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 第六十七章 扶持另一家外戚 朱翊钧在从张鲸这里得知处置武清伯一家的圣旨下达后不久,李太后就派人来叫他过去。 朱翊钧则来了李太后这里:“母后!” 李太后道:“你外公的事,你可已知道了?” 朱翊钧点首。 李太后道:“虽然他是皇亲国戚,但也不能不有所惩处,但这毕竟关系到皇家威严,告诉内阁一声,只罚俸吧。” 朱翊钧直接回道:“母后,已经来不及了!” 李太后听后眉头一拧:“怎么回事?圣旨已经下达了?” 朱翊钧点首。 李太后听后道:“内阁怎么处理的?” “外公被削爵,降为南京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带俸回原籍闲住。大舅舅充军发配去蓟州,更赦放逐。” 朱翊钧回道。 李太后当即站起身来,一脸怒容。 半晌后,李太后才又笑了起来:“这考成法推行后,弹章批复的还真是快呢。” 李太后说后就厉声问道:“谁批红的?!” 张鲸这时忙跪了下来:“回娘娘,是老奴。” “为什么不先将此事禀告给你们皇爷?先问问你们皇爷的意思,再决定要不要按照内阁的票拟来?” 李太后严肃地问道。 张鲸回道:“因娘娘早有谕旨,要皇爷知道尊重内阁和司礼监的意见,尤其是要尊重元辅张先生的意见,所以只要是内阁的票拟,司礼监都是直接批红的。” “你倒是很听话!” 李太后怒极反笑起来,道:“也不知道变通变通,这可是你们皇爷的外公,你就让他内阁就这么从严处置了?!” “太后息怒!老奴甘愿领罪!” 张鲸颤声回道。 李太后倒是没有明确表示要如何处置张鲸,因为她也不想落个直接干政的名声,也就只是说道:“你倒是比当年的冯保还要听他张居正的话!” 这时,朱翊钧则问道:“母后,那要不要收回旨意,让内阁重新拟旨。” “那怎么能行!君无戏言,圣旨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别人本来都还在孩视你呢,再这样做,岂不更让人轻视?!” 李太后夹枪带棒地说后,就又道:“何况,让你外公回原籍也好,省得在京城里被人利用,你舅舅去边镇吃点苦也好,也省得在京里被人带坏,只是吩咐地方官员多看顾着些就行。” 接着,李太后又冷笑起来:“内阁还真是考虑得周全,他张先生也比霍光会处理国事呢。” 李太后说着又看向张鲸:“还有你们司礼监的人!也都颇贤明呢,一点也不擅权,只是别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儿!” “老奴谨记!” 张鲸故作惧怕地问道。 “我乏了!你们都离开吧。” 李太后说着就挥了挥手,然后就对自己身边的人吩咐道:“准备些衣物吃食,给充军的国舅爷带去!” 朱翊钧和张鲸回了乾清宫。 在朱翊钧看来,李太后已经算是开始对司礼监和内阁不信任了,尤其是对内阁的张居正,都把张居正比喻成霍光了。 朱翊钧现在就等着两人的裂隙越来越大,以便于让张居正更加的依赖自己来替自己改革。 “你先回司礼监吧。” 朱翊钧对张鲸吩咐一声后就先回了自己的书房。 朱翊钧的书房无召是不能随便进来的,而也因此,朱翊钧在书房的案桌李放了个小箱子,用锁锁了起来,钥匙只有他自己有。 朱翊钧现在趁着没人打开了这箱子,且取出了一个小本子,在有徐阶、张四维等人名的一页写下了朱南雍的名字。 当晚。 从边镇回来的御史朱南雍进入了京师某深宅大院内。 朱南雍在进来后就来到了一着猩红官袍常服的大员面前,拱手道:“阁老。” 这大员道:“陛下是仁德明君啊,相信张江陵是真的相信,为了表现自己的公允,让张江陵决定如何处置武清伯。不过,张江陵到底是张江陵,还真的在践行自己致君以尧舜、为社稷苍生谋福祉这些圣人道理,竟连天子的人情也不考虑,想必这次的事,应该能在天子心里种下将来清算他的因来。” 朱南雍这时点了点头道:“但武清伯被削爵勒令回原籍了,就不能再拿他做文章了。” “而且,太后似也没说什么,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接受了,陛下那里更是没什么新的旨意。” “江陵的权势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似乎太后和陛下还是没有对他产生不满,依旧很信任他。” “有道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一个人权势最大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当年严分宜倒台前也是权势最大的时候,大到连世庙都敢瞒了。结果没等到先帝即位,就骤然被老先生取代了。” “去告诉他们!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要怕,最好闹大些,让太后和陛下看见,外朝不是都跟张居正一条心。” 这大员说道。 朱南雍听后点头称是。 …… “先生,外公的事,内阁处理的很好,让他回原籍待着是最好的安排。但母后本来的意思只是罚俸,不过在听到说内阁已经让他贬官爵回原籍后,倒也接受了,说这样也好。” 次日文华殿。 朱翊钧见到张居正后就与之说起武清伯的事来,以及李太后对这事的态度。 张居正听后忙道:“太后处事分明,陛下亦不愿因私废公,是社稷苍生之幸。” 朱翊钧则又道:“朕有先生也是朕之幸,当然,朕能有两位慈爱善教且明理的母后,更是朕之幸。” “生母,朕要对事之以孝,嫡母也当如此;故朕想问问先生,可知道朕的嫡母仁圣太后之母族可有当褒奖之处,如有当奏来,予以封赏!” “虽如今有皇戚犯事,但朕也不能就此真的冷落了皇戚。” “陈家人倒安分守己,事国以忠,颇有可称道之处,臣遵旨照办,为其请封。” 张居正果断地应了下来。 朱翊钧点头。 他让这个时候让张居正照顾陈家人,自然是为了让陈太后喜欢,而避免将来因为改革进一步深入,两宫太后一起来干预他靠张居正推行改制的事,让两宫太后先因各自娘家不同的命运产生不同的感受,进而才能产生对新政不同的观感,使其最终不能联合起来。 甚至,朱翊钧可以靠嫡母压制生母,毕竟生母比嫡母的权力控制欲要强得多。 有两个太后其实比只有一个太后要好。 /110/110605/28812324.html 第六十六章 惩处犯罪外戚 “父亲!您这是什么话,外朝文官们这样做是为了您外孙的江山更稳固,解决朝廷的亏空!他们这样做,我也是支持的!” 接着,朱翊钧就听到了李太后的话。 李太后这时又说道:“再说,先帝在时,给您赐的田还少吗?您干嘛非得还要去兼并民田,还不上报!让我也跟着丢脸,让您外孙也跟着丢脸!” “这也罢了,您怎么能在军需上动手脚!要做买卖就好好做,哪有您这样坏自己外孙军心的!您这是在坏你外孙的根基!” 李太后越说语气越严厉。 武清伯直接哭着脸道:“娘娘,您这是冤枉我呢!我哪里是这么想的,再说,这哪里就坏得了军心!” 接着,武清伯又道:“何况,如今陛下还小,这天下还不都是您说了算,我们李家真有不当的地方,谁还敢说我们李家不成?您不能就只想着朱家啊!也不趁着陛下还小,照顾着我们李家点!您知不知道您爹现在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难道您还要您爹这个年纪还去干泥瓦活养家糊口不成?”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您要赚钱不是没让您赚,您这些年赚的还少吗?您要不是皇帝外公,兵部能把这给边军做冬衣的活给您?” “可您自己也得知道守规矩啊,不能因自己是外戚就乱法!还让皇家也跟着没颜面!” 李太后有些怒其不争地言道。 武清伯埋怨道:“陛下还未亲政,不能怎么样,您只要不计较,谁还敢追究不成?” 李太后不由得两眼滚出泪来:“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觉得女儿就该包庇您吗?!然后不管天下人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们李家吗?!” 武清伯拍手急声道:“臣哪里敢要您包庇!只是让娘娘您让陛下给张居正说说,别真的按律处置,罚个俸什么的就够了而已!现在陛下还未亲政,一切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您连这都不愿意,别人都说您慈善,怎么到您亲爹这儿就不慈善了!” 朱翊钧听到这里就转身离开了李太后的寝殿,且对张鲸和张宏吩咐说:“不用再听了。” 接着,朱翊钧在回到自己寝宫后就对张鲸吩咐说:“立即把弹劾武清伯的奏疏送到内阁去!就说此事事关皇亲国戚,朕不便独断,着内阁直接秉公票拟,然后由你们司礼监直接批红就是。”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主少可欺,不仅仅外臣因此有孩视天子之嫌,连皇亲国戚这些权贵也会因此无视天子,而将皇纲国法不放在眼里。 武清伯没有把他这个外孙的利益放在心上,他这个外孙自然也不必考虑武清伯的感受。 何况,他本就是穿越者,而不是原来的朱翊钧,对武清伯的情感牵绊没那么重。 而且,朱翊钧还因此想到了明末崇祯的国丈周奎把自己外孙献于李自成的事。 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亲戚也不一定真的顾念亲戚家的情谊。 何况天家本就该心硬一些,而不能有妇人之仁。 所以,朱翊钧最终也就没打算再和武清伯聊聊,乃至把弹劾武清伯的奏疏留到明日文华殿上与张居正商议后再定,而是直接让司礼监送去内阁。 朱翊钧相信内阁首辅张居正会明白他这是要内阁不必担心天子心情的意思。 内阁。 “叔大,您这个学生(朱南雍)这是什么意思,就算如今考成严格,巡边御史对于有揭发的事务需尽快奏报,不得藏匿,但他也不该把武清伯的事抖出来啊!还直接上疏参劾,也不先问问您。这不是容易坏整个改制大局嘛!” 张四维这里正跟张居正说着这事。 而在这时,文书房的掌印太监亲自把弹劾武清伯的奏疏送到了张居正面前:“咱家是奉张公公的命来的,是皇爷有谕,要将此初本给内阁直接票拟,言辞此本涉及国戚,不便独断,着内阁秉公票拟呈递司礼监批红。” 张居正听后拱手称是且接过了这道初本。 张居正在接过初本后就对张四维笑道:“仆自己的学生仆自己清楚。” 张居正虽然说的是朱南雍,但他明显也是在说朱翊钧。 而张居正说着就亲自执笔在这道朱南雍弹劾武清伯的票拟上,票拟了:将武清伯削爵,令以南京都指挥同知,带俸回原籍闲住,以及直接涉及边军胖袄制作以次充好案的负责人长子即国舅李文全革职充军发配去蓟州,更赦放逐;这一内容。 张四维从旁看后沉默了半晌。 张居正则把拟好票拟的奏疏,给了还等在这里的文书房掌印太监。 而在文书房掌印太监在拿着奏疏离开后,张四维则对张居正拱手笑道:“叔大还真是刚正,颇令人敬佩,也难怪陛下会愿意这么信任叔大!” 张居正只是淡淡一笑:“子维言重了。” 没多久,圣旨就下达到了刑部。 刑部的官员也就带着人去武清伯府锁拿了武清伯长子李文全,而也向武清伯宣达了他被削爵贬官勒令回原籍闲住的旨意。 张居正让武清伯回原籍,也是有保护武清伯之意,避免武清伯在京城受其他权贵官僚影响又继续做坏事,影响皇家颜面,而待在原籍,避免近墨者黑,被当棋子不说,还能因为是乡邻不好为恶自然也能不易再给皇家损失颜面,何况就算不顾乡谊依旧胡来,也不会闹得京城人人知道。 武清伯自然不会理解张居正的用心,在听到处决自己的旨意后,只当场就呆滞在了原地,哆嗦起嘴来,欲要骂人但最终还是只瘪嘴哭了起来:“臣接旨。” 接着,刑部的军士就将李文全押了过来,且开始给他戴枷。 李文全倒是没有武清伯忍得住,一边挣扎着,一边骂道:“张居正,你够狠!连我们李家的爵位都敢削!你就不怕我姐姐生气吗?!” “张居正,你等着!你不过是现在能削我们爵位,将来陛下自会为我们恢复的!而你将来只会比我们更惨!家破人亡也说不定!” 李文全继续骂着。 啪! 武清伯直接给了李文全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李文全当场懵逼在原地。 武清伯则在接下来对刑部的官员拱手道:“小儿一时无礼,还请带话给元辅,不要与我们计较,且看在娘娘的面上啊!” 刑部的官员点了点头就让军士给李文全套上枷锁且押着走了。 而武清伯则在刑部的官员和自己儿子走后才咬牙骂道:“张居正!你是真的跋扈啊,连娘娘的面子都不给!本以为没了冯保,你会收敛些,如今想来,不是张宏就是张鲸又跟你勾结在一起,让你还是敢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110/110605/28806382.html 第六十五章 士绅认怂 万士和愕然站在原地。 随即,他只得落寞地离开了内阁,且回去后立即上了辞官疏。 第二天,朱翊钧就准了他的辞官疏。 大明不缺想做礼部尚书的人。 所以,万士和的离开不算大不了的事。 只是万士和在辞官回乡后,其孙万昌其道:“大父,孙儿已经知道你辞官的事,也知道你是因忤了江陵之意,且言说等着被罢职为民也要言政,才没被天子挽留。既如此,是否要孙儿立即去联络本乡缙绅和生员,听您议论朝政,抨击他张江陵?” “议什么政?!” 万士和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道: “他张蒲州连阁臣之位都舍不得为天下士绅生员舍弃,难道你让万家真的要为了天下士绅和生员变成庶民之族?” “你是考院试太容易,还是我们万家出进士太容易?” “现在你大父我只是辞官,还有尚书官身。要是被罢为庶民,拿什么看护家产?” “其他士绅将来会因为你大父为他们说话而不趁机夺我家田产?” 万昌其听后不得不讪讪道:“孙儿只是问问而已。” “他张江陵厉害,知道怎么收拾天下士绅和生员!” “而你大父我只是这么说而已,但可没打算真的要去这样做,也用不着!” 万士和说着就言道:“只要当陛下将来亲政后,一切都会改回来的,先不说话也没什么,总比没了官身强,那可是关系到优免啊!” 如万士和一样,大明的士绅生员们没有那么硬气,在圣旨要求他们不得议政后,大部分士绅生员都主动选择了闭嘴,没有选择真的弃官身和功名于不要,而要继续议论国事。 以至于民间非议进一步开海的声音与非议清丈田亩的声音锐减。 朱翊钧也在数月后,知道了禁止士绅和生员议政的圣旨实施的效果不错,许多士绅和生员没敢再议政。 但朱翊钧也知道,大部分士绅生员这么听话,皆是因为在等着自己这个皇帝长大。 这些人相信张居正利用自己这个皇帝年少而擅权推行的新政不会长久,迟早会被废,才没有选择激烈对抗。 “压制士绅和生员并不难。” “难的却是在权贵官僚和士绅、生员皆站在一起的时候,甚至还加上百姓皆站在一起反对新政的时候。” “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也受到清丈田亩影响的宗藩、勋贵、外戚、内宦还有将官,也因为不满清丈等新政,而与士绅联合在一起该怎么办?” “不过,将官暂时因为朝廷粮饷给的足,且戚继光、李成梁这些主要将官彼此制衡。” “另外,戚继光这个来自南兵系的统帅,虽在北边握有最大最强的兵力,但和北方九边其他将官本就不容,故不用担心将官们会因为清丈直接裹挟军户和百姓联合造反。” “至于宗藩,早已没有根基。勋贵也一样,外戚更是根基浅薄!内宦现在也不敢跟自己这个皇帝作对,毕竟冯保的殷鉴不远,何况内臣离开自己这个皇帝就什么也不是。” “但就怕这三者合起来影响两宫太后,再和一些依旧不愿意善罢甘休的官僚士绅勾结起来,且联合两宫太后,让两宫太后倚仗着儒家孝道上的天然优势来逼迫朕提前罢黜张居正,重新任命新的辅臣,尽废新政。” 御花园。 朱翊钧一边走在绿荫小径上一边在暗自心里琢磨着。 顿时安静下来的大明朝野,让他总觉得会有更大的动静会发生。 而如今,这一切的平静不过是火山还没有喷火而已。 眼下已是万历三年年底。 清丈田亩在南北直隶的清丈已经快进行一年。 全国全面进行清丈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而且许多勋贵、外戚乃至内廷大太监和豪绅的田都被清丈了不少,按理已快到了他们不能忍受的地步。 要知道,南北两直集中的勋贵、外戚和乃至内廷大珰和官绅的庄田是最多的。 所以,朱翊钧没理由要忽略掉勋贵、外戚、内廷大珰的不满,尤其是勋贵和外戚。 因而,朱翊钧也就在担忧着这些人会不会已经到无法忍受清丈的地步,而开始要联合太后逼自己这个皇帝倒张。 要知道,历史上,清丈田亩最大的阻碍就是来自于宗藩、勋贵、外戚和内珰,所以才使得历史上张居正主持的清丈只是在全国基本完成,而实际上在南北直隶等地方没有彻底完成。 朱翊钧更好奇的是张居正会怎么应对,会不会妥协?而选择只清丈官绅和豪民的田,那这还怎么服众? 难道真正占大头的宗藩勋贵就不敢动? 如果自己这个皇帝支持呢? “皇爷!” 而就在这时,张宏突然出现,且疾步朝他跑了来。 朱翊钧见此问道:“什么事?” 张宏将一封奏疏递了来,道:“御史朱南雍弹劾武清伯在给边军供应所制胖袄时用劣质棉花,致使许多军士冻伤!” 朱翊钧听后如耳边起了个焦雷。 “到底是来了,我就说勋贵外戚怎么可能不牵扯进来。” 不过,朱翊钧只说了这么一句。 而张鲸这时从旁言道:“皇爷,这个御史居心叵测,名义上是不畏权贵,直接弹劾武清伯,而实际上肯定是借此看看元辅张先生敢不敢对武清伯也按律处置!” “如元辅张先生按律处置,自然会让皇爷和太后娘娘对元辅张先生心生不满。” “若网开一面,则自然会使元辅张先生露出一个不敢对真正的权贵动手的马脚,且他们就会在接下来利用武清伯是皇爷外公的关系而怂恿武清伯一起抵制新政,比如逼迫皇爷和太后给元辅张先生施压。” “真正可谓是一条毒计!” “说到底还是朕的外公自己胡来!” 朱翊钧说了一句,然后就问着张宏:“外公现在在哪儿?” 张宏回道:“在太后娘娘那里。” 朱翊钧听后就往李太后这里走来。 自从朱翊钧对李太后身边的人实行双俸制后,李太后身边的人基本上都成了他的眼线。 这时,朱翊钧一来,李太后身边候在殿外的宫女就走来道:“皇爷,娘娘现在跟武清伯生气,您还是别去的好。” 朱翊钧听后道:“你不要让人通报,朕悄悄过去听听。” “是!” 于是,朱翊钧就走到殿内外间,立于梁柱后面听了起来。 这时,武清伯正对李太后抱怨道:“娘娘,你说张江陵、赵内江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们把臣的家奴抓了充军不说,还以清丈之名逼臣交出了好些隐田,除此之外,还把您的庄田也清丈了,扣押了臣给你安排的庄头。现在又指使人弹劾臣,非要治臣的罪,一点也不把臣这个皇帝外公放在眼里,也没把您放在眼里!” 虽然武清伯是李太后的爹,但在称呼上得采用臣子面对太后的敬称。 /110/110605/28802780.html 第六十四章 培养遗孤 “朝堂上只有一种声音可以理解,是先生为推行新政刻意为之的。” 朱翊钧这时说了一句。 他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这个皇帝搞制衡的时候,不能学宋仁宗,因为范仲淹被弹劾搞朋党打击异己就停止改革,然后庆历革新只持续一年不说,还因此出现了一个庆历增币。 何况,张居正也教过他,帝王只会搞简单的制衡还是落了下乘。 握有刀在手才是硬道理。 要既能让高楼起,也能让高楼塌。 朱翊钧说后就又道:“只是民间也只有一种声音,就不正常了。” “如果说朝堂上只有一种声音是先生让一些人不敢说话,那民间呢,是谁在让一些人不敢说话?” 朱翊钧问着张鲸道。 张鲸道:“皇爷圣明,自然势家豪民。” “小民别说多数人不识字不知朝廷的事,就算识字但因其生存要依赖势家豪民也是不敢说话的。” “因为时下大明官办社学大废,平民子弟即便读书也得寄读于大族家学,所以除非有了科名,不然只得暂时受其控制。” “何况,小民生存上也得靠大族才能生存,如荒年靠大族救济乃至贷粮,如遇匪寇也得大族庇护,乃至遇到酷吏贪官,也得靠大族主持道义。” 张鲸说后,朱翊钧就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根子上还是朝廷没钱,把很多该朝廷官府做的事都让渡了出去。” “就如这教化这一块,社学也跟卫所制一样名存实亡,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朝廷没钱,把很多不该让渡的责任让渡给了士绅,人家不会白为朝廷干活,人家替朝廷维了稳,也把朝廷绑架在了自己车马上。” 朱翊钧说着又问张鲸:“对于先生钳制生员议政,想必先生已经先同阁臣公卿商议过,而想必已经有很多京官知道此事,那朝堂上又是几种声音。” “回皇爷,倒是有两种声音,除许多不赞成钳制生员议政,认为是阻塞言路、元辅张先生又专权之嫌外,也有赞成的。”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笑道:“是吗?” 接着,朱翊钧就转身问张鲸:“都有谁赞成?” “吏部尚书张太宰、兵部尚书谭本兵、巡城御史王篆……” 张鲸列出了几个京官的名字。 朱翊钧听后就问道:“他们什么家境?田地多寡?” 张鲸一愣,他没想到皇帝会因此直接问其家庭背景,好在他是东厂提督,职责之一就是当皇帝的包打听,也就回道:“张太宰其祖以一张织机起家而始读书,如今其家依旧靠经营织坊,未广积田亩;谭本兵家贫,因少年中进士才得配高门贵女,本族田亩不过八百;王御史亦家贫,父早亡,有三兄弟,皆靠其母织布养活还供其读书……” 朱翊钧听后笑了起来:“果然是有原因的。让庶民出身的人更多的因为接受教育而能跻身朝堂是很重要的,这样至少其第一代或者第二代还不至于忘记为小民谋,而坐到广有良田的豪民一侧去。” “虽说现在朝廷财力有限,还不能全面重新振兴社学,但朕的皇庄可以促进教化为由,在皇庄兴办书院,选良家平民子和阵亡普通旗校如锦衣卫和边军官兵子嗣进皇庄读书,就肇名兴明书院,以兴皇明社稷与苍生,所需钱粮由从朕皇庄所得內帑里出!” “反正朕的皇庄所占田亩也不少,以后若是不足,就待这些书院子弟长大后,让他们替朕养活书院,朕可以让他们以皇家的名义去办皇店乃至出海通商。” “就这样办。” 朱翊钧说着就对张鲸道:“这件事交给张诚,让他去办!书院的山长就让徐渭来,给他一道旨,让他以翰林诏的官职来京,反正他的学生都到了京师,他还留在辽东作甚。” 张鲸拱手称是。 朱翊钧自己花钱培养一些阵亡者遗孤与平民子,算是开始培养自己的班底。 但这对于整个天下而言不算什么显眼和即刻改变天下形势的大事。 而眼下真正依旧未天下广为关注的还是清丈田亩和进一步开海的事。 清丈田亩虽然是在考成法和不让朝廷解决亏空就抄家补亏空的基础上使天下许多官僚主动提出来且也愿意执行的新政。 但是,随着清丈田亩的推行,还是让许多士绅豪民不满,另外就是权贵如各地宗藩与两京勋贵外戚这些也开始不满。 另外,就是进一步开海的事。 许多士绅豪民也在民间造势企图阻止朝廷的这一设想达成。 尽管朝廷还没有正式下达进一步开海的诏旨,只是工部上了一道这样的题本,内阁让工部部议选择在哪些地方开海。 但饶是如此,已经在民间在引起了很大的反对声音。 张居正对此采取的方式禁止士绅和生员议政,对于官僚们中的反对者也直接革职,似乎有意试探天下官僚和士绅的底线,而也不急着下诏正式开海,只是先借此机会不让士绅和生员议政。 朱翊钧想看看张居正打算怎么做,顺便也在暗中积蓄自己的势力,如加强京卫武学和安排他的家奴即张鲸这些人在自己这个皇帝的直属地盘皇庄兴办社学的同时,也继续观察着,大明因为张居正改革产生的变化。 于是,朱翊钧也就又问着张鲸:“朕记得你们东厂奉朕谕旨在南直调查过蓄奴的情况,说随着先帝准予开海以后,越来越多的大户开始以蓄奴经营变成雇佣经营为主,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皇爷,苏杭因闻知朝廷要进一步开海,有更多大胆的商贾开始大规模的把奴婢转成雇工,苏州一带已有许多直接登记于官府为需要缴纳役钱的无田民户,他们大多数都是未再投附大户为奴的雇工。只是,因为反对开海的声音在民间很大,很多大户倒也还是在蓄奴,不敢直接转奴婢为雇工。” “但是如果雇工越来越多的话,至少朝廷不仅仅在田赋上增收不少,在役钱上也能增收不少。”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首。 他能理解普通商贾和百姓是因为担心新政走不长远才不敢彻底进行雇佣制经营以及以雇工方式生存。 但朱翊钧希望能让这些开始出现的更先进生产萌芽模式继续存在,且渐渐燎原,而不是被扼杀被阻碍。 而现在,能不能促进,就在于看是否将来真的能进一步开海。 “一定能进一步开海的,让天下百姓们放下心来。” 朱翊钧腹诽了一句,就对张鲸吩咐道:“先生的这道禁止士绅生员议政的奏疏批红!想议政只能以平民的身份议!” …… 不多时,禁止士绅生员议政的圣旨就下达到了礼部。 礼部尚书万士和没想到张居正不让士绅生员议政的奏疏尽管有许多公卿大臣不同意还是被批红,这让他不得不拿着圣旨到了内阁,见到张居正后问道:“元辅,你真要一意孤行,阻塞言路?” 张居正问:“言路自有台谏,何来阻塞一说?” “不令士绅生员说话,难道不算阻塞言路?” 万士和问道。 张居正道:“仆不是不让他们说话,只是不让他们一边受朝廷的荣养,而又跟朝廷唱反调,且鼓噪起势,干扰朝廷执政,且未免不符合忠孝之德。” “他们要说话可以,成为庶民后自可以说话。” “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只有庶民的话才算君主当重视的物议。” “何况,本来多数士绅生员就比庶民有势力,若再有官爵功名在身,岂不就能钳制真正的庶民之言?这还怎么让陛下兼听则明!” 万士和听后只得道:“既如此,看来吾也得等着被罢为庶民了。” 说着,万士和就看向张四维:“张阁老,你与鄙人私聊过,说你也对禁止士绅生员议政也有异议,何不一起辞官,等着被罢为庶民?” 张四维一愣,只得讪笑道:“仆虽有异议,但现在听叔大说后,倒是明白了过来,士绅生员他们就该替朝廷教化百姓,怎么能跟朝廷反着呢,这的确不合适!当禁!” /110/110605/28799456.html 第六十三章 严管生员 刘确贤先将自己买的独轮车停好,然后将车上的一袋银子提到来娣面前,撑开口袋:“你看!” 来娣见后更加欢喜。 这里,王长庚则在笑了笑后对自己小厮说:“你回去告诉家里一声,今晚我不回家,要在刘确贤家与朋友抵足共眠,以进同窗之谊。然后不必回来了,我朋友这里有服侍的人。” 来娣听后不由得收住了笑容。 王长庚的小厮答应着去了。 而王长庚在小厮离开后,就对刘确贤说:“我先去了,若明早他们来问,就说我提前回去了。” 刘确贤点头。 接着,王长庚又问刘确贤,笑问道:“你要不要去,带你见见?” 这里,来娣不由得问着刘确贤:“他不是要留家里过夜吗,怎么又说要去?” “不过是个借口,他是要去秦淮河喝花酒,寻文人相公们商讨经世济民的学问。” 刘确贤道。 来娣点点头,问:“那你为何不去?” 刘确贤笑道:“我有姐姐就行。” 来娣脸不由得一红,转身道:“我去做饭。” 随即,来娣就对两婢女吩咐说:“跟我来吧,你们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有些规矩,想必不用我多说吧?” “知道。” “刚才爷们和姐姐的话,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来娣听后便安排这两婢女一个去织机上做活,一个先去洗衣服,而她自己去做饭。 饭后,来娣亲自打了热水来,让刘确贤洗了澡,然后又亲自伺候给刘确贤洗头,没让那两婢女来。 而在给刘确贤洗完头且搓干后,她才带着一婢女去让其帮自己洗了身子和头,然后就在打发两婢女去另一间屋子睡后,就披着一头湿漉漉的乌发先上了床,坐在床上,曲着被襦裙遮住的细腿,一边用干帕子搓头发,一边看着还在书桌上就着烛灯抄写时文的刘确贤问:“还不睡?” “你先睡吧,我得抄完。” 刘确贤说着又道:“这次跟着王家人去苏州常州一趟,我算是见识了。” “原来,反对清丈和开海的老爷相公们那么多!” “他们都说天子被江陵蒙蔽,江陵擅权已是独夫民贼,使天下不得安宁。” “可是,我心里总觉得不对。何况我还认得字,已经通过看抄报行的《邸报》知道,我是因为官府开始清丈才得以被班房放出来的,才有买你回来和买织机的银子,才有现在这样的大赚一笔。” “另外,我也明白了,开海是对我们这些庶民有利,只要开海开的多,我们这些百姓就能赚更多银子,不用看大户人家的眼色。” “不用到荒年还要跪着求他们贷钱给我们,卖了子女给他们还得感谢他们买下。” 刘确贤说着就回头看了来娣一眼,见她认真在听,也就继续说道:“但是好多老爷相公都说这不对!都骂江陵祸国!” “我心里大不认同!” “我以前想读书做官,只是不想受人欺负。” “但现在我还想将来或许可以让天子听到不只一种声音,让天子知道也有人觉得元辅张江陵做的是对的。” “而我现在人微言轻,还不能说出来,等我先努力考上科名,就能说了!” 刘确贤说到这里就笑了起来,且又道:“我得趁着王长庚现在在秦淮河追求花魁需要银子,多花钱从他那里搞些时文来,多抄背些,不然光靠背圣人的书,像我这样的人家一辈子也考不到进士。” 接着,刘确贤却放下笔来,没再抄文章,而是朝来娣走来。 来娣问道:“怎么不抄了?” 刘确贤则起身走到来娣跟前坐下。 耳朵有些泛红地来娣退后了一步,瞅了他一眼:“贤哥儿,我今天不合适。” 刘确贤这时则拿出三张卖身契来:“你的这张,给你,你自己撕了吧。还有两张,是新买的这两女孩的,你替我保管着。现在反对开海和继续清丈的声音太大,我还是担心这样的好日子还是不长久,也就不敢撕掉她俩的,但如果将来朝廷真的要进一步开海,且诏旨都下了后,我就也把这俩女孩的卖身契也撕了,重新立雇佣的契书。” “雇佣?” 来娣有些好奇地问道。 刘确贤点头道:“苏州那边许多人家为了多产布,已经开始只雇佣织工,不买人回家了!” “因为这样既让织工有自己的工钱,且是多干多得,让织工自己也能发家,主家也能多得布匹多卖钱,比买回去养着划算得多。” “甚至不少人家也主动把自己奴婢的卖身契撕掉换成雇佣契书,还有分红的!一切都是为了多产布多赚银子。” “只是现在前景不明,这新政看上去是江陵和几个大老爷的意思,有被废的可能。” “除了好些大胆的人家外,还是有很多无权无势的普通商贾坊主不敢把自家奴婢全部变成雇工,都还在观望。” “毕竟有土地的老爷相公们都反对。” “而我们这样的人没准也还会回到以前被勒索到卖人的日子,所以留着两个女孩的卖身契,就是防着将来走投无路还能卖掉换钱。” “你不知道,苏州常州那边,很多老爷相公都在讲学抨击新政,还有学校里的相公直接在城门官衙上揭帖的,我们这些百姓虽然心里想说支持都怕被打而不敢说。” “那我的也先不要撕掉!多一个可以卖的。” 来娣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又说:“我在宫家也偷听到过,他们说这天下老爷相公们才代表民心,民心如果不愿意,皇帝陛下都说了不算,何况现在搞这些的只是天子老师呢。” …… “不愧是朕的先生!也就朕的先生才能这样做。” 乾清宫。 朱翊钧在看了张居正奏请严管生员缙绅议政奏疏后就笑着说了起来。 按照张居正在奏疏上的内容,要求致仕官绅和在学生员不得议政,否则就革去荣养官爵与功名,罢为庶民。 也就是说,不是不让你说话,只是不能一边享受着朝廷给予的特权吃着皇粮一边抨击新政,还一边为权贵豪门走犬。 而朝廷既然要推行新政,自然也不会还养反对新政的人。 虽然这比清朝时士绅生员议政就要杀头,尤其是乾隆时期非在职官员要是议政别说是抨击朝政哪怕是歌功颂德也要被满门抄斩即直接让其闭嘴要温和许多,但在素来自由宽和的大明朝,张居正这样做已经算是很严厉的了! 与其他不愿意与整个士林为敌的士大夫大为不同。 虽说张居正开始严控生员,朱翊钧很是赞同,甚至心里还觉得他对反对派这样打击还不够,但还是问道:“现在朝中和民间对于已经在推行的清丈田亩事和即将进一步开海的事有哪几种声音。” “回皇爷,现在朝中和民间都是只有一种声音,朝中皆支持清丈和进一步开海,民间皆发对清丈和反对进一步开海。” 张鲸回道。 /110/110605/28794654.html 第六十二章 百姓因新政而富 万历三年秋。 南直隶应天府。 在暖阳斜照进窗棂时。 已到王家私塾交银就读的外姓子弟刘确贤,刚坐在位置上,拿出来娣给他备好的午餐,一包炒米,且放进了课桌里。 “确贤!” 而这时。 一叫王长庚的王家子弟突然走了来,唤了刘确贤一声。 刘确贤现在还没到取字的年纪,故而,其同窗好友也就直接称其名。 刘确贤见是王长庚来了,因喜王长庚是王家子弟里素来不嫌贫爱富也不傲气凌人的,倒也愿意和王长庚接触,便也笑问道:“长庚,他们说,你不是去京师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长庚也还没到取字的年纪,故刘确贤也直呼其名。 “本来是按照家父的吩咐要跟着我姑父一起进京后就在京里寻拜名儒为师的,谁知家父因反对进一步开海,江陵一怒之下,奏请天子将他革职,永不叙用!我也就只能跟着家父一起回乡了。” 王长庚回道。 刘确贤听后也颇感震惊:“为何要反对,不是说如今天下是江陵说了算吗,连天子都得喊他一声先生?” “谁都知道张江陵惹不得。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要开海!” “本来清丈田亩就够让人不满他张江陵了,要不是徐家都支持,海瑞这个不要命的南直镇着,就算弹劾他张江陵的奏疏没有堆积如山,他那在湖广的高堂也会突然断气!” “而如今他张江陵要开海,就意味着将来南直的海利又要给朝廷不少,还要让小民赚去不少。” 王长庚说着就看向刘确贤道:“你现在明白了吧?” “家父他们可不是不通世事,只是这次动到了根子上,宁先不做这官也要反对一二的。” “当然,也不是直接参他张江陵,只是就事论事,反对开海而已,也就不至于丢了性命。” 刘确贤点了点头,又问:“为何开海会让小民赚去不少?” “你呀,就只知道读书。” “连这点道理不懂。” 王长庚说着就好为人师地给刘确贤解析道:“你想想,一旦开海,便要建立水师,清剿海盗,使海疆无事,才能使庶民敢出海,这样出海者多,才能税收更多,何况本身庶民缴税上就更配合。” “所以,只要开海,出海的庶民就多,而你要知道,现在出海一趟所赚的利是直接翻一倍的!” “所以哪怕庶民只要敢出海一趟,回来赚的钱就不只是够养家糊口了,而是要富的能读书能置地置豪宅能游山玩水了。” “哪怕不出海,布价丝价也会继续高涨,庶民也能赚得更多。” 刘确贤听后点了点头,且突然心里挺愿意支持开海的,但因知道王长庚的父亲是反对开海的,而自己现在又在王家读书,也就只是笑说道: “我即便不读书也是不懂这些道理的,也得多亏你这样的高门子弟指点,我才明白过来。” “说的也是。” 王长庚笑说着,见刘确贤奉承自己,心里颇为受用,同时也开始做自己来给刘确贤打招呼的正事,问道:“你怎么又回来读书了,家里又有钱了?” 刘确贤点头。 王长庚听后大喜,忙从自己袖里拿出一张墨卷来,拍在刘确贤面前来:“这是新科状元孙继皋孙公的会试时文,我特地给你带了来,要不要抄?” 