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去找你》 楔子 你,参与了我的一生,却在最后──迟到了。 我会原谅你的晚到,作为交换。 请你, 赠与我一份,上天的礼物。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顏色作将来── 壹、多云(1) 「你要是不乖乖喝下特调养生蔬菜汁,我就告诉你们班的人你屁股上有一对双胞胎痣。」宇琛哥已经第n次拿这件事情威胁我了。 「你!」但我每次总能生气,而这正好如他的愿,看他笑成什么样子! 「你这样四处宣传,我到时候嫁不出去怎么办?」 「我照顾你啊。」我因为他这句话漏了半拍心跳,然而他却接着说:「反正你孤老终身挺可怜的,谁让我这么好呢?来,小今夕,叫声哥哥来听听!」 「魏宇琛!你去死吧!」 我准备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扔向他,这时馀光瞥见哥哥走出来,手中的东西丢出去以后我马上佯装柔弱,「哥哥!他又欺负我!」 他对于我们两个打闹早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放下手中的水果后哥哥毅然决然地坐在了我们两个中间,我立马上前扒住他的手,而某人也学着我的姿势……真是一点都不嫌「基」情! 「哥哥!小今夕身体不好还不喝我的万能特调!」我真的是服了他了,明明比我哥早好几个月出生,还学着我叫哥。真不要脸! 「你那能叫作万能特调?我看根本是地狱杂烩吧!」我不满地推了一下他也黏着在哥哥手臂上的头。 「也不想想是谁小时候一生病就哭得稀里哗啦!」 「……」从小被他看着长大真不是一件好事,全部的糗事都被记得一清二楚! 我说一句宇琛哥也不服输地回嘴一句,真的是没完没了了是吧?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把我夹在中间打情骂俏。」 「谁跟他打情骂俏?」 「谁跟她打情骂俏?」 我翻了一个白眼,随后把我的下巴抬高,这样应该多少有用鼻孔看他的样子,「哼!学人精!」 「魏宇琛,你也不要这么幼稚,都几岁了还跟着小夕一起这样闹。」 哥哥一这么说,他马上变回原本的坐姿:「我才不屑跟一个小屁孩计较。」 不屑?刚刚那说一句顶一句的人是谁?现在是要赖给金鱼玩七秒记忆了是吗? 宇琛哥插了一块哥哥切好的水梨,然后以一副大爷姿态的坐姿撒野在我家的沙发上,「喝不喝随你,反正你屁股的那个双胞胎,我想大家知道后应该会满感兴趣的。」 靠!不要脸、不要脸!我在心中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然后认命拿起那杯灰灰绿绿的不明液体。 呕──光看顏色就觉得不太行了…… 算了!捏着鼻子,一鼓作气! 「呕──嗯!」味道真的好噁心!芹菜、香菜,还有红萝卜的味道彻底刺激着我的味觉,全是我讨厌的蔬菜。 那人绝对是魔鬼! 我紧摀着自己的嘴巴,生怕把刚才的晚餐都吐了出来,我的表情现在大概跟沙皮狗一样全都皱在一起了吧? 还在噁心的后韵中无法出来,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罐金平糖。 「喏,给你奖励了啊,不要又想在日记里面偷偷骂我。」我没伸出手,他直接扔在了我的腿上,「偶尔写点好话也不错吧?」 为了缓解口中的臭味,我有些着急地拆开金平糖的包装,放了一把在口中后才得到一丝救赎的感觉。 又开心地吃了几颗后我才惊觉不对劲──他怎么知道我在日记里骂他? 「你偷翻我日记?」因为不敢置信,所以我的语调向上扬了几分,都有点接近破音的边缘了,我已经做好起身揍他的准备。 见我作势打人的样子,他赶紧说道:「喂!不要随便污衊别人喔!用屁股想也知道你那本日记里面都写些什么,反正也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听到这里我就不爽了,回以一个讥笑:「真是抱歉喔,我的日记还真的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毕竟里面有一半都是你啊。」 看见他吃瘪的表情,啊,果真舒爽。 「停战、停战。」哥哥出声阻止了这场即将再次展开的嘴砲大战,他拿起遥控器把正在播放综艺节目的电视关小声,「对了,小夕,你想好高中要考哪里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又唤起了我的烦恼。 我很喜欢画画,想考高职学校,但是妈妈知道后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的,甚至会被唸一番,她一直要我读普通高中好好读书就好,把书读好了,至少未来还有一份正当的职业能糊口饭吃。 她说,学艺术不能养活自己,除了天分以外,还要有契机跟运气。 而这些,我只有了天分。 噢、强调一下,是我自己认为的天分,当然妈妈是不认同这件事的,对她来说,成绩单上的那些数字,才代表一切。 我不同意她的思想,但没有办法表现出来或是极力反抗。爸爸对于这件事情一直保持沉默的态度,看来也是默许了妈妈的话。 「不知道,你觉得哪间高中比较好?」既然我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那去到哪里都无所谓了。 哥哥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沉思了一会。 宇琛哥抢在哥哥前面回答了我的问题,他收起嬉闹的表情,很严肃的在跟我说这件事:「只要不是自己想读的学校,就不是好学校。」 哥哥听完他的话轻轻点了头,然后说:「小夕,你不是喜欢画画吗?不想考高职?美术科之类的。」 我低下头,犹豫着要不要把心中那些疑虑说出来。 壹、多云(2) 哥哥看我这样,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我的头:「把烦恼说出来会好一些,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我不是说了,一个人闷着的叫烦恼,两个人讨论的叫解决。」 我低声呜鸣了一阵子,缓缓说出我的难处。 「就是这样。这好像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想读美术科,但是妈妈那边肯定没有办法过关……我不喜欢读书,因为书是死的,画画是活的!」 我听见嗤笑一声,不满地瞪向声音的来源:「笑屁啊?」 宇琛哥为了努力压制自己的笑容,用食指和大拇指扯着嘴角:「就觉得,挺像艺术家的料啊,形容得这么抽象。」 我又送他一记白眼,不打算理他了。 「小夕,你想走美术这条路吗?」 我点了下头,很用力那种,都听到骨头喀了下的声音,「嗯!当然想!求知不得!」 哥哥露出宠溺的笑容,又拍了一次我的头,「我知道了,想读的话就去读吧。不是自己喜欢的,一切就都没意义了,不是吗?」 听到他这样说,我眼露光芒:「所以你支持我?」 「嗯。」 多了哥哥的支持,我好像有那么一点底气了。 我抱住哥哥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就知道你最爱我了!」 「还有我!我也支持啊!」宇琛哥指着他自己,有股马后炮的意味在。 「拉倒吧你!」 宇琛哥张开双臂,也想索取一个拥抱,但我才不会让他得逞呢。 于是我朝他做了鬼脸。 「幼稚。」 不可否认,我的鬼脸是最低阶的拉下眼瞼那种。反正我本来就是小朋友,被说幼稚也没差。 「去刷牙洗脸准备上床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呢,等等妈回来看到你还在这边又要唸你了。」 「知道了、知道了,晚安!」我又在哥哥脸上波了一口,路过宇琛哥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膝盖,「不好意思,借过。」然后背对着他们头也不回地走掉。 某一瞬间我的左边屁股传来刺痛感,而且是非常痛的那种! 我转过头,骂了一声脏话:「魏宇琛!很痛耶!」 「正中红心,得分!」 看到他幸灾乐祸的表情,我擼起袖管:「你死定了!」 见我来势汹汹,他马上从桌上拿起第二条橡皮筋,而且很快就架好了「枪托」,并再次把枪口瞄准我。「不许动!再往前一步我就开枪了!」 我因为他手上那条橡皮筋的威力却步了。虽然很想揍他,但是被弹到真的很痛,更何况他也没有在手下留情的……不过没关係!我想到一个更讚的妙招! 我往后退了几步,拉远射程可以让他的精准度降低;不过还有一点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神射手。 举起双手,我先假装投降,单凭实力方面根本赢不了他。对方也很奸诈,丝毫没有要放下武器的意思,于是我又接着说:「休战,我投降。」 「少来,你会投降?」 开什么玩笑,当、然、不、会! 趁着他说话的空档,我迅速弯下腰,拿起了原本踩在脚底下的拖鞋,也不管有没有瞄得精准,奋力一扔后转身就跑,还不忘记加一句「送你吃拖鞋啦」。 在我跑进房间前,只听到宇琛哥说了句话:「顾今夕浪费食物你会遭天谴!」 虽然我跑得很快没有看到拖鞋的去向,但就那铁器先跟玻璃撞在一起再落地的声音,我想……我的拖鞋应该是打中了桌上那盘水果。 ──老天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 刷完牙我回到房间,宇琛哥已经回去了,我把门反锁,这样可以避免妈妈回来后的突击检查,虽然她有钥匙,但是开锁的时间足以让我放好手机装睡了。 关了灯我扑到床上,打开小夜灯然后拿起手机点开了跟宋玖的聊天室。 【今夕何夕】我跟你说,我哥支持我考高职了! 宋玖已读的速度从来不让我失望,我甚至怀疑过她是不是连洗澡都带着手机。 【下玖菜】真假?那你妈同意了吗? 【今夕何夕】没有……我还没跟她说过,只是有我哥支持,我可以攒点底气!说不定我就可以过我妈那关了。 【下玖菜】你还是早点睡,做梦去比较实在。 这小姐会不会说话? 【今夕何夕】还是不是朋友了? 【下玖菜】就是因为是,我才这样跟你说的!〔坏笑〕 【今夕何夕】明天的英文作业你自己看着办吧。 【下玖菜】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流泪〕你一定可以顺利过你妈那关的! 【今夕何夕】韭菜小姐,这还差不多! 被我这样叫,宋玖又在聊天室里面一顿爆气,她疯狂传了一堆发火系列的贴图。虽然她的小名叫「玖菜」,但是她非常在意选字的重要性,毕竟「酒菜」跟「韭菜」意思上来说还是有差别的。 宋玖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她觉得爸妈给自己取得太随兴了,听她说,好像是宋阿姨原本求子不易,是在梦见有人送了一把韭菜给自己以后,才怀上宋玖的,因此把她取名「玖」这个字。 她那时候还感叹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爸妈还知道要用同音字!』所以「韭」成了她最不喜欢的字。 壹、多云(3) 不知道跟她又聊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间就这样拿着手机睡着了,隔天起床不外乎被妈妈训斥了整路。 她在碎碎唸,我直接当成耳边风,脑中一直在回想跟拼凑昨天到底梦见了什么。 好像是做了一整夜的好梦,梦见小的时候,一路从还是婴儿时期到现在,梦里有我和哥哥、爸爸跟妈妈,还有宇琛哥。 我跟哥哥相差了十岁,原因是爸妈是一不小心才有的我,他们婚后只计画生一胎,所以我本来是不会出生在这世上的。 不过好险,最后爸妈还是决定将我生下来,而且我的到来也是有被期待着的,所以我很庆幸。 至于在家庭成员里,会出现宇琛哥算是突兀却又平常的吧。 他是哥哥的死党,两人从幼稚园就认识了,虽然同一届,但是他却比哥哥大了一岁,好像是因为搬家的关係晚读一年,他俩基本上可以说是穿着同一条内裤长大的,有时候还挺羡慕他们这样长年不散的友谊,我还常常打趣他们说为什么不去神明面前结拜兄弟,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的誓言。 拜他们这样的关係所赐,自我有记忆以来就有两个哥哥,两份的幸福、两份的关心……所有的事物都是双倍的,也常常因为这样被其他人羡慕着,在某段幼年时光里,这还成了我沾沾自喜、在别人面前自以为高人一等疯狂拿来炫耀的事。 现在想来倒是有点好笑。 * 在下车前,妈妈又对我说了一堆:「老师跟我说了,你最近成绩有下滑的样子……我说顾今夕啊,接下来都要进入会考衝刺阶段了,你能让我省点心吗?还有听老师说,马上就要分资优班了是吧?应该不用我再提醒你,资优班你要是进不了,我就把你的手机没收,假日也不准出去鬼混!」 听老师说、听老师说,我的成绩也只下滑了那么几分,排名依旧在班里前三,而那些被扣去的分数,是我为了超赶学习进度,在国文课读了歷届考题,被机车的老师因上课不专心名义扣掉的!我还冤枉呢! 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有不解之处,为什么家长这么丝毫不带怀疑的相信师长?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偶尔的反驳也总是会被当成藉口,最后还要被骂。 难道自己的小孩,就只是满口谎话吗? 我本来不想应答妈妈,但是为了放学回家后的安寧,我在开门前还是回了一句,「知道了。」 走进校门后我看见宋玖在玄关等我,朝她打了招呼就一起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又被你妈唸了?」 「嗯。」 每次只要见我这么不开心,她就会开始心灵鸡汤的传教。 「好啦,你妈也是为你好啊!你想想,书读好了以后工作也好找,工作找好了,你以后就不愁吃穿了耶!」她说得倒轻松,好像这样的好事会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你说成这样,那我跟你交换妈妈好了?」 「我才不要!你成绩这么好的都被你妈唸成这样了,要是我可能直接被扫地出门了吧!」 我递给她一个「那你还说得这么好听」的表情,果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都能说得比较轻松。 进到教室以后,毫无疑虑,我们又是第一个到的。 妈妈总觉得早些到学校,能学的东西就会多一点──真是鬼逻辑! 早自修这种东西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让学生的早餐能够吃得饱饱的,再去迎接八个小时的酷刑! 简直就像是个没有薪水的劳工! 早起这件事情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委屈了宋玖跟着我这么早起,就为了遵守我们的约定,说好一起上学。 各自开好了两边的窗户,我们回到座位上。宋玖的座位很刚好的就在我的斜前面,这省去了满多麻烦的,我们要聊天或是抄作业时,只需一个转头。 宋玖把椅子一百八十度转过来,现在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早晨时光。 我拿出妈妈准备的早餐,打开果然又是一成不变的酪梨三明治,不过是我喜欢吃的倒是无所谓。 「欸,我突然想起来,为什么当初你妈梦见那个梦的时候不是送一把葱啊?人家不是都是说什么『偷挽葱,嫁好尪』吗?」 她大大翻了一个白眼,是真的黑眼球都转不见的那种,「你觉得『宋葱』有比较好听吗?」 听到这名字我差点把口中的牛奶喷出来,忍住吞下肚以后我乾笑两声:「冒犯了、冒犯了。」 她丢来一个不跟你计较的眼神。「对了,最近要新上一部电影,你男神主演的,怎么样?要不要假日去看?」 听见是我男神时本来还很兴奋,但是兴奋过后我就想起下车前妈妈说的话…… 「不了,我想去但恐怕不行,还有一些歷届题库我还没读完。还有……我妈说了如果进不了资优班,就要禁足我,」我加上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脸,「顺带连手机一起。」 我不是天资聪颖的那种人,所有成绩都是我牺牲东西换来的,别人考完试在放松我在读下一次的内容、课馀时间都要去补习班、半夜偷爬起来读书……等等,为的就是达到妈妈要的标准。 只是很多时候我都会去想,「标准」到底是什么?那到底是被制式化的一项基准,还是为了有声地回应他人的期许,满足所谓的虚荣心? 我不知道,从这个问题出现在我脑中以前,我就一直努力做着达到标准这件事情。 壹、多云(4) 「你妈下手真狠啊……」她将下巴靠在了椅桿上,嘴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我妈就不管我,她说我有学校读就不错了,不过还是希望我可以考一间公立的。」她耸耸肩,长叹了一口气:「唉……好难啊!可是没办法,谁叫公立的学校比较便宜。」 她自顾自的鬼叫了一阵子,偶尔是自言自语,偶尔又像唸了什么魔法咒语一样,尽是些听不懂的语言,最后她又说了一句:「虽然抱怨过很多次了,但我还是想说,我真的很怀疑我到底是不是我妈亲生的?」 宋玖家里管教的方式正好跟我相反,她爸妈都不会过问关于成绩的事情,就是俗称的放管式教育吧。 有时候我都还挺羡慕她的。 「绝对百分百亲生。」因为她的外表跟阿姨有十分相像的韵味在,两人一站到一起马上就会知道是母女。 宋玖呿了声,「不想跟你说这个了。不过,我相信你!你绝对进得了的啦!安啦,有我罩你。」如此没有衔接感地又绕回了资优班这件事情上。 「真是谢囉,先把你的英文作业抄完再来说鬼话吧。」这次换我回敬她一个白眼。 说起英文作业她才想起来这件事,转回正面弯腰开始在抽屉翻找不知道被塞到哪里去的习作。 找到后宋玖转回我这边,双手摊在我们之间,「美女,你的习作借一下吧?」还低下头一副要接圣旨的模样,真的是「好不诚恳」。 习作扔给她后,宋玖把册子摊开在我同桌的桌上,开始埋头苦干地抄,还不忘记吃早餐这件事情,一心二用。 她的手跟嘴同时都在运作,已经没空跟我聊天。 * 今天没有第八节,放学后我就要赶着去补习,大家说要去吃冰被我拒绝掉了,可看着走出校门却往不同方向走的自己,忽然又体会到什么叫做孤单。 明明是自己不要的,却又觉得委屈;明明大家有问我的,却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这种心情真的好复杂。 想着,一股酸涩的劲在眼中扩散开来,那准备夺眶而出的东西被我死死地憋着,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溃堤。我告诉自己就是吃个冰而已,没什么的,而且现在在大马路上,如果真的哭了,好丢脸的。 我故意把脚步放得很慢,这样就可以晚点到补习班,通红的双眼应该也会得到缓解。 看了眼手錶,我用了比平常多两倍的时间才到补习班,换好室内脱准备开门进去时,有人唤了我的名字。 那人从拉风的挡车上下来,手上提了一袋东西,他打开安全帽的镜片只露出一双好看、蓝如大海的眼睛:「你怎么这么慢?我都去逛第二圈了。」 我的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简洁有力的回应:「干嘛?」 「晚餐啊,不吃你打算饿死啊?」宇琛哥把那袋东西塞到我手里,「你哥去工作了,是他让我帮你带饭。」 我盯着手中的东西,好一阵子才说出谢谢。 宇琛哥用戴着手套的手弹了下我的额头,说痛倒是不会,就是有点不爽而已。 我瞪他,他应该是笑了,两眼微微瞇起来,「好好读书啊!晚上我会再来的,不听老师的话就打你屁股,知道了吗?」 知道个屁! 「变态。」微微噘起嘴的我说。 他这次有笑出声了,「我走啦。」说完走到机车旁边又朝我挥了挥手。 转身再次开门前,宇琛哥又叫住我。 「袋子里的东西要帮我跟你妈保密啊!」 宇琛哥说完这句话就踩下离合器、转动油门,一下子就消失在我面前。 莫名其妙。 我低头拉开袋子的拉鍊,一阵和着牛皮纸袋的食物香气顿时围绕在鼻腔四周,很熟悉的一股味道──是麦当劳! 因为妈妈注重养身还有我现在正值青春期的关係,所以速食店的东西就被规定少碰。少是有多少?大概就是吃过的次数,用一隻手的指头就能数得出来吧,而且这里面几乎都是哥哥们偷偷带我去吃的。 * 下课以后我坐在补习班外面的鞋柜上,一边晃着脚,生怕一个停下就会变成蚊子的大餐了。 宇琛哥说要来载我,现在都已经下课半小时了都还没见到他的人! 我又打了一次电话,仍然是响到人工语音开始说话──等一下他来了绝对要骂他! 说曹操,曹操到。 我看见他后马上揹着书包走过去,踩着地板的每一步都带着怨念。 「久等了。」 「你也知道很久!我八点就下课了,现在都已经八点三十六分了!」 他拍拍我的头,但我把他的手拿开。小时候他就喜欢用这招让我消气,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招早就对我没用了! 「抱歉、抱歉,我在来之前去了一个地方。」他把掛在后照镜上的袋子取下来放到我手中,「以为这个时间没什么人,结果还是大排长龙呢!」 这是一间非常有名的甜点店,每天都客满,东西是真的很好吃,也是我的爱店。 虽然诚意有到,但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的,「别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你。」 「知道了、知道了,戴好安全帽上车吧,大小姐。」 扣好帽带后,我在宇琛哥的助力之下,以一个不是很优雅的姿势勉强坐好,手上的那袋东西还增加了我的困难度。 这让我忍不住抱怨了一会:「我真的没办法理解,为什么很多人都会喜欢骑这种车,没有置物箱不说,后座还这么小一个,坐得一点都不舒服!」 「等一下你就会懂了。」说完这句话后他迟迟没有起步,我正要开口他却抢先一步:「你的手不扶着,是打算在大街上表演后空翻的特技?」 「……」 听完我翻了白眼,双手伸过他腰的两侧,扶在了前面的油箱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离开握把的双手抓上了我的,重新摆到了他的肚子上。「抱紧啊,又不是第一次坐了,掉下去我可不会回头的。」 我要反驳他,下秒油门一催我差点向后倒去。这下只好乖乖闭上嘴,抱着他的手紧了一些。 壹、多云(5) 一阵子之后我发现他骑的方向似乎不是往回家的路上,趁着停红绿灯时我提出疑问:「不是要回家吗?现在要去哪里?」 他哼着歌,耳机里的音乐似乎令他心情很好,偶尔还会跟着律动,「要去把你卖了啊!」 这种幼稚回覆令我无言,我没打算再理他,不过在红灯转变成绿灯之前,他又补了一句:「好像也拿不到多少钱。」 「……」我一定上辈子有欠他!冷静、冷静,就当替上辈子的自己还债吧顾今夕。 总算看到了熟悉的标志了,是往海边的方向。前面有两条岔路,我记得之前都是往左边,不过宇琛哥却转了右边,两条都是可以抵达海边的,只是左边那条是捷径,右边则是相对之下比较远的路。 这一路上都没有红绿灯,平常也没有什么人会经过,所以安静的很。 「抓紧囉!」 我听见他踩了几下离合器,下秒后座力使我不得不将身体贴紧宇琛哥的背后,我的身体紧紧缩着,耳边隔着安全帽只剩下低沉的引擎声和疾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一下子过后车速放慢了,宇琛哥扬着声音说道:「别缩着啊!体验一下风的感觉,很舒服的。」 「吓都快吓死了,哪里有舒服可言!」我气得拍了一下他的背,随后又马上把手伸回去,以免他又忽然加速。 「是真的,相信我,你一隻手紧紧抓着我,另一隻手伸出去看看。」见我始终没动作,他又说:「要不然我就这个速度不加速了,你先试试看,习惯之后我再慢慢加速。」 我在半信半疑之下,犹豫地伸出左手,风轻轻打在我的掌心上,又透着指缝间敲敲溜走……还真的挺舒服的。 宇琛哥也跟他说得一样,一直保持一个缓慢的速度。 我抓着他衣服的手紧了几分,终于开口:「可以……加速看看了。」 他笑了下,已经踩下离合器:「那就,加速囉!」 瞬间,风打在手上的力道让我有点招架不住,但却比刚才更来的好玩,我忽然之间想做一件事情。 我将贴着的身子离开他的背,但手还是死死抓着,朝着手伸出去的方向,大叫了声:「哇啊──好烦啊──」 「啊──」没想到听我叫完后,宇琛哥也跟着一起了。 我们两个在路上一人一声,偶尔还会一起,一叫一笑之间,有好多的不快乐被迎面而来的强风吹走似的,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大笑。 * 「怎么样?心情好多了吧?看你还敢不敢说小黑的坏话。」他口中的小黑是指那台挡车,还说那是他的小女友,取名小黑。 我切了一大口蛋糕,放进嘴里,「我的蛋糕都变形了!你还说!」奶香四溢、甜而不腻,总归一句,好吃! 「那你别吃了,还我。」 他说着伸手过来抢我手中的盒子,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故意朝着他又塞了一口到嘴中。 他的话语间都是藏不着的笑意,「我可没有说是要给你的,只是让你帮我拿着。」 把蛋糕吃完后,我突然回想起他刚刚说的话,语气不满:「谁说我心情不好的?」 宇琛哥带笑盯着我,随后伸手捏住我的鼻子,我不爽地拍掉以后摀住隐隐作痛的鼻翼,接着听见他说:「下次要说谎之前,记得先把红鼻子收起来。」 他一说,我便没有反驳之力,一下子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一会儿后他突然出声:「你要跟我说说看吗?我会保守秘密的。」他将手比成了一个六,伸到我面前,「像小时候那样,拉勾勾?」 这是我们建立契约的方式,小时候有些事情不敢跟妈妈说,甚至是哥哥,我都会找宇琛哥,为了防止他把我的秘密洩露出去,我硬逼着他跟我做这种幼稚的保密仪式,谁说出去谁就是猪。 而这种行为,现在已经成了我们的习惯。 我伸手和他拉了勾,也盖了印章,静了几秒鐘才缓缓说起:「为了要维持成绩,我都拒绝掉好多次可以跟朋友们出去玩的机会,总感觉……有点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宇琛哥静静地听着,偶尔应答了几声。 「也许他们以后都不会再邀请我了!说不定都已经开始厌烦起来,因为知道我一定会拒绝,问了等于白问,然后会不会就这样……渐行渐远了。」 「顾今夕。」 我侧过头看向他,而他也是,「嗯?」 「你相信你的朋友们吗?」 「你……」怎么会这么问? 「不用管我为什么这么问,你只要回答我就好。相信吗?」 我抿起双唇,思考了一会后,松口点头,确切地说:「相信。」 我瞟向远方,对岸的灯塔孤独的在那触不到的地方闪着红灯,但终有一天,它也会指引同样孤独的船隻,找到原本属于它的归宿。 这么想着,好像也不这么寂寞了。 「既然是朋友,不就是要对他们有信任吗?」我说。 宇琛歌轻笑出声,他站起身,举起双手伸了一个懒腰,「对呀,答案你不是都自己说出来了吗?」 「什么?」 「要相信他们啊!身为你的朋友,一定能谅解你的情况。等到考完试,换你主动邀请他们出去玩,如何?」 听到他这么说,我眼睛为之一亮──这次考完试就这么做! 见我开心许多,宇琛哥把安全帽递到我面前:「时间差不多了,回家吧,这时间阿姨也差不多要回去了,得在她到家之前把你送到,不然遭唸的可就是我了。」 我嗤笑一声,戴上安全帽,「你有办法吗、你?」 「不要质疑我这如同赛车手的车技,好吗?」 我把蛋糕的纸盒丢到一旁的垃圾桶:「是吗?那就请你把我安全送到家囉,谢谢。」 「下一站,温暖的窝。」我被他这种模仿列车小姐的语气逗笑。 「出发!」真是庆幸这次上车熟练了一点,至少姿势不再那么粗鲁。 壹、多云(6) 期末考结束以后,成绩很快就发布下来,关于资优班的分班,也是依照这次成绩去分配的。 好险,我的名字有出现在名单上。 「顾今夕!」我转过头,迎接的就是宋玖一个熊熊的拥抱,「分班以后就见不到你了!你要记得想我!敢忘记我你就死定了!」 她会不会演过头了? 我把她推开,然后整理着被用乱的制服:「分班又不是一整天都不在,只是某几节下午的课会过去别的教室而已,而且就你整天在走廊上大吼大叫的行为,要不看见你都难。」 「啊?是吗?我还以为分班是到学期结束呢!」 「让你上课再睡啊,班导说话都没在听。」 她「嘿嘿」两声,挠了挠被我戳的地方:「谁叫她每次都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我的同桌正好回到座位上,听到我们在讨论事情,便也插上一嘴:「你们想好以后要读哪了吗?」 「欸,谢明轩,你没看到我跟今夕在讲话吗?插嘴是很没礼貌的!」 他假装在抽屉里翻找东西,其实是藉机小声嘟囔一句:「不就是好奇问一下嘛,恰北北。」宋玖在班上确实是公认的「洽渣某」,这点无法否认。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听不见!」 我阻止宋玖准备拍桌叫嚣的动作,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到其它事情上,「你先说你打算读哪里吧?」 谢明轩随手把一本摺得烂烂的课本丢在桌面上,「我爸说是哪间学校不重要,让我挑喜欢的科系填,还说填了不会后悔才是最重要的。」 「真好啊,你爸真的好开明。」我是打从心底羡慕他。 「那你呢?」 「还没想好。」 「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我看你下课都在纸上画画,干嘛不去有美术科的学校?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啊!」 「今夕她妈妈这么严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宋玖替我回答了。 「对齁。」 「欸、不对,这关你屁事啊?你连画火柴人都可以丑到看不出来在画什么,就你这样还想读美术科?」 「你管我!反正我爸让我挑喜欢的了。」 「叫你挑喜欢的,你又不喜欢画画!是要笑死──」宋玖像是意识到什么,她瞪大眼睛,分贝高了几分:「谢明轩!你、你、你……你不会是……」 她的手指在我跟谢明轩之间来回摆动,我拍掉她的手,直接否认:「不要乱想!」还顺便对遮着嘴的宋玖翻了一个白眼。 「轮到你说了,你想好了吗?」我到现在也还没听她说过这件事。 「当然!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皱眉,「你还没想好?」盲目跟从别人的选择,可不是一件好事。 「哎呀,也不是这样说啦,我也就只有对画画有那么一点兴趣而已,其它的我又不喜欢,也不想要一直读书。」 我旁边传来爽朗的笑声,当转过头时谢明轩都已经笑出眼泪了,「就你这样的成绩还想跟顾今夕考一样的学校?笑死我了!」 宋玖黑了一张脸,咬紧牙关,一字一句慢慢吐出,带着浓浓的杀气:「谢、明、轩!你是皮在痒,讨打是不是?」 在宋玖逮住他之前,他已经就位逃跑姿势了:「我又没说错!」说完,人一溜烟的就消失在教室里。 宋玖愣了几秒鐘后才追上去,「有种别跑!」 我在座位上看着两人跑出去的方向,摇摇头。 * 期末考过后教室里充满愉快的气息,因为大家接下来期待的就是寒假的到来,但是假期的到来也在提醒着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会考将近。 在这学期结束前,我鼓起勇气照着宇琛哥说的,试着邀请好朋友们出去玩,大家的反应都先是意外,一阵调侃、打趣后,才笑着答应。 其实也没有我担心的那样,大家还是一如往常,看来都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学期最后一天的鐘声打完,告知着属于学生们的假期又来了! 闹哄哄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只有我们班,连其它班级也是,老师想要制止这样的场面,最终却只能无奈的笑着祝我们假期愉快,还不忘交代要完成作业,还有记得读书,因为寒假过后就是会考前最后衝刺的重要阶段了。 这天我没有马上回家,而是跟宋玖去了百货公司吹冷气。 我们跑去汤姆熊玩了大半天,收集到一大把的彩票,然后我们又把彩票存了拿去换冰淇淋。 「欸,你说,我们是不是直接去买冰淇淋更省钱一点?」宋玖舔掉快滴落的冰淇淋,说道。 「买冰淇淋又没附赠代币。」 「也是齁。」过了一会她又问:「你寒假打算干嘛?又要每天窝在家里读书?」 我给她一个「你说呢」的表情。 「不是吧?你至少有几天还是能出来的吧?不然会长香菇的!」 这是哪门子比喻? 「可以吧。」 「那上次跟你说的电影,这礼拜去看吧?」 「你还没去看?」我还以为她会自己去看。 「怎么可能!你又没跟我一起,我才不会自己先偷跑。」 「义气啊。」 「那是!」 「可是我要先回去问问我妈。」 「嗯,那你问完再跟我说。」 我反问宋玖她暑假打算做什么,没想到她只回答了一个字:玩! 「都要考试了你还玩呀?」 「反正那书有读跟没读一样,顺其自然啦!」 「你不是才说要跟我考一样的学校?」是谁当初言之凿凿? 「那……那……」 我叹口气,「寒假我哥要帮我额外复习,要不然你也一起来?」我可是真的担心她。 一听到哥哥,瞧她两眼都来精神了,「真的啊?」 说到哥哥帮我额外补习这件事情就头疼,最主要还是都得「归功」于妈妈身上,怕我不在她的管辖范围内没有好好读书,所以叫哥哥又给我另外辅导,还要每天跟她匯报进度。我真的很怀疑,大人们真的看的懂我们在读的东西吗?还是说,他们在意的只是考卷右上方,那用红色签字笔大大写上结果的数字? 不代表一切的数字。 「不要算了。」 「谁说不要了?我要!我当然要!」 「擦擦口水吧,我哥要是看到肯定嫌噁心。」 「谁流口水了!」明明这样说却还是伸手摸了一下嘴角。 壹、多云(7) 因为有进到资优班的关係,我才得以要求到短暂的放风,和妈妈讨论好后我跟宋玖确定了去看电影的事情,只是到了这天,却多了两名不速之客。 宋玖看着站在我身后的两人,明显不知所措,但还是努力保持微笑打了一声招呼。 同意他们跟来的交换条件就是要做东家请客,不过这可是哥哥们识相,自告奋勇说要出钱,我可没有要胁。 见两人往售票口走远,宋玖马上过来拉着我的手就是一番质问:「你怎么不说你哥也要来?」 「我刚要出门,他们两个就缠上来硬要跟着我出门,我没办法,拗不过他们呀!」 「那你也不先传讯息跟我说!」 「嘿嘿……我忘了。」 「两个这么大的人在你眼前你都能忘!哎、算了算了!快点帮我看看,我的头发整齐吗?今天穿得会不会很丑?哎呀!早知道穿裙子了。」 我遏止住她疯狂的动作,「行了、行了,很美,你再这样花痴我哥都要发现了。」 听到我这样说她才收敛起来。 「票买好了,进去吧。」宇琛哥朝着这边喊。 「来了!」 这部电影是爱情战争片,我已经做好哭红眼睛得准备了。真不愧是我男神!演技简直没得批评,情感都詮释得恰到好处,整场电影下来,除了剧情,我只记得自己疯狂擤鼻涕。 「有什么好哭的?看前面都猜得到结局了。」 我瞪宇琛哥,才不准他这样詆毁我男神主演的电影,「你不懂啦,重要的是过程,不管结局怎么样。」 「是是是,我不懂,因为整场电影我只听到旁边的人一直擤鼻涕。」 他说的那人不外乎就是我。「又没有人叫你跟过来,跟屁虫!」 「你看你朋友都没哭了,就你一个人哭得唏哩哗啦。」 我看向宋玖而她心虚地别过头,脸上果然没有哭过的痕跡,昨天明明才跟我说她光看预告就已经泛泪了! 「……」在瞥到扬起嘴角看着我们斗嘴的哥哥时,瞬间我明白了原因。 ──宋玖你这个叛徒!见色忘友! 我用眼神跟她对话,她也明白我的意思,悄悄做了一个求饶的动作。 「好了,我们去吃饭吧。」哥哥提议。 吃饭期间我跟哥哥提了关于寒假宋玖要一起来家里给他辅导的事情,他当然欢迎。 宋玖跟我已经认识好几年了,从国小五年级开始到现在都没分班过,就好像总有一种隐形的魔力般,将我们綑绑在一起。 她小时候第一次来我家,就跟我说她彻底爱慕上哥哥,相比那时的惊奇,现在的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一直以来我还是得制止宋玖花痴的行为,就怕她适得其反。至于原因吗……就因为那时她来我家过生日,哥哥用小提琴为她拉了一首生日快乐歌,在回忆这件事的时候,宋玖都会顺带用她毕生所学的精美词藻夸一番,无不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什么的。 嗯……这件事我想了好久,就不知道有什么稀罕的?哥哥每年都想拿一首生日歌打发我,简直没诚意! * 哥哥白天有工作,但因为是音乐家教的关係,所以间暇的时间拿来给我们补课其实还是够用的。 补课的时间在下午,晚上宋玖乾脆就在家里跟我们一起吃晚餐,有好几次她都还想直接在这边住下来。 「哥哥,你帮我看这题这样算对不对。」 我把歷届题本递给他,才几秒鐘的时间他就圈出一些地方:「这样算也可以,但是有更快解题的方法。你看如果你把这里这样……。」 哥哥是北部国立名校大学毕业,之后还去英国修了小提琴硕士的学位,妥妥是个演奏级的人物,在音乐界也是小有名气,但他毕业后却回到国内当起家教,原因是说这样时间上比较自由,压力也不会太重。妈妈当初因为这件事情跟哥哥吵了好多次架,她觉得当音乐家的名气比较大,可这跟哥哥想要的不一样,哥哥的态度也难得打得很硬,前面几次还争执不休,到后来哥哥就直接不理妈妈,久而久之她也就慢慢放弃这件事情了。 虽然我觉得她心中还是有那份执着在,毕竟她最关心的面子还是要掛给别人看的。 至于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她那份执着不就好好地验证在我身上了吗?当哥哥脱离她的管辖范围内不受拘束后,妈妈的目标便转向着重在我身上。 她的每一次关注、啊不,在她眼里也许称之为关心,无论是什么,都是无形的压力和箝制,这种负重是随着时间积累而越来越大,也让我前行的每一步变得更加艰难。 只是这些,都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更不用说是反抗。慢慢的,它就自己消化掉,沉淀在心里的某一处,这过程变成了一种自我调适,平凡的、琐碎的。 贰、阴雨(1) 寒假一眨眼就过去了,开学后的几个月我和宋玖都在水深火热中度过,她也难得卯足全力读书,努力的程度就是除了一起去厕所跟午饭时间以外的下课时间,我们都在写考题,根本没有时间聊天,能说上两句话都觉得奢侈。 虽然说造就宋玖现在这样的原因有一半都来自于哥哥,可是能跟她一起努力也不觉得是一件坏事呀,而且她如果变成我的大嫂……那我们不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好像也不赖嘛! 在哥哥帮忙预习的那段期间,为了方便联系我们办了一个群组,名称叫「爱拚才会赢」,非常浅显易懂却俗气的名字,至于命名者,就是跟考试毫无关联也毫无关係的……宇琛哥。 当下得知他是这个群的创建者时,我还满脸疑惑,肯定是他又卢着哥哥让他加入,真的是什么都要参一脚!我在群组里面发问说:「请问你有什么功用?」,结果居然收到这样的回覆:「我是加油团!」呵,送你一个尷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真是「磅礡」的加油团啊,一点用处都没有!不过不得不说他倒是挺会激发我的斗志,但只限于让人生气这方面,不知道为什么宇琛哥总是能做得面面俱到。 有他在的地方总少不了热闹,当然,还有斗嘴。 寒假结束后群组变得安静不少,一直到接近会考的时候才又热络起来。 