自主权,一切就像是在笼中起舞一般。 陈望双目微眯,目光闪动。 把总的身份远远不够,就是千总、中军也不够。 要想真正的施展拳脚,获得一定的自主权,起码也要是成为游击。 只有成为游击才有独领一营的权柄,不独领一营,总是会收来自各方各面的掣肘。 随着鸟铳队的远去,陈望也收回了目光,将目光重新放在站在校场之中一众兵丁的身上。 陈望没有继续发号施令,而是缓步走下了矮台,向着校场的正中央走去。 唐世平跟随着陈望一起望着中央的地带走去,而胡知义和陈功两人则是指挥着军兵分开了道路,然后围成圆圈,围绕着校场的中央地带。 校场的最中央,十二名肩扛着木枪的老兵列阵站于其上,他们六人一排,站成了两排,手中的木枪枪头没有枪尖,只有一块包裹成团的白布。 他们的前方还立着一个草人。 陈望一路走到了草人的前方大概六步的距离这才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候陈功也走上前来,将一杆长约一丈三尺的制式步兵长枪递到了陈望的手中。 长枪入手,陈望感觉手中微微一沉。 木制枪柄微微有些粗糙,这是一杆新枪。 一丈三尺长的长枪握持在手中,还是握在后端,拿起来颇费力气。 若是没有使过枪的人,用上这种长枪无疑是难以使出全部的威力,甚至连刺中敌人都有些难,也不知道如何用力。 陈望站在圈中央,环视着一众围在四周的兵丁。 最前面几排的兵丁都坐了下来,只有最后两排的兵丁是交错站着的,组成了颇大的一个大的空心圆阵。 “握持长枪,须腰马合一,不仅仅用双手发力,腰、腿、身皆需发力。” 陈望眼神慢慢的变得凌厉了起来,身躯微侧,长枪朝前。 “看好了,我只演练一次。” 环绕在四周的一众兵丁皆是屏气凝神,哪怕是场中的十二名老卒也是一样。 “目视枪尖。” “脚踏实地,先蹬地面,而后腰部旋转,双手向前,同时发力。” 陈望一步一步的分解动作,最后向前踏出了一步,目光集中在了身前的草人身上。 “发力之时,可以大喝以壮声势,提升气力。” 陈望大喝一声,手中长枪猛然刺出。 “杀!”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陈望手中的长枪已经是刺中了身前不远处的草人。 锐利的枪头一瞬间便刺穿了草人的胸膛,冷森森的枪头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映入了众人的眼眸之中。 校场之上众人皆是心中惊惧,如果这一枪是刺向他们,他们绝对无法躲开。 “拔出长枪之时,可以深吸一口气,以便发力。” “战场之上,你们手中的兵刃就是你们活命的根本。” 陈望拔出刺入草人胸膛的长枪,重新转过了身来。 “在战场之上,能够依靠的只有两件事。” 陈望肩扛着长枪,肃声道。 “其一,便是你们自己手中的兵刃。” /110/110436/28678145.html 第三十四章:万军如一 其二陈望并没有说。 等到众人消化了一会之后,提起了市井的评书,让沉闷气氛缓和些许。 “你们应该都听过一些评书。” “那些什么英雄好汉,打仗厮杀的事情应该都听过了不少。” “械斗打架这些事情,大家也应该都经历过。” 在这个时代,为争水争田等事,几个村庄宗族之间,爆发大规模的械斗并非是稀奇的事情。 “所以有的人以为打仗也是一样。” 陈望微微握紧手中的长枪,环视着四周。 “但真正的战场,比之乡邻械斗还要恐怖万倍,还要残忍万倍。” 陈望声音清冷,使得场中原本略带轻松的氛围瞬间再度变得沉闷了下来。 “战场搏杀和校场中比武、擒捕小贼、乡村械斗完全不同!”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将其平举起来。 “开大阵,对大敌。” 随着陈望的声音,十二名老卒几乎是在同时迈步,他们肩扛着长枪,缓步向前,犹如一堵墙壁一般向前推进。 陈望将手中的长枪对准了前方的那一队的老卒,高声喝令道。 “列阵!” 在军令下达的一瞬之间,收到了军令的十二名老卒瞬间便是放下了手中的长枪。 第一排的军卒将手中的长枪直举,第二排的长枪则是从第一排的缝隙之中伸出。 陈望手持长枪,环视着众人,指着前方的枪阵。 “如果有人可以正面突破枪阵,赏银百两!” 陈望的话语落入人群之中,瞬间便惊起了的惊涛骇浪。 “一百两?!!” 有人惊呼,一百两的白银,他们这些人活了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一百两白银长得是什么模样。 他们的饷银一个月也才一两半,要是想攒下一百两的白银,那也得攒到猴年马月啊。 人群之中不可避免的骚动了起来,四下也响起了嗡嗡的人声,这一次并没有军官再拿着军棍来惩戒他们。 不过虽然赏银很多,但是并没有站起身来,毕竟一个人打十二个人怎么可能能赢。 “一个人对十二个人难有胜算,我很清楚,所以参加者也以队为单位,一百两的白银分给十二人。” 陈望的话让一众新兵的眼神再度的热切了起来,也燃起了些许的希望。 十二个人对十二个人,只要能够冲开阵列就有,这也并非是没有机会。 条件改变,一百两的白银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十二个人的名额在短短的一瞬间便已经凑满。 