刘确贤忙点头,且也故作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时文道:“你真厉害,连这都能搞到。” 王长庚扬眉炫耀说:“家姨表兄选了庶吉士,又和孙公是同年兼同乡,帮我要到他的文章自然不难,我是当你是朋友,才特地带回来给你的。” “多谢!” 刘确贤起身拱手道。 “三钱银子!” 王长庚伸出三根手指头来,道:“别人我都收我五钱的!何况新科状元的文风就是以后文风主流。” 刘确贤忙从身上摸出大约五钱的碎银来递给他道:“不用找了,你还有没有他乡试、院试乃至县试、府试的?我也抄抄?这五钱不够,我再补就是。” “你是个机灵的。适合做我的朋友。” 王长庚说着把银子揣入袖中:“家父这个月月底要去无锡,肯定要去拜访他家的,我去他家里帮你去问问。” “令尊去无锡作甚?” 刘确贤好奇问道。 “自然是去聚集生员讲学,家父也算海内名儒,只要去了,肯定附近几个府县的生员都会去。” “而家父则会趁此抨击开海之弊,让本地士绅更多的声讨开海之弊,进而形成大的物议,影响南直官僚意见,再影响到京城里去,只怕到时候天子和两宫太后都会听到民间反对开海声音太大,就不得不暂停开海。” 王长庚道:“你不会真觉得家父会那么好心,为了传播圣人学问才长途跋涉的去给生员讲课?” 刘确贤听后心里倒是有些不安:“这样啊。那你们是不是会经过苏州?” “自然。” 王长庚道。 “我能跟你们的船一同去吗,我想直接去阊门卖布,家姐织了不少布,我不想直接卖给牙行,去阊门或许能多赚点,到时候给你抽点?” 刘确贤询问道。 王长庚道:“这点利,我是看不上的!何况读书人岂能重利轻义,所以我答应你,你抽给我的就当赏我的小厮们,省得他们到时候因为知道你无根基而欺负你。” 刘确贤道:“多谢!” 于是,到了月底,刘确贤便跟着王长庚与其父乘船去了一趟苏州,且也跟着王长庚等一起回来,这样一路上倒也因此没有受路上官吏盘剥,且除去给王长庚的,还赚了不少,至少比直接卖给当地牙行也就是中介赚的更多。 所以,在刘确贤回来时,他还顺便买了两个又因清丈而被大户甩卖的女婢出来。 这些大户家的女婢皆是善织布也就是所谓的这个时代的技术人才。 刘确贤买回来自然是想扩大规模。 “你先同我回家,我给你银子,我身上的银子不够。” 因王长庚把孙继皋和几个无锡举人的时文都给他搞了来,所以需要刘确贤拿出更多银子来,刘确贤也就提议让王长庚与他一起回家取银子。 “好!我去给家父说一声。” 王长庚答应了下来,家里的月钱不够他在外面泡花魁,也需要在刘确贤这些人身上打着帮助同窗的名义赚钱。 待刘确贤带着两新买婢女和王长庚回家时,来娣也正好在织布,且一听见脚步声,就喜的跑出门来:“贤哥儿,你回来啦!” 来娣说着便笑靥如花地便朝刘确贤跑了来。 只是没跑几步,来娣就停在刘确贤面前,失望地问道:“这还是要卖我吗?” 王长庚拱手道:“姐姐误会了,我不是来买人的,这两婢女是刘兄从苏州买回来服侍你孝敬你的,刘兄这次赚大了,少说有五十两银!” “真的呀?!” 来娣顿时转忧为喜,白皙俏丽的脸上露出两对梨涡来。 /110/110605/28788976.html 第一章 皇帝笃学 时值大明万历元年二月初二日。 春寒料峭,晨光熹微。 宫灯未熄的紫禁城,刚浮现出她的朱红色轮廓。 站在该城乾清宫中的朱翊钧就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窗外,且嘴角微扬。 在经历过好些日子的恐慌、暴躁、彷徨、释然的心理变化后,他接受了自己是大明万历皇帝这一身份。 只是现在的朱翊钧已经不是原来历史上的那个万历皇帝。 最大的不同是,这一世的朱翊钧多了一来自后世的灵魂。 而万历元年二月初二的这一天,虽然在历史上不是一个很值得注意的时间。 但在当下的大明朝,却是一个要紧的日子,尤其是对于整个大明帝国的权贵官僚阶层而言。 许多人都为这一天保持着一份紧张与凝重。 因为这一天是新皇帝要开经筵的日子! 经筵,表面上的政治意义是让讲官为皇帝讲读儒家经学与历史,但在以礼治国的大明王朝,更深层次的意义则是象征着皇帝愿意遵循礼制治国,且愿意成为明君,天下也因此即将大治。 对于皇帝个人而言,自然也是收天下士人之心,让天下士人承认他这个皇帝是能够成为一个好皇帝的一次关键机会。 所以,皇帝愿不愿意开经筵,能不能认真完成经筵,关系着皇帝与官僚士大夫的关系是和谐还是对立。 还没有掌权,也没积攒起人望的朱翊钧自然不敢怠慢这次经筵。 要知道,如今的他是少年即位,可谓主少国疑。 生母李氏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冯保、内阁首辅张居正则因此形成了政治联盟,被称为铁三角,限制了他的皇权。 而他如果稍有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圣君仁主该有的表现,是被废的些许可能的。 因为历史上,他生母李氏就因为他犯错,而扬言过要废了他,让他弟弟潞王即位。 所以朱翊钧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任性,一切只能先苟着,然后等顺利长大再说。 只要顺利长大,属于他的权力自然会回来,只要他不在这段时间出错。 其实他只要不乱来,这铁三角也不会想横生事端,以破坏儒家正统继位原则的代价,来更换皇帝。 甚至,朱翊钧知道自己都不用考虑将来要不要用什么手段打压这铁三角,尤其是打压张居正。 因为以后不等他这个皇帝出手,官僚集团们在将来也会主动撕咬张居正的,哪怕张居正死了也不会被官僚们放过。 甚至,他这个皇帝如果还要为大明的长远着想一下的话,没准还得控制一下官僚集团们对张居正家族的报复程度。 如果让张居正家人的下场太惨,那大明将来就真没一个首辅敢为社稷苍生得罪天下官僚了。 所以,已经知晓历史发展脉络的朱翊钧一点也不介意张居正一些权臣之行为,更不介意戚继光这一位民族英雄做张居正走狗给其献两波斯美女的事。 人只为其权力的来源献媚。 朱翊钧现在不能给戚继光权力,能够给戚继光权力的是张居正,所以戚继光哪怕真想为天下社稷苍生做些实事就不可能不讨好张居正。 而且要不是张居正恰好也是一名“公于谋国”的政治家,戚继光一个武将或许都没资格做张居正的走狗。 朱翊钧只在意的是,戚继光给张居正一个首辅都送两胡姬,那将来等自己亲掌了大权,能给戚继光权力的时候,是不是得给自己送五个胡姬? 毕竟自己是皇帝!哪能比首辅少呢。 再加上点利息,是不是怎么也得十个?! 否则的话,自己作为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搁? 当然,朱翊钧也不过是这么想想而已。 话转回来,因为知道未来真正对他的皇权形成制约的不是张居正,而是整个官僚集团,所以,朱翊钧不在意张居正擅了自己的权,只认真地想养自己的望。 为此,他特地主动早起,且唤醒内侍和宫女:“该醒了!” 值夜的内侍和宫女们猛把额头一点,接着就是一惊。 “快服侍皇爷盥洗!” 不多时,朱翊钧就在宫女伺候下,戴上了翼善冠,着上了衮绣圆领曳撒,而真正有了帝王样。 朱翊钧对此还是感到新奇的。 只不过,这还只是便装,在用完早膳后,朱翊钧就又换了一身大红织金龙纱曳撒、佩玉钩绦,然后才打着哈欠上了辇,由内宦抬着出了寝宫,去向两宫太后请安。 万历朝有两个太后,嫡母仁圣皇太后陈氏,生母慈圣皇太后李氏。 而两宫太后里,最有权势的自然是李太后。 因为还存留于原主人情绪记忆的缘故,一想到要见李太后,朱翊钧竟突然心慌了一下,顿时有了社恐之感。 李太后居于乾清宫偏殿内的暖阁中。 为看管好自己的儿子朱翊钧,李太后本来一直与朱翊钧同居一殿,且对床而睡的,只在万历元年开始,才挪到了暖阁来。 即便如今迁居他殿,李太后也还是没有放松对朱翊钧的看管,小心惯了的她,深怕自己儿子因为自己疏于管教而有不符合圣主仁君之处,连带自己也落个不好的名声。 “来人,去喊陛下该醒了。” 所以,即便这初春的天气还很清冷,李太后仍会在天未大亮时,就忙催促宫人去唤醒皇帝,而不会考虑朱翊钧现在才十岁,正是贪睡的年纪。 李太后是真的不希望因为自己皇帝儿子赖床不起,而耽误了经筵,被朝臣们认为当今皇帝懒怠。 不过,越是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李太后或许不知道,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带给士大夫们的印象,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懒,而不是昏和暴。 “娘娘!皇爷来了!” 而这时,暖阁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内侍在这时唤了一声。 李太后听后怔了片刻。 “就说我有些头疼,故而起晚了,让皇帝在外面暂候!” 紧接着,李太后就吩咐了一句。 明朝太后并不以哀家自称,如樊树志《晚明史》有提到,慈圣皇太后在万历大婚前夕给万历的慈谕内容,“说与皇帝知道,尔婚礼将成,我当还本宫……”,由此,可以佐证李太后基本上是以“我”自称。 李太后这里吩咐后就忙起身下床,对宫女们唤道:“不要睡了!” 宫女们也就忙过来给她盥洗。 而在盥洗之后,李太后不由得嘴角处堆砌起笑意来,对自己身边的领头宫女笑道:“夫人,吾儿竟然能主动早起了!” 有明一代,地位较高的宫女会被称作夫人。 李太后身边的夫人也跟着笑说:“皇爷好学,皆是娘娘教导的好。” 李太后这里则对夫人吩咐说:“你去见冯保,让冯保立即传于外面的先生们知道皇帝勤学之德!” “是!” wap. /110/110605/28735249.html 第二章 官人每吃晚酒 “怎么会头疼呢,赶紧传御医去!” 朱翊钧则在来到李太后的寝宫后,因听李太后跟前伺候的人说太后有点头疼,所以就起晚了些后,也就故作担忧起来。 “是!” 而朱翊钧这里则没在殿外等候多久,李太后就让人开了殿门:“皇帝,进来吧。” 朱翊钧因此走了进来,向李太后行礼:“皇儿给母后请安!” 李太后点首,便问道:“可去慈庆宫了?” 朱翊钧有两个母亲,一个嫡母陈太后,一个生母李太后。 与生母李太后教子甚严而与皇帝同居乾清宫不同,嫡母陈太后则更愿意宠爱朱翊钧,不在教育皇帝的事上多插嘴。 有史料记载,陈太后常在朱翊钧来请安时闻履声而喜。 陈太后也不关心朝政,所以主动选择了居于离乾清宫更远的慈庆宫,以避免两后同宫。 陈太后知趣,李太后也知礼,不敢让自己的皇帝儿子在礼节上怠慢了陈太后,饶是她自己也保持着对陈太后的尊重。 因而,如今李太后先问的第一句不是朱翊钧饿不饿,睡没睡好,而是先问他又没有去给陈太后见礼。 值得一提的是,在隆庆帝在时,因当时还是皇后的陈太后恶了隆庆帝,而被隆庆帝下旨迁居别宫,也就相当于打入冷宫,反而是李太后更受宠,且常伴隆庆帝左右。 故而,朱翊钧在还是太子时,会先向隆庆帝与李太后问安。 而直到如今隆庆帝已经驾崩,朱翊钧成了皇帝,李氏为表现自己守礼之德,也就还是让朱翊钧先向嫡母请安,再来向自己这个生母请安。 话转回来,因李太后这样问,朱翊钧便回道:“皇儿已经去了,母后还给皇儿赏了热点心。” 李太后这才笑了起来:“吾儿知礼!” 朱翊钧请完安后便在内侍的陪同下,先回乾清宫,准备去文华殿参加经筵。 彼时,大太监冯保已因先得了李太后旨,往文华门而来。 参加经筵的诸臣此时已候在这里,且在见冯保领内侍出来后,才都抬起了头。 冯保这时也已径直走到了首辅张居正这里,且在张居正耳边低声言了几句。 张居正听后浓眉顿展:“这么早?!” 接着,张居正就向一旁的大学士吕调阳低声言道:“适才老公公奉太后慈谕来言,今上因经筵主动早起,如今已先去向两宫请安,将往文华殿来了。” 吕调阳抬目,笑说:“陛下好学之笃,有圣君之象矣!” 接着,吕调阳就看向张居正:“叔大,这是好征兆啊!” 张居正颔首。 致君于尧舜,是文臣士大夫的最高理想,而这一理想实现的起始就是在于让皇帝陛下完成一次好的经筵。 因而,张居正和吕调阳皆因朱翊钧如此积极于经筵事而欣悦。 其他文臣也一样,皆抬首瞅向了前方,任由眼前而的雪花飞落,而只目光炯炯地看向朱门,等着他们的皇帝出现。 吱呀。 吱呀。 护卫着御辇的大汉将军们持着木瓜,踩在碎琼乱玉里,整齐划一地护卫着御辇上的朱翊钧往文华殿行来。 眯着眼的朱翊钧,在见完李太后后轻松不少,乃至听着这声音仿佛在听乐曲一般,似乎已经因此沉醉。 等到了文华殿且面南而坐定,一阵阵熏香随着寒风飘来时,朱翊钧才睁开了眼。 有明一代,参加经筵的官员在参加经筵前需先沐浴熏香。 故而朱翊钧一来就先闻到一股馨香。 乍一看,他就见自己眼前已有一张书案,讲官们已鱼贯而入,有着大红袍的,有着青绿锦绣服的,在纷纷扬扬的雪飞中,很是夺目。 朱翊钧未发一言,只默默地看着这些讲官分列东西两班,且依据着原主人的记忆,寻觅着张居正。 张居正没有注意到皇帝在看他,他此时也沉默地站在了一边。 最先开口的是鸿胪寺官员。 随着鸿胪寺官员带着诸臣行礼如仪且宣布进讲后,才有两名讲官从东西两班走出来,到御前讲案前向北并立,然后鞠躬叩头,准备进讲。 朱翊钧就像是在观看一场纪录片一样,以观众的视角看着这一切,也就只觉得新鲜,没有半点不耐烦。 毕竟他以前只是听说过明朝有经筵制度,但不知道经筵究竟是怎么样的。 这时,朱翊钧只见展书官走了上前来,在御案前为朱翊钧展开了书,站于东侧的讲官,随即就开始到案前向朱翊钧禀告今日要讲的四书内容,接着,西侧的讲官也过来禀报说要讲哪部分经史。 朱翊钧也是直到后来才知道,敢情是东侧讲官讲四书,西侧讲官讲经史,然后东侧讲完四书,就由西侧讲经史。 因是第一次参加经筵,对此天然具有好奇心,所以,朱翊钧倒也听得认真,讲官让他读,他就读,让他解他就解。 朱翊钧也暗叹好在原主人本身因为四岁开始读书的缘故,倒也在内侍的帮助下,早已打下了儒学基础,因而此时应对起来,倒也从容。 只是朱翊钧暗自觉得全程自己这个皇帝还是像个木偶一般,只是在机械式地与这些讲官们完成一次教学活动。 所教内容也是把四书经史的内容按照朱熹的意思理解一遍。 对于来自于后世而已被社会训练得只注重功利的朱翊钧而言,收获有限,礼仪上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但在文官们眼里,皇帝此时的表现简直可以说是完美! 仿佛他们这一早上的挨饿受冻之苦都没有白受!一个个精神振奋,就像是在皇帝面前装了个大逼,爽得不行,又仿佛被皇帝施舍了多大的恩泽,也感动的不行。 吕调阳是个善感的性子,已经眼泛热泪地看向了张居正:“天子才十岁啊,参加经筵就这么认真,且声音洪亮,仪度雍容!其神明夙悟真天纵也!” 首辅张居正倒是依旧神色从容。 随着鸿胪寺官员出班中跪,赞礼毕后,进讲才算结束,而两班官员也才都转身向北。 朱翊钧也在这时才总算开口降谕言:“官人每吃晚酒。” 这句话是经筵制度规定皇帝要在这时说的话,朱翊钧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言称讲官为官人。 不过意思自然是明白的,无非是皇帝要请大家吃早饭。 经筵嘛,顾名思义,除了讲经,还有筵席。 而在朱翊钧这么说后,参加经筵诸臣才下跪承旨,然后去午门吃光禄寺准备的早饭。 经筵的早饭并不可口,但今天吕调阳却吃得津津有味,且对与自己同坐于大学士席的张居正低声言道:“叔大,天子虽年少,但已有明君之象。像冯保这人,宜去之!” 因冯保制造王大臣案陷害高拱一事,早就惹得文官们对冯保不满,故而今日吕调阳如此对张居正说,张居正也没感到意外。 但张居正却没言语。 文官们不容宦官,尤其是专权的宦官,是大明自正统朝开始就存在的现象。 张居正对此也清楚,但他现在有别的考虑,自然不好在这时答语吕调阳。 吕调阳见他没言语,也不好再言语。 朱翊钧自然不知道因为他在经筵上表现得过于符合文官们的心理预期,使得吕调阳都开始希望张居正带着文官们倒冯。 朱翊钧此时已回了乾清宫,且准备温习功课和写字。 一回寝宫就玩是不可能的,因为张居正会在第二天让他背诵今日所讲,如果背得顺畅,自会被表扬,但如果不顺畅,就会被严厉训斥,乃至会通过冯保给李太后打小报告,而李太后比张居正还狠,会直接让他长跪。 所以,朱翊钧只能先温习功课,练练字。 好在朱翊钧现在在后世背功就不差,倒也很快就熟记下了今日所讲,且依靠着自身不错的记忆力,发现讲官在经筵上犯了个错误。 熟记完今日所讲,还得练字,朱翊钧也没有因此花太多的时间。 何况,对于心理年龄实际上已不是小少年的他对于写字也不觉得多枯燥无聊,玩心也没太重。 所以,朱翊钧如今在练字时也能更加集中精神,且也就写的更快。 在写完后,朱翊钧就出了殿门,准备舒展一下筋骨。 可一出殿门,朱翊钧才发现乾清宫执事太监孙海、魏朝等内宦已跪在了殿外。 朱翊钧因而不由得问道:“为何跪着?” wap. /110/110605/28735250.html 第三章 学习理政 孙海笑着向朱翊钧禀报说:“因皇爷今日经筵完成得好,娘娘知道后,很是高兴,就赏了我们金叶子。但我们知道,这也是皇爷带来的恩典。所以,我们这些跟前服侍皇爷的,就商量着在皇爷这里来候着,等着给皇爷谢恩。” 孙海说着就吩咐魏朝诸内侍道:“磕头!” 朱翊钧知道自己虽还不适应别人在自己面前跪来跪去,但也不能突然离经叛道地要违拗这个社会的风俗,那样很容易被误解自己这个皇帝不体面,何况,现在还不是自己这个皇帝可以随心所欲的时候。 于是,朱翊钧便受了这些人的礼:“起吧!” “哎!” 孙海等答应着就站起了身。 彼时,魏朝还从袖中拿出了一小竹罐出来,走到朱翊钧面前,笑着说:“皇爷前日要奴婢寻得好蛐蛐,奴婢趁着出宫采办时找寻了来,皇爷可要看看?” 孙海见魏朝拿蛐蛐讨好朱翊钧,一时拧了拧眉头,接着就看向了朱翊钧。 朱翊钧倒是表情淡然,伸出了手:“给朕吧,就不必打开了。” 魏朝便把罐子双手捧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拿过去后就进了自己的寝宫。 朱翊钧自然不觉得玩蛐蛐有什么乐趣。 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他所经历的娱乐方式,完全不是这个时代能比的,所以玩蛐蛐这种游戏,根本无法达到让他玩物丧志的阈值。 故而,朱翊钧只是妥善的处置了这蛐蛐,然后就走到书房,翻起奏疏题本来。 因李太后没有直接垂帘听政,所以,朱翊钧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是一个完全被任意摆布的傀儡。 名义上,他还是大明的最高统治者。 故而,奏疏题本还是会由司礼监送到他这里。 所谓奏疏相当于官员私人向皇帝提建议,而一般私人向皇帝提建议,就可以谈谈不仅仅是自己职责范围类的事,还可以谈其他诸如军事、吏治等等各类事,如海瑞就曾私人向嘉靖上疏言过嘉靖盘剥百姓太重的事。 而题本则是官衙上的关于本官衙负责的事务,相当于以单位的名义对皇帝进行工作汇报。 奏疏题本往往会被统称为章奏。 朱翊钧对此也是知道的。 不过,朱翊钧现在只是能看看这些章奏,还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思批阅这些章奏,且只能张居正的票拟来,让司礼监批红。 因为朱翊钧一旦自己强行亲自执朱笔批阅章奏,就相当于是他这个皇帝不信任首辅张居正,张居正就只能辞官。 朱翊钧自然不敢这样做,毕竟李太后属意张居正为首辅,一旦他得罪了张居正就等于得罪了自己母后。 所以,朱翊钧现在只能是看看,最多是在明日文华殿上针对一些票拟也就是决策问问张居正为何这么做,然后提出自己的看法。 虽然只能是看看,朱翊钧还是打算要认真看看的。 原因嘛,则是他想看看张居正怎么治国,怎么决策的! 说实话,朱翊钧内心其实对管理这么庞大的帝国,还是有些发虚的。 因为他前世也当过一个管人的小头头,自然深知管人的难度。 所以,朱翊钧现在是真打算向这个千古名相学学的,学学他如何只用案牍文件,然后通过内外数千贤愚不一的文官官僚们去执行,而兴起一场轰轰烈烈的万历大改革的。 而且还兴起的很成功。 要知道,光是张居正推行的清丈田亩之政,据史记载,就清丈出上亿亩田,这得给大明增加多少税收? 这里面的管理难度可不小。 当然,也正因为张居正把万历新政推行的太好,以致于后来奉旨抄家的文官抄他的家族时,一点也不讲同为士大夫的阶级感情,直接关押饿死其家人二十余口,逼其长子自杀。 足可见,张居正后来有多遭官僚集团恨。 朱翊钧抱着学习的心态,认真地看着这些章奏,同时还抽了一张空白御笺出来,记着笔记。 送到御前的章奏有两种,一种是文书房刚从左顺门和通政司收到的奏疏题本,还没有发票,即送去内阁票拟的章奏,一种是已经由内阁票拟的章奏。 朱翊钧自然是看的已经由内阁票拟的章奏的。 而在朱翊钧认真看奏本时,他的乾清宫执事太监魏朝却在献蛐蛐给他后,疾步来了司礼监冯保这里。 冯保正在批红从皇帝乾清宫这里送来的已票拟章奏。 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太监,冯保既掌控了东厂缉拿大权,也掌控了司礼监批红大权。 但魏朝来到冯保这里时,冯保没有见他,而是先见了另一名叫张大受的宦官。 这张大受也是冯保的心腹,且掌着沟通外朝最关键的文书房。 而且,张大受还是冯保亲自传见的。 冯保此时在张大受来了后,就搁下了朱笔,道:“皇爷以往都得咱家亲自去喊醒才行,甚至有时候喊都喊不醒,还得先抱起摇醒,更甚至遇着大冷天,赖床到要娘娘亲自去喝着他起他才肯起。怎么今个儿就自己起了,难道皇爷自个儿也知道今天是经筵,是外朝露脸的关键日子?” 张大受笑着道:“这都是老祖宗贤明,往常在皇爷身边没少以圣人道理进谏,才让皇爷知礼勤学!” 冯保因张大受是自己心腹,也就低声言道:“只是这也突然变得太懂事了!经筵上也比昔日于文华殿听讲认真许多,其神态也忒雍容端正了些!以致于好些文官眼睛都红了。” 说着,冯保就对张大受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午门管饭的怎么说?可有这些文官说什么跟咱家有关的闲话没有?” “是!” 张大受答应了一声。 “进来吧!” 冯保如此吩咐后就让张大受离开了司礼监,然后才传了魏朝进来。 魏朝一进来就向冯保直接跪了下来:“给老祖宗请安!” 冯保头也没抬,只继续挥舞着手中朱笔,问:“皇爷收下了蛐蛐?” 魏朝回道:“是的,老祖宗!” 冯保听后笑了:“如此就好。可记得咱家给你说过的话?” “记得!” 魏朝回道。 “重复一遍!” “是!” “老祖宗说,设法让皇爷做些开心的事,不用担心两宫太后不悦,到时候即便儿子被老祖宗重罚了,将来皇爷肯定还会念着儿子的好,还会因不能护佑儿子对儿子存有愧疚之心,自会在亲政后重用儿子。这是老祖宗给儿子将来能得皇爷恩宠的机会。” 魏朝回道。 “很好!咱家现在就去两宫太后那里,你到时候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然,等着你的就不是撵出去,而是一具棺材了!” 冯保笑着说了一句。 魏朝忙道:“儿子明白!” 冯保则离开了自己的司礼监值房,往李太后这里来。 wap. /110/110605/28735251.html 第四章 冯保失算 冯保向乾清宫李太后所住的地方走了来。 而冯保能成为内廷如今最有权的太监,就是因为倚重李太后的信任,负责替李太后监视皇帝朱翊钧。 为此,他不仅常在李太后面前打朱翊钧的小报告,有时候还会直接指出朱翊钧的错误,予以批评。 李太后对此不但不生气,反而更加器重和信任冯保,认为冯保是正直且真正忠心的好太监,所以让冯保看管朱翊钧,也就让她真正感到放心。 冯保也投其所好,自然会竭尽全力地看着朱翊钧,而不准朱翊钧有稍许不符合圣主仁君的地方。 也因此,李太后历史上对冯保是非常信任。 乃至连自己女儿即朱翊钧的亲妹妹,选驸马的事也都被李太后交给了冯保操办。 结果冯保收受贿赂,直接给公主选了个只想娶公主冲喜的病秧子。 在行婚礼时,被选的驸马直接吐了血,且没多久就吐血而亡。而公主也因此被害得守一辈子活寡,到死都还是处子。 可见冯保贪财。 不过,冯保不仅仅是贪财,也会玩权。 他若不会玩权,也不会成为铁三角之一,也不会与李太后、张居正一起兵不血刃地斗倒了高拱,还以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身份提督东厂。 要知道,按例,司礼监掌印太监是不能兼任提督东厂一职的。 为的是好制衡。 打破先例的就是冯保。 冯保也正因为会玩权,所以也希冀进一步巩固自己权力。 而他巩固权力的方式就是加强李太后对他信任与对他的需要感,而要如何加强呢? 在冯保看来,就是看管好朱翊钧。 因为李太后最看重的是万历皇帝朱翊钧能不能成为一个圣君仁主! 但如果朱翊钧过早的就表现出圣君仁主模样,就会意味着他看管的作用和功能意义不大。 而冯保也就不能再以替太后看管的名义进一步控制皇帝,压制皇权。 要知道,冯保现在在内廷,单从权力的角度来说,真正能对他的权力形成制约的就是皇权,就是小皇帝朱翊钧。 所以,冯保必须要让朱翊钧时不时犯点错,这样他才好向李太后告状以表现他看管的很认真,没有纵容朱翊钧,还能李太后一直觉得皇帝还没完全成熟,还需要他这个大伴帮着处理一些内廷事务。 要知道,冯保自己在替隆庆皇帝写的遗诏里就特地把自己和张居正并列为了顾命大臣,为的就是以先帝的名义,让李太后更愿意让他来看管着朱翊钧。 正因为此,冯保要让朱翊钧时不时犯点错,才会刻意让朱翊钧身边的小宦官做些引诱他玩乐荒废学业的事。 要不然,朱翊钧身边的小宦官也不会真的没事找事,在知道李太后和冯保都不喜欢皇帝学坏的时候,还要引诱着皇帝学坏。 很明显,不是小宦官蠢,是有人真的坏。 毕竟能进到皇帝跟前的执事太监有几个是真笨的,基本上也都是大太监的棋子。 不过,历史上万历的确在大些后被身边的执事太监引诱着做了些走马玩乐的事,还在喝酒后被挑唆着去杀冯保,冯保想是提前得到消息躲了过去,却也在第二天将这事告给了李太后。 李太后听后非常愤怒,直接扬言要去哭太庙废了朱翊钧。 朱翊钧只能跪下求饶,最后被逼得下罪己诏才算事了。 而冯保也因此越发得意,以替李太后看管之名,把朱翊钧看得更严,插手朱翊钧身边更多的人和事,以致于朱翊钧到后面竟因为得知冯保来了而心生惧怕的地步,在被其他太监引诱做一些出格的事时,都会小心翼翼地问:“大伴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当然,现在这些事还没发生。 毕竟现在才万历元年,冯保也才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不久,且之前还忙于和张居正一起斗倒高拱,没来得及在皇帝朱翊钧身上做文章,以获取李太后的信任。 现在,他不过是才刚刚开始在朱翊钧身上做文章而已。 恰巧这时,他提前布局的让魏朝引诱朱翊钧玩蛐蛐的事有了成效。 自然,冯保也就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便急急忙忙地来见李太后。 “禀老祖宗,娘娘去慈庆宫了。” 冯保在宫里一般被尊称为老祖宗,而在外朝一般被尊称为老公公或老内相。 此时,冯保来到李太后这里后,李太后身边的夫人也就这样称呼起冯保来,且告知了李太后现在在何处。 “多谢夫人。” 因是伺候李太后多年的老宫女,冯保也很客气地尊称了一声,然后就往慈庆宫来了。 “咯咯!姐姐这样说倒也是。” 而冯保一到慈庆宫,就先隔着殿门听到了李太后的笑声。 不过,李太后一见冯保来,就住了笑声,且问道:“冯保,你怎么来了?” 冯保先行了礼后,说:“有件要紧的事要说给娘娘,皇爷经筵一回来,就被一个叫魏朝的执事太监,引诱着在玩蛐蛐。” 李太后一听冯保这么说,顿时就拧起眉来:“竟有这事?” 冯保点首:“老奴岂敢撒谎!昔日宣庙算是本朝难得的圣君明主,就因好此物而得了一促织天子的不良名声,而若真使皇爷迷恋上此物,不让娘娘知道,就是老奴这些皇爷身边的人的罪过了。” “哼!” 李太后这时已站起身来,疾步走了出去。 李太后身边的宫女匆匆跟了上来。 “妹妹!” 陈太后唤了一声,都没唤住李太后,只瞪了冯保一眼,然后也忙跟了来。 李太后这里不久后就气呼呼地来了乾清宫。 冯保也跟着走了来,且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只陈太后神色慌张,不停地在后面喊:“妹妹!妹妹!” “斗他!赶紧斗他!” 李太后一出现在朱翊钧的寝宫,就先听到了斗蛐蛐的声音,一时柳眉倒竖,凤目睁得更大起来。 冯保见李太后神色如此,也就更加得意起来。 “朱翊钧!” 李太后先一声大喝,然后就转身出现在了朱翊钧寝宫殿门外的台阶上,却看见是潞王在和几个内侍玩蛐蛐,而一时更为愤怒:“好啊,连他弟弟也跟着他带坏了!” 李太后说着就疾步走上来,先一手夺过潞王手里的蛐蛐罐,当场奋力摔在台阶上,然后踏步走了进去,结果一进去,就看见朱翊钧正站在御案后,右手拿着笔写字,左手还拿着一本奏疏在看。 “咦?” 冯保暗自惊讶了一下。 李太后则也舒展开了眉头走了过来,见朱翊钧御案上有许多写了许多字的御笺,且墨迹未干,连手里的笔也还是湿润的,也就问道:“你在做什么?” wap. /110/110605/28735252.html 第五章 掌掴大太监! “皇儿在看元辅张先生票拟过的奏疏!” “皇儿想看看先生是如何治国理政的,尤其是在一些具体的政事难以抉择时,张先生他是怎么处置的。有不明白的,或者有启发的,皇儿就先记下来,这样明日文华殿讲读,就能询问先生。” 朱翊钧作揖回答道。 “复太常寺卿徐璠、尚宝司少卿徐琨原职。备注:此二人皆徐阁老之子,之前因何被解职?” “吏科都给事中雒遵荐海瑞,劾谭纶。备注:谭纶虽不当罢,为何不启用海瑞?” …… 李太后看着朱翊钧的御笺的确是真真切切地写着关于朝政的内容,而非写的是淫词艳诗,更非市井话本,也的确相信了朱翊钧的回答,只问道:“那为何我听人说你在玩蛐蛐?” 朱翊钧拱手言:“母后容禀!” 接着,朱翊钧不卑不亢地回道:“确系有近侍向皇儿进献蛐蛐,也是为让皇儿开心之意,皇儿体谅其好意,便收了下来,但因思及宣庙曾因好此物就为时人不喜,故未敢放纵,而有意将其捏死,以绝玩欲。” 李太后听朱翊钧说到自己收下了蛐蛐,有些皱眉。 但她在听到朱翊钧因此想到宣德皇帝的事而克制了自己后,又眉目再次舒展。 不过,李太后在听到朱翊钧欲要捏死蛐蛐时,则又有些拧眉。 李太后正欲说话,朱翊钧这时又道:“但因想到母后一向礼佛,不忍杀生,故也就暂时放出窗外,任其遁入了草丛中。只留了罐器权作笔洗用。” 朱翊钧说着就将一沿边蘸了墨的竹罐拿了过来:“请母后查验!” 李太后听后点首,语气和软了下来,问:“那你弟弟为何在这里玩蛐蛐?” “皇弟也不知从哪里得来蛐蛐,要与皇儿玩耍,但皇儿心想作为君主,当多看奏本,以尽快学得为政之道,也就不愿陪皇弟嬉戏,而又怕被皇弟打扰,就只让近侍陪其在殿外玩耍。皇弟年幼,且本就是要就藩,当令其快乐些才好。” 朱翊钧回道。 李太后连连颔首。 陈太后这时也笑了起来:“钧儿仁孝!今日这误会,原不该有的。” 别的人还好,冯保听了这话,自然是心里咯噔了一下。 李太后也再次竖立了眉头。 啪! 结结实实一巴掌,出现在了冯保脸上。 “冯保!这到底怎么回事?!皇帝是可以这么随便栽赃的吗?!” 李太后非愚笨之人,如果说真的如冯保所言,看见朱翊钧在玩蛐蛐,她自然不会对朱翊钧半点宽纵。 但现在朱翊钧明显就没有玩蛐蛐,她岂会猜不到这里面的缘由? 所以她自然就怒叱起冯保来,且动了手。 给冯保以教训! 因为她不可能允许一个奴才有栽赃皇帝的想法。 这里面涉及到尊卑的问题,也涉及到冯保一个奴才是不是真心在为皇帝着想的问题。 故而,李太后也就质问起冯保来,且对冯保直接动了手。 冯保当场就跪了下来:“娘娘饶命!这都是底下的人瞎报了消息,偏偏奴婢又是个愚笨之人,就真的信了,以致于如今才冤枉了皇爷,险些真的要坏了皇爷的名声,是奴婢的错!” 啪! 啪! 啪! 冯保在被李太后打了不够,还自己打起自己来,而想以此求得李太后开恩。 朱翊钧则不得不承认这冯保是个反应敏捷的,也很善于扭转对自己不利的局势,以把这场误会推给底下人的方式,将自己洗了个干净。 李太后的确也有些相信冯保所言,认为冯保很可能是误听了底下人的消息,也就只叱责道:“你怎么就不先自己去查证了再报!可见你偷了懒!忘了自己的本分!” “娘娘息怒!是奴婢忘了本分,奴婢应该亲自看着皇爷,不应该只是道听途说!” 冯保也不辩解,就势承认着回道。 李太后则没再继续对冯保穷追猛打,她还没有彻底对冯保失望,且也还是需要冯保替她继续看着朱翊钧的,只言道: “把给皇帝献蛐蛐那个人立即处理了!以后,皇帝身边不许再有这样猖狂的人,竟敢要教坏我大明的天子,到底是何居心?!” 李太后厉声问了这么一句后,冯保哆嗦地连忙答应起来。 李太后接着才转身看向了陈太后。 她不想在这里打扰朱翊钧看奏本,也就对陈太后笑着说:“姐姐,还是去妹妹哪儿吧。” 陈太后则微微一笑,一时突然瞅了一眼朱翊钧,问道:“钧儿,为何以竹罐为笔洗,是你宫中没有别的笔洗吗?” 李太后听陈太后这么一说,才注意到朱翊钧刚才说用竹罐为笔洗一事,也跟着问起冯保来:“冯保,怎么回事,皇帝身边的内侍连笔洗怎么都准备不齐全?是只知道给皇帝找蛐蛐了吗?你是怎么选的人?!” 冯保正要继续磕头认错,朱翊钧忙解释道:“母后息怒,这不是内侍伺候不周,是皇儿通过看奏疏发现,皇祖父时开始,內帑就出现了寅吃卯粮迹象,而圣人云,俭以养德,故皇儿想着没必要为一笔洗再去动用内库,而就想着可以拿竹罐先暂且替代着,如此也算是皇儿自己亲自倡导宫中节俭之风。” 陈太后和李太后不由得相视一笑。 冯保则心里如遭重拳一击,怔在了原地,他没想到朱翊钧不但没有玩蛐蛐,还因为知道李太后礼佛,故意说出自己放生的行为,又在这时用竹罐表演了一出自己为君节俭的风范。 一时,连冯保自己都不由得瞥了朱翊钧一眼,心道:“自己这位小皇爷真是一位早慧的仁主圣君吗?以致于连半点小孩的好玩天性也没有?” “节俭自然是好的,难得我们钧儿这么小就有如此圣君之范,当令外面的先生们知道。” 陈太后这时说了一句。 李太后跟着笑着附和说:“姐姐说的是!” 陈太后肯定朱翊钧,她自己也是很高兴的。 而陈太后这里则揽住朱翊钧肩膀,又说:“但钧儿你毕竟是天子,当有天子之贵,故有时候节俭不当体现在这些地方。” 陈太后说着就转身看向李太后言道:“正好。我那里有昔日得的玉笔洗,是上等好玉做的,我一女子留着无甚用处,就拿来给钧儿用吧。” “长者赐,不敢辞。谢母后!” 朱翊钧这时行了一礼。 陈太后莞尔一笑,就与李太后一起走了。 冯保则在两宫太后走后,向朱翊钧行了一礼,就也离了这里。 朱翊钧则在冯保走后才抬起头,目光如鹰隼一般盯了他背影一眼。 wap. /110/110605/28735253.html 第六章 帝当为尧舜 朱翊钧在前世看过一些明朝网文,也看过诸如《万历十五年》这些明朝历史读物,再加上原主人保留在脑海里的记忆,对冯保和万历的关系也就有些了解。 而对于刚才突然发生的事,朱翊钧自然也就通过李太后掌掴与责备冯保的行为,猜到了为何李太后在进来时会突然怒气冲冲地嚷自己,乃至进来时,也带着盛怒。 朱翊钧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年少的缘故,而给了冯保可以轻视自己这个天子的错觉,也就使冯保在得知自己有从内宦手里接过蛐蛐后就觉得自己会玩起蛐蛐来。 