会考这天只有哥哥跟宇琛哥来陪考,这让我放松不少,要是妈妈有来的话一定会在考前对我叮嘱一大堆,一点功效都没有反而还会增加我的紧张感。 虽然,哥哥好像也差不多就是了…… 「再检查一下用具有没有齐全。」 「有啦、有啦!你都叫我检查第六次了!」我把笔袋第六次从包包里拿出来亮在哥哥面前,「全部都有!准考证也在。」 「顾今朝,明明是小夕要考试,搞得好像是你在考一样。」宇琛哥在旁边吃着早餐,一脸就是刚睡醒的模样。 「我这是做哥哥的担心,你不懂。」 「什么叫作我不懂了?我也是顾今夕她哥呀!你说对不对?」他用下巴点了点,看似要我回答但其实已经把话接下去了:「午餐想吃什么?这附近的餐厅中午一定排满人,我们先帮你买好。」 我现在紧张得要命,加上刚解决完早餐根本思考不了想吃的东西,「不知道,现在没胃口。」 「麦当劳?肯德基?还是subway?」我在我们中间用手画了一道隐形墙:「嘘!你先不要说了,听得我都要反胃了。」 「顾今夕!今朝哥、宇琛哥早安!」宋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把两杯豆浆放在我面前,一杯已经插吸管喝了一半,「我妈让我拿给你喝的,顺带一句祝你考试顺利!」 我看着米白色的豆浆,实在是没什么食慾,「帮我跟你妈说谢谢。」反观宋玖,倒是神采奕奕,「你妈不陪考吗?」 「她还要上班呢,哪有时间管我,叫我自己加油,考得好、考不好都是我自己的造化。」 「是喔,真是佛系家长呢。不过你不紧张啊?」 「不会啊!我昨天把所有歷届考题都垫在我的枕头下面了,坊间流传的快速梦境记忆法!」 根本没有这种说法吧?「也就你会信。」 「你可以不信神也不信鬼,但是绝对不能不相信我!」 「这么有把握?」哥哥跟宋玖说话的当下她快速转变成另一副面孔,然后带着少女般的娇羞开口:「也不是,但是想到我们寒假都这么努力了,也不想浪费这段时间你付出的时间跟心血,所以什么偏方我都试了一遍!」 我扶着自己的下巴,避免因为太过佩服而张嘴张到脱臼。宋玖还真是有脸说了。 哥哥应该是被她的傻劲逗笑,脸颊浮现出浅浅的酒窝,「还是努力多看点书吧,做这些事情真的有用的话大家还准备考试干嘛?」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呀!欸、对了!今朝哥,你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喔!」看吧、看吧,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我记得。」哥哥的声音跟平常一样轻轻柔柔的,但也许某人不觉得平常吧。从我这个角度看,宋玖的耳朵都红起来了。 我猜她现在一定在心里给自己美化这一幕,什么「他的笑容像春天的暖阳照进了我的心房」之类的内心独白。 「宋玖,把你的谜之自信分一点给顾今夕吧,她都快紧张死了。」宇琛哥说,手上的油条已经吃完了。 只要他一开口果然都没好话,对宋玖也没有在客气,直接调侃人家的谜之自信。不过她好像满习惯的,没多在意,甚至有些得意地说:「都说是谜了,我只能给她加油打气!」说完她还真的看向我,给了一声很真切的「加油」。 「真是谢谢宋玖同学了……」 早上的预习时间很快就结束了,马上要前往分配到的考场,班导在最后几分鐘还召集大家一起精神喊话,这种时刻总是莫名地振奋人心。 我跟宋玖的考场在同一间,考试期间我们都会悄悄地等对方,一起交卷后再走回休息区,途中忍不住就兴奋地讨论关于考题的事情,偶尔会被站在走廊的监察员警告,让我们不要聊天赶快回去休息区,结果过了一个弯后我们就一起笑了出来。 心情也从一开始的紧张随着交卷结束,渐渐转而亢奋起来,有一种紧绷很久终于得到解脱的感觉。 贰、阴雨(2) 「麦当劳的套餐、肯德基的蛋塔跟subway的饼乾,三种口味,一次满足。」 没想到我没有说要吃什么,他们两个把每一间的东西都买了。 「这三间不顺路吧?」 「不知道你要吃什么所以全都买了。」哥哥笑着把饮料插上吸管放到我面前,「你吃得开心最重要。」 「果然还是你最好了!」我才刚拿出汉堡,眼前的饮料就不见踪影,等我发现它的时候吸管已经被宇琛哥含在嘴里了。 「喂!那是我的饮料耶,噁心死了!」 「有什么关係,小时候你还不是吃过我的口水。」见计谋得逞,他把那杯已经被「玷污」的可乐放回来原位,然后说:「开车的人可是我,功劳都被顾今朝抢走。」 哥哥早就习惯了他这个样子,「你都几岁了还计较这个。」 「当然要计较,妹妹只有一个哥哥却有两个,这份爱要平均分配才公平。」 我把拿来擦吸管的面纸往他那边扔,「哼,哥哥是亲生的,所以他可以多得一点。」 宇琛哥把面纸丢进纸袋里,然后看着哥哥忽然神情认真地说:「顾今朝,我们去拜堂吧。」 我被他的话呛到疯狂咳嗽,这是要出柜的节奏吗? 「结拜,想一堆乱七八糟的。」要是没有故意让人想歪的意思,别人又怎么会想歪! 缓和一下后,我问:「『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那种?」 「不然还能是哪种?掀红盖头?」 我轻咳一声掩饰我的尷尬,宋玖刚好从厕所回来,结束了我们这个毫无营养的话题。 「好香啊!真好,有哥哥就是不一样,不像我家就我一个。」 「不用羡慕,也有你的份。」哥哥将另一个纸袋递到她面前,「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买了大眾一点的套餐。」 「没关係、没关係!有得吃我就很感动了!」宋玖坐下来,趁着哥哥不注意的空档悄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其实只要是你哥买的我都喜欢。」 我推了推她的脑袋:「你可以再噁心一点吗,你?」 然而宋玖像个憨憨一样,傻笑了起来。 * 两天考试进行得很顺利,班上的风气也变得欢乐起来,班导还自掏腰包请全班吃披萨,平日无不是闹烘烘的,不过却让人更加期待上学的日子。 会考的成绩终于公布了──五个a++,作文五级分。 虽然作文没有满级分,但这种成绩已经可以对妈妈交代了。 宋玖的成绩也不错,有两个a+,分数比她模拟考的时候来得高。 有一半的原因大概是哥哥跟她约定好的达标奖励诱惑很大的关係吧。只要有两个科目达到a,就答应带她去游乐园玩,结果宋玖一听,马上埋头读起书来,当初说要跟我读同一间学校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认真。我只能说,宋玖真的是见色忘友的最佳指标! 哼!反正这次我是真的酸了,哥哥都没有说过要带我去游乐园! 瞧瞧宋玖知道成绩后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跟我来个拥抱,而是在桌子底下偷偷拿出手机传简讯,虽然没有清楚看到画面,不过我想她传讯息的对象应该不会是她妈妈,而是哥哥吧? 老师在台上说着对于我们考后的感想,眉笑眼开的,彷彿考试的是她自己一样。 我的椅子再次震动,是放在书包里的手机,已经间断性震动好几次。 趁着老师没有注意这边时,我用自以为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偷偷拿出手机藏到桌底下──这下子我跟宋玖的动作简直是复製出来的了。 萤幕上有三则讯息。最下面是妈妈,显示在十分鐘前,询问考得如何;中间是哥哥发在「爱拚才会赢」群组里的讯息,没有特别说什么,只是传了一个青蛙问号的贴图;最新的消息是宇琛哥发的私讯,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因为他传的是语音。 ──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得知内容! 奇怪的是,这节课明明是在欢乐的气氛中度过,我却有好像过了一世纪还不结束的感觉,脑海中已经无限循环跟猜测着宇琛哥的语音内容,老师后面说什么我都是一耳进另一耳出…… 好不容易熬到了鐘声响起、老师说下课,我快速把手机塞进怀里跑到了女厕,速度快到来不及回应叫了我名字的宋玖。 选了最后一间上锁后,我盯着没打开的锁屏喘了一会,最后长长呼了口气才点开萤幕,又把媒体音量转到最小声,我才点开那短短只有三秒的语音,然后迅速放到耳边。 『……恭喜。』 恭喜? 为了确认没有漏听到东西,我保持着一样的姿势,用斜眼看着那条语音讯息,再次点了下去。 『……恭喜。』 没有其它,确实就是「恭喜」两个字。 我想了一整节课的东西,最后只有这两个字? ──什么鬼! 贰、阴雨(3) 不知道从哪里升起的无名火,确认外面没有人后我才点开语音,录第一次时舌头一直打结,乾脆删掉重新录一个,这次倒是顺口很多:「你连我的成绩都不知道!就说了恭喜?」 宇琛哥已读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传出去就马上已读了。 他从已读到传来讯息的期间,我居然莫名的有些紧张。 【留级生】我不是说恭喜吗?你火气这么大干嘛? 我还没看完第一条讯息他又传了。 【留级生】不可能是因为考差了吧? 我想了一下,把「我怎么可能考差」这句话打完准备发送的瞬间,又有一条新讯息和一个比讚的贴图。 我的大拇指顿住,他的最新讯息竟然和我没发出去的那一行字几乎一样…… ──毕竟我们小夕怎么可能考差。 一直盯着他这句话,嘴角居然不受自己的控制而上扬,完全忘记了前几秒鐘的我还生气来着。 重新整理好心情后,我两手握着手机,删除了原本那句话,只简短回了两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那是! 【留级生】给你选一个奖励。 我本来打算说环游世界的,结果他马上又补了一句: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 「……」好吧。 【小夕】暂时想不到,先欠着吧。我都觉得你比较像我哥了,看他只传了一个贴图问候,肤浅加敷衍。 【留级生】你这样说他会难过的,还有我本来就是你哥,谁叫你现在才承认。〔坏笑〕 【留级生】用语音甜甜加撒娇的语气叫一声哥哥,我可以考虑额外加一点小奖励。〔坏笑〕 【小夕】去死吧,我才不要!我要回去上课了,再、见! 隔着萤幕都能想像得到,他一定因为我被他故意说的那句话惹得恼羞,正笑得一脸痞里痞气! 「……哼!」 * 成绩发放过后就是要填志愿的日子,这段时间妈妈不厌其烦地叮嘱我一定要把女中填在第一志愿,还替我拿了很多简章,推起来差不多都可以超过我桌上那叠书了吧! 虽然她说是这么说,但其实我还是一直在不确定的边缘徘徊。真的照着妈妈说的填了女中,似乎又有一点不甘心,可是如果违背她的意思,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假如真的脱离了她替我安排好的路,却有没办法达到自己期望的目标,一切会不会只是白忙一场?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也或许那些未知会在未来狠狠地将我打醒,告诉我这就是现实跟梦想的差距。 我望着电脑上那唯独空着的第一志愿发呆,电脑老师还在前面嘱咐大家要谨慎、检查再检查,有把握的学校再填进选项里。 班导在台下一个个把关,当她走到我这里时,愉快的语气中带着不解:「今夕你还没填好吗?」 「嗯……」我不知道能跟她说什么,或是讨论我的困难之处,因为她一定── 「你妈妈不是叫你去长清女中吗?加油啊,去了女中会更有竞争力的,跟现在可不一样。」看吧,妈妈绝对提前跟老师打过招呼了。 「嗯。」 是啊,会读书的人总是被指望能到更好的地方去,不论是不是喜欢,只要别人觉得那是好的就行,一切都是如此的直观。 老师拍了拍我的肩,「依你的成绩可以啦!我对你很有把握。」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原本还有些举棋不定的我被老师这么一拍,彷彿带走了我所有犹豫,一股叛逆的情绪油然而生──我不想被决定我该做什么,而是我想做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有了实践想法的衝劲。想做的事情如果不把握时机去达成,错过了不知道是否会后悔,但多年后想起来,一定是惋惜的。 老师走后,我终于不再只是盯着萤幕发呆,而是将鼠标移到了那个彷彿写着「追求梦想」四字的选项上──点下,确认,最后送出。 我的人生,要自己选择,也要承担责任。 * 志愿填了世南高职的事情除了宋玖以外,知情人士还有宇琛哥,也不是我什么都会跟他说,而是每次在聊天的时候他总能循循善诱让我说漏嘴,只要我一说谎就能被他看穿。这件事情到后来不知怎么的,连哥哥都知道了,一瞬间就变成了我们四人的大秘密──总有一天会被揭开的秘密。 学校榜单公告了。 今天我真的紧张到不行,志愿确定上传不能修改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简直要命的可怕,这一切好像鬼使神差,之前那股劲儿早就已经不见踪影,我不知道去哪里借来的胆子,居然说谎骗妈妈,每次当她问起学校的事情时我都会跟她说填了长清女中,但实际上我的第一志愿是一直想去的世南高职,美术科。 得知成功录取世南高职的时候心情真的很复杂,因为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而开心着,却也因此畏惧妈妈得知后的反应。无论如何,今晚恐怕都没有这么好入眠了。 贰、阴雨(4) 我还在想要回去以后要怎么解释,宋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另边绕到我这里来了,她匍匐在地板,以免前面的电脑老师发现她离开座位:「我刚刚叫你你都不理我!」 「我在想事情没听见。」 宋玖还想说点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她也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不过现在说再多也无法改变了。 「我跟你说喔!嘿嘿嘿……」她那个笑容真是让我鸡皮疙瘩掉满地,「我要说,我们上同一间啦!」 什么? 「世南高职!而且……还是美术科唷!」她讲到自己都开始激动,直接爬起身来抱住我,「好开心!又可以继续跟你当同学了!」 我来不急反应,整个人连带椅子直接被宋玖往另一边推倒,本来还试图抓住一些东西挽救情况,结果反而更糟,桌上的课本跟笔袋被我一起扫落在地…… 宋玖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在侧倒的椅子上,我也跌在地面上,我们两个旁边都是散落的笔,而课本正好打开盖在了我的腿上才不至于走光。 老师听到动静才从那可以遮住他整个人的电脑萤幕前抬起头,然后用那时常断音的麦克风点出我们两个的名字,「跟你们说了电脑教室不准骑马打仗,要毕业就开始放肆了?宋玖,你是不想毕业了是不是?」宋玖本来就属于喜欢捣蛋的人,所以几乎每个老师都记得她,有时候还会拥有特别关照的待遇,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宋玖比我快坐起来,一边跟老师对话,一边把我扶起来:「没有、没有、没有!不敢、不敢,老师你千万不要让我补考啊!电脑课还要补考很丢脸的!」 「那还不赶快回去你的座位。」 「马上!」 把我的东西捡起来后她就被老师赶了回去,没过多久换fb的讯息栏开始闪。 我点开来,里面全是一堆没有意义的助声词,总而言之就是想要表示她的振奋之心,虽然我没有像宋玖这样夸张的兴奋,但总归也是挺欣慰的,至少现在能为此高兴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今夕何夕】我们还不一定会同班呢! 关掉宋玖的头像,我在聊天室里面点了排序第二的头贴,名字那边显示十分鐘前刚上线。 我在对话框里面打了一段话,却迟迟没有按下enter键,手指就一直在倒退跟传送键上游走,拿不定主意。 沉浸在用「孔子下山来点名」来决定按下哪个命运键,我没有注意到原本显示下线的地方早就亮起了绿色圆点,等到再次抬头时,宇琛哥在一分鐘前传来了讯息。 【留级生】干嘛? 为什么先传讯息的人可以先提出这种问题? 我马上删除对话框里的那些字,重新打了一句发送,这次倒是没有任何犹豫。 【小夕】什么干嘛? 宇琛哥应该是停留在对话框里面,秒读了我的讯息,下秒他的头像旁边显示了正在输入讯息的图示。 【留级生】我看你的头像一直停留在输入讯息的状态,还以为当机了。 他是一直关注我吗?不然怎么知道我在输入讯息? 【留级生】先不要急着说我是变态,我刚好有事找你。 还算他有自知之明,懂得先为自己辩解。 我简短地回了他一个问号,不过接下来,他问的问题让我差点翻了电脑桌。 【留级生】你觉得晚餐要吃火锅还是牛排? 我没有疑虑,快速地回覆他六个小圆点,然后才回应他的问题:吃大便吧你! 结果谁知道,他居然回了个「好像还不错」。 好像还不错?他怕是脑袋秀逗了吧! 【留级生】今天放榜不吃点好料的? 我把刚刚删除的那句话用另一种意思打出来发送出去。我都快要紧张死了他还在跟我讨论晚餐要吃什么,回家后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一个问题。 【小夕】上世南高职了,我还在想回去要怎么跟妈妈交代,现在有点后悔当初做了这么衝动的事情! 【留级生】你哥都说会保护你了,怕什么? 【小夕】那是你没看过我妈发飆起来的样子…… 【留级生】那是你没看过顾今朝打架起来的样子…… 哥哥什么时候打过架了?满嘴胡言。 【留级生】人生在世,请先烦恼跟前的事。 【留级生】晚餐要吃哪个?挑你爱吃的。 看样子不给他答覆他是不会罢休的,我随便丢了「火锅」的回答给他,然后登出了脸书。 ──眼不见、心不烦! 贰、阴雨(5) 整天都呈现在一种提心吊胆的状态里,烦恼了一整天我还是没有想到要怎么跟妈妈解释,或是说服她。 放学走出校门时,意外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和那台低调却特别吸引目光、难坐的机车。 恶作剧的想法涌现,我走过去跟他开了个玩笑,「嘿,帅哥!你在等女朋友吗?给亏吗?」 他肯定知道我是谁,目光被手机黏住似的,连头都没抬,然后就用慵懒的语气说:「我等我妹,她脑子不太好,容易忘记自己是谁。」 我嘁一声还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打算继续踏上补习班的讨伐之路。 「喂、顾今夕,接着。」 我才刚转过头,反射弧根本就还没跟上我的动作就看见安全帽朝着这里飞来,一紧张,我挥手就把它拍掉,完全没想过其实自己是接得住它的。 安全帽落在地上发出满大的撞击声,我愣了一下才把它捡起来。原本平滑的表面多了几道刮痕,真是心疼死了! 「吓死我了!差点打中我的脸耶!」 宇琛哥把手机收起来,「反正你又不是靠脸吃饭的。」他微微侧过身体拍了拍后座的位子,「要去哪?上来。」 「这句话是我要问的吧!要去哪?」看见他神秘兮兮地笑着,我又说:「我还要去补习班。」 「我帮你请假了。」 「你帮我请假了?」我的声音不自觉提高,还吸引了一些人往这边看过来。 「完了,我真的完了……」我都还没想好怎么跟妈妈解释学校的事情,他现在又擅自帮我请假,要是被妈妈知道我没去补习班……就等着吃竹笋炒肉丝了! 我真想就这样把手中的安全帽丢出去,扎扎实实地打在他的脸上,「被我妈知道我没去会被砍头的!」 「所以我说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呀。」他又拍了一次空着的后座,催促道:「快点,上车。」 我叹了口气,反正他都已经请了,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周旋下去。「到底要去哪里?」 「带你去吃庆祝大餐,今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他看了眼手錶,「速度,再去吃大餐前还要去做别的事情呢!」 我戴好安全帽坐上车,他带我来的地方是百货公司。 停好车后,宇琛哥拉着我来到最高层楼的电影院,他已经先买好票,我们换了爆米花就到影厅外等电影的播放时间到。 「我们要看哪一部?」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负责的,我连我们是要看哪一部电影都不知道。 看了眼萤幕上现在上映中的电影,有爱情、动画、跟鬼片。 「……」他应该是不会选鬼片吧? 毕竟……我真的超怕鬼的。 「进去你就知道了。」 * 正片开始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他居然真的买了鬼片! 我压低声音,一边捶打宇琛哥的手臂,「王八蛋!明明就知道我最怕鬼!还拉我来看鬼片!」 我的力道不轻,因为真的很生气,但被我这样对待的宇琛哥不但没有阻止,还笑得很开心。 「所有事情都要有一个新的尝试嘛!你看了说不定就会打开新世界了。」 「新你个大头!我不看了!你自己看!」我把爆米花放到他腿上,拿起书包就准备要离席。 「顾今夕。」 才刚站起一半,面前就横来一隻手臂强迫性地把我按回座位上。 「我就在你旁边,怕屁啊。」 「……」 「不然你牵着我的手?」 我才不会这样就妥协,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宇琛哥忽然向我这边靠近,将嘴巴凑到了我的耳朵旁边,吐气间轻轻带动我的头发,有点痒痒的,「其实这部片我已经三刷了,等等到恐怖的地方我就提前告诉你,这样总行了吧?」 我一样没说话,反正现在就算我想走他也不会让我走的。只是我现在比较疑惑的是,他都已经看三次了看干嘛又来看?而且还带了我这个胆小的人! 电影开始,我也不好意思继续闹腾影响其他人,虽然妥协了但是脸色却非常难看,不过在漆黑一片的影厅里也看不出来。 电影开头就是非常刺激的情节,可想后面会有多可怕…… 该死的留级生,我忍不住在心中暗自骂他。 宇琛哥有信守承诺,我在缓慢的剧情里还不知道下一秒会跳出鬼,眼前突然一黑,下秒就听见主角的尖叫声,怕我接不上剧情,宇琛哥会在我耳边轻声、简单地描述着。 电影结束,我从一开始的全身紧绷,到后来满脸都是泪水,全程连爆米花都没心情吃。 这不只是一部鬼片,还是一部爱情片,凄美的爱情片,后劲强到我出了影厅还泪流不止,宇琛哥像是早就料到我会这样,从他的包里拿出一大包卫生纸递给我。 「我就说好看吧。」 「太可怜了!呜──」我又擤了一颗水饺,丢在宇琛哥摊开的手掌上,「你为什么没哭?」 「我不是说我已经看三次了,这次是第四刷,已经有点麻痺了。」 「就算看一百次我还是会哭一百遍的!」发现有人注意到我这边,因为鬼片哭成这样真的有点丢脸,我稍微收敛自己的情绪。 「那第一百零一次你就哭不出来了,因为眼泪也是有用尽的一天的。」他又伸手要了我手上这张卫生纸,给宇琛哥之后他拿去丢掉,走回来时顺便伸了个懒腰,「好了!肚子饿了,吃饭去。」 贰、阴雨(6) 我一直沉浸在刚刚的电影中,导致我在到家之前,都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在大门前已经踌躇了一阵子,因为知道宇琛哥还没走所以只好假装翻找钥匙,连管理员伯伯都有准备要过来关心我的样子。 我放弃挣扎,我重新走回车子旁边,「我忘记带钥匙了,我今天去你家住吧?」 我用尽了毕生所学,尽量让自己展现出一种楚楚可怜的状态,可某人偏偏不领这个情。 「你哥应该到家了,打给他。」看,他还打枪我! 我低着头不再说话,两手因为紧张开始搓着我的衣襬。 某人忽然笑了,下秒我的头顶多出了一个重量,我抬起头看着他,他拉着嘴角说:「放心吧,你妈今天不会回来,你哥说她出差了。趁着这几天,赶快跟顾今朝讨论出让你妈心服口服的理由吧。」 「这哪是说说这么简单的事情啊……」我小声说。 「还有,顾今夕,你听着,」他的语气多了几分郑重,「等你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这世界上没办法掌握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个瞬间都在变化。只有自己的人生,只有自己可以决定要往哪里走,不要放弃任何还可以选择的机会。」 「想做什么就去做,别留下遗憾,知道吗?」大概是见我在发呆,他捏了我的脸颊,「长辈跟你说话呢!还给我发呆?」 我把他的手拍掉,揉着被捏疼的脸颊,不悦回答:「知道了啦!自以为哲学家喔?」 他把手变成莲花指的姿势举起,我赶紧护住自己的额头往后退了两步,看见我这样宇琛哥非常愉悦地露出上排牙齿:「还知道怕?小屁孩快点进去。」 我回赠他一个白眼作为饯别礼,不过还是很有礼貌的在进大门前跟他说了声再见。 我回头的时候宇琛哥已经戴好安全帽,只是简单地挥了下手。 「……」耍什么帅啊? * 妈妈这几天的确不在家,我跟哥哥讨论了一些应该能说服她的方案,但最终还是免不了要来一场大战的,我想。 这天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先完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全身紧绷,哥哥坐在旁边倒是一脸轻松。实在要庆幸妈妈这几天真的很忙,都没有打来半通电话过问。 「说好了啊!等一下要是妈妈发飆你一定要保护我喔,哥哥!」今天爸爸在值班,我能倚仗的只有哥哥了。 哥哥从电视上移开视线,给了我一个笑容:「知道啦,放轻松,我会帮你说话的。」 看着时鐘上的秒针跑了一圈又一圈,我的心脏跟着它一起动盪着。终于在时针指在数字十一多一点的时候,外面传来钥匙串和开门声。 我快速从瘫软的姿势挺直背脊,全身的血液瞬间聚集到手指头,手心微微冒出细汗。 果然不出所料,妈妈除了「我回来了」以外,还问了关于学校的事情,手上还提着一个大蛋糕,我猜那应该是要用来庆祝的,庆祝考上长清女中。 她放好行李后来到客厅坐在我旁边的位子,我趁机看了眼哥哥,他把电视的声音关小却没有完全关掉,不过这样可以缓解我的紧张,不然在安静的环境中跟妈妈说这件事情一定会有很大的压迫感。 「结果怎么样?女中一定会上的吧?」 我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 「妈妈……其实……我、我……」手指已经被我掐得泛白,「第一志愿填了世南高职……」因为心虚,到后面的声音基本上已经变成了只有嘴巴在动,完全没发出声音。 我看着妈妈的眼睛,这是她规定的,和她讲话一定要对着她。我能感受到她现在遍布全身的怒气,因为还找不到语言来责骂我的行为所以没地方发洩,还在不断地堆积、酝酿着。 哥哥打破我们的僵局,他说:「妈,小夕喜欢最重要。」 「把电视关了。」这是妈妈的第一句话。 却也是很严重的一句话。 哥哥迟迟没动作,妈妈直接一把抓过桌上的遥控器,关掉电视后重重放在桌子上,「啪」的一声,不只我的人,连心脏都跟着抖了下。 「顾今夕,你再说一次。」 我提起勇气,又说了一次:「我考上……世南高职。」 「……我在你填志愿以前跟你说了什么?」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像泼妇一样大声吼叫,但是这样的她反而更可怕,就是那种「暴风雨前的寧静」的感觉吧。 「我千交代、万交代,让你填长清女中,结果你现在搞这齣出来是什么意思?」她的指头已经指到我的眼前,「你现在长本事,叛逆期了是吧?」 贰、阴雨(7) 我不敢回嘴,就这样跟妈妈对看,她的呼吸因为说话激动而急促。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吐光了以后才接着说:「开学后马上准备转学考,我用家长会长的身分去帮你问还有没有其它管道。另外,暑假不准给我出去了,敢踏出家门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你爱考试我就让你考,反正我不差那一点钱。」 「妈,既然都已经考上了就让小夕去吧,世南的风评在职业学校里并不差,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说话。」妈妈的视线并没有因为哥哥插话而移开,「顾今夕,丑话我就说在这里了,我是不可能让你去读高职的,除了女中其它你都不用想。你要是不想读也可以,那就乾脆都别读了,出去工作赚钱,反正你不是很爱往外跑吗?」 我鼻腔涌上酸劲,眼泪不受控制地填满整个眼眶,用着最后一丝倔强强忍着不让它掉落。 「哭?你还有脸哭?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耶……顾今夕,你知不知道我都是为了你好?现在你就像是踩在我的脸上你知道吗?」 又来了,又是因为她的面子。 忽然有点可笑,我一直以来的努力跟奉献给读书的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为了我自己吗? 「──是!」眼泪最后还是夺眶而出,而且接连不止,「你都是为了我好!」 我极力克制着嘴角的颤抖,把这几年来所有的不满都发洩出去,这一刻我真的忍不住了,我好累、好累。 「为我好……你用着这个理由不断地在我身上施加压力!因为你的一句话,晚上我都要假装先睡着,然后在半夜又偷爬起来回到书桌前,把那些我已经熟到烂掉的课本再读一遍又一遍!就只是怕某个小小的部分出错,达不到你的期望,怕你又露出失望的表情。 「还有,每次考差了你就要禁足我、没收我的手机,可是你知道吗?我有好几次都是班上最高分的,我以为你会因为这样开心,但是你没有!因为它不是满分……不是你眼里的完美,你从来都不在意这些,只会要求我要好、不够、再好!」 「我真的好累,真的快被压垮了你知道吗?」最后一句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喉咙有种撕裂的痛感,「你也从来都不在乎我是不是真的开心,总是以为你都帮我安排好了、安排最好的,可是你知道吗?我不喜欢……你的安排我都不喜欢!我想要的被你否定,喜欢的事物不能自己选择。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这样活着到底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你……」 「你就只有在乎自己的面子而已,面子真的有这么重要吗?」鼻涕向下滑落来到我的唇上,在我说话间沾到口腔中,带点咸:「每天下课就是补习、补习、补习,连要跟同学去吃个冰都不行!」 妈妈听到我说这种话被气笑:「吃冰而已,能比得上学习吗?你要吃我可以买给你啊。」 她还是不懂。 「重点根本就不是那个冰!而是能不能跟同学们一起!每次下课跟他们总是不同路,一个人走在路上,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孤单……」我吸了下早就已经暴露在外的鼻涕,「妈妈……你真的有在乎过我吗?」 她的情绪不再平静,随着我激动地吼叫她也有些架不住了,「我难道没有吗?你以为我叫你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谁?」 我摇头,「……不,你没有,你在乎的只是自己的面子而已!」 我说完这句话,下个瞬间妈妈一巴掌落在我的脸上。声响瞬间,不只我,连哥哥也愣住了。 「你说这些都是什么话?顾今夕!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我摀着胀疼的脸颊站起身,「果然到现在,你还是不懂我在说什么……」 说完这句话也不管她还要说什么,我拿上手机后直接往门口走去,身后是哥哥半责备、半安抚妈妈的声音。 而我,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只想暂时远离这个繁杂琐碎的地方,远离……我的家。 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秒,哥哥夺门而出,我为了避免他追上来,到一楼后拔腿就跑了起来。 一路跑,眼泪也停不下来,顾不得路人异样的眼光,现在只想好好宣洩,即便它没有办法解决事情本身,但总能带走我的忿躁。 我来到公园,鑽进某个石头阶梯下面的空间,这边并没有很乾净,相反地很暗、很多蚊子还有杂草,但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只要每次想哭、不想被发现的时候,都会跑到这里躲起来。 头顶上的墙还有小时候用蜡笔画的太阳跟云朵,不论是怎样的坏心情,只要抬头看看都能被一扫而空,就好像有种魔法存在一般,让这里永远都是晴天。 贰、阴雨(8) 我累了,眼泪也哭乾了。 手机从我在奔跑的那一刻就不断地响起,想也知道是谁打来的,到最后我直接把它关机。虽然有点对不起哥哥,他现在一定很着急吧。 不知道吸了第几次鼻子,有一件事情我特别后悔,就是出门的时候没有再顺便把桌上那包卫生纸一起带走,现在鼻子塞得不行还不能让鼻涕流下来,两边的袖子已经被我的眼泪沾湿整片,顏色深了许多。 好险没有人看到,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 「爱哭鬼哭完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不小,爬出去看了眼楼梯上,确定了声音的主人。 「你什么时候……」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宇琛哥看了眼时间,「在你哭完的前十分鐘吧。」他看着我笑了笑又补充一句:「真的很爱哭耶,害我等这么久。」 「……才十分鐘而已。」我小声嘟囔。 我意外的有些平静,也或许是刚刚太过激动了。我朝他伸出手:「给我卫生纸。」 宇琛哥有点被我逗笑的样子,他一边翻找,一边说:「给你卫生纸你就回家?」 我把手放下垂在两边,打算再次蹲回去我的秘密基地,「那算了。」 准确来说也算不上秘密基地了,毕竟知道的早就不是只有我一个了。 说到这件事情我就生气,气自己有够笨。小时候被宇琛哥用「双胞胎」威胁,那时候觉得「双胞胎」是一种羞耻,我还因为这件事跟他吵架就大哭一场,当然跟现在比起来那时候更惨一点,我在他的身分跟年龄高我几等的淫威下,把全部属于我的秘密全盘托出,自那次之后,我的祕密就变成,我们的。 「开玩笑的,拿去。」他扔过来一包随身携带的小面纸,还是美乐蒂的。 我终于把鼻涕擤乾净,左右找不到垃圾桶,只好把目光投向他。 「虽然帮你换尿布这种事情都做过了,但是不要给我得寸进尺喔!我可是长辈。」你看,又在利用长辈的身分展现他的淫威了。 不过嘴上这样说,他还是伸出手来接住我用过的面纸。 宇琛哥拍拍身边空着的位子,我走过去坐了下来,还顺带问了一句:「我哥跟你说的?」 「没有,是我会通灵。」 我斜眼瞥他,「……」幼稚。 「欸,顾今夕,拉勾吗?」这是秘密会议开始前的仪式。 「不要。」我把下巴放在双膝中间,在刚刚被那些叮的肿包上打十字,超级痒的,「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我的手没多久就被拉开,一股清凉、熟悉的薄荷味随着夏日的暖风溜过鼻尖。被叮的地方本来就敏感,当温热的手指触碰到肌肤时,我轻轻缩了下脚,宇琛哥抹上绿油精后也跟我刚刚一样在上面打十字。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搔痒又不像,那种酥麻感会从肌肤蔓延到全身,暂时性地达到止痒的效果。 「跟你妈摊牌了?」 「……嗯。」 「爽吗?」我鄙夷地看向他。要是妈妈知道这个她疼了二十多年的乾儿子现在说的什么话,估计会吐血吧? 「其实……还不错,舒坦。」好吧,我承认,我们是一路人。 我的嘴角偷偷上扬了一些。 「正值叛逆期的小屁孩。你哥会搞定的,剩下交给他吧。」 我盯着他专注在我脚上的侧脸,终于问出心中多年的疑惑:「宇琛哥,你没跟我哥在一起吗?」 「噢干!」他压在我皮肤上的指甲突然增力,我一掌拍在他的肩上,收回了我的脚,「很痛耶!」 「难怪你妈会觉得你没有在认真读书,都装些有的没的。」 「我有说错吗?你跟我哥看起来就很像在搞基呀!」 「……」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无言成这样。 我破涕为笑,「我哥不错呀,要不要考虑一下?」反正这么多年我也没看过他交女朋友。 「嗯,是不错,那还不快一点叫大嫂?」 「……算了。」不舒服。 「『做得你大嫂,方为人上人』,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了?」 「谁让我都没看过你交女朋友。」 「你又知道我没有了?」 「我就是知道!」 「那你不知道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吗?」 「不是只有在驻唱而已吗?有很忙吗?」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宇琛哥忽然垂下目光,他面露一种感伤的气息,「我有一个妹妹,她记忆力不好、脑子有病,要细心呵护、照顾的。唉……说来挺可怜的,她今天还闹脾气离家出走,害得我还要找,不然依她那脑子就准备流浪街头。欸、你说,她凭着一股劲,还以为自己多厉害呢,对吧?」 我当然知道他在说谁…… 嘁了一声,我说:「说不定她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忙。」 「喔,是吗。」宇琛哥猛地起身,他看着前方舒展筋骨,钥匙上的铃鐺随着摆动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啊、你今天要住哪里?」 「……」马上被打脸,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我赌气回他:「去住火车站!」反正现在不管流浪到哪里去,我都不可能求他帮忙的! 宇琛哥迈了两大步,在平地站定后转过身看着我,「走吧!」钥匙上的铁圈环套在他的手指头上,一施力便随着惯性转圈。 「去哪?」我又没说要他帮忙。 「当一次好人,载你去火车站啊。」 「……」 虽然是不要他帮忙没错,但听到他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一点生气。 因为赌气所以我不想看他,把头转向一边,盯着墙上的涂鸦。好丑,不知道是哪个小屁孩画的。 我还在欣赏这「旷世巨作」,手腕上传来不属于我的温度,下秒我整个人被拉起,来不及计算脚下的楼梯阶数,胡乱地踩了一通,一不小心就会跌个狗吃屎。 因为太过突然,我踏上最后一阶时还是不稳的状态,又加上我一直被宇琛哥往前拉去,脚下猝不及防滑了一下,接着整个人就扑进他的怀里。不、与其说扑的,倒不如说是用撞的,眼镜随着力道撞在他结实的胸口,尔后反弹到我的鼻子上,我的鼻梁顿时痛得厉害。 「很危险啦──」以为早就哭乾的眼泪现在又涌出了我的眼眶,但是有那一小片刻。 「对不起、对不起,」宇琛哥一边笑,然后带着歉意道:「我不是好好接住了吗?」 「你要是接不住的话怎么办?」脚滑了一下这件事情,我们根本不可能事先料到。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顿了顿才说:「我一定会接住的,不论是什么时候。」宇琛哥的话语带着安抚的作用。 不过下一秒很快就打破了前面那句话带来的美好,「谁让我妹脑子不好,可能影响走路吧。」 「干。」我的手鑽过我们之间的缝隙,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参、骄阳(1) 我在宇琛哥家住了几天,不用问也知道,他一定有把我的行踪透漏给哥哥,不过这样也好,总得让他安心一些,而且还需要靠哥哥来给我送物资。 