十二名新兵站在了校场的中央,他们都拿到了一杆枪头裹着白布的长枪,和老兵的阵列遥遥相对。 陈望也退到了场外,将场内交给了两队将要交锋军卒,众人的目光也集中在了场中。 周长寿握着手中的长枪,穿着防护的盔甲,他现在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咚咚的跳动着,他从未被这么多人同时注视过,巨大的压力积压在他的心头。 身前不远处十二名列阵以待,十二杆长枪组成的军阵,犹如刺猬一般。 “怎么打?” 有人低声询问道。 “把总说了只能从正面打,不好冲啊……” 众人虽然报了名上了场,但是心中都是揣揣不安,众人都没有草率上前。 “我们十二个人一起往前冲,一定能冲过。” “把总说的只要能够冲开军阵就行,又没有说要给他们全部打倒。” 又有人提议到,众人来自不同的队伍,没有人拿主意只不过一盘散沙,眼下有人拿了注意,当即都附和了起来。 周长寿本想要说话,但是被这么一打断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本来想说不如也和对面那些老兵一样列着军阵去打,但是眼下有人提出的建议得到了附和,他也没有再说的想法了。 周长寿点了点头,同时目光看向那提议直接冲阵的人。 他们彼此之间大多都不认识,毕竟才七天的时间,能够认得清本队的人都不错了,但是周长寿却认识此时提议的那人。 这个留着一脸杂乱络腮胡须的人名叫黄虎,和他是一个地方的人,力气天生就比旁人大的多,所以颇为出名,而且这一次还被选为了队长。 “我先冲,你们跟着后面,我们就往那中间冲。” 黄虎握住了长枪,抖了一抖,一层白灰从枪头的位置掉下来。 枪头都是沾着灰的,被击中胸口和腹部了就得退场,当作是阵亡。 黄虎想的就是一个换一个,先用长枪刺中一人,为身后的人打开一条路。 “不要怕,我们身上穿着甲衣,被刺中也就是痛上一会死不了人,我换一个,后面的人再换上一两个就给他们冲开了。” 黄虎一边说话给身后的众人打着气,一边迈步向着前面走去。 黄虎背着队旗,众人都跟着他一并往前,虽然没有阵型,但是也是气势颇足。 眼见的两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众新兵皆是屏气凝神,注意力都击中在两队人的身上,不敢大声说话。 十五步、十步、八步、五步! 距离越来越近,五步的距离已经快到了交锋的距离。 “杀!!!” 黄虎猛喝一声,握持着长枪,率先冲向前方。 站在外围观战的陈望眼神微动,这个新兵倒是让他感到颇为意外,不是因为勇气的问题,而是他只演示了一遍,黄虎居然学到了六分——极有天赋。 “这个领头的人叫什么名字,你记下来。” 陈望对着一旁的唐世平低语了一声,有勇气,有天赋,威望足,稍加培训便可以当作旗总。 而就在陈望交代的时候,黄虎也已经是冲到了军阵之前。 “杀!!!” 校场中央十二名老卒齐声呼喝,手中的长枪向着直冲而来的黄虎刺击而去。 黄虎心中一惊,手中长枪的刺击,下意识的变为了扫。 一杆直刺而来的长枪被他一枪扫荡了开来,不过还没有等他露出笑容,另外一侧的一杆长枪犹如毒蛇一般突袭而来,瞬间刺中了他的腹部。 黄虎面色一白,哇的惨叫了一声,忍不住连连后退,忍不住双手去捂腹部,手中的长枪也因此掉在了地上。 “杀啊!” 黄虎的失败并没有影响跟在他身后的人,一百两的白银近在咫尺,所有人都是面色涨红,猛冲而来。 但是他们无一例外,下场都是和黄虎一样,都被长枪刺中痛苦的倒在地上。 周长寿冲在中间,靠着前面挡枪的队友,他冲入了枪林的缝隙,用长枪扎中了一人,但是很快两杆长枪便将他捅翻在地。 校场之上,哀嚎声连连。 使得虽然是木枪,还有盔甲防护,但是被长枪捅刺中后仍旧是让人痛彻心扉。 交锋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便已经结束,还站在校场中央的只剩下了一众老兵。 十二名老兵,只有一人的胸口有灰,其余十一人皆是毫发无损。 四周的一众新兵都是怔怔的看着场中,在他们的想法之中,十二个人打十二个人,就算对面是老兵,冲不开阵,应该也起码能打倒四五个人。 但是事实就是,十二个人直冲而去,打出的却是一比十二的交换比。 陈望的心绪毫无波澜,这种情况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就是军阵的作用,当军兵结成军阵之后,才能发挥最大的战力。 这也是为什么几千官兵就能追着几万甚至是十几万流寇打的原因。 从崇祯元年到现在,已经是过了八年多的时间,但是流寇还是没有什么长进,步队混乱不堪,全部是依仗马队。 陈望环视了一圈,看到了众人眼神之中的惊愕。 这些新兵此前都是农夫,虽然有些也有过械斗的经历,但他们可不是什么义乌和永康的矿工,还会列阵而战。 对于行军作战,他们的见识都来自于评书,还以为打仗之时都是两军排开阵势,然后各自先行斗将分出高下,最后赢得一方掩杀而去就行了。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缓步走到校场的中央。 