尽管因为朱翊钧现在心智是来自于后世一成年人的心智,更为成熟,而避免了因为玩蛐蛐被李太后责备,但朱翊钧也还是通过这件事深刻感受到冯保给他带来的压力,即监视方面的压力。 朱翊钧不喜欢这样被人监视着。 但朱翊钧知道自己现在还收拾不了冯保,毕竟冯保是李太后的心腹,又和张居正关系紧密。 自己若真想除掉冯保,就必须要经过李太后和张居正的同意。 毕竟谁让自己现在还年少,未能亲掌大权呢。 所以,朱翊钧也只能先暂且把对冯保的不满放在心里。 现在的他只能先继续照着李太后和张居正期望的样子来做皇帝,不能越雷池一步。 只有如此,他才能避免各种对他不利的局面出现。 总之,对于现在的朱翊钧而言,他只要任性一次,就会招致李太后和张居正的全面打压。 一个可以仗着母后身份在儒家伦理上绝对压制自己。 一个则可以以帝师兼辅臣的身份用对明君的要求规谏自己。 因而,朱翊钧只能小心翼翼,按照圣主仁君的标准去活着。 故而朱翊钧在睥睨了冯保背影一眼后,就很快又把目光收了回来,然后继续看着奏疏题本。 不知不觉,夕阳已渐渐西沉。 晚霞绊在了紫禁城的重檐边。 轩窗下的朱翊钧,仍在看张居正的票拟。 “奴婢冯保来给皇爷请罪!” 突然,冯保的声音出现在朱翊钧耳畔。 朱翊钧顿时一激灵,正襟危坐起来。 循声看去,朱翊钧就见冯保正匍匐在自己面前,一时心中诧异,暗想难道自己瞪他背影的不善目光被他发现了,或者说被自己寝宫内的内侍瞅见了,然后告知给了他,不然,这冯保怎么突然战战兢兢地来给自己请罪,而担心自己这个皇帝忌恨上他? 朱翊钧后背一阵发凉,惊讶地问着说:“大伴,你这是做什么?” 冯保抬起了那张肿的如马一样的红脸,咕哝着说:“奴婢误信了魏朝的话,真以为皇爷在荒废学业,一味的玩蛐蛐去了,因想到身为皇爷的大伴,就应该忠于皇爷,一切要为皇爷好,就应该及时规谏皇爷,阻止皇爷有这样的淘气存在,也就急着去告知给了两宫娘娘,结果却也因此差点冤枉了皇爷,使得奴婢倒像是有意要坏皇爷的名声似的。纵然是底下人误报的错,但奴婢也是有错的,自然是要来给皇爷请罪的,还请皇爷责罚!” 朱翊钧被冯保此时的态度搞得有些懵。 在他的认知里,冯保作为权力很大的太监,且敢替太后监管天子的太监,还有个顾命大臣的身份,应该不会在他面前这么卑躬屈膝才是。 但他没想到,冯保此时却在自己面前,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如此低,说话如此卑微。 朱翊钧其实还是忽视了这个时代皇帝这个身份本身所代表的权力。 尤其是对于内宦们而言,他们可以在心里或背地里孩视天子,但天子毕竟是可以决定他们生死的主子,也是他们真正的权力来源,哪怕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 所以在明面上,没有一个宦官会明着去招惹天子,而且也不想天子会对自己有一丁点的不良印象。 冯保尽管位高权重,但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何况,他现在也清楚自己这位皇爷明显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早慧。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到现在还会无视朱翊钧的感受,而不理会朱翊钧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他产生一些不好的印象。 毕竟朱翊钧是他陪伴着长大的主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服侍到了现在,他可不想就因为今日这件事,影响了天子对他这个大伴的感情,也浪费了他服侍朱翊钧这么多年的辛苦付出。 不过,冯保此时的态度,还是让朱翊钧有些意识到了皇帝这个身份所代表的一些特殊意义。 因而,朱翊钧也就在这时候言道:“快起来吧,大伴!朕知道,这件事不怪你。” “谢皇爷开恩!” 冯保如蒙大赦地立即站起了身,带着一丝欢喜笑容。 朱翊钧则在这时问了一句:“给我蛐蛐的魏朝呢?” 冯保回道:“已经按娘娘的吩咐,将其杖毙了!” 朱翊钧吃了一惊,瞅了冯保一眼,随即强作镇定地颔首:“朕知道了,你也去看看御医吧,看看你的脸,都肿成什么样了!” 冯保的脸的确肿的很严重。 为让李太后心软,饶了他这次,也为了让朱翊钧满意,对他产生心疼之感,他不但在李太后来这里时下死力气抽了自己许多次,回去后又刻意抽了自己很多次,直到把脸抽肿,才来朱翊钧这里认罪。 故而,次日,冯保因脸肿不好见外朝官,怕被外朝官笑话,也就没有陪朱翊钧一起去文华殿讲读,而是让司礼监的另一位大太监,既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陪着朱翊钧来了文华殿讲读。 …… “陛下少无玩心,肯笃学勤政,当为尧舜!” 首辅张居正这里也在次日一早就知道内廷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张居正在朱翊钧父亲即隆庆皇帝还是裕王时,就做了裕王府讲官,所以与裕王府的许多内宦关系不错,且早就培植起了自己在内廷的情报渠道,进而如今哪怕是朱翊钧当了皇帝,他也能很快就知道内廷发生的事。 只是,张居正在知道皇帝朱翊钧主动杜绝了玩蛐蛐这种丧志之举,还主动学习他如何理政这事后,没有因为自己的同盟冯保因此吃了个大亏而不悦,反而在来文华殿时对吕调阳主动说起此事,且说了这么一句。 吕调阳听后亦喜,又说:“冯保当去之!” 张居正再次无言,并主动去寻吏部尚书杨博说话,而不再理吕调阳。 而按照张居正给朱翊钧递上的《日讲仪注》规定,除了视朝与大寒大暑之日外,朱翊钧需要每日到文华殿接受讲读。 而朱翊钧来到文华殿时,张居正与一干讲官已候在这里。 张居正见随朱翊钧一起来的司礼监太监是张宏而不是冯保,倒也没有在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 wap. /110/110605/28735254.html 第七章 帝王行权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 按照张居正对朱翊钧的教学安排,朱翊钧于文华殿讲读时,每日需先读《大学》十遍,次读《尚书》十遍,讲官再随即进讲。 故朱翊钧到文华殿后就先读起了《大学》。 张居正和讲官们在朱翊钧朗声读着的时候,皆神色满足,如听仙乐美曲。 在他们的认知里,天子能按照他们对圣主仁君的要求为君,能给他们一种很大的成就感。 或者说,这会让他们觉得天子在他们的掌控之内,有一种控制了天子的快感。 尤其是张居正,以教导天子成尧舜之君为理想的他,仿佛在看见自己的人生价值正在一步步实现。 当然,他不会知道,如果按照原有历史的发展,他用尽心血教导且寄予厚望的这位皇帝学生会在他去世后,抛弃他这位老师所寄予的一切厚望,会抄他的家,甚至差点要听从官僚集团们的要求鞭他的尸,以及废他的一切新政,还会在这以后,又因为对文臣们失望而任性地二十多年不上朝,成为大明最懒的皇帝,怠政到连中央六部部堂级官员缺额时都懒得补官。 甚至因此落了个“明亡实亡于万历”的史学评价。 可以说,张居正不会想到,他倾注心血教育了十年的君主会在他死后变成他最不想看到的样子。 好在这一世的朱翊钧有了后世的灵魂,且已决心做一个与历史上不一样的万历皇帝。 朱翊钧这里读完《大学》和《尚书》后,便由讲官们上前给朱翊钧进讲。 张居正担心朱翊钧被教的不够好,特地在按例配给皇帝的原有讲官数量基础上,增配了多名学问通达的儒臣在文华殿讲读时侍书恭候于在朱翊钧左右,以备咨询。 其中就有马自强、陶大临、陈绶邦、何雒文、沈鲤、丁士美、马继艾、徐继中这些当时颇有名气的翰林词臣担任日讲官或侍书官。 另外,为能让朱翊钧如何能更明白地知道怎么去做一个好皇帝。 张居正还特地主持给朱翊钧编写了一本《帝鉴图说》。 此书是在隆庆六年十二月十七日,由张居正率讲官们呈递给朱翊钧的,选了历代君王善可为德者八十一事,恶可为戒者三十六事,由张居正根据此书,亲自给朱翊钧教授历代帝王的德政与恶政,而达到让朱翊钧能真的具备明君资质的目的。 朱翊钧记忆里最喜欢上的课就是《帝鉴图说》的课,因为此书图文并茂,且有故事,生动形象,能让年少的他更感兴趣,同时张居正作为这个时代的权谋高手,对他教授这些帝王心术时也能鞭辟入里、直指要害,使他也能很快吸收到为君者当掌握的重要手段。 朱翊钧知道张居正是用心良苦,自然也愿意配合,再加上他也的确愿意向张居正学习些真本领,也就不会在读儒家经典时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不过,让朱翊钧期待且有实际意义的《帝鉴图书》要到接近午初时才讲,在学完儒家经典后,按照张居正安排的流程,朱翊钧要先到暖阁少憩。 司礼监会在这时将各衙门的章奏进上御览。 张居正等大臣则会在这时退到西厢房等候。 但朱翊钧如有所咨询,是可以召大臣们到御前,让其将章奏的事情一一敷奏明白的。 所以由此可以看出,朱翊钧也不是完全是傀儡皇帝,他在名义还是大明的决策者,实际上也是参与最高级权力议政的人。 “唤元辅张先生!” 朱翊钧在御览了一些章奏后,就将张居正传了进来。 历史上,朱翊钧唤张居正是以“元辅张先生”称之,元辅是指其官职,张先生是表明是自己老师的意思,总之,是很尊敬的。 此时,朱翊钧也依旧循着原主人的记忆如此称呼着张居正。 张居正进暖阁后,便拱手一拜,请朱翊钧垂询,且问道:“陛下,可有何处不明白?” “今日的章奏倒是没问题。只是有一事,要与元辅张先生说知,昨日经筵,讲《大学》的讲官,差了一字,朕欲而正之,但又恐该讲官因此惧怕愧疚,也就没有提。” 朱翊钧相告道。 张居正心里咯噔了一下,只好代那名讲官求情:“讲官密迩天威,小有差错,伏望圣慈包容。”又说:“人有罪过,若出于无心之失,虽大亦可宽容。” “然!” 朱翊钧点首,他不知道是不是讲官们故意在经筵上漏字,或者是张居正故意未提,但他知道,他自己必须得提出来,以证明他的确在认真听,同时也是为他接下来要说的一件事做铺垫,意在让张居正明白,他没那么好忽悠,是真的在做大明天子。 朱翊钧也就在这时言道:“朕昨日经筵结束后,在完成元辅张先生给朕的功课之余,也看了章奏,以图能从先生们的票拟中,知道为政之道与天下各地为官者之名之能之德,同时也将一些疑惑处记了下来,而准备于今日向先生询问,还请先生不吝解答!” “陛下勤政笃学,社稷有幸!” 张居正说着就忙再次拱手,迫不及待地道:“请陛下询问!” 朱翊钧便让张宏把自己写了笔记的一张御笺递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双手捧过后就瞅了御笺上的内容一眼。 这一瞅,张居正的身子就微微颤了一下,然后瞅了张宏一眼。 朱翊钧这里已开始笑着言道:“徐璠、徐琨,可是为老先生徐卿徐少师之子?” 按《中国风俗通史·明代卷》记载,对京城官僚最尊贵的称呼就是老先生,而徐阶曾为大明首辅,如今朱翊钧也就依旧按原主人记忆,对徐阶如此称之。 张居正回道:“是!确为徐老先生之子。” 朱翊钧则点头:“吏部议覆本说,两人可由戴给谏所谏,以功勋老臣之后,恩荫复职为太常寺与尚宝司官。先生票拟为可。但朕有些不知道的是,此二人为何会在这之前被革职,以致于如今要复职?” 张居正虽然是因为自己是徐阶学生,天然需要在政治上照顾徐家,所以才不顾徐阶这二子品性很差之事实,予以起用,但现在朱翊钧问起,他也还是不得不如实回道: “禀陛下,徐璠、徐琨二人此前是因应天巡抚海瑞弹劾其强占民田、私德不修而被革职,臣念其已上疏自辩,且退回民田,大有礼让之风,故而起用,使其为天下表率。” 朱翊钧点首:“虽说如此,但以朕看来,徐璠、徐琨二人到底还是不宜起用的好,主要是因为考虑到徐老先生,先生是徐老先生的学生,而朕又是先生的学生,自然要多为徐老先生考虑。想必徐老先生年过古稀的人了,想必也是很想儿孙能在身边孝敬的。” “故朕认为,不如让徐璠、徐琨二人继续在家里尽孝的好!” “这两人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报国的时间,但侍奉高堂的机会可是说没有就没有的,国朝以孝治天下,朕冲年即位,更应提倡仁孝治国,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wap. /110/110605/28735255.html 第八章 起用海瑞 朱翊钧都把仁孝的旗号打了出来,张居正也就只好颔首:“陛下体恤老臣,崇仁倡孝,是为良举,臣亦认为此举甚妥,臣于此事之票拟未及陛下周全!惭愧!” “先生不必过谦,此不过朕的另一番想法而已,算不得于大政上有何大见解。” 朱翊钧笑着说了一句。 张居正能因他的这一番话而放弃起用徐阶二子,朱翊钧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这说明张居正还是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的,没到完全不尊重皇帝意见的地步。 于是,朱翊钧就得寸进尺地又道:“吏科都给事中雒遵荐举海瑞,弹劾谭纶失仪,有大不敬之罪。这事,朕也有疑问要问先生。” 张居正微微一怔,旋即拱手:“陛下请问。” “谭纶之事果然情有可原,是因伤病重而难免在祭陵时咳喘,国君宜体恤老臣,自然不能因此小事罢黜;但海瑞此人,先生为何不用?” 朱翊钧问后就抬眼看向了张居正。 张居正则正色回道:“禀陛下,海瑞此人清高太过,不睦同僚,而任事过严,恐生是非,故未敢启用。” 朱翊钧听后点首:“但朕曾听父皇多次提过此人,说他敢言!尤其是,他竟敢谏言皇祖父,而差点被治以死罪。父皇曾说,作为人子,恨不能杀此人!然为国君,又必须要重用此人!而既然父皇都这么说,想朕欲开万历新政,又怎能不用此人,而彰显纳言求贤之心?故朕认为,此人或可不睦同僚,但取其长,用为风宪官,以正君德,还是可以的。” 说着,朱翊钧就问张居正:“先生,您说呢?” 张居正沉吟了半晌。 事实上,张居正不用海瑞原因并不是海瑞太过清高、严峻刚正,而是因为海瑞不可能成为他的私党,听他的话。 但张居正不可能在朱翊钧面前说这样的话,所以才编了个理由。 但现在朱翊钧都把先帝的话都抬了出来,又亲自说此人敢言,不能不用,且身为新登基之帝,又不能不用名臣以彰图治之心。 这些涉及到孝道、君道的理由,张居正自然是不能反驳的。 于是,张居正只能回道:“陛下说的是,臣也有意用其敢言。然现在都察院似乎并无适合他的实缺。” 朱翊钧见张居正入套,有所准备的他也就笑了起来:“先生想是政务冗杂而忘了?不久前,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斯洁因丁忧需回籍听补,先生已票拟准允。此人若去,不就是有实缺了?海瑞罢官前,就是南京户部侍郎,调进京任副宪,也是符合铨叙之制的。” 张居正苦笑了一下,也就只能应下道:“陛下说的是。臣竟真的忘了此事!幸而陛下提及,由海瑞补任此缺,的确是极合适的,正好用其敢言。” 朱翊钧亦点首,张居正给他面子,他自然也要捧捧:“元辅张先生公忠体国,朕是知道的。朕已无他事再问,接下来,且请元辅张先生为朕讲《通鉴》。” “遵旨!” 张居正神色凝重地应了一声。 虽然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是能够谏言君王得失,但也能参劾百官得失。 若论本心,张居正是绝对不会让海瑞居于这么一个要职的,而可以天天盯着他! 但无奈,君臣大义摆在这里。 朱翊钧再是少年天子,只要张居正还想在万历面前维持自己公忠体国的形象,那就不可能拒绝朱翊钧合理的意见。 所以,如今因为朱翊钧亲口提出,又加上理由很站得住脚,而使得张居正不得不罢用徐璠、徐琨二人,而起用海瑞。 要不然怎么说朱翊钧不完全是傀儡皇帝呢。 在合适的时机,朱翊钧还是能改变朝局,且让自己的话变成现实的。 毕竟朱翊钧才是天子。 “奉陛下口谕,拟旨勒令徐璠、徐琨在家奉养徐老先生,让二人先尽孝再尽忠,不必起复。另,起用海瑞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用其敢言,而彰陛下求贤图治之心。然后盖印颁发吧。” 张居正在讲读结束后就向文渊阁大学士吕调阳传达了圣谕。 吕调阳听后面色愕然,看着张居正,过了一会儿才忙道:“我这就拟旨!” 说着,吕调阳坐在了案前,执其笔来,继续言道:“外面皆传叔大您只会用湖广同乡与亲友而便于营私,且不喜海瑞这样忠直敢言者,故屡次有臣工荐举而不用。我只不信,不然我何以由叔大您荐举入阁?这不,如今您就于陛下面前提及了海瑞,还委任其为都察院副宪,可见不是不用,是一直想等到有要职出现,而将其重用矣!如此,也无疑可使谣言不攻自破也!” 张居正只能苦笑了一下,说:“这也是陛下有励精图治之心,不然,仆何以能为国举贤?” 吕调阳听后更加笑容满面,问:“叔大此言的意思?” 张居正道:“你告诉马自强他们,下次经筵,不必用故意漏字的伎俩试探陛下聪敏与否!今日,若非仆为他们求情,天子只怕会因此要换讲官矣!” 吕调阳这才恍然大悟:“上果聪慧也!” 接着,吕调阳又对张居正老调重弹:“叔大,上如此聪慧,当去冯保!” 张居正又不再答语。 虽然张居正全程没有阻挠朱翊钧的政治意见变成现实,但他在回府后,就将自己的家奴游七叫了过来,厉声吩咐说:“立即去见徐爵!问他,是谁在陛下面前提了海瑞,还让陛下知道徐璠、徐琨是徐老先生的儿子!” “是!” 游七答应着就立即去了。 徐爵是冯保的心腹,一直负责替冯保向张居正传达消息,而张居正这里,负责接收和传达张居正意见和消息给冯保的就是张居正家奴游七。 游七和徐爵就是冯保和张居正勾结的传声筒。 而也因此,冯保很快就从自己心腹徐爵这里知道了这事,不由得大怒:“咱家才不过养个伤,他张宏就敢在皇爷面前咬舌根子了?!咱家还没死呢!” wap. /110/110605/28735256.html 第九章 带伤在岗 冯保大怒之时,外面突然有人来报:“张宏张老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 冯保摸了摸被扯痛的脸,接着就切了一下齿。 没多久,张宏就来到了冯保面前。 “张公公,您现在不去司礼监当值,来咱家这里作甚?” 冯保皮笑肉不笑地言道。 张宏躬身行礼回答说:“自然是来给您老请安。另外,因怕您老误会,特地想来说明一下,今日陛下突然向元辅张先生提到了徐璠、徐琨,还有海瑞;陛下让徐璠、徐琨在家尽孝,不必复职,言尽孝难得,报国不晚;让海瑞起复为都察院副宪,以用其敢言,彰新朝图治求贤之心。元辅张先生,不好驳斥,只得答应。” 冯保见张宏主动来报,心里的火减了一大半,也就笑道:“您请坐!” 毕竟张宏按理是和冯保资历差不多的大太监,也是李太后器重的人。 而如今,张宏亲自来他府上向他禀报今日这事,就已经算是向他表明了没有要代替他冯保的心思,而冯保自然也就因此放心不少,知道这事跟张宏无关,也就对张宏礼待了几分。 “奉茶!” 接着,冯保又喊了一声。 张宏见此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冯保这时则继续问了起来:“这么说,陛下知道海瑞、徐璠、徐琨三人,不是你提及的?” 张宏起身答应道:“老奴哪敢这样磨牙。” “知道您是谨慎端正的人,不是那些进谗的小人!” 冯保笑着说了一句,又问道:“只是,陛下是怎么知道这三人的?咱家可从没在他耳畔提过,尤其是徐璠、徐琨与徐老先生的关系!” “老奴多言两句,以皇爷的聪慧,不一定要谁提及。今日用海瑞,元辅张先生本已经说无职可用海瑞,但皇爷自己就提到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斯洁丁忧的事。” 张宏回道。 冯保听后沉默了半晌:“这么说,是陛下自己在纷繁复杂的章奏中看出来的?” 张宏点首。 “这可如何是好!” 冯保不禁脱口而出,但随即又笑着解释说:“咱家是说,这可让咱们这些老奴怎么去服侍这样早慧的皇爷才算好呢。” 张宏微微一笑:“您老忧虑的是。” “无论如何,皇爷天资聪颖、勤政笃学是好事。将来你我这些人老了后也不用担心愧见先帝!只是,皇爷如此勤政笃学,又聪慧明断,我们这些为奴的,就更加不能懈怠,要尽心服侍。这样吧,咱家还是回司礼监,只是陪着皇爷去讲读和视朝见外臣的事暂且还是要劳烦公公。” 冯保虽然现在对张宏的不满削减了大半,但在知道天子朱翊钧可能不是自己想象那么简单后,就还是不放心让张宏独掌司礼监,也就迫不及待地要带伤在岗。 “应该的。” 张宏自然不敢拒绝冯保去司礼监,连劝也不敢劝,只应了一声。 朱翊钧在回乾清宫后,依旧认真地看着内阁已经票拟的章奏。 通过利用张居正票拟中的漏洞,而迫使大人物张居正履行自己谕旨,且因此初次尝到操纵权力之快感的他,对翻阅章奏突然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以致于孜孜不倦起来。 不过,朱翊钧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御览章奏时,冯保却来了他这里。 朱翊钧见冯保还包着脸,药酒味更是浓烈刺鼻,也就皱了皱眉问:“大伴,你不好生歇着养伤,怎么就来了朕这里?” “虽说老奴还有伤,但老奴想到先帝让老奴顾命辅弼皇爷之托,也就不敢懈怠,故而哪怕带伤也要陪着皇爷,辅佐皇爷。也请皇爷体谅,允老奴报先帝之恩,偿皇爷看重之情。” 冯保回道。 朱翊钧点首。 隆庆皇帝的遗诏的确是写了让冯保与张居正同为顾命大臣。 虽然朱翊钧很怀疑这个所谓遗诏就是冯保自己篡改的,但他成为大明天子也是源自于这遗诏,自然也不好否认这遗诏的合法性,也就只能捏着鼻子承认冯保有辅弼自己的顾命职责。 只是朱翊钧没想到冯保这么快就要来积极履行他的顾命职责,哪怕脸还肿着,一说话就要咧嘴。 当然,朱翊钧也知道这定然是跟他早上在张居正面前,让海瑞起复为官,又让徐璠、徐琨未能被起复的原因所致。 明显,冯保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事,而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岗位上,以避免自己这个皇帝背着他和张居正的意愿行权。 “起复赵贞吉入阁这事,元辅张先生不允,自然有他的缘由。皇爷,请恕老奴冒昧,您可以学习元辅张先生的为政之道,但却不应该有驳回张先生票拟之意!” 而就在朱翊钧因见到有巡抚荐举补任阁臣赵贞吉却被张居正票拟不允,而要记于御笺上时,冯保却在这时插了一嘴。 朱翊钧听后便问:“为何?朕对此有疑问,难道不该先问问元辅张先生再做定夺吗?” “皇爷容禀!元辅张先生是老成谋国之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更通政务,两宫太后都这么说,先帝也看重他,不然,也不会让元辅张先生辅弼皇爷您!” “所以,对于俗务,以老奴浅见,皇爷应该一切任元辅张先生施为才是。不然,易使天下人误以为皇爷您不信任张先生,尤其是两宫太后也会对此不满,认为皇爷您为政轻佻,另外元辅张先生只怕也会因为皇爷不能做到用人不疑而请辞。” 冯保说到这里就绵里藏针地言道:“皇爷,请细细忖度,如此一来,岂不是会令内外不睦?也会使天下人轻视陛下,认为陛下不够持正谨慎,而不堪为圣主明君?” 朱翊钧解释道:“但朕不急于按照元辅张先生的票拟定夺,正是谨慎起见啊?” 冯保言道:“陛下这样做自然是没错的,但天下人却不会因此理解皇爷的。自古仁主圣君,皆崇尚无为;而善治国者,其首要在于用人不疑,皇爷除非不欲让元辅张先生辅弼,否则就不能使元辅张先生与天下人误会也!” 冯保说着就把朱翊钧刚刚看过的那道建议让赵贞吉复职入阁的奏疏拿了起来,问着朱翊钧:“所以,皇爷,此疏当直接令司礼监批红乎?” wap. /110/110605/28735257.html 第十章 皇爷圣明! 朱翊钧无奈苦笑。 事实上,朱翊钧能在今日于文华殿接受讲读时,让张居正被迫妥协,起用海瑞,而罢用徐璠、徐琨二人,皆只是因为冯保临时回家养伤,而代替冯保的张宏又不愿意干涉皇帝而已。 不然,冯保完全可以打着张先生的处理结果就是政治正确不能反驳为由,而先要求皇帝同意批红,使张居正的票拟直接变成圣旨! 所以,早上文华殿讲读发生的朱翊钧迫使张居正改主意一事,并不是说明朱翊钧的手段多么高明,高明到可以直接逼着张居正服软。 朱翊钧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自己其实在权力斗争方面,与冯保比还是有差距的。 没有冯保,他可以靠着皇帝身份,再加上作为穿越者对当下大明比历史上的万历更加了解一些,而可以在一些政务上压制一下张居正。 但冯保一来,他根本无法压制张居正,也无法让张居正服从自己的意志。 因为冯保完全能以自己也是顾命大臣的身份,外加两宫太后对张居正的信任和儒家伦理,来逼着自己这个皇帝必须无条件服从张居正的意志。 而且,朱翊钧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冯保很会表演。 因为要不是朱翊钧知道冯保在历史上比张居正还贪,还擅权霸道,只凭现在冯保的言辞,他只会相信冯保是真的在为他考虑,而让他不能施展皇权的阻力只是来自两宫太后和张居正。 毕竟,从明面上看,人家冯保只是在给自己分析,又没有逼着自己这个皇帝按照他的意思来,且自始至终只是劝自己听张居正的。 “皇爷?” 冯保的确没有在朱翊钧面前表现得专横擅权,而是语气平和。 甚至,冯保在确认朱翊钧可能不同于普通少年天子,而早慧明睿后,语气中还带有一丝小心翼翼。 所以,冯保这时又问了一句,而不是直接吩咐人把张居正的票拟拿去批红。 不但如此,冯保见朱翊钧没有说话,还主动笑着建言说:“皇爷您若是真欲要乾纲独断,不用元辅张先生,也不是不行。反正,老奴肯定是一切听皇爷的吩咐的。” 朱翊钧看向了冯保:“大伴,你误会了!朕哪里会不愿意相信元辅张先生。朕最相信的就是元辅张先生,还有你,你们俩是父皇留给朕的顾命大臣。没有你们其中哪一个,朕都会不安的。” 朱翊钧说着就吩咐道:“批红吧!你说得对,有疑惑的话,朕可以问元辅张先生,询问他这样做的缘由。但不能因此就独断专行,做出让元辅张先生失望的行为,且也因此落得个独夫之名。” 朱翊钧现在的确还不能真的无视李太后,也还做不到弃张居正不用。 一方面,他如果现在真要是违拗李太后,李太后完全可以撕破脸,联合张居正和冯保,给他随便安一个罪名,然后把他废掉。 另一方面,从长远利益来看,他还需要张居正替自己完成万历初年的改革,而给自己将来亲政打基础,他现在还不适合亲自下场与官僚集团们斗法。 所以,朱翊钧此时只能顺从冯保的意思。 “皇爷的圣明!先帝在天有灵,也会欢喜。” 冯保见朱翊钧如此识趣,欣悦之余,也不忘奉承一句。 他自然不能逼着朱翊钧按照他的意志行事,但他可以用各种理由让朱翊钧依从张居正的意志行事,而他可再让张居正依从他的意志行事。 因为张居正值不值得太后信任,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冯保这里便咬着牙忍着脸上的疼痛,把张居正的票拟批了红。 而朱翊钧则亲眼看着这一幕,一言未发。 他知道可能是因为他表现的过于聪明,比如竟然知道海瑞、徐璠、徐琨这些人,还提前准备好了驳回张居正票拟意见的说辞的缘故,让冯保这个张居正、李太后的政治同盟更加警惕,以致于冯保不得不亲自带伤工作。 “要是没了冯保就好了,张宏这种不会主动干预自己的太监当司礼监掌印就很好!” 朱翊钧因此在心里如此想道。 “回陛下,赵贞吉虽才干优长,但常口无遮拦,而无辅臣当有之雅量,臣虑其气度不足,故而未起用。陛下若执意要用,臣当重新票拟。” 这一日,文华殿讲读休憩之时,朱翊钧还是问起张居正为何不用赵贞吉的事来。 张居正也回答了自己的理由,且也没有表现出擅权专横的样子,而说天子如果执意要用,他也不会反对。 张居正如此表态,自然是因为他已经提前得知赵贞吉不被起用的那道票拟已经被批红,才故作姿态。 朱翊钧这时不得不道:“不必了!元辅张先生能说明其中道理,使朕不惑就行,朕岂会无故不按先生的意思来?先生的原票拟,朕已令司礼监批红,这个赵贞吉就让他在家安度余生吧!” 张居正松了一口气,同时拱手:“陛下信任臣,臣唯肝脑涂地以报君恩于万一!” 朱翊钧只是无奈笑笑。 事实上,朱翊钧清楚,张居正不用赵贞吉的真正原因是,赵贞吉没有吕调阳老实。 而且,历史上赵贞吉跟海瑞一样耿介敢言,屡次直接骂严嵩,还因此下过诏狱,挨过板子,只是运气好没被打死。 可以说,与某电视剧里的赵贞吉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而这样的赵贞吉一旦入阁,自然是不会听张居正的,张居正自然也不会起用一个不愿意听自己话的人。 朱翊钧对此也能理解,也知道自己现在既然想要利用张居正为自己去得罪官僚集团,从而解决大明眼下最为迫切的国库空虚问题,的确需要给予张居正莫大的信任,得允许张居正用他自己能使唤得动的人,而不宜在这个时候想着制衡张居正。 这也是朱翊钧在这之前答应冯保批红的另一个原因。 但朱翊钧真正不如意的是,他的权力太小,小到可能在将来不能阻止冯保坑害自己妹妹,不能阻止张居正打击异己到过火、另外自己也不能对张居正的改革有任何修正的权力。 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冯保不是一个真正会听他这个皇帝的话的司礼监掌印! wap. /110/110605/28735258.html 第十一章 司礼监 已经尝到没有冯保时,自己这个皇帝可以监督张居正、压制张居正的权力快感的朱翊钧,现在内心只想让冯保永远消失! 因为这样的话,他就可以一直尝到权力的滋味! 但偏偏冯保把朱翊钧盯得比以前还紧。 或许是朱翊钧之前表现的过于成熟聪慧的缘故。 以致于冯保现在几乎寸步都不愿离开朱翊钧左右,不时地就要出现在朱翊钧面前晃一晃。 冯保似乎深怕他离开朱翊钧半晌,朱翊钧就会趁机撇开他,更改了朝政的发展方向。 好在冯保不是机器,不能做到二十四小时盯着朱翊钧。 再加上,他本人年纪也不小,又养尊处优许久,再怎么想盯紧朱翊钧,也不可能一直盯着朱翊钧。 所以,基本上每日晚上,冯保还是会不得不回自己外宅歇息,过一过老爷生活。 再加上,冯保又不愿意放权,兼着司礼监掌印与提督东厂两份差事,还不想失去两宫太后对他的宠信,要时不时的去两宫太后那里跑一跑。 因而,有时候哪怕是下午,冯保也还是不能盯着朱翊钧的,不得不在司礼监批红,或者在两宫太后的跟前伺候。 而就在冯保不在的时间,新调到乾清宫任执事太监的张鲸,就趁机来到朱翊钧跟前,说道: “皇爷,奴婢斗胆说句话,您光看这些章奏上的票拟,不一定能真正看见元辅张先生票拟的真正用意!” 朱翊钧一愣。 他岂会不知根据张居正票拟不可能完全知道张居正处理每一件琐碎政务的真正用意?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张鲸居然会主动来替他说明此事。 朱翊钧也就笑了笑,问:“是吗?” 张鲸说着就指了一下朱翊钧正在看的一份票拟上的一官员名字道:“皇爷,请恕奴婢斗胆直言,元辅张先生升迁此人,只因此人是楚人!” 张鲸接着又指着另一人名字:“此人被升也因其是楚人!” 朱翊钧听到这里看向了张鲸:“朕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你觉得元辅张先生能把这里面的原因写在票拟上吗?” “皇爷圣明!” “可奴婢没有要进元辅张先生谗言的意思!” “奴婢只是想提醒一下皇爷而已,只是没想到皇爷早已明了在心,奴婢能想到的,皇爷其实早就已经想到,只是看破未说破而已,是奴婢献丑了。” 张鲸故作汗颜地回道。 朱翊钧呵呵一笑,又问:“你今晚这么冒失,就真的只是为了提醒朕?” 张鲸两眼一亮,接着就直接问:“皇爷可是想除掉冯老公公?” 朱翊钧没说话,只沉默了半晌,且瞅了瞅四周。 “皇爷放心,没人,要不然,奴婢也不会这么冒失。” 张鲸言道。 朱翊钧听后便颔首。 张鲸道:“奴婢也瞧出来了。以皇爷您的圣明,怎会看不到他冯保表面平和谨慎,实则一直在借着元辅张先生和两宫太后的名义压制皇爷您,这明显是以奴欺主!” 朱翊钧:“可有办法除他?” 张鲸道:“暂时不能!” 朱翊钧听后一脸失望。 张鲸明显也不希望朱翊钧过于失望,而将他出卖,也就忙道:“这一切只是因为奴婢还未成为司礼监秉笔,奴婢一旦成为司礼监秉笔,皇爷就可以凭一手谕除之!” 朱翊钧诧异地看了张鲸一眼。 张鲸则直接跪了下来:“非奴婢唐突!皇爷,臣敢断言,整个内廷,没有人比奴婢更忠于皇爷,包括奴婢的干爹!” “你的干爹是谁?” 朱翊钧问道。 张鲸道:“张宏!” 朱翊钧又问道:“为何这么说?” 张鲸道:“奴婢是出于对皇爷的一片忠心才斗胆将知道的一切告诉皇爷,但请皇爷可不要因此怪罪干爹!” “你说就是!朕岂会因此迁怒于张宏!” 朱翊钧道。 张鲸便继续直言说:“皇爷尚且明白元辅张先生不会让不听自己话的人进内阁,难道就不会明白冯保也不会让不听他话的人进司礼监吗?” 朱翊钧听后诧异地道:“你的意思是张宏能待在司礼监,皆因为他听冯保的话?” 张鲸点首:“就连奴婢也是因为愿意逢迎冯保才得以接魏朝的班的,何况奴婢干爹也不是一个愿意与冯保作对的人。干爹素来谨慎,也不愿意得罪人,他既不愿意得罪皇爷,也不愿意得罪冯保。所以,冯保养伤时,皇爷没按元辅张先生的意思来处理政务,干爹没有阻止,但还是悄悄将皇爷找了元辅张先生票拟的漏洞,且拂逆了元辅张先生本意的事,提前告知给了冯保。” 说着,张鲸就跪下磕了一头,神色凝重地言道:“奴婢今日这番剖白,皆因为奴婢对皇爷一片忠心,故而哪怕是奴婢自己的干爹,奴婢也将其底细告知给了皇爷,还请皇爷明察!” 朱翊钧听后对张宏瞬间有了一个更完整的印象,心道:“原来张宏也不简单。这些太监,一个个怎么都特么这么聪明!幸好自己穿越成了皇帝,只要稳健一点,就注定不会有性命之忧,若是穿越成内廷一小杂役,真不知道能不能混成大太监!” 不过,朱翊钧庆幸的是,内廷的这些太监虽然聪明,但到底心思却都大不一样,而也才让自己得以窥见这些人各自是什么本色。 朱翊钧在张鲸说后就点点头道:“你起来吧!朕已知道你的忠心。” “是!” 张鲸站起了身,谄笑了一下,就侍立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朱翊钧阅览章奏。 突然,朱翊钧问了一句:“现在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都有谁?” 司礼监以掌印太监最贵,而其次则是秉笔太监。 秉笔与秉笔以上的太监就有批红之权。 即皇帝如果在看了内阁对某章奏的票拟无异议后就可以让秉笔与秉笔以上的司礼监太监批红,也可以直接授意司礼监秉笔以上的太监批红拟手诏。 通常对于内廷宦官的升降与罢黜处置,凭一道手诏就可以直接处置。 而外朝官员则还需要下达手诏到内阁,由内阁制敕颁布圣旨。 因朱翊钧年幼,所以李太后要求朱翊钧处理政务要多和司礼监与内阁商议后再定,故而朱翊钧哪怕是降手谕对内廷宦官进行处置,也得考虑司礼监诸秉笔与秉笔以上大太监的意见,否则,人家完全可以不奉谕,而告到李太后那里去,言他这个皇帝执政轻佻,以致于惹怒李太后。 