「今朝啊,不留下来吃饭吗?」我跟着魏叔叔一起到门口,想要留哥哥下来吃晚餐。 哥哥穿好鞋子后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我等一下还有点事情,今天就先回去了。不好意思呀,叔叔,小夕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小夕乖得很呢!还会帮忙做家务,我都想把她留下来给我当女儿了!」 哥哥笑了笑,明显就是不相信,「是吗?她在家可没有这么勤奋。」他把目光转向正准备嘟起嘴表示不满的我,「顾今夕,这几天差不多可以回家了吧。」 「不要。」现在回去还是很尷尬的好嘛!尤其是……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妈妈。 「放心,我会跟她沟通好的。」 「……」 「不相信我了?」 「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太相信妈妈的固执。」 「这句话我会帮你原封不动地带给她。」 魏叔叔被我们的谈话逗笑,害我觉得面子有些掛不住,又回道:「你要是敢说,我……我以后就不认你是我哥哥了!」 「好好好,我不是你哥,你还是我妹。我先走了,掰掰,叔叔再见。」 「路上小心啊!」 哥哥走后我还是一脸愤恨难平的样子,魏叔叔看见后拍拍我的头,语气温和地说:「小孩果然还是不长大可爱一点,哈哈哈!走吧,做晚餐去。」 我硬是在原地站了几秒鐘后才跟上去。 * 魏叔叔的厨艺真的很好,听宇琛哥说他以前是餐厅的厨师,虽然现在退休了,但是厨艺完全没有退减呢! 「小子还不回来?」魏叔叔把最后一道菜摆上桌,「小夕呀,你给他打通电话去。」 「好嘞!」 我打完电话回到客厅,就看见魏叔叔摀着嘴巴、压低声音在咳嗽,眉眼间除了皱纹外,还有因为不适而紧皱着的痕跡。 我加快脚步过去帮他拍拍背,魏叔叔却伸手挡下,表示不用,于是又跑到厨房装了一杯水,魏叔叔喝下以后才稍微缓了一点。 「魏叔叔你还好吗?」 「没事,老毛病了。」 「老毛病才更应该注意的啊,有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魏叔叔递给我一个笑容,似乎是想要安慰我急躁的心情。他长满厚茧的手覆上我的,「人老了啊,毛病就是会越来越多,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我才不去医院检查嘞,万一一个不小心,欸、检查出什么毛病了,我老头子这下半辈子也清间不了了。」 「魏叔叔……这算是任性了吧。」 「放心,活到这把年纪还能任性,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啊。我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的,放心啊!」 ──能放心才怪! 魏叔叔在我手背上又是轻轻且扎实地拍了几下。 我担忧地看着他,脸上每处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跡,黑与白的发丝相互交错,早就不如墙上掛着的那张相片一样年轻气盛了。 虽然嘴上叫着叔叔,但是其实魏叔叔就像我第二个爸爸,他也是一路看着我长大的,能把小时候的我举高高的魏叔叔,如今也已经到了迟暮之年。 我张口准备再劝劝他,门外正好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魏叔叔对我比了个禁声的动作,「这件事情要跟那小子保密啊!不然他老爱操多馀的心,你都不知道他叨叨起来的功夫有多好,我怕烦呢!」这点我倒是感同身受。 皱着眉,我却还是点头答应了他。 宇琛哥走进客厅,魏叔叔把沙发上的抱枕朝他扔去,看起来中气十足,完全没了刚才不舒服的样子。 「你小子又晚回来了!」 宇琛哥精准地接住抱枕,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迎接」。 「店里临时多了一些事情,下次我如果又晚了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谁说我们在等了?我是刚好跟小夕在聊天呢!」 「是是是,你还没打电话催我呢。」 「嗯?怎么是我打的?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小夕打的。」 欸?怎么一瞬间变成我在背锅了? 我站起身,位子正好在他们两个中间,「那个……我们吃饭吧?有点饿了呢!」 我拿了碗帮魏叔叔添了一碗饭,他拿起那碗米饭,语气带点炫耀的成分说:「还是女孩子省心。」 我又盛了一碗,是给宇琛哥的,他接过以后也故意在魏叔叔面前晃了晃,「老头你别忘了,她现在可是离家出走中的逃犯呢。」 果然孩子是不能偷生的,父子幼稚的地方一模一样。 不过,我决定跟魏叔叔站同一阵线。 参、骄阳(2) 前几天的新闻报导说会有颱风过境,果然在接近半夜时忽然下起大雷雨。 我盯着不断拍打在窗户上的雨滴,整个人越发紧张。 打雷,我最害怕的事情之一。 我留了小夜灯以后,赶紧爬上床用棉被把整个人从头到脚盖住,这样勉强能有一点安心的作用。 可即使是隔着被子,我还是看见迅速闪了几下的白光,没过几秒雷声打下来,震耳欲聋,好像就在我旁边一样。 哆嗦了下,我拍拍自己的胸口,开始自言自语:「没事的、没事的,顾今夕,打雷而已没什么好怕的,而且你现在在屋子里,打不到你的。不怕、不怕啊……」 才刚给自己打了一剂强心剂,老天马上不给面子的又闪了几道雷下来,而且还是带了馀音的那种。瞬间把我刚筑起来的墙又摧毁了──不怕才怪!超级可怕的! 哥哥现在不在这里,不然我就能躲到他的被窝里了…… 现在是第一次让我有了后悔逃家的想法浮现。 「呜呜──」算了吧!说不定放声大哭还能让我比较不在意雷声…… 我紧紧压住耳朵,在心里开始数起羊来,早点睡,天亮雨就停了。 可是我太高估自己的定力了,数到一百零三隻羊时我都还没有睡意,甚至更清醒。 准备换个动物继续数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门外是宇琛哥的声音:「顾今夕,睡了吗?」 「……还没。干嘛?」尽量稳住声音之后才回答他,不然被他知道我在哭一定又要笑话我。 「开门。」 「你要干嘛?」 「你先开门。」 「……」我迟疑了一下子才起身去开门,但只有露出一小条缝隙,加我一小部份的脸。 「防贼啊?」看见我这样宇琛哥皱起眉,「这里可是我家呢。」 「你要干嘛啦?」 「让我进去。」 「啊?」先不说这里是谁家,大半夜的还想闯女孩子的闺房,何况我现在脸上的眼泪都还没处理好,更不可能放他进来。 于是我简单明瞭地拒绝了,「不要。」 「数到三,不开门我硬闯了。」 「欸!你还有没有──」 「三!」 我的力道根本不敌门外的人,一下子就被破门而入…… 他进门先是瞟了一眼愣住的我,然后轻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偷哭。」 「笑屁啊!」 他的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直接走到桌子那开始忙活起来。 一分鐘后…… 「完成了!」 一喊完,原本只有被小夜灯微微照亮的天花板霎时掛满一颗颗蓝白色的圆圈,不仅如此,它们还在缓慢的移动,像是漫天星空围绕着我转一样。 「还可以吧,效果满不错的耶。」宇琛哥插腰喜孜孜地看着自己的成果,见到我疑惑的表情笑说问说:「喜欢吗?」 「这是什么?」 「某一年跟别人玩圣诞交换礼物抽中的,以为没什么用处,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很漂亮吧?」 「嗯……」 「还可以变色唷。」 宇琛哥对着那台机器又按了几个按钮,天花板上的星星变成了彩色的,尔后慢慢匯集到一起,现在倒有点像是银河。 「这样还会怕吗?」 「什么?」 「打雷啊。」 「你怎么知……」不对,我忽然想到小时候好像有一次因为打雷声太可怕,真的吓到尿床,然后帮我处理后续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人。 好丢脸,丢到家里去了!以前不觉得,现在想起来超级羞耻的! 「你哥在打第一声雷的时候就传简讯给我了,」他的嘴角扬到调侃意味十足的角度,说:「他说,我们家小夕很怕打雷,好几次都被会吓哭。」 「……」我把手机拿起来,上面有几分鐘前哥哥传来的讯息。 【臭哥哥】打雷了,睡得着吗? 【臭哥哥】睡不着的话我让魏宇琛去陪你睡觉。 哥哥这样我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需要陪你吗?」 他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浮着浅浅微笑,不知为何,我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居然加快了跳动,脸上还不自觉窜上一股热气。「不用!我自己──」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刚刚又有一道闪电毫不客气地打了下来。 等馀悸过后,我才重新提口气:「我自己可以!」 「别再用那股劲决定事情了啊,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很容易后悔。」 「才不会!」 「真的不会?」 我终于忍不住直接把他往门外推,「不会、不会!你快点回去你的房间啦!」 「那我真的走囉?」 「再见、晚安!」我没有半点迟疑就关上门。 参、骄阳(3) 重新窝回被子里后,我看着天花板上还在缓缓移动的光影,耳边依旧是雷雨交加的声音,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点可怕…… 我已经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窗外的一切,但越是这样,思绪就越是清晰,到后来好像直接变成了一种失眠的状态。 没办法,只好靠轻音乐来助眠了。 我刚找好音乐,门外这时传来脚步声,接着房门又被敲响,只是比起更早些的时候还要小声。原本我还怀疑是听错了,等到第二次再仔细听时才确定是真的有人敲门。 这个时间魏叔叔应该已经睡下了,宇琛哥在一小时前也被我赶了回去,所以我说……这间房子里,没有第四个人了。 要是外面的人是重重地敲响房门那倒还好,可偏偏是这种力度轻到很难察觉的声音!就跟上次看的鬼片一样,主角就是因为去开门所以才被鬼上身的! 我还在脑补门外究竟是何方神圣,也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变得不敢开门,门把转动的声音就这样打断了我所有思绪,吓得反射性动作使然,闭上眼睛就立马装睡过去了。 感觉有个气息离我越来越近,甚至接近的东西还有影子罩在我的脸上,挡住了桌上星空灯的光线。 有影子……那铁定是个人了!但是……都已经装睡下去了,现在睁开眼睛是不是有点窘迫? 我正打算用瞇瞇眼偷看时,那个人就率先出声了。 「装睡啊?」 「……」 「都知道你没睡了,还不醒?」 「……」 「果然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对对对,叫不醒,所以你快点回去! 「但我不一样,我专门叫醒装睡的人。」 还在好奇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结果下秒就马上得知他的行动,至于为什么…… 我吃疼出声,从被子里鑽出两手摀着额头,终于睁开眼睛瞪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看吧,我就说。下次装睡技术高明一点,眼睫毛一颤一颤的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装睡啊?」 至少妈妈就没看出来过! 「你又要干嘛了?」宇琛哥把手上的东西往我脸上一扔,属于他的香味瞬间扑鼻而来,等我把东西往旁边丢去后就看见他已经开始打起地铺了。 「你干嘛?」 「准备睡觉啊。」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要睡在这里?」 「你哥说打雷的时候你旁边有人会比较睡得着。」 「……」哥哥有时候的操作真的是让人觉得挺迷惑的,「可是我觉得你在这里我反而睡不着了。」 「我不在的时候也没见你有睡觉。」 可恶,竟然无法反驳…… 「被子跟枕头给我。」我学着他刚刚丢在我脸上一样,也把这些东西往他身上丢。 宇琛哥把手枕在头下,躺下来以后他大叹一口气,接着我就听见他说:「睡不着就来聊天吧。」 「你也睡不着?」 「我很睏的!」他还对应所说的打了一个哈欠,「但是你不睡着我就睡得不安稳。」 原本到这边我还有几丝欣慰,但他又补充说:「明天要是你去上课的状态不好,你哥知道后一定又要在我耳边碎唸一大堆,我可经不起他这样说教。」 这就是所谓的「一山还有一山高」吗?魏叔叔怕宇琛哥碎念,宇琛哥又怕哥哥碎念。 他们这样真的很像一对老夫老妻的嘴碎日常,于是我玩心大起,说:「大嫂,其实我感同身受。」 「……」这一次终于又轮到他无言了。 话题到这边就终止了,我们两个都以躺平的姿势望着天花板的星星,外面雷雨的声音大到我们听不见彼此的呼吸声,却又清楚空间中过分安静的氛围。 刚刚还不会觉得,现在倒是有那么一点紧张的感觉,这是以前不会有的感受。 我还在脑中绞尽脑汁地想还有什么可以当话题时,宇琛哥开口了:「小夕。」 「嗯?」因为有前面那段短暂的寧静酝酿,我连语气都变得有些慵懒。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打雷吗?」 「因为是自然现象啊。」打雷还有原因吗? 「错。」 「不然是什么?」 「你知道天上有雷公吗?」我轻声应了他,总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那么靠谱。 「就算是神明,也是会有烦恼的。」 啊……看吧,第一句就没什么可信度。 「可是祂们不像我们人类,有很多亲人、知己,所以在没有地方发洩的形况下,雷跟雨就是祂们唯一的宣洩口。」 「神还需要发洩吗?」我问。 「当然了,不管是人或是其他生命体,都是需要一个管道来排解不满的,憋久了可是会得内伤。」 我被他的说法逗笑,「雷公如果得内伤感觉有点好笑,听起来好弱唷!」 「所以祂就会利用这难得的机会,一次都吐出来。」彷彿是为了对应宇琛哥这句话,外面适时打了一个雷。 「难怪打雷这么可怕……好像祂在对着全世界抱怨一样。」说到这边我还是有点小小的不满。 「你自己在抱怨的时候就跟打雷没两样啊!轰隆轰隆的,还有点像隻炸毛的小猫。」宇琛哥的笑声回盪在房间里,「不相信的话,下次我录影存证。」 「不、用、了!」我没理他,就静静等着他自己笑够了。 参、骄阳(4) 「所以说啊,打雷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它只是变成比较激烈一点的宣洩方式而已。」 「但还是很可怕啊!每次打雷都好像离我很近一样!」 「所以你摀着耳朵就能听不见了吗?」 「……」什么废话?「当然不行。」 「嗯。雷声,不是摀住耳朵就能当作听不见的,就像有些事情,也不是逃避就能解决得了的。」 我细细品了一番他这句话的意思后,才说:「这话也转得太生硬了吧?我都替你尷尬了。」 「有吗?」有没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明天下课回来就跟你哥回去吧。」我没回答他,于是他又接着说:「还是说你捨不得我?」 「……我明天马上回去。」 「好的,我帮你跟你哥说。」 靠!不小心落入他的圈套里了…… 宇琛哥突然自己笑起来,回盪在房间里的声音显得过分突兀,因为没有原因。 「笑什么?」 「没想到转眼间我们的小夕也长大了呢,感觉昨天还只是一个走路会跌倒的小女孩。」 我猜他刚刚脑中一定回放了我小时候的各种糗事,「人本来就会长大。」 「是啊,但是爱哭这一点还是没有变呢。」 「……你好好说一句话真的很难吗?」 「嗯,可能有一点。好久没有像这样晚上睡不着聊着天了,上一次应该已经是你国小一、二年级的事情了,果然都说小孩子长大就会有自己的秘密了。」宇琛哥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惋惜,却又带这着一丝揶揄。 「不要一副你才是我爸的语气。还有,我的秘密什么时候只是我的了?有哪一次没有被你剥夺走的?」 听到我这样说他还委屈起来了,「呜呜,长大还学会伶牙俐齿了!我这是替你排解烦恼,秘密可以从『我的』变成『我们的』啊。」 「只有『我的』变成『我们的』,『你的』还是你的吧?」我小声嘀咕:「你都没有跟我说过你的祕密。」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我的馀光里冒出一颗头,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宇琛哥转向我这边,开口:「那你想知道我的祕密吗?」 听到这句话我也坐起身,忍不住开啟八卦模式,兴奋回道:「想!」我用力点头。 见到我这反应他满意地勾勾唇角,然后又躺了回去。 「去梦里我再告诉你,睡吧!」 「又耍我!」我把枕头扔到床下,也就是他的身上,而且还不止一颗,是床上全部的。 谁知道他居然反将一军,把所有的枕头都塞进他的被子里,然后侧过身守得死死的,「枕头是个好东西,你不要用就算了。」 我看着空荡荡、只剩下被子的床垫上,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还我。」 「你不是不要吗?」 看来不动手他是不会轻易给我的。 我翻开被子,两脚精准地踩在他的后背上,把宇琛哥用力推出垫子外,正以为快要成功的时候,他反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把我整个人从床上拉到了床底下,要不是正好坐在软垫上,不然我的屁股就准备开花了。 我快速就位备战姿势,抓上他的被子奋力扯,脚还不忘踩在他的背上助力,「不还我我就抢你的被子!」 我一边在扯,他那边也不松手,就在我们局面僵持不下时,某颗枕头的一角从被子里露了出来,我迅速放手,改拉着那一小角,没想到宇琛哥的反应也是很快,一瞬间就把它牢牢夹住。 靠蛮力赢不了,那就得靠小聪明了! 我一次抓着两样东西,往死里扯,就算今天它破掉了我也要抢到! 因为我的位子加姿势比较有优势,所以被子已经被我扯走了一大半,「大半夜不睡觉,跟人家抢被子,神经病!」 「明明是你先跟我玩的!」 「……」这人明明都二十几岁了,到底为什么还可以这么幼稚? 我用最后一丝力量,终于从宇琛哥手里抢走了一样。 现在的局面是,被子在我手上,枕头全在他那。「反正这样也可以睡!你冷死吧!」为了有效完成自己说的话,我还特地把冷气调低了两度,随后把他的被子摺成四方形充当枕头,背对着他躺了下来。 没过多久温度渐渐低下来,盖着被子都觉得有一点冷了。 我敲敲移动着身体,慢慢转向另一边,然后偷偷撑起头往下看,宇琛哥闔着双眼,一样是枕着手臂的姿势,另一隻手抱了一颗枕头在胸前。 这样看着,又忽然有点内疚起来。 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我抽出头下的被褥,摊开以后轻轻盖在了宇琛哥的身上,才刚收回手,他就张开双眼,「刀子嘴豆腐心。」笑着说的。 「哼!心地太好的人总是被狗咬。」我快速躺了回去,然后就感觉到有东西放在了床沿上。 我伸手一摸,软软的,是枕头,两人都拿回该有的睡觉配件。 重新调整睡姿后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经过一番激战,脑袋舒服地枕在柔软里,开始有睡意涌上来,外面的雷雨声,也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变小了。 参、骄阳(5) 哥哥在晚餐前准时的把我接回家,一进门先是看到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见我之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啊。」 我换好拖鞋准备把东西先收拾进我的房间,路过厨房时妈妈正好走出来,手上端着热菜。 真难得她今天会亲自下厨,平常不是买外面的不然就是爸爸负责。 我没有先开口,因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瞥了一眼后掠过我,正当我庆幸她什么都没说却又有些失落时,听到了妈妈猜不出情绪的声音:「去洗手准备吃饭。」 我转头看了眼走在我后面的哥哥,他只给了一个让我放心的微笑。 等到整理完东西,我们四个人就座。谁也没说话,有点尷尬,可是当我看着眼前的菜餚时,发现全部都是我爱吃的菜。 「都是要做仙了吗?动手吃饭。」最终打破僵局的还是坐在我对面的妈妈,她用一口标准台语说着,和她身上那身端庄的衬衫有点违和。 大家慢慢动起筷子,这一餐结束在一种很微妙的氛围下,离席的那一刻我居然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一直到洗完澡躺在床上后,我都没有跟妈妈说过一句话,这就是为什么刚刚晚餐的时候很尷尬的原因。 往我的大床一扑,啊──果然还是自己的床最舒服了! 才关了电灯没多久妈妈就走了进来,她已经洗过澡换上一身睡衣,卸了妆,脸上没有干练精英的气势了,半乾的头发随意地垂在肩膀上。 床的一边深陷,沐浴乳混夹着专属于妈妈的味道瞬间包覆住了四周的空气。她背对着我,而我就这样盯着她的后背。 就在我听着指针跳动第十下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顾今夕,对不起。」 这种话从她的嘴巴吐出,我都差点跳起来正襟危坐,有点反常,虽然道歉中还是带着她骨子里那一份故作矜持的傲气就是了。 「喔……」妈妈没有再说话,这空间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我才又缓缓开口,「我也要说对不起,自己擅作主张。」 人在激动的时候总是会被情绪控制,当下没有办法去思考脱口而出的话是不是会攻击到对方,事后也许都会后悔或是觉得抱歉,只是说出去的话便无法再收回了。 「是妈妈有错在先,一直以来没有都顾及到你的感受,让你过得这么难受。你哥哥已经不用我操心了,可是你还小,我本来是想着替你铺好路,走得顺一点……女孩子,总是吃苦多一些。」 我知道她并非空口说白话,而是自己真的亲身经歷过。因为一直以来,虽然妈妈没有向我们抱怨过,但其实她的辛苦我们都有看在眼里。 「我知道的,这些我都清楚,可是还是没有控制住脾气……」 有时候以「为你好」为由的关心,会变成另一种綑绑住自由的枷锁,更难逃脱,因为一切的出发点看似如此的有道理。 「我一直在用自己以为好的方式在对你好,不过好像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她把脚收到床上来,终于转过身面向我,「其实演变成那天的情况是我没想到的,老实说,妈妈是真的很难过,因为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做一件对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到你那里就成错误的了。」 她顿了一下,稍微缓和了情绪才又接着说:「以后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用讨论的方式来解决,如何?有些事你没有说出来,我也不知道,这样下去我们之间的鸿沟只会越挖越深,我真的不希望我们母女的关係变成这样。」 我没有马上接话而是犹豫一阵子。 看着妈妈越说越哽咽,自己的情绪也受着她影响。我吞了口水把喉咙里的那股异样压下之后,才说:「我知道了。那先说好,你以后不能骂我喔?」老实说,妈妈能把话说到这地步,让我的小尾巴有点翘起来了。 她点点头。 「要拉勾勾才算。」我说,然后伸出手。 她温热的手指勾上了我的,「都几岁了你还在用小时候的把戏。」 我们两个人都笑了,也许是想到前几天两人吵架的画面,跟现在相比的确会让人觉得有那么一丁点的荒谬。 妈妈注视着我的脸,想起了她打的那一巴掌,于是开口询问:「脸后来有肿起来吗?」 我摸上自己的脸颊,然后揉了两圈,用有点撒娇的语气回道:「早就消下去了!」 「对不起,害我的漂亮女儿差点就破相了。」 「哼,现在才想起来会破相!」我笑了,也不是真的在意那一巴掌了。 聊到现在,妈妈还是没有提起最重要的那一件事。我带着一丝试探以及不确定的口吻,问:「所以……你这是同意我读世南高职了吗?」 她无奈地笑了声,然后摸摸我的头,「我要是现在反悔,你哥估计都要跟我断绝母子关係了。」 「哥哥?他说了什么吗?」 哥哥从好几天前就一直叫我不用担心,但是具体也没说出理由。 「哎!你哥唸了我好久,我让他走音乐家这条路的时候他都没有跟我说过这么多话,这孩子固执的地方也是有点像到我啊。」原来妈妈也知道自己有这个称不上优点的缺点,「你哥呀,就是太宠你了。」 「那是我有福分!」妈妈捏了一下我的鼻头,「也是老娘生给你的。」 「所以我们都有福分啊。」 我笑完以后彆扭地唤了一声妈妈。 「嗯?」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有点肉麻。」我有点难为情,不敢看向她的眼睛,吞吞吐吐地开口:「一直以来谢谢你为了这个家的付出,感谢的话我也从来没有说过,但是真的很谢谢你。」 「傻孩子,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也是我愿意的。看见你们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嗯……谢谢你。」我坐起来伸出手就抱了上去,声音带着一点哽咽。 平常难以啟齿的话,没想到藉着这次机会说出来了。 「好了、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快点睡觉,之后在生活方面我可是不会通融的。」果然还是那个妈妈! 我迅速躺了回去,用被子遮住自己半张脸,也挡掉了一半的害羞。 「对了,还有一点,虽然我同意你去读高职,但是别想说这样就不用读书了啊!你不变成第二个梵谷就不要说我是你妈了。」 「我知道了啦!」我跟妈妈看着对方,然后相互一笑:「晚安。」 「goodnight。」 这个晚上,我做了一个好梦,一个睡得香甜的梦。 参、骄阳(6) 隔天一早妈妈跟哥哥就不见人影,我看着坐在客厅的爸爸,端起我的早餐就往他旁边凑去。 「爸爸,哥哥在唸妈妈的时候你在场吧?」 他的头微低,穿过老花眼镜的上方看向我,语气平淡地问:「怎样?」 「那……你有没有听见他们都说了什么?」 知道我要问的是这件事情以后,他又把视线移回报纸上,「想知道?」 我点点头,虽然他未必看得到。 「嗯,这个嘛……我刚吃完早餐现在想吃水果了,要是有切好的苹果该有多好呀。」 「……」他这辈子肯定是狐狸转世的! 我切完一盘苹果,又从新回到座位拿起我才吃了一半的吐司接着啃,「先告诉我再给你吃!」我把盘子移到爸爸手伸勾不到的地方。 他的手落了个空,不过表情倒表现得无所谓,「你在学校上课不是画了一张人像素描吗?」 此话一出,我惊讶到马上脱口:「你怎么知道?」 那时候我画了妈妈,样子是她穿着日常服装露牙笑的时候,也是她最不常见到的样子。本来就只是我要拿来收藏起来的,根本不想被妈妈知道,所以我全家人都没说。 「哥哥把那张图拿去比赛,得了个全国第二名回来,拿着那张图跟奖状,大半夜的跟你妈在客厅谈了一个晚上。」 「啊?就这样?」 「当然不只这样,」爸爸拿着叉子指了指我斜前方的苹果,「先表示一下吧。」 「……」我又把那盘已经微微氧化的苹果拉回来面前。 从爸爸那边听完,大致上就是哥哥用了好几个晚上跟妈妈讨论这件事情,除了拿着得奖的奖状证明我的天分外,哥哥也把关于之前被妈妈牵制住的想法都讲了出来,听说两个人还说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真想看看那时候的情况,一定很新奇。 当然我们能够说开是很好,但我现在在意的事情还是,为什么我的画会被发现?我明明藏得很隐密呀。 ……不对,准确来说也不是完全隐密。 去除掉学校的人以外,只有一个人知道,知道这张画的存在,甚至能猜到我把它藏在哪里。 为了不莫名冤枉我怀疑的那个人,晚上哥哥回来后我抓着他就是质问一番,得到确切的答案后我躲进房间给他打了电话。 在我打的第二通才被接起,那头有吵杂的音乐声,虽然不是清楚,像是一个密闭空间外传来的声音。 「干嘛?长话短说,我这边有点忙。」 「你在上班?」 「嗯。」 「我画那张素描的事情你干嘛跟我哥说?」 宇琛哥沉默了几秒鐘,然后轻笑出声:「我不说你以为你妈会放过你呀?」 「那、那你也不能──」 「顾今夕,既然有那个天分就不要浪费掉,人生中的每一秒都是可以后悔的,但是就止于后悔,对现状依然改变不了什么。全国第二名那张奖状,就足够证明你的实力是可以的,而阿姨缺少的,正是能够证明你自己的东西。」 他说完换我沉思了好一阵子。 一直以来我确实坚信在自己有天份这件事情上,但却没有实际的作为,妈妈也许也认为我只是一腔热血、说说的而已,所以才一直担心着,又碍于我们之间缺少沟通,才会导致后面的事情发生。 「小夕你很聪明,只是在某些地方上真的笨得要死。我说的话能够好好明白吧?」 「……我知道啦!真是谢谢你的称讚了。」在让人生气这件事情上,宇琛哥总是能做得十分到位。 我听着杂乱却带着轻快、有节奏的音乐,开口问:「你在酒吧唱歌呀?」 「嗯。」简简单单的一个回覆,他的语气带点愉悦,之中我感觉还有一丝骄傲的情绪在。 「嘁,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听你给我唱过一首歌。」说到这里我就不开心了。 听哥哥说他在大学是社团主唱,在那个时候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只要听过他唱歌的人都会被折服。呵,我可是至今跟他生活了十五年都没听过他唱歌,怕不是宇琛哥偷偷塞钱给哥哥,让他把自己的过去说得辉煌一点吧? 「没有吗?」 「没、有!」 「是喔。」他偷笑的声音全被我听到耳里,接着又想到了什么,憋着笑说:「生日快乐歌不是歌吗?」 「……」我心中千百万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无奈,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就掛了电话。 虽然他把我的秘密说出去,但其实还是要感谢他,参加全国国中组绘画比赛的念头,哥哥说也是宇琛哥提出来的,哥哥还说,他在提出这件事情的时候是抱着一种「绝对会得奖」的态度说着,那一百二十万分诚恳的眼神是哥哥跟他认识这么久以来从没看过的。 也不知道他对我是哪里来的自信。 参、骄阳(7) 读高中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因为跟妈妈后来又多了几次谈心,在人身自由上面,她也变得不再那么拘束我了。 这些杂碎却又在人生之中佔很大部份的事情过去后,总有种拨云见日的舒爽感。 会考前哥哥答应宋玖的事情也在暑假到来的时候一起实践了,而且还意外让我发现了十五年来都不知道的一个大秘密──平时看起来很大胆的宇琛哥居然不敢玩高的游乐设施! 这算是让我抓住了一个小尾巴了吗? 「胆小鬼!」我第n次把这个词拿出来形容他了。 「我就胆小。」唷,他已经放弃挣扎直接承认,都不反驳一下。 「一起上去玩啦!玩过一次你就会知道这个有多好玩了。」就跟他那时候说服我看鬼片一样。 「玩一百次我都不会觉得好玩的,光是看到,我的头就开始晕了。」 「哥哥……」我把目光投向哥哥。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跟着我们一起坐上游乐设施!谁让他之前带我去看鬼片! 「魏宇琛──」 「顾今朝,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有惧高症你不是不知道。不、可、能、的!」 哥哥又把视线丢还给我,表示就算是他也说不动。 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我把手机拿出来,打开了跟宇琛哥之前的聊天纪录,找到那则「给你选一个奖励」的讯息。 「你看这个,现在这个还算数吧?」 宇琛哥看着我亮给他的萤幕,表情一言难尽。 「嘿嘿……那我要你陪我一起玩遍所有的游乐设施。」 「我说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 「这个是呀,玩游乐设施,不为难呀。」 最后,宇琛哥还是在我苦苦哀求──外加胁迫──之下妥协了。 我们去玩了各种在这里排行前几的极限设施,每一个结束下来,宇琛哥整张脸都冏到不行,虽然有一瞬间是心疼的,但是马上被恶整带来的快感掩盖过去了。 ──谁叫他平时都喜欢捉弄我! 「好了吧?全部刺激的都玩过了吧……」 「真的好好玩呀!」我把刚刚洗出来的照片拿出来欣赏,除了我跟哥哥外,宋玖还有宇琛哥的顏面管理都失控了。 「你看!哈哈哈,这什么脸啊!」我说着然后模仿了宋玖扭曲的表情。 「靠!所以我才说了不要印出来呀!」她伸手过来抢,却被我躲过了,「就是要这样的东西才值得作纪念好不好!真可爱。」 我还在看其它张,结果下个瞬间手中的照片全部不见,变到了宇琛哥的手里。 「欸?喂!」 「这么值得纪念的东西我帮你收起来。」他还真的说到做到,已经把相片收到包包里面去了。 「又抢我东西!」 我衝过去要抢回来,宇琛哥两手就轻松地抵制住我。 「什么你的?这明明是大家的,上面有我们每一个人耶。」 「还不是我说要印的!」 「是谁付钱的?」 「才多少钱而已,大不了我给你呀!」 我追着宇琛哥,他跑,我们就这样一直绕着圆形的花圃,这是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追逐战。 「不要,付出去的钱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就算你给我也不是原本的钞票啊。」 「……」这个人的逻辑怎么可以让人这么哑口无言,「干,你真的很幼稚耶!」 「这不是幼稚,是我对每一张钱都有独特的情感,除非你有办法把原本的还给我。」 我受不了直接停住脚步大吼起来,想生气,却又觉得这样就生气的话好像有点小肚鸡肠,「齁唷──还来啦!」 「你如果追得到我,我就还你。」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拍拍自己的背包。 挑衅,这绝对是赤裸裸地挑衅! 「魏宇琛,」哥哥应该是知道我快要生气,从后面推了一下他的头,「适可而止啊,到时候把小夕惹哭了我就揍你。」 宇琛哥不以为意,还跟哥哥打哈哈。 他走向我这里,大手一扬就搭住了我的肩,「机会难得,我们去玩鬼屋吧,玩完我就还你。」看到我怀疑的眼神,宇琛哥举起三根手指,说:「我发誓,说谎的是小狗。」 「要玩你自己去玩!」我抓住他的衣服就要去抢背包,结果直接都被挡了下来。 「我都说了只要玩完就给你,你要是不去的话,那这个我就永远帮你收着了。」 「我也说了,不、要!」 我们两个僵持不下,结果宋玖缠了上来,「好哇,我们去玩鬼屋!刺激的!」 我瞪她,然而她却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说:「去啦、去啦,拜託!鬼屋耶,女人可以装柔弱的小天地,我能不能成为你大嫂就看这次了!」 真的是服了她的脑洞,「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很多啊?」 「对,所以现在快点还一还呀。」我都还没说要答应,宋玖边拉着我的手然后自己转过身,朝着的两人喊:「走囉!顾今夕说好!」 「……」我说过这个字了吗? 参、骄阳(8) 鬼屋这边的人潮眾多,完全不输外面的游乐设施,排了好一阵子才到我们。 等待排队的时候还得一边听着里面凄厉的尖叫声,让本来就很紧张的心情变得更加煎熬,有一度我都想临阵脱逃,可是半个身体才刚鑽出栏杆,马上又被拉了回来。 「我先说,我等一下要走中间。」这是我从开始排队以来,到现在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的一句话。 「知道啦!」宋玖脸上满是兴奋。 「你等一下在我后面一定要抱紧我,敢松开你就死定了!」 「好啦、好啦!」我觉得她根本没有认真在听我说话。 其他两个人以一种看戏的姿态笑着,我已经放弃跟他们较劲了,反正从小被他们看过的蠢事还嫌少吗? 我们因为人数比较少所以跟后面的人凑成一团进场,宇琛哥走在第一个,我第二、宋玖第三,哥哥后面就是不认识的人了。他们感觉还挺大胆的,在进来前就偷听到有人说要走在最后一个给鬼追。 我要是当鬼听到这句话还不吓死他。 前导片看完,脸上画着伤妆的工作人员引导我们到入口处,我从一开始就死死抓着宇琛哥的两边衣角,在进到那一片黑暗之前我的脚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他似乎是察觉到我的举动,伸手覆盖在了我的之上。 宇琛哥的掌心很温暖,我的却是冰凉的,这边冷气开得强,加上我因为紧张还出了手汗,掌心的温度虽然让这股凉意越加明显,却也渐渐取代了它。 ──变得好温暖。 我全程紧紧贴在宇琛哥的背后,低着头,视线只敢盯在地面上,脚步缓缓顺着他的带领移动。 只是走着走着,我感觉越来越吃力……宋玖居然环抱住我,把我拖住了! 我抬头一瞥又迅速缩了回来,我们正准备经过一个拱门,里面的场景是列车车厢,左右两边都坐着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人,反正按照套路,总有一个是真的! 他们的装扮跟电影里那些鬼怪如出一辙,简直就是復刻出来的,如果在我们走过去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站起来……确实很可怕。 「啊──不要、我不要!」 我停止尖叫以后,才发现原来刚刚除了我的之外还有宋玖的尖叫声。 我还以为她不怕呢。 连环效应,因为我也很害怕所以根本不敢松开手,导致宇琛哥也被我紧紧拉着,感受到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我提起勇气再次抬头,却看到了一个好笑的画面──宇琛哥居然两手扒在门的两边,大概使了吃奶的劲,终究还是拖不动我们。 我没忍住笑出声,面朝前声音却是喊给后面听的:「宋玖!你的脚要动啊!宇琛哥走不动了,哈哈哈──」 谁知道她根本不理会我说的话,还是死死勒着我的肚子。 「宋玖,你不往前就会一直停在这里。」我听到哥哥的声音,虽然没看到表情,但感觉还挺无奈的。 「前面很可怕耶!」 「快点啦!用衝得过去就好了!」我又喊了一次,「数三二一就衝!」 「三!」 「二!」 「──一!」我都还没数,宋玖早我一步迈出脚步,结果从刚才走不动的情况,变成了快速移动,慌乱的同时还不断地踩到别人的脚跟被踩。 