此时倒在地上的一众新兵也是被扶回了队列之中。 有些事情,说一万遍都不如亲眼让其见证一遍来的有效。 “战场之上,交锋就是这样。” “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刀还他。” 陈望指着十二名老兵组成的军阵,高声道。 “肩靠肩,身连身,一齐拥进,所留间隙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 “一人回头,大众同疑,一人转移寸步,大众皆会惊惧撤步,焉能容得或进或退?!” 陈望环视着一众新兵,沉声道。 “我要你们记住一条军令,牢牢的记住!” 陈望面色深沉,厉声道。 “临战对敌,布阵已定,移足回头,行伍拥挤,稀密不均者,立斩,并连坐其队队长、队副!” 陈望握住了腰间的雁翎刀,寒声道。 “你们记住了。” “在战场之上能够依靠的,除了你们手中的兵刃之外,便是你们身边的袍泽!” “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 “虽有万军却只如一人,如此,方可天下无敌!” /110/110436/28678146.html 第三十五章:烽火 陕西的局势正在崩坏,西南面已经传来了消息。 如同历史上一般,贺人龙与张全昌一路领兵一路经凤翔府进入巩昌府,追敌于张家川,大破流寇绞杀数千人,捷报送往各营,明军原本有些萎靡的士气多少也提起了一些。 只是在不久之后,又一封军报传入了各营之中,这一次的军报只有把总一级的军官才得知内情,普通的军校都被瞒在了鼓里。 贺人龙在击败了流寇之后,再度进军却遭遇伏击,都司田应龙战死,士卒死伤逾五百余人,一路撤到了张家川东面四十余里的安戎关才稳住了脚跟。 而后在守卫安戎关之时,于关墙之上望见远处漫山遍野尽是人流与旌旗。 高迎祥、张献忠等部浩浩荡荡足有十数万人自张家川出,一路向东而来。 贺人龙与张全昌两人麾下损兵折将后已经只有近六千残兵。 双方与安戎关鏖战三日,明军再度折损三百人。 贺人龙命令军兵焚烧关卡,趁乱连夜后撤,同时快马加鞭将流寇东进的消息传回了关中。 陈望神色略微有些阴沉,望向身侧热火朝天的校场。 伙食充足,驻地安稳,使得陈望有充足的时间来训练麾下的军卒,也让军卒有足够的体能能够承担繁重的训练,这种机会其实真不多。 流寇劫掠地方打破了城池可以就地抢夺粮草补给,不必携带行粮。 但是官兵却不能这么做,一应粮草军饷都需要中央调配,或者是由周围城池官员支援。 但有时候,当地的地方官员有时甚至以未满三日拒绝供应粮草。 实际上在很多的时候,明军进剿流寇之时,流寇酒足饭饱,明军却是饥疲难耐。 调派来的粮草罕有充足,有时候还需要军士自己砍柴做饭,进剿军兵几乎皆是一顿饥一顿饱,甚至数日未得任何补充。 律法苛责,兵卒穷困,各路兵马离心者因此与日俱增。 崇祯八年之时,明廷威信仍在,除去辽镇的兵马骄横跋扈之外,各路进剿兵马都不敢乱来,皆是老实听调。 杀良冒功、烧杀抢掠等事虽有,但是也都不敢明着来,在县城府道等城池也不敢乱来。 明军真正的开始堕落其实在崇祯十三年后,那个时候明廷威信尽失,欠饷日久。 从那时开始各路的进剿的兵马逐渐的失去了控制,之后才是真正的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也是从那时开始,流寇开始向着起义军过渡,而官兵却是向着贼寇过渡。 “举铳!” 校场之上,身穿着赤色箭衣的胡知礼雁翎刀高声喝令着。 在他的身侧,十二名呈一字排开,身穿着窄袖青衣的军兵听闻命令,皆是立即举起了手中的鸟铳。 十二名鸟铳兵并非是肩靠着肩紧密的站在一起,他们每两个人中间都留出大概一人的间隔。 鸟铳就是火绳枪,就是靠可以持续缓慢燃烧的火绳来点燃火药,进而将枪膛内装的弹丸发射出去。 因为火绳枪的特性,彼此之间是不能像手持着燧发枪的士兵一样肩靠着肩,组成像燧发枪兵那样的紧密队列,同排之间起码要留出大概一人左右的距离。 在慌乱的时候,火绳枪上的火绳,还有引火物很容易意外点燃火枪手身上携带的火药,其触发几率、伤损率要比炸膛高得多。 再加上火绳枪糟糕的射速,因此火绳枪在同样阵型宽度上无法形成燧发枪那样的火力密度。 “放!” “砰!”“砰!”“砰!” 十二杆鸟铳几乎是在同时被击发,随着排铳的爆响之声,一团团硝烟也骤然从火绳枪内腾起。 “前队后退,中队上前!” 命令再度传来,十二名鸟铳兵提着手中的鸟铳向着后方快步走去,而后站在其后的另一队鸟铳兵手持着已经引燃的火绳的鸟铳走到了最前排。 “举铳!” “放!” “砰!砰!砰!!” 陈望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最前方开枪军卒的身上,而是停留在了后方。 刚刚第一排放完了鸟铳的鸟铳兵此时已经退到了第三排的位置,正在紧锣密鼓的装填着手中的鸟铳。 退到了最后的一排的鸟铳兵左手握持着鸟铳,右手颇为熟练的从腰带之上的包中取出了一封纸筒将其一角放进了嘴中直接咬开。 他们手中拿着正是纸筒定装火药,这些原本都是没有的,发放军需的官吏配了装药的竹筒,火药都是用大桶装着直接运来的。 纸筒定装火药,就是将定量的火药与弹丸全部包在一个长型的纸筒里。 