故而,朱翊钧现在在经张鲸这么说后,就问起了司礼监的情况。 “回皇爷,除奴婢干爹外,就是孙德秀孙公公了,但想必他在司礼监已待不长久。” 张鲸回道。 wap. /110/110605/28735259.html 第十二章 张鲸挨打 朱翊钧听后就直接问着张鲸:“为何?” “冯公公欲除此人。” 张鲸低声回道。 朱翊钧点首,且也明白了张鲸为何今晚突然在他面前说起冯保来。 本因自然是张鲸想代替孙德秀进司礼监! 而恰巧孙德秀不是冯保的人。 冯保想排除异己,就自然要先除掉孙德秀。 可能是孙德秀没张宏识趣。 对于掌了大权的冯保而言,除掉孙德秀自然不难。 只是在除掉孙德秀后,选谁进司礼监,就成了张鲸需要关注的事。 在谁能进司礼监为秉笔太监这事上,有话语权的是李太后、皇帝朱翊钧还有冯保本人,另外就是也在司礼监的张宏。 张鲸已经得到了冯保信任,又是张宏的门人,而李太后最信任的就是冯保,然后是张宏。 所以,张鲸想进司礼监,冯保和张宏这里都没问题。 现在就只差皇帝朱翊钧这里会不会给他设阻碍。 虽说朱翊钧如今年幼。 但如今朱翊钧所表现出的早慧与沉稳,已经不同于普通的同龄少年,以至于两宫太后都对此褒奖有加。 故而,张鲸已经猜度到小皇帝朱翊钧肯定已经在两宫太后这里有了更大的话语权,若真要是皇帝不准他入司礼监,在两宫太后面前说他的不是,没准两宫太后就真的会考虑乃至同意皇帝的意见,不让他入司礼监。 毕竟内廷数万阉宦,够资格进入司礼监任秉笔太监的太监可不少,不一定非要用他张鲸。 为确保万无一失,张鲸也就需要在皇帝这里表忠心,让皇帝也愿意让他入司礼监。 朱翊钧瞧破张鲸心思之余,也对张鲸的判断力感到很是震惊。 他自思自己也没刻意表现出对冯保多大的厌恶感,怎么还是让张鲸瞧出了自己想除冯保的心思? 聪明人要不要这么多?! …… “你刚才在和皇爷密议什么?” 就在朱翊钧准备就寝入眠时,殿外传来了另外一位执事太监孙海的声音。 “没什么!” 接着就是张鲸的声音。 “你也不撒泼尿自己照照,你现在有这资格去皇爷跟前咬舌根子吗?!” “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别说老子比你先来,就是被打死的魏朝那也比你先,你算哪个葱,竟想着越到老子前面去讨好。难道就因为你干爹是张宏?但老子干爹也是司礼监秉笔,说的谁家祖宗要低一等儿似的!” 随即,就是孙海的声音。 “嚷什么呢!” 朱翊钧这时喊了一声。 顿时殿外就安静了下来。 没多久,孙海、张鲸二人就一起走了进来。 孙海先跪下磕头道:“吵着皇爷了!不过是为张鲸他初来乾清宫不懂一些规矩,奴婢在提醒着他呢。” 张鲸则也跟着下跪磕头回道:“奴婢有罪,不该让皇爷被扰了清静。孙公公也没说错,今日是奴婢犯了忌,原该被提醒的。” 朱翊钧没想到张鲸会主动认错,也就没心思再问:“下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是!” 孙海应了一声,随即就瞪了张鲸一眼,然后与张鲸一起下去了。 朱翊钧对这一幕也算是看出了孙海与张鲸之间的差距。 但他自然不会去提点孙海。 毕竟张鲸已经向他交了投名状。 所以,朱翊钧选择无视身边两个内宦之间因为争在自己面前的得宠度的矛盾发生,而依旧只是认真地读书、写字,向张居正讨教一些理政方面的问题,同时也依旧对冯保的建言选择听从。 另外为让两宫太后满意,觉得他真的具有圣主仁君的潜质,也自觉地没有玩乐,即便需要休息眼睛时,也只是静坐冥想,哪怕运动也不选择骑马玩刀枪棍棒,只是绕着宫殿走一走,时不时还故意走到两宫太后这里来,且有意识地多来李太后这里刷存在感,而避免让李太后吃醋,觉着他这个皇儿更喜欢嫡母。 但与此同时,朱翊钧也不会一次也不去陈太后那里,一来他内心里其实更觉得陈太后要亲切些,本心更喜欢与陈太后这位温柔如水的贵妇相处;二来,他知道他如果一次也不去陈太后这里,也会被李太后责怪,责怪他不敬嫡母。 没办法,李太后就是这么复杂的人,感性上希望自己儿子更亲近自己,但理性上又希望自己儿子很懂事,不忘记孝敬嫡母。 所以,为照顾如今天下真正权势最大的李太后的感受,他只能采取多往李太后这里跑,同时也要适当往陈太后这里跑跑的散步方式。 倒是潞王就随性得多,基本上天天都待在李太后这里,而不必去陈太后那里,李太后也不会因此责怪潞王不孝嫡母。 当然,这也就使得陈太后更喜欢朱翊钧,而对潞王没什么感情。 在古代,嫡母的权力地位其实都很大,甚至可以说是法理上的真正父母。 只是陈太后不愿意与李太后争而已。 不然的话,陈太后若执意要夺李太后管教朱翊钧的权力,外朝文官们都没有理由说三道四,甚至若有真读腐了书恪守儒家伦理的儒臣还会支持陈太后。 话转回来,在朱翊钧这么按照李太后对他的期望当皇帝时,张鲸还是会瞅准机会在没人的时候来他面前提点,为他解析各类章奏的内阁票拟内容之背后真正原因。 以致于朱翊钧知道了很多秘辛,使得他在原主人记忆与后世看到的各类明朝小说与资料的基础上,对如今的大明社会有了更多了解,比如他知道了张居正家奴游七的本名,还知道了徐爵、张大受这些人。 “皇爷,元辅张先生家法颇严,其子弟家人皆不敢胡来,唯有游七此人,最是大胆!常背着元辅张先生结交内宦言官!” “而皇爷现在看到为元辅张先生同党求恩荫的官员,若非张先生之门人,便是游七之门人!故而,这游七人称小元辅。” “譬如,这升为兵科都给事中的李选,能升都给事只因他娶了游七之妾妹为侧室,因此修僚婿之好,但这还不能足以让游七愿为李选奔走,更多的还是,这李选名为自己纳游七之妾妹,实则是为游七便于睡自己妾妹也!” 张鲸说道。 朱翊钧不由得露出一副吃瓜模样:“这个游七是真会玩!” 张鲸微微一笑。 而恰巧这时,孙海就又看见了张鲸在朱翊钧身边说话的一幕,不由咬紧了腮帮子。 以致于在只有两人在的机会时,孙海直接给了张鲸一巴掌。 啪! 接着,孙海就训斥着张鲸:“你是不是觉得咱家只能说说你,而不能把你这样,故而就这么放肆?!” 而恰巧在这时,不远处,朱翊钧正陪着李太后往这里走来:“母后小心脚下!” 李太后的确没看路,因她两眼正盯着打人的孙海,且露出不悦之色。 她一向崇佛信儒,不喜别人有猖狂跋扈之样! 要知道高拱就是因为脾气不好被她所厌恶而被罢了职。 wap. /110/110605/28735260.html 第十三章 忽悠太后群臣 李太后因而在这时唤了一声:“冯保!” 冯保躬身走到了李太后身侧来:“老奴在。” 李太后则依旧盯着教训张鲸的孙海:“前面打人的是谁?” 冯保难掩笑意地扬眉回答说:“他叫孙海,投在了孙公公门下。” 李太后沉着脸:“收这么个轻狂人在皇帝身边,不是你一句他是孙德秀的人就能摘干净的!” “娘娘说的是,老奴今日就跟他谈谈,这孙海也是因见张鲸初来,有些规矩不懂,便不得不严格管教,也是怕张鲸影响了皇爷。” 冯保这时倒替孙海说起话来。 “不必了!” 李太后听冯保这么说,只回了这么一句。 朱翊钧愕然地瞅了冯保一眼,旋即也就了然过来。 他知道这冯保是刻意要在李太后面前表现出自己一副公正且处事谨慎的形象,而没有因为孙海是其政敌孙德秀的人,就直接就势诋毁。 朱翊钧今日请李太后来自己寝宫,事实上就是想让李太后看见孙海这一幕,为扶张鲸进司礼监做准备,而他借的故则是让李太后看他练的字。 李太后自然愿意看看自己儿子的书法是否长进,何况还是朱翊钧主动邀请,再加上饭后需要消食,也就欣然前来。 只是李太后一来就看见了孙海训人的一幕,一时面色阴沉了不少。 孙海也在训了张鲸后没多久,瞅见了李太后携皇帝朱翊钧、冯保等来这里的一幕,且一瞅见就忙跪了下来,颤栗着身子。 张鲸随后跟着跪了下来,抽了一下有些红肿的脸,随即就微微抬头,与朱翊钧对视了一眼。 “皇儿,你的字呢?” 李太后一到朱翊钧的书房内,就问了起来。 朱翊钧则亲自去打开了一填金木盒,取出十二道牙牌和一张写有三十六个字的御笺来,对李太后说:“母后请看,这就是皇儿写的字!” 李太后看了过来,只见澄明洁净的十二道牙牌上,各刻有三个字,且与御笺上的三十六字所体现的内容一模一样,御笺上的三十六字也是三个字一组,合计有十二组。 “谨天成、任贤能、亲君子、远嬖佞、明赏罚、严出入、慎起居、节饮食、收放心、存敬畏、纳忠言、省财用。” 李太后看着这些字喃喃念了起来,一时哑然在原地。 朱翊钧知道李太后和外朝的儒家官僚们都希望他能成为一个符合儒家标准的圣主仁君。 而决心暂且养望的朱翊钧也就刻意按照儒家的标准做一些让李太后和外朝的儒家官僚们认为他足可以成为符合儒家标准规定的圣主仁君。 这对于朱翊钧而言不难。 反正按照儒家标准,无非就是为政以德,亲贤臣、远小人,把各自假大空的圣贤道理拿来装裱成格言座右铭就是。 且在这时,朱翊钧还继续说道:“母后,皇儿练字时,思及古来圣主仁君之德,所行事大多可以十二类事概括之,故也就干脆写下了这十二事。而特地先让内廷有司做了牙牌,将这十二事镌刻于牙牌上,以彰皇儿欲效古之圣主仁君之志。如今请母后来看皇儿所练的字,也是想请母后做个见证,以证皇儿志向!另外,皇儿还想将这十二道牙牌分赐阁臣公卿,将来皇儿旦有不按上述十二事为君,阁臣公卿皆可持此牙牌进谏!不知母后以为如何?” 李太后此时见朱翊钧如此懂事的在有意诫勉自己做符合儒家标准的圣主仁君,也就在满脸震惊之余,笑了起来:“皇帝,你这样做很好,予心甚慰!” 不多时,冯保就安排内宦将牙牌送到了张居正等阁臣九卿手里。 张居正等阁臣九卿皆颇为称赞,言天子这十二事可以终身奉行,还表示愿意遵谕行事,将来倘若天子所为又不合这十二事的,会执牌以谏。 当然,听与不听的最终解释权在朱翊钧手里。 不过朱翊钧此举在大明文臣间产生的震动还是很大的。 吕调阳甚至再次对张居正低声言:“叔大,天子如此自律,又肯受朝臣规谏,明显极重文臣儒道,乃圣天子也!冯保宜除之!” 张居正依旧不言。 从来不见怒色的吕调阳因而不由得把手拱着重重一摇:“元辅!” 张居正瞅了吕调阳一眼:“且不提冯保这事,公难道真觉得,天子有图治之心,有求贤纳言之渴,就可为圣天子乎?” “叔大的意思是?” 吕调阳问了一句。 张居正道:“明示笃学图治之心而令高堂臣工皆以为自己有圣君之质,以保自身且暗蓄锋芒,藏除权宦之心,皆为小智也!只能说明陛下小处明睿,但真欲成大器,当知非除一权榼便能治天下。阁臣公卿乃陛下臣工,非陛下家奴,岂能自甘为其驱使,而不问此举是否利于君父社稷苍生乎?” 吕调阳张嘴欲辩,最终还是只躬身一拜:“叔大所言极是!” 张居正则微微一笑,转身却为朱翊钧写十二事诫勉自己的行为写起贺表来。 “皇爷恕奴婢多言,有元辅张先生在,外朝文臣难以彻底与冯保翻脸,进而助陛下去此大珰!” 这晚,张鲸趁着孙海没在,又趁机溜到朱翊钧面前闲扯起来。 站在椅子上欲去拿书架隔断顶部一册史书来夜读的朱翊钧伸着双手的同时,没有回应张鲸,只因自己基本踮起脚也拿不到想要的史书,而直接回头对张鲸吩咐说:“把朕案上的那套《四书集注》拿来!” 张鲸也就忙就势把《四书集注》抱了来:“要不让奴婢替皇爷拿吧。” “那行,你直接站在这上面。” 朱翊钧先下了椅子,然后把《四书集注》放在了椅子上,对张鲸吩咐起来。 张鲸应了一声,就双脚踩在了《四书集注》和椅子上,把朱翊钧想看的史书替他拿了下来。 朱翊钧接过后就问张鲸:“你的脸怎么样?” “也就肿了些。” 张鲸笑着回道。 朱翊钧道:“下去歇着吧,今晚该孙海值守。” “是!” 张鲸也就退了下去。 而朱翊钧这里则看起史书来。 没办法,这个时代夜晚的娱乐方式太少,而他这个皇帝还因为严母管教着,连这个时代的许多娱乐方式都还不能体验,也就只能看看书打发时间,相比于儒家经典书籍,在他能看的书里,只有史书还有意思些。 所以,朱翊钧只能选择用读史书的方式来打发时间。 只是朱翊钧在读了大约一炷香时间的史书后,却发现孙海一直未来。 朱翊钧因而大声疑惑,也就唤道:“来人!” 没一会儿,殿外跌进一内宦来:“皇爷请吩咐。” “孙海呢?” 这内宦回道:“孙公公去司礼监了!” wap. /110/110605/28735261.html 第十四章 摆皇帝架子 当晚,寒月当空。 内廷司礼监。 “你还好意思来见我?” 司礼监秉笔太监孙德秀两眼瞅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头也没低一下,就语气森冷地问起了跪在自己面前的孙海问。 孙海回答说:“干爹容禀!儿子实在是没想到,当时太后娘娘和皇爷会突然出现啊!” “素日我让你收敛一些。要知道你能留在乾清宫执事不容易,毕竟谁都想把你挤下去!尤其是他冯保!你偏不记在心里,一味的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孙德秀恨铁不成钢地继续说道。 孙海低着头,“儿子一直记得干爹的话!只是他张鲸实在是太过分!每次都越过儿子,到皇爷跟前献殷勤。儿子警惕了他一次,他却置若罔闻,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他这不仅仅是不把儿子不放在眼里,也没把干爹放在眼里啊!” “张鲸这样做是不懂规矩,但这也不是你打人的理由!以后,你别再跟人说你是我的干儿子,我也不再认你这干儿子!” 孙德秀说着就转身离开。 孙海听后如耳边起了一记焦雷,整个人震颤在原地。 在大内,一个级别不是很高的宦官一旦失去大太监的庇护,无疑就等于失去任何进阶的机会,甚至还会被昔日的仇敌报复。 所以,孙德秀不要孙海,对于孙海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孙海也就当即哭喊了一声:“干爹!” 接着,孙海就朝孙德秀爬了过来,抱住了孙德秀的小腿:“干爹,您不能不要儿子啊!儿子是您一直带大的,没有您,哪有儿子的今天啊!干爹!儿子错了,求您再给儿子一个机会吧!” 孙德秀没有理会孙海,只一脚踹开了孙海,然后疾步进了司礼监,且吩咐人关上了司礼监的大门。 “干爹!” 孙海撕心裂肺地再次大喊了一声。 此时的他如被主人抛弃的猫狗一般,刹那间,就可怜得仿佛不能在这天地间立足苟活一样,而彷徨小心地又打量起四周来,似乎已觉得四周已有无数双欲吞噬他的饿狼眼睛在盯着他一般。 “干爹!” 孙海不得不再次大喊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 司礼监大门紧紧关着。 孙海只得又喊了一声,直到声音嘶哑,音量越来越小,身体越来越萎靡。 万历元年二月的京师,雪未消,冰未融。 每每到夜间,依旧会冻得人发抖。 尤其是今夜,春寒犹重。 披着红底镶金直领綉衮龙大氅、佩着玉丝绦的朱翊钧也因此一边搓着手一边从陈太后的寝宫回来。 按照这个时代的伦理,陈太后才是他法统上的母亲,也是唯一能压制李太后的人。 尽管陈太后不欲亲自插手管教皇帝的事,对权力斗争也不感冒,但朱翊钧知道,自己必须让陈太后时刻感到自己这个皇帝的孝心。 最好私人感情再浓厚些。 不似亲生胜过亲生。 如此,即便将来李太后真的有换号的想法,或许陈太后能给予自己奥援,而不会坐视废长这种违背儒家权力继承原则的事情发生。 所以,朱翊钧在孙海没在,又得知陈太后传了御医后,就不顾当夜清冷来了慈庆宫,看望了陈太后,还亲自问御医病症。 当皇后时就被丈夫隆庆皇帝冷落了多年的陈太后其实很少被人关心,自然感动,也就还是忍不住拿自己体己赏他。 而朱翊钧在从慈庆宫又带着一些赏赐回来后,则也得知了孙海的下落,也就改道往司礼监而来,且在这里遇见了孙海。 朱翊钧没让人去敲司礼监的门通报,只走到了孙海的身后,且见他已如一条被冷冻了一夜的流浪狗,呼吸已微弱地只哼出嗡嗡声,便道:“跟朕回去吧!” 孙海睁眼看后,不由得一愣。 “皇爷?” 孙海慌忙跪直了身子,然后磕头在硬邦邦的地砖上行礼。 “走吧。” 朱翊钧只说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孙海也就起身跟了过来。 啪! 这一起身,孙海就跌倒在了地上。 朱翊钧见他嘴唇干裂,面容憔悴,双目紧闭,便吩咐道:“张鲸!背着他回去!” “是!” 而一回到乾清宫,当朱翊钧将第一勺糖水喂进孙海嘴唇里时,孙海就惊醒了过来,然后在见到眼前一幕后,顿时如丢了一半魂魄般,整个人痴呆在原地,接着又突然翻身下榻,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道:“奴婢受不起!要折寿的!” “怎么,受他孙德秀的大恩就不折寿,受朕皇恩就会折寿?” 朱翊钧问了一句。 “不是!奴婢不过是半残之人,没资格受的。” 孙海回道。 “入宫便为宫人,为朕之人,自然是受得的。别这样慌张,朕亲自喂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朱翊钧说着就淡淡一笑,向孙海喂了一口糖水。 孙海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喝掉糖水,而是突然就翻身下床:“皇爷的心思,奴婢明白!奴婢干爹,在司礼监是和冯公公不对付,奴婢愿意帮皇爷让干爹提前离开司礼监,就凭皇爷愿意接奴婢回来的恩德!只是奴婢受干爹大恩,才有了今天,即便真要为皇爷做对不起他的事,但也还是不忍干爹就真的要因奴婢而落得个凄凉下场。不然,只怕皇爷也不会觉得奴婢可信了。” 朱翊钧呆滞了片刻,接着就说:“你放心,朕可以保证留他性命,给你一个报恩尽孝的机会。这一点,朕还是可以保证的!” 孙海听后立马跪下磕头如捣蒜:“谢皇爷!皇爷就算让奴婢赴汤蹈火,奴婢也在所不辞。” “张鲸!” 朱翊钧这时厉声喊了一声。 张鲸走了过来:“请皇爷吩咐。” “你喂他吧。” 朱翊钧颇为愠怒地说,随即就把碗勺往案上一搁,起步走到御案后坐了下来。 顶着一块乌记的孙海见朱翊钧脸色不悦,不由得一愣,且在朱翊钧让张鲸喂他糖水后,立马自己就端起碗来喝了个精光。 他看见张鲸就烦,哪里会愿意让张鲸来喂他。 朱翊钧瞅了一眼,没有多言。 在朱翊钧看来,当皇帝似乎也不难。 因为能出现在皇帝身边的,似乎都是些人精,自己这个皇帝还没说出自己的心思,就会被猜出自己想要做什么,还直接跟自己讨价还价起来。 朱翊钧是真没想到,他才让人把孙海背回乾清宫,且刚打算降尊纡贵,施以恩惠,而还没来得及说出要驱使孙海为自己背刺自己干爹的话呢,孙海就先猜出了自己的意图。 亏朱翊钧还以为孙海作为一个容易情绪失态的人,是一个比较简单易掌控的人物,而自己只要略微施恩,就能使其感激涕零。 但结果,人家孙海虽然直爽,但并不笨,一下子就看穿了皇帝的心思。 这让朱翊钧有一种装逼失败的感觉,所以有些气恼。 所以朱翊钧现在只能靠摆皇帝的架子来找回自己的存在感,也就不亲自去给孙海喂糖水补充血糖了,而是命令其他人来,有些你们再精明也只能由着我这个主子摆布的意思。 不过,朱翊钧在见孙海一口喝光糖水,也不想让张鲸喂他,而表现出依旧厌恶张鲸的样子后,倒忍俊不禁起来,心情也好了许多,且没再任性,开始把思绪移到了要做的正事上来,问着孙海: “你打算怎么做?” wap. /110/110605/28735262.html 第十五章 设套 孙海瞅了张鲸一眼,便说:“皇爷有所不知,司礼监三榼各有雅癖,保好琴,宏好书,而奴婢干爹则好玉……” 所谓榼便是指内廷宦官。 有明一代,多以榼称代宦官。 如《万历野获编》一书就在提到冯保等宦官时,以榼保指代冯保,与这个时代拿阁臣籍贯称代某一阁臣的意思一样。 只是朱翊钧没想到,孙海会在这时把司礼监三个大太监的雅癖都告诉给了他。 在朱翊钧看来,这孙海言外之意似乎是不想只把自己干爹孙德秀的软肋告知于自己这个皇帝? 而在一旁的张鲸此时听孙海这么说后,也的确愕然地瞥了孙海一眼。 朱翊钧见自己身边的这两内臣互啄,心里颇觉有意思,也就只把前些日子去陈太后那里请安而被陈太后再次赏下的九龙玉佩拿在了手中,细看了看,然后就道:“孙海!” 孙海这时补充血糖后,恢复了气力,反应倒也快,忙走到朱翊钧身边来:“请皇爷吩咐!” “这是母后赏朕的贵物,你替朕好生收着。” 朱翊钧说了一句就拿起书册来继续看书。 孙海这里答应了一声就拾起案上的九龙玉佩走了下去。 “冯公公,咱家听说孙海自从去了乾清宫后,就越发的轻狂起来,动辄就打骂底下的人。还让太后撞见过?” 次日,冯保一回司礼监,孙德秀就抓住机会向冯保询问起来。 冯保笑了笑说:“是有这么回事。太后很不悦,但咱家想着他毕竟是你的干儿子,倒也没在太后面前多提。你放心就是。不过,咱家也正要跟你说这事,我说孙公公,你这个干儿子,你真的好好管管,虽然皇爷年幼又仁厚,但他也不能真的全然不把皇爷放在眼里,而忘记了乾清宫真正的主子是谁。” “冯公公说的是。孙海,是该撵出宫还是该直接打死,您直接处置就是,不必看在咱家的面子上。咱家就当没认这么个人!毕竟教不好的崽,也没必要再教了。只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听说也的确是那张鲸很爱在皇爷跟前献媚邀宠,才惹得孙海不满。您是司礼监掌印,按理,咱家是不该在您面前置喙什么的,但咱家知道您冯公公素来是公正的,这张鲸该敲打也得敲打一下才好。” 孙德秀笑着回了一句,明确表达了孙海跟他无关,而希望冯保可以不要因为孙海这事把他也牵连进去,但也提醒冯保别只知道收拾他的人。 冯保跟着笑道:“张鲸是张宏的干儿子,孙海又是你的干儿子,你让咱家敢收拾哪一个。都各自安生点吧。” 冯保说着就离开了司礼监,去了乾清宫。 孙德秀则看着冯保离去的背影,笑容渐渐敛住。 这时,孙海突然又出现在了孙德秀面前:“干爹!” 孙德秀见孙海又来,颇为恼怒,但也没发作,只冷冷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干爹虽然不要儿子了,但儿子却不能就这么弃了干爹!” 孙海说着就拿出一枚九龙玉佩,捧在头顶上:“这是儿子孝敬干爹的!也算是报答干爹这些年来的恩德。请干爹放心,以后儿子绝不再来扰干爹您的清静,也绝不向任何人再提干爹与儿子曾经的关系!只求干爹再给儿子最后一次报答的机会吧!” 孙海说着就两眼滚下泪来。 “好玉!” 孙德秀拿起孙海手里的玉来,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脱口说了一句后,就又忍不住地把玉放回到孙海手里:“算了!你这份孝心,咱家心领了。不必如此费心!如果冯保真要因此把你赶出去,咱家还是会暗中照拂你的。” “干爹!” 孙海喊了一声,又道:“儿子孝敬您,并非要向您索取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尽最后一份情意。干爹若真还记挂着儿子,就收下吧!这样,儿子就算是被冯保打死,也心满意足了!” 孙德秀听孙海这么说,只好把玉佩又拿了回来:“也罢!” 接着,孙德秀又问着孙海:“不过,你这玉佩是哪来的?” “外面淘换来的。” 孙海回道。 孙德秀道:“咱家不信,别是偷的宫中物吧。” “干爹放心!尽管儿子管着乾清宫一应摆设,但儿子已经惹了太后不满,哪里敢再往自己身上加罪!除非儿子是真想让冯保打死自己!” 孙海回道。 孙德秀利令智昏下,也没再问,且也觉得孙海说的有理,便放心地把玉佩戴在了腰带上,且道:“也罢,咱家就收下你这份孝心。你且回去后,往后不要再来找咱家了,不是咱家无情,而是你越是找咱家,冯保那里就会越忌恨你,明白吗?” 孙海点首:“儿子明白!” 接着,孙海又道:“不过干爹,张鲸这人,您不能不给点颜色看看。儿子这样说也并不是因为儿子自己看不惯他,而干爹您好歹也是司礼监秉笔,他张鲸不能连您也不放在眼里啊!” 孙德秀听后颔首。 他是可以牺牲孙海,进而丢卒保车。 但他也的确不能让张鲸这些人忽视自己这个司礼监秉笔的存在,不然只会成为最先被收拾的人。 孙德秀想到这些,再加上拿人手短,也就主动问着孙海:“昨晚是皇爷亲自把你接回乾清宫的?” “是!皇爷虽年少,但是仁厚心善,不然奴婢也不敢那么教育张鲸,而把干爹的教诲忘到了九霄云外。” 孙海这话里的意思,就是皇帝朱翊钧是个仁厚可欺的主。 而孙德秀刚才那么问,想知道的就是这个信息。 好在朱翊钧穿越后一直给自己打造的形象就是笃学好礼、儒雅谦和,故而真也就让孙德秀没有疑惑,而言道:“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咱家再为你出这口气,这个张鲸,咱家会去见见他的。” “张鲸!” 这一天,张鲸刚在为朱翊钧筛选最有阅览价值的票拟,一声厉喝就传从外面传了来。 张鲸回头一看,就见孙海正与孙德秀出现在暖阁屏风一侧。 张鲸见此忙走过来拱手向孙德秀跪下行礼:“见过孙公公。” 孙德秀并未低头让张鲸起来,只问道:“你在做什么?” “回公公,小的在为皇爷整理票拟。” 张鲸回道。 孙德秀冷笑起来,夹枪带棒地问:“你何时进的司礼监啊?” 张鲸回说:“公公说笑,小的哪里进了司礼监。” “既然没进司礼监,你有什么资格去动票拟?” 孙德秀说着就哼了一声。 wap. /110/110605/28735263.html 第十六章 背刺 张鲸回说:“公公息怒,是皇爷的谕令,让小的帮着整理。” “还竟敢拿皇爷的话来压我!” 孙德秀说毕。 突然,一鞋底在张鲸面前变大,且踹在了张鲸的身上。 张鲸当即歪倒在地,只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起来。 接着,孙德秀又叱声对张鲸说:“咱家这是替张宏教育你,你自己要明白,是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皇爷虽然是主子,但不是你胡来的挡箭牌!有些规矩,皇爷不知道,你得说给皇爷知道,明白吗?!” “是,小的明白!” 张鲸这时忙老实回道。 刚从陈太后处回来的朱翊钧,这时闻声走了过来,见此忙问道:“怎么回事?” 孙德秀则忙躬身回道:“皇爷,老奴在替您教训身边不守规矩的人。” 朱翊钧见此只点了点首,然后对张鲸言道:“张鲸,你起来吧。” 张鲸则在这时道:“公公未让小的起来,小的不敢起!” “这什么道理!朕的话就不听了吗?!” 朱翊钧问道。 孙德秀这时也跟着言道:“皇爷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吧。” 张鲸这才站了起来。 朱翊钧这里则问着孙德秀:“孙德秀,张鲸犯了什么错?” 孙德秀回道:“回皇爷,他错在不该去看票拟!因为他不是司礼监的人,有佞幸乱政之嫌。” “他没有看,是朕让他替朕整理一下。” 朱翊钧解释后就问:“这也不行吗?到底是你们司礼监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 “皇爷这话严重了。” “不过,太后说过,皇爷您现在还小,凡是多问问司礼监和内阁。按照太后娘娘的意思,这内廷里的事,皇爷您该多听听司礼监的教导。” 孙德秀笑着说道。 他这么说,自然也是因为锚定了小万历真是如孙海说的那样崇儒尊长且仁厚可欺,而没有稍微注意一下言辞。 “又来太后的话来压自己!真正是连司礼监也可以骑在自己头上了!” “照这样下去,岂不是内廷的这些太监宫女也只知道司礼监,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帝?” 朱翊钧腹诽了一句,顿时火起,但也没发作,只瞅了孙德秀腰带上佩戴的玉佩一眼,说: “既然你提到母后,就随朕去见见母后吧,正好有些事需要当母后的面说说。” 朱翊钧说着就先出了殿门,回头看了一眼愣着的孙德秀:“走啊!” “遵旨!” 孙德秀只得跟了过来。 明面上,他自然不好抗旨的。 当然,孙德秀也相信李太后不会否认司礼监有教导皇帝万历的职责。 因为让万历皇帝朱翊钧凡事多问问司礼监和内阁意见这话正是李太后亲口说的。 李太后虽然没有垂帘听政,但也的确有意通过提高司礼监和内阁地位来控制皇帝朱翊钧,避免皇帝朱翊钧做出不符合她想法的事来。 孙德秀甚至能笃定,如果朱翊钧真的因为一时意气,要为张鲸出头,而在李太后面前说司礼监的不是,只会被李太后申饬一顿。 而且,孙德秀也因此倒有想借李太后之口教育教育皇帝朱翊钧,让皇帝朱翊钧知道尊重司礼监,尊重司礼监自然也就需要尊重司礼监的老太监。 在孙德秀跟着朱翊钧去李太后后,孙海与张鲸也跟了来。 当朱翊钧来到李太后这里时,李太后正在听冯保讲说他奉李太后慈谕去各处佛寺捐输香油钱的事。 李太后虽崇儒,但更好佛,在礼佛这方面从不吝啬钱财。 可以说,京城不少佛寺僧尼都靠李太后养着。 而且李太后的礼佛消费在其被尊为太后后,是一年比一年高涨。 以致于,历史上后来连万历自己都看不下去,张居正也常因此事和李太后产生矛盾。 话转回来。 李太后见朱翊钧和孙德秀等出现,倒也没再让冯保讲礼佛的事,且正要问皇帝为何而来,就把目光钉在了孙德秀的腰带上。 李太后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朱翊钧这时走来也直接说道:“母后,适才孙德秀说,内廷是司礼监说了算,不是皇儿说了算,只有司礼监教导皇儿的理,没有皇儿吩咐司礼监的理,还说这是您的意思。皇儿想着,既然皇儿管不了司礼监,那皇儿见到母后赏给皇儿的九龙玉佩出现在孙德秀身上,那也就只能带他来母后这里,让母后问他,怎么这九龙玉佩就他腰间了。” “胡说!你有不对的地方,司礼监是可以教导,但不是说,我大明内廷就是司礼监说了算!” “你该让司礼监做的事,司礼监自然得去执行才行。” “你是皇帝,司礼监的大小内臣皆是你的家奴,哪有家奴不能被皇帝管的道理!司礼监如果刚抗旨,你自可处置!哪里有不能问不能管的道理。” 朱翊钧这么一说,李太后就忙否定了朱翊钧的说法,强调起整个皇宫内廷的尊卑秩序来。 李太后说着就看向孙德秀:“孙德秀,你腰上的九龙玉佩是从何处得的?你也这真是大胆,把仁圣太后赏给皇帝的圣物佩在了自己身上,你也不摸摸自己头上脑袋是不是真的砍不断。” 李太后的确认得此物。 因为朱翊钧在得到仁圣太后也就是陈太后赏的九龙玉佩,来给李太后看过,当时李太后还很高兴,知道这是陈太后间接肯定自己管教的皇帝很优秀的意思。 陈太后的确很喜欢用赏赐朱翊钧东西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宣示自己的存在感。 李太后对此也明白,所以也不好忽视与陈太后有关的事。 只是李太后没想到今日会在孙德秀身上看到此物。 孙德秀在听到朱翊钧说的一番话时,就露出了惊愕之色,他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 要知道,他一开始还以为在李太后面前要被看笑话的是自家皇爷朱翊钧呢,结果,被看笑话的却是自己! 孙德秀顿时发觉自己这位皇爷并不是孙海说的那么简单。 这时,孙德秀已经忙先跪了下来,此时听李太后这么问,整个人已经抖如筛糠,只道:“娘娘息怒!老奴不知道这是圣物啊!是孙海,孙海给老奴的,因他推说是从外面得的,老奴也就信了,而没想到会被他坑害了!” 李太后听后看向孙海,神色更加严厉:“又是你,看来你不只会打骂人,还会偷御用圣物呢!” 孙海也忙匍匐在地,解释说:“娘娘容禀!是孙公公威逼着奴婢偷的,他说要是奴婢能把皇爷身边的这件玉器给他盗来,他就帮着奴婢说话。娘娘您想,如果没有孙公公怂恿,奴婢一个执事太监,哪敢监守自盗啊!只是奴婢也没想到这玉器是圣物啊!” “你胡说!” 孙德秀朝孙海怒吼一声,咬牙道:“你敢出卖我?!” wap. /110/110605/28735264.html 第十七章 讨好皇帝 孙海只磕头道:“奴婢监守自盗,行贿权珰,甘愿受罚!” 李太后冷笑一声,看着孙海说:“还真是有什么样的门人,就有什么样的座主。” “我当时看见你打骂别的内侍,就很看不惯你这轻狂样儿!只是当时忍着没发作。” “却没想到你竟惹出更大的祸来!” “不过,你倒是有担当。” “既如此。” 李太后说着就在这时看向朱翊钧:“钧儿,你是皇帝,你来处置吧。” 明面上,李太后是不会直接拿主意的,为的是避免有人说她后宫干政,只会在皇帝处置后,表一下态。 朱翊钧也就趁机言道:“孙德秀虽擅佩圣物,按律当斩!” “但念其不知情,且到底是伺候过父皇的老奴,可以宽恕其大不敬之罪。” “但他竟索贿内宦,贪财太甚,不宜待在司礼监,当逐出宫中,另外驭人不力,且口出狂言,实在不能恕,不如免其死罪,直接罚去南京充为净军。” 朱翊钧接着又道:“至于孙海,是被迫行贿,也不知这玉器是母后所赏,虽可宽宥死罪,但到底监守自盗,也不宜留在乾清宫,当罚去南京闲住。” 李太后听后没有直接表态,只看向冯保:“冯保,你是先帝遗命的顾命大臣,你且说说,你们皇爷这样处置的如何?” 孙德秀这时也看向冯保。 冯保则道:“回娘娘,皇爷这样处置的甚妥,既明断也公正,还有仁恕在里面。” 李太后听后点首:“你没说错!” 朱翊钧则看向冯保道:“大伴,拟手谕吧。” “遵旨!” 冯保应了一声。 而这时,孙德秀则突然喊道:“娘娘!老奴贪财且忘了体统是不假,但司礼监贪财且没把皇爷放在眼里的不只老奴一个!” “他冯保也孩视皇爷!” “他背着皇爷勾结外臣,干预外臣任命,也大肆索贿!” “只是因他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提督东厂,也就没人敢说而已!” 孙德秀说着就又看向朱翊钧:“皇爷明鉴!老奴恶了您,落得如此下场,无话可说。” “但真正欺您骗您没把您放在眼里的第一个是他冯保!” “要不然,他也不会仗着先帝宠信,为自己要权,掌司礼监不说,还提督东厂,以致于一手遮天,权倾朝野,无人敢说他半点不是,连言官都不敢弹劾他!” 孙德秀突然剑指冯保,自然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朱翊钧的意图,而故意向冯保开炮,而企图获得朱翊钧的好感,为将来复起或得到一个好下场做准备。 毕竟冯保虽然权力大,但事实上真正能要他命的,还是皇帝。 何况,他现在已经见识到了皇帝的手段,意识到皇帝不是像孙海说的那样,仁厚可欺,分明是跟世宗一样会阴人的狠角色,也就不敢再轻视了朱翊钧。 冯保同样不敢再轻视朱翊钧,为不至于将来朱翊钧长大后忌恨他,也忙识趣地跪了下来,自证清白道: “皇爷容禀!老奴绝不敢有擅权自专之意,如今既然孙公公如此说,恰好娘娘也在,还请皇爷准予老奴辞去提督东厂一职,以证老奴清白!” 朱翊钧已经从张鲸那里知道,冯保其实早就打算辞去提督东厂一职,而行以退为进之策,避免他这个明显早慧的皇帝去了对他的疑忌之心,而只以暗中操控厂卫。 因为冯保已经确定他辞去提督东厂一职后,就只能是张宏提督东厂。 而偏偏张宏是唯冯保之命是从的,故而对于冯保而言,依旧可以通过张宏间接控制东厂。 如今辞去提督东厂一职,不过明面上做做不会擅权的样子而已。 当然,冯保不知道张鲸已经暗投皇帝朱翊钧,也就不知道朱翊钧已经知晓他的真实目的。 终极目的是让冯保这个李太后爪牙下台的朱翊钧也没想让冯保知道,便故作不知地忙道: “大伴快起来吧!朕和母后自然是相信你的!” 接着,朱翊钧又说:“不过,你既然主动请辞提督东厂一职,朕也答应你,也免得更多人因为你掌着司礼监又兼提督东厂而觉得你擅权,而不知道,这里面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先帝和朕只信你这个大伴。但既如此,谁来接替提督东厂一职,就由大伴你来提议吧。” 冯保听朱翊钧这么说,不由得喜形于色,自以为自己刚才采纳张鲸建议,主动请辞提督东厂一职的行为,是让皇帝减去了疑忌之心,才会让自己荐举,也就说道: “如今司礼监秉笔太监中,只能是张宏张公公提督东厂了,且张公公素来敦厚谨慎,以老奴愚见,他是适合提督东厂的。” “张宏很好!” 