果然不出所料,假人里面混着几个真人,我们走过去的同时他们也忽然站起身吓人。 我已经不知道被吓到多少次了…… 「呀啊──」宋玖的尖叫声几乎可以穿破耳膜了。 她不像装的,感觉还挺真性情,让人想把刚刚她在外面笑得春心荡漾的那个模样跟现在放在一起做比较。 我真的败给她了,居然比我还怕。 「我下次不玩鬼屋了!」宋玖惊魂未定,拿包包的时候还在碎唸她刚刚都在那些地方被吓到。 「你不是说你不怕吗?」哥哥跟宇琛哥似乎满乐在其中的,出来时脸上都掛着笑容,不过或许是因为看见我们两个害怕的窘样才觉得有趣…… 「我人生就玩过一次鬼屋,这是第二次。奇怪,之前补习班举办的没有这么恐怖啊!」 「废话,等级不同好不好,这边可是专业的!」 我差点就忘记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嗯,给我。」 我朝宇琛哥伸出手,他这次没有继续赖皮,把相片拿出来放在我摊平的手掌上。 我数了一下,却发现少一张,「还有一张呢?」 「我留起来当纪念了啊。」 我本来要骂他说话不算话,但是检查了手中这几张相片,发现最丑的还在,「哼,送你了。」 我们走出来外面后,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吃个晚餐,然后就回饭店休息啦。」 今天因为久违的来游乐园玩,一整天都处在亢奋的状态里面,现在缓下来发现还真的有点累了。 好捨不得,就算全部的游乐设施都已经玩过一遍,还是会有没尽兴的感觉。 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游乐园总是来不腻吧! 往大门走的途中宋玖忽然拉住我,等哥哥们稍微离得有一段距离后,她才面带难色地说:「等等先陪我去趟厕所……」她又往旁边看了一眼,确定哥哥们走远。 「我刚刚有一瞬间真的吓到……漏了。」后面这句话的声音小到我差点没听清楚。 肆、初雪(1) 这次除了出来玩以外,我跟哥哥还偷偷策划了一件事情──要帮宇琛哥庆生! 虽然不是在当天,但是哥哥说心意有到就好了!果然是他一贯的作风。 宋玖跟哥哥假借寻觅宵夜的名义出门买蛋糕,然后又趁着宇琛哥洗澡的时候简单布置了一下,一切准备就绪后我们关掉房间里的电灯,等他一从浴室里走出来,「蹦」一声,三人一起拉响了手中的採花炮,宇琛哥被吓得不小,藉着微弱的光线都能看见他大大抖了一下。 我们对着纳闷的他唱起生日快乐歌,然后一边把他引导到放着蛋糕的桌子边。 被唱生日歌的寿星总是尷尬的,就好比如眼前的宇琛哥,只能乾瞪着眼跟着我们一起拍手。 「提早的生日快乐!」我们三个人的默契简直了。 「你们很无聊耶。」宇琛哥的态度越显彆扭,脸上的笑容就越大,模样倒是有些可爱。 「欸!这可是我们精心设计的,怎么可以说无聊!」我说,接着宋玖马上附和:「就是说嘛!我跟今朝哥可是跑了好多间才买到这个大便形状的蛋糕。」 看着眼前这个「讨喜」的蛋糕,我们都越发高亢,只有哥哥在笑声中还记得蜡烛已经烧了一阵子,「先许愿吧,不然蜡烛要熄了。」 宇琛哥看着大便形状的蛋糕,突然笑出声:「那首先第一个愿望,希望大家平平安安。」 嗯,不管谁生日总会听到的一个实际的愿望。 「第二个,祝我们家小夕和宋玖上高中可以顺顺利利的,」本来准备感动的我,听到了他接下来这句话:「最惨顶多补考。」 「你才补考嘞!」我跟宋玖一起抗议,「我们不会跟你一样留级的,放心好了。」 他没理会我们的抗议,把交握在一起的手抵在下巴,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许下第三个愿望。 等宇琛哥吹熄蜡烛的那一瞬间,我们把另外一个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丝毫不客气地往他脸上砸。 三盘满满的,可想而知那个量有多可怕,他现在简直像极了脸上长满鬍子的圣诞老公公。 宇琛哥被攻击的当下愣了一下,随后抬手抹掉脸上的刮鬍泡,作势反击。 我迅速躲到哥哥后面,慢一拍的宋玖被抹了一大坨在她的短发上,还好一罐刮鬍泡在我手中,另一罐在哥哥那。 我们目前是最有优势的。 宇琛哥有点崩溃的样子,不过他这个模样我可是看得很开心。他把脸上另一大半泡沫转移到手中,喊道:「哇啊──我刚洗完澡耶!」 「那就再洗一次没关係。」哥哥用半挑衅的语气说。 宇琛哥语气上扬,露着大白牙笑着「哦」了一声。 见下个遭殃的准备是我们,我跟哥哥跑到了楼中楼的楼梯这里,他在前面我躲在他身后。「有种别跑啊!」 我把刮鬍泡挤了一大坨在手中,随时做好应战准备,但还是决定先把哥哥送出去,「哥哥你先上!」 「为什么是我──」他话都来不及说完,宇琛哥挥手一甩,一坨泡沫分成了两坨还有零碎的往我们这边飞来,哥哥眼急手快闪了过去,只是其中一坨还是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哥哥,快点!攻击他!」 白色的泡沫在空中一来二去,没多久两罐刮鬍泡就用完了,看看现在的情况,最惨的是宋玖,她不知道为什么到后来成了被攻击的对象,全身上下都沾满了泡沫,再来就是寿星,我跟哥哥只有手跟脚上有沾到一些。 宋玖跟宇琛哥在厕所里吵吵闹闹,两个人都在抢水龙头的优先使用权。 我跟哥哥用纸巾把身上的刮鬍泡擦掉以后又整理了战后的场地,好险蛋糕没有遭殃。 我盯着蛋糕上已经被烧掉五分之一的蜡烛数字,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疑问,「哥哥,为什么我都没有看过宇琛哥的妈妈?」 小时候我就知道,宇琛哥的家庭跟我们家不一样,他少了一个妈妈。可是当我问起的时候,总是得到「出差」这个回答,导致我对此的印象一直很不好;再长大一点后,发现有些事情大人们会选择避而不谈,到最后不知道是被忘记了,还是有默契的不会提起这些。 「你有看过啊,在你还是小婴儿的时候。」 「谁会记得婴儿时期的事情啊!」 想起宇琛哥那双特别吸引人的蓝色瞳孔,应该就是遗传自妈妈吧,「他妈妈现在在哪里啊?」 「英国吧,她是纯正的英国人喔。」 「她不会想宇琛哥吗?为什么都不回来?」就算跟魏叔叔不好了,宇琛哥也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 「不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吧。而且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了,想念的话也未必要见面呀。」 「这还是不一样的感觉吧。」聊到这里我又想到另一件事情,往哥哥那边又坐近一点,然后我压低声音说:「哥哥,你知道魏叔叔最近身体不好吗?」 「嗯,怎么了?」 「我在想宇琛哥是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上次还不让我跟宇琛哥说也没有去看医生的样子,我有一点担心。」 「魏叔都是大人了,他做的事情都有自己的道理。」 「那也未必大人决定的事情就是正确的啊。」 哥哥听完我说的话后蹙了一下眉,随即又笑起来:「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可以反驳的话?」 「哼,就是忽然想到而已啊。」 「你宇琛哥还不知道,别说溜嘴了。」 「好啦。可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魏叔叔不告诉他。」 「因为大人很喜欢藏心事啊。」 不用想也知道哥哥这句话是在敷衍我,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答案,所以我乾脆放弃了。 肆、初雪(2) 解决完蛋糕后我们四个又玩了一阵子的桌游,直到十二点才结束。 我跟宋玖选了楼中楼的床位,扑上床的那一刻我才拿起已经好几个小时都没有碰的手机。 未读的有很多条讯息,但其中有一则让我迟钝了几秒鐘,然后发现心跳居然正在加快。 看了一眼旁边在玩手游的宋玖,我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谢明轩】顾今夕,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说出来以后我想你可能会吓到,我也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 不是我自恋,但是这怎么看都是要告白没有错吧? 虽然心跳加快,但是我很清楚,那并不是心动,而是第一次被别人告白的紧张感。 毕竟没有经验嘛。 「宋玖……」 「干嘛?」她全神灌注在游戏上,连看我一眼都没有。 「你看这个。」 「等一下,给我几分鐘!」 我在等她结束游戏的这段期间一直不敢点进去跟谢明轩的聊天室。 还没想好要怎么回覆。 这种感觉有一点奇妙,一个相处很久的人突然说喜欢自己,紧张中带着一点小开心,开心中却又夹杂着苦恼。 「好了,要看什么?」 我把手机丢给宋玖,然后一头埋进被子里。 安静几秒鐘后,「干!我就说吧!我就说他肯定喜欢你,之前我问他的时候还不承认嘞!」宋玖的声音很大,楼下应该听得一清二楚,毕竟这边没有隔音墙挡着啊。 「这小子居然偷偷告──」我快速从被窝里出来然后摀住她的嘴巴,把食指轻轻抵在嘴唇上,「嘘──你小声一点啦!」 她把我的手扒开,「我现在冷静不了,我的天啊,我现在好兴奋唷!」宋玖把脚从被子里伸出来,一副大爷姿态的坐姿,还用手帮自己燥热的脸搧风。 「……」到底是谁被告白。 「怎么办?我不知道要回他什么。」 「你先已读,看他下一句要说什么啊!」我才刚要叫宋玖等一下,她的手指就已经点下去了。 「给你自己打。」手机又重新回到我手上,「你回一个问号。」 「蛤?就一个问号?」 「你也可以打三个。」 「……」 照着宋玖的方式回覆,他很快就已读了,速度可以说是根本就掛在聊天室里面。 我的心跳更快了。 他输入讯息的框框一直显示又消失,看来是在想要怎么跟我说。 他现在一定也很紧张吧。 宋玖的头顶已经贴到我的脸颊上来,她紧盯着萤幕还一边喝采:「来了,来了!紧张紧张、刺激刺激!」 【谢明轩】我要跟你说,我喜欢你。 「看吧、看吧!」宋玖兴奋的程度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期了。 她突然往后倒,起来的时候还差点撞到我的鼻子,抓着棉被就开始左右翻滚起来。 「你到底在开心什么?」 「第一次见到告白现场啊!」 「又不是面对面。」宋玖还在打滚,我抓住棉被才让她停下,「快点啦,我要怎么回他?」 「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拒绝啊!」 在我们讨论的时候,谢明轩又传了讯息。 【谢明轩】对不起,是不是让你为难了?其实我从二年级就开始喜欢你了,一直到现在才敢告白,高中没有跟你考上同一间学校,不然我原本只有打算默默喜欢你的。 【谢明轩】但是我只是想把我的心意告诉你而已,你可以不用回应我没关係!当然……如果你回了我也会很开心。 「看不出来呀,这些话居然会是他打出来的,没有上网偷找攻略吧?」我给宋玖一个白眼。 正要说下去的一瞬间有个不好的预感闪过脑中…… 我光脚下床走到栏杆边,不看还好,看了真是吓一跳──两个大男人居然挤在楼梯转角处偷听! 「哥哥!你们太卑鄙了,居然躲起来偷听我们说话!」 他们两个先是因为无预警被抓包而慌乱到手足无措,才一下子宇琛哥就拉住哥哥的手,然后两人对视了一下后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后瞬间又冷静下来,他们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地大步走上来。 宋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身,脸上的笑意丝毫没有退去,「偷听少女的秘密,有失绅士风度啊。」 「这么说可不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我们小夕有难了,做哥哥的愿意替她分担一些。」 宇琛哥这逻辑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我恼怒回了一句:「分担你个头哇!」 「有人跟你告白了?」哥哥问。 我恶狠狠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说:「还需要问吗?你们至少偷听一半了吧?」 「也没有,就从你回对方问号那里。」 「……」那不就差不多是全部了嘛! 「小夕啊,那个人人品好吗?风评怎么样?家庭背景呢?啊,还有──」 「停停停!我又没有说要答应跟他在一起,哥哥你太紧张了。」 「怎么可能不紧张,你的对象我必须要好好把关。我先说啊,以后都要先给我看过了。」 「我双手支持你哥。如果不知道怎么看人没关係,就以我来当那根标竿,整体没有我好看也要有我的一半优秀。」 我回以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那我看还是算了吧,早晚被气死。」 「哼?那是你的损失。」 「你们快点回去楼下啦,在这边烦死了!」 我半推半挤之下,他们才愿意移动脚步。 「你看吧顾今朝,我上次就跟你说过顾今夕现在正值叛逆期了,你还不信。」 「叛你个头,我的事情你们不要多管啦,快点去睡觉!」 「好啦、好啦。」宇琛哥把我的手拍开自己往下走去,接着顺带一句:「还学会害羞了。」 「我才没有害羞!」 ──真的是服了他们了! 确定他们消失在视线内后,转过身就看见宋玖雪亮的眼神,「有哥哥真的会为生活增添一点风趣呢!可惜,这种哥哥只会是别人家的,难怪大家都说别人家的谁谁谁总是不会让我失望。」说完她又遗憾地摇摇头。 「你喜欢都送你好了,等你有了之后就不会这样说了。」 「嗯?好哇,」宋玖一脸笑得贼兮兮,凑到我耳边小声地说:「但是我只要你哥就好了。」 「拿去、拿去!都拿走。」我拿起手机看,还是停留在刚刚的画面,讯息框里依旧只有一个字。 宋玖回到正常模式,问:「所以你想好要怎么回谢明轩了吗?」 「嗯,拒绝吧,我又不喜欢他。」 「好狠啊你,亏他还这么深情。」 「不然你跟他在一起好了?而且刚刚是谁说不喜欢就要拒绝的?」 「我才不要,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我回以一个白眼,然后输入了要回覆的讯息内容。 肆、初雪(3) 隔天我们又去了动物园,直到傍晚才准备返家。 「你们会饿吗?在回家之前还有一个地方要去,我们先去吃东西怎么样?」哥哥朝着已经乔好姿势,准备要入睡的我们问道。 昨天一直都是宇琛哥开车,回程的时候变成了哥哥在驾驶座位。 「都可以啊。」 三个小时的车程,下高速公路后我们先去吃了晚饭,接着去的地方是离家不远的捐血中心。 「来这里不会是……」 「捐血。」哥哥说。 听到捐血我跟宋玖两个人互看一眼,读懂彼此脸上掛着的抗拒。 「我们拒绝!」 宇琛哥在解开安全带之前转过头,扔来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又不是叫你们捐,拒绝什么。」 哥哥补充说:「你们年纪也还没到,想捐医院也不会给你们捐的。」 「我们也没有打算这么做的意思!」 一路跟着哥哥们,他们先办好了手续跟做一些简单的检查,接着又在等候区待了一下子才到捐血室。我跟宋玖虽然不想看到那画面,但还是跟了进去。 光是看到哥哥坐在那张椅子上,我就觉得全身发软。 打针,列为我此生最怕项目之一,更不用说是抽血了。 这个护理师阿姨似乎跟哥哥已经是老熟人,两人全程都在聊天,还有说有笑的。 我抓着自己的双臂,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开口问:「你们很常来捐血吗?」 我可没有听哥哥说起他曾经捐过血这件事。 「嗯,大概三个月一次。」 「难怪看起来跟那个阿姨这么熟。」 「那当然,因为姊姊们都喜欢小帅哥。」 我露出狐疑的眼神,「姊姊?小帅哥?」 「你喔,嘴巴学着甜一点,不会吃亏。而且以我的年纪叫人家姊姊也不为过。」 「嘁,嘴甜一点扎针会比较不痛吗?」 「怎么可能会,同样都是一根针扎进皮肤里。」 「那嘴甜有什么用?」 「至少不会更痛啊,笨。」 「……」嗯,这句话没毛病,是人都会有报復心态。 我瞥回哥哥那里时,护理师正好准备给他扎针。 相比打针粗好几倍的针管插进哥哥的皮肤里,虽然有一段距离,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酥麻感由脚底传至头顶,全身竖起寒毛。 太可怕了,就连不是扎在自己的身体上都能感受到那股痛感。 「不会痛吗?」宋玖在旁边也是一脸针扎在她身上似的疼痛表情,但还是紧紧盯着哥哥不放。 「痛啊,刚刚不就说针插进皮肤里当然会痛的啊。」 「那为什么还要捐血啊?」宋玖又问。 「日行一善。我的血型比较特别,熊猫血,听过吧?」 我们俩点点头。 「这种血型是很珍贵的。」 我不解,「既然珍贵的话为什么还要捐出去?」 「这个问题问得好,因为被无形地给了需要捐赠的藉口罢了。」 「啊?什么意思?」 「因为它是特别的,在某些层面上,人们会希望能够帮助到更多的人,这种期盼即便是没有说出口,也会像枷锁牢牢地綑绑住道德思想。」 「……不能自私一点吗?」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不行。」宇琛哥收回视线,随后淡淡一笑:「但是对你,我可以给出全部的偏袒。」 话音一落,我愣住了。 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正在疯狂地脉动着,某种密密麻麻的感受流窜至每一处神经。 不会难受,反而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张口,却不知道要怎么接着说下去。 宇琛哥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异状,说:「你真的要庆幸我爸妈没有再生一个,不然你才不会拥有全部的关爱。」 「……哼,我才不屑。」我突然间就没有了气势,这话说得有气无力。 宇琛哥大掌压在我的头上,「别想太多,捐血我还是乐意的,因为知道这会帮助到很多人,甚至能够拯救一条生命,何乐不为。」 「施主真有慈悲之心。」 「你也可以积一点功德啊,看看下辈子能不能投胎当个公主,被千人拥戴,惯着你的脾气。」 「我才不要,一看到针头我就犯晕。而且,嘿嘿……」我狗腿的扒上宇琛哥的手,「我这辈子不是已经有你们把我宠成小公主了嘛!」 「喔?那还不赶紧给我叫声爸爸听听?」 「嘁!当我没说好了。」 等待哥哥抽血的期间护理师又叫了宇琛哥,我看着他们两手一致的姿势,任由鲜血缓缓往外输出,胃突然间翻涌起一阵不适,我拉着宋玖就往外面的休息区走去。 等了一阵子才看见哥哥他们走出来,两个人的关节处缠着肤色胶带。 「久等了。」 「没有,一下子而已。」 刚抽完血还要休息一下子,哥哥他们有说有笑地吃着零食补充糖分。 我盯着两人刚刚扎针的地方,始终觉得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肆、初雪(4) 开学以后我没有再让妈妈接送我上下学,而是跟宋玖一起搭公车去学校。正式开学日还是有些紧张跟兴奋的,虽然上个礼拜已经新生报到过了,但直至今天还是有某些人的面孔仍然是陌生的。 我跟宋玖今生的缘分大概是结束不了了,当初看到分班名单的时候两人开心到抱在一起,虽然美术科班级数只有三个班,但是能这么幸运被分配在一起还是有些小确幸的。 至于高职生活嘛,就是学业跟专业两面都要顾及到,进入到高中开始正式接触到美术以后,我才真正意识到其实艺术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但与此同时,我也更喜欢画画了。 宋玖的个性让她很快就跟新同学打闹在一起,託她的福我也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拥有共同兴趣的人相处在一起很快就能找到话题,不自觉间就自然地融洽在一块。 开学过后的几个月就是宋玖的生日,她组织大家放学一起去餐厅吃饭顺便庆祝,随便邀请就是十个人左右,男生女生都有,真是不嫌热闹! 宋玖选的地点是在河堤旁边的一家小餐馆,价位还挺亲民的,我们一大坨人选择了外面的位子,风景好又加上聊天比较不容易吵到其他客人。 这个季节有些许的闷热,加上偶尔吹过的暖风,倒也觉得不错。 这一条街还挺热闹的,有许多店家都在外面设置了座位,人来人往的,路灯之间连接了许多充满气氛的造型吊灯,就连树上也被做了装饰,整个样子看下来非常有浪漫的格调。 当然,前提是忽略掉宋玖高亢的声音。 「寿星我在这边先敬大家,谢谢大家过来给我捧场!」她高举装着汽水的塑胶杯,有模有样的架式惹得大家一起效仿。 真不知道她去哪里学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过虽然说是这样,我还是跟着大家一起举杯,喊着七零八落却有趣的祝福话:「祝宋玖,生──日──快──乐!」 「谢谢、谢谢!感谢我的爸爸跟妈妈,把我生得这么健全,还要感谢……。」 在宋玖如同八点档般夸张的感谢文中,老闆娘陆陆续续把餐点送上桌,等到她终于结束时菜也都上齐了。 「好了,各位请开动吧!」其实她用不着说这句就已经有人先动筷了。 我塞了一口饭到嘴巴里,顿时间觉得幸福无比。 宋玖趁着大家专注在餐点上面时偷偷凑过来,还拿着菜单挡在了我们面前,反而更引人注目了。 「我跟你说,你斜前面──就是你对面的人的右手边那个男生,」我照着她所描述的,悄悄探过菜单看了那个男生一眼,「我听说他好像对你有意思,不简单啊!才刚上高中没多久就有桃花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件事情让我有些小排斥,于是皱着眉问:「你听谁说的?」 「就那群男生都在传啊,感觉人还挺好的,长得也不差,你要不要考虑先跟他相处看看?逃脱母胎十六年的机会就看这次了!」 「你想看我死无葬身之地吗?」 「蛤?」 「被我妈知道我现在谈恋爱,一条命都不够我赎罪!」 宋玖做了一个「加冷笋」的动作,「对齁,也是,我都忘记了还有你妈那关要过。」 我原本以为她打算放弃,结果马上又露出一张不怀好意的笑脸,「欸、可是!秘密恋情也不是不可以啊!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对吧!」 「去去去,我还想多活几年。」 「哎呀,这么没情趣!」 我们一边享用餐点一边聊天,原本只有畅谈的声音中不知道何时多了温柔的西洋歌曲,并不是用网路播放出来的,而是现场正有人演奏着。 顺着声音看过去,不远处的小舞台上有着四个人,主唱坐在了离观眾最近的高脚椅上,面前架着一支麦克风,稍稍往后一步之距的三个人分别负责钢琴、箱鼓、吉他,三种乐器配上主唱特别的声线和标准的咬字,这样一首西洋歌曲让人彷彿身在塞纳河畔。 「欸!」宋玖突兀地喊叫让原本看着前方的人全都转过头看着她,也包括我在内,但是她没有理会别人反而激动地拉着我的手,「顾今夕你看!我没看错的话,在唱歌的那个人是宇琛哥没错吧?」 这件事情我在看过去的第一眼就知道了,本来没有要声张的,谁知道宋玖居然这么激动。 「没想到宇琛哥那张嘴平时都讲干话,唱起歌来还满好听的嘛。」 我敷衍地点点头,但却很认同她说的话。宇琛哥会唱歌我不意外,但今天可是第一次听见。 其实……还不错嘛!原来不是吹嘘的啊。 「你们认识那个主唱啊?」其中有一个人听到宋玖的话,好奇地提问了。 「哪里是认识!根本熟到翻掉,他跟顾今夕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吧,是她半个哥哥,还帮顾今夕换过尿布!」宋玖越说越起劲,我赶紧把她的嘴巴捂住,怕再让她说下去连我的生辰八字都要说出来了吧。 宋玖想掰开我的手继续说,我快狠准地攻击她怕痒的部位,才终于让她消停下来。 然后我给了她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家丑不宜外扬啊!宋玖。」 读懂我的表情,她立马换上一个求生欲望极强的状态,频频点头还加上双手的ok手势:「懂了!」 她转过去面向大家,「反正就是青梅竹马啦!」 「好好喔,长得很帅耶!」 「而且还会唱歌!这种男生我可以。」 「欸,那他现在有女朋友吗?」 宋玖大大的在自己的面前比了个「x」。 「别想了,他可是大你们十多岁了,人家才不会喜欢我们这种乳臭未乾的小屁孩!」大概率上是想到了哥哥,所以她马上又补充道:「不过也是有可能会有例外出现的啦!」 真是双标! 大家讨论着宇琛哥明明是件很普通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有点不是滋味,总觉得有点像是原本只有属于我的东西被瓜分了的那种感觉。 真让人……不开心。 肆、初雪(5) 还在摸索情绪原由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虽然说出来可以杜绝她们继续想像,但是有损两个人的形象就是了。 「不过说真的,我还没看过他交女朋友。我在想啊,应该是个断袖吧,对象的话……我大胆猜测应该是我哥!」 果然,我一说完女生们全都哀声连连。 「靠,不是吧,真的是gay呀?」 「现在好看的男生都喜欢好看的男生了吗?」 「我有时候都在想,是不是去变性的话,脱鲁的速度会比较快一点?」 在场的其他男性面对女生们的脑补既是无言又无奈。 我以为宋玖折腾到这边就会告一段落,没想到在乐队中场休息的时候居然跑过去舞台前面。 「喂、宋玖!」我本来想把她抓住,却被她给挣脱了。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阻止她。 就是有点不想……让宇琛哥知道我在这里的样子。 没过几分鐘,宋玖眉开眼笑地走了回来。 「你去做什么啊?」我问。 「点歌唄!今天可是我生日,怎么可以不来一首应景的音乐呢!」 果然跟我想的没错,等到他们中场休息结束后的第一首歌,居然就是生日快乐歌,而且还是西洋抒情浪漫版本的。 一曲结束,宇琛哥还直接点名了,「这首歌要送给坐在右手边消防栓前那桌的一个女孩,祝她生日快乐。」此时此刻他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些过份好听。 这是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宇琛哥似笑非笑的目光,只是这个笑容不知道是对我,还是对大家的。 「喔、差点忘了,宇琛哥要我把这个给你。」宋玖放到我面前的是一张对折两次的小纸条。那是本来用来点歌的单子。 我把它打开来,里面写着四个字,外加一个笑脸跟一个ya的手势:一起回家。 简单的四个字,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过,甚至是听他亲口说的,却好像都没有比现在更来的珍贵。 「笑成这样,里面写什么?」 宋玖跟其他人想凑过来看,我却更早一步把纸张藏到我的手心中,然后故作镇定地说:「没什么,要我等他下班而已,等等我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见色忘友啊!」 「学你而已。」 * 其他人已经先回家,宋玖还很义气地留下来陪我等宇琛哥下班,不过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就让她先走,太晚回去也不好。 宋玖刚收拾好东西宇琛哥也结束了工作,正往这边走过来。 「生日快乐啊,宋玖。」他拿个一个包装精緻的蛋糕递给宋玖,「要叫顾今朝给你拉生日快乐歌吗?」 他还真是谁的秘密都知道。 「真是谢啦,哥,如果今朝哥可以跟我过两人的生日约会我会更开心的。」她看了一眼响着的手机,「我妈到了,我先走啦,掰掰!」 「回家小心啊。」 「掰掰。」 宋玖一走,气氛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轻音乐和人们的交谈,偶尔还会有豪放的欢笑声。 「走啊,回家囉!」宇琛哥先开口,然后拎起了我的书包,结果下秒就皱起眉头,「怎么这么重?」 「高职生也是很辛苦的好嘛!」我拿过书包自己背起来,他都已经背了乐器还想要帮我拿书包。 「今天那些人是新同学?这么快就混熟了啊。」 「有宋玖在,想不认识都难。」 「说的也是。」他说完还笑了一下表示认同。 我们没有再交谈,一路走到了宇琛哥停车的地方。 他戴上安全帽的同时,样子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提醒你一句,不要太早谈恋爱啊。」 「都上高中了,哪里早?不谈恋爱,难道要像你一样吗?」如果宋玖现在在场,一定也会说我是个双标的人。 我刚刚才跟她说这个年纪谈恋爱会被妈妈追杀,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从宇琛哥嘴里说出来以后,我想回覆的话就变得不一样了。 「拒绝数落。」他把从同事那里借来的安全帽递给我,却没有松手,「我听宋玖说,今天那群同学里面有一个男生喜欢你?」 宋玖这个大嘴巴! 「不要听她乱说,人家又没有说喜欢我,她不知道去那里听谁说的。」 「你知道吗,其实谣言绝大多数都不是凭空捏造,只是有一方起个头,哪怕只有一丁点,也会有另一方无限放大。所以他如果没有这个意思,也就不会传到你耳里。」 我看着宇琛哥,在他这张如同往常的笑脸上忽然找不到玩笑的意味。 我的反应有些发愣。 脑中极力思索着怎么回应他的时候,宇琛哥松手了,我吓了一跳后马上抓紧安全帽的带子──这是跟别人借的,刮伤就不好了。 我的思绪还在前面那一段,宇琛哥又弹了我的额头强迫我回神,「反正先多多认识那个人之后,再决定其它的事情,不要只想着谈恋爱。」 「才不会有其它的事情,我又没有说要跟他有进一步的发展。」 「这样最好。」 「囉哩八唆,都要变成我第二个妈了。」 「我这是在教育你,怕你遇渣不分。」 「唷,教我?你先交一个女朋友来给我看再来说吧!」 「……自己走路回家。」 他故意往前骑了几公尺,让我在后面小跑追着他。 「幼稚!」 * 回到家里后,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写在日记本上,不论多大、多小的事情全都仔仔细细地被纪录上去。 在写到关于宇琛哥跟我说的那些话时,我的手忽地停顿住,霎时有些难以下笔。 明明就是平常和他会说的那些话大同小异,为什么这次好像有不一样的感受从心底迸出…… 还有上次在医院也是。 总感觉心脏的地方有些失重,整个轻飘飘的。 这种感觉……是喜欢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笔,开始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 ──不应该会是这种心情的,我对宇琛哥不会是这种想法! 他从小就看着我长大,即便没有血缘关係,也早就如同家人一般了。对!一定是这份情感又昇华了所以才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而且只要从他那张嘴说出来的话,几乎有一半以上都能惹恼我,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这么白目的人,对吧? 这么想之后我又接着写,把当时心里面的变化都一五一十地写在上面。 日记是我寄託情感的绝佳之处,只有在上面,才有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秘密。 它也就像,第二个我自己。 伍、乌云(1) 这天放学回到家,奇怪的是,家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打开门时整间屋子都黑漆漆的。 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询问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关机了。等到充了一些电量以后开机,才看见原来哥哥跟妈妈给我打了很多通电话。 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回拨过去时哥哥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你的电话终于通了。你现在到家了?』 「嗯,刚到。你们怎么都不在家?」 『你现在自己搭计程车过来盛心医院。』他说完这句话后顿了好一阵子,似乎是走到其它地方才又接着说:『叔叔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 「蛤?」我有听清楚,却还是忍不住惊叹一声。 『快点过来吧,你等等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再下去接你。』 「……好。」 掛掉电话后我先叫了计程车,在等待的这段期间一直反覆思索着哥哥那句话的意思。 ──叔叔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 回想起他之前摀着嘴咳嗽的样子,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上车之后我的脑袋都是一片空白的,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抵达医院,一直到在病房里看到其他人才回过神来。 宇琛哥坐在病床旁边,脸色凝重,除了阴沉,我找不到其它形容词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十几年来第一次。 左胸口的地方好似被掐住,闷闷的。 我移向病床旁边的脚步有些迟缓,魏叔叔的脸上戴着只有在电视剧上才看过的氧气罩,眼前的人憔悴到我好像不认识了。 宇琛哥抬头,我蹙着眉望向他的双眼。 ──这就是他哀伤时的神情吗? 跟平常没有两样的透澈眼眸,却流露出不用用言语就能感受到的悲痛情绪。 「……宇琛哥。」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才发现声音颤抖。原来早就已经泛泪了。 他僵硬地朝我递了一个微笑,却只坚持了一秒,「别哭。」 都这样了,他还是先安慰我。 宇琛哥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手搭在魏叔叔的肩上,照着平常的口吻唤着魏叔叔:「老头,小夕来了,你不是说想看她吗。」 我硬生生把自己那股即将涌出来的眼泪憋回去,尝试了几次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不那么奇怪,却怎么样也提不起一个自然的角度,最后只好面无表情的转向病床上的人。 「魏叔叔。」 老人家缓缓睁开眼,连睁眼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对他来说都如此艰难。他先是看着宇琛哥,才将头转向我这里。 「小夕啊……」魏叔叔的声音沙哑又微弱,整个人比上一次见到他时更加憔悴了。 我半蹲身子靠近他,让他更方便看清楚我的脸,「对,我是。」 盖在被子底下的手吃力地伸了出来,我看着它半举在空中连忙用双手握住,掌中的每一寸肌肤都真切地感受到歷经沧桑的皱褶,以及轻微的颤抖。 「好……孩子。」魏叔叔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在氧气罩上形成一层薄雾,却又马上消失不见。 看着他,我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还可以说些什么,明明之前可以很快的就想到话题的。 这种感觉很难以形容,一个在生命之中很重要的人,却在某一天用着不同往常的状态去告诉自己他即将要离开,没有激昂也没有悲伤,一切就是这么的平静又猝然。 网上有相传这样一段话: 当你初降人世,旁人都因你的到来欣喜欢笑,只有你哇哇啼哭;当你走完一生抵达终点之时,旁人都因你的离去悲伤哭泣,只有你带着笑意。 这算是一件好事吗?我不知道。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明白的吧。 我用力地嚥了口口水,微张双唇又是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才说:「对不起魏叔叔,我不知道能再说什么了。」 被我握在掌心的手轻轻地动了两下,应该是想安慰我。 「没事,如果……不知道要说什么,那就什么、都不要说。」 魏叔叔这一番话让我想起他曾经说过的:『就算灵魂真的可以轮回转世,每一次也都是独一无二,不可能复製出一模一样的。永远都要记得,要活成自己的样子,不要活成别人的傀儡,不是为自己活的人生没有意义。想做什么、说什么,就去遵从。』 魏叔叔还表示,生活本就很难,没有谁不是,因为大多数人都会在意外界因素而放弃最原始的信念。 而那所谓的信念,也不过就是做自己这样简单的一件事。 这是那个时候因为学校的事情跟妈妈吵架时,魏叔叔跟我说的。 虽然说用魁儡这个词对母女这个身分来说可能超过了一点,但即便是血缘亲近的人,也不能想要掌控他人的人生。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眼泪早就已经控制不住了。我知道自己这个状态不合时宜,但是我真的忍不住。 人就是这样,一旦阀门打开了,就再也止不住无尽的泪水。 我低着头,不想让魏叔叔看到我的脸,「我、我去一趟厕所。」说完头也不回地往走廊跑去,手中原本残留的馀温也在几秒鐘后消失殆尽。 这个谎言很拙劣吧,病房里明明就有厕所,我却还是跑了出来。 顶着现在的样貌我没有脸皮问路,靠着直觉足足绕了一大圈才找到洗手间。 走进最后的隔间,我轻轻放下马桶盖,坐在上面就开始大哭起来,已经管不了此时进到里面来的人听到声音是怎么想的了。 眼前又浮现宇琛哥那张哀伤的面孔。明明很心疼,却什么也做不了…… 人只有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才会显露出坚不可摧的脆弱。 我洗了一把脸,确定把鼻涕擤乾净后又给自己做了一套心理建设,才准备回到病房。 转个弯就看见原本在病房里的哥哥跟宇琛哥两人此时站在长廊的另一端,不知道在谈论什么。 我不疾不徐地走过去,谁知道才几秒鐘的时间宇琛哥居然情绪大大转变,倏地用力拉住哥哥的衣领往他的右脸就是一拳。 伍、乌云(2) 我被这一幕惊呆,脚步顿滞。直到哥哥扶着墙壁直起腰桿,我才想起来现在要赶快过去,阻止他们之间再度窜起怒火。 我跨大脚步跑了过去,宇琛哥又一次拎起哥哥的衣衫。这一次我终于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了。 「你早就知道却一直瞒我到现在?顾今朝,癌末是小事吗?」随着话落,宇琛哥已经举起拳头。 他没有落下,因为我及时抓住了他们两人的衣角。 顾不上喘不喘,我硬挤进两人中间,一个用力把宇琛哥推开了三步之外,同时也把哥哥挡在身后。 「不只哥哥知道,我也知道!你也要打我吗?」我脑一热,居然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明明知道现在最难过的就是宇琛哥,但我却这样子伤害了他。 「小夕,」哥哥抓住我的肩膀,「你不要管,先回去病房。」 