火药装填的多少能够极大的影响枪弹的威力,装药少的话鸟铳的杀伤力将会降低很多,装药多鸟铳则会有炸膛的威胁,根本打不了几发。 身处战场之上,就是老兵也难免心惊胆颤,更何况新兵,因为恐惧和慌乱装药装多装少都是常见之事。 纸筒定装火药制作并不难,《纪效新书》之上对于其中的定量写的清清楚楚。 邠州就在近侧,纸壳并不值钱,陈望也只是花了些许的银钱便从邠州城内订来了不少的纸壳。 纸筒定装火药不但可以保证了枪弹每次射击的威力,也省略了很多步骤,极大的减少鸟铳的装填时间 鸟铳的射击步骤繁琐,每次击发都需要重复倒药、装药、压火、装弹,装火绳,还需要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以防止残渣阻塞。 如果不用纸筒定装火药,熟练的射手一般也只能是在一分钟之内打出一发,这已经是一个很快的速度了。 一般的射手可能在三分钟才能够打出两发,要是在战场之上手忙脚乱,恐怕两分钟打出一发都难,至于装药到底是多还是少,估计也只有天知道了。 陈望站在校场的一侧观察着训练,这段时间他也记了鸟铳手装填的时间。 用上了纸筒定装火药后,熟练些的射手一分钟都能打出两发,虽然还是远低于弓弩的射速,但是这样的速度放在鸟铳的身上已经是极快了。 看着升腾起来的硝烟,陈望眉头微皱。 调配入营的火药根本不多,而且质量也是堪忧,配比甚至都有些问题,这些火药早就在训练中打的差不多了。 现在营中用的火药,都是陈望按照《纪效新书》的配比配置出来的,材料基本上都是从商行的手中购买,加上购置纸壳等前后又去了二十余两。 陈望口袋里面的钱没有多少了,斩获首级功的钱大部分都放在辽东,现在他还能支用的钱只剩下了五十两,已经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陈望转头看向校场的另一侧。 另一侧的校场之上,唐世平、胡知义正分别领着新军们,列队组阵,相互厮杀配合,演练变阵。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训练,这些新募的新兵身上已经脱去了些许的土气,带上了一丝干练果断的气势,变得越发的像是一支军队。 《纪效新书》中有考核法,将军卒的技艺细分为九等,每一等能够享受到的待遇都不同,越是高等能够享受的待遇便越好。 不过现在陈望在司中只是分了上、中、下、不合格四等。 不用九等制,是因为现在人手不够,统计起来复杂困难,起到的作用和付出不成正比。 练兵最重要的是因地制宜,而非是生搬硬套。 每三天考核一次,评定等级,每一等级的伙食各不一样。 上等最好,下等最次,不合格者不仅需要加练,还会被扣月饷,捆打军鞭。 队伍之中各人评定等级也和队长队副的待遇挂钩,不合格者多于一人,连坐队长、队副。 推行了评定制之后最显著的影响,就是一众新兵没有一个人再敢偷懒耍滑,没有人想被评定为不合格,毕竟那军鞭打在人的身上是痛到骨子里面。 前前后后又调拨来些许的军械,腰刀又送来一百多把,多了三十几套布面甲,遮臂倒是送来又送来了四十多件,勉强是可以让队官人手一件。 根据综合的评定之后,陈望在三局新兵之中选好了旗总,提拔了新的队长和队副,局内的军官都已经是配满。 现在新兵三局的旗总一级的军官都穿戴起了遮臂、里面穿着锁甲、外罩着军官专属的铆钉布面甲,头戴高钵盔,配着腰刀。 队一级的军官也都戴着遮臂,头戴红缨笠盔,虽然没有锁甲,但是布面甲还是配齐了。 但是普通的军兵还是有大半没有分到甲胄,只有一顶连红缨都没有的笠盔和长枪,腰刀都没有配。 盾牌终于是拨下来了六十多面,陈望也从三局之中各挑了二十人去练习刀盾。 短兵相接、混战冲阵之时刀盾兵远比长枪兵要更有用。 现在一眼望去,旌旗林立,军阵严整,衣甲鲜明,倒是有几分强军的模样和气势。 不过当然,这也只是看上去,实际上差距仍然很大。 “上个月要是有人和我说能把城外的那些流民练成军,就是打死我也不信。” 陈功一直跟在陈望的身后,这些天虽然他是眼看着这些军兵发生变化,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有邠州运送的粮草,这段时间众人每天都吃上了饱饭,加上送来的肉食,也都是见了荤腥。 入营之后,伙食变好了以后,这些新兵很快因为饥饿造成的体重减轻恢复了过来,甚至不少人都比之前要壮了许多。 他们作为农民,也就是在风调雨顺的时节能够改善一些伙食。 虽说在万历年间的时候物价极低,只要肯做生活也有盼头,但是那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自天启之后便大不如以前,日子过得也是越发的困顿。 哪有像现在这样一天能够吃上三顿饱饭,还能见到荤腥。 什么跑步训练还有负重训练,军阵训练哪里有在富人家当长工短工来的辛苦,更没有一个月一两半的军饷可以拿。 虽说有些东西是真的难学,军棍和军鞭打人也是真痛,军饷也没有其他营兵的多。 但是这一切都可以忍受,起码比没饭吃要好上一万倍。 “不过大哥,你还不准备招些家丁吗?” “打仗的时候只有这些兵恐怕不行啊。” 陈功眉头微皱,陈望现在身边只有九名家丁,这些人还是原先那个阵亡把总麾下的家丁。 “这些兵都没有见过血,现在看上去声势不错,但是和流贼接上战就不一定了。” 司里面的家丁也只有唐世平手底下的五人,还有原先百总下面的八名家丁,再加上陈望身旁九人,一共也不过只有二十二人。 一般的百总都会养十三四人左右的家丁,副百总七八人,把总麾下需要有三四十敢战的家丁压阵选锋,大概就是十比一的比例。 西面风声鹤唳,流贼的动向不明,探查平凉府的夜不收从原先两天一报,逐渐变为了一天一报,到现在已经是变成了一日三报,流贼大队似乎已经离开了平凉,正往东而来。 “已经够用了。” “平凉府的流寇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陈望摇了摇头,高迎祥和张献忠如今都在西南方,平凉府只不过是一部偏师。 要是按照戚继光所书写的练兵法严格练了快一个月的军兵,和一群乌合之众接战就溃,那不如趁早直接远渡重洋逃亡国外算了。 虽说在平凉府的流寇估算有十三四万,但是十三四万里面能战的就那么一些,精锐更少。 而且两军交战,十几万大军怎么可能全部同时接战,真正接战的并不多,其他人只是装声势罢了。 左良玉现在和他们合兵一共五千五百人,光是精骑就有一千两百多人,步兵衣甲齐全。 曹文诏未死,现在的情况和历史上不太一样,明军的士气尚可。 邠州难守,要想击溃这十多万流寇很难,但是全身而退并没有问题,绝对不会像历史上那般溃亡大半。 “呜——————” 一道低沉的号角声自中军的方向传来。 陈望停下了脚步,转头循声望去。 视野之中,就在中军高大的军帐轮廓远方,数道黑烟已经是冲天而起。 /110/110436/28678147.html 第三十六章:张网 邠州城外,号角声连绵不绝。 西北方向浓烟滚滚,那是前哨释放的狼烟用以示警。 陈望左手持缰,右手握持马鞭,骑乘着战马跟随着曹文诏奔出营垒,登上了一处高坡。 在听到中军号角声传来之时,陈望不敢怠慢,立即是赶至了中军。 当他赶到后不久,军中的另外几名把总也陆续赶到。 西北燃起的狼烟足有三股,三股狼烟在之前的通知之中是指最为严重的情况——贼众超过十万以上奔袭而来。 陈望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当他看到那三股黑烟升起之时仍然是心中微沉。 而当他跟随着曹文诏登上了高坡,望向西北方之时,心中更是冷然。 不同于平缓的关中,平凉府地势崎岖,多山川丘陵,府内的城池基本都在一条线上。 一眼望去,除去两侧连绵的群山之外,在中央的地带有的只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黑团。 浩浩荡荡,漫无边际,人群黑压压淤积在一起犹如浪潮,根本望不到边。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人上十万,彻地连天。 而且这十万流寇之中不仅仅有人,还有骡马等牲畜以及各式的车辆,队伍更是庞大无比。 远处火光阵阵,烟尘无数,正是停口镇所在的方向。 那一座位于两水交汇之处的城镇此时已经是成为了一片火海。 所有人的脸色都已是凝重了起来,即便是曹文诏也不例外。 “这股流寇不是主力,夜不收探报,流寇的马队之中只看到了高迎恩、一字王、撞天王的旗号。” 左良玉驱策着战马走到了曹文诏的身侧,对曹文诏说道。 他原本一直吊在平凉府流寇的后方,在小胜了几仗,拿了不少的功勋。 后来依令驻守在宜碌镇,也和平凉府的贼兵有过交手,对其跟脚也了解一些。 “当时我和老贺遇到的贼匪都不强,马队虽多,但是精骑很少。” 曹文诏点了点头,他和左良玉都收到了西南的消息。 “高迎祥和张献忠,还有马守应都在西南方,贺人龙和张全昌两人麾下军兵都是精锐,田应龙虽然稍差一些,但是也比寻常边军要强。” “贼寇的主力精锐应该都在西南,不然他们三部合兵六千余人不可能连败了两阵。” 曹文诏抬起马鞭,指向停口镇前面的方向。 “你看他们的马队。” “大部分的马队都散乱不堪稀疏不均未成阵型,这些应当是其中的马兵,只有少许的骑兵阵型紧密,这些才是敌军的精骑。” 左良玉上前了些许,顺着曹文诏所指的方向看去。 陈望跟在曹文诏的后面,也是一起看向远处。 之前陈望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停口镇的后方,那里是流寇的步队和老弱,人数最多也最为密集,最为引人注目。 陈望移动目光看向前方的时候,一眼便看出了两者之间的不同。 “流寇大体阵型虽然未变,但是其周围步队已显散乱露出了不少破绽,前锋马队前后之间的距离过远,贼酋领精骑居于马队中央,而不是前锋领队,证明是对其控制力不强。” 曹文诏放下了马鞭,挽起了座下战马的缰绳。 “这部流寇应当基本都是新附的饥民战力不强。” 左良玉眼神微动,提议道。 “既然现在这些贼匪精骑稀少,精锐都在西南方,不如集中精骑先击溃这些贼寇的先锋马队,挫其锐气。” 曹文诏没有立即回答左良玉的提议,他的目光仍然游离在山坡之下的流寇身上。 左良玉的提议和陈望心中所想的不谋而合。 要是能够杀伤一阵,就算没有杀多少人,只要赢了一阵,不仅可以鼓舞己方的士气,还可以使得敌军的心中生出更多的恐惧,压制其士气。 