最受李太后的宦官除了冯保就是张宏。 冯保自然是因为很早就投在了她门下,乃至替她打探隆庆皇帝的情况; 而张宏则是其本人素来世故谨慎不得罪人且善于结交宫中贵人,也就在李太后和陈太后这里都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当然,连冯保本人对张宏的印象都不错。 还有朱翊钧自己,他也觉得张宏不错。 虽然张宏明哲保身了些,但不干预他这个皇帝行权,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所以朱翊钧即便只带着他去文华殿讲读了一次,就觉得张宏比冯保更适合待在自己身边做事。 话转回来。 正因为此,李太后也就在这时多了一句嘴,说张宏很好。 朱翊钧也就顺势言道:“既然母后和大伴都这么说,就让张宏代替大伴提督东厂吧。” 孙德秀这时故作苦笑,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只与孙海一起被带了下去。 冯保则在这之后又言道:“孙德秀要发去南京,接下来,司礼监就更缺人了,以老奴看,得补一位司礼监秉笔太监,否则会影响政务的。” 朱翊钧听后道:“那大伴觉得让谁入司礼监为秉笔太监合适?” 这时,张鲸已经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在李太后面前,朱翊钧刻意表现出一副很信任冯保只让冯保出主意的样子,而不是独断专行。 冯保这里也忙回道:“回皇爷,老奴认为,让张鲸入司礼监为秉笔太监较合适,他是内书堂出身,且是张宏调教出来,性子沉稳,不似孙海急躁。” 李太后点了点头,问向朱翊钧:“皇帝,你觉得呢?” “就他吧!大伴好眼光,这些日子,张鲸在乾清宫的确表现的很好,我问他一些经学学问,他都能解析的很好,让我在元辅张先生面前得到不少夸奖呢,还写的一手好字!” 朱翊钧不吝赞赏起来。 李太后笑了起来:“有学问好!只要别带着皇帝胡闹就行!” 这时,张鲸已走了过来,匍匐在朱翊钧面前谢起恩来。 朱翊钧在让张鲸平身后只是笑了笑。 他发现自己穿越成万历皇帝而比历史上的万历皇帝表现的更早慧成熟后,第一个因此受惠的会是张鲸。 这个本该在万历大婚后才因万历对冯保越发不满才有机会进入司礼监任秉笔太监的权宦,居然会利用此机会提前进入司礼监成为秉笔太监。 不过此时,冯保却不这么认为。 wap. /110/110605/28735265.html 第十八章 东厂提督换人 孙德秀被逐出司礼监,贬去南京守陵。 孙海也被贬去南京闲住。 这两件事让冯保满脸笑意难掩,觉得自己是眼下真正的大赢家。 以致于,冯保在回司礼监向张宏亲自宣布他被皇帝朱翊钧授予提督东厂之职时,主动先拱手说:“恭喜张公公了!” 张宏还很错愕:“提督东厂不一直是您冯公公兼着吗,怎么皇爷会让咱家任此职呢,咱家能力不足,哪里能够胜任!” 冯保这里已亲自执笔拟起让张宏提督东厂的手诏来,且道:“张公公不必过谦,孙德秀说咱家贪权,掌了司礼监还兼着提督东厂,咱家哪里能受这样的委屈,当场就请皇爷罢了咱家提督东厂之职。皇爷允了,让咱家荐举,咱家当即就荐了你张公公。两宫太后也说你忠诚,皇爷自然也就允了。” 冯保说着的同时就已拟好了让张宏提督东厂的手诏,但还没有用印,只看着张宏:“公公可还有疑问?” “皇命难违。” “既如此,咱家也只能勉力任提督东厂事。” “不过,咱家的确能力不足,以后只能事事先问冯公公您,不敢自专,到时候还请公公多多指教。” 张宏向冯保作揖行礼。 冯保等的就是张宏这句,满意地笑了笑,就立即扬声道:“用印!” 没多久,冯保就将大印盖在了手诏上,且递给了张宏:“张公公,去向皇爷谢恩吧。” “嗯!” 张宏应了一声。 “慢着!” 而突然,冯保又喊住了张宏。 张宏回头看着冯保:“冯公公还有何吩咐?” “忘了告诉你,贵门门下之人张鲸已进司礼监升为秉笔了。” 冯保这里也已经开始拟写张鲸为司礼监秉笔的手谕过来。 张宏顿时瞪大了眼,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欢喜之色,只问:“冯公公,那孙德秀他?” 冯保哼了一声:“索贿于内榼,还佩戴御物,更诋毁顾命大臣,若非娘娘慈善,皇爷宽仁,早被杖毙了!现已罚去南京充为净军!张公公,你我要引以为戒啊!” 张宏恍然大悟,忙点首:“冯公公说得对。” 接着,张宏就去了乾清宫。 而冯保没有急着也去乾清宫,于皇帝朱翊钧面前露脸,他在等张鲸来司礼监。 没一会儿,张鲸就来了司礼监,且先向冯保行了一礼。 冯保见张鲸即便成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果然还是没忘记尊敬自己的规矩,也就笑了笑,而故意没有立即让张鲸起身,只等张鲸跪得有些腿脚难受时,才道:“起吧。” 张鲸这才站了起来。 “恭喜你了,张公公!” 冯保说着就把手诏递给了张鲸:“不需要咱家念一遍了吧。” “自然不需要!” 张鲸笑着回后,就躬身谄笑着说:“小的虽然成了司礼监秉笔,但小的知道,这一切全是仰仗的冯公公您,若不是您一句话,小的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进司礼监。小的也明白,您能一句话让小的进司礼监,也能一句话让小的出司礼监,所以,以后小的只会听您的安排,绝不敢附拂逆您的意思。” “明白就好!” 冯保说着就又道:“不过,你能进司礼监,也不仅仅是靠了咱家,也是你自己能用心,你也该感谢你自己!若不是你当时给咱家提议说让你去皇爷身边,且通过激怒孙海,进而逼孙德秀丢卒保车,再让孙海被皇爷感动,进而报复孙德秀,也不会有今日让孙德秀离开司礼监,你进司礼监的机会。” “另外,还该感谢你干爹,要不是你干爹素来实诚,又教育的你知道分寸,让咱家愿意看在你干爹的面上提拔你,也不会荐举你。” “小的明白!小的谨记冯公公您的教诲。” 张鲸回道。 “教诲不敢当,只是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冯保言道。 张鲸拱手:“请公公吩咐。” 冯保则招了招手。 张鲸便附耳过来。 冯保则低声说:“以后你也替咱家多盯着点皇爷,咱家知道,咱家自己要是天天在皇爷跟前出现,皇爷肯定不喜,以为咱家是在替太后娘娘盯着他,以后咱家不去乾清宫时,你就去,替自己盯一天,皇爷一旦有任何不利咱家之言,要及时告知!否则,你知道后果!” “小的记住了,也从未敢忘记在皇爷面前念公公的好。” 张鲸回道。 冯保听后点首。 在张鲸去朱翊钧身边后,朱翊钧的确对冯保的态度更亲近了些,时不时地就会赏赐自己这个大伴东西。 所以,冯保愿意相信张鲸的话,相信张鲸的确投靠了他,在皇帝面前为他说话。 冯保这里也就继续吩咐道:“你去皇爷哪儿看看吧,咱家待会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是!” 张鲸也就在得到冯保允许后,去了乾清宫。 “来了?” 朱翊钧见张鲸回来后就淡淡问了一句。 张鲸点首:“冯公公让奴婢来伺候皇爷。” 朱翊钧听后微微一笑。 “皇爷!” 张鲸却在这时候突然跪了下来,且喊了朱翊钧一声,接着道:“奴婢知道,真正能让奴婢进司礼监的只有皇爷,而能让奴婢出司礼监的也只有皇爷!请皇爷放心,奴婢一定为皇爷想办法去掉权阉!” 朱翊钧淡淡地瞅了他一眼:“起来吧。” “谢皇爷!” 张鲸站起了身,然后走到朱翊钧身边来,一脸凝重地说:“皇爷,奴婢现在既已进了司礼监,就如一把刀被皇爷您架在了冯保脖子上,只待时机成熟,即可杀之而后快!” 张鲸说着就做了个把手掌向下切的动作。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冯保有深仇大恨一样。 但事实上,冯保不久前才好心荐举他做了司礼监秉笔太监。 要知道,冯保自己的心腹文书房太监张大受都还没进司礼监为秉笔太监呢。 当然,能混到朱翊钧这个皇帝身边来做事的宦官也没几个是讲什么情义的。 朱翊钧也知道,所以对张鲸此刻的行为,没有感到意外,只说了一句:“不急!” 然后,朱翊钧就道:“你先下去吧。” 张鲸微微一愣,只得退了下去。 …… 张居正这里也很快通过与冯保的关系知道了内廷逐出孙德秀的事,且因此喃喃低语起来: “小小年纪,竟这么想揽权?还如此不择手段!吾可没教他这些权力诈术!” 而张居正之子张敬修听张居正这么说后,满脸好奇之色,便问:“父亲说的是谁?” “陛下!” wap. /110/110605/28735266.html 第十九章 敢为天下先! 张居正把刚准备写给朱翊钧的章奏放回了案上,就继续言道:“至少不排除这种可能!” 张敬修拱手:“请父亲赐教。” 张居正微微一笑,说:“看似冯保在利用张鲸除孙德秀,而让陛下觉得他无贪权之念。但谁知,是不是张鲸在联合陛下坑蒙他冯保?” “知人知面不知心,以陛下的早慧,再加上,这张鲸若是一胆大之人,而非张宏之辈世故苟安,岂不会行张永联合杨安宁(杨一清)除刘瑾之事?” 张居正所言的张永联合杨一清除刘瑾之事,是指正德年间,内宦张永因为与刘瑾有矛盾且与文臣杨一清联合,把刘瑾斗倒的事。 在张居正看来,张鲸也未尝不会有把冯保斗倒,进而让自己更进一步的心思,同时也算是迎合皇帝的心思。 张敬修听后,恍然大悟,便问:“父亲这么说也有可能,那我们是否要给冯公公提醒一下,让他堤防着张鲸?” “不必!” “张鲸如果真的都知道迎合陛下的心思,我们张家又为何要为冯保而得罪天子?” “这天下真正能施恩泽雨露的只有天子,不是他冯保!” “再说,他冯保或许不是不知,只是除了选择相信张鲸也别无办法。说到底,他冯保再如何靠太后倚重而权势煊天,也终究不过是陛下的家奴!” 张居正说着就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失望之色,说:“只是如果真是如此,为父所教之天子,会不会是第二个世庙(嘉靖),只知用术揽权,而不知用大道治国?这怎不令人忧虑?” 张居正拧眉不展,随即就拿起了他正亲自编写的新一册《帝鉴图说》,苦笑说:“教了他那么多圣主故事,明君道理,他却还是迫不及待地先把聪明放在与身边佞幸玩弄起权术来,甚至可以说是无师自通!” “致君尧舜可谓难也!” “父亲!孩儿听说陛下讲读与经筵皆身为笃学,百官称道,也不一定只是有术无道之君。何况,两宫太后管之甚严,父亲您与众讲官也教之甚勤,至于如今陛下有意揽权,或许只是不为冯保控制。” 张敬修好言安慰着自己这位把心思,放在培养皇帝上,都比培养自己这些儿子方面多得多的父亲。 张居正点首:“你没说错,如今看来,为父只能提前为改制之事投石问路。” “投石问路?” 张敬修问道。 张居正意味深长地笑道:“没错!也算为父这个帝师考校天子,试他是否有改制革新之心。当年世庙玩弄百官于手掌之间,操权于九州之内,却不敢为天下先,也不知当今陛下既如此年少聪慧,而是否敢为天下先!” “父亲打算怎么考校?” 张敬修问道。 张居正道:“明日是视朝之日,让御史重启隆庆朝未严格执行的点名之制!开始清洗朝堂,以看陛下态度!希望陛下用海瑞,不只是为制衡为父,用张鲸不只是为倒冯。” 按照张居正对朱翊钧这个皇帝学生做的每日日程安排,每逢三、六、九日,便要视朝,也就是举行早朝朝会。 而其余时间除经筵外皆用来在文华殿讲读。 三月初九的这一天,正好又是视朝之日。 视朝很辛苦,不只是对于皇帝而言,对于百官们也是如此,尤其是住的离宫城远的官员,要想早朝不迟到,有的都不敢在头天晚上睡觉,干脆直接坐等到凌晨就去上朝,而准备待朝会结束后再回家补觉。 好在隆庆皇帝为君懦弱,体谅百官,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也就导致很多时候视朝就是形同虚设,御史都懒得点名,许多大臣都懒得来,毕竟真要是被发觉没来上朝,隆庆皇帝也不会处置。 而这种现象也一直延续到万历元年。 谁让如今天子年少呢。 百官们觉得年少的万历皇帝也不会知道要维护皇纲国法的权威,要整肃官僚们的懒怠与对皇纲国法的不敬。 所以,百官们依旧会缺勤的缺勤,迟到的迟到。 朱翊钧对此也知道,但他没有因为自己已经是拥有后世现代人灵魂的万历皇帝,就要在万历初年,对大明的官僚们亮剑,整肃官僚们间的懒散与对皇纲国法的轻视。 因为朱翊钧打定了主意,在张居正还替自己当国的时间,在自己还受制于李太后、冯保这些人的时候,先掩藏自己的政治意图,只要张居正不挑头,自己绝不表现出任何革新除弊、整肃朝纲的意图,以求稳健地等到将来掌握大权之时,再给官僚集团们一个措手不及的大惊喜。 所以,朱翊钧这段时间以来,每次视朝,也对上朝缺勤迟到的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让朱翊钧没想到的是,万历元年三月初九日这一天的早朝却分外不一样。 张居正为了让自己的皇帝学生朱翊钧有更多时间用来学习,也是煞费苦心,因为考虑到正规早朝礼节太繁琐太耗费时间,也就没让早朝在正殿举行,而是在宣治门举行。 这样一来,就能因为不是在正殿视朝而省简许多程序,使整个早朝过程简单许多,且也不至于让一个少年皇帝太累。 而朱翊钧这一天正往宣治门来视朝时,却听得门外,竟有御史在持花名册点名! 且在因朱翊钧圣驾到而锦衣卫喝令百官列班入朝后,点名的御史已开始向朱翊钧奏报弹劾未按时到朝的官员。 “启奏陛下,臣劾抚宁侯朱冈、新宁伯谭国佐等二百七十四名朝臣未先上请病疏而不朝!有渎职且目无纲常国法之罪。请陛下圣裁!” 点名御史即山西道御史王时举出班奏后,朱翊钧就瞅向了张居正。 从看见御史突然点名严查考勤开始,朱翊钧就猜到张居正这是要搞事情,且要从整顿吏治上动手了。 一个锐意改革的政治家,是不可能安于现状的,迟早都会利用自己执掌大权的机会做些实事。 朱翊钧也愿意配合,何况这也正是他愿意看见的,让张居正替他改革,替他向大明日渐懒怠的官僚机构动手,进而让逐渐趋于腐化堕落的官僚机构重新振作起来,为后面进一步的财政改革做准备。 所以,不久后,朱翊钧就故作惊愕道:“竟有这么多朝臣未朝?这是把早朝当儿戏吗?朕虽年少,尚不敢懒怠视朝之制,披星戴月而起,诸臣工即便辛苦,也不当如此轻慢朕,轻视皇纲国法!” 朱翊钧说毕就看向张居正:“元辅张先生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置?” wap. /110/110605/28735267.html 第二十章 朝堂大清洗 张居正这里立刻出班言道:“启奏陛下,视朝乃国家制度,自然不能慢待!故臣认为,对于悉数不来而又不先请奏病假者,当革职罢黜之!” “陛下!为政当行宽仁之道,大臣不朝,虽有轻慢皇纲国法之嫌,然陛下正宜趁此机会示以宽仁,以彰君恩!以臣愚见,骤然革职罢黜实在太严,不如先下谕警告之,言明若有再犯,再从严处置,或能使人诚服,感佩陛下。” 礼部右侍郎兼国子监祭酒汪镗这时出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紧接着,许多文臣纷纷附议,赞同汪镗的提议。 张居正的提议的确太严。 不来早朝就直接革职罢黜,就断绝一个人的仕途官爵,实在出乎人意料。 要知道,不是谁都有资格上朝的,能成为有上朝资格的京官不容易。 这也让许多朝臣有了惺惺相惜之感,而都不想将来因此都不敢无辜不朝。 朱翊钧抿了抿嘴,突然说道:“法有不当宽者之例,别的倒也罢了,元辅张先生没说错,视朝乃国家制度,不能慢待。就依元辅张先生之言,不朝者,尽皆革职罢黜!” “陛下圣明!” 张居正带头与次辅吕调阳、吏部尚书张瀚、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等和他一派的朝臣皆附和起来。 汪镗等反对者,也没再言语。 如此一来,上千名京官朝臣,接下来就被一次性革职罢黜达两百多名*****! 其中不乏一些勋贵。 这不可谓不严。 可以说是万历元年的一次官场大震动。 “如今想来,陛下虽笃学,但到底还是未脱天真,给了江陵排除异己的机会。” 而也因此,在散朝后,汪镗不由得对左都御史葛守礼言语起来。 葛守礼道:“大凡首辅操权,皆会行此清洗之事,不足为奇。” 汪镗道:“话虽如此说,起用海瑞、冯保失提督东厂权,张鲸入司礼监这三件事让吾未尝没有起天子或有早脱天真、不愿为冯保、江陵操控之意。如今想来,倒是冯保此榼会气焰更盛!” 葛守礼笑道:“何必在意。叔大非严分宜之辈,不会任由冯保乱来的。再说,天子年少,尊师重道,也是好事!太聪明如世庙反而不好。” “也是!” 汪镗点首。 “叔大,不是说好等陛下彻底不满时,才清洗朝中不职者吗,怎么突然提前?” 张居正的心腹吏部尚书杨博倒是也在下朝后,因突然皇帝准张居正所奏,下严旨,尽革不朝官僚,而问起张居正来。 张居正低声问道:“前几次视朝,百官不朝者也多,你发现陛下有不满之处了吗?” 杨博听后想了想就笑了起来:“如此说来,叔大已确定天子非不敢为之君?” 张居正颔首。 而就在这时,新补为乾清宫执事太监的客用跑了来:“元辅张先生请留步,皇爷平台召对!” 张居正听后只得转身跟着客用来了平台。 杨博见此不禁慨然一叹:“陛下虽年少,图治之心倒也急切!” 平台召对,是大明皇帝单独召见大臣咨询政务的场所。 所谓平台,是指在紫禁城建极殿居中向后的云台左右门。 凡召对阁臣等官,基本上是在左门。 张居正到了左门后,朱翊钧已端坐于此。 而张居正一来,朱翊钧就问:“视朝竟有数百名臣工不朝,懒怠到如此地步,先生觉得只是罢黜革职就够了吗?” “回陛下,自然不够,还得重令御史严格执行点名考勤之制才行。”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点首:“除了早朝呢,其他政务,玩忽职守、拖延不决、掩而不奏之类,可多?” “臣不敢瞒陛下!亦不敢责先帝!” “然今日既然陛下问起,臣斗胆进言,自世庙以来,吏治已日渐败坏,先帝在时,更失之于宽!使人浮于事现象日益严重,臣早已有意奏请行严考成之制度。” 张居正回答后,就趁机从袖中拿出章奏来,双手捧在头顶前,说:“启奏陛下,臣甚至因此还特地在咨询同僚与查阅相应文献后,拟了实行考成法之本,而准备递送御前,如今陛下既然于平台召臣相对,臣便现在就递送陛下。” 考成法。 朱翊钧对这个不陌生。 据他所知,历史上张居正在万历初期实行改革的第一条新政,就是推行考成法。 而且,朱翊钧甚至已经通过这次视朝突然有御史点名而早就猜到张居正是在为推行考成法做准备。 当冯保把张居正的奏疏接过来,送到朱翊钧手里后,朱翊钧只略微看了看,就道:“很好!” 然后,朱翊钧就把张居正的奏疏递给冯保:“大伴,你立即去司礼监批红,然后给元辅张先生拟旨推行。此当为朕即位改元后第一条重要的国策,不能耽误!” “遵旨!” 冯保也就接过奏疏,然后看了张鲸一眼,就拿着奏疏走了。 而朱翊钧在支开冯保后,就直接问张居正:“先生,这样有意思吗?” 张居正微微一怔。 朱翊钧则突然笑了笑,问:“先生考校朕,而不知,朕对此所作应对之行为,可让先生满意?” 张居正已开始额头冒汗,颤声回道:“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先生是真不明白?” 朱翊钧问了一句,就道:“之前的视朝,没有一个御史在视朝时出来点名,今日却突然有御史尽忠职守,不惜得罪群僚,是这御史太刚正不阿,还是先生想看看朕能不能做到君心如镜?担心朕年少时便知不可交恶于百官?” 张居正身子不由得微微一晃,忍不住抬头瞥了朱翊钧一眼。 “先生不必惊讶!” “蒙先生的《帝鉴图说》编写的好,也用了心,或许还跟朕自己也许有些天分有关,竟知道了不少道理。也因此猜到,先生突然这样做,是担心朕只知以术揽权,而不知治国当用大道,揽权也当只为行道。” “先生,朕说的可对?” 朱翊钧瞅着张居正,见他满脸惊愕,也就压制着内心的得意,故作淡然地说了一句,且又道: “朕知道,先生是在试探朕,担心朕只会用术拉拢百官,而不会锐意于改制做有为之君,甚至不敢依照先生对百官行严法而使百官对朕失望。” “今日,朕便趁大伴不在,告诉先生,朕一直知道先生苦心,未敢弃这天下为公之道,所谓一些在张先生看来不过是揽权营私之术,也不过是为行道而已。” “另外,朕起用海瑞,也非是要给先生难受,只是想保全先生,让先生不再因徇私义而废公道,如之前利用朕对先生的信任,来照顾徐家,此为朕愿,想必也非先生之愿,更非天下人愿!” wap. /110/110605/28735268.html 第二十一章 国有圣君,社稷之福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 暖光朗照在朱墙白栏上,而立在朱墙白栏上的张居正则在这时,朝坐于暖阳照耀下的朱翊钧郑重地作了一揖。 “国有圣君,社稷之福,臣之幸。” 张居正动情地回了一句。 朱翊钧道:“朕有先生,也是朕之幸。” “臣惭愧!”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继续言道:“先生想必现在应该明白了,朕是什么样的君?” 张居正点首:“陛下之明,已出臣之意外,即便没有臣,陛下本身也能为尧舜!” “先生过誉!且先生既为朕之师,当多言过失才是。” 朱翊钧回道。 “是!” 朱翊钧则继续言道:“朕其实启用海瑞,还有一个原因,先生现在也应该明白了,朕是希望改制能更彻底一些!先生若愿为朕做天下臣僚不敢做之事,则海瑞亦敢为先生行不敢为之事。” “臣已知陛下之志。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负陛下之望。”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笑了起来:“有劳先生。先生不必忧身后事,朕自会保全先生。” “臣谢陛下!然尽忠报国是臣本分,虽身死家亡也不当惜,陛下不必为臣废天下。” 张居正言道。 朱翊钧听后,半晌不语,突然道:“为先生就是为天下。” 他知道张居正的话外之音是别因为他在将来得罪官僚集团,在将来需要卸磨杀驴时,也是可以的。 而他张居正此时则是在表示会接受这种结果。 但朱翊钧没有答应。 因为熟知历史的朱翊钧知道,大明已经杀了一个于谦了,再杀张居正,则大明就彻底没救了,关键是整个汉家文明也会没救。 华夏需要善待英雄,善待敢为社稷苍生做事的国士。 张居正因而微微一颤,没再言语。 “皇爷,元辅张先生的奏疏已批红。” 冯保这时已回到平台,且将奏疏递了过来。 朱翊钧吩咐说:“直接给先生拿回内阁,正式推行考成之法!内外臣工,皆不得怠政!朕虽年少,亦宵衣旰食于学业政务之间,他们身为臣子,也不能做禄蠹!若不能尽忠职守,就该夺冠回乡!” “遵旨!” 冯保将奏疏递给了张居正,却发现张居正两眼红红的。 冯保也不好多问。 张居正这里则在拿了奏疏后告辞而去,且先回了家。 而张敬修一见张居正回府,就疾步走了来,替张居正脱下大氅,低声言道:“父亲!参劾海瑞的人已经定了,理由是沿途滋扰官绅、干预地方民政,由御史王时举领头,你看何时让王时举递上去?” 像张居正这样的阁臣都有自己的门生故吏。 而这些门生故吏往往会主动做自己座主的喉舌,替其弹劾政敌或者荐举盟友。 张居正也不例外。 虽然朱翊钧这个皇帝迫使张居正同意启用海瑞,但也不代表张居正事后就不能阻止海瑞上任。 有许多门生故吏的张居正真要想阻止海瑞进京,其实有的是办法,而让言官弹劾海瑞,不过是其中一种办法,也是阁臣公卿这样的权贵打压政敌常用的办法。 “不必了!就依圣意,让海瑞来京任都察院副宪吧。” 不过,张居正这时却不打算阻止海瑞进京了。 张敬修一愣,问道:“您不是担心他进京后行过激之事,不易驱使,且松江徐府那里不好交待吗,怎么又让其来京了?” “为国举贤,当不择门第。圣上既为明君,吾等当做贤臣。” 张居正笑着回道。 张敬修听后也笑了起来:“这么说,今日视朝,陛下并未宽纵百官,而为示好百官,宁乱纲纪?” 张居正点首。 张敬修又怔在了原地,喃喃自语道:“倒是让人意外!难道说,陛下并不是父亲所想的那样,已有揽权倒冯之心思,而还是未脱少年天真之气,仍倚重父亲?” “非也!” 张居正脱口否认了自己儿子的另一种推测,又道:“大多数人或许会这么想,但为父已见过天子,已知道当今天子的确是天纵圣君!不可轻视!陛下小处精明,大处也颇为清醒,今日朝堂上为父借点名铲除异己,陛下不是不知,只是故作不知。只是,陛下言语上一得势便不饶人,将来难免行过激之事。” 张敬修更加好奇:“那父亲的意思是,陛下是愿意改制的?” 张居正颔首:“陛下岂止是愿意改制,还嫌为父改制的心思不够强烈!嫌我步伐慢了,过多的为私情而废公务了!” “这……陛下是如何知道父亲为徐家为乡人偏袒的?” 张敬修不由得言道。 张居正笑道:“门生乡党之谊,从章奏票拟上就能瞧出一二端倪!何况陛下又是个勤政的,听内廷的人说,陛下已将为父举荐的人都归了类,还做了一种奇怪的表格,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楚人被举荐的多,与为父同科被举荐的多,虽说这也是官场常态,但在陛下因此询问时,为父还是难以辩白这里面有几分是为私谊几分是为公义的。” 张敬修点首:“可这海瑞做事激烈,父亲真打算要用?” “岂止是海瑞,赵贞吉也干脆起用!” 张居正突然言道。 张敬修不由得一惊:“父亲,这赵贞吉,您真打算起复?!” 他很清楚赵贞吉的性子,做事可以说比高拱还激烈,以致于高拱这个激进改革派都不能容赵贞吉。 但张居正却在这时点头道:“总比将来陛下用他们要强!这二人做事比为父激烈,而陛下也是这类人,所以用这二人在陛下亲政之前,把改制改的更彻底一些,让陛下将来无事可改,也让这二人好提前为权贵官僚摒弃。也就免得让陛下以后,受这二人影响,做出更激烈之事。” “可父亲可想过自家安危?” 张敬修忍不住问道。 张居正沉默了半晌,道:“且不管了。只要想改制,就难免身败!何况陛下既已剖明心迹,承诺保全,吾虽是其师,也是其臣,岂能负君恩?负一生之志向抱负?!” 说着,张居正又道:“的确不能再用公权而故私情,你以为父的名义给徐家写一封信,让他们别想着再阻止海瑞进京,另外告诉徐老先生,让两位世兄安分些,也别想着仕途上的事,在民间也要收敛些,国库空虚,民生艰难,上下皆等着整顿天下之利,他们吞了那么多桑田,也该知足了,别到时候落得个毁家丧名的后果,哪怕吾想保也保不了的。” “是!” 张敬修应了一声。 而张居正又说道:“再让人去请谭纶来,因不用海瑞,为父一直不敢再见他,现在可以见了,顺便问问他病情。” wap. /110/110605/28735269.html 第二十二章 海瑞进京 “江陵可有信来?” 松江府。 年过古稀的徐阶虽致仕在家多年,但从未放松过对朝局的关注。 如今,尤其是在听闻海瑞要被起用,他的两儿子复职之事被阻而被要求在家尽孝后,他更是在隐约间似乎嗅到了不一样的朝廷动向,而渐渐有了忧虑之心,故而就在自己两儿子复职之事被阻的消息传回松江后,就立即着人写了封信递送进京给张居正,而要张居正给他回信。 徐阶口中的江陵自然就是指张居正了。 有明一代,常以某阁臣的籍贯称代某阁臣,尤其是首辅。 尽管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但张居正现在毕竟是大明首辅,还是先帝遗命的顾命辅弼大臣。 故而,素来会做官的徐阶也不会再以老师自居,而直接称张居正的字,而同天下人一样,只称籍贯以指代江陵,也算是在明面上故作姿态,让人知道,他没有因为张居正成了首辅,就要刻意表现出自己和张居正不一样的关系。 但在暗地里,徐阶还是会与张居正书信来往,或多或少都有在利用和张居正之间的私谊,达到自己的一些政治目的。 如在知道海瑞要被起用为都察院副都御史后,他就赶紧给张居正写了一封信,而希冀可以阻止海瑞被重用。 徐阶现在不容海瑞,自然是跟海瑞在做应天巡抚期间,让他徐家吃了大亏也损失了不少土地利益有关。 只是这都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徐阶没想到张居正还未回信,也就在最近几日时常在徐璠面前念叨起来。 “父亲! 徐璠则有些不耐烦地唤了一声,然后拱手禀报说:“江陵现在心里早忘了松江华亭了!您老何必再问,海瑞现在只怕已快到京师了。” “是不是江陵有信来了?” 徐阶只追问了一句。 徐璠未答。 徐阶则把拐杖往铺满玉白色石子的园林地面上一敲:“回话!” 徐璠不好再瞒:“来信了!” “拿来!” 徐阶吩咐道。 徐璠则道:“父亲还是别看了。信上不是什么好内容,怕您老看了反而受气。” “你不给我看,我反而更气!你不给我看,难道你们就能拿他江陵怎么样?告诉你们,除了老夫,没人能是他江陵的对手!那是老夫亲自选出来的人,真要是他对不起我徐家,那也只能由老夫来对付!” 徐阶声色俱厉地言道。 徐璠也就还是把张居正的信拿了出来,且给徐阶念了起来。 “恩辅徐老先生谨启,弟子叔大在京摇拜,问恩辅安;前日,世弟璠来信,说海瑞不可用,然弟子却不敢苟同……” 徐璠念完后,就道:“您现在知道了,人家不听您的了,执意要海瑞去都察院当副宪!您培养了一位好学生,一位不贪权还专给自己找制衡者的好学生!将来徐家再求他什么,他完全就可以托故说海瑞在都察院盯着为由而拒绝。” 徐阶许久不言,只听着漏窗外芭蕉被风扇动的声音。 嘭! 突然,徐阶把拐杖猛地投掷了出去,胸脯剧烈起伏起来。 “父亲!” 徐璠见此忙要过来扶住徐阶。 徐阶摆了摆手,没有让徐璠扶住自己,只喃喃道:“仆知道他执意于改制而续国运,但却不料,他竟执意至此,也决心至此!吾本以为他只是稍夺民利,如今想来,他是要将海瑞在应天之事,推于全国!吾竟被他骗了!”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璠问道。 徐阶有些气恼地看着自己这个长子:“你要是有东楼一半才智,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也不会当初被一个海瑞收拾到非要老夫出手的地步!” “孩儿愚钝,父亲息怒。” 徐璠忙垂头丧气地回道。 徐阶道:“也罢!趁为父还在,给你们铺铺路吧。你持我信亲自去蒲州,以晚辈礼递帖见张子维!然后把江陵来信内容也告诉他。” 张子维就是张四维。 不过,徐璠这时没有直接答应,而不满地问道:“父亲,为何要孩儿行晚辈礼见他张子维?” “为父都致仕了,你还想摆小阁老的架子?如今的小阁老是张敬修,不是你!” 徐阶瞪了徐璠一眼说道。 徐璠只得称是,且答应明日就启程北上去蒲州见张四维。 徐阶明显是在准备另找自己在朝中的代言人,而打算放弃张居正,并有意在将来利用自己的政治资源推张四维入阁,接替张居正的首辅之位。 当然前提是张四维愿意保证他徐家的利益,所以他需要先让自己的儿子去和如今在家称病的张四维接触接触。 徐阶作为在内阁多年的老臣,眼光还是毒辣的,他所看重的张四维的确是在历史上把张居正和冯保都成功骗过去的权谋高手。 徐阶这算是在提前布局。 但徐阶还是知道避张居正锋芒的,这也是他能与严嵩在内阁角力多年还能最终获胜的经验,也就特地交代了徐璠一番:“另外,按照江陵的做,以后让府里的人都收敛着点,逢年过节,还是要与江陵走动。” 徐璠听后深呼吸了一口气:“那要避多久?” 徐阶长叹一声:“待天子长大,待子维当国!” …… 万历元年六月,正当炎天,酷热难耐。 京师城外。 海瑞踩一双草鞋,卷着裤脚,戴一顶斗笠,穿着一身蓝布衣,朝城门处健步走来。 虽说朱翊钧让张居正起用他为都察院副都御史的旨意是二月初下达的,但海瑞的家远在琼州,后世海南岛,在这个时代快马单程也要近两个月的时间,所以哪怕他一路上紧赶慢赶,也还是在六月才到达京城。 “刚峰兄!” 而就在海瑞往京城城门走来时,一声呼喊吸引了他的注意。 海瑞循声一看,就喜笑颜开来。 “润莲兄!” 原来,这是海瑞昔日在应天任巡抚时认识的一位好友,名王用汲。 这王用汲年纪要比海瑞小许多,但因这个时代很重科名,而王用汲是隆庆二年的进士,海瑞不过是个举人,所以虽然海瑞年长且官位更高,但也还是与王用汲以朋友相交。 海瑞昔日在应天就敬佩王用汲不畏权贵,而与王用汲一见如故,如今分别多年在京重逢,倒也很是高兴,忍不住跟着唤了一声。 “算着日子,你到京应该就在这几天,也就天天来,没想到今日果然等到了。” 王用汲笑着走来说道。 海瑞笑着走来拱手:“承蒙惦记,鄙人也没想到,江陵当国,竟会想起我!” 咳咳! “想着你的不是叔大,是陛下!” 这时,一阵咳嗽声结束后,着箭袖布棉衣的兵部尚书谭纶走来说了一句。 wap. /110/110605/28735270.html 第二十三章 这也算考成法? 谭纶开口后,海瑞才忙转身过来向其拱手行礼:“不知本兵在此,失礼!” 本兵即兵部尚书的意思。 时下,官僚多以本兵或大司马称代兵部尚书。 海瑞也就如此称呼起谭纶来。 谭纶笑了笑,说:“无妨,你是海笔架,本堂可不敢受你的礼。” “陛下冲年,竟也知我海刚峰?” 海瑞这里则先朝王用汲走来,兴奋地问道。 谭纶则跟在海瑞后面,只是依旧时不时地喘嗽。 谭纶如今身体如此不支,跟早年抗倭有关。 文臣中,他本是武艺最精湛的,且一身是胆,任台州知府时,曾亲自上阵,一人砍翻倭寇无数。 后来也参与过多次抗倭恶战,在这个文贵武贱的时代,文臣掌控有对武将的升迁荐举之权,而戚继光、俞大猷、刘显、卢镗等名将皆是他所举,皆因为他在多次亲历前线,知道武将底细。 不过,也正因为此,才受伤多次,本是文臣中体质最好的谭纶,反而成了万历初期身体最差的重臣。 以致于屡次在祭祀大典上都因为控制不住肺部感染所引发的急速咳喘,而常被喜欢弹劾大官小问题的言官弹劾。 王用汲见谭纶步伐沉重,也就在海瑞来了后,刻意依旧停在原地,笑着说:“世上岂有不知你刚峰兄的?” “这次不只是启用你海刚峰,孟静(赵贞吉)也已被起复入阁。” 谭纶这时跟上来笑着说了一句。 海瑞听后再次大喜:“江陵为何能有此决心?” 谭纶哼了一声:“元辅怎么就不能有此决心?!让你和孟静入朝,皆因他有意在陛下亲政之前,让陛下无可改之政,可垂拱做盛世之君。” 说着,谭纶就道:“你们不知,据元辅言,陛下暗蓄锐气,图治心切,早已亲自挑灯夜读从如山章奏中,知道了你海刚峰,也知道了他赵孟静,现在不趁其年少,把该解决的都解决了,让天下无事,将来难免行过激之事,进而留刻薄之名。为臣者,是致君于尧舜,而非使其因社稷苍生留暴君之名。” “真正可敬!没想到江陵有如此宏志。” 海瑞不由得言道。 “是啊!如今也算是明君在位,良辅当国,悍臣满朝!只待盛世也!” 王用汲这时由衷感叹了一句。 “先去见元辅吧,推行考成法的事已定,都察院责任很重,总宪葛公年迈,你为副宪,考成天下督抚皆奈公耳!” 谭纶这时提议道。 海瑞便跟着谭纶走向一辆有童仆候着的马车。 王用汲则没有跟去,只与海瑞拱手告别,道:“已为兄租好房屋。” “本堂已知,待会告诉他就是。” 谭纶这时笑着说道。 王用汲颔首。 海瑞不得不退步向王用汲作揖:“长安居大不易,劳兄破费。” “朋友之谊,何论这些。” 谭纶拉着海瑞上了车。 海瑞跟着谭纶一到张宅,闻知张居正早已候在家中,也就在见到张居正后,忙作了一揖:“见过元辅。” 张居正道:“坐!” 彼时,海瑞答谢坐下后,见张居正还在票拟章奏,也就四处乱瞅起来,一下子就瞅见这首辅内宅华室中所立两侍女竟皆金发白肤,绝色娇媚。 海瑞直接多看了几眼就低声问同坐于旁的谭纶:“这就是传闻中戚将军所赠胡姬?” “你觉得元辅不当收戚之礼?” 