我转头看了一眼,哥哥的脸颊上红了一块,嘴角微微磨破流了一点血。 回过身我并不畏惧地看着宇琛哥,「怎么样?我也知道,你也要打我吗?」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这些话本能地就脱口而出了。 大概是我清楚地知道,他不会,而且绝、对、不、会。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我现在正眼看着宇琛哥,才发现他已经红了双眼,是真的肉眼看得见的血红。 他喘着粗气,此时的状态一定才是真正的情绪,到刚才为止他都在隐忍。 这场对视终究是他先转过身。 宇琛哥的背影一如往常却显孤寂,放在两侧的双手先是捧起又无力地坠下,最后抬起手用力地捶在坚硬的水泥墙上,好似感受不到肉体的痛觉一样。 仅有这样而已,他接下来便没有其它举动。 我们三个就这样站在这里,谁也没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先回去。」哥哥抹掉嘴角那一点点的血。 「哥哥……」我大致上了解他们吵架的主因,所以当初要是知道会变成今天这样,我绝对会先跟宇琛哥说的。 但是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晚了。 因为那时的我不知道,魏叔叔的情况居然是癌症晚期。 「没事。」哥哥拍拍我的头,「别担心。」 还没等我说点什么,哥哥留下的只剩下一道背影。 「……」 宇琛哥难过,我也难过,哥哥又何尝不是? 等到哥哥的身影消失后我的视线才回到宇琛哥身上。 「现在的你自己冷静会更好吧?」 他没回答我,于是我又说:「那我先回病房了。」 在拐弯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宇琛哥倚墙蹲在地上,双手摀着脸。 而我,什么也不能做。 * 隔天我被告知了最不想听见的消息。魏叔叔在今天中午,离开了。 奇怪的是,我的情绪没有在医院时的激动了,反而平静得很。 接受了这件事情后,我开始想像宇琛哥的各种情况。这一刻我特别地想见他,但是他这几天却彷彿消失一般。 爸爸说,他赶到医院见到宇琛哥时,他的反应很冷静,安静、专注地听着医生讲述,宇琛哥还一个人处理完所有后事,原本爸爸跟妈妈打算一起帮忙,但却被他婉拒。 后来,我再见到他已经是在魏叔叔告别式这天。 丧礼的规模很小,到场人也很少,基本上就只有一些比较亲近的人。 我几乎哭了大半天的时间,但是宇琛哥却跟我相反,他整天面无表情一直到告别式结束都还是这样。 我跟哥哥执意留到最后,人都已经散光了。 「谢谢你们,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小心。」宇琛哥面露疲惫,眼下是明显的黑眼圈,整个人的状态并不好。 「嗯。」哥哥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们现在的关係一言难尽。 虽然大家总说这种时候让当事人自己静一静会更好,但是看着宇琛哥这样,我实在不放心。 上次做不了什么,这次不会了。 下定决心后,我开口:「哥哥,我不回去了,今天我要在这里住。」说话期间,我是看着宇琛哥的。 他抢在哥哥之前开口,没有情绪地说:「回去。」跟机器人一样冰凉、冷淡的声音。 「不要。」 「你在这里要做什么?给我回去。」 他越是这样,我的态度就更加坚定:「我不要。」 我们两个僵持不下,哥哥已经把鞋子穿上了。 「我先回去了。」他这句话,也是支持我留下来。 哥哥一走,这边剩下我们两个。 宇琛哥看着我,我也不甘示弱地盯着他。 最后宇琛哥还是妥协了,他总是这样。 「暂时先不要跟我说话。」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上楼。 想到今天忙了一整天他好像还没好好地吃过东西,我进厨房煮了一些简单的东西。 端到他房门前,敲了两声。 没有回应。 我看着没有动静的把手,再三犹豫,还是自己打开门。 幸好他没有上锁。 宇琛哥坐在床旁边的地板上,手上拿着一个相框,他对于我现在的到来并没有再做驱赶。 我走到他面前屈膝跪坐下来,「吃一点。」 「我不饿。」 「我知道。」手中的那碗麵还冒着热气,「你的意识感受不到飢饿,但是你的身体会,所以我没有用询问的口气。」叹了一口气,我才又说:「吃一点。」 宇琛哥没有动作,视线依旧流连在相片上。 他越是平静,我的心就越痛。 我放下手中的托盘,两手紧紧地扣在一起。 「……对不起,我如果早一点跟你说、如果早一点的话……就好了。」 宇琛哥终于肯抬眼看我,却在之后无奈地笑了。 「你别哭啊,爱哭鬼。我都忍了一整天了,你现在又哭我会憋不住的。」 「那就哭啊,为什么要忍着?魏叔叔说了,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说完这句话我已经到了极限,张嘴就嚎啕大哭起来,「看你这样、我也会、会心疼啊!你不哭、我就帮你哭啊!」我一边哭又想把话好好讲出来,结果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样子。 「今天一整天、我也、我也忍得很辛苦啊!好想给、给你一个抱抱,但是你都、你都……」我已经说不下去,乾脆直接张开手臂,「不要这样好不好?」 伍、乌云(3) 宇琛哥敛起笑容,身体往前倾了几度,大手越过了我的身侧,下秒我就感受到贴在腰间上的手心传来的温度,他一施力我便反射性地弹起身子,但却失了重心而往前倒去直直地落进他的怀抱里。 准确来说,是他在我的怀中。 他的额头轻轻抵在我的肩窝处,脸颊被发丝搔得痒痒的,鼻腔四周縈绕着宇琛哥身上的香味。 被他这样拥着,加快的心跳让我无法忽视。 在我的哭声中,宇琛哥缓缓地吐露出一句话:「我又……被拋下了。」音落的同时,我感觉到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 宇琛哥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他离我好远好远。 这么想着,我也伸出手环抱在他的脖颈处。 「才没有,没有被拋下……我不是还在这里吗?一直、一直都在的。」 「我知道。」 「没有,你不知道,你刚刚还想赶我走!」 「嗯。」 我以为他不会再跟我交谈下去,却在一阵寧静后又道一句:「对不起,现在不会了。」 我的情绪在他愿意说出一些话之后平缓了不少,还维持原本的姿势依恋在他的怀中。 「我没走,所以你也不准走。」 「嗯。」 「承诺呢?」 我本来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可以腾出手拉勾,却没想到宇琛哥的手紧紧地抱着,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就这样待一下。」 这个晚上,我左肩上浸湿的那一块布料,是属于宇琛哥的秘密。 也是第一个从他,变成我们,的秘密。 * 那天过后宇琛哥又变回脸上时常掛着笑容的他,跟哥哥之间的关係也冰释前嫌。 宇琛哥明白魏叔叔不跟他说是不想要自己被当成病人看待,魏叔叔只是希望剩下的日子里,能够像往常一样不需要特别照顾,因为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如同以往过着平凡的生活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我现在也算是明白哥哥那时候说的话了。 早在我猜测之前魏叔叔就已经诊断出癌末了,是不是接受化疗,结果对他来说都一样。像他这样热爱生活的人,在对抗疾病的化疗中活得更长一些,或许只会让他更加不能接受。 另外知道这件事的人还有爸爸跟妈妈,我想正因为宇琛哥是他最亲近的人,才没有让他一起等待死亡的来临,也是这样,所以魏叔叔才会只有拜託哥哥悄悄陪自己去复检吧。 如果提前得知一个人要死去的时间,想必内心会非常的煎熬难耐。魏叔叔直到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刻,仍旧将温柔留给了宇琛哥。 * 高中的生活总感觉过得比之前都要紧凑,却也在忙碌之中一晃眼就到了最后一年。 每天到学校几乎就是忙着准备毕业展览要呈现的作品,我在被妈妈督促的情况下还要一边顾及学科,常常白天忙完晚上还要参加晚自习。 而且这段期间我深深感受到什么叫做人一倒楣就会倒楣到底。 就好比如今天。 原本准备好要展出的作品校长突然不满意要我们修改,大家放学后留下来极力把作品修改到校长大概会满意的样子,还伴随着好几个小时的抱怨声;一离开学校后我用着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到公车站,却还是只看到了公车留给我的屁股,而且下一班还要再等半个小时;好不容易到捷运站要转搭另一台公车,发现能直达家门口的公车号码旁闪着「末班车驶离」的字眼。 ──简直倒楣透顶了! 任命搭上另一班要走十五分鐘路程才能到家的公车,结果在半路上居然开始飘起雨,在快要到站时还直接下起大暴雨,这还没完,今天原本要带出门的雨伞似乎被我忘在鞋柜上…… 你是白痴吗,顾今夕? 这时候我就特别想念因为发烧请假在家的宋玖。如果有个人可以一起共患难该有多好啊,至少「狼狈」就会变得好玩起来。 下车后我顶着大雨跑进附近的屋簷下遮躲,才一小段的路我几乎湿了半身。 本来打了电话给爸爸让他过来接我,结果我忘记他跟妈妈不在家,掛了电话后又换哥哥的。 『您所拨的电话现在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 『thenumberyoudialedis……』 我没马上拆穿宇琛哥,让他秀完后面那一串英文后才开口。 「你知道说这段语音的是女生吗?」 『从今天开始会变成男生的。』 「不跟你废话了,我哥呢?」 『他在洗澡。』 我忍不出发出叹息,「唉唷,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特别不正常,显得你们两个之间好像有曖昧!」 『嗯哼,等你回来看现场版曖昧。』 「不要,好噁心,而且我现在也回不去,外面雨下超大,然后……」顿了一下,我已经准备好被他骂笨的准备了,「然后我把伞放在家里。」 『又犯蠢,自己想办法回来啊。』看吧看吧,『那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公车站这里。」 『哪一站?』 「二零六公车那站,我忘记叫什么了,好像是……二林站吧。」等我说完另一头却没了声音,「喂?有听到吗?」 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无论我怎么点都是黑屏的画面。「靠!没电!」 我尝试着开机,却在闪烁没电的图示后恢復成一片漆黑。 「……」 徒劳的后果就是只能认命把手机收回书包里。 外面下着的雨把屋簷下原本乾燥的地面喷湿了一半,放眼望去家家户户的灯光也在滂沱大雨的滤镜下变得模糊起来。 一切来得多么突然,甚至还有一些人连雨衣都顾不得穿上,连忙在危险的雨中加快行驶速度,只想早一点到家。 我也想早点回家啊,但是我不想要全身溼答答……更何况书包里面还有很多课本跟纸张类的东西,如果淋湿后续处理会超级麻烦。 不知道宇琛哥有没有听到我最后说的话,如果有的话希望他有良心并且已经出门了,假如两样都没有……要等这场雨停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站久了脚有一点酸,我找了一块乾净的地方席地而坐,手机不能滑只好望着马路发呆。 这场雨为这个夜晚添加了一点凉意,虽说挺舒服的,但还是有些冷。 伍、乌云(4) 也不知道下了多久,雨势完全没有要转小的意思。 这样待下去会不会一直下到半夜都还没停? 再等一段时间,如果宇琛哥还没出现就实施b计画──把包包护在怀中,用跑得回家。 我抓大概十分鐘的时间,还是没等到人来,站起身时感觉到两膝的僵硬,屁股都坐麻了! 走到十字路口处,我把书包紧紧抱在怀中,多少一定会淋到雨,但至少不会湿得太惨。 等到绿灯一亮我就衝到另一个屋簷下,每这样一次都要确认怀中的书包有没有过分淋到雨。 连续过了几个路口后,终于还是到了没有屋簷能躲的情况下了。 再三犹豫之下,我已经做好助跑的准备了。 「顾今夕!」在倾盆大雨跟车水马龙的喧嚣声中,宇琛哥的声音差点就被全部吞没。 我盯着已经亮起绿光的红绿灯,再晚一点就会衝进这大自然的淋浴中了。 我朝着声音的方向寻找,却好一阵子才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等到红绿灯转换以后,宇琛哥从另一端跑了过来。 在大雨之中他撑着一把伞,落在地面上的脚步溅起不如雨势的水花,这场雨中有许多匆匆而过的人们,没有谁顾及得上路边的陌生人,但是这一刻我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笔直且坚定地朝着我而来。 我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小说里面总是喜欢写着「他迈着一双大长腿,直直地朝着我走来」这类的话了──原来有这么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自己,是如此幸运且美好的一件事。 「干,终于找到你了!」当然是在他不开口说话的前提下。 我低头一看,明明撑着伞宇琛哥的裤管还是湿了大半,衣服上也有几处被雨水滴染成深色。他似乎跑了有一阵子,到现在都还在喘气,「话也不说清楚,害我跑了两个地方。」 「谁知道手机会突然没电。」等他把伞收起来以后,我才又说:「我等了一阵子,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怎么可能,雨下这么大。」 「就是因为雨下很大,我才会以为你不来。」 「所以你是笨蛋吗,我要是没来你就打算这样跑回去?」 「有什么办法,这雨感觉就不会停,我又等不到你。最近的天气真的烂透了,说下就下,都不给人一点准备的时间。」 「有吗?我反而觉得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对我来说都是好天气啊。」 这句话听起来有那么一些撩人,但是从宇琛哥嘴里说出来就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毕竟,有个人的脾气可比老天爷还阴晴不定。」 「魏宇琛!」 「我就说吧,你看这不就马上生气了嘛。」 「去死啦!」 * 淋了一点雨的关係,我一回到家就先跑去洗澡,等我出来后才换宇琛哥。 哥哥听到我洗完澡的动静,从房间里走出来,「肚子会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么说来好像有一点,晚餐只吃了超商的三角饭糰,现在差不多都消化完了。 「好啊!你要煮麵吗?我要加两个鸡蛋。」 「知道、知道。」 哥哥前脚才刚踏进厨房,他的「小娇妻」就在浴室喊着他的名字。 「干嘛啦?哥哥在忙。」 「帮我把手机拿去充电。」 我左右看了四周,没看见它的身影,「你放在哪里?」 「应该在顾今朝的房间。」 「麻烦耶。」本来已经乔好一个姿势,想趁着妈妈不在的时候舒服地窝在电视前面,结果现在又要因为他的手机站起来。 「感激不尽。」说完我听见浴室门关上的声音。 到哥哥的房间里我在桌子上找到他的手机,接上充电线的同时跳出一则讯息: 【妈】cometotheuktolivewithme.iwilltakecareofeverythingforyou. 我盯着那一串英文,看得懂意思,却又不是很明白,但与之相比更让我讶异的是发送讯息的人。 宇琛哥的妈妈要他过去英国吗? 在讶异过后,我的心中满满不是滋味。好几年来都不管不顾的,现在魏叔叔过世了,就要把宇琛哥抢走? ──凭什么? 我脑中第一个蹦出来的相法就是:我不要,绝对不要! 突然涌上的情绪驱使我把这一则讯息删除。就算这么做不对。 宇琛哥的手机一直以来都没有设置密码,可以直接解锁。 准备把删除功能点开来时,顺位第二的简讯吸引住我的目光。 这是……机票订购确认。 「……」 原来宇琛哥已经想好了吗?真的要过去英国,去跟那个拋弃他的妈妈一起生活吗? 那过去后的他,还会回来吗?隔着一大片海洋,岂不是不能说见面就见面了吗? 那如果……我想他的话怎么办? 为什么要过去,这里难道没有能让他留下来的理由吗? 炸出的各种疑问佔据了我的脑中,最终我还是没有删除那则简讯。 如果宇琛哥已经决定好了,那我会尊重他的选择。 ……即便我想成为他留下来的藉口。 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一份情感到底是什么。一直以来太过习惯他的存在,害得连一些心萌生出来的情感都被我忽略掉了,或者说,刻意屏蔽。 不就是喜欢吗。 为什么不能承认呢?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偷偷在心中扎下那个根了,还在不知不觉间,逐渐长成了大树。 只是这份喜欢,似乎没有办法说出口。对我,或者对宇琛哥,都会变成一种芥蒂的吧。 喜欢他,是不可能变成「我们」的秘密。 我还在思绪里面,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房门口。 「小夕,麵煮好囉。」 我放下手机慌慌张张起身,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知、知道了。」 回到客厅我手中捧着哥哥煮的这碗麵,此刻却不会因为它的美味而开心起来了。 伍、乌云(5) 宇琛哥要去英国的事情这几天一直在我的脑中周旋着。 如果我没有发现,宇琛哥是不是打算悄悄离开?毕竟那天之后他完全没有跟我提及。 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因为他正笑着跟哥哥讨论这件事,并不避讳我听见。 要去英国的日子就在后天,但是他却没有要跟我表示什么的样子。 我对于这件事情只保持着沉默的态度,一直到后天送机前都不太想跟他有过多的交谈。 如果宇琛哥知道我的心情他一定会说这是小孩子赌气。随便他说,反正我本来就是小孩子了,而且我还会让他知道,一气我可以气一辈子。 「干嘛啊,从好几天前就一直摆着不想理我的态度。欸,我可是要走囉!笑一个呀。」 到现在还要求我能给他最后一个微笑?越是这样,我就偏不想顺着他的意。 摆着一张臭脸,我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知道我早就得知事情的真相,还掛着一张笑脸开玩笑,「不知道耶,你多想我一点我可能就比较早回来。」 「不稀罕!你走后最好就不要回来了!」 「喂,火气这么大干嘛?好好地跟我说声再见啊。」 「哼!去死啦。」我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这条笔直的走廊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没有尽头,有好几次我都想转头再看一眼宇琛哥,但是面子却不允许我这样做。 清楚这一别不知道要多久后才能再见面,可是直到最后,我还是连声再见也没说。 明明很想好好说出口的,但就是做不到,或许是期盼他能因为这样就决定不走了吧。 但这是不可能的,期盼终究只是一个人的想像。 * 宇琛哥已经去英国两个月了,我的生活还是跟往常一样没有改变……也不是完全没有,就是人生的某一个部分,变成了空缺。 无法被谁替补的一处空缺,这种寂寞感我谁也没提及过。 今天放学妈妈特地准许了补习班请假这件事情,因为今天是对于我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一个日子。 终于迎来了半个成年──十八岁生日。 宋玖早就迫不及待先在学校拿出准备好的礼物,是一支唇膏,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支口红。 在学校拆完礼物后,我们还很三八的在对方的脸颊上印了很多个唇印,玩到礼物差点被老师没收。 我还收到了其他同学的礼物或是祝福,甚至在某些课堂上被无聊的任课老师逼着站在台前听完全班同学唱的生日歌。 对,被逼的人是我,因为那种被眾人唱生日快乐祝福的感觉真的很尷尬。 所以才说老师真的很无聊,还在旁边录影、偷笑。 本来跟宋玖约好放学后要一起去家里庆生,却没想到宋玖的妈妈在工作中扭伤脚,家中没人照顾,她不得已只能先回家。 虽然说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她不能跟我一起过十八岁的生日,这多少让我有些难过。 不料回到家后,又得知另一件不开心的事情。 「为什么偏偏选在这天?」 「事情来得突然,哥哥也是临时才被通知的。」 妈妈说,最近台北有一齣现场演奏的音乐剧,今天正好是最后一场有乐器独奏的花絮,但是小提琴手却突然身体不适没有办法参与演出,恰巧那个人又是哥哥大学时期的好朋友才想说要找他帮忙,结果哥哥二话不说早上就坐高铁去了台北。 这种理由,我才不会接受。 「他就不能说不要吗?没有哥哥一定还能找到其他人的吧?」我越想越气,讲到后来都开始哽咽,「他又不是不知道今年的生日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十七年来哥哥没有缺席过任何一次我的生日。 就算是在英国读书那段期间也会特地飞回来台湾,虽然短暂地留了两天就匆匆地回去;就算只是简单地用小提琴拉了一首生日快乐歌,老实说我还是觉得非常开心。 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么重要的一年缺席了? 「不要闹脾气了,今天还会有另一个人过来一起帮你庆生唷!」爸爸卖关子然后拿遥控器指着电视上的广告,一脸讨好地问道:「今天吃披萨怎么样?」 「臭哥哥!」我留下倔脾气,转身回房间,关门时还用力地发出声响以示我的抗议。 从书包里摸索出手机,点开哥哥的聊天室就开始疯狂输出骂他的话,把能骂的都发送出去,一字也没落下。 除了气他突然跑去台北外,还气他居然没有事先传简讯跟我说。 而且他一走,今年的生日不就谁都缺席了吗?宇琛哥是,宋玖也是,现在连哥哥都这样,大家都有不得已的理由,我找不到洩愤的出口。 在等哥哥讯息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在睡梦中好像听见有人叫我起床,而且那声音还很熟悉。 我半瞇着眼睛,因为乾涩而没有办法马上张开。 「你这隻猪要睡到什么时候?再不赶快起来你的十八岁生日就要过囉。」 这熟悉的口吻…… 我翻了身,眼前的人身材高大,挡住了日光灯刺眼的光线。 「顾今夕,睡懒猪。」 我打了一个哈欠让眼泪滋润双眼后才完全张开。 然后看清眼前的人后先是一愣,随后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宇琛哥!」我的表情大概就跟看到鬼差不多了。 「surprise!」 我本来要抱上去,但在最后一刻还是压下衝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已经打算搬去那里跟你妈妈一起生活,不回来了吗?」 「上礼拜就到台湾了,为了把惊喜留到今天,谁知道你居然给我一脸惊吓的样子。还有谁说我要搬去英国的?我只是过去处理一些事情。」 「可是你妈妈明明说……」想到讯息是偷看来的,我马上闭嘴不再继续说下去,可是宇琛哥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说要我过去跟她一起住,对吧?我拒绝了。」 「你……拒绝了啊。」想起这两个月以来我自己自作多情想的剧情、哭掉的眼泪,就觉得好愚蠢。 「吼!难怪我要走的那几天你的反应这么奇怪,我还想说只是离开两个月也不至于这反应吧。」他这才想起来我前面说漏嘴的事情,手摆出了那个我许久未见的姿势,我几乎是反射动作就护住了额头,「偷看别人讯息是不对的啊!」 「就……不小心看到的。」我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曾经有过删除讯息的念头。 伍、乌云(6) 「不过你也满好笑的,都看了还不看完全部,前面我就有跟她说过我不会过去英国生活,只是她一味的坚持而已。白痴,不看清楚误会到今天,谁会去国外长住只带一箱行李的?」 「谁叫你都没说清楚!」而且如果偷看对话纪录,就会被发现好不好,虽然现在的结果也一样。 「我以为顾今朝有跟你说,因为我们在聊天的时候你很安静啊。」 我不想跟他说自己那时候的小心思,于是决定不说话。 「嗯,误会解开来个回归家乡的拥抱吧。」 宇琛哥伸出双手,本来上前的我又却步了。因为现在这个拥抱对于我来说,已经跟以往的都不一样了。 不再是单纯的兄妹拥抱,而是饱含着男女之情。 「不要。」 「明明就很想我,你就诚实一点吧,给你台阶下了还不快点下来。」宇琛哥趁着我没注意,直接拉起我的手,我往前踉蹌几步跌入他的怀里,「呜呼──」 他抱着我转了半圈,我光着脚丫子落在冰凉的地板,脸颊却与之相反越来越灼热。 他身上的香味还是一样,只不过更令人陶醉其中了。 这个拥抱非常短暂,就是从床上转了半圈到地面的距离。 「好了,不要再躺回去了啊,不是很期待今年的生日吗,赶快去把脸洗一洗准备吃蛋糕,再过几个小时你就不是寿星了。」 宇琛哥转身踏出房门前,我叫住了他。 「宇琛哥……你真的不会搬去英国吗?」 「嗯。」他举起手转了转伸出来的两根手指,「promise.」 知道这样说的他绝对不会食言后,我才终于展露出刚刚一直压抑着的开心。 ──哼,去一趟英国现在说话还国际化起来了! 我学着他也说了一声:「promise!」 我拿起手机跟宋玖分享这份喜悦,哥哥在一个小时前也回覆我的讯息了。 【臭哥哥】对不起啦,别生气了,这边的事情没办法拒绝呀,等回去再给你补礼物。 【小夕】我猜是进阶版的小提琴生日快乐歌吧? 【小夕】我才不稀罕! 这次他回覆的速度倒是很快。 【臭哥哥】你的生日歌可是我的自创曲,别人想听不是随便就能听到的。 哥哥随着讯息还附带一张身穿西装的全身照,他站在舞台上沉醉地拉着小提琴,应该是在排练时的照片。 呵,现在准备站在大舞台上演奏的他说这句话根本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小夕】臭哥哥,去死吧。〔微笑〕 发送完这句话我也不管他是不是还要再说什么,一气之下点开封锁键就按了下去。 在他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回来前,我是不可能会解除封锁的。 * 宇琛哥突然的出现稍微弥补了宋玖跟哥哥没办法到场的失落感。 「第三个愿望……」希望跟爱我还有我爱的人,能够永远在一起。 原本不会送礼物的妈妈今年居然送了一份大礼。 我拆开包装,里面的箱子上印着电脑品牌的标志,讶异得我连连发出惊叹声。 「电脑?真的是电脑吗?」 「你不是一直说想要一台笔电做事情比较方便嘛,不过我先说啊,不准给我下载游戏。」 「不会啦,谢谢妈妈!」 我抱着未拆封的箱子又是蹭了几下。 「那爸爸的呢?」 「啊?不是在你手中了吗?」 我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东西。 「今年我跟你妈一起送了。」 「蛤,小气鬼!」 「这么说就不对了,这台电脑可是扣了我一个月的私房钱耶。要不然过来给我亲一个,好久没有看你撒娇了。」 「噁心!我才不要,我都几岁了。」 「你小时候都黏着我要我抱抱,现在还嫌噁心了?」 被爸爸这样说,居然有种害羞感,「所以都说了我已经长大了!」 「叔叔,顾今夕就是不好意思,现在人多。」 我瞪了宇琛哥,「多嘴!」 「别那样看我,现在可是轮到我送礼物的时间了。」他手中的袋子没有经过精心包装,甚至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什么东西,「喏,生日快乐。」 我用怀疑的眼神接过他的礼物。毕竟对方是宇琛哥,谁知道葫芦里面卖的到底是不是药。 他之前就在某一次生日用潮牌的鞋盒偽装礼物,结果里面打开是一双蓝白拖,我当下傻眼他却在旁边笑到流眼泪,最后宇琛哥的下场就是被我拿着他送的蓝白拖追着打。 我小心翼翼打开袋子看,里面放着最新款手机的盒子。 差点就惊呼出声…… 现在高兴还有点早,如果打开来里面的内容物跟外包装不符的话,就会中宇琛哥的圈套了。 在我诡异的拆包装动作进行到一半时,宇琛哥终于忍不住发话了:「喂喂喂,我送的东西是有多可怕吗?搞得跟拆炸弹一样。」 「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我露出像是见过各种世面的笑容,「毕竟已经有前车之鑑了。」 「那还我好了。」 「欸──」我在宇琛哥摸到袋子前就已经把它藏在身侧了,「就跟你说给出去的东西就不能要回去了。」 这一次我快速打开盒子,确认里面的东西跟外包装相符后才展现出雀跃的样子。 「哇,这次是真的耶!」 宇琛哥对于我的反应只觉得好笑,「不然呢?还是假的吗?」 「之前的就是假的啊。」我轻轻把手机从盒子中取出,双手在漂亮的机体上摸蹭。 妈妈见我这么开心后无奈地笑了,「送她这种东西让你破费了。」 「没事,机会难得。」 收到新手机虽然很开心,但是我没有要马上换上的意思,还是想等到原本的手机使用到一个程度再淘汰,对它还是有感情在的。 我又多看了几眼才把它收进抽屉里。 我今天早早洗完澡上床,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偶尔会打开手机看一下,可是下滑的讯息栏仍旧显示着「没有更早的通知」。 ──臭哥哥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传给我! 在我第n次打开手机时,宇琛哥突然打电话过来。 我迟疑三秒才接通,「喂?」 『过来窗户这里。』 「蛤?」 『快点。』 我下床照着他说的来到窗户这,「嗯,到了。」 『往下看。』 我打开纱窗往下探,宇琛哥在一片黑暗中挥着手,『看得到我吗?』 「你还没回家?」 『不是还没十二点。』 「嗯,所以嘞?」 『等一下啊。』 他转身不知道蹲在那里做什么,然后又快速退开。 几秒鐘后原本漆黑的平地中央亮起一撮小火花,还越燃越旺,变成了一大束火光,变换着不同的顏色。 『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无聊耶。」 直到烟花熄灭前,我都只是静静地盯着它。 「宇琛哥。」 『嗯。』 「谢谢你。」 『生日快乐,小夕。』 「回家小心,我要睡了,晚安!」 快速关上窗户后我几乎是用飞扑地回到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兴奋叫出声。 ──太浪漫了吧! 躺在床上我不停回味刚刚那幕,一个人在夜里傻笑着,带着春心荡漾的心情进入梦乡。 以为会一觉到天亮,结果在半夜忽然醒过来。 因为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跟妈妈慌张的声音,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还在半梦半醒间,爸爸已经推开我的房间门快步走进来了。 陆、雷雨(1) 我知道,夜晚的风很凉,可是现在透过窗户吹在我脸上的风,却没能带走我身上那股寒意。 现在是凌晨,我没有洗脸,也没有刷牙,甚至还穿着睡衣就出门了。 此时坐在车上,我也不清楚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只知道一路上,我们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只剩下妈妈从前座偶尔传来的阵阵啜泣声。 我保持姿势望着窗外。凌晨啊,多么安静,夜里的灯火依旧通明,只是真的??真的好寂静。 这趟突如其来的路程,过了好久好久后才抵达目的地。 妈妈不等车停好,打开车门就往大门口奔去──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仓皇失措的她。 我跟爸爸一起进医院,外面寧静的街道跟这里成了鲜明的反比。有好多身着白色衣服的护士进进出出,也会有几个面色跟妈妈差不多的人陆陆续续出现在这里,他们抓着护士人员的肩膀就是一番质问。 爸爸向柜台问了一些事情后,我们在其中一间手术房外找到了妈妈,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手摀着脸,肩膀时而因为喘息而抽动着。 爸爸走过去搭在她的肩上,妈妈一下子扑进爸爸的怀里,也不顾及她平时最在乎的面子,放声就哭了起来。 我站在原地好一阵子,才走过去坐在爸爸旁边。 从口袋摸出手机,现在才知道,自己颤抖得有多厉害,连字都不能好好打。 删除重新输入好几次后,我才将一个完整的句子传送出去,看到传送完成后,双手垂放在大腿上,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作全身无力的感觉了,眼珠子就好像被定住一样,无法从手机萤幕移开,直至萤幕自动关闭,我还持续着这样的状态。 一片漆黑足以倒映出我的脸,看见了那双眼睛在小小的萤幕里面,分明长着一模一样的五官,却又好像不是自己。 有好几次我看着「她」都在想:现在是不是在作梦? 可是即便过了好久,环绕在鼻腔四周那不讨人喜欢的药水味却没有消散,不断地打醒我所想的──此刻不是在作梦。却也不是那么真实,不,与其说不真实,倒不如说是我无法相信?? 从刚才就一直忙碌着的人员没有失了分寸,所有事情井然有序,只是急促又繁杂的脚步声,似乎与此格格不入。 救护车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就关了鸣笛声,没过多久,又是一张病床被快速推过我们身边。「快!推到第三手术室!刚刚车祸送来的患者。胸腔严重撞击,先给他??」 我收回视线,手背上一丝冰凉的触感滑过,这彷彿给了我一股力量,我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脸庞,不知何时,早就已经溼了半张脸。 耳边爸爸安慰妈妈的话,从一开始的清晰,再到后来像沉入水中渐渐遥远溺,最终变成不间断地嗡嗡作响。声音震到了脑中要将一切炸开来似的,疼痛不已,我努力要挥开眼前那一片不存在的白雾,却只看到自己的双手越来越模糊,最后那片纯白变成了一片幽暗??然后,再也听不见任何喧嚣。 * 我听见有人在呼唤我??声声都是我的名字地喊着。 ──是谁?是谁在叫我?为什么四周这么黑? 「妈妈?爸爸?」不管我怎么呼喊,眼前始终都是一片漆黑,那种深不见底的感觉彷彿是它将我吞噬了一般,「爸爸、妈妈!」 声音穿过了眼前的那片黯淡,我不知道它将传向哪里,也许好远好远,远到我无法到达的地方。我不明白,最后只有黑暗带走了我的馀音。 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非常不好,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大我也不清楚,儘管我一直跑、一直跑,始终也都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未知的恐惧包围着我,崩溃感随之袭来,正在一点一滴地打击着我的内心。 过了有多久?从最一开始的狂奔到后来全身无力,只得蜷缩在一处将双腿抱得紧紧的,这样能让我得到一丝安全感。 即使仍旧不敌眼前的景象。 我把头埋在手臂间,反正现在是睁眼还是闭眼都已经没差了。 真的??没差了。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死去好像也不差,至少??至少什么? ──我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是什么?为什么会忘记? 一种炸裂感侵袭了我的脑袋,它在里面翻来覆去,晃动起我整个人,感觉世界天旋地转。胃部涌上一阵不适,我双膝跪地,两手勉强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一下、一下乾呕着。 忽然有重量覆上我的背,有规律地顺着,不适感渐渐消缓下去。 我抬起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妈妈、爸爸!」 顾不得其它,我上前抱住了妈妈,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张嘴想把刚刚的害怕转述成语言,却发现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最后只有放声大哭。 他们两个谁也没有说话,爸爸蹲下拥住了我们。 渐渐的,我感受到他的双臂越来越紧??不,也许不只他的。 「爸爸、妈妈,你们放松点,我快喘不过气了!」 他们好像没听见一样,反而加重力道,而且速度比先前还快,「放手!我不能呼吸了!」 这打断了我的溃堤,现在除了想逃离这个怀抱之外,还惊恐地发现另一件事情。 「为什么??你们的身体这么冰凉?」 在这句话的尾音落下后,他们随之松开了双手。 我连滚带爬往后退了一些,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两个我熟悉的人。 妈妈不知道怎么了,摀着脸就哭了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比我刚才还凄厉,甚至??有点渗人。 爸爸在旁边像妈妈方才那样安抚我一样搭上她的肩膀──这一幕,好熟悉? 「妈、妈妈?」我轻轻叫出声,有点畏惧这样反常的他们。 「我们的身体冰吗?」妈妈的声音似乎??带着笑? 妈妈抓住爸爸的手忽然激动起来,「你听见她说什么了没有?她居然觉得我们的身体很冰?」当妈妈抬起头我才看见,她是真的在笑。 「哈哈哈──听听她这个自私的人说得什么话?」妈妈靠着爸爸动作蹣跚地站起身来,她伸出手,颤抖不停:「我们这样都叫冰了??你有想过你哥哥吗?」 哥哥? 陆、雷雨(2) 「他身体冰凉躺在手术台上??全身上下都是一道道被铁片割裂开来的痕跡,鲜血从每一处伤口不断地、不断地往外流,直至整具身体乾枯、冰凉??然后、然后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你知道我握着他的那隻手有多冰、多凉吗?」妈妈最后一句话是嘶吼出来的,她的双眼除了正在往外翻涌的泪水外,还有一条条清晰可见的血丝,眼白处早就已经转呈鲜红色,模样怵目惊心。要不是爸爸拉着她,估计现在已经无力地跌坐在地了。 妈妈的样子拉回了我某些地方的记忆,一幕幕画面浮现在脑海中。半夜被叫醒的我、安静的街道、人来人往的医院、吵杂的声音、那扇厚重的手术门内??哥哥? 「小夕。」 这个声音?? 「哥哥!」我转过头,看见他正好好的站在我身后,「哥哥??你??」 他又喊了我一声,那个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熟悉却又虚无,就跟刚才一样,被这一片黑暗吞噬殆尽。 「小夕,祝你生日快乐。生日歌……以后没办法给你演奏了,对不起。」 哥哥身后出现了一辆巴士,随着话落,他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那辆巴士。 巴士? 「哥哥不可以!