士气的高低对于胜负的影响极大。 在湫头镇北的伏击战中,那些出身大同的营兵可以端着鸟铳和三眼铳,在身前没有任何的防护,面对着流贼精骑的冲阵,在直到下令之后才开枪放铳。 而就在崇祯七年的时候,在野外有战车作为防护的后方确实忍不住提前开铳。 两个时候都有督战队,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截然不同。 九边的明军在明末之时打不过后金兵,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其实是心理上的问题。 因为连番的败绩,因此九边的明军在对战后金兵的时候在心理之上往往是处于劣势的地位,战局占据上风还好。 只是当一旦显露出些许的败象,恐慌的情绪就会迅速的蔓延全军,进而引得大军崩溃。 在崇祯十七年时,清兵入关之后,曾经出现过一种很怪的情况。 当时李自成已经建立了大顺,明军和顺军作战基本都是败多胜少。 但是那些面对顺军甚至可以说是一触即溃的明军,在被清军收降之后却是个个勇气倍增,甚至一度压着顺军去打。 曹文诏眼神冷然,最终还是摇头否决了左良玉的提议。 “不。” 曹文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邠州城。 “西南面高迎祥领兵进攻凤翔,北面的惠登相和李自成也想要南下,他们的目标是关中。” “现在平凉府的这支贼兵也攻打邠州,他们想要三路齐进,进取西安。” “既然这样,那将他们放进来打。” “放进来打?” 左良玉神色微凝,有些不明白曹文诏的意思。 “对。” 曹文诏点了点头。 “张外嘉麾下只有两千三百人,能够守住北面的三水已经是极限了。” “高迎祥此时若是大举东进,贺人龙和张全昌麾下只剩四五千兵,又连败两阵,绝对挡不住高迎祥,凤翔府早已糜烂,军门恐怕会放弃凤翔府,全力守卫关中。” “但军门现在驻兵淳化,麾下只有两千余名标兵,就是想要支援贺人龙,恐怕也力有未殆。” “要是贺人龙和张全昌在兴平也顶不住局面,我们守住邠州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左良玉的神色越发的凝重了起来,他只考虑到了这一战,却没有考虑全局。 “一旦高迎祥领军出凤翔府,攻破了南面的乾州或是兴平,到时候如果我们不撤离邠州,就会有后路断绝的危险,被包围在邠州。” “所以……” 曹文诏手挽着缰绳,调转了马头。 “不如将这些贼寇都放到邠州城下。” 他的眼神之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杀意。 “杀光他们……” /110/110436/28678148.html 第三十七章:临近 西安府,淳化县,明军关中大营。 洪承畴背负着双手神色阴沉,凝望着身前悬挂着的巨幅形势图。 他已经收到了来自于张家川的消息,根据张全昌和贺人龙传来的消息,敌人是流寇的主力而非是一开始情报之中得知的偏师。 夜不收探报,现在自巩昌府正往凤翔府东进的这一股流寇,粗略估计竟然多达十四万人。 贼寇以老弱居中,步队在外,以精骑为先锋并护卫左右两翼。 行军队列阔数里之地,络绎百里不绝,尘埃连天,烟尘蔽日。 闯王高迎祥、八大王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等一众首领的旌旗皆在其中。 连年天灾,陕西早已经是一片萧条、破败不堪。 年景本来还好,一些地方挨到收获之日后,本来也能够勉强过活。 但是高迎祥等人之所以到处流窜,除了躲避官兵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觅活,找寻吃食。 当他们过境之后几乎带走了所有的粮食,同时各部各营也不断的裹挟民众充做助力,而那些原本就活不下去的饥民,以及一些遭遇不平心中早有不满人也在其到来之时纷纷加入。 现在整个陕西中部已经彻底的乱成了一锅粥。 北部庆阳府方向的贼兵也是蠢蠢欲动欲要南下,他们劫掠了数个县镇之后重新聚集了大量的军兵,人数再度膨胀到了七万余人。 “地阔则难周,兵少则弗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胜败之数未可知也。” 洪承畴心中叹了一口气。 六月平贼的诏令下达,截至限定的日期越来越近。 但是现在的局势却是没有半分的好转,反而是更加的崩坏,流寇新胜数阵,已经是看透了他的虚张声势,现在东进之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洪承畴正看着身前的形势图思索着接下来应对的办法,突然听到帐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帐外何人喧哗?!” 洪承畴眼神阴冷,转头看向帐外,冷声喝道。 帐内一众军将皆是心中一惊,俱是转头看向帐外。 两名守卫在帐门处的亲卫正欲出门,却见帐帘先一步被掀开。 一名满身尘土,身穿着暗红箭衣,背负令旗的军卒已经是奔了帐中。 “邠州急报!” 