谭纶直接问道。 海瑞讪笑道:“自然不是。南方虽倭乱已弭,北边还得靠公与戚将军呢,别人的礼可以不收,但戚家战利品,元辅自当为国而收。鄙人这点道理还是知道的,只是元辅没必要故意让鄙人看见,说的好像鄙人真要劝他赶走这两胡姬似的。” 谭纶呵呵冷笑。 海瑞说完,张居正也放下了章奏,猛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刚峰公一路舟车劳顿,仆本待明日再请公来的,只是想到国务要紧,也就先让谭纶请公来宅中一叙。陛下已下诏改考成之制,想必公已知道。” 说到这里,张居正就让人把自己案前的一份行新的考成法细则手札递给了海瑞:“公且看看,若无异议,仆就上本,大约今年就可推行。” 海瑞起身双手接过了手札,细细一看,突然变回了他本有的苦瓜脸,直接问道:“这也叫考成?” 张居正怔住了。 谭纶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海瑞说后就起身看向张居正,随即才赶忙行了一礼,说:“元辅,请恕下官直言,为何只考成应办事情之效率?譬如外官,除了应办事情之效率,难道不应该考成其所辖之区增多少税田,增多少人口,增多少新粮吗。愚以为,考成不能只是考成出循吏,也要考成出干臣,为官者不能只是能办事,也得能安民。否则,难免有新政变苛政之嫌!” 海瑞接着又道:“且下官任外官多年,深知,我大明官吏,早已都是在百姓面前如豺狼,于官绅面前如家犬,所以像这样的考成只能说是隔靴搔痒,不够痛快,也不够彻底!” 嘭! 咳咳! “你这是什么话,我谭纶也任过外官,难道我谭纶也做过官绅家犬?” 谭纶把桌子一拍,起身说道。 海瑞见谭纶如此激动,不由得面有愧色,只好先赔笑:“是我言语失态,子理别这样!但像你这样的不多啊。” 面色潮红的谭纶坐了下来,又哼了一声。 这时,张居正倒是没有激动,只起身道:“就依你海刚峰的提议改!” “笔给你!你来写!” 张居正说着就把真把自己的笔递了过来。 “这……” 海瑞颇为意外。 张居正则道:“我和子理还要进宫一趟,就不陪你了。你如果真觉得这考成不足,就在这里改了。觉着热的话,让这俩胡姬给你扇风。” 海瑞只好双手接过笔来,道:“下官不热。” 张居正这里则问谭纶:“仆让你给陛下准备的大礼备好了吗?” 谭纶点首。 张居正听后便吩咐人更衣。 …… “海瑞进京了?” 乾清宫。 朱翊钧这里也在这一天从张鲸这里知道了海瑞的消息。 自从冯保辞去兼掌的提督东厂一职后,虽然东厂提督开始由张宏这个不愿与冯保作对的太监兼着,但还是与冯保提督东厂时期大为不同,朱翊钧已经能够通过张鲸知道一些外面的事。 因为张鲸是张宏是的干儿子,而基本上张宏对管东厂这事又不怎么上心,也就变成了事实上是由张鲸在替张宏看着东厂。 而张鲸明面上已投靠冯保,为冯保心腹,但实际上已抱了朱翊钧的大腿,也就无事不向朱翊钧汇报。 所以,朱翊钧能很快知道海瑞进京的消息。 “是!” 张鲸回了一句后,就又禀道:“另外,元辅张先生和谭纶现在求见。” “宣见吧。让人准备一份梨汤,谭纶需要。” 朱翊钧想了想道。 wap. /110/110605/28735271.html 第二十四章 献政治资源于皇帝 “是! 张鲸现在可以说是左右逢源。 其干爹张宏是个不贪权的,也就把本属于的提督东厂之权间接给了他掌控。 冯保也信任他,让他替其看着皇帝,使得冯保能有更多时间在林下弹琴,于榭中听曲。 另外,张鲸又暗中抱了皇帝大腿,皇帝也不会干涉他。 对于朱翊钧而言,张鲸这种人陪着他,总比冯保陪着他好,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张鲸是他政治上的同盟,会给他分享一些信息。 而且张鲸也比冯保更听他的话。 谁让张鲸背后没有李太后撑腰呢。 朱翊钧在张鲸答应了一声后,就在殿外的平台上做起拉伸运动来,且同时还对张鲸吩咐说:“吩咐下去,以后朕的膳食不要放糖!不过也不要放太多过咸过油的菜,要有几样清淡的素斋。” 张鲸再次称是,然后这才离开了朱翊钧身边。 朱翊钧这段时间也用心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的确是双腿不一样长。 但现在还好,因为他年少且还未长胖的缘故,也就看不太明显,走路也没影响,不影响形象。 毕竟许多正常人也会双腿不齐,只是很多人不明显而已。 但朱翊钧担心的是,自己要是在将来变得过度肥胖的话,只怕会因此失去平衡,而影响走路。 另外,朱翊钧也知道大明朱家的人似乎有容易出现三高的基因,肥胖率也很高。 所以,朱翊钧为避免将来因为三高影响行走,乃至影响身体,乃至出现糖尿病,也就有意识的在如今还年少时就控糖控油控盐,同时也有意识的开始做做运动。 据朱翊钧所知,中医有会按摩者能通过按摩正骨,也有会针灸者能通过针灸调解内分泌系统,以正先天之不足。 朱翊钧倒想在将来发扬医学,多寻些这方面的名医试试。 当然,促进一下医学发展,而不让现代医学在将来纯粹被误认为是西医也是有必要的。 毕竟不能只是避免,也要适当治疗,才能利长生不是。 至少不能像历史上的万历一样,而真的因为身体因素变得太宅,不能视朝不能出宫。 没多久,张居正和谭纶就到了乾清宫。 朱翊钧已经知道张居正起用赵贞吉的事,再加上如今知道海瑞的确已顺利进京成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也就明白自己在三月初九日平台召见张居正时与张居正的单独谈话起了效果。 不过,朱翊钧确实没想到张居正倒也两朝开济老臣心,居然因此选择让接下来的改制变得更激烈更彻底一些。 以至于不但不再阻拦海瑞来京,还起用跟海瑞一样严峻刚直的赵贞吉。 朱翊钧虽然没想到,但也明白张居正这样做其实是担心自己将来会利用一些未完成的改制来折腾。 明显,在张居正眼里,自己是个更敢作为的人,以致于张居正不想自己将来有可作为可折腾之处,而才从揽权彻底变成揽政绩,不惜起用海瑞、赵贞吉这些人,想在自己亲政之前,把该折腾的都折腾完。 就像雍正在乾隆即位前,把能搞的事都搞了一样,甚至对满清根基旗人阶层都动了刀。 以至于,乾隆即位后,不是西北用兵平大小和卓,就是西南用兵征大小金川,上千万两白银的军费花得如流水,硬是没把财政折腾垮,还自封了个十全武功,把武威宣扬到了喜马拉雅山。 乾隆有个好爹。 朱翊钧觉得自己倒是也有个好先生,也巴不得这个好先生再拼一点,让自己亲政之前的国库再充盈一些,兵马再强一些,耕地再多一些,这样自己也能有乾隆那样的挥霍资格。 在张居正和谭纶到御前后,朱翊钧先让张鲸给张居正和谭纶各捧来了一碗消暑梨汤,且道:“先喝汤吧。” “谢陛下!” 谭纶和张居正皆回了一声。 张居正自然是蹭的谭纶的福才有机会喝御赐梨汤。 而谭纶这里在接过梨汤后,两眼一红,就已先将温热的梨汤喝进了口中。 谭纶喝了后,咳喘之意,暂时倒也大减。 而朱翊钧也就趁此问着张居正和谭纶抬来的屏风,问:“先生,谭卿,这是?” 原来,张居正和谭纶进京还专让人抬了一屏风进来,屏风上画的是一张大明地图,而地图上标了各州府以及军镇。 这时,在朱翊钧问后,张居正就先解释说:“启禀陛下,这是臣与谭纶特令人制作好献于陛下的,这屏风所画的便是陛下的江山,各处州府皆标注了上去,也贴了时任知府以上与游击以上文臣武将的名姓与优缺于上,便于陛下知晓,如此在看章奏时也能不惑,另外也可以知天下文武底细,做到心中有数。” 朱翊钧听后点首,心中很是高兴。 他知道这相当于张居正和谭纶把各自的政治资源提前托底给了他,有意让他这个皇帝清楚,他们没有为私义结党,而愿意将各自的底细交待给皇帝,也相当于把各自的政治资源献给了朱翊钧。 这就好比一个顶级高手将自己一生所积累之所有绝学功法等资源给了朱翊钧一人一样。 就因为朱翊钧是皇帝,而可以白拿张居正和谭纶在官场倾轧乃至战场拼杀中用自身魄力折服或用利益收服的政治资源,而为将来亲政坐稳江山打基础。 朱翊钧自然会因此感到欣喜。 欣喜若狂的朱翊钧便认真看了起来,只见许多自己熟知的人物皆赫然在屏风上:“先生、谭卿且对朕细细说说几个要紧的,让朕也能有个主次。” “遵旨!” 张居正也就先道:“陛下,文臣中,如这辽东巡抚张学颜最为精干,还有两广总督殷正茂善军事,然性贪也,汪道昆常以民为本……” 接着,张居正又说道:“至于武臣,本兵最熟知,请陛下准其奏禀。” 朱翊钧因而转身看向谭纶:“当请爱卿讲来。” 谭纶也就拱手称是,然后言道:“俞大猷,事全尽谋,善舟师;戚继光,信赏必罚,通文墨,可为帅。精悍驰骋,则是刘显最勇;李成梁善骑战,英勇骁健,大有将才,然玩寇……” 朱翊钧频频点首。 一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万历皇帝起点是真不错,握了一手好牌,既有名臣,也有名将,不像有的皇帝即位之时,要么缺相臣,要么缺将臣,要么都缺,还亡国在即,天灾不断,以致于想中兴而不能。 朱翊钧突然觉得,自己既然有这样的基础,哪怕张居正革新除弊搞得很彻底,自己将来或许也不是没有折腾之处,完全可以去东北再犁一遍,也可以西北、西南犁一遍,或者还能出海一波,亦或者在喜马拉雅山过兵,在乌拉尔河建城。 “张鲸,传朕旨意,赏先生与谭卿各蟒袍一件,一百金!这屏风就摆在朕的书房,朕要每天都看一遍。” wap. /110/110605/28735272.html 第二十五章 利于陛下,所以推行 黄昏,一场急雨把紫禁城淋了个遍,使得宫墙朱楼都盈润了不少,也消去了不少暑热。 张居正和谭纶此时也已离开了乾清宫。 只朱翊钧一人还站在写有各边镇州府官员姓名的屏风前,且在心中好奇,这些屏风上的名字,会怎么如原历史的发展,去配合张居正完成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 而自己作为皇帝,且又来到了这个时代,无疑是能更直接地去了解到这个过程,乃至没准还可以直接参与进去,对其产生更大的影响。 “海瑞既已起用,赵贞吉也起复入阁,由此可见,张先生要辅佐朕开启的,将是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 朱翊钧自言自语地说到这里,就问张鲸:“考成法的细则手札,张先生呈递上来了没有?” 张鲸忙回道:“回皇爷,还没有。” 朱翊钧听后便吩咐说:“一呈递上来,就拿来给朕看!” “是!” 张宅。 海瑞满脸堆笑地看着自己完成的考成法细则手札。 一种莫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历史上,他虽然是以敢言爱民且不畏权贵出名,还因骂嘉靖皇帝而名垂千古。 但事实上,在地方任职多年,与大明各个阶层都有所接触,而熟悉大明各种弊病的他,内心也有改革的想法。 而且很强烈! 历史上,他就在张居正当国时,给张居正写过数次信,向其畅谈自己的改革想法。 尽管他在惩贪方面是建议恢复洪武朝剥皮楦草的祖制,为整个官僚阶层所反对。 但也算是一种革眼下之弊的想法不是。 当然,历史上,大明到了正德以后,也就是中后期开始,因为王学的出现,导致士大夫阶层的思想开始出现独立思考与变革的思潮,乃至有人已经利用王阳明的心学提出百姓日用即是道,人人可为圣贤这样的思想,以至于在政治上,许多士大夫都有了改革的思想。 尤其是嘉靖末年的一场席卷东南的倭乱,把大明王朝的许多问题都表现了出来,也就更是让一些有责任心的士大夫有了革新除弊的强烈愿望。 可以说,从嘉靖末年开始到隆庆初期,想改制的不只张居正一个。 要知道,在高拱当权时就开始了开海与开放边贸的改革行为。 事实上,若非时下有改革之心的非张居正一个,张居正一个人也不可能在历史上完成万历初期的改革。 话转回来,所以,同在这个时期的海瑞也受当时思潮影响,也有自己革新除弊、振兴大明的一套理念。 只是他一个举人出身,不可能进入帝国中枢,成为执政者,所以其改革的理念很多时候只能体现在一县或一布政司,而不可能影响至全国。 但现在受朱翊钧这个穿越者所煽动起的蝴蝶效应的影响,他竟有机会替张居正完善起考成法的细则来,无疑算是要将自己整顿吏治的一些理念变成国策,进而推行至全国。 这对海瑞来说,算是意外之喜。 张居正给他胡姬扇风的待遇,他都忘了享受,只全心全意地拟好了考成法细则。 待海瑞将关于考成法实施细则的手札交给了张居正后,张居正也认真看了一遍。 张居正看后没有修改,直接抄录于正式手札,准备以自己这个首辅的名义上奏。 这让海瑞更加大喜,有种想引张居正为知己的冲动。 “坦白讲,刚峰公所补充的,仆并不想推行!原因在于,对庶民过宽,对官吏过严,只怕将来我张江陵会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但张居正这时却这么说了一句。 海瑞怔在了原地:“那为何元辅不改一字,直接抄录?” 张居正笑了起来:“利于陛下!此法一推行,陛下将来只怕只能施恩于百官,而不能施压了。” 海瑞听后一愣,随即只有折腰作揖的份。 很快,关于考成法推行细则的手札就以张居正章奏的方式到了文书房。 但先看到该章奏的不是万历皇帝朱翊钧,而是冯保! 因为文书房掌印太监张大受是冯保的心腹。 外朝递送来的重要章奏,张大受会自觉地先给冯保观览。 冯保看了考成法的具体内容后,顿时沉下脸来,且对同在司礼监的张鲸吩咐说:“等徐爵来,你告诉他,就说我有话,让游七转达给他家老爷!起复赵贞吉这事没提前跟咱家商量也就罢了,只要不是用高拱就行。但怎么,如何考成的事,也不同咱家商量,就递到司礼监了?他就不怕这样考成会引起百官不满,进而影响他首辅的位子,给高拱复起的机会?” 接着,冯保又执笔在一张纸笺上写了两个名字,且对张鲸说:“你再将这笺交给徐爵,让他转交给游七,再让游七转交给他家老爷,就说我的话,这两人也得起复,一个必须得入阁!他张居正让赵贞吉入阁,咱家没有阻拦,那咱家扶进内阁的人,他张居正也不要阻拦!” 张鲸答应称是。 “等这两人的起复章奏一到,咱家再亲自将这考成法的章奏一同呈上吧。” 冯保接着又说了一句,然后就将这份章奏揣入袖中,回了自己的外宅,而没有把这章奏拿去乾清宫给朱翊钧看,算是私自扣留了。 很明显,冯保也有意用这种方式威胁张居正,如果不答应他起复他所推荐的人,他也不会让考成法顺利推行。 明朝大太监都有自己的外宅,而不怎么在宫中居住。 毕竟宫中除了皇帝和诸贵人,一个太监再有权力也不好意思在宫里住大殿大屋的。 而在宫外就不一样,奢靡一点的,在外宅的生活可能比皇帝和宫中诸贵人还要奢侈。 冯保回外宅后,只张鲸留在司礼监等徐爵。 据史记载,徐爵受冯保安排,常可以出入禁庭,到司礼监领事。 而如今,冯保之所以吩咐张鲸去给徐爵说一些他交待的事,也是因为知道徐爵会定时要来司礼监。 待徐爵来后,张鲸就将冯保的话转述给了徐爵。 不过,张鲸在徐爵离开后就直接来了朱翊钧这里。 “张四维、徐璠?” “这俩人给了冯保什么好处,冯保会起复他们?其中这徐璠,还是朕已经降旨不起用的!” 朱翊钧看着张鲸写在自己面前一张御笺上的两名字,沉声言道。 wap. /110/110605/28735273.html 第二十六章 铁三角生嫌隙 “得让东厂得力的人去暗中查查。” 朱翊钧又说了一句。 张鲸称是:“皇爷放心,奴婢在东厂安插了几个可靠的人,不久后就会查到的。” 朱翊钧点首,突然就问道:“你说张先生在知道冯保这要求后会是什么心情?” “自然是不悦的。哪有阁臣甘愿为内珰驱使的道理。” 张鲸回道。 “这冯保是把自己当皇帝了呢。” 朱翊钧笑着说了一句,就问:“冯保最近有什么喜事?” 张鲸立刻回答说:“冯保之弟冯佑最近在地方官帮助下,冒领前线击退鞑子之功,而升了都督。” “又是一件恶心事!” 朱翊钧腹诽了一句,就对张鲸吩咐道:“给冯保也赐件蟒衣,理由就是他管家有方,教导出如此能为国家立功的弟弟!真正是社稷之福!” “陛下高明!” 张鲸笑着回道。 朱翊钧淡淡一笑,说:“以后有关冯保的好事,要多与朕说,朕好赐恩于朕这位大伴!” “遵旨!” …… 在朱翊钧决定赐蟒衣于冯保时。 张宅。 嘭! 张居正一掌拍在了案桌上,瞪着眼:“仆非他冯家家奴!” “老爷息怒!” 来到张居正这里传话的游七见张居正如此盛怒,立马劝了一句。 张居正这时坐了回去,对游七吩咐说:“你去告诉徐爵,让他传话给冯保,就说仆知道怎么做!仆也知道自己这位置全靠他冯公公,所以才敢这样推行考成法。至于他安排的人,仆只会照办。” “是!” 游七答应后就退了下去。 张居正则在游七走后,则又长呼了一口气:“这像什么话,当年李芳也没这么猖狂!还有这张子维,欲入内阁,何不先与仆说?对于徐璠,仆不是已经去信给徐家说了吗,让他徐家从此安分些!这下好,不但不安分,还想走内监的门路,来倒逼仆!” “父亲,徐家也送了厚礼来,还有一封信,孩儿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在一旁的张敬修言道。 张居正听后一怔,想到朱翊钧说不希望他拿天子对他的信任来徇私义,不希望他拿天下之利做人情,便道:“礼退回去!信给我,我抽时间回。” “是!” …… 没多久,冯保这里就从徐爵这里得知了张居正的回话,听到张居正说是因为知道自己这首辅位置是靠他冯保才稳固的,而因此笑了起来:“到底是叔大,明事理,比高拱的确强的多。” 徐爵则在一旁奉承说:“这是自然,要说我大明真正的第一相,那就是公公您,他张居正就是副相而已!不过,恕小的多嘴,张居正到底是陛下的老师,公公还需要他来镇住陛下,进而靠他镇住外朝文官,明面上也还是不能太看轻。” “这还用你说?” “咱家在皇爷面前,乃至在太后面前,可是一口一个张先生的提,夸他如何公忠体国,如何清廉,如何刚正,就差没说他张居正是我大明的诸葛武侯了!” 冯保问了一句,就道:“不过该敲打一下还是敲打一下的。内廷这边,司礼监已是咱家一人说了算,张宏和张鲸两个都是识趣的,唯咱家之命是从;现在就外朝的有些文臣对咱家不服气,一个劲地撺掇张居正,想让他利用在皇爷和娘娘心中的地位倒咱家,所以咱家得让张居正知道,咱家和他,谁才是主,谁才是副!” 说着,冯保就对徐爵吩咐说:“你去给游七说,让他告诉他家老爷,就说我说的:两宫太后都说过,元辅张先生是个有分寸的人,咱家也是这么觉得的,推行考成法为皇爷的江山整顿吏治,是可以的,但要知道,到时候考成法推行后,哪些人该处置,哪些人不该处置,他心里得有个成算,别到时候惹得两宫太后也不满了,怪咱家没提醒他!” 接着,冯保就又道:“再告诉他,咱家侄子冯邦宁也该得个功,领个都督府二品以上的俸了!” 徐爵拱手称是。 说着,冯保就开心地摸了摸眼前刚领到的蟒袍:“皇爷还是心里念着咱家这个大伴的,张居正和谭纶白天才得了一件,咱家晚上就得了。” 徐爵见此跟着说:“这说明张鲸也是识趣的,肯定及时在皇爷跟前说了二老爷的功绩。” …… “张鲸,你说的是真的?!” 暮色里,朱翊钧站在一盏宫灯下,看着殿外黑压压的乌云,神色冷峻地问了一句。 张鲸从黑夜里走了过来,站在朱翊钧背后:“回皇爷,千真万确!元辅张先生拍了两次桌子,两次说自己不是冯家家奴。张、冯之间的确有了矛盾,看样子和考成法被海瑞改后让冯保难以接受有关系,也跟冯保连续两次塞人,把手伸到外朝官员的升迁有关系!关键是,冯保还把徐家也拉扯了进来。” 接着,张鲸又说:“另外,东厂已经查清楚,冯保塞张四维入内阁,要求张居正起复徐璠,皆是徐璠让人送了冯保厚礼,三万两银,而为自己和张四维求官。另外,徐璠还给元辅张先生送了同样的厚利,不过张先生未收。” 朱翊钧点首,且心中颇为欣悦,自他提点张居正后,张居正终究还是把自己对他的信任更多地用在了公利上,而开始节制自己私欲,且开始不用皇帝给他的权力去做人情了。 接着,朱翊钧又问:“除了冯保和先生呢?” 张鲸听后一愣,旋即躬身道:“皇爷圣明!干爹也收到了两万两银的好处,奴婢也收到了一万两。” “看样子,你们都得了徐家的好处,就朕没有!这徐家到底是忘了朕,还是忘了这天下本就是朕的?” 朱翊钧有些心里不平衡起来。 在他看来,自己这个皇帝的权力被架空也就算了,毕竟自己的确因为年少,天然地在权力场上有被轻视的因素在,要不然也不会有主少国疑一说,但关键是,自己的权力被寻租出去后,自己竟没分得半点好处! 这怎么能让朱翊钧心里感到平衡? 昔日严嵩祸国,大肆搜刮民财,嘉靖还能得一些好处呢。 结果到自己这里,半文钱的好处都没有。 张鲸听朱翊钧这么说,只得回道:“这说明徐家不知陛下英明,孩视陛下,这徐家会因此吃大亏的!” “岂止是孩视朕,还干涉朝政,都干涉到阁臣人选上来,交结内宦了!” 朱翊钧神色肃然。 “陛下圣明!不过这说明,元辅张先生与徐家或许是有了嫌隙,不然他徐家也不至于敢如此大胆!” 张鲸回道。 朱翊钧点首:“徐家的事先不论,先扫清内廷!除掉冯保!” 张鲸在这时走到朱翊钧身侧,瞥了朱翊钧一眼,然后躬身说:“皇爷圣明,冯保已到不得不除的时候!” wap. /110/110605/28735274.html 第二十七章 东厂布局除冯保 轰! 随着一道白光闪现,映照得朱翊钧脸庞分外明晰时,一声夏雷便炸响在了轩窗外。 朱翊钧没有转身,道:“那就除掉!” 张鲸知朱翊钧心意,也就在又一道光芒乍现时,瞅了一眼朱翊钧,说:“皇爷,请恕奴婢直言,倒冯当不能倒张先生!” “这和你昔日的言语可不一样,朕记得孙海还没去南京时,你说的是,欲除冯保,则不除张先生不行。” 朱翊钧笑着说了起来。 张鲸道:“那时奴婢没明白皇爷的心思。眼下局面,改制的大旗还需要张先生来扛,有些事也只能由张先生去做,何况帝师岂能轻罢。” “好奴婢,你明白就好。” 朱翊钧回道。 张鲸又说:“既如此,以奴婢浅见,便不能由内廷一纸手谕直接令冯保去南京闲住。当令外朝言官弹劾冯保再由司礼监批红的法子做比较好,如此可使外界认为此非皇爷之意,而是元辅张先生之意,是元辅张先生与内廷司礼监新的秉笔合谋倒冯!” 朱翊钧转身看向张鲸,半晌未语。 突然,朱翊钧进了里屋,且言道:“朕准你去暗自与外朝文臣接触,暗商倒冯之事!朕自经筵以来,听讲时,无不笃学;视朝时,也无不纳言。想必,应该能让那些峨冠博带者,不愿朝政受制于一阉宦之手。” “犹如皇爷所言,如今外朝并未因冯保陷害高新郑之事已远,而稍减去冯保之意,因皇爷日益有明君之象,反而去冯保之意日益强烈,如吕阁老等虽愿居于元辅张先生之下,但也不愿意为冯保走犬。而如今,因考成法之事受阻,就连元辅张先生也开始对冯保不满。” 张鲸转身看着朱翊钧的背影说后,就道:“真正时机已快成熟,一切皆等陛下决断也!” “你们打算让谁去弹劾冯保?” 朱翊钧问道。 “海瑞!先帝曾言,此人乃皇明利剑。故非此人不足以令两宫太后愿意相信冯保之恶!” 张鲸说着就又道:“想必这也是皇爷执意要用此人的原因。” 朱翊钧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张鲸:“很好,就海瑞!” …… “海瑞?” 冯保这里刚因张居正听话,没有拒绝他受贿塞人进内阁且为他谋取官职的要求,而把张居正主持的考成法批红通过,着自己心腹文书房太监张大受送去了内阁时,徐爵这里则来到冯保这里,向冯保说起了徐璠想他冯保帮着除掉海瑞的事。 “没错!” “这个海瑞得罪徐家太深,公公您是知道的。” “按照徐家的意思,起用海瑞,则意味着让天下人知道徐家的权势大不如以前了,连一个海瑞都压制不了。所以徐家不能坐视海瑞被起复。” “徐家的意思是,只要公公能配合着把海瑞罢黜出去,则徐家必将今年的海贸之利献一半于公公您。” 徐爵谄笑着言道。 “这是徐老先生的主意,还是他徐璠的主意?” 冯保突然问道。 徐爵道:“想必是徐老先生的主意?” “胡说!徐老先生会这么冒失?他老人家会真以为咱家收了他家一点好处,以后就能继续为他家做事了?” 冯保厉声说后质问了徐爵一句,就道:“想必是张居正不肯照拂他家了,才来拜咱家的门楣!” 说着,冯保就笑了起来:“没想到,他徐家也有今天,会求到咱家头上。” 徐爵战战兢兢地问道:“那公公的意思是?” “这个海瑞素来是个讨人厌的,张居正用他是为改制,也省得他自己去得罪人;现在咱家不用他,也是免得他将来得罪了咱家,咱家又不好做那个恶人,现在他徐家愿意担这个恶,自然是好事。” “你告诉他徐璠,看在徐老先生面上,咱家勉强收下今年他徐家去海外的十成好处。” 冯保回道。 “不是一半吗?” 徐爵张口欲言,但还是没问,只拱手称是。 冯保这里则叹道:“这徐华亭真是教子无方!” “公公说的是。” 徐爵笑着说了一句,又道:“小的还有一事相告,有个叫梁国柱的富户,其子多疾,有名医说恐岁月难保,而有意将来待其年长寻一公主结亲,既做冲喜之用,也借此机会抬升家族地位。且原献十万银候之,而望公公您将来不把这机会给予他人。” 冯保点首:“这事容易。你到时候提醒咱家就是。” “是!” 徐爵答应一声,又道:“另外苏州织造局的织工卖于徐家的钱到了,已送到公公府里,账上还是记在入内帑库上的。” 冯保点首,没有多言。 徐爵则也退了下去。 …… 时值万历元年盛夏,路少行人,且蝉鸣啾啾,高墙组成的巷道里亦从墙内浓密树叶间,透射出耀眼的光来。 捧着西瓜的海瑞拭着额头汗珠,看着这些光,嘴角带笑,接着就又瞅了一眼手里的西瓜,正要走出这巷道,就听得背后有一熟悉的声音出现。 “刚峰兄!” 海瑞大喜,回头就见王用汲提着一条五花肉,朝他走来。 海瑞顿时拧眉,问:“润莲兄,你提肉是为何?” “放心,不是巴结你这都察院副宪的,我这是孝敬太夫人的,闻听太夫人已到京,特来问安。” 王用汲说着就问:“献长者之礼,兄总不会拒之于门外吧。” “请!” 海瑞单手抱过西瓜,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两人并排往海瑞所租住的小院而来,且一边说些官场上的新闻,不时也笑了起来。 “本兵的身体怎样了?” “自上次见你那日以后,好了许多。” 一时,两人正提到谭纶时,就看见海瑞所住小院门外,站在一身着黑单衣、体格健硕、也穿着草鞋,戴着斗笠的大汉提着一包袱,挂刀立在了门外。 “公可是刚峰先生?” 不待海瑞相问,这大汉倒先向他问了起来。 海瑞则瞅见这大汉腰牌上赫然刻有“北镇抚司”四字。 “鄙人朱七,奉上谕,将此物交给公,且需在公看后才可回去交差。” “原来是七爷。” 这叫朱七的大汉说着就将一包袱打开,将一沓与冯保有关的罪证双手递了过来。 海瑞忙把西瓜递给王用汲。 王用汲双手一沉,就接住了西瓜。 而海瑞这时已接过罪证看了起来。 “岂有此理!” “这些豪绅大族到底要怎么才肯足厌?!” “先夺民田,如今又盗国家之利!” “先帝时,开海通商,不是让他们夺朝廷织造之利而肥己的,是为强天下之兵而不加征于民的!” 海瑞抖动着嘴,叱声问了起来。 wap. /110/110605/28735275.html 第二十八章 考成法,我海瑞拟的! 朱七见此只拱手离去。 而海瑞已推门进屋。 王用汲也神色严峻地跟了进来,且把手里的肉递给了海瑞。 海瑞拿去先见了其母亲,然后就去厨房,递给了自己妻子。 “我自己来!今日有外客。” 海瑞接着说了一声,就来到院里缸边,先从王用汲手里接过西瓜,才把手里的罪证递给了王用汲,笑说:“见者有份。” 王用汲便接过来,就站在原地看。 而海瑞则将西瓜放进缸中镇着,且又拿起木瓢,舀水濯足。 “骇人听闻!” “骇人听闻啊!” 王用汲这里则已先咂舌起来。 “你或许不知道这事,但吾是知道的,当时吾已蒙先帝看重,而位至高阶,与朝中公卿已多有来往,深知当年,高新郑、赵内江他们力排众议,说动先帝开海,是因为想通过这种方式增加国用,而能养一只属于朝廷的可战之兵!廷推谭子理为本兵,再调戚继光北上,皆是为此。” 海瑞说后就感叹道:“可谁知,这才几年啊,当年所开辟的国家之利眼见着就要为权贵豪强侵吞肥己了!” “将织造局技艺精湛的织工全部私卖给徐家为长工,这跟把内廷的织造局直接给徐家有什么区别?这徐老先生这么贪心,连天子之利都敢夺?” 王用汲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在隆庆朝还是个新科进士,饶是现在也还没资格进入到帝国高层,所以的确对于隆庆朝的许多改革秘辛还不知道,海瑞此时说给他,也算是补足他在这方面的不足。 王用汲听后也就点了点头,然后问起海瑞来。 海瑞呵呵冷笑道:“徐老先生大可以装糊涂,但也说不准,只是其子弟所为。” 王用汲点首。 接着,王用汲就道:“刚峰兄,不如我们联名上疏,参劾冯保?!虽说天子年少,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冯保如此欺君?私卖天家产业,而坏国家之利!何况眼下,开海已正见成效,我听说每年光是从月港去马尼拉的船,每年都能赚回来不少银子,而这里面丝绸之利尤重,天子靠此养兵,国家靠此强国,岂能让巨蠹坏之?!” 海瑞摆手道:“内廷大珰相斗,企图借我海瑞为刀。但我海瑞不会就这么轻易被他们当刀使!首先不能影响考成法的推行!得等司礼监把江陵推行考成法的细则奏疏正式批红,以诏旨的方式下达下来。还得先问问元辅,我海瑞不是说要唯元辅之命是从,而是要考虑到不能影响考成法推行的大局,至于冯保、徐家,只要他们不出海逃走,随时都可以奏请朝廷收拾。” 王用汲笑了起来,把袖中的《邸报》拿了出来:“考成法的诏旨已下了,且已登载在了《邸报》。” 海瑞忙丢下木瓢进缸中,将双手往身上揩拭了一下,就接过《邸报》来,见上面果然已刊有考成法推行细则的诏书,顿时大喜,笑着说:“考成法还没开始推行呢,这负责《邸报》的怎么就这么快?” “还不是为了能让你海刚峰尽早弹劾榼保?” 王用汲回道。 海瑞听后抬头看着王用汲问:“那就联名上书?” 王用汲郑重的点首。 两人相视一笑,就去了书房。 考成法的实施细则的确已以诏旨的形式由内阁颁布了出来。 而考成法将严格考成渎职或贪污的庸官贪官不说,最大的制度改动则是一向不收约束且权力极大的六科将由内阁考成。 六科与以往朝代的台谏类似,是言官的重要部分。 而言官素来是执政者们改制最大的拦路虎,且往往企图改革变法者,也都会先控制言官。 张居正也不例外,他要改革,自然要先控制言官,即先控制六科。 海瑞对此都没有意见,可见时下支持改革的大臣们对于言官对改制的作用有多清楚。 当日午后,海瑞在与王用汲一起拟好参劾冯保的奏疏后,就去了都察院,准备用自己的都察院副都御史印。 “知道吗,刚峰先生今日买了西瓜!” 时下西瓜还是紧俏佳品,不比后世,故而海瑞买了西瓜回去的事,竟因此在都察院被当成一件新闻很快就传了开来。 “真的吗?” “岂能有假!我亲眼看见刚峰先生从坊市买回去的,这内城连家奴都是华服,就他一个布衣,很好认的。” “你们知道什么,那是因为太夫人到京了,刚峰先生在破费去买了一西瓜回去孝敬的。” “这样啊,刚峰先生真是孝顺!” “吾等楷模也!” 而此时都察院内,一帮御史们就因海瑞买瓜一事喋喋不休起来。 不过,就在这时,六科一叫雒遵的吏科都给事中疾步走来了都察院,且朗声问道:“诸风宪,考成法已颁布,你们可已知晓?” “不知。” 这时,御史景嵩走来回道。 雒遵便将一份登载有考成法内容的《邸报》递了来。 御史景嵩与其他御史看了后,皆面色难看起来。 “这是什么考成?!这分明是在钳制言路!” 御史韩必显说了一句。 “诸公,我们皆是科道言官,自当不能坐视这样的考成法推行,进而让内阁有相权之实,这是有违祖制的!” 雒遵说后就言道:“闻知刚峰先生已为都察院副宪,故鄙人有意来请刚峰先生主持,带着大家上疏,对抗内阁权臣专权,不知刚峰先生何在?” “刚峰先生来了!” 恰巧在这时,海瑞也到了都察院。 景嵩更是先迎了过来,与其他御史还有雒遵一起向海瑞拱手作揖:“刚峰先生。” 海瑞在朝野的确有很大的名望。 毕竟他是批过龙鳞的人,早已成为清流和言官中仰慕的标杆。 不过,只有海瑞自己知道,他是为何而批龙鳞。 士大夫之间表达对某人的敬佩,尤其是其学问道德上的敬佩时,会以先生尊称之。 此时,雒遵就继续对海瑞拱手相问:“刚峰先生可已知考成法?” 海瑞点首。 雒遵便道:“既如此,想必刚峰先生也对此名为考成实为专权的考成法深恶痛绝!江陵此举,分明是欺君年少,而意图揽权自专,大坏祖制!而先生素来严峻刚直,饶是两宫太后也深知之,故还请先生为天下言,护卫祖制。” “先生!雒给谏所言没错,若任此考成推行,则六科必受制于内阁,使言路被控。我们都察院也不能不帮帮六科说话啊!” 景嵩这时候跟着言道。 海瑞这时沉着脸道:“帮什么帮。这考成法的手札就是本宪替元辅拟写的!” wap. /110/110605/28735276.html 第二十九章 欣欣向荣 海瑞这话一出,简直是石破天惊之语。 整个闹哄哄的都察院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四五六七八,许多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皆看向了海瑞。 “你们是真想护祖制,还是怕被管?” 海瑞这时则问了一句,又道:“若是真心想护卫祖制,要不要我们先一起上疏,请朝廷恢复贪墨六十两以上就剥皮楦草的祖制?” 雒遵等言官皆一时语塞,无法再言。 “我海瑞虽然不怕死,但又不是真的憨。一个个都想把吾当刀使。” 海瑞嘀咕了一句,然后就起身进了自己副都御史的值房。 海瑞作为副都御史,相当于六部侍郎,也算是堂官了,自然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也就是值房。 不过,海瑞一走,雒遵就面色难看起来:“早知如此,就不该荐举他!” “人真是容易变。这海刚峰竟也开始谄媚权臣了!本以为他会成为对抗权臣的一把利剑,结果他倒先为权臣走犬了!” 景嵩也跟着言道。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一个举人能居于如今这高位,本就是靠沽名钓誉得来的,如今不用了,自然不用再掩饰!” 韩必显跟着哼了一声言道。 都察院的御史们还有雒遵一干言官此时对海瑞都大为失望。 但这对于海瑞而言自然没什么。 也于大局无碍。 言官们知道张居正不好惹,都不敢直接反对考成法的推行。 海瑞在用完印,拿着自己与王用汲联名弹劾冯保的奏疏出来后,都察院已无一个御史还对他说话,皆对他侧目而视。 海瑞也没在意,只往左顺门而去。 不过,海瑞刚出都察院,就听得一阵咳嗽。 “海刚峰!” 紧接着,停在路旁的一马车里传来了谭纶的声音。 海瑞因而走了过来,拱手相问:“大司马这是?” “元辅见你,上来吧。” 谭纶言道。 海瑞便上了谭纶的车。 “你是副都御史,又是个名满天下的直臣,元辅不好直接请你过府,只得先让我来接你,反正天下人都知道我谭纶与你海刚峰有私谊。” 谭纶言道。 海瑞笑着说:“很快就要不是了。” 接着,谭纶就与海瑞同来了张居正这里。 海瑞同谭纶一来,张居正就把一奏疏递给了海瑞:“你自己看看吧。” 海瑞也就接了过来,结果一看,却是户科左给事中戴凤翔弹劾他迂腐滞缓,不通晓施政,一进京担任都察院副都御史就横加干涉言路,而当贬黜的内容。 “什么叫不通晓施政,干涉言路,我作为副宪,连都察院御史当多谏言些什么事都不能说说吗?!” 海瑞当即站起声来,颇为不解地问了起来。 “那你到底让他们言什么了?” 张居正问道。 海瑞道:“自然是让他们多为百姓言,而不是只知道去盯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去弹劾。” 接着,海瑞又向张居正拱手说:“不过,元辅,下官也是明白的,无非还是当年在应天任抚院时,得罪了徐家。” “分宜敛财,华亭夺田,要我说,夺田于民之害甚于敛财于民!” “既如此,真要贬谪的话,还请元辅直接将下官贬到松江华亭去!” “下官但凡还有一口气,也不能让他徐家如意!