不可以坐那台巴士!」即便我怎么喊他,他都没有理会过我,「快回来!快回来??会出事的??会、会死的!」 巴士发动了,越开越远、越开越远??我拼命地跑、奋力地追,距离始终无法拉近,甚至更远了。 它因为距离的关係渐渐化作一个小点,在即将消失在眼前的时候,顿时炸起了一道炽烈、刺眼的火光,从火光的顶处瀰漫起了浓浓的黑烟── 「啊──」我摀住嘴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呼吸无法跟着我的意识进行而急促喘着。 我盯着那团火势熊熊燃烧着却无能为力,人影从中央往四处逃窜,有的人跑向了远方,有的人却走不到几步就跌倒在地,这样的景象令人望而生畏,他们的叫声刺耳、悽愴,声声嘶吼从喉咙里发出,好像下秒一口鲜血就会穿过灼热的喉咙倾吐而出。 妈妈的悲鸣再次从背后传来,我转过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 哥哥满身是血躺在妈妈的怀中,他的衣服上面沾染了尘土,那件衬衫破烂不堪,到处都是被割破的开口,白色的衣衫几乎被鲜血染了一半,像极了一朵红白交错的玫瑰。他的鞋子有一隻已经不知去向,西装裤的大腿那有一个很大的撕裂口,而暴露在外的地方,也跟裤管一样,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伤口?? 可以清楚地看见往反方向扩张的皮肤早已经变了色,中间的血肉糢糊,鲜血早已经凝固了,黑色的布料根本看不出来沾染了多少血。 一定、一定??很痛吧?? 谁能想到,这样的哥哥,先前才在台北最大的音乐厅演奏过,台上的他一定是像宋玖说过的那样,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他拉着曲子的模样一定也让台下的人为他着迷。 这样的哥哥,真的让我感到很骄傲。 「可是??可是??」我上前跑去,双膝重重跌跪在地,却感受不到疼痛。我抓起他脱力垂在身边的手,「哥哥不可以,我还没有告诉你??你是我的哥哥我真的觉得好幸运!」 哪怕我现在害怕地连声音都在颤抖也不敢喘一口气,因为握着的那隻手真的好凉、好凉,也许下一秒就会逐渐僵硬。 「一直以来你都无条件支持我想做的事情,那怕我再任性你也都会包容我,我、我??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说出『去死吧』那样任性的话,我后悔了??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以后每年的生日你只要给我拉小提琴我就心满意足了??什么礼物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来,他眼里带笑,恍惚间我还以为就是那个平常嘴边总是掛着浅浅笑容的他。 「小夕??」哥哥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手抽离我的,然后重新覆住,触感依旧是冰凉的,「没有谁能够陪谁走到最后??总会有个人要先走。哥哥??就是要先走的那个人。」 我做不了什么,只能拼命地摇头,泪珠不断滑过我的脸颊,然后无声地落到地面上,再被地热所吸收慢慢没了痕跡;就像我现在的乞求,即便赌上一切去哀求,也无法抓住我所期盼的那份温热。像一团火烧得那样炽热,最终也只遗留下一团馀烬,风一吹,便带走了全部。 「小夕,别哭。」哥哥只要每讲一句话,都会叫上我的小名,「别哭??」 覆盖在我手上的那隻手渐渐没了力气,随着力气消散,重量使它缓缓向下滑,我还来不及再次抓住,它便重落在地,一动不动??没有声响,安静得不像话。 一颗大石砸在了我的心上,它给的回响是伴随着一阵阵沉闷、低厚声响的涟漪,那声音久久无法散去,一声又一声,渐渐变成一种杂乱的噪音,向全身侵蚀。 在即将炸开的那一瞬间,四周的一切不再那么依循着时间前进,缓慢地连飘浮在空气中的尘埃都能看见,眼睛能看到的画面逐渐跌宕不清,又是一种剧烈的晕眩感袭来,在我的脑中不断翻涌。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的脸模糊在一起,即便我揉了好几次眼睛仍旧如此。 想再次握住哥哥的手,也许这样能让我浮动不安的心缓和下来,然而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一动都不能动,僵硬得像是一座雕像。 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变化,最终连他们的轮廓都雾化成了一圈光影,然后渐渐消失??直到最后一片净白,所有东西成了一团白雾,融合在由黑转白的空间里。 又要??又要剩我自己一个人了吗? 陆、雷雨(3) 我看不见自己,无论是双手还是双脚,我只知道四周剩下一片白光亮得刺眼,嗡嗡作响的声音消失了,留给我的只剩下一片寂静,但却也因为这样反而更能听见这世界原本就存在但总被忽略的、细微的杂音。 是世界在悄悄说着话吗? 谈论着什么呢? 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带句话吗? 给我的哥哥, 他叫顾今朝, 他像每天升起的太阳一样, 温暖着这个世界。 告诉他, 我很爱他, 非常??非常爱他。 即使从来没有亲口向他说过。 「顾今夕,快点醒过来。」 ??是妈妈,是妈妈在叫我。 「你都昏睡几天了?还不快点张开眼睛。」 张开眼睛?可是我动??不了。 我试着把力气集中在一处,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已经恢復了自由,就算看不见自己的四肢,却还是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我用微弱、异样的感知移动起脚步,仅仅跨了一小步,身体马上轻盈的像是羽毛一般,逐渐将我越带越高、越带越高,像是抽离了灵魂一样。我低头一看,发现刚刚那处,「我」还停留在那里,像是没了意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走着,丝毫没有前进。 又要把我??带到哪里呢? * 张开双眼,天花板上是刺眼的日光灯,还有能够轻易推开的板子,以及那种讨厌的、浓厚刺鼻的药水味。 我重新闔上双目,缓和了一下后又再次张开,重复了几次。 耳边不再是这世界的细语,变成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交谈声。 有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后爸爸跟妈妈映入我的眼帘。 走在前头的妈妈面露惊讶,接着她快步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说:「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缓缓摇头,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的掌心是温热的。 「要不要吃水果?」爸爸在床头边的柜子上拿了一颗苹果,「我去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拿着刀子的姿势怪怪的。 「爸爸,不用了,我??有点口渴。」 「那我去倒水给你。」他放下东西,拿了水壶往外走去。 妈妈轻轻摸着我的头,还帮我把几根凌乱的头发整理乾净,眼里满满的担心藏不住。 没过多久爸爸回来了,他把水壶中的水倒在杯子里后递给我。是常温的,我拿在手中,没动作。 「不是渴了吗?喝吧。」妈妈说。 他们看着,视线却让我有一种压迫感。 我低下头看着纯净、透明的水面,上面倒映着我的脸,又是熟悉的一幕。 为了赶走油然而生的恐惧感,我赶紧仰头喝了一大口。 常温的水滑过喉咙,霎时像一团火燃烧着,炙热的感觉不好受,狠狠地灼烧着我的咽喉传至胸口。 我又想起了,那件事。 我不敢看向爸爸跟妈妈,低着头拼命忍住自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想稳住自己的声音,却还是在开口第一个字就暴露了我的害怕,「哥哥??还好吗?」 听见我的问题,两人都纳闷地笑了,「傻孩子,你在说什么?」爸爸最先开口。 「哥哥??不是??」后面的话我说不出来。 「你这小孩在乱说什么?哥哥怎么了?」 「手术??顺利吗?」我又问。 两人不再说话,原本下垂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温柔却又诡譎的笑容浮现在他们的脸上。 「今朝??不是从刚刚就一直在你旁边吗?」 这句话让我的双手微微一颤,他们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转向了正前方,也就是我右手边的位置。 「你看,不就在这里吗?」 我盯着异样的他们,迟迟不敢转过头,但是内心那种期盼的心情却又一直与之拉扯。 「小夕。」是哥哥的声音,「为什么不敢看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才没有!我只是──」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噎住,眼前的画面震慑我的全部感官。 转过头确实看到了哥哥,只是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哥哥」。 他的脸不如以往白净,一块块被灼伤的腐肉流着微黄的组织夜,顶上只留下几撮焦黑的头发,身上那件衣服早已经烧得剩下几块黏在皮肤上的破布──这些不堪入目的模样中,那双清澈的黑眸始终直直地盯着我不放,没有灵魂、没有生命,宛若一团静止的黑洞。 「只是什么?怎么不说话了?小夕,你害怕这样的我吗?」 我想摇头否认他所说的,却做不到。 「我??」 「你刚刚不是口口声声喊着『哥哥』吗?」 「你心心念念的哥哥现在就在你眼前呀。」 爸爸和妈妈脸上还掛着异样的笑容。 「不是??」眼前这个人不是我的哥哥! 我慌张地往另一边移了些,妈妈却像堵墙挡住我,她的双手搭上我的肩膀,阻止了接下来的动作。 「不是吗?你再看清楚一点。」她的手加重力道,把我往「哥哥」的方向推。 我抗拒着,想挣脱那双越攥越紧早就弄疼我的双手,然而爸爸也加入,以我的力气根本敌不过他们,只能由着那张可怕的面孔在我眼中越放越大…… 陆、雷雨(4) 我挣扎着睁开了双眼,眼前又是熟悉的天花板和药水味,只是跟刚刚不同的是,爸爸这次先在我身边了。 「爸爸……」 听到我的声音他抬起目光,「你醒了啊,感觉好点了吗?」 他的声音里满是疲倦感,却还是在见到我醒来以后露出一抹微笑,「嗯。」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轻轻摇了摇头。 「妈妈呢?」我问。 「你妈她……」爸爸面露为难,似乎是有些话不好开口。 片刻过后,他重新提了一口气:「小夕,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当爸爸说出后面那句话的时候,我早就应该要有准备了。 「哥哥他……今朝他……没能撑得住……」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说完这句话,他向后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宽厚的手掌颤抖地摀着自己的嘴巴,声怕洩露出一点声音。 看见他这样,我的内心翻涌起一股酸涩,它的程度足以侵蚀掉我的身体每一寸地方,尤其是心口,现在正被千万吨重的石头压着一样,让我难以喘息。 我脑海浮现的都是这十八年来,哥哥在我眼中的每一帧样貌,有微笑着的他、有无奈的他、有生气的他,也有睡着后呼吸平稳的他,好多好多……只是这一次,闔上双眼的他……再也、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我明明想抑制住泪水的,可是它却源源不绝地从我的眼眶里逃脱而出,跟爸爸一样,我一点声音也不敢倾露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要是洩露出一点声音,哥哥他……一定会很难过的。 见我这样爸爸收起他的情绪,站到我身边来抱住了我,可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才击溃了最后一丝防线。我环抱住爸爸,埋在他的怀里开始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此刻的声音也忍不住了,我如果不倚赖这样的宣洩,已经不知道可以将这份无助扬撒在何处。 等我的情绪不再那么激动过爸爸放开了我,这时我也才看见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坐在爸爸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双手紧抓着一袋东西,整个人魂不守舍,双眼里满满都是血丝,头发也凌乱不堪。平时的她根本不会容许自己这样。 「这是警方……在现场找到的……唯一留下的东西。」 爸爸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夹链袋,里面是一台萤幕裂出蜘蛛网的手机。 我认得,是哥哥的。 爸爸将那袋东西放在了我脚边的空位,又从袋子里拿出其它东西。 我盯着那台手机,伸手将它拿了起来,直到这样的距离下我才发现,除了破裂的萤幕,还有早就已经乾成暗褐色的血跡,拿着它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我没拿出来,隔着夹链袋按下电源键,居然奇蹟似的没有被摔坏,亮起的萤幕上是哥哥和我婴儿时期的合照,那片碍眼的裂缝,正好挡在他笑得如沐春风的脸上,还包括了一些血渍。 我滑开锁屏,输入万年不变的密码──我的生日。 跳出来的画面,是我跟他的聊天室,而讯息的最后一则,居然不是我传的那句话,而是哥哥发送的「生日快乐」。 这句话老早就在昨天发送过来了,只是我……只是我封锁他所以才没有收到……我还错怪他都没有给我祝福。 而我传给他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让他去死……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不曾在我眼前发生过的事情就好像亲身经歷般,正在我眼前以数倍的方式倒放着……画面最终,静止在一团火光之中。 我想起来了……哥哥为什么要搭客运回来?为什么偏偏是夜车?又偏偏是这台车出了事故? 全部──都是因为我。 是我……是我……要不是我任性的要求哥哥回来,他也不会搭这趟夜车,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比起悲伤,更大的内疚席捲至全身,它是不知所措、是万千恐惧,是一辈子也无法原谅的深重罪恶── 微张的嘴忽然不受控制地打颤,上下排牙齿撞在一起的声响,也没能将我带回到最原本的状态。 我的眼前闪过长达数秒的白光,耳中像是进水一般,隔绝了其它声音,身体冒出灼热的温度,好像谁碰到我的下一秒,就会被身上的热给吞噬。 我被剧烈地晃动拉回了思绪,面前是爸爸担忧的表情。 我转向另一边,妈妈早已无心管这些了,她摀着嘴低声哭了起来。 「妈妈……」 我盯着她的眼泪一滴滴滑过脸庞,但是那些眼泪,好像再也没办法激起波澜,冷得无情。 「是我……是我……」妈妈听见我的声音抬起头,「是我害死哥哥的。」 在听到这句话后的她睁大了双眼,哭泣也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对不起……都是我、是我。」 爸爸用力扳过我的肩膀,我知道自己应该疼的,因为他的双手用力到都在颤抖着,可是我却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痛觉。 我看见他的表情,跟妈妈一样。 「今夕,你在说什么?」 「是我要他回来的,如果他没有回来、没有坐上那台车……全部、全部都会好好的。」 「没有的事!不要乱想。哥哥这只是意外,谁都不想要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对,不对!」我尖叫着想挣脱开爸爸的手,但他却抓得更紧,「是我、就是我害死哥哥的,他明明不打算这么早回来的!」 「顾今夕,你冷静一点!」 「你骗人、你骗人!就是我,我是兇手、兇手……害死哥哥的兇手!我还叫哥哥去死,你看、你看这个,这就证据!」 我着急地把聊天纪录的画面拿给爸爸看,还没等爸爸看清楚,我手中的东西被人一把夺过。 下个片刻,脸颊上就是火辣辣的刺痛感。 妈妈颤抖的手还没放下,她把袋子紧紧攥在手中:「顾今夕,哥哥知道的话会有多伤心!」 我先是愣神一下,随后眼泪不受控制夺眶而出,「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你!你……」妈妈最后还是无力往后踉蹌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她想说的话,仍旧没有勇气说出口。 陆、雷雨(5) 我不知道今天已经是第几天了,回到家里后我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想起的时候就一直哭、一直哭,哭湿了整张枕头,然后又毫无意识地睡下去,更准确一点来说,是晕了过去。 每次把我从恶梦中唤醒的,总是到饭点进来叫醒我的爸爸。 家里的气氛彻底地变了,那种感觉是,大家心中明明有千百万句话语和忧伤,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宣告着肉眼无法看见、铺天盖地的阴暗。 家里的电话时不时就会响起,就像现在,在我们谁也没说话的用餐期间,它的突兀打破了沉寂。 去接电话的是爸爸,如果是妈妈,她肯定又会崩溃到吃不下饭。因为打来的电话总是那些关心哥哥的亲朋好友,大家都是一片好心,但是在这种时机点上,无疑是又一次让我们吞下这残酷的现实,拒绝不了,无法逃离的无限循环。心再怎么痛,也不会就这样停止跳动。 这件事情对谁都是一种打击,痛彻心扉那种。 爸爸回到座位上了。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些菜进碗里,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是哥哥以前的小提琴老师。」他跟妈妈还是用日常的称呼叫着哥哥。 「嗯。」妈妈回应。 「讣帖……果然还是得寄给哥哥的朋友呢。」 「嗯,哥哥是招喜欢的人啊。」 谈话间都是餐具与瓷器轻轻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一切跟往常一样,没有多大差别,却又像是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过来。 妈妈跟爸爸都向公司请了假,这几天在家里摺着金纸,元宝、莲花座……那些我只看过却从来不知道折法的我如今全部都会了,只学了一遍,就牢牢记在脑中。 一整天下来,我们说上的话并不多,妈妈一直专注地摺着纸。看得出来,她相当疲惫。 当然不只她。 爸爸要两头跑,一边照顾家里的事,另一边又要去葬仪社处理后续事宜。 而我呢? 身为罪人的自己,好像还是被保护得好好的。为什么这么说? 每天凌晨,两扇关着的房门依旧能依稀听见妈妈的哭声,已经不像前几天那样激烈,只是偶尔擤擤鼻涕,像幼犬般断断续续的呜鸣声,成了我每天的安眠曲。为了逃避现实强迫自己早点睡去,然后反覆在如同地狱的恶梦中,得到不应该属于自己的救赎。 不能原谅、无法原谅的,我自己。 学校那边我也请了假,在临近大考的时候。 只是这种事情,没有谁会阻止,相反,更多的会是关心的问候。 不过,我不需要。 我在那天回家之后把手机关机收在抽屉里,这样就可以不用看见这些关心了。 * 我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已经被布置得差不多了。我没有出一份力在这件事情上,不被允许、被我自己,洁白的礼堂好像会被我玷污,就像身上这身从头到脚全黑的服装一样,骯脏地存在。 在一团白花中──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哥哥放大好几倍的脸上掛着笑容,本不该如此安安静静的。 我走到他面前佇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是这样看着。 接着,我好像看到他原本上扬的嘴角渐渐掉了下来,面部表情也变得扭曲起来,模样看起来很狰狞,他的眼神不再温和,转而凄厉得像是一把刀刃,朝我笔直地飞射过来。 一瞬间,我的喉咙被紧紧扼住,就算张开嘴巴还是感受不到半点空气,身体渐渐呼吸不到氧气,一点一点地脱力…… 「小姐……小姐?」 覆在我肩上的温度让原本掐在颈处的那股力量剎时消失地无影无踪,大口吸入空气的我被呛得跪趴在地上,咳嗽剧烈且不断。 「你还好吗?」问话的是会馆的工作人员,她手上戴着跟那些花朵一样洁白的手套,「那边有椅子,仪式还有一下子才会开始,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她一边说着,伸手就要将我扶起来。 我见她身过来的手,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着话: 罪人,你是罪人。 「不要碰我!」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把她的手拍掉了。 眼前的姐姐对于我过激的反应先是一愣过后便没有多讶异,敬一个礼后静静地走开了。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家属溃堤在这个礼堂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了。 回到礼堂的爸爸看到倒在地上的我,快步走过来将我扶了起来。 「喝点水。」他递一罐矿泉水给我,接过后的我只把它默默拿在手中。 「太闷的话去外面走走吧。」最后爸爸留了一个拥抱给我,离开了。 * 来的人很多,有我看过的熟面孔,也有没见过的人。 形形色色的人做着一样的事情,遵从司仪的指令,对逝者敬上一份缅怀的心,深深一鞠躬。 好多人憋着,在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都颤抖着肩膀,哭了。 有一个笑话好像是这样的:世上最不缺面纸的地方,就是葬仪社。 哥哥一直以来都有着很好的人缘,至少我现在还没有看到虚假过场的人,也许是因为在这里,我才是那个最虚偽的人。 明明是犯人,却接受着大家安慰的话语。我明明很想要拒绝他们,可是站在这里,我的身体就像一桩木头,无法动弹。 越是这样,他们越是投递过来怜惜的目光,将我团团包围。 ──不要……不要再这样了。 我张开的嘴巴没有倾露出半点声音。 我的心,那里有另一个我,在被黑暗笼罩的地方,像隻被关在动物园里的狮子无助、撕心裂肺般地咆哮。 她是被囚禁的罪孽、是万丈的深渊。 * 今天的天气很好。 顶着烈阳的高温,我们一行人跟着最前面的黑色加长礼车缓缓地走,每一步沉重得像是被绑着千吨的铁,寸步难行。 事实上,大家没有因此止住不前,相反的,步伐轻如鸿毛。 没有路人会特意望向这里,好似我们和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可是,我能看见他们,只是他们不愿看往这里罢了,没有人愿意,因为那辆礼车里的人,和他们,是两条平行线。 平时认为是噪音的嗩吶跟铜锣,现在居然变成了柔情的催泪曲,即便还是不好听也没有人再嫌弃它吵了。 这一趟路程大概也就是操场的两倍距离,所有人的速度缓得像是转了慢动作,时间却反而快进,貌似转眼的瞬间,我们就来到了火化场。 只有这种时候,好希望永远、永远,都走不到终点。 站在最前面的法师唸着一堆听不懂的经文,在场所有人都维持着双手合十的动作,丝毫不动。 仪式结束,旁边的工作人员把装着哥哥身体的那个箱子,推进了一个不大的金色门,关上的那一刻有种焊死般的绝望。 ──真的,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妈妈死逼着自己坚持到了这一幕结束,终于瘫软了身子,由其他亲戚搀扶着她。 我又看回去金色的门。 接下来,一定很煎熬……被大火包围着,从皮肤慢慢灼烧到五脏六腑,最后只剩下节节乾骨。 ──哥哥,很痛的对吗? 如果可以,我有多希望躺在里面的是自己。 这段时间似乎有点漫长,室外的艳阳告知着今天是个美好的一天。 于我而言,今天的天气,坏到了极致。 这边的空气不好,有尘土在飞扬,把眼前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虚幻的滤镜,也许不是尘土吧,是那些在烈火中仅剩下的遗憾。 还没探索完这世界、还没走到人生自然死亡的遗憾。 「顾今朝家属,可以进行捡骨了。」 我们进到白色的小屋里面,充斥着呛人的烟灰,里面的味道非常不好闻,有一种似烧焦却又不像烧焦味这么浓郁的味道。 照着辈分顺序,我听见每个人喊着哥哥,要他回来。 我拿起夹子,低头望着盘子上那些节节白骨,不明白为什么短短的时间里,我的哥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面目全非,就是这样吗? 掌心不断冒出细汗,我伸出手,夹子的前端触碰到白骨,在铁盘上磨擦出的声音宛如低嚎。 「哥哥。」 最后一次了,再也没有人会回应这一声称呼。 「回来喔。」你还会……回来吗? 柒、蓝天(1) 「你已经整整两个礼拜没有来学校了,老师说你请假,我传讯息给你也没有回我,到底怎么了?」 我一到学校宋玖马上就上来关心,但是现在的我什么也不想说,只是淡淡地摇摇头。 还有一点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她说。 「你还是不是朋友了?」 「……」 「真的不说?你这样我真的很──」 「哥哥没了。」我紧紧盯着宋玖的眼睛,又说了一次:「哥哥……没了。」 「没了?什么没了?今朝哥怎么会没了?把话说清楚一点。」 我摇摇头。 见到我的样子加上我的话,宋玖慢慢意识到话里的意思,她瞪大双眼,「不可能……骗我的吧?哈哈……顾今夕不好笑,今天不是愚人节。」 她知道我说的不是玩笑话。 「怎么会?为什么?」 「……都是、都是我害的,是因为我他才会赶回来,如果不是坐那辆客运就会没事的!对不起、对不起……」 「顾今夕,你在说什么?」 宋玖的声音引来其他人的关注,但是我们谁也没有在意过。 「我还叫他去死、是我叫他去死的……是我害死哥哥的。」她欲言又止,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眼神,真的能洩露出好多情绪。 「我生日那天跟他闹脾气,结果他为了赶回来搭了夜车,那台客运在……在高速公路上、没了……我的哥哥,也没了。」 宋玖的表情有不知所措、有不敢置信,但是在她的眼里,我好像看到了一丝丝解脱,是愤怒。 宋玖,生气就对了,对我有恨意才是该有的反应啊。 「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我、我不知道。」 「今朝哥他……他……」 她也没有勇气把后面的话说完,跟那时丧礼上的所有人一样,只是因为这种悲痛侵袭到了全身,变成一种疼痛难耐的感觉抢走了身体的主导权。 我们两个的状况引来了导师的关切,她知道我的情况,只是对于宋玖,还是有些摸不着头绪。 在我们两个谁也不愿说更多的情形下,他最终决定打电话给我们各自的家长。 才刚到学校,马上又回家了。 妈妈没有问发生什么事情,或许她也已经不在乎了,因为现在的她要面对这样的我,一定很两难。 就连即将迎来统测,她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学校的课业我一直处在无力的状态中,模拟考的成绩差到不行,甚至是连对去上学这件事情都感到无力。 每天几乎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哥哥的日记,翻到底又从头再看一遍,一次次、一次次的,却怎么样都记不住,再怎么翻,它也永远不会被写满。 把日记本小心翼翼收到抽屉后我上床躺着,却始终没有睡意。 直至半夜一点的时候还是相当清醒,房间门突然被敲响,然后是宇琛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夕,我进来囉。」 我坐起身的瞬间,他也把门打开了。 看到他的同时,我以为从丧礼结束以来的这几天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没想到这一刻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 宇琛哥不缓不慢地走过来抱住我,我疯狂地槌打着他的后背,像是这些情绪只能向他一个人宣洩一样。 他的声音还是一样温柔,「小夕不哭了。」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这几天都像是消失了一样?」 宇琛哥安抚我的手一顿,说:「你不是知道吗?」 「知道什么?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走的。」 他的手继续了动作,「我知道,没事了,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吗?」 「我真的好难受,呜呜──我没有哥哥了,没有了!」 「喂,我不是还在这里吗?」 「不一样,我的亲生哥哥没了!」 「嗯,哭吧,直到你好点前我都不会松手的。」 拥抱的姿势不知道维持了多久,我忽然想到了自己这副骯脏的身体,随后大力推开了宇琛哥,「我很脏的……」 「不脏,我们小夕才不脏呢。」他想伸手拍拍我的头,却被我躲开了,只好尷尬地收回手。 「脏……你还不知道吧?哥哥,是被我亲手害死的喔,是我叫他去死的。」再说起这件事情来,嘴角居然不自觉地上扬,我转向桌边上的镜子,发现居然控制不住自己。 镜子中笑着的我,看起来还有一丝愉悦。 「看吧、看!这个人居然在笑,噁心死了!好噁心,别再笑了!」我伸手用力抠着自己的脸颊,却怎么样也无法阻止上扬的弧度,「不准笑、不准笑、不准笑!」 宇琛哥把镜子盖倒在桌面上,转过头的时候看见他的手腾在半空中,原本应该是打算再次抱住我的,但是碍于我前面说的那些话所以停下了动作。 「没有,小夕你没有在笑,所以把手放下来。」 我颤抖着双手,问:「真的吗?」 「嗯,连我说的话都不相信了吗?」 我半信半疑地放下了手。 宇琛哥在我面前伸出了小拇指,用像是讲秘密那样的音量,说:「不给我抱没关係,我们拉个勾勾吧,就触碰一点点。」说着,他还把手指伸到我的小拇指这边。 犹豫片刻过后,我还是伸出手轻轻勾住了。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在。」 「骗人。」明明这几天都不见人影。 「是真的,从今天过后都会一直在的,只要你想我了。」 「就算……就算外面下着大雨、颳着强风,你也会出现在我身边吗?」 「嗯,就跟上次一样。」 「为什么?」 「不论是你想我还是我想你,对我来说每天都是好天气,所以我一定会到你身边来的。」 哥哥也是这样,就是因为我,才会…… 「算了!我不要了。」我甩开勾着的手。 「为什么?」 「你会不会像……哥哥一样,忽然就没有了?」 「笨蛋,才不会。」他再次勾起我的手,「你看,约定好啦。」 门外这时传来动静,应该是妈妈。 宇琛哥拍拍我的头,「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在他起身的同时我拉住他的衣袖。 总觉得,这次放手他就不会回来了。 「再拉勾一次,一定会再来,说谎的是小狗。」 宇琛哥笑着又重复一次动作,「说谎的是小狗。」 他替我盖好被子,尔后在我的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举动。 「晚安,祝好梦。」 「……晚安。」 宇琛哥走后没多久我又听见开门声,随后床垫一陷,我的头上覆上一双温暖的手。 「今夕……」 妈妈除了我的名字以外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一直抚摸着我,温度直到我失去意识前都还清楚感受到它的存在。 柒、蓝天(2)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生活好像失去了重心,一切都在以巨大的幅度变换着,日復一日,我好想就这样永远待在梦里,在梦里有人会责备我、唾弃我,或许这里才是我真正该待的地方。 哥哥的脸庞依旧存在我的记忆中,只是是血肉模糊的样子。他时常会到我的梦里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站在那里,表情虽然看不清楚了,但是他那双冒着血丝的双眼,却无比凄厉。 我在里面已经数不清第几次说出对不起了,每一次需要都用极大的力气才说得出口。 我知道,我知道的……说再多,他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道该怎么赎罪,我连死亡的勇气都没有。 每次越是这样,哥哥极尽腐烂的身体就会远离我一点,但是那渗人的视线,却毫无削弱,反而像是无死角监视着我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 别说是死亡,我连从恶梦中醒来的意愿都没有。 * 家里变得越来越安静,爸爸跟妈妈的交谈变少了,当然我也是。 对于我来说,这算是一个好现象,因为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开口说话了……除了宇琛哥外。 看着眼前一整桌的饭菜却没有食慾,甚至还有一点反胃,放下筷子我在爸爸和妈妈担心的注视下回到房间。 没多久妈妈进到里面来,拉了椅子坐在我面前。 「今夕,妈妈跟你讨论一件事情。」 「嗯。」 「我们去看医生怎么样?」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我也清楚自己的状况早就不是平常的样子了。 抿着双唇,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你这个样子,我跟爸爸都很担心。」 这几个月里,妈妈已经不会偷偷哭泣了。 「怎么样?我们去看医生吧?」 「我……想想。」 「没事的,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让我想想,好吗?」 妈妈答应,留下一个浅笑离开了房间。 我点开手机,打开了跟哥哥的聊天室,数不清第几次这样盯着看了。 但这次,是最后一次。 拉开抽屉,我拿出宇琛哥送的新手机,把资料都转移到另一支手机中。 随后点开跟宇琛哥空荡荡的聊天室。 【顾今夕】妈妈说要带我去看医生,我还在犹豫。 【魏宇琛】去吧。 【顾今夕】可是…… 【顾今夕】那你……明天有空吗?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魏宇琛】明天不行,但是今天晚上我可以去找你。 【顾今夕】好,我等你,不可以放我鸽子! 【魏宇琛】好啦。 【顾今夕】路上千万小心。 【魏宇琛】好。 「promise.」 【魏宇琛】promise. 我一直在等待宇琛哥的来到,终于在晚餐过后听见门铃响起,我从房间走了出去,却只有看到正准备关上门的妈妈。 「宇琛哥呢?」 大概是近期见我主动说话的一次,妈妈呆愣了一会儿,才说:「是隔壁邻居。」 得到了不是预想中的答案,我准备折返房间。 「今夕。」我转身,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决定好了告诉我。」 「嗯。」 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宇琛哥才出现。 【魏宇琛】下来,在你家楼下。 【顾今夕】你不上来吗? 【魏宇琛】嗯,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顾今夕】等我一下。 换下睡衣,在我踏出门前的那一刻,爸爸从房间走出来。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我跟宇琛哥出门一下。」 爸爸没再多说什么,直到我穿好鞋才又叫住我,「你等等。」 他走进我的房间,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件外套,「多穿一点,晚上凉。」 「嗯。」 「早点回来。」 「嗯。」 大铁门外宇琛哥坐在花圃的石砖上,两手兜在口袋里。今天他好像没有骑车。 我走过去站定在他面前,「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不是约定好了吗?我才不要变成狗呢。」 「你是,单身狗。」 宇琛哥的速度非常迅速,弹了一下,我的额头马上就红一块,「没礼貌,小屁孩。」 「痛耶。我们要去哪?」 「秘密。」 「这么神秘?」 「当然,知道太多容易被、喀──」他做了一个砍脖子的动作。 「那你现在活着还真是奇蹟,知道我这么多秘密。」 「现在开始你可以拥有自己的秘密了啊。」 我给他一个完全不相信的表情,「你说的话如果能信,海都可以被填平了。」 「有点冷呢,快走吧!」他甩出装傻技能。 我们漫步走着,夜晚的风真的很凉,但是我的身侧却无比温暖。 * 宇琛哥带我来的地方居然是秘密基地,只是今天这里变得有些不一样。 地板上铺着一块野餐垫,四周还掛起了串串小灯泡,把原本昏暗的四周都照亮了。 他拉着我坐在上面,随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盒蜡笔,「给你。」 「做什么?」 「当然是画画啊,你这个图都多久没有更新了。」 我看向墙壁上的画。确实,有些掉顏色了。 「那……要画什么?」 「随便你啊。」 我拿着蜡笔沉思一会,随后灵光乍现,开始动笔。 在我作画的期间宇琛哥只是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他的视线并不是在画上,而是在我身上。 他逗留的视线非常灼热,却没有想要表达什么。 大约几十分鐘后,我放下蜡笔,「画完了。」 宇琛哥直至现在才移开视线,转向画,他随即笑了起来:「是顾今朝啊。」 「嗯。」 我画的就是哥哥,他身穿一席黑色西装,这是我最后看到的他,也是之后一直出现的模样。可是现在的哥哥看起来并没有梦中的可怕,而且他在这里的笑容,永远都不会消失。 「宇琛哥,你要不要也画看看?」 他立马露出拒绝的表情,「我画画不行。」 「有什么关係,反正又不会有其他人看到,再丑都只有我知道而已,画嘛!我现在特别允许你画,你还不赏脸。」我看他没有动摇的表情又接着说,「既然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你也应该要留一点回忆,不然这个地方真是白白让你知道了。」 