那军卒单膝跪地,双手举起一封文书,高声道。 “贼酋高迎恩、一字王、撞天王等部引寇十四万东出平凉。” “宜碌、冉店、停口三镇皆陷,敌军已至邠州城西二十里外。” “夜不收探报,敌军马队约三万人,步队六万人,中央老弱五万人。” 洪承畴的瞳孔微缩,心中猛然一沉,沉声道。 “呈上来。” 帐内的亲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将文书从那传信兵的手中接了过来转递给了洪承畴。 洪承畴拆开书信,心中更沉数分,他看到了曹文诏和左良玉两人的印信,这也印证了消息的真伪。 洪承畴没有说话,而是立即重新转身看向身后的局势图。 夜不收在探查这种大部人马之时,误差虽然很大,但是绝对不会超过三至四万人。 就算是其将人数看多了不少,但平凉府方向的贼寇也多达十万人。 而流寇仅巩昌府一带便有十余万人,庆阳府也有七万余人,现在曹文诏的传信来说其有十四万之众。 现在这三股流寇加起来规模已经快要超过了四十万人。 而除去这三股大规模的流寇之外,在西安的东南方商州等地还有一股约三四万规模的流寇,也是不断的袭扰地方。 “四十万……” 洪承畴神色越发的阴沉,脑海之中混乱一片,现在他能够调动的野战兵力少之又少。 除了贺人龙和张全昌麾下两营战兵之外,便只有曹文诏、左良玉、张外嘉三人的部曲。 其余的将校都被分派出去驻守其他地方,湖广和河南的贼寇也是越发的猖獗,难以制止,他不得不又分了两千的兵马进往河南。 曹文诏麾下有两千八百人、左良玉麾下有两千七百人,两人现在驻守邠州,防备西北面平凉方向的高迎恩、一字王、撞天王等部。 张外嘉麾下两千三百人,现在驻守于三水,防备北面庆阳府方向的李自成、惠登相、拓养坤等部。 除了曹文诏、左良玉、张外嘉这三营之外,现在他能够指挥的只有直属的两千六百多名标兵营的军兵。 张全昌和贺人龙两部仅剩五千八百余人,现在正往凤翔方向撤退。 洪承畴现在能控制的只有直属的标兵营,加上曹文诏等三营的军兵、贺人龙和张全昌麾下的军兵,手底下一共也只有一万六千二百人。 洪承畴只感觉有千钧的重担都压在肩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四十万对一万六千两百人,二十五倍的兵力差距。 这一次鹤崇祯七年五月的三原之役兵力差距几乎相当。 那个他麾下只有三千余人,但是要面对的敌众超过了十万人。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虽然只过去了一年的时间,但是现在的流寇实力却是翻了一倍一样。 在俘虏的敌众之中,洪承畴得知了一条流寇之中军令。 “一人逃,杀其管队,一阵退缩,斩全阵!” 流寇已经开始以严密的法纪来约束队伍,每次接战流寇无不尽力死斗。 洪承畴重新坐在太师椅上,自崇祯四年任三边总督之后,他便一直负责剿匪事宜。 四年的时间,这些流寇消灭了一支又一支,数千数万的歼灭。 但是结果却是愈剿愈烈,局势越发的崩坏。 他一直以来都主张全力清剿,以剿坚抚,先剿后抚。 当初杨鹤还任三边总督之时,洪承畴是亲眼见着那些流贼多次降而复叛。 崇祯七年的八月之时,那些流寇当初一路逃避围剿被尽数赶至汉中,本来可以将其一网打尽。 但是陈奇瑜却是在可以将其尽数消灭之时,选择了招抚,放出了所有的流贼,甚至还得到了军械的补充。 连招抚的事务安排的漏洞百出,最后那些流贼再度降而复叛,多城陷落,烽火复燃,局势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洪承畴沉默不语,军帐之中无人敢言寂静一片。 汉唐之时常有军议,明初之时行军作战会召开。 但是在明末以文制武,文官权柄极重,武官地位卑微,在军议之时基本没有什么话语权。 从来都是督抚乾纲独断,最多问计于幕僚,洪承畴积威甚众,这种情况更是严重。 长久的沉默,军帐之中几乎落针可闻。 洪承畴终于是抬起了头来。 “传令曹文诏、左良玉,邠州在九月之前绝不能失。” “传令张全昌、贺人龙,命其领兵撤离凤翔府,移师兴平。” 军帐之中,一众军将神情皆是一凝,纷纷看向洪承畴。 洪承畴此举,无疑是将整个凤翔府都放弃掉…… /110/110436/28678149.html 第三十八章:严阵 邠州城外旷野之上,无数火红色的旌旗在劲风的鼓荡之下猎猎而动。 两营五千五百余名明军,在曹文诏的指挥之下于邠州城外已是列阵以待。 曹文诏领兵列阵于邠州城下左侧,而左良玉则是领兵列阵于邠州城下的右侧,两营相隔只有三百步,互为呼应。 陈望紧挽着缰绳,控制着座下的不安的战马。 在他的身后,九名顶盔贯甲的骑卒分列于左右。 左右各立四骑,中央一骑手持着陈望的把总旗。 把总认旗为蓝底白边,认旗长三尺,斜角有边,同样是三角旗,认旗之上上书三个大字——左右司。 杆高一丈一尺,用缨头号带一条,长五尺,缨为黑色,号带为红。 一营分三部,分别为左、中、右,旗帜之上从来写的都是左、中、右。 之所以称为前、中、后三部,是因为在行军之时,左部排前,中部居中,右部居右。 因此在行军之时习惯性称呼前中后三部,左部即是前部,右部即是后部。 陈望现在的把总位,就是左部右司的把总之位。 列阵而战,军阵展开,左部需居于大阵的最左面为大军左阵。 