把织造局的织工都悄悄变成了自己的长工,企图吞国家之利,如今还伸手干预朝政,我大明什么时候还有山中阁老了?!” 嘭! 咳咳! “海刚峰!” 谭纶又拍桌子,厉声问着海瑞:“你这是什么话,你是要元辅对付自己恩辅吗?!” 海瑞见自己不小心又惹得谭纶咳喘,只得忙告罪:“我又失言了!大司马还请勿恼!我收回刚才的话,我收回!” 海瑞说后就坐了下来,开始端茶来喝,以掩尴尬。 张居正倒是没生气,只把谭纶按回到了椅子上,接着,就问海瑞:“你刚才说把织造局的织工变成自己家的长工,可是指徐家?” 海瑞点头道:“自然!下官已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徐家伙同内廷的人,把织造局的织工变了自家的长工!” 海瑞说完就看向了张居正:“且已拟好参他的奏疏!” 张居正听后却只是淡淡一笑,道:“那戴凤翔弹劾你的这道奏疏,仆便先压一压,等着明日才票拟,你先把你手里的这道奏疏递上去。” “元辅此言当真?” 海瑞站起身来,惊愕地问道。 谭纶也颇为意外地站起身来,看着张居正。 张居正则说道:“仆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仆可以告诉你们,仆绝不会与这等贪财祸国的权珰同流合污,也绝不会利用天子对仆的信任而徇私情!徐家的事,仆个人会看在徐老先生的面上求情,但不会阻拦你们揭发与徐家有关的罪状。” 海瑞和谭纶听后皆郑重地朝张居正拱手作揖起来。 没办法。 张江陵表现得这么大公无私。 他们现在除了敬佩也没别的什么可表达。 一个为了国家利益愿意坐视自己政治同盟被弹劾,坐视自己恩辅的家族被弹劾的元辅,怎么不令人敬佩? 不过,海瑞和谭纶不知道的是,张居正现在往更大公无私的方向靠拢,而不为自己个人的权力去包庇谁,根本原因还是他早就在君王朱翊钧那里得到了保证。 当然,张居正个人如今对冯保的确也开始越发不满,主要是冯保干涉外朝文官武臣的任命,相当于越界干涉张居正的权力自留地了,就相当于张居正干涉内廷太监的任命了一样,甚至冯保言语间有倚仗太后的信任要他完全听其命行事的意思,还在拿考成法能否推行来威胁他。 所以张居正也乐意见到冯保倒台,而让新的司礼监掌印知道收敛一点。 总之,受朱翊钧这个穿越者所产生的蝴蝶效应的影响,万历初期的大明朝堂要比历史上更趋于清明一些,也更加的欣欣向荣一些。 不仅仅是海瑞、赵贞吉这些本不可能和张居正同列朝堂的能臣直臣会重新出仕,受重用;就连张居正本人也为官更加公正,而在人的利己性与士大夫的天下为公之责任感方面,更趋于后者一些。 另外,冯保这种改革过程中本来在原历史上不会被除掉的老鼠屎搅屎棍,如今也开始有被除掉,而以免影响整个万历初期改革的完成度的可能。 海瑞在见张居正没有阻止他弹劾冯保,而不担心改制大业受到影响后,也就更加笃定了弹劾冯保的决心,自然知道张居正如今同意弹劾冯保,肯定也早就与内廷某大太监重新缔结成了新的政治同盟有关,便在接下来离开张居正宅邸后,就直接来了左顺门,将自己弹劾冯保的奏疏递了上去。 张鲸早就在左顺门亲自候着,见文书房把海瑞的初本接上来,就露出了笑容,且走过来言道:“直接把海瑞的初本给咱家,咱家亲自去交给皇爷。” 文书房的宦官也就忙把海瑞的初本递了来。 接着,张鲸就拿着初本疾步来了乾清宫。 朱翊钧见张鲸出现,忙站起身来。 张鲸则也忙笑着禀道:“皇爷,海瑞上本了。” 朱翊钧听后大喜:“这个海瑞,果然敢言!” wap. /110/110605/28735277.html 第三十章 将冯保革职下狱 朱翊钧接着便御览起海瑞的初本来。 看完后,他就神色冷厉地转身看着张鲸,问道:“张先生真已经答应了你,去冯保?” 张鲸道:“皇爷放心,岂止是张先生答应,吕先生也已答应。” 朱翊钧点首,忙道:“那把初本立即送去内阁!你亲自去文书房看着!” 张鲸拱手称是。 不多时,张鲸就拿着海瑞的初本来了文书房掌印太监张大受这里:“立即送去内阁,让内阁即刻票拟送上来!” 张大受接过海瑞的初本,问道:“张公公,这海瑞上的什么事,为何这么急?” 张鲸沉声道:“弹劾冯公公的事。” 张大受听后大惊:“他大胆!” 张鲸则道:“那你还犹豫什么,还不赶紧送去,让内阁去处理这事!” “如果江陵保冯公公,内阁自然会借此严惩海瑞;不打算保冯公公,那内阁就会借此机会送出治冯公公罪的票拟;” “如此,正好由咱家把海瑞这道本留着。你就能即刻去告知于冯公公这事!” “您说的对。” 张大受没有怀疑,只当张鲸同为冯保心腹,是为冯保考虑,便忙把海瑞的奏疏送去了内阁。 没一会儿,张大受就一脸惶恐且严肃地把奏疏拿了回来,递给了张鲸:“这是海瑞的墨本,内阁已经票拟,但票拟居然是将冯公公革职下狱,由三法司审理!您说这是怎么回事,江陵和冯公公什么时候为敌了?” 张鲸接过墨本,道:“先别问这么多,事不宜迟,咱家这就回司礼监,把这道墨本替冯公公藏起来,你即刻去通知冯公公!” “好!” 张大受答应了一声,就先出了文书房。 张鲸这里则暗暗一笑,疾步回了司礼监。 虽说张鲸专门趁着冯保没在司礼监的日子,唆使东厂的人把冯保的罪证给了海瑞,让海瑞上本参劾冯保,但张宏今天倒是来了司礼监,且一见张鲸进来,且手里拿着一道奏疏,就问:“你从皇爷那里来?” 张鲸回道:“不是,是从文书房来。” “文书房?” 张宏有些意外,看着张鲸,接着又问:“你手里拿的是谁的本?” “海瑞的。” 张鲸回道。 张宏又问:“奏的何事。” 张鲸这时已走到自己的案前,拿起朱笔来,且道:“弹劾冯保的事。” “慢着!” 张宏顿时明白了过来,也就走过来对张鲸喊了一声。 张鲸看向张宏:“干爹想说什么?” 张宏直接问道:“太后知道吗?” 张鲸回答说:“皇爷知道。” 张宏又道:“冯公公乃有骨力之人,不宜去之!” “干爹,您总不想让冯保这么猖狂下去,以致于将来司礼监掌印和秉笔从平级之交变成上下级之交吧?即便您想这样,皇爷也不会愿意这样的。” 张鲸说着的同时就执朱笔在海瑞的墨本上照着内阁票拟批红,即将冯保以欺君蠹国罪下狱的圣旨正式生成。 张宏见圣旨已成,只是喟叹一声,没再说什么。 而张鲸则把朱本,也就是已批红的海瑞奏疏递给了张宏:“干爹,这是皇爷的意思,想必您不会抗旨吧?” 张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有拘拿之权。 所以,张鲸才把朱本递给张宏。 张宏最终还是接过朱本,出了司礼监。 而张鲸则又急匆匆地赶来了乾清宫,来到朱翊钧面前:“启奏皇爷,海瑞的奏疏已经票拟批红,奴婢干爹已经去拿冯保了。” 说着,张鲸又将内阁票拟的具体内容告知给了朱翊钧。 “很好,张宏到底没让朕失望,朕还以为他会来朕这里力阻此事呢。” 朱翊钧说着,就在这时放下还在手里的墨本,且将张居正的票拟重新掖进墨本中,且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眼前写有戚继光等名字的屏风后,说:“坐了这么久,陪朕出去走走。” 朱翊钧正走向乾清宫后殿,就见雪堆一样的小永宁公主,头上绾着两小骨朵,迈着小短腿,在朱色宫墙的倒影里,向自己跑来,两梨涡浅露,喊道:“皇帝哥哥!” 原来,因朱翊钧年少,李太后又暂住于乾清宫,故李太后的其他子女也都在这里。 而其中,朱翊钧和小永宁关系最好。 朱翊钧见小永宁跑来,就干脆蹲了下来,张开了双臂,抱住了她,接着就把她抱了起来,往御花园走去。 小永宁乖乖地由朱翊钧抱着,且扠开白净小手去挡挂在宫檐上的斜阳。 与此同时,朱翊钧则突然因永宁公主而想到一件与永宁公主有关的事来,便问着张鲸:“冯保最近又做了哪些罪恶?” “回皇爷,冯保最近逼着徐家拿出一年的出海之利后答应为徐家赶走海瑞;另外,就是最近他还帮着徐家将苏州织造局的老织工变成了徐家的长工;最后,冯保已经打上了公主们的主意,收了梁国柱十万银子,要在将来为梁家物色一位公主与梁家体弱多病的长子为配,以做抬升地位与冲喜之用。” 张鲸很合时宜地提到了与公主有关的一件事,且在这之前,倒也先提了其他几件有关冯保的罪恶。 朱翊钧听后瞅了小永宁一眼。 而小永宁也朝他甜甜一笑,露出两排小乳牙来。 “一年的海利!” 朱翊钧喃喃念了一句,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接着就道:“这也罢了,他居然已经开始拿公主当敛财的工具了?!” 说着,朱翊钧就吩咐说:“你传道朕的手谕给内阁,让他们拟旨,既然着三法司审理,那就让都察院的海瑞主审冯保!” 张鲸拱手称是。 如今,将冯保革职下狱的程序是通过外臣海瑞上疏弹劾然后由内阁票拟且司礼监批红的程序。 自然这也就会让外界只以为是掌控内阁的张居正联合了司礼监新的政治同盟在搞冯保。 而朱翊钧让内阁下旨着海瑞主审冯保,也只会让外界认为是张居正和他在司礼监的新同盟想彻底搞死冯保。 毕竟谁都知道,海瑞是出了名的严峻刚直,对于贪官污吏特别狠辣,不会有任何留情之处,甚至主张按照洪武制度对巨蠹大贪者剥皮楦草;所以让海瑞主审,无疑就相当于要把冯保往死里整。 故而,也因为外界只会认为是张居正和他在司礼监的新同盟想彻底搞死冯保,也就不会知道是朱翊钧对冯保起了杀心。 朱翊钧的确对冯保起了杀心,而不打算留情。 他之所以这样做,一是要震慑内廷诸太监,不要因为自己这个皇帝还年少就敢欺君;二是想到永宁公主的事,他得让内廷的诸太监知道他的逆鳞,在想着拿公主做敛财的工具时,当考虑一下后果。 wap. /110/110605/28735278.html 第三十一章 冯保下跪 “让开!” 张大受朝冯府的门房大喝一声,就疾步进入了冯保的外宅,且直接闯到了冯保的琴室。 冯保不得不停下弹琴的动作,冷冷地问着张大受:“什么事?” “海瑞他上疏弹劾了您。” 张大受回道。 冯保听后一愣。 “内阁怎么票拟的?” 冯保随即就问了一句。 张大受回答说:“说您欺君蠹国,将您革职下狱,由三法司审理。” 冯保听后这才敛住了神色,且站起身来,问:“海瑞弹劾咱家的章奏呢?” 张大受回道:“在张公公那里。” 啪! 冯保一巴掌扇在了张大受脸上:“糊涂!这个时候,你就该拿在自己手里,然后拿来见我!” 张大受捂着脸,感到很不解。 冯保这时则有些颤抖起来,道:“张鲸定然是出卖了咱家,才让内阁有了这么大的胆子!” 随即,冯保就苦笑了起来:“咱家早该想到的,这内廷有几个是真心的?只怕都妒恨咱家倚重太后可以骑在他们头上呢,都想把咱家撵下去呢。” “尤其是张宏!” 冯保接着又切齿说了一句,就道:“张鲸是他的门人,如今却主动投附咱家,做咱家的心腹,只怕就是他的主意,是他让张鲸故意亲近咱家,也亲近皇爷,进而好进司礼监,加大他在司礼监的权势。再加上,他本人又是个数来会伪装的,让咱家大意了!实则,他肯定早就想把咱家撵下来,他好做内廷最有权势的大太监!毕竟除了咱家,就他最受两宫娘娘的信任!” “有旨意!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接旨。” 恰在这时,张宏已经带着东厂的旗校来了冯保这里。 冯保见此再次笑了起来:“果然咱家没猜错,是他张宏与张居正联手了,把咱家给骗了!不然,内阁不可能会突然票拟出处置咱家的墨本来。” “张宏,你好手段!” 接着,冯保就朝张宏喊了一声。 张宏则走到冯保面前来,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宣读起旨意,且在宣读完后就让东厂旗校将冯保羁押了起来。 冯保也没有挣扎,只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张宏说道:“张公公,可否告知咱家,海瑞到底弹劾了咱家哪些罪。” “不瞒你冯公公,咱家不知道。” 张宏回道。 冯保听后一愣:“不知道?” 张宏点头。 冯保更加不安,讪笑着又问:“这么说,你没有参与这事,只有张鲸出卖了咱家?” 张宏道:“也不能这么说,张公公与咱家,还有你冯公公皆是皇爷家奴,若说张公公真要出卖谁,那也只能是出卖皇爷,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出卖过皇爷。” “咱家明白了!” 冯保点点头。 突然,扑通一声,冯保就转身给张宏跪了下来。 张宏大惊:“冯公公,你这是做什么?” 冯保挤出泪来,道:“咱家知道张公公素来是个佛爷似的人,今日算咱家求您,求您在太后和皇爷面前为咱家求求情。” 冯保说着就对张宏磕头起来。 “冯公公,你何必如此!” 张宏忙扶起冯保来,就说道:“咱家可以答应你在皇爷面前为你说说情,但是太后那里,请恕咱家不能答应你。” 冯保倒有些失望。 张宏倒也认真解释起来:“冯公公,你要明白,你落得这个地步,不是咱家的错,也不是张公公的错,是你自己的错,是你不该忘了做奴婢的本分!从来只有皇爷欺奴的分,哪有奴欺皇爷的分,从你敢想着借太后的势压皇爷时起,就犯下错了。而我也不是没提醒过你。” 冯保听后苦笑起来:“您没说错。是咱家忘了本分,但权力这东西,实在是令人着迷,一旦尝过在内廷倚重太后就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滋味后,咱家就忘了!哪怕后来知道皇爷早慧,非一般孩童那样天真可欺,但也还是心存一些幻想。” “你到底做了多少对不起皇爷的事?” 张宏这时问道。 冯保笑道:“也没多少,不过是没替皇爷在太后面前遮掩而已。” 张宏点了点头:“这也还好。” …… “叔大,没想到,这次你总算愿意除冯保了!” 内阁,因冯保被票拟革职下狱而心情大好的吕调阳主动来到张居正的值房与其攀谈起来。 张居正则把手里的一道墨本递给了吕调阳:“再不除此人,此人就要擅权到做第二个刘瑾了,这道魏凤翔的章奏就是他给仆的,意在罢黜海瑞!” 张居正递来的一道墨本就是魏凤翔弹劾海瑞的奏本。 吕调阳接过看了起来,陡然变色,道:“先是插手阁臣任命,后又插手堂官任命,这次竟联合言官罢黜副宪!此榼的确猖狂!” “且等旨意吧!天子圣明,当会降下除此榼的朱批。” 张居正说了一句,又道:“但无论如何,这个魏凤翔谄媚权珰,毫无士大夫气节,是不能留的,所以,仆已票拟将他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很是妥当!” 吕调阳回了一句。 “有旨意!” 这时,司礼监的太监来了内阁,喊了一声。 张居正和吕调阳听后忙都站起身来,躬身听宣。 “皇爷手谕:冯保欺君蠹国,已令东厂缉拿,故着内阁拟旨令海瑞主审冯保欺君蠹国案。东厂负责羁押一应在京涉案人员,京外涉案人员着内阁商议合适人员钦办,将所有涉案之人全部捉拿归案,不能有一人漏网!” “臣等遵谕照办!” 张居正和吕调阳应了一声。 随即,张居正就接过手谕来。 而在司礼监的太监宣旨离开后,吕调阳就走来对张居正言道:“陛下让海瑞主审,看来,是有意从严处置此事。” “这就是天子圣明之处了,让海瑞主审此案,才能让两宫太后相信冯保之罪孽。” 张居正一边开始拟旨一边笑着说道。 接着,张居正就对吕调阳说:“烦请阁老把之前请奏任命徐璠为太常寺少卿的初本拿出来,票拟为不准,并令其回乡遵前谕守孝;冯保之案既已涉及到他,他是不宜再起复的。另外,把为冯保之侄请旨加封的密揭烧了!” 吕调阳拱手称是。 原来张居正虽然在这之前答应了冯保起复张四维、徐璠以及加封冯保之侄冯邦宁的要求,但其实在除了张四维入阁符合铨叙制度而予以上奏外,另外两事却一直拖着没办,所以现在冯保一倒台,就立即做出了让徐璠还乡和不再为冯保之侄加封的决定。 没多久,内阁票拟徐璠不得起复依旧要在家尽孝的墨本就被司礼监批红。 wap. /110/110605/28735279.html 第三十二章 陈太后恶冯保 而徐璠此时还不知道这事。 刚从蒲州赶到京城等候任命消息的他,正与魏凤翔说着话: “家父让吾不要违背江陵意愿行事。” “但事实上,家父哪里知道,我徐家若如今连一个为官在朝的人都没有,只会令天下其他权贵官绅看轻徐家,甚至地方上的督抚乃至本县父母官只怕还以为我徐家已经失势,虽然江陵为家父学生,肯定也背叛了徐家,而也就跟着看轻我徐家,这让我徐家的人还怎么立足?” “世兄说的是。徐老先生就算无意仕途,也该为子弟们想想。” 魏凤翔也跟着附和起来。 他早已抱了徐家的大腿,自然希望徐家能继续在朝堂上发挥影响力,进而帮助他在仕途上进步,且道: “世兄也不必担心,徐爵是可靠的,很多通过他向冯公公求官的人,都能如愿。” 徐璠点首。 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传奉官来到魏凤翔府邸宣旨,且宣读了魏凤翔被革职为民、永不叙用的旨意。 魏凤翔顿时就一脸骇然地怔在了原地。 而徐璠也颇为意外:“这……” 接下来,没多久,徐璠就通过《邸报》得知,冯保已经倒台,而自己也被降旨勒令继续在家尽孝。 因而,徐璠也就只能和魏凤翔一起灰溜溜地离了京城。 “快!” “快!” “快!” 而在冯保倒台的同时,东厂的旗校也再次冲到了冯保的外宅和冯保党羽的宅邸,将冯保的家人以及党羽皆抓了起来。 海瑞也在这时接到了自己主审冯保的旨意。 这让他精神再次振奋起来,决心好好审理冯保欺君蠹国的所有罪状。 值得一提的是,因王用汲与海瑞联名上疏弹劾冯保,便被张居正就势请旨任命为刑部郎中,负责协办此案,且为钦差,去南直隶缉拿涉案的织造局管事太监与徐家家主,乃至处理织造局织工被徐家转移为自家长工的事。 不过,对于冯保下狱一事,朱翊钧没有急着去告诉两宫太后。 因为朱翊钧不知道张宏会不会去告知于两宫太后。 他得先等等看。 所以,朱翊钧在冯保批红革职下狱且令张鲸传自己口谕给内阁,让内阁拟旨让海瑞主审冯保后,就先来了陈太后这里。 而且,朱翊钧还特地牵着小永宁一起来了陈太后这里。 陈太后见朱翊钧牵着小永宁来,顿时大喜,忙抱起小永宁来,笑问道:“是我们的小永宁又馋嘴了不成?” “是皇儿想来。如今天热,母后如今越来越不怎么出来了,少不得皇儿多来几趟看看您,也带皇妹来看看您,逗逗您开心。” 朱翊钧笑说道。 陈太后听后更加高兴,将小永宁抱入怀中,就问朱翊钧:“最近书读的怎样?” “还可以,先生夸着呢,大伴也看管的紧,没敢怠慢了功课。” 朱翊钧回道。 陈太后点首,随即又说:“冯保这个人倒是尽职。” “那是,大伴很会厉害的,将两位母后同时加封太后,就是他给皇儿出的主意。” 朱翊钧回道。 朱翊钧这么一说,陈太后顿时就收住了笑容,接着就冷笑道:“是吗,我还一直以为是张先生想的办法呢,原来是他!” “张先生只盯着皇儿呢,哪里想到这些。” 朱翊钧回道。 “也是。” 陈太后点首,接着就对朱翊钧吩咐说:“你先带小永宁回去,我也有些累了,得早些歇息。晚上不用来了。” 朱翊钧便起身,拱手称是。 而朱翊钧回来后不久,张宏就来了乾清宫,向他汇报了冯保已下狱的消息,且主动问道:“皇爷,冯保的罪孽,您看,要不要奴婢告知于两宫太后知道?” 朱翊钧很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发现张宏果然识趣,哪怕是向两宫太后告知冯保下狱这事,也是先来向请示自己,而不是直接去告诉李太后。 “这样吧,明日一早,朕看情况再宣你和朕一起去,你把海瑞弹劾冯保的那道朱本带上。” 朱翊钧接着又对张宏吩咐了一句。 “是!” 张宏答应了一声,就离开了朱翊钧这里。 次日,朱翊钧在得知李太后去了陈太后那里后,才宣了张宏过来,然后与之一起来了慈庆宫。 朱翊钧也就在这时向两宫太后说起了冯保被革职下狱的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太后在得知冯保已被革职下狱顿时拧眉问了起来。 朱翊钧则对张宏吩咐说:“张宏,你把海瑞的弹章念给两位母后听吧。” 张宏便将海瑞的弹章念给了李太后和陈太后听。 而在张宏念完后,朱翊钧就道:“皇儿收到这道关于大伴的弹章后,也不敢相信大伴会做了这样的事,竟把织造局的织工私卖给了徐家,但毕竟是海瑞这样直名满天下的人所奏,也不能说什么,也就还是让元辅张先生票拟,元辅张先生因而也问了海瑞,且对皇儿说,海瑞的确有实证在手,也就不能对大伴宽宥。毕竟这场弹劾他的是海瑞,若处置不公,会令天下士人寒心。” “这个冯保!我看他昔日倒是会装,没想到却是如此道貌岸然!” “海瑞这样的直臣,都认定他冯保做了这样的事,自然是无疑的了!” “想来上次他所谓误听一个叫魏朝的禀报,冤枉皇帝,说皇帝在玩蛐蛐,只怕就已说明他当时已有欺皇帝年幼的心思,和高拱犯了一样的毛病!” 陈太后这时当即就跟着说了几句,且语气颇为冷厉。 陈太后都这么说了,李太后也只能跟着点头,讪笑道:“姐姐说的是,弹劾他的是海瑞,那就真没什么可说了。张先生这么票拟,也正是为彰显皇帝的英明,倒也没错。往日我看他还算忠心,却没想到他竟也暗欺我们孤儿寡母。” 接着,李太后又问朱翊钧:“冯保既已犯事,你打算让谁掌司礼监?” 朱翊钧回道:“自然是张宏,内廷诸榼,他最积古,自然最为可靠。” 李太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很是!” 陈太后也笑着点了点头。 朱翊钧则在离开这里后,就宣见了张鲸,且吩咐道:“海瑞审理冯保的结果一上报,就立即告知于朕!” 张鲸拱手称是。 而海瑞这里,在接到让他主审的旨意后,就连夜提审了冯保与其家眷党羽。 海瑞也算是老刑案,知道不能给犯人太多时间来做心理建设。 也因此,海瑞很快就掌握了更多关于冯保的确凿证据,且还得知冯保以私诺公主婚姻于他人而以公主为敛财工具的罪,且通过在粱国柱这里得到的关于冯保留下的许诺让其儿子将来做驸马的交易字据,逼得冯保承认了这一罪证。 海瑞则也因此对冯保说道:“冯保,且不说你为自家子弟冒领军功、卖官鬻爵了,连公主你都敢卖!公主作为皇嗣,你这样做,已然是大逆不道!本当显戮。但念系竽考付托,效劳日久,当可从宽处置;” 海瑞说到这里,冯保突然两眼放光,抬头瞥了海瑞一下。 陪审的官员也都面露惊愕。 因为谁都知道海瑞办案素来严酷,颇受官绅诟病。 可这时海瑞却要对冯保从宽,也着实让人觉得意外。 “但从宽是从宽,死罪却不可免,因你欺君蠹国,罪恶实在深重,所以,本院决定定你绞立决!籍没阖族家产!” 可海瑞接着又说了一句。 冯保一愣。 随即他也就只大声哭喊起来:“我对不起皇爷,对不起太后娘娘,更对不起先帝!” wap. /110/110605/28735280.html 第三十三章 绞立决! 海瑞说着就在三法司结案题本上写下了这样的话,且问了刑部和大理寺的两陪审堂官意见。 两人因是张居正亲信,知道让冯保永远不开口最好,这样也能让冯保与张居正之间的许多秘辛不被人知道,也就都没有意见,且都签了字。 次日一早,这道题本就被内阁票拟同意,且由张鲸亲自送到了朱翊钧这里。 朱翊钧看后,点了点头:“批红吧。” “是!” 朱翊钧又问:“冯保在听得自己的处决结果后,可说了什么?” 张鲸便将冯保原话告知给朱翊钧。 朱翊钧听后没有说话。 因为多说无益,在彻底走入败局后再说对不起,实在是太晚了些。 随着判冯保的绞立决的批红下来没多久,冯保就于当日被送到了绞刑架上。 一开始,冯保还是淡定的。 但当他在看见即将要绞死自己的绳索时,则还是忍不住的颤栗起来,他还是不想这么快的离去。 他宁肯不再要任何的权力,也想继续活着。 不过,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冯保最终还是被绞死。 “皇爷,冯保已被处决。” 在这后不久,朱翊钧就从张鲸这里得知了这一消息。 朱翊钧点首,且长出了一口气。 而一想到替李太后时刻盯着他的那双眼睛,贪财无度到把公主当敛财工具,孩视自己的那个人真的没了后,他又忍不住嘴角微扬起来。 “知道了,退下吧。” 但再感到身心轻松,朱翊钧最终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 张鲸拱手称是,且回了司礼监。 一到司礼监,张宏就起身问他:“冯公公没了?” 张鲸点头。 张宏顿时瘫坐回椅子上,双目无神。 张鲸见此,问道:“干爹这是?” 张宏则突然喃喃道:“皇爷就是皇爷,再小的皇爷也是皇爷,这就是不守本分,欺了皇爷的下场!” “干爹说的没错。梅香拜把子,他冯保和咱们其实是一样,但他自己忘了。” 张鲸回道。 张宏道:“他虽然忘了。但张公公,你我要谨记。” “干爹说的是。” 张鲸笑着回道。 张宏又道:“待在内廷,要知道皇爷想要的是什么。” 说着,张宏就问着张鲸:“你可知道皇爷想要的是什么吗?” “皇爷想支持张居正改制,想摆脱寅吃卯粮的困境,想要亲政后的大明能国库充盈,想大明有支更大规模的天子精锐,想做盛世天子!” 张鲸答道。 张宏听后笑了起来:“你能走到现在这一步,跟你自己的卓识是有关的。” “也有干爹教导的缘故。” 张鲸谦逊地回道。 张宏又说道:“你没说错,皇爷就是这个心思,要不然也不会让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被海瑞一个文臣定了死罪。既然如此,在皇爷亲政之前,你我这些内臣还是对内阁礼让三分吧,外朝的事别参和,让那些士大夫们自己斗去!” “干爹说的对。” 张鲸躬身回道。 张宏笑了笑,突然说道:“既如此,咱家这就上本辞去提督东厂一事,且荐举你代替咱家。想必,张公公也已经知道该怎么当好东厂提督了。” “干爹!这不妥,儿子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干爹您呀!” “为的就是能让干爹您有冯保一样的权势,儿子虽然不服他冯保,但绝对服干爹您!” 张鲸突然跪下来言道。 “够了!” “你别喊我干爹了!” “你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搁在外朝,虽不是首辅,也是阁臣九卿之一,你喊咱家一声公公,已算对咱家礼敬了!哪里再能喊干爹二字,何况你即将还是新的厂公,哪有厂公喊咱家干爹的礼,除非你我皆不想活了!” 张宏突然起身,厉声说了几句后,就道:“张公公,你该明白了吧?何况,你自己不也说过嘛,司礼监掌印与秉笔有尊卑之分,即便咱家愿意,太后愿意,皇爷也不会愿意的!你其实说的很对!” “而且,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吗,这天下能决人生死的还是皇爷!皇爷想除冯保,就有你张鲸主动为皇爷除冯保;将来如果皇爷想除你,就有人会主动为皇爷除你,乃至还会有素来没把我们正眼相看的外朝文官们也会主动帮着皇爷除我们,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儿子不敢忘!不,咱家不敢忘!” 张鲸有些失望地回道。 “那还不起来!” 张宏冷声道。 张鲸有些扭捏地站了起来。 他似乎很想在张宏面前跪着,但无奈张宏不要他跪,他也不好一直跪着,也怕其他内宦真的会看见他在张宏面前跪着这一幕。 “辞去提督东厂一职?” 朱翊钧刚因冯保彻底而畅快自得的开始写起自己在后世掌握的一些理论知识没一个时辰,而不再只能抱着儒学书籍与史学书籍看时,张宏和张鲸两司礼监大太监就一起来了他这里。 而张宏是来主动请辞东厂提督一职。 张鲸则是来奏请增设新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朱翊钧也就因此先问了张宏一句。 张宏道:“回皇爷,老奴年老体衰,且本身又不善查案,何况素来司礼监掌印便不宜提督东厂,故老奴请辞东厂提督职。” 朱翊钧听后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是冯保的下场起了效果的缘故,也就道:“既如此,那就拟旨让张鲸接任吧。” 张鲸也在这时道:“皇爷,司礼监秉笔太监只奴婢一人恐不够,何况眼下考成法推行在即,事务无疑增多,当增加新的司礼监秉笔。” 朱翊钧也点首:“那就让张诚也进司礼监。” 两人连忙躬身称是。 朱翊钧接着就挥了挥手:“无事的话,就退下吧。” 两人皆恭顺地退了下去。 朱翊钧见这两人皆未像冯保一样死赖着不离开,在自己这么一吩咐后,就都果断地离开了乾清宫,心里自然更加舒坦,一时也更加有兴致地写起自己的书来。 而一时写忙了,朱翊钧才翻起奏疏来。 这次,他没有只翻墨本,而是直接搬来一沓初本在自己案上,信手拿来一本翻看,有意打算实操一次。 “工部议覆为慈圣皇太后建造新佛寺合需银六十七万两。” 但当朱翊钧看第一道初本的内容时,就顿时拧起眉来:“要花这么多?” 随即,朱翊钧就把初本丢到一边,自言自语道:“算了,得罪太后的事,还是让张居正去做吧。” wap. /110/110605/28735281.html 第三十四章 设外起居注 次日,艳阳高照,不过因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倒也不热。 何况朱翊钧无论是去文华殿讲读还是去宣治门上朝,都要起的很早,故而虽暑热未尽,但在没有冯保陪着去见外朝朝臣的这第一天,只有凉爽之感,和云卷云舒的如画晨景。 “昨日关于为母后建新佛寺的那道工部题本的内阁票拟,朕看了。” “先生的票拟是:两宫太后早有慈谕,自倭患后,国家元气尚未恢复,宫中一应用度当节俭,而如今大修佛寺不过是权珰冯保与外朝佞臣合谋矫旨而为,故此事废罢之。” “朕倒是愿意相信内阁所持意见,这大修佛寺是冯保之意。但即便如此,不给母后修建佛寺,是否不符合孝道?” 而这一天是去文华殿接受讲读的日子。 朱翊钧则接受讲读的间隙,与张居正咨询时,直接问起了昨日的事。 他内心自然支持张居正这样做。 毕竟六十万两啊。 而且,朱翊钧已经通过阅览户部题本得知,大明现在的财政亏空已经达到每年亏空上百万两。 所以,如果真要是建这么一座佛寺,虽然会肥了工部官员与底下承包这一工程的权贵势力,但无疑会让朝廷亏空更加严重! 虽说如此,但明面上,朱翊钧还是想体现一下自己的孝心的,也就在见到张居正时,还是主动问起此事。 张居正奏禀道:“回陛下,保全后德,方是大孝!坐视刁奴欺主,坏父母品德,方是不孝也!陛下虽纯孝,但应明白,孝道当以保全父母品德为先。” 朱翊钧点首:“朕学到了!” 随即,朱翊钧就从善如流地说:“那就听先生的。” 张居正即刻奉承了一句:“陛下圣明!” 朱翊钧微微一笑,暗想有张居正这样顾及社稷苍生的辅臣就是好,得罪太后的事都不用自己来。 朱翊钧又道:“先生,朕思及古来明君,常令史官为起居注官,记君王见朝臣之言语。故朕有意,也从万历元年开始设起居注官,且从今日开始记,重点是要把今日朕为孝道问先生这段话记下来,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朱翊钧说的起居注是外起居注,即他这个皇帝在外朝见朝臣时的言行。 而历史上,万历三年开始,由张居正奏请,万历在外起居注外,还设了内起居注。 但朱翊钧没打算设内起居注,只打算设外起居注。 因为前者有监控他的嫌疑,让他二十四小时是否都在被人盯着一样,无法真的有个人空间;后者则便于他展示自己的形象。 所以,朱翊钧会主动要求设外起居注官。 但即便如此,张居正也还是在惊诧之后赶忙退后了一步,躬身作揖道:“陛下欲做明主,而将圣言令天下人知,以证勤政之德,臣怎敢拂逆,自当从陛下之命!” “且请先生为朕即刻荐举一位讲官为朕起居注官。以后讲读间隙,也让他一并入列,为录起居注事。” 朱翊钧笑道。 张居正欣然应允,且在想了想后,道:“启奏陛下,臣荐举沈鲤为起居注官。” 朱翊钧点首,且仔细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下沈鲤此人,便也欣然点首:“准奏,即刻宣他!” 不一会儿,沈鲤就由张宏带了进来。 而很快,沈鲤也得知了自己要担任皇帝起居注官的消息,自然大喜,连忙叩谢了朱翊钧,而开始奉谕将朱翊钧与张居正刚才的言论记录了下来,进而递给了朱翊钧御览。 朱翊钧看后颇为满意,且心道:“将来万一有谁不识相的敢指责朕不孝,朕把这起居注丢到他面前,让他仔细看看人家张居正是怎么说的!” …… “张宏,你们皇爷最近如何,可有做什么不妥当的事?” 而在朱翊钧正式决定以起居注的方式记录自己和张居正的对话后的一天,张宏被李太后叫了去,且李太后向他问起了皇帝的情况。 张宏回答说:“回太后,皇爷可谓好学,事事必亲问元辅张先生,颇得先生夸赞!” 李太后听后很是欣悦,微微一笑,且看向了陈太后。 陈太后也莞尔一笑。 接着,张宏又见状继续为朱翊钧说好话:“而且,皇爷还自觉仿古明君,于最近一次讲读间隙,亲下谕旨,要设起居注官,元辅与诸讲官因而大为称赞!” 李太后顿时笑容满面,问道:“是吗?!” 张宏道:“老奴岂敢欺瞒太后。” “难怪你一直未来向我汇报过皇帝近况,原来是皇帝一直让人放心呢。” 李太后说道。 陈太后也跟着说道:“钧儿本就素来让人放心,父皇当年就很喜欢他,甚于先帝!” “姐姐说的,妹妹自然知道。” 李太后笑着回了一句,就对张宏道:“皇帝的起居注拿来给我们看看,看看皇帝为何能得到先生们夸赞。” 张宏拱手称是。 于是次日,张宏就去翰林院将沈鲤拟写的《万历起居注》奉到了太后面前来。 但李太后翻开起居注一看,就立马皱起眉来。 “怎么了?” 同在这里的陈太后问了起来。 李太后则把起居注给了陈太后,且笑着说道:“张先生没说错,这都是冯保瞒着我的,姐姐知道,妹妹一向不敢靡费帑银。” 陈太后看后也点了点头:“这冯保着实可恶啊,竟瞒着我们做这么多败两宫风评的事!若非张先生持正明白,说不定还会因此惹得外朝臣以为皇帝被太后牵累。” “可不是?” 李太后应了一声,就道:“这个老奴,哪里想到他竟然把我们都骗了!” …… “母后真这么说的?” 在张宏回来向朱翊钧禀告两宫原话后,朱翊钧就笑着问了一句。 张宏点首:“老奴岂敢瞒皇爷。”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果然还是死了的人好背锅,也就问道:“问问张鲸,东厂抄冯保的家产抄的怎么样,徐家送给冯保的十成海利截住了没有?” 张宏拱手称是。 接着,朱翊钧又问张宏:“你说,徐璠被押送进京没有?” 张宏道:“想必还早,去华亭,怎么也得一个多月。” 朱翊钧听后点首。 事实上,直到万历元年九月初,王用汲才到华亭。 不是王用汲刻意拖延,而是沿途为徐家说情的官绅实在太多。 wap. /110/110605/28735282.html 第三十五章 抓捕徐璠 这是没办法的事。 徐阶在内阁多年,门生故吏早已遍及天下。 且不说张居正是他的学生,光是沿途督抚与南都部院堂官,也有不少与徐家有旧。 事实上,王用汲来拿徐阶之子,能够顺利到达华亭,已经算是这个时代的士大夫在给王用汲面子了。 谁让王用汲也是士大夫一员呢。 这要是换作内廷东厂的人来,没准就会突然出现一股义民,上演一出《五人墓碑记》里记载的戏码出来。 不过,皇权赫赫,饶是为徐家求情的士大夫不少。 但提前得知自己要被捉拿的徐璠还是已惴惴不安起来。 “父亲!您想想办法吧?” 尤其是在闻知钦差王用汲已经带着旗校兵丁到华亭后,他就彻底无法淡定,而不得不再次来向徐阶说起此事来。 徐阶无奈地瞅了他一眼,把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敲,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老夫早说过,要听江陵的吩咐,不要胡来,不要胡来,你偏不信,你以为你饶过江陵就能得偿所愿?!就能当官,就能操权?现在知道了吧,只要他张江陵不想让你出仕,你就没有机会出仕!” “儿子也是为了徐家啊!