见我开始不高兴,他才终于拿起蜡笔。 「你先转过去,我画完叫你。」 「蛤,为什么?」 「快点,不然我不画了。」 我妥协,然后转过去背对着他。 以为要有一阵子才会完成,没想到才一下子的功夫他就拍了我的肩膀。 「好了,可以看了。」 柒、蓝天(3) 墙上并没有其它涂鸦,但是却多了一句话。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顏色作将来。 我盯着它好一阵子,终于开口:「你赖皮,居然写字!」 「画画不行,写字凑合一下。」 我又看了它一眼,虽然是用蜡笔,但是宇琛哥确实写得很漂亮。 「这句话什么意思?」我问。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顏色作将来。」宇琛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仅是将它唸了一遍,「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什么啊?」 他收起蜡笔,重新坐到我身旁的位置。 「小夕。」 「嗯。」 他只是唤了我一声,并没有接下去说话。 良久过后,换我喊他。 「宇琛哥。」 「嗯。」 「你不会讨厌我吗?」 他不回答,反而问:「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哥哥的离开。」我迟疑一下,有些紧张,「明明大家都很悲伤,但是却没有人要责怪我,为什么?」 虽然问出口,可其实自己有一点害怕他回答,又怕他不答。 宇琛哥轻轻抚摸着我的头,语气淡淡的,「因为没有人觉得是你的错。」 「不可能!他们一定只是没有说出口……」 「小夕,如果你真的有错的话,我现在也不会在你身边了。」 「你这句的意思……」他这样说我紧张起来,紧抓着他的袖子,「你答应过我,你不会走的!」 「我知道,所以我是说,如果。」宇琛哥抓住我攥着他衣袖的手,「这些事情都只是意外,不要想这么多。」 「不是意外……」我挣脱开宇琛哥的手,在脱离的那瞬间有鲜红的鲜血沾满了我的指头,「啊!血……我的手都是血!怎么办?宇琛哥、都是血!」 宇琛哥又重新握住我的双手,「看清楚,是蜡笔,不是血。」 「没有!就是血、是血……啊──用不掉!用不掉,怎么办?」我在宇琛哥的大手中抠着自己的,感受不到疼痛,只想赶快用掉那抹夺目的鲜红。 下秒,宇琛哥将我紧紧拥住,他的下巴靠在我的头顶上,我听不出他的情绪。 「小夕,去看医生吧。」 * 第一次到诊所时我的内心有一点排斥。 医生的问题非常直白,单刀直入地问:「为什么会想来看医生?」 面对他的问题,我沉默了几秒鐘后才开口,「因为妈妈叫我来的。」 「那你的母亲为什么认为你需要看医生?」 「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准确来说呢?」他并没有着急,语气平缓。 「……不再开心。」医生没有接着说话,我抬头看了一眼他也正盯着我看,样子似乎是希望我说更多,「不再对原本喜欢的事物感兴趣,不再……是一个乾净的人。」 「好。那你有过想要自残或者自杀的念头吗?」 我听着他的话一愣,紧捏着自己的手指,「没有。」至少现在没有。 我如果死了,见到哥哥的时候要跟他说什么?是那句已经在梦中重复过无数次的「对不起」吗? 这种道歉,根本就毫无意义。我都知道的。 「可以说说,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乾净的人了?」 聊天室的内容早在我换手机时一併消失了,但是那些对话我却记得一清二楚。 「我的哥哥……被我害死了。」我极力克制唇齿间的颤抖,抵制不了对自己油然而生的嫌憎感。 「嗯,讲到这里就可以了。生活上有什么改变吗?失眠啊、睡不好之类的。」 「睡不着……一睡着,就会开始做恶梦。」 「好,那我这边会先开一些安眠药跟其它药物给你,等下次复诊再看看情况有没有好转。」医生放下书写完的笔,面向我,说:「然后我会建议你的情形可以做諮商,这边我们会帮你安排一下。」 我没有拒绝,隔天妈妈又带我到诊所,诊疗室里只有我跟心理师,她则是在外面等我。 「你好,你叫顾今夕是吧,有什么绰号可以称呼吗?」 小夕。 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名字,但是哥哥也都是这样叫我的……我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小名。 所以我摇头了。 「那就今夕好了,可以吗?」 我没再说话,面前的心理师默认我允准了这件事。 「那,今夕,我先跟你说,在这里呢,我们所有的谈话只会有两个人知道,就是我跟你自己,所以你可以不用隐瞒地把全部的感受说出来,这样我也能更准确地帮助到你。这样说,可以接受吗?」 我点点头。 …… 『这句话常常被我掛在嘴边,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我的任性让哥哥提前搭了夜车回来,结果不曾想……出车祸了。』 『原本他是不会搭那班车的,哥哥如果是隔天搭高铁回来,就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都是因为我,是我的任性,害死了他。』 『哥哥总是在一团火光里嘶吼、挣扎着,每一次这样,身体总会比前一次更加腐烂,只有……只有那双眼睛,永远都不倦怠地盯着我看。他总是坐上那台客运,我劝阻过他的!但是他听不到我的声音,我一直跑、一直跑却还是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巴士在一次次远离中爆炸,然后哥哥才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叫着我的小名。』 『晚上……总是难以入睡,却在进入睡梦中之后,又不想醒来。』 ……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去了很多次诊所,在那里好像一直叙述着同样的记忆。 心理师在得知我有写日记的习惯后,希望我能固定一段时间就交给她看。一开始我是抗拒的,毕竟本子里面有很多秘密,都是属于我自己的,实在不想给别人知道。 最后她另想方法,让我在一本新的本子里写,就是简单纪录生活跟心情。 「日记里写到的『宇琛哥』,是你的谁?」 「他是我……」我一直以来都把宇琛哥介绍成我的另一个哥哥,可是如今,我却不想要了。 「是哥哥的好朋友,很好、很好那种。」 「这样啊,你提到他很多次耶。是很重要的人吗?」 「嗯,跟哥哥一样,都是重要的人。」 「你可以讲讲关于他的事情吗?」 我点头,开始说起关于宇琛哥的事。 「这样说起来,他就是你的初恋对象?」 说起那四个字,我的脸颊有些发热,「算是……吧。」 心理师笑着又翻了几页我的日记,没有再问下去。 柒、蓝天(4) 因为状态不好的缘故,妈妈跟爸爸要我先暂停上学的事情,只有考试的那几天我才会去学校。在班上我跟宋玖没了交集,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她似乎也不想看到我,总是带着情绪复杂的表情。 统测很快就到来了,在这种情况下考试不用说,当然一塌糊涂。 我没有受到妈妈的责备,她甚至在考完之后要我到毕业这段期间都请假。 「真的不用我陪你上去吗?」 「嗯。」 「我有先跟老师说过你的情况了。」 「嗯。」 进到教室的时候正好是下课时间,宋玖并不在这里。 这几个月以来,我的出现跟消失在同学眼里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这次看到我在收拾东西,他们还是投来好奇的目光。 「欸,她现在收东西是要休学了吗?」 「我哪知道啊。」 「看来她的病很严重耶。」 「你没听说过吗?」 「听过什么?」 「上次她跟宋玖吵架,有人听见顾今夕说她害死自己的哥哥。」 「蛤!真的假的啊?」 「我觉得是真的,不然你看她跟宋玖的关係怎么可能变成那样。」 「干,也太可怕了吧!」 「就是说啊,害死自己的哥哥,是要多有病才做得出这种事情?」 「我看病得不轻。」 「你们很间是吗?」 我抬头往刚刚聊着我的那群人看去,宋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好路过他们身边。 「欸、宋玖,你来得正好。顾今夕那件事情是真的吗?」 「对啊、对啊,她真的害死她的哥哥吗?」 宋玖不想理会他们,却在回座位时有个人说了这样一句话:「真的好噁心喔。」 她说完不过三秒就被宋玖压倒在地,宋玖跑过去压住对方的力道不小,能听见实实撞在地面上的声音,旁边的人惊呼几声后没有马上上前阻止。 我这个角度看不见地上两人的情况,只听到宋九说:「再乱说我就撕烂你这张嘴。」 「靠!你有毛病喔……」被推倒在地的人带着一丝哭腔,「你这个反应,我看顾今夕是真的害死她的哥哥,对吧!」 「我是不是叫你闭嘴!」 呆愣了很久的其他人现在才上前拉住两人,但是似乎没有减缓双方的火气,有人已经先跑出去叫老师了。 她们两个人是因为我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却像个旁人,站在原地。 老师过来处理了,她把两人带到办公室去,我不清楚后来的情况,只知道站起来时两人的衣衫跟头发很凌乱,另一个同学甚至脸上都掛彩了。 我把东西收拾好后,因为担心宋玖的情况所以跑去办公室外面等着。 里面谈话的时间很长,宋玖是先出来的那个,她的仪容已经整理好了,我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受伤。 「宋玖……」 我就站在门口,她一出来一定是有看到的,但宋玖一刻也没停下,忽略过我,远离在我的视线中。 她的眼神,很冷漠,像极了一潭死水。 『真的好噁心喔。』 果然我,是不可原谅的。 居然还妄想靠治疗找回原本的自己,忘了自己根本不配拥有快乐。哥哥在大火中逃窜、呼喊,我却站在那之外笑着看待一切。 昂扬着嘴角,并且一次次在这样的梦中得到救赎的快感,甚至不想醒来。 ──能不噁心吗? 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视线在我背后,我转过身,又掛起那个一阵子不见的笑容。 「好久不见,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是哥哥,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那个恶梦中的模样,有多久没见了?那双眼睛也是如此熟悉,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害怕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件事情,已经变成了直觉反应。 我专注在眼前的他,没注意到旁边的门被打开了,直到有人挡住了我的视线。 「你在干嘛?」 出来的是刚刚跟宋玖打架的同学,她看我的表情一脸嫌弃,似乎还有一点畏惧。 看见她脸上的伤,我回过神,「你……脸上的伤还好吗?」 「不要靠近我!」她往后退了一大步,要不是及时扶住墙不然就会摔倒在地,「神经病,噁心死了。」 丢下这句话后,她往另一边的方向走去。 她走掉过后,哥哥又出现了。 「……」我的嘴角,不受控制。 * 我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 即便妈妈跟爸爸在外面怎么敲门我都不理会,桌上静静躺着两把钥匙,那是我房间的。 哥哥的身影还在,静静地站在门旁边,从学校回来之后,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我们已经对视一整天了。 在梦里是,醒来也是。 「对不起……」这是我第无数次道歉,「我真的……很噁心。」 哥哥忽然动了,他的步伐缓慢且艰难地朝我走来。 在梦里的他不曾这样过。 他的这个举动,让我想起那时在医院里逐渐放大然后吞噬掉我的那张脸,恐惧瞬间又爬满了全身。 我的视线没有办法从哥哥的身上移开,想出声呼喊妈妈他们,张开嘴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凭着记忆,我颤抖着手摸上桌子寻找手机,在触碰到手机后想都没想,拨通了宇琛哥的电话。 可是一通接着,全是无人接听。 ──宇琛哥……接电话啊! 面前的哥哥还在不断靠近,那张溃烂的脸也随之放大。 ──拜託,快接!我真的好害怕! 无论我打了多少次,都没有人接起电话。 眼前不停止的哥哥、无人接听的电话,面对即将再次被吞噬的恐惧,我彻底感受到绝望了。 「啊──」 这个瞬间同时发生太多事──我能惊叫出声、妈妈跟爸爸破门而入、哥哥朝我这里衝过来又马上消失。 一切就好像特地为现在的死寂铺陈所发生的。 我窝在墙角呈现自我保护的动作,喘着气看向爸爸、妈妈的位置,准确来说是刚才哥哥消失的方向。 两人快步走到我这里,妈妈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想要安慰我,却被我因为惊吓而颤抖的反应止住了动作。 她收回手,担心问道:「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尔后又摇头。 妈妈摸不着头绪,转头求助于爸爸,他也只是摇摇头。 「我们再找一天去复诊好不好?」 我原本想摇头,却在两人的眼神注视之下,同意了。 柒、蓝天(5) 宇琛哥没有接电话的这件事情,在我的心中仍旧是一个芥蒂。 这几天他根本就像消失一样,电话没接、讯息没回,连家里都一片漆黑,我找不到他在哪里。这种情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明明答应过的!是不是他也觉得我很可怕了? ……有一个地方,我还没有去过。 站在外面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吵杂音乐,给自己做了三番心理建设后,才提起勇气走进去。 酒吧这种地方,我是第一次来。 这里不是走轻音乐风格,而是狂野,里面的灯光炫目,音乐虽然混杂却没有影响到人们谈天说地。 我找到了柜檯,「请问一下,这里有一个叫做魏宇琛的人吗?」 「什么?」 在音乐下,我的声音直接被吞没,搞不懂他们怎么有办法在这种环境下聊天。 「请问这里有叫做魏宇琛的人吗?」 「外衣衬?」 「魏、宇、琛。」我一字一字,清楚且大声得在他耳边说着。 「蛤?我们这边没有这个人喔。」 「怎么可能?」宇琛哥明明就在这里上班,「他在这里驻唱的。」 「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所以不太清楚,不过我没听说过就是了。」 我还想问点什么,他已经拿着托盘转身走远了。 在柜檯寻问不到,我转向其它地方,决定走进人群里。 宇琛哥最有可能待的地方就是舞台,我挤进人流里面,出了一身汗才挤到离舞台不远的地方。 我看着上面表演的人,失落感掩盖了我的希望。 台上的人不是他。 「你自己一个人吗?」突然有人贴在我耳边说话。 我想往旁边退,却发现人堵到连要跨半步都有困难。 那个人不放弃,又弯下腰想要贴进我的脸,我转了半圈才勉强让自己不要离他这么近。 「自己一个不无聊啊?要不要一起玩啊?」 我没有很清楚听到他说什么,但是听见了「一起」这个字眼。 我摇头,转身就开始鑽,只想赶快离开这里,这里的人太可怕,在人潮里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手,有好几次我的腰都清楚感受到温度贴上来。 进去一身汗,出来时也是。 在这里似乎找不到宇琛哥了,我离开人群中快速往大门走去。 出来喘口气之后,我不死心又拨通宇琛哥的电话。 就在我快要放弃时,电话被接起来了。 「你在哪里?」 『怎么了?』 「还说怎么了!你这个大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不是说不会突然消失吗?这几天你又去哪里了?」 『我这不是……有没办法的苦衷嘛。』 「你现在在哪里?」我又问了一次。 宇琛哥支吾,『我……现在在、在工作呢!』 「骗人!」 『真的。』 他打死不招,我说:「我现在在你上班的酒吧外面。」 『什么?你在酒吧?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上班?』 我没解答他的问题,「所以我最后问一次,你在哪里?」 宇琛哥被我的倔强屈服,叹了口气:『你站在原地别动,我去找你。』 才几分鐘的时间,宇琛哥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见到他就抱了上去。 他的味道盖过了在酒吧里那醺人的菸酒味,只剩下淡淡沐浴过后的香气。 本来想好要骂他的话语,在此刻都化作了同一句话:「我好想你。」 「我知道。」 「我也好怕,我又做恶梦了。」 「我知道。」 「你每次都说你知道,可是又不出现。」 「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原谅我好吗?」 「我不要,因为一原谅你,你下一次还是会犯。」想到他这几天的消失,我接着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噁心了?」 「我没有。」宇琛哥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用非常认真的眼神说:「下次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 「……我找不到你。」 「我辞职了,所以答应我,以后别来了。」 「……嗯,好。」 * 过了几天妈妈又带着我回到这里,原本回诊跟諮商的次数间隔拉长了,现在又要变回原本的样子。 「最近的状态又开始不好了?」 「嗯。」 「今夕,你知道自己……可能会產生幻觉吗?」 「嗯。」关于她说的,我不愿去多想,「我最近……晚上总是睡不好,就算吃了药也睡不着。」 「你可以跟医师讨论一下,看是不是药剂要加重。」心理师抿起唇,她的笔在桌上敲了几下有节奏的声响,然后吸了口气,「今夕,关于幻觉这件事情我必须跟你说一下,你一定要按时吃药,而且是照着医师开的药单,不要少吃。不然这样下去,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 听着她的话,我呆滞了一下,才回应:「嗯。」 「恶梦呢?还会持续吗?」 我点点头。 「最近有写日记吗?」 「有,但是我忘记带了。」 其实我有。 只是现在,我不想给她看关于后来的那些了。这个决定直至她说那句话之前,都还不存在的。 「没关係,下次记得就好。」 「嗯。」 我在多次治疗中,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浅浅的。 * 这样的生活持续多久了呢? 每天醒来漫无目的,晚上一次又一次地陷入不变的梦境之中,时而纠缠,时而又一觉无梦到天亮。 统测的结果公布下来,成绩惨不忍睹,这种吊车尾的情况在我的人生中是第一次出现。 但是妈妈却没有多在意,甚至叫我大学的事情暂且缓缓。就这样,我在同龄人都在准备大学甄选时,无所事事的在家中度过每一天。 宋玖因为上次在学校打人的事情,被对方家长逼迫退学,我现在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也没敢主动联系她,她一定在怪我吧?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我而起的啊。 我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给过她。 有好几次我都在想,为什么我的人生会变成这样? 明明一年前的我,是很幸福的。 又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 我闔上日记,把它们好好地收进抽屉里。 又走到床边把床底下好几个月的药袋全部拿了出来,数量非常多。 平常除了妈妈看着外的,其馀全都被我藏了起来。 这些,他们当然不知晓。 把全部拆开来,我只取了那颗我要的,又把它装进另一个小袋子里。 随后我拿起手机,给宇琛哥传去了讯息。 【顾今夕】宇琛哥,这一次,你会找到我的,对吗。 你说过的,一定会来找我的。可是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该怎么办? 确认讯息传送出去后,我把手机放在桌上,并没有要带出门的意思。 来到秘密基地,我拿出上次那盒蜡笔,在墙上又画了一些东西。 从宇琛哥看到讯息后到现在,也差不多了吧。因为,他总是能很快地找到我。 我从口袋拿出刚刚在家里装好的一小袋安眠药,没有了害怕,仰头吞下了好几颗,然后静静躺到地板上。 从这个角度看去,有太阳、云朵,天气真的好好,还有哥哥的笑容。 「……真好啊。」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总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哥哥也还是笑着的,这才是最初的模样,一切似乎又绕回了原点。 就把最后一幕停止在这一刻也不错。 「顾今夕!」 我在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了宇琛哥的身影。 他还是跟那时候一样,笔直地朝着我跑来。 捌、起风(1) 我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明明想要醒来,身体却跟意识分离似的,不听使唤。 我隻身在一片白雾的空间里行走着,滴滴声像是牵引着我去到某个地方。 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在这团白雾里,看见了两个身影。 ──好想看清楚他们是谁。 我使尽力气往前奔去,却在快要触碰到两人背影时醒了过来。 我的手半举在空中,却没有抓住任何东西。 而我的身边,有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在我跟他对上眼后,他轻声叫了我的名字。 「小夕。」 宇琛哥站在病床边,满脸担忧。 「宇琛──」他的手指轻轻抵在我的嘴唇上,用另一隻手指了旁边在躺椅上睡觉的爸爸,「小声一点,不要吵醒叔叔。」 我点头。 宇琛哥在我的床沿坐了下来,他抬起手我以为又要弹我额头,于是闭上眼睛缩了缩脖子,结果没有疼痛的感觉,而是头顶上落下他的掌心。 我张开双眼,只见他无奈地笑了。 「你在做什么啊?总让人放心不下。」 感受到他的触碰过后,我才放下心。 「我想测试看看你是不是又说谎了。」 「笨蛋,哪有人这样测试的。」 「所以是你找到我的吗?」我还记得,失去意识前那个朝着我而来的身影。 我以为宇琛哥会点头,却没想他摇头了。 「是叔叔跟阿姨。」他说,「我知道自己说过,一定会来找你。但是小夕,有时候我也会有不得已的原因无法马上到你的身边来,就像这次一样,要不是叔叔跟阿姨及时赶到,你知道你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我当然知道。 「如果真的那样了,其实我也不害怕,至少我最后一眼看到的哥哥,是笑着的。」 「不准这样说,顾今夕。」 我坐起身,望着绿色的被单有点愣怔。有些话脱口说了出来:「宇琛哥,我的人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停止不前了。我在想是哥哥去世的那天,还是某个被吓醒的夜晚,或者说……打从一出生就是个不幸。」 视线中,宇琛哥将他的手伸过来,随后轻轻捧起我的脸颊,拇指在我的脸颊上摩娑,擦掉缓缓低落的那一滴泪珠。 「嘘,小夕,你摸着自己的左心房。」他收回手,将掌心放在自己的左胸膛上,「这里是不是还跳动着?」 我学着他的动作也将手放在心房上。 很微弱,却还是能感受到这里的心脏在跳动着。 「嗯。」我回答他。 「那就代表你的人生还在往前,没有停下。」 「可是,我好像看不到前面的路了,没有人陪我一起走下去,我好害怕。」 宇琛哥摇摇头,转头望向爸爸,「叔叔跟阿姨都在,不是吗?」 「那你呢?」 「我也还在这里,陪着你。」 我望着宇琛哥的手,有些失神。 「还有,别再说出生是个不幸这种话了,被人期待着出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宇琛哥用另一隻手缓缓牵起我的,两隻手十指交扣在一起,他的手有些凉。 「你能来到我的生命中,是我今生收过最贵重的礼物。」 牵起的手似乎能够成为我们触碰到对方内心的媒介,我从这里彷彿感受到他的情绪传递过来。即便是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也用了其它方式告诉我。 「可以……给我抱一下吗?」 宇琛哥伸出手,我往前挪了几下栽进他的怀抱中。 「味道真好闻。」 他的笑声憋在喉咙里,「变态。」 「宇琛哥。」 「嗯?」 「你可以帮我跟哥哥说,我也很想他吗?」 「好,他会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因为顾今朝,也很想你啊。」 「真的吗?」 「嗯。」 「说谎是小狗。」 「这次绝对不是谎言了。」 宇琛哥抚摸着我的背后,一下接一下,让我的心情非常安定。 只要他在的地方,就好像有魔法一样,总是能忘记那些可怕的东西。 许久过后,他才说话。 「有些事情不应该现在告诉你,但其实……顾今朝给你写了一封信。」 我抬起头看着宇琛哥并蹙起眉。因为我没有收到,更不知道这件事情。 「在哪里?」我问。 「时间还没到呢,再等等吧。」他重新把我拥入怀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看完,你就会知道他是怎么想得了。」 这个夜晚里我不是孤独的,也没有恶梦缠身,宇琛哥一直在我的身旁,直到天快亮了才离开。 捌、起风(2) 天亮后,爸爸醒来见我已经清醒打了电话给妈妈,她赶来医院看到我好好坐在床上的那一瞬间泪崩了,却是喜悦的哭泣。 「傻孩子,怎么做这种傻事。」她抱着我,非常、非常用力,像是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对不起,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哥哥已经不在了,如果连你也一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如果我也死了,妈妈你……」 「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了!我只剩下你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你那时候明明说,哥哥知道是我害死他的话一定会很伤心的……」 「我……我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就在哥哥……那一天。」 妈妈安静了片刻,应该是在寻找关于这句话的记忆。 「傻孩子,我是说哥哥知道你这样想,他一定会非常难过。你忘记了吗?你是哥哥他最疼爱的妹妹了,他怎么可能会怪你,而且,这件事情根本不是你的错。」她缓了一口气,「所以妈妈拜託你,放过自己好吗?不要继续活在罪恶中了,哥哥一定是最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他又怎么、怎么会……」 「哥哥真的……吗?」 那个面容丑恶的哥哥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这样的恐怖面容,我没办法把他跟原本那个喊着我小名的哥哥重叠在一起──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哥哥。 「如果知道你因为这件事情不断折磨自己,最难过的人一定是他。」 「哥哥。」我终于伸出手,轻轻抱住妈妈,「我还以为……」 这是我从那天之后,第一次在妈妈的怀里哭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没事的、没是的。」妈妈把我紧紧拥住,我能感受到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都会过去的,你只要答应我们,从今往后好好地生活下去,好吗?」 宇琛哥说得没有错,爸爸跟妈妈一直都在,是我忽略了他们对我的爱,自私的只想到自己的感受。 这次在死亡的边缘走过一圈后,我发现自己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好好将「爱」这件事情说出口。人生中有太多的意外了,每次都想着还有明天没关係,但是明天是一种不定数,永远也不会知道它在哪一刻会突然消失不见。 而爱,总是在来不及之后,才如同一头野兽,奔笼而出。 「我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我跟爸爸都会在你身边,我们的以后还很长。」 我们的以后,还很长。 * 出院过后的没几天,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是我没见过的人,而她的到来不只是我,连爸爸跟妈妈也很惊讶。 我没有出去,躲在房间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好久不见了,黛茜。」 「嗯,真的好久了。」她的口音虽然带着淡淡的外国腔调,但是说的中文却非常标准,「我就不寒暄了,这次回来我主要是──」 「我知道,是要把他带过去,对吧?」 「that′sright,很谢谢你们家对他的照顾,也谢谢你把这件事情告诉我,ireallyappreciateyou。」 「没什么,你也是他的母亲,有权益知道。」 她们口中的「他」,一定就是宇琛哥了。 「只是今夕那孩子……」 「cani……可以让我见见她吗?」 「我问问吧。」 在妈妈过来叫我前,我就已经先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站在三个人的面前,直直地望向妈妈口中的「黛茜」。 她是一位非常有气质的女性,脸上佈着浅浅的皱纹却不显得老态,反而为她增添了一点知性美,一头金发整齐地披在一侧,她的脸上掛着微笑,也正在看着我。 她的这些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从头到脚唯一熟悉的大概就是那双跟宇琛哥一样的蓝色瞳孔。 「你就是今夕吗?长这么大了啊。」 「今夕,这是宇琛的妈妈,黛茜阿姨。」 「你当初为什么要拋下宇琛哥?」我开口的第一个问题不是她为什么要带宇琛哥走,因为我有更想要知道答案的疑问。 听到我的问题她愣怔住。 妈妈在旁边听到我这么问,出声制止:「今夕,不要没礼貌。」 「it′sok。」她重新扬起笑容,然后回答了我的疑惑,「当年我也想带他走啊,是他自己拒绝我的。」 「拒绝?为什么要拒绝你?」 她轻笑出声,「因为那时候有个可爱的小姑娘刚出生,才让他捨不得跟我走。」 「你说是因为……」 「yes,it′syou。」 我曾经期盼的,曾经希望他可以因为我,留下来;原来这个愿望,早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实现了。 「今夕啊,真是个好听的名字,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她放下皮包,缓步走到我面前,然后轻轻地抱住我,「butthistime,nomatterwhatyousay,i′lltakehimaway,sorry。」 她身上的味道,居然跟宇琛哥有些相似。 「阿姨……」 「iknow,don′tcry,dear。」 她覆在我背上的手,让我想起在医院的那个晚上,宇琛哥也是这样轻抚着我的背。 良久过后,她放开我走回沙发那,从皮包里拿出纸跟笔,在上面写了一些字之后将它递给我。 「这是我在英国的联系方式。以后,随时欢迎你过来英国找他。」 我接过纸条,然后生硬地点头。「好孩子。」 「今天打扰了。」 知道阿姨准备离开,爸爸跟妈妈站起身。 「什么时候要回去?」妈妈问。 「就这几天吧,没有打算待太久。」 「这么早就要走了啊,需要给你送机吗?」 「不用这么麻烦啦,哈哈。不过这孩子如果还想见他一面的话,也不是不行。」 阿姨又把视线转向我这里,「takecareofyourself。」 那个在记忆里的某个角落,一样的蓝眼睛、相似的笑容,熟悉又久违的一幕。 捌、起风(3) 时间彷彿算好了一切,我在得知宇琛哥要离开的同一天,收到了他说的那封信,关于哥哥的信。 我点开邮件,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看错,不过这确实是哥哥落笔的,只是寄件人不是他,而是一个叫做「给未来写封信」的帐号。 邮件的标题是:来自很久以前的一封信。 写信时间在我国中准备转换高中的那个暑假。 小夕,我是哥哥。 今年的你已经十九岁了呢,马上又要二十了,长得真快,明明昨天还是那个窝在我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娃儿,转眼间就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我们家小夕考上喜欢的大学了吗?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吗? 我相信你一定都做到了,对吧?那我要先说一声恭喜了。 不知道这时候的你是不是跑到其它县市了?如果是,在大学的生活请小心安全,并且祝你一切顺心。 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小夕在我眼里永远是最优秀的那个,也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抱歉,哥哥又囉嗦一次了。 每年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都不喜欢,可是啊,这可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 在你出生前我不觉得什么东西是特别的,拥有你之后,我只想把一切好的都留给最特别的你。 说了这么多,其实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开心,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可是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想对你说的。 所以你收到这封邮件后,也不要跑来质问我了啦。 请感动地读,然后默默地藏在心里。 最后,你能来到我的生命中,是我今生收过最贵重的礼物。 顾今夕一辈子的哥哥,顾今朝留。 最后那一句话…… 这封信让我想起哥哥他总是带微笑,温柔地叫着我的小名,每一次听见他这样叫着,我都能感受到满满的幸福感──原来,他也是。 看着这一段话,我的内心涌上一股愧疚。 他说的这些,我没有一点做到。 哥哥这么相信我……是我自己,把他对我的信任拋之脑后;也是我自己,让哥哥在我的心中,活得如此丑恶。 他还是一样,没有变。 变得,是我。 这一夜,我抱着手机失声痛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没有像这样轻松地哭过一回了? 不记得了,有些事情总觉得是好久以前发生的,却又好像只是昨天而已,忽远又忽近。 * 宇琛哥要离开这件事情我并没有忘记,只是这一次,要自己学会放手了。 还有,一定会好好地做最后的道别。 「小夕。」 我看见缓缓朝我而来的宇琛哥,这次我没有待在原地,移步也往他的方向奔去,一点也没有迟疑地抱了上去。 「我都听阿姨说了。」 我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如果这样他就可以不走,那我愿意一辈子都这样。 只是,这是不可能的──我都明白,清楚地知道。 「嗯,好像要说再见了。」 「一定要走吗?」 「嗯。小夕,你不是已经好很多了吗?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学会自己坚强、独立起来。永远记得,障碍存在的本身就是用来跨越的,将这些困难甩在身后才会渐渐强大起来,这样即便是我不在了,你也一定、一定会好好的。」从他的话语间,我感受不到半丝欺骗。 「为什么会这么篤定?」 「因为我相信你啊。」他伸出比着「六」的手晃了晃,「我们可是有拉勾仪式的。」 像是抓到什么小尾巴一样,我抬起头露出奸笑,「既然有拉勾,那你告诉我你去英国到底要做什么?」 宇琛哥只是笑笑的没有说话,就像之前一样,他的秘密还是他的。 「又不说!」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真的?」 「嗯。」 我们对视了好久,久到恍惚间我以为自己穿梭了好些年才又站在他面前。 有一股预感告诉我,宇琛哥快要放开手,于是壮着胆,我开口说:「再等一下下。我有一句话一直没有说出口,现在说也许来不及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 「嗯,说吧。」 我看着他那双至今仍旧神秘的蓝色眼睛,被宇琛哥这样直视着让我的脸有些微微地发热。 「宇琛哥,我、我爱……爱……碍于面子一直没跟你说谢谢!」顾今夕你是白痴吗? 我以为宇琛哥会说跟他不用客套这种话,但是他像是看穿我一般,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你真正想说的,永远来得及,我会等你。」 他此刻的笑容,是春风拂过绿草,沁人芳心。 ──我会等你。 宇琛哥转头看了眼应该是空荡荡的背后,「要来不及了呢。」 离别终究还是要来的。 我前面死撑着的笑容现在有点绷不住了,见我要哭,宇琛哥扎扎实实地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却不会痛,「不要给我哭啊,跟你说个好消息好了,你屁股的双胞胎痣我不会说出去了,所以未来一定会有人喜欢我们小夕的。」 「你说出去也没关係,反正你早就要对我负责了。」 「不行。」他往后又看了一次,不知道在看什么,「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啊。」 虽然捨不得,但我还是努力提起笑容。 「嗯!」 「再见,我的小夕。」 我的周围失去了本就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却不会感到凉意。 总有一天,还会再见的。 「再见。」 宇琛哥准备转身的动作顿了下,笑说:「不再说我是大骗子了?」 我剎时把我酝酿好的情绪收了回去,用着之前跟他耍嘴皮子的语气,「哼!这一次是我让你走的,我也要学会长大了。」 