而作为左右司把总,陈望则是要领兵列阵居于左阵的右方,边应本部千总,这个位置同时也靠近中部军阵的方向,需要和其协同作战。 现在他麾下的四局的战兵皆是排布着紧密的军阵,三局新兵在前呈一字排开。 另外一局的老兵站于新兵三局的后方,散开成了长阵。 这些老兵这一场大战的任务并非是杀敌……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无论前面三局谁胆敢转身向后,皆斩! 他们就是这一场大战的督战队。 陈望头戴着高顶顿项盔,身穿无袖对襟鱼鳞甲,两臂配戴着环铁臂缚,挎刀配弓。 这一战,他已经是全副武装,甚至是在外罩的那副鱼鳞甲下他还穿了一件锁子甲,一共两层的甲胄。 就是身下骑乘的战马也穿戴上了半身马甲。 如果不是此时正值夏日,炎热难耐,陈望甚至还想将布面甲也穿上。 明末之时的锻造工艺其实并不差,之所以武备奇差只是因为官员贪腐。 九边的明军的战马基本都不装备重型马铠,没有什么具装甲骑。 不是工艺不够,也不是战马不行,而是不实用。 此时欧洲开始出现的那些罐头骑兵,他们的马铠和盔甲防护确实坚固,但是真将起放到辽东战场之上。 只要敢出城野战,不是被蒙古的轻骑缠的精疲力竭,也会被后金的重步兵锤翻在地。 那些身穿三层重甲的白甲兵,也就是巴牙喇兵,身上甲胄的防护其实已经达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地步。 还在辽东之时,陈望一共取了七名后金兵的首级,其中有一个就是后金的白甲兵。 那个白甲兵在四十步的距离被鸟铳命中之后,仍然没有倒下,冲入阵中更是连杀七人,犹如一台人形坦克一般。 无论是雁翎刀,还是长枪,都无法对其造成任何的伤害,最后是他拿着铁骨朵将其锤翻在地,然后拿着短刀刺入面门,才了结了其性命。 陈望面色凝重眺望着远方。 就在旷野的尽头,地平线上一条淡淡的黑线正缓缓蠕动而来。 黑线之后,尘埃涨天嚣尘盈余,烟尘滚滚扶摇而上,几欲遮天蔽日! 视线之中黑线正在不断的变的清晰了起来,往前蠕动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犹如浪潮一般的轰响声还有鼎沸的人声,随着从西北吹来的劲风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鞭,眼眸之中的瞳孔微微缩小了些许。 耳畔轰响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让人感觉极度的不真实。 就像是……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一般。 陈望将目光投向了身前不远处三局新兵的军阵之中。 不同于老兵们的镇定,这三局的新兵都是新募的流民,他们虽然经历过了半个多月的训练,但是他们从未有过拿着武器上过一次战场。 乡村宗族之间的械斗虽然也会出人命,也会见血,但是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陈望的听力很好,他听到轻微的牙齿的打颤声,他注意到军阵之中有军卒的身躯在颤抖,有人的双腿在战栗。 不过很快,陈望便再没有听到牙齿的打颤声,因为在耳畔,那原本隐隐约约轰响声越发的响亮,越发的清晰。 巨大的轰响声惊起了山林之中飞鸟。 一只雄鹰收紧了了乌黑发光的长翅,自峭壁的巢穴之中向下俯冲而去,又在半空之中骤然展翅一掠而起。 长翅轻振,天空中一块块棉絮般的云块被其接连扫破。 鹰目之下,邠州城外原本还算辽阔的原野已经是被黑潮所掩盖。 黑潮的中央最为紧密,密密麻麻全是攒动着的人首。 而在黑潮的周围却是稀疏不均,人马组成的浪潮不断的涌动、翻滚。 浪潮一浪接着一浪,一团接着一团,散乱不堪,分布于周边远处。 杂乱的马蹄践踏过之处皆是一片狼藉,无数的尘埃被带起,几乎遮蔽了整个视界,根本无法看清。 陈望目光凝结,涌动而来的黑潮已经是铺满了整个视野,而在其后的黑潮却仍然是源源不断,反彷佛无穷无尽。 甚至那黑潮还漫过了两侧连绵的群山的山脚,犹如真正的洪流一般。 军阵之中,一片肃杀,寂静的可怕,沉默的可怕。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鞭,神色慢慢的变得凝重了起来。 浪潮汹涌而来,眼前的一切慢慢的变得清晰了起来。 伴随着犹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数以万计的流寇马兵踏过旷野滚滚而来,汇聚成了连绵无际的黑色洪流,挟裹着踏碎一切的威势,如水银泻地一般飞速的漫过旷野。 人马铺天盖地,旗帜遮天蔽日! 而在那无数杂乱的旗帜之下,一面玄黑色的大纛旗在庞大的马潮之中仍旧是显得的极为瞩目。 高迎恩头戴着高顶顿项盔,身穿金花鱼鳞罩甲,臂戴染金铁叶臂缚,骑乘着一匹通体白色的骏马立于旗下,冷眼扫视着邠州城外严阵以待的明军军阵。 /110/110436/2867815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