总不能徐家无一人出仕啊!否则,天下士族如何看我徐家啊,父亲!” 徐璠哭着回道。 徐阶斥责道:“你少在你爹面前说这样虚伪的话!你哪里是为了徐家,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头上能有顶乌纱帽!” 说着,徐阶就道:“我徐家不需要,我徐阶也不需要!只要江陵还在,我徐阶就可以高枕无忧,我徐家就不会落得严家一样的下场!可你偏偏还要把他往外推,觉得你自己能行。可你哪里及得上他江陵半点,你连高新郑也不如!他俩都能让海瑞这种敢批龙鳞的人受其驱使,你能吗?你以为别人喊你一声小阁老,就真把自己当阁老了?” 徐璠此时也只能坦率承认道:“父亲说的是,是儿子糊涂了。儿子也没想到他张居正这么厉害,居然想到让考成法由海瑞拟,以致于科道言官本来想借海瑞的名望反对改制,反而被张居正利用海瑞来压制的他们,可谓是一石二鸟,他张居正不用海瑞则矣,一用就能让其为其手中利剑,儿子也的确佩服!” “记住,没有江陵的庇护,华亭一个知县,就能要了我们徐家的命!海瑞的事才多久啊,忘啦?!” 徐阶听徐璠这么说,便又教育起徐璠来。 “是,孩儿知道错了,孩儿当时也是鬼迷心窍,以为冯保可靠的。但谁知,他这么快就倒台了。” 徐璠回道。 徐阶起身走到案前,看向窗外,冷笑着说:“内廷二十四衙门又不是只他冯保一人。何况,他的对手还是我的学生呢。” 跪在地上的徐璠:“可是父亲,江陵最近一直都没有信来,他会不会真的因此嫉恨上我们徐家,要收拾我们徐家,甚至要孩儿的脑袋?” “现在知道怕了?” 徐阶突然转头,冷笑着,问了徐璠这么一句。 徐璠没有说话,只垂头丧气的继续跪着。 “老爷,钦差已到。” 这时,徐家仆人疾步进来,在门外唤了一声。 “父亲!” 徐璠不由得再次抬头看向徐阶。 徐阶道:“你先待着。” 说着,徐阶就吩咐道:“来人,先把大爷外袍脱掉,拿绳索捆起来!” “父亲!” 徐璠大惊。 但徐阶没有理会,只往外走去:“带老夫去更衣,把先皇御赐的蟒袍给老夫穿上。” 约莫一刻钟后,徐阶才换好了蟒袍,道:“开中门,摆香案,迎候钦差。” 不多时,徐宅很久未开的中门便在吱呀一声中打开,而随着王用汲持圣旨带旗校兵丁进来那一刻,徐阶就带着族人跪了下来:“老臣徐阶问陛下安?” 王用汲走了来,停在徐阶面前,神色肃然:“陛下安”。 接着,王用汲才面带笑容,对徐阶伸出手来,虚扶了一下。 同是士大夫阶层,王用汲自不会对徐阶表现出作为钦差的高高在上之感。 “老先生请起。” “众人皆起” “谢上差!” 徐阶等徐家人才都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王用汲接着就笑着作揖道:“因尊府不比别处,本差未敢擅入潭府,然身负皇命,不能不扰,还请老先生见谅。” 徐阶连称不敢,接着就将王用汲请入中堂坐下,而亲自作陪于主位,且茶过三巡后,就先笑着问道:“上差一路上,想必受到不少叨扰吧?” “凡事逃不过老先生法眼。” 王用汲笑着回了一句,就道:“老先生盛名在外,恩泽天下,求情询问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老先生放心,钱财之物,本差皆未敢收,只收了数十私信。” 徐阶笑着点头,随即就问道:“可有江陵的信?” 王用汲道:“没有。” 徐阶听王用汲这么说,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又道:“老夫已有所耳闻,但上差有所不知,此皆家奴坏事所致,犬子并不知情,而只以为是在民间征募所得巧工,却没曾想到是皇家御用织工,也并非有心要夺国家之利。还请上差到京后务必向江陵说个明白。” 王用汲点首:“元辅自然明白,所以特地在本差临行前,嘱咐过本差几句话,让下官转告老先生,而请老先生放心。” 接着,徐阶就道:“但请上差直言。” 王用汲便道:“元辅的意思是,世兄做的事的确过分了!把皇家造龙袍的织工变成自家织工,严重点说,都可以说是有图谋不轨之嫌。” “但元辅说,自不会相信徐家会这样,想必有隐情,而元辅只希望徐家接下来,一定要注意管教,以免再为人盯上;” “另外,老先生想必也知道,考成法已经颁布开始推行,所以接下来一旦查出徐家逋赋,还请徐家带头补缴,切勿又成众矢之的;” “还有,考成之后,必然官怨沸腾,也请老先生代为疏通,而使朝廷知老先生公忠体国之心;” “当然,想必老先生也知道,考成后还会清丈田亩,而到时候也请老先生告诫子弟,当配合新政,以使朝廷知徐家忠心,而方能无忧也。” 王用汲说后就道:“不知老先生可有话转达元辅?” 半晌后,徐阶才长叹一声:“叔大,乃干臣也!” 说着,徐阶就道:“那就请上差转告江陵,他想做什么放心去做就是,族中子弟与老夫门生故旧如不好,就烦他替我清理门户。” 王用汲听后,就起身作揖:“有您老这句话就够了。” 接着,王用汲就道:“请世兄接旨吧。” 徐阶点头,就道:“把那逆子带上来,还有背着徐家做下十恶不赦罪的那恶奴也带上来!” 没多久,徐璠和徐家管家徐德就被徐家家人五花大绑地带了上来,且都跪在了王用汲面前。 王用汲便开始取出圣旨,念了起来:“敕曰:查原太常寺少卿徐璠涉嫌交结内宦,窥探禁庭秘辛,干涉朝政……” wap. /110/110605/28735283.html 第三十六章 被自己学生拿捏 王用汲念完后,就吩咐道:“把徐璠与犯事家奴上枷带走!” 王用汲吩咐后,随行的旗校兵丁便将被五花大绑的徐璠和背锅家奴徐德带了下去。 而接着,王用汲就转身问徐阶:“不知织工们在何处?” 徐阶唤了一声:“徐琨!” 徐阶次子徐琨站了出来:“父亲!” 接着,徐阶就转身对徐琨吩咐说:“把误买的织工们带出来,另把徐家准备捐献的桑田田契也拿出来。” 徐琨犹豫了一下。 “嗯?” 徐阶瞪了徐琨一眼。 “是!” 徐琨这才应了一声,且没一会儿就带着一队垂眉低首的织工出现在了王用汲和徐阶面前,且将一张地契和这些织工的卖身契以及奏疏交给了徐阶。 徐阶这时则对王用汲指着面前的这些织工笑着说道:“这些就是徐家误从织造局买来的织工了。还请上差查验。” “得罪!” 王用汲先拱手作揖,就让随行吏员接过这些人的卖身契与织造局的存档对照查验起来。 而与此同时,徐阶把一张地契交了过来:“这是徐家为这次误买织造局织工,给织造局造成损失,而表达愧疚之意,所献的一万亩桑田,请上差转呈天子。” 王用汲点首,接了过来。 很快,王用汲带来的人就查明织工们身份无误,便也就带走了这些织工。 嘭! 而待王用汲一走,他刚才喝的那盏茶就被徐阶摔在了地上,溅洒得满地都是碎瓷片与茶叶。 徐阶自然不是生王用汲的气。 他是因为被自己学生拿捏住而感到难受。 “让人收拾一下,另外,你亲自把我这封信带去京师,要亲手交到张蒲州手里。” 徐阶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徐琨,然后转身而去。 …… 万历元年十月中旬,随着气候渐冷,就越发的昼短夜长起来。 起居注官沈鲤在翰林院拟写完最新的起居注内容,而来到张居正的宅邸时,天色就已渐渐进入暮色。 他也就不得不只能借着烛光才能看清自己老师张居正的脸,且道:“今日文华殿讲读,陛下又问起秋决为何不从太后之意,宽恕死刑之犯,恩辅答曰法有不可宽者,陛下也未有异议,然殿下似乎颇爱拿与太后有关的事问恩辅,学生担心将来这起居注若让太后看见,会不会不利于恩辅。” “这就是陛下本意!为的是防止将来出现母改子制之事耳。” 张居正笑着说了一句。 沈鲤听后有些呀然:“学生以为恩辅会因此。” “不安,还是愤怒?” 张居正问了一句。 沈鲤未答。 “若对社稷有利,而君不好为之,自当为臣者来为之。且为臣者本就当如此,事之以谀,不如进之以忠。助之喜,不如为之忧。” 张居正说道。 沈鲤听后作揖:“学生谨记恩辅教诲。” 接着,沈鲤便又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来,陛下是为将来后宫干政做准备?” 张居正点首。 沈鲤笑了起来:“这么说来,陛下是知恩辅的。” “将来也会知你沈仲化!陛下让仆起居注官,是有意亲近当初仆与谭子理所荐之人,而不是弃之不用。” 张居正笑着回道。 沈鲤听后点首,旋即又作揖:“学生谨记恩辅提点,定不负陛下与恩辅所望!” 这时,张敬修来报:“父亲,王润莲到了。” “有请!” “学生告退!” 张居正便向沈鲤点首,且在王用汲进来后,就笑着请王用汲坐下,问道:“老先生如何说?” 王用汲便将徐阶的话转达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听后微微一笑:“到底是老先生,所谓师道便是如此,会知道为学生铺路的!接下来的改制当无忧也。” 王用汲则拱手称是,又问道:“另徐璠及其犯事家奴已押解进京。” “老先生是老先生,徐璠是徐璠!这件事不必向仆说。” 张居正直接挥袖言道。 王用汲便也因此告退,且只将徐璠和徐德带到了都察院。 而待徐璠和徐德一被押解进京后没多久,朱翊钧就从张鲸这里知道了此事。 “那内阁是怎么票拟的?” 朱翊钧围着炉火问道。 张鲸道:“徐家外管家徐德交结内宦、私买织造局织工,罪大恶极,与织造局犯事之内臣一起斩立决!徐璠管教家奴不严,且失察而纵容家奴,虽交内宦但是为权珰威逼,家奴怂恿,故罚去蓟州充军。” 又是家奴顶罪。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收拾权贵的确不容易。 因为他们总是能将一切推诿于家奴身上。 而家奴们大多也不会违背主人意愿。 毕竟这些家奴和主人一样享受锦衣玉食的待遇,就是为的将来能为主人上刀山下火海也就是背锅的。 当然,家奴们也不得不服从。 因为他们父母妻子儿女也都是主人家奴,靠主人过着锦衣玉食乃至奴仆成群的上等人生活,如果他们不服从,他们的家人将会失去这一切,乃至会失去性命。 朱翊钧在这时也就只是说道:“看来,先生跟徐阶应该达成了某种交易,基于改制的大局和人情,海瑞还是不得不从先生之请,对徐家网开一面。徐璠不杀只充军,是想看徐家接下来的表现。” “皇爷料事如神。” “若非如此,他徐璠早已是第二个严东楼的下场了。” 张鲸回道。 朱翊钧点首。 他发现,徐阶还是厉害,知道给自己铺后路,选了张居正这么个人为他的保障。 但朱翊钧相信,徐阶肯定会想不到自己这个皇帝早就盯上了他家! 而这个时代又没有润这一选项。 所以,朱翊钧倒也没有徐家不能被抄没而失望,反正徐家也跑不掉,或许等其再富些,还能让自己一次性吃个饱。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历史上的万历的确没找对发财的对象,找自己老师的家族下手,结果只抄出十几万两银子,还落得个不好名声,还不如转移目标,找真正的肥羊宰! 接着,朱翊钧又问着张鲸:“押送徐璠的是谁?” “还是王用汲,顺便以监军御史身份巡视边镇。”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了点头,知道这是王用汲和海瑞一起上疏参劾冯保得来的红利,便道:“你去和王用汲接触一下,带几句话给王用汲,让他记得把元辅说的那句‘徐璠是徐璠、徐阶是徐阶’的话转达给戚继光,另外,把朕天天看屏风的事,让他转告给戚继光。” “是!” wap. /110/110605/28735284.html 第三十七章 赵贞吉训斥言官 自冯保倒台后,内廷二十四衙门的太监都已不敢再忽视朱翊钧,唯朱翊钧的命是从。 也因此,朱翊钧可以操权做很多事,比如安排内宦们替自己传一些话,或者查什么事,而不用再担心又有一个冯保一样的人打着李太后会不高兴的名义来阻止他,或者以让李太后高兴的名义让他做什么事。 所以,朱翊钧已经可以安排张鲸给外朝的朝臣传什么话。 当然,因为朱翊钧还是少年皇帝的缘故,所以即便他让张鲸传了他的谕旨给外朝官员,外朝官员也只会把这个意思认为是张居正的意思。 而只认为张鲸这些内宦是张居正的人。 毕竟小万历这么信任张居正,乃至连自己的大伴冯保都能让张居正收拾掉,甚至也能容忍张居正驳回太后的一些意见,足可见张居正有多受小万历信。 所以,内廷其他太监还有谁敢和张居正作对,还不得唯张居正之命是从? 自然只有朱翊钧身边的太监和张居正身边的极少数人才清楚,不是皇帝年少天真才相信自己先生张居正,是皇帝故意这样。 所以,对张居正不满的人自然都在等着万历长大。 正在充军路上的徐璠此时也在想着自己父亲说的这句话,即“等天子长大,等子维当国”。 他没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戚继光则在王用汲押着徐璠来充军的前几天,就知道了徐阶长子徐璠要来自己这里充军的消息。 也因此,戚继光不得不在王用汲到后,主动相问道:“不知元辅可有话要交待,对于徐公子在这里充军,卑职当如何自处?” “公问得正好,圣意正是要我把元辅的话转达给你。” 王用汲笑着回道。 “圣意?” 戚继光听后有些愕然,随即又明白了过来,便拱手作揖:“元敬恭领元辅钧令。” “徐老先生是徐老先生,徐璠是徐璠。” 王用汲说后就道:“这就是元辅的原话。另外,厂公也有话转达,说要公知道,你的名字已被贴在元辅和本兵送给天子的屏风上,且天子将他摆在书房,天天看着,在公的名字上多画了几个圈。” 戚继光听后点首,且在听到皇帝已经注意到他后,也就难掩喜色的把胸膛挺直了些,且道:“多谢元辅和本兵引荐。” 随即戚继光就对自己的部将陈子銮吩咐说:“元辅的话,你也听到了?去安排一下吧,让徐公子好好体验一下充军的生活。” 这陈子銮拱手称是后就走了下去。 陈子銮这里走后,王用汲就又言道:“本兵有话让我转告给你,元辅主持的考成法已是势在必行,为此连徐老先生那里也得了保证,今年兵部自会对天下总兵参将从严考成,公当为表率,且要保证不要因内政改制引来外患,毕竟蓟州地方非常关键。” “请本兵放心,元敬不敢懈怠,若真有什么兵马无兵部调令而从蓟州潜越过去,则元敬愿以死谢罪!” 戚继光承诺道。 王用汲笑了起来:“如此,我此行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只请公带鄙人四处转转就是,问问粮价,冬衣的情况。” “请!” 徐璠此时也一直在远远地看着戚继光和王用汲,理都没理他,而不由得叹道:“是真没人把我当回事了。” 啪! 他刚自言自语地说完这话,就顿觉后背一阵刺痛,随即就听得一声脆响。 然后,徐璠就觉得后背又开始如火在烧一样。 徐璠不由得回头,两眼喷火地看着持鞭的军士:“你!” “这叫杀威鞭!” 这时,同在此处的陈子銮说了一句,就道:“来充军的都得先挨这一鞭,好知道个痛,免得接下来干活不积极再挨鞭子!所以,待会儿要是干活不积极,就会吃这样的鞭子。” 说着,陈子銮就指了一下对面一处未完工的边墙也就是后世明长城,道:“你去那里跟着他们搬砖块,搬到天黑,自会有人给你们送饭。” “是!” 徐璠抽泣了一下,就老老实实地从朝山上爬了去。 但徐璠虽然肥头大耳,却并未吃过力,再加上造边墙也就后世长城的砖都是又重又大的,所以,他一时竟搬不起。 陈子銮见此不得不找个同样来这里充军的老军汉和他一起抬,这其实也算是对他的照顾了。 但徐璠同样觉得费力,没抬多久,整个人直接瘫倒在地,直到陈子銮拿鞭子过来抽他时,他才不得不咬牙继续坚持,而到夜间睡觉时,想起白天的事,还是忍不住地把抱着被窝哭泣,且咬牙道:“张居正!我肏你祖宗!” …… 此时的京师。 因年关将近,按照新的考成制度,开始了对内外官员的正式考成。 且因为海瑞没有答应替六科说话,再加上徐阶也不久后给自己的在京旧员们写了信,所以考成倒也顺利,许多不称职的情况还真的被查了出来。 但也就在这一情况下,正熬夜在内阁听着六科奏报六部以及两院五寺一监两院考成情况的张居正却突然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待咳嗽完后,才吩咐六科继续念。 “六科合计今年已查出未完成应完成公事两百三十七件,涉及凤阳巡抚王宗沐、巡按张更化等五十四人。” 给事中雒遵也就不情不愿地继续念了起来。 “这么多?” 已经到京师出任阁臣的赵贞吉此时不由得先问了一句,随即就厉声说道:“很该全部先革职再说!” “不妥!” 张居正这时倒是先阻止起来,道:“即便革职也该等铨叙到接替者才可,甚至最好还得让其有个上疏自辩的机会。” “像这样********,还让其自辩作甚?!” 赵贞吉回道。 张居正道:“需让他们自辩!若是个别尸位素餐,算是小病,自可用急药。但这是数十封疆抚按不称职,不是数十朝臣,说明吏治大坏,乃大症候,当需用慢药调理,公若全部革职,就不担心称职者也跟着挂冠而去吗?” 赵贞吉听张居正这么说,才坐了回来:“叔大所言有理。是仆操切了!” 张居正则看向雒遵:“说说你们六科,为何也有承诺今年完成的事有三成都没有完成?” 这时,兵科都给事中李己说:“时间太紧!虽夙夜未休,然亦还是赶不上。还请元辅开恩。” “你们让元辅开什么恩?你们是给元辅当给谏吗?!” “你们是为君父当给谏,是在践行圣人教给你们的忠,是受父母期望在国尽忠!不是给元辅当管家!且天子给你们六科审查六部等权力,不是让你们荒废朝政的,是要倚重你们年轻,意气风发,能敢于指摘时弊,结果全干什么去了?!” “你们也别说时间不够,给了你们一年的时间还不够吗?!仆十月底才赶到京师,就把今年的票拟存档看完了。” “你们难道比我这个老家伙还暮气沉沉?刚入仕的锋芒这么快就没了吗?!要是只知道盯着什么兵部尚书在大典上咳嗽,吏部尚书在廷议时打瞌睡这类的事来表现自己,还不如去调任外职,做亲民官,去学着给百姓做几件实事。” “所谓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汝等若志在作君子,那就是太早地让自己安逸了!” 李已话刚一完,赵贞吉就先叱声教训起来。 李已不由得一哆嗦,也不敢再说什么。 朱翊钧次日也从张鲸这里得知了内阁考成的情况,这让他不得不承认,这考成法的第一年就注定动静不小。 wap. /110/110605/28735285.html 第三十八章 帝师教皇帝 万历元年十二月十二日这一天,大雪初停,晴日高照。 文华殿内的君臣刚结束了一堂儒家经学的讲读课。 讲官们意犹未尽。 皇帝朱翊钧却迫不及待地开始向张居正探讨起考成新政的情况来。 “考成结果的题本,朕已经看了。然却有五十余名抚按官不称职!吏治真的如此大坏吗,先生?” 朱翊钧且在张居正来到御前后就直接先问了这么一句。 张居正拱手道:“启奏陛下。虽说大坏,但也不是不可救。至少陛下还能知道吏治大坏。这说明,底下的抚按还能事朝廷以忠,知道如实汇报,不瞒报,不推诿;” “而若连报都不愿意报,或者虚报,粉饰太平,那就到不可救的时候了!” “所以,陛下不必对自己的臣僚失望,他们虽多有疏懒乃至平庸,但至少还是忠而不媚的。” “何况,这次考成是以海瑞所期之标准来,要既廉且能又不游于权贵,此间难,非明君在位而不能使天下抚按皆贤能至此。” 朱翊钧点首。 张居正见朱翊钧听了进去,也就继续言道:“而且,这也说明,他们是相信朝廷会秉公处理的,会给出一个让他们服气的处置决定,也相信陛下与臣等执政者能明辨是非,有宽和体谅之心,会理解他们的难处,而没到上下失和,互相疑忌的地步。” “先生的意思,眼下皇明还算风清气正,虽吏治大坏,但未到有亡国之兆时,但若任由此下去,几十年后只怕就会彻底上下不一吧?” 朱翊钧问道。 张居正点首:“陛下说的是,所以现在当趁可治时治之!不能使将来,宫府每出一策,无论善恶,物议皆反,士人皆聚众以抗,而物议所倡,则宫府必反对,以致于党锢起而君王亦为其所扰。” 朱翊钧听张居正这么说突然想到了历史上万历后期的国本之争,真可谓上下失和,君臣皆置内忧外患于不顾,为一太子的事拉锯几十年,连续几任首辅也因这件事下野,无论君王首辅说什么,下面必反对,而下面提议的,君王又不依;到最后,朱常洛即位虽出现所谓“众正盈朝”,却反而加剧党锢之争,为移宫、红丸这些事争个不停,哪怕到南明时也还搞了个假太子案,争论不休。 而这么一比,万历初期的所谓吏治大坏的确不算严重,各地巡防巡按这些实权官员至少还愿意向朝廷如实交待自己完成政务的情况,而不是质疑执政者这样做的正确性,而选择抗命或者阳奉阴违。 当然,朱翊钧知道,这不排除有张居正提前和徐阶这些士林领袖人物通了气,且也布局了多年的原因在,使得巡抚巡按们还愿意给他张居正面子,配合他改制,如实交待自己的问题。 “这么说来,朕还不能太苛责他们?” 朱翊钧也因此问着张居正。 张居正拱手:“陛下圣明!陛下改考成之制,不是与天下数千臣僚为敌,是引导其公私,燮理其阴阳。所谓,君如父,臣如子,陛下用权于臣非是杀灭之,而是使其成才,而可利国利民。他们皆是天子门生,是陛下理天下弊病之药石,非欲除之寇。” 朱翊钧微微一笑。 他不得不承认,张居正教自己,明显是从来没有打算让自己这个皇帝把官僚阶级当敌人,而是在竭力地说服自己这个皇帝相信大明的官僚们,用好大明的官僚们。 朱翊钧对此理解。 毕竟张居正也是这一份子,他就算是一个锐意改革的政治家,也是其中一员,不可能真的要怂恿他这个皇帝踏尽天下公卿骨,宁信家奴不信儒士。 “先生既如此说,为何最后还愿意用赵贞吉?” 朱翊钧有些好奇地问道。 因为朱翊钧已经通过厂卫知道,赵贞吉一进京就扬言要尽黜不称职的官员,还要将所有六科不称职的官员调任外官。 在这个时代,调任外官,对于六科而言,是很重的惩罚,基本上意味着仕途的质量要大打折扣。 甚至大部分人因此的仕途终点就只能到从三品以下。 无疑赵贞吉是比张居正还要狠的人。 所以,朱翊钧才问起了张居正。 “回禀陛下,赵阁老非和光同尘之人,故臣荐用他,在一个诚字。” “为臣者,事上宜以诚,诚则无隙,故宁忤而不欺。赵阁老虽不体下,但可为陛下良臣;而百官虽对他惧但也因为其诚,而不会有怨,用他正利于陛下施仁德慈恩于天下,又不失用人之明。” 张居正回道。 “朕明白了。多谢先生指教。” 朱翊钧笑着说道。 张居正立马拱手作揖:“臣惶恐!” 万历主动问还愿意听,让张居正有些难掩兴奋之色,张口还欲再言。 这时,朱翊钧则转头问向身后的沈鲤:“可有记住?起居注里可不能遗漏今日先生的话。” 沈鲤拱手回道:“回陛下,臣已铭记,未有遗漏。” 张居正见此嘴角微咧,倒也没有再言。 朱翊钧则在这时继续说道:“今日听先生之言,朕受益匪浅,知道需朕自己先做明君,才能引导群臣做符合考成所要求的贤臣和能臣。” “陛下圣明!” 张居正回道。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朱翊钧知道历史上的万历朝能在初期中兴,本因还是这时的皇帝万历本身有图治之心,是少年纯真所致也罢,或者是因为少年锐气还在,也或者是真的被张居正的言教感染,总之,万历新政不仅仅跟首辅是张居正有关,也跟这时的皇帝万历有关。 至于为何后来的万历皇帝变了,那自然也少不了万历自己的原因,更少不了张居正的原因,还有整个地主阶级的堕落所带来的原因。 “皇爷,冯保阖族的家产抄没后,已全部整理完毕,包括那徐家的一年海利,也已运抵进京,登记入库,合计价值有三百五十万两白银以上。” 朱翊钧在回宫后,张宏向他汇报了抄没冯保家产的最后核查结果。 朱翊钧听后想到上午张居正对自己说的话,知道眼下自己这个皇帝被他手底下一帮改革实干派搞得官怨四起,以致于他这个皇帝没有唱白脸的空间,只能施恩调解怨气,不至于因为改制,加剧官僚们的内部矛盾,也就先问着张宏:“朕记得内廷二十四衙门的大小内宦和宫中女官宫女是不是也很久都没有发足俸银了?” wap. /110/110605/28735286.html 第三十九章 补发欠俸 张宏颇为惊愕,忙道:“回皇爷,是的,四品以上内臣自先帝时便只能发半俸,四品以下虽全俸,但折色要占一半;无品者,只三成折色。饶是如此,还往往会欠发拖延几个月。” “那接下来到发月俸的日子,全部补足欠俸,皆足色!用抄没冯保所得的钱。” 既然张居正让他这个皇帝只有多施恩而利社稷的机会,朱翊钧便决定先从在内廷施恩开始,先补足欠俸再说。 大明朝廷亏空严重。 受南方倭患、北方俺答之患影响,为增加军费练新兵,亏空问题从嘉靖中后期持续到现在。 而这造成最直接的现象之一就是官吏职事人员普遍欠俸。 内廷也不例外。 朱翊钧可不想因为内宦宫女太辛苦而工资又没发齐,以致于也半夜来勒自己脖子。 自然也就趁着通过抄没冯保充实了一次内帑后,而先紧着把内廷的欠俸补齐。 虽然朱翊钧也不确定嘉靖时期宫女发动政变到底是不是跟嘉靖在财政压力太大时选择了委屈内廷后宫有关。 但至少是有这种说法的。 何况,朱翊钧也知道,身为老板,要想员工认真干活,最基本的操守就应该是发足工资,然后才应该去考虑让人家相信你画的饼。 当然,朱翊钧想到先给内廷宫人补足欠俸,跟他前世也来自于底层有关。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注意到欠俸对于底下的一个普通宦官和宫女而言影响有多大。 因为作为皇帝的朱翊钧和最底层的宦官宫女产生交集的几率很小。 而他身边的高级宦官即太监又不用靠俸禄过日子,自然也不会冒着惹皇帝生气的风险替普通宦官宫女在皇帝面前要钱,甚至很多高级宦官也注意不到欠俸是多大的事。 所以,张宏才颇为惊愕。 “而且正好现在得了这么多银子,足以补足欠俸。” “随着改制进行,明年内外银帑入库情况肯定会好转,你们内廷不是也在按照外朝的要求考成嘛,要严格执行,争取明年还能足俸外还能发赏银。” 朱翊钧继续说道。 “皇爷说的是。内廷这边会严格执行的,请皇爷放心,像织造局那样的事不会再出现。若再出现,老奴甘同冯保一样的下场。” 张宏回道。 朱翊钧点首:“朕没有对你们失望,但你们也要知道给朕长脸,别让朕都不好在外臣面前替你们说话。毕竟将公主当敛财工具,还倒卖内廷产业,桩桩件件,都是在给外朝口实。别到时候,外朝因此建言重设少府,将一应皇产皇庄交给外朝文臣打理,只让你们刷马桶洗衣服,让朕都不好拒绝。” 张宏道:“老奴谨记皇爷的嘱咐。” 朱翊钧道:“不能只你一个人记住,也要让他们都记住!不能觉得是朕的人,就可以乱来!” “是!” 张宏很是卑微地答应道。 “另外,两宫太后的宫人年底皆发双份,算是朕给她们替朕尽孝的奖赏。以后每年皆以此例。” 朱翊钧道。 “老奴替内廷所有宫人谢皇爷厚恩!” 张宏跪了下来,说着就磕起头来。 “下去吧!” “老奴告退!” 而张宏在离开朱翊钧这里后才眉开眼笑起来,且对眼前的两个底下的宦官道:“都听到了吧,还不赶紧把喜讯传下去?” “哎!谁也没想到,皇爷会先想着我们这些人。” “要我说,皇爷才是真菩萨呢,天可怜见,总算碰到一位体恤我们这些底下人的主子了。” 这两个普通内宦答应着就一边走一边也互相嘀咕起来。 张宏则在这时喊住二人:“话虽如此,也不要觉得皇爷年少心善,便觉得皇爷可欺,冯保的下场可不要忘了!当然,你们要是犯了错,倒也用不着皇爷来收拾,咱家就会先不饶了你们。人要感恩,但也不能忘了规矩!” “知道的,公公请放心。” 张宏这才满意地离开,且来到司礼监后就对张鲸和张诚说起了此事。 张鲸也颇为意外:“皇爷怎么会先想到这事?” 张诚也笑道:“就是,谁还有精力去管底下人的死活,阿猫阿狗一样的东西,有机会进内书堂,读出个名堂,人再机灵点,认得个好干爹,自然能跟外朝的相公们一样。没机会的,也饿不死,宫里残羹剩饭还是不缺的。” “这就说明皇爷比你们更仁爱!知道广施恩德。庆幸些吧,遇着这样的皇爷。俗话说,登高必跌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去了,也不会太惨!” 张宏笑说着就又道:“不过这说明,皇爷把元辅张先生的话是听了进去。” “张先生说了什么话?” 张鲸问道。 张宏便把文华殿的事说了。 张诚听后道:“难怪,我们算是遇上盛世了,皇爷和外朝的元辅都算是通人情的。本以为海瑞和那个赵贞吉来后,不只一个冯保要倒霉呢。” 张宏微微一笑:“这话倒是。” “我先去乾清宫值事了。” 张鲸也点了点头,随即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拿起案上的三山帽和大氅出了司礼监。 张鲸来到朱翊钧这里后,就忙脱下大氅,笑着走到朱翊钧身边来,给朱翊钧看了看炉火里的炭,笑道:“这些小崽子们,炉火倒是换的勤些了,想必皆是皇爷这恩施的好。” “也是抄冯保的家抄的及时,让惜薪司的炭也充裕了不少。” 朱翊钧说后就见张鲸要去关窗:“不要关窗,通些风才好。” 张鲸拱手称是。 朱翊钧则搓了搓手,站起身来,问着张鲸:“最近有何新鲜事?” 张鲸回道:“户科都给事中余懋学上了道谏言五事的奏疏,分别是崇敦大、亲謇愕、慎名器、戒纷更、防谀佞。而他在崇敦大一事中,直接非议考成法,言:‘陛下临御以来,立考成之典,复久任之规,申考宪之条,严迟限之法。大小臣工鳃鳃奉职。然政严则苦,法密则扰。非所以培元气存大体也。而他希冀皇爷能本之和平,依于忠厚,不要数下切责之旨,专尚刻核之实,应宽严相济,政是以和。” “这是对新政不满呢。但他不知道,元辅张先生已经算是很宽和的了,没由着海瑞、赵贞吉的性子来,还劝着朕呢!不过明显臣僚们不怎么理解先生之意,也没领他的情。” 朱翊钧呵呵冷笑起来,就道:“等内阁票拟吧。” wap. /110/110605/28735288.html 第四十章 问得官员落泪 张鲸则在这时于袖中拿出两份密揭来,道:“内阁并未票拟,只是元辅和赵阁老各自上了一份密揭,皆在上面言明了自己对此事的处理意见。元辅的意见是只革职不用;然赵阁老的意思,是斩立决,以儆效尤。” 密揭是阁臣向皇帝密称朝政得失的一种公文,因其不下六科不发抄,故而多是作为阁臣与皇帝便捷交流相关政策处理意见的一种方式。 朱翊钧接过了两人的密揭,看了看,就道:“虽说赵贞吉是先帝时就入阁的大学士,颇有资历,但元辅张先生若真要不理会他的意见,只按自己的意见票拟,朕也不会说什么。他是首辅,难道朕还要因此逼他先统一阁臣意见,而没有力排众议的资格不成?” “皇爷说的自然是,但元辅这样做必然有其缘由。” 张鲸说道。 朱翊钧道:“他这是又犯了好为人师的毛病,想考校朕呢!” “什么事都是瞒不过皇爷的。” 张鲸笑着回道。 接着,朱翊钧就问道:“余懋学此人官声如何,怎么就他敢在这个年关时分非议新政?” “据东厂所查知,此人为官清廉,家境也非大富之家,且族中人口较多,是其族中第一个进士,所以有许多族人要照顾,到现在都还在京师租房子住,但好发言论,昔日在南京户科右给事中任上,就对王大臣案发过言,为高新郑鸣不平。”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头:“难怪元辅张先生只是想将他革职。倒是赵贞吉的确行事激烈,不管其品性,敢当出头椽子,就要砍。” 张鲸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朱翊钧自己则继续说道:“这事也不难,俗话说的好,有钱好办事嘛。明日视朝结束后,你将他和元辅张先生留下,就说朕云台召对。” “遵旨!” 次日。 又是逢三、六、九就要视朝的日子。 朱翊钧乘着御辇,眯着惺忪的睡眼,昏昏沉沉地往宣治门来。 而朱翊钧在睁开眼,瞧了瞧宫城里正与四处走动的内宦时,倒也发现似乎自己在决定补足内廷所有人的欠俸后,内廷的阉宦宫女们皆做事积极了不少,饶是这么大早的天,都已把雪扫的差不多,跑动起来也快不少。 俄然,朱翊钧就见一换灯芯的小内侍也没有像往日一样在见到御驾时干脆躲在宫墙转角后面,而是主动出现在御驾旁,跪在了才扫完雪的地上,把脑袋深深地埋在了残雪上,等着自己的御辇过去。 这也算是小人物表达自己好感的一种方式。 朱翊钧对此不由得微微一笑。 受去年严格考勤的影响,如今已没有朝臣敢随便缺勤,连平素懒散惯了的勋贵们都早早地列好了朝班等着,尽管一个个都打着哈欠,但至少都开始对早朝制度尊重起来。 早朝不过是个过程,最多议些不要紧的事。 毕竟人多的朝会也没必要议大事,议也议不出来,而且很多人也听不见。 于是,早朝没多久便结束了。 张居正和余懋学也在这之后,由内宦领着来了云台门。 朱翊钧端坐于门内,在两人行过礼后,才看向余懋学:“卿可知朕为何要宣见你?” 余懋学道:“自然是陛下为臣所言打动,而意识到新政所行考成确乎不妥。” 朱翊钧听后嗤然一笑,随即就道:“朕并无废考成之意!” “陛下虽年少,但不当将国政尽托于首揆,以防明是忠臣而实为狡诈欺君之辈!” 余懋学回道。 朱翊钧听后瞅了张居正一眼,见张居正神色从容,便颔首说:“卿是要离间朕与辅弼之臣吗?” 余懋学道:“臣并无离间之意,而希陛下明察。” 朱翊钧点首:“朕可以告诉你,关于你非议新政之事,按照内阁赵卿的意思,是要朕将你处斩,而先生只是欲将你革职。” “臣是生是死,皆在陛下,不需他人故作人情。” 余懋学道。 朱翊钧听后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朕知道,君子皆耻于言利,卿不好明说为何反对考成,而只以政严则苦,法密则扰来表示反对。” “然事实上,朕知道,卿反对考成并非是因为政严受苦法密受扰而不甘,毕竟若受不了案牍劳形,又何必出仕。” “卿出身清寒,为官也廉洁而不受贿,故而无多少积蓄,偏偏朝廷因历年亏空,致使常年官俸发放不足,再加上还有赡养家人,周济族人,以致于卿这样的清廉小官,生计颇为艰难,但又不好言利,否则有失儒者人臣之道。” “好在,朝廷之前政不严,虽生计艰难,但也至少是轻松的,再加上为言官,不受上官压制,甚至能针砭时弊,而发心中之不满;” “可如今,朝廷考成太严,便导致这官做的不但没有收入,也不痛快,还要受内阁阁臣训斥,被安一个尸位素餐之名,可又不好去受贿毁自己清白,而违背平生信念,何况如今考成太严,再加个贪墨之罪,只会不但官难做,命也难保。” 朱翊钧说到这里的时候,余懋学竟有些抽泣起来。 “所以,如今这考成可以说是让卿大为不满;觉得阁臣不体谅下属,更蒙蔽天子,而不使天子知道自己之艰难,还挟天子之宠信,苛责自己这等初入仕之官,说自己愧对朝廷,无革新除弊之锐气。” “想必像卿这样不满的京官还有不少,且多是一向在卿眼里算是清廉刚正之官,以致于给卿一种,此考成新政的确不得人心,不令君子乐意的印象,而自觉此为弊政,当为天下君子一言。”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问余懋学:“朕可说得对?” 余懋学未答。 朱翊钧则道:“元辅张先生昨日与朕说起内阁赵卿时;提到了‘为臣者,事上宜以诚,诚则无隙,故宁忤而不欺。’这样一句话,朕觉得很有道理,卿若真欲做忠直之臣,当先事君以诚,而再去考虑能否体现自己的能与贤。” 余懋学听后这才更咽答道:“是!陛下圣明!” 朱翊钧点头,又问:“这么说,真是因为官俸欠发严重,政事催逼又严,才产生不满的?” 朱翊钧问后又道:“朕知道,按照圣贤道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故卿自诩为君子,自然是觉得君子当耻于言利的,而不愿承认是因官俸不足。但也还是应该实话告诉朕,做到不欺朕也不欺自己。” “臣有罪,未以诚对陛下!” 余懋学突然俯首在地,哭了起来。 wap. /110/110605/28735289.html 第四十一章 高拱 朱翊钧道:“起来吧,实话告诉朕就是。” “谢陛下。” 余懋学收了一下泪,说后就起身回道:“如陛下所言,臣的确因官俸不足而生计艰难,偏偏时下辅臣又刻薄,政法又严苛,也就产生不满。” 朱翊钧点头:“卿也不必自责。是朝廷