「那这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嗯,放心吧,我会好好的。」 最后我们两个都笑了,因为这一次,有好好地道别了。 宇琛哥没有回头,他离去的背影没入人来人往的街道中──一切好似往常,也似恢復平常。 捌、起风(4) 这几个月适应回诊之后,我就开始单独去诊所,接受治疗,按时吃药。 做梦偶尔会持续,它却不再出现了。 这天回来,家门口站着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人。 她看到我以后先是呆愣住,接着又笑了;与我不同,我始终保持着讶异的表情。 「好久不见呀。」是宋玖先开的口。 「好久……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了,久到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她跟以前不同了。 也是,都过去两年了。 留了一头长发,变得有气质起来,脸上画着淡淡的妆,让原本就好看的她更加漂亮了。 现在,应该是大学生了吧? 我嚥下一口口水,才说:「进去坐坐吗?」 宋玖摇头,「我就跟你说几句话。」 「……好。」 我迈步来到她面前,至今还是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对不起。」 「什么?」 错愕的情绪让我抬起头。 「那之后,一直没有来找你……其实我有想过,但是我不敢,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开口,对不起。」 我僵硬地摇着头,「不要道歉,你没有错。」 「我有,那时候我想了很久,我恨你没有跟我说今朝哥的事,恨你让我连他的丧礼都错过,恨你为什么是那个罪魁祸首。当下真的好恨、好恨。」 「宋玖……对不起。」 「但是,我那时候根本就忘记了一件事情,今朝哥是你的亲生哥哥,你的悲伤……不会比我少。只是当时的我真的、真的没想这么多,对不起。你也难过的吧?肯定很难受吧?作为你的朋友,忽略了这件事情,我真的很愧疚也很自责。」 宋玖说到这里,我早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虽然这些日子我们没有联络,但是我知道,你一定过得不好,只要我一想到这些日子你可能过得生不如死,我就没有办法原谅弃你而去的自己。」 我一直以为,宋玖是憎恨我的,没想到,她因为当时的事情也让自己处在煎熬的状态中。 「宋玖不要这样说……那时候只有你,只有你给了我救赎的希望,事情发生过后大家都在安慰我,要我别难过。怎么可能?他们的这些行为只为让我越来越厌恶自己,是你怨恨的眼神,才把我从崖边拉回来的。」我看着她的眼睛,希望她知道我说的都不是假话,「如果当时连你都原谅我,现在的我可能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补上那时遗漏的东西,这句安慰也许来迟了,可是我希望它的时机是正确的。」宋玖抱住了我,她身上的味道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人会乞求意外的发生,没有人,当然也包括你,无法预测的事情总是很多,就算是神也不一定能够准确算出。打出那句话的你并没有想要将它实现的想法不是吗?既然是这样,老天也不会听到你的请求,既然不会听到,又怎么会帮你实现呢?你看你骂了我这么多年了,我不还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不过要说你没有错倒也不对,顾今夕你是错了,你的错是你不应该过着折磨自己的生活,今朝哥如果知道一定会很失望的,尤其还是因为他你才会变成这样,他一定会更加难过。只有在这件事情上面,你错得一塌糊涂。」 「宋玖……」 现在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哥哥他不会嫌弃我、不会丢下我;他不会,也从来没有。 一直以来都是我拋弃自己,也一併把哥哥弄丢了。 「难道说,因为他不在了所以你才这样?这才是你的本性?」 「我、我没有。」 「既然没有就做给我看,光用说得我会相信吗?我可以指望你让我看见之前那个顾今夕回来吗?」宋玖有些无奈地笑了,「不然我的愧疚就会像鱼刺卡在喉咙里一样,卡一辈子的。」 一直活在愧疚的生活里非常煎熬,这个是我体会过的,我不想让她也跟自己当初一样。 「我可以……我答应你。」 「这就对了呀!」她的温度透过捧着我脸颊的手掌传递过来,宋玖把我的脸用力挤成章鱼嘴,「那别哭了啊,给我笑一个。」 我用尽脸部肌肉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滑稽。 「好丑。」她笑了,那种释怀又轻松的笑容。 我虽然还是在哭,但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哭又一边笑,惹得宋玖一直发笑。 「宋玖……谢谢你还愿意回来。」 「某种层度上来说,我一直在原地,没有离开过。」 「……」我吸了吸鼻子,因为她的话哭得更惨了,「谢谢你。」 玖、晴和(1) 等状态稳定一点后,我重新报考了统测。 在准备考试的这段期间,那股干劲像一团温暖的火在我的内心燃烧着,这种感觉非常幸福,很庆幸可以找回当初的自己。 我跟宋玖在那一次说开之后恢復了联系。 从世南高职离开后的她去到另一间学校,聊起这件事的时候她还玩笑着说,『好险有混到毕业,不然我妈一定会晕倒。』 毕业后的她没有离开这里,在市里选了一间科大就读,一样也是美术系,她说读着也就来了兴趣;能这样觉得,我很替她高兴,至少不再漫无目的了。 只是我们没能继续当同学,因为我整整比她晚读了两年的时间。 我选择到外县市就读,是公立并且有名的学校,没有逼迫,全是我自己想要的。四年的大学生活里虽然平平无奇,但也过得有点成就了。 为了不让哥哥失望,我在大学每天卯起来读书跟实做,皇天没有辜负苦心人,四年后以非常出色的成绩拿到毕业证书,也得到了一些不错的工作机会。 我没有选择任何一个,因为毕业后的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我带着似乎还有馀温的毕业证书,来到了幽静的此处,这里很安静却拥有许多生气。 算算也已经有四年的时间没有来了。 看着眼前写着「顾今朝」的塔位,我轻轻叫了那在我生命中已经消失六年的称呼。 「哥哥。」 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只吐露出了这两个字。 门是打开的。她今天应该也来了吧? 看着角落被遗忘的玩具,我把它捡起,放在了还有空位的地方,「宋玖现在过得很幸福唷,一毕业就嫁了个好人家,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她最终也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属了。 有些人只是路过却在心中留了一辈子,不过最后都还是要学会放下,不执着在没有可能的事情上,生活还是得过,放开了紧握着虚无的双手,接住下一份得来不易的幸福。 我想,这就是宋玖的选择吧。 「你看这速度,快得吓人,是吧?」 小小的相片上是哥哥微微抿起的笑,儘管是静止的,也一样如沐春风,「我还记得她当初跟我说过什么『非你不嫁』之类的话呢。」 我自己一个人笑着,声音回盪在这严肃、静謐的地方,阳光透着边上的窗户撒了进来,空气中的尘屑在一片亮光之中看得非常清楚,时而缓缓飘着、时而被风催促着,最终也不知道去到了哪里。 我想,这边的每一位逝者,都曾经用一生编写出一个精彩的故事吧。 「现在的我很好唷,不用担心我了,我不用你的照顾也可以好好的呢。」看着那张过于熟悉和久违的笑顏,果然还是有些怀念,说不想念,都是骗人的。 「啊,顺便再跟你说一声,过几天我就要去英国去找他了。」 「……」 「哥哥,你说他现在过得好吗?」 「……」 一定很好吧,因为他曾经是我的骄傲呢。 「还有爸爸、妈妈现在也都很好,身体健健康康的。依你的个性肯定会关心这个的吧?被我抢先说出来了。」 「我现在可是很聪明的!你看,没让你失望,」我把一直拿在手中的证书举起,「名校大学的毕业证书!快给你妹妹拍手,褒奖一下。」看着相片,我彷彿能感受到哥哥现在正摸着我的头,然后准备偷偷带我去吃麦当劳。 「谢谢你。」我转过身偷偷把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擦掉,回过身时已经重新扬起一个更灿烂的笑容了,「还有,爱你唷,哥哥。」 * 我在要离开的时候和宋玖在电梯口碰见,当然,除了她以外,还有她的丈夫跟正在因为玩具不见而闹脾气的小子。 见到我宋玖没多大惊讶,「什么时候回来的?居然没有跟我说,好让我去给你接风洗尘啊。不过……有毕业了吗?」 「嗯,当然!」我拿着证书也在她面前晃了晃。 「可以呀!延毕这么久,终于拿到毕业证书了。」说到底,虽然都已经当妈了,但是她骨子里那份豪爽的个性还是没有变。 「好险你没有继续当留级生,不然我不给你跟我儿子相处了,坏榜样。」 「我又不是魏宇琛。」提到他,我们都发现了彼此眼神里的愣怔。 「你有打算去找他吗?」宋玖率先开口。 「嗯,后天就要飞英国了。」 「这样啊,帮我跟他问好。」 「会的。」 看着彼此,似乎是想起了以前那些时光,在心底偷偷感慨时间飞逝后,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烦耶,笑什么啦?虽然有点噁心,但是过来给我抱一个!」明明是叫我过去,她却已经先移动脚步了,「熟悉的抱抱,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以后总算有很多时间可以叙叙旧了。」 我犹豫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宋玖。」 「嗯?」 「其实我这趟去英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什么?」她放开了我,脸上除了疑惑外还有一点怒气,「才刚从北部毕业回来你又要走了?」 「嗯,想去英国进修,体验不同的文艺气息跟文化。」还有一点我没有说,就是想看看哥哥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城市是什么样子的。 「你……算了!看在你之前被绑住太久就不跟你计较了。是说,你妈同意了?」 「嗯,然后……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了,替我好好照顾我的爸妈,虽然他们让我安心去读书,但毕竟年纪也都大了,我又不在他们身边。」 「知道了啦,你这个不孝女。你在台北读书的那段日子不也是我照顾的嘛,而且不用你说我也会的,阿姨跟叔叔就是我第二个爸妈。」 「谢谢,最爱你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肉麻了?」 「这几年体会到了一件事情,就是爱要及时说出口。」次换我抱上宋玖,「所以啊,爱你。」 这感谢在这些年里,她还在。 玖、晴和(2) 飞机上小小的窗户外是壮观却又渺小的城市,从这里可以感受到原来人类是多么微小的存在。 我不禁想:如果世上什么都可以计算的话,那一个人的思念可以传达到多远的地方?能跨过好几英里、越过大西洋,准确地交到那个人心上吗? 英国这个国家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但是我会一点一点的将它熟记在心上。 黛茜阿姨当初给我的那张纸条被我保存得很完整,不过我没有着急联络她,因为还有其它要做的事情。 ──再过几年,再等个几年,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在英国半工半读念完两年硕士,我没有回台湾,在这里,那个最最最重要的事情,未完成。 被我收在盒子里的那张纸,在一晃眼就过去的三年后,终于再次被我拿了出来。 来到另一个个城市,我见到了黛茜阿姨,她保养得很好,和前些年看到她时并无差异。 对于我的到来她并没有多讶异,甚至是知道我一定会来一样。 「来了啊。」 「嗯。」 「要去找宇琛吗?」 我点头。 「等我一下。」 她走进去,回来时将写了另一个地址的纸条递给我,「去这里就能找到他了。」 在离开前我给了阿姨一个拥抱,还有一张相片。 看着我递过去的相片,微笑如同一朵花在她脸上绽放,「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却将那张相片紧紧拿在手中。 「阿姨,谢谢你。」 她摇头,带着些微哭腔说:「没有,是我要感谢你,谢谢,真的。」 离开阿姨家,我搭上计程车去往纸条上的地址。 午后的街道上被突如其来的毛毛雨些微沾湿,人们裹着一件风衣也没撑伞,漫步在这样的雨中却显浪漫。 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街景,今天的天气跟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相比,好太多了。 这三年我等得有多辛苦?不过一切,总会值得的。 至少现在的我──不再是空虚的自己。 我撑着一把白色的伞,微小的细雨打在伞上的声音成了一种节奏,从乌云中终于找到缝隙的阳光迫不及待地照耀在这渺无声息的地方。 一切安静得彷彿在等待重生,等待着,再次放晴。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他也一动不动,他的模样在我的记忆里还是那么清晰,即便是经过了这么多年,也丝毫没有改变。 「魏宇琛。」 「好久不见。」 我朝刻着他英文名的石碑喊道,四周静得好似没有一处生机,我的馀音最终也是被这片大地带走了,没留下一点眷恋,跟他一样。 魏宇琛,你的话我信了,可是海却不能被填平。 「说谎的是小狗耶,怎么办呢?你会不会下辈子变成小狗?」 「骗子,你不是说你的车技跟赛车手一样吗?」讲起这件事,想到他总是掛在嘴边狂放不羈的笑容,我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你这个大骗子。」 那一天,同样的一天。 手术室外他静静躺在病床上被护士快速推过走廊,满身是血的模样我却看得一清二楚,这是我在晕倒前最后一幕画面,也成了我最不愿想起也醒不来的一场灾厄。 一旦记起来,一辈子也都忘不掉了。 但是,我也不打算忘掉了。 「谁叫小时候都是你看着我的糗样,现在我也会记得一辈子的,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每个模样,都不会忘记。」我的语气上调了几分,让自己显得有点朝气的样子,「会用一生去记,这次不能让你赖皮了啊!」 微风吹过轻轻带动起我的发丝,搔得鼻子痒痒的。 我无奈地笑了声,「所以说哪有人路只走一半的?接下来也要一起陪我走完。」 ──还有啊,现在我已经从恶梦中醒过来了,厉害吧?你说过我可以的,我也做到了。 「要一点奖赏不过分吧?你不是还说我是爱哭鬼?可是我现在没有哭耶,所以你打算给我什么奖励?」 我蹲下身,抚摸过墓碑上那串名字。 「想不到没关係,我已经帮你想好了,机灵吧。」我从包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上面只有黑跟白两色组成,它却是我这辈子收过最贵重的礼物,「你看,花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经过几次失败、克服针头的恐惧,甚至没能留住的小生命,全都在看到这张照片过后,值得了。 「你的日记我都看光光了,全部的秘密也都被我知道了唷。」虽然知道了这些,但也好像无所谓了,「只是最后的遗憾,是还没能听到你唱一首歌给我听,只唱给我听的。」 『生日快乐歌不是歌吗?』 「所以就说了,不是!」 怕自己这个爱哭鬼最后又没忍住,于是我赶紧转换话题。 「说到这个,我发现你也没有少在日记里面骂我啊!还敢叫我不要写你的坏话。不过啊,之前还以为你一直很大胆的,直到看完日记才发现,你真的是一个胆小鬼耶,好怂唷!比我还怂。」在日记里面,就连一个「喜欢」也不敢提到。 只是这些话,再也来不及了吧。 「下次,一定要早一点和我说喔!」 宇琛哥来到英国也大概过去了八年,在这几年里虽然我没有来找他,但是他仍旧是我的精神支柱。 ──这样就好像你永远都在我身边。 「魏叔叔在那边还好吗?你们又常常斗嘴了,对吧?虽然吵架是促使情感加深的一个过程,但也不要老是吵架,尤其是你那张贱嘴,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我把伞微微拿开,天空中还是飘着细微的雨。 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后,我保持着仰头的姿势,说:「今天的天气很好吧?趁着天气好,我也要跟你说一句话。」 这句话,已经被我藏起来好多年了。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来找你,无论天青或下雨。」不管是什么时候,你说过你都会等我的,对吗? 「魏宇琛,我啊,真的、真的很爱你。」 这句话,终于说出口了,即便被风带走,也终于说出口了。 微风伴随着一丝丝雨水的味道,时光恍惚间又回到了那最纯粹的时候,我、哥哥还有宇琛哥,我们三个人窝在沙发上打闹,嘴上都掛着最幸福的微笑。 无关地点、无关天气,只要心中掛念着对方,每一天就会是好天气。 ○○○○年○○月○○日,天气晴,写于英国伦敦。 尾章、霓虹(1) 『欢迎收看晚间新闻,为您插播一则车祸报导。凌晨三点左右的时间在高速公路上发生一起严重的客运翻覆事件,目前伤亡人数无法确认,车子翻覆的原因警方也还在调查中,我们将会为您持续关注。』 【小夕】宇琛哥,怎么办?我好像??要没有哥哥了。 『刚刚接获消息,在快速道路上发生了另一起车祸事件,有辆重型机车自撞围栏,车体严重损毁,根据警方的採证,驾驶人是当场连带喷飞了数十公尺,现在已经送往医院抢救。那究竟是车速过快造成打滑,还是有其它的原因呢?目前警方还在调查中。』 一辆黑色的重型机车以时速超过一百公里的速度在凌晨的快速道路上疾驶着,道路上因为时间的关係并没有多少车子,而那个身影也在静謐的公路上越驶越快。 魏宇琛管不了其它的了,他的脑海中只剩下方才顾今夕传来的讯息。 这么想着,他将档数踩到了三段,握着油门的手不断拉转……呼啸过身体的劲风宛如一片片利刃,但此时的他已经无心感受这些了。 黑夜中,急驶的身影在经过一处伸缩缝时轮胎打滑,霎时间的事魏宇琛根本反应不过来,即便他很快退了档也不及车身的倾斜。 侧倒的车体在地板刮划出一条长长的火花,转了半圈后撞上一旁的围栏,一瞬间车体全毁,零件四散在周围,整台车身还因为撞击力道极大差点掉落桥下。 魏宇琛在第一时间便与机车分离,他顺着机车滑行出去的方向连带滚了好几圈,先前的速度过快,导致摔出去时的作用力不可逆,短短几秒鐘,他面朝着石墙衝撞上去……胸口随之传来剧烈疼痛,漫延至全身上下,甚至有几处早就已经麻木,感受不到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魏宇琛脑海里想得自始至终都是顾今夕,她无助害怕的样子不断浮现。他的身体万般剧痛,感觉每一个部位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即便已经如此,他还是想爬起身来,去到她的身边。 如果在这里停下了,他是不是就再也没有办法紧紧地抱住她、安慰她?那个傻呼呼的女孩,会一直哭泣吧? 魏宇琛缓慢、颤抖地伸出手,想捡起一公尺外的手机,他的视线早就已经模糊不清,最终的画面停留在那双沾染鲜红的手上,小拇指最前端不停地冒出鲜血,覆盖住了原本的肤色,被血肉包覆住的骨头若隐若现。 这一刻他是无助、是徬徨,他畏惧的不是死亡,是害怕再也见不到她,他还有好多秘密没有告诉她,没有变成「他们的」。 「小……夕……」仅仅是两个字,却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 你的未来,我可能要迟到了。 …… 事故现场被封锁起来,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回盪在凌晨寂静的街道上,车上的医护人员在第一时间实施紧急抢救,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医院、最井井有条的秩序接过伤者。 担架上的魏宇琛呼吸薄弱,只剩微小的意识支撑着他。 这次睡下之后,他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里有各个时期的顾今夕,每一个她都带着各种情绪对自己笑着──唯有十八岁的顾今夕,脸上满是泪痕。 他想伸手帮她擦掉落下的眼泪,却发现怎么也触摸不到她。 ──别哭,为什么哭泣? 魏宇琛的视线在内心的慌乱中逐渐升高,他的小夕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但是他最终也无法阻止远去的身体。 最后,他看不见她了,不是短暂的,而是永恆的离别。 他还没有道别,还没陪她走完一生,还没有说出那句话,还没等到他的小姑娘长大。 一切在这里都要停止了吗? * 顾今夕在给魏宇琛发完消息后迟迟等不到他的回覆,而最后她等到的,居然是躺在担架上满身是血的他。 那怕只是一晃眼,她也非常确定,那个人,就是魏宇琛。 顾今朝的车祸和魏宇琛出现的模样给了顾今夕非常大的衝击,才会在那一瞬间晕倒过去。 她在医院醒过来后,整个人变得极其恍惚,顾今夕忘记了关于魏宇琛在车祸中去世的事情,不论谁提及起这件事情,就像被她隔绝在人生之外,不愿面对。这也是后来造就顾今夕时常幻想着魏宇琛还在,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原因。 被顾今夕遗漏掉的那一部分,顾爸和顾母早已经知道了。 『选择性失忆,当事人受到太大的打击负担不了时,大脑会自然而然让她遗忘有关对心理造成严重打击的所有事情或是有关的人。您的女儿,现在就是处于这种状况。』 这是后来医生诊断出的结果,一直以来顾妈和顾爸看到自己的女儿在自言自语时,总会躲在房间里偷偷哭泣,哭完了、擦乾眼泪,陪着她继续演着这场没有主角的戏。 这之后,顾今夕把他们两个的日记藏了起来,经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翻阅,一不小心就会掉进过往的回忆里,却又在醒来后更加悲痛。 她会有写日记的习惯正是因为顾今朝和魏宇琛的影响,而顾今夕现在,有多庆幸他们还拥有日记可以陪伴着自己。 在日记中,她得知了顾今朝或魏宇琛不曾说出口的那些秘密,可来迟的终究是迟了。 那场丧礼上,从来都不是只有顾今朝一个人。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去死。』 顾今夕没想到此生说了无数次的这两句话,真的应验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了。 换而言之,顾今朝走得并不孤单,同一天、同一个夜晚,两人的离去。 两个人的名字、两个人的照片、两个人的朋友们、两个人的棺材??什么都是一起的。 上天在顾今夕诞生时赠予了两份爱给她,却也同时将它收了回去。 『顾今朝和魏宇琛家属,可以进行捡骨了。』 ──真的很残忍啊。 尾章、霓虹(2) 在知道顾今夕时而会幻想魏宇琛的存在后,顾爸和顾妈担心她身体日渐衰弱的情况,决定带她去接受心理治疗。 一开始顾今夕是愿意的,只是到了后来她发现,好像只要一吃药,魏宇琛就不会来找自己了。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她会偷偷地把药藏起来。 那天,顾爸给顾今夕披了一件外套后,她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跟了上去。 看着自己女儿消瘦的身影走在夜晚的路灯下,他不禁悲从中来,跟在后面默默擦掉滴落下来的泪水,没敢发出半点声音。 顾爸一直跟在二十公尺外的地方,深怕女儿发现自己的存在,一路跟着顾今夕来到了她的秘密基地。 躲在远处,看着她对着空气时而讲几句、时而笑了,这是自从顾今朝过世之后,她难得露出的笑容,但是此刻在顾爸眼里,却格外哀伤。 他隔天又独自前来看顾今夕在墙上画的那些涂鸦,看到墙上的顾今朝后,他潸然泪下。 这一次偷偷跟出来,让他知道了女儿的这个祕密基地,后来才能及时救下顾今夕。 因为顾今夕反常的样子,顾母那晚睡得没有很好,半夜醒来想看看她,房间里却只有空荡荡的床铺跟散落在桌子和地板的药袋包装跟药丸。 顾母马上发觉不对劲,匆忙叫醒丈夫。 顾今夕钱包跟手机都没有带,她不知道她离开多久,更不知道她跑去哪里。 相比顾母的慌张,顾爸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拿起女儿的手机,在她的聊天室里发现她给魏宇琛发的讯息。 这个置顶的聊天室从头到尾都只有一方的简讯,无论是讯息还是电话,皆是顾今夕发出的,对方连已读都没有,更不用说回覆──因为人早就已经死了。 猜想顾今夕去的地方是秘密基地后,顾爸马上带着顾妈就跑出门,他们一路上没敢停下来喘息半口气,就怕有什么闪失。 果然,真的在这里找到了昏倒在地的顾今夕。 两人看到她纹丝不动躺在那里时,都快要吓出病,连忙抱起人送去医院。 躺在手术室里的顾今夕洗了好几次胃,在外面等着的夫妻二人彷彿又经歷了一次漫长的炼狱考验。 幸好最后,成功救回来了。 而公园的石阶梯下,那面轻微掉色的画上,有着三个笑靨如花的人,以及太阳和云朵。 自始至终,都不曾出现过半个字。 * 顾今夕的病情略有好转时,黛茜出现了。 她以亲生母亲的身分,把魏宇琛的骨灰带去了英国。 宽广的机场中,她一个人站在中央望着魏母离去的背影;此趟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 承诺,最终还是抵御不了生死的那一道防线。 「魏宇琛,你才是笨蛋,下辈子可以听你汪汪叫了。」 不过没关係,他不回来,她也会去找他。 这个决定在她看见魏宇琛日记里写的那件事之后,就深深扎了个根在心底。 顾今夕从他的日记中得知,那一次他去英国时在那里的医院做捐精,一开始看到这件事情的顾今夕是意外的,但后来想到了他曾经说过自己的血型是特殊的熊猫血,好像也能明白他做这件事情的原由了。 而这个想法,也证实在他的日记里。 『希望这样能够帮助到更多的人。』 或许,这就是魏宇琛对这个世界温柔的方式。 虽然成为驱使顾今夕前往英国的原因之一,但是她却不是百分百的把握,毕竟已经过去好几年,她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其他人先行买走了。 日日夜夜的祈祷,她终于等来这一天。 院方不会透露捐赠者的资料,所以其实她也在赌,赌一个不能确定的未知答案。 顾今夕将要求提到了极致,全是关于魏宇琛的特徵,光是熊猫血这个条件就足以让她过滤掉很多选择,往后再筛选身高、学歷等等的条件,最终留下万中选一的那个,如此得来不易。 层层的手续、术前的各种检查、身体调养……等等,她不怕辛苦,但是她害怕错失能留下他痕跡的机会。 人工受孕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她独自一人在英国说不辛苦是不可能的,每天都要服用和注射贺尔蒙类的药物,顾今夕一次次克服对针头的恐惧,甚至要学会自己打针,这些她都忍过去了。 因为她跟他承诺好的,她会长大。 第一次人工受孕的胚胎着床成功,后来却因为不稳定而小產流掉,顾今夕休息了一段时间,她并没有放弃的打算;但这次她并不是用人工受孕的方式,而是改用受孕机率比较高的试管婴儿,而这个过程,自然比前者更艰辛一点。 不过,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小傢伙成功着床,而且在两个月的观察中状况都非常稳定。等一切安稳过后,她才告知黛茜这件事情,还有带着肚子里的小傢伙去找他。 这个小傢伙,就像是魏宇琛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也是最珍贵的。 一直以来都是她被呵护着,现在,她也终于有了要保护的人了。 这份爱,绝对不会来迟的。 * 整齐的房间内透着窗洒落艳阳的金黄,尘埃在这片光亮之中肆意飞舞着,一切安謐的让人想点上「岁月静好」四字。 桌面上会有人定期清理,却还是因为不常使用而布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抽屉里有三本日记静静地躺着,貌似已经有很久没有被打开来了,放在最上面那本的某一页被特别用书籤标记了起来。 …… 这天外面下着大雨,小夕这个白痴还忘记带伞。 我冒着大雨跑出门去找她,在第一个公车站找不到她时我居然开始胡思乱想,不知道她是自己回家了还是被人拐走,我紧张得到处找她。 在看到她身影的那一刻,自己居然松了好大一口气,那几秒的红绿灯,是我人生中渡过最漫长的时间。 看着淋湿的她,我有多生气自己没有早一点找到她。这个笨蛋,居然想这样跑回家,如果感冒了怎么办? 「我等了一阵子,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记得她说了这样一句话,笨蛋……我怎么可能不会去找你,怎么可能。 我说的那句话,并不是玩笑。 小夕,是真的── 只要我想你的时候,朝夕都是好天气。 所以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去到你身边。 如果你也在等我,请不要离开。 总有一天,我会去到你面前,牵起你的手,说出那一句话。 下次,绝对不会让你等待了。 …… 而在这本日记最后一页的角落上,也被落下了一行字跡: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来找你,无论天青或下雨。』 跟前面几页都不同,没有写上天气和日期,彷彿未完待续一样。 原来他没说出口的秘密,是它。 这本日记,写述的全是她的青春。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去找你》全文完】 后记、今天的天气很好 今天已经是《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去找你》完结的第五天了。 觉得五是一个好数字,所以开始动手写后记了。(请不要为懒惰找藉口) 其实我的后记也不能说百分之百是后记,因为我很健忘,有时写到一半会有想说的话,但如果不马上记下来就会忘记,所以我会半路做纪录,甚至有一部分是在故事大纲出来后就先打出来的。(小声说:现在回头看真的觉得很多地方需要删除:) 好!深吸一口气,下面要开始了! ˋㄤˊ ˋㄚˊ 【防雷!都说了不准偷看!也不准点上一回!给我乖乖返回上一页去「开始阅读」ヽ(#`Д′)?】 vㄚv vㄤv 首先,我一定要说一个跟着我写作年龄的怪癖──就是我不喜欢在故事里面加上实际地名。 台北、台湾什么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会有这种想法,但是就是不喜欢,就连挑书时也不喜欢里面有这些。 或许,对我而言,「小说」是人生中一项美好的存在,无论它是be或是he。在看每一个故事时我都会沉醉其中,从中体会到了悲喜,或哭或笑,但是当出现某些离我的生活很近的一些地名时,又会忽然觉得它很遥远,那种距离是怎么伸出手也触不到的。 就很奇怪,明明应该是很近的,却觉得更远了。 后来我想过,也跟自己挣扎了好一阵子,也许这些美好没有出现过,但是遗憾却是再真实不过的。我的生活没有能阐述的美好,但是有可以记录的遗憾呀。 所以这次我想突破,为了这些遗憾而突破。 它太过真实了,真实的令人赠恨和畏惧,它总是在身边,飘忽不定。 这次构想故事时,其实主轴是:来不及说出口的爱。 在《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去找你》里面,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无论是今夕还是宇琛,谁都没有说出那句喜欢,或爱。 因为世间总有遗憾,「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永远不知道」这句话是真的,把握当下眼前的事或人,才是最重要的。 我曾经看过这样一句话: “人生不可能是圆满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些遗憾,十全十美的事情很少存在,留一点遗憾挺好的。” 送给大家。 一生之中我们要去面对的生离死别太多了,但是即便是这样,占大部分的人依旧学不会去对爱的人说「爱」这件事情,包括我自己,最后只能留下遗憾。 可是遗憾的本质是什么? 不能追溯的结局。这又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情,明知道不能改变,却总是喜欢提起再去伤心。 所以啊,趁着时光为老,去见你想见的人,别留下遗憾。 这一次的华赏算是替我自己跨过一个坎吧。 向来喜欢写轻松、甜死人不偿命的文,可这次破例了。但《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去找你》不能称之为坏结局,而是「凄美」。你们知道,一个感受最圣洁的境界是什么吗?是明明应该会很伤心的事,却可以微笑着觉得一切甘之如飴,这才是最恬美的。 关于第一人称,素来无论写作或看书都喜欢第三人称的我,这次挑战了第一人称,这也成了增加写作困难度的第二个坎。 为什么不用第三人称?相信看到结局的人也知晓了,我想要你们在里面,一起感受顾今夕的人生,这些就是从今夕的视角所看到的生活,也是我选择第一人称很重要的一个契机。 可能有人会说感受不到魏宇琛对今夕的另一种爱,但是确实没错,在这个故事里这就是她的人生,在她的人生中,魏宇琛的爱从来没有说出口,所以来不及说出口,要不是后来的日记,不然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有那么一个人活在她的青春里,更依存在她漫长的人生中。 在今朝车祸之后,有没有觉得一直处在一个很玄的状态下,就是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却又很正常。 如果有,这是正常的;如果没有,对不起我再加油! 另外,假如你哭了、悸动过了,那么我也成功了,所以我想跟你说一声,谢谢。 最后,其实关于结局今夕赴英人工受孕的这一段,我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写进去,最后决定会写进去的原因是我希望能让大家看到她成长的那部分,也许有些人会疑惑,为什么这能代表今夕成长的那一面? 前期的今夕是一直处在一个被保护的状态里,她害怕打雷、怕鬼、怕打针,一直到最后她决定一个人去往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用说要在那里一个人扛下人工受孕的艰苦。 笔下的人物也许用几千个字就可以带过这些时光,但是在他们的生活里,这些痛跟快乐都不仅仅只是这样。 还有一点。 今夕跟宇琛的感情,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轰轰烈烈,更甚至是平淡的。 结尾或许会感到震惊,但震惊过后,又是一股恬静。 我希望看到这里的人可以细细去回想,其实对照起来,很多没有说出口的爱,早就已经大张旗鼓地彰显出来了。 有人说,感情的最佳型态,就是昇华成亲情。 大概,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以这样的关係生活着吧。 真的是最后的最后了。 这次的配乐比较认真(多),里面我也藏了很多小巧思,歌名都有贴上连结,希望你们可以点进去听听看,更能渲染那份情感! 好了!以上比较冗长、赘词的说完了,我要来嘮叨了! 我觉得后记里会看到不断分裂的我本人,一下认真、一下又发疯(小声:我的文好像也是这样)。 在修后记原先打好的内容时,我发现我那时候一定很闷,加以修饰过后的内容比较能入眼啦!不然感觉我很像什么法师在唸经,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的道理。 这是我写作以来,第一本不是男欢女爱、读者甜笑看待的作品。 欸!这样以后我还能称自己「酸甜系作家」吗?我的写作初衷本是要让你们甜到掉牙的,也是为了满足我这枯燥乏味的人生啊!qq 我在一开始先打好的后记里说,「今后我会补偿你们的!我已经有计画啦!哈哈哈!但是得先等我把《转角,初见爱情》完结」,乾?我根本直接忘记我的计画是什么,好好笑。不过我猜,应该是试睡大人,oh……它感觉还要很久、嗯。 好啦,说好以后要用满满的糖罐子让你们蛀牙!这次过后不太想再写悲伤的剧情了啦,我在里面都快要跟着忧鬱了,第一次体会到写到哭的感觉,挖呜呜(不明意义)。 一切真的都好难、好难,但是我完成了。 有一件要拿出来说的事是,文中提到的「给未来几封信」,这个程式是真的有的,只是我刚刚去看了一下,之前是免费,现在ios要收费、安卓下架了,但我觉得是一个满不错的程式,也真的有收到过曾经写给自己的信,虽然回头看真的满蠢的。 接下来,下面就是大型感谢状的颁发现场啦。 我在设计书里面就有说过(我记得好像有啦),这一次的华赏我不是自己一个人了,身边有很多新认识的朋友陪伴,在很累的时候会互相打气、催文,还有投珠、评论的人们,有你们的陪伴真的让写作变成更幸福的事情了,是真的。 感谢,提供专业知识的簫总、茶茶;感谢,赠(製)封给我的寒希、芯姐、阿菇、茶、棠;感谢,帮我抓错字的小帮手;感谢每个陪伴在《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去找你》旁的读者们;感谢,顾今夕和魏宇琛;感谢,完稿的我自己;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有个要特别抓出来发啵啵感谢状的是我的棠编,在这三个月以来,可以夸张地说几乎是一天都没有缺席过,只要写稿上一遇到什么让我心烦的事,就会跑去找她说一堆废话,真的是很干的那种废话,说完再乖乖回去写稿。棠也总是在第一时间回馈心得给我、一直勉励我,虽然我一直吊着她结局的胃口就是了(居咪)。还是那一句话啦,很高兴认识你!(绝对是最制式化又浪漫的结尾白) 〔偷偷说:好好笑,这样打好像我们私底下多么柔情,其实没有,对话纪录拿出来全部都是干话,不然就是没有尊重跟没有爱。(ˋuˊ)?〕 感谢有你们,也感谢自己有努力到最后一刻才能发布后记。(毕竟一部分都先打好了,不发我会难过) 在这几个月里,深刻感受到自己对于写作还非常不足的地方,期待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是以往前跨一大步的成长状态出现在你们面前,以上。 望,你的每一天都可以是好天气,无论天青或下雨,只要爱的人在身边。 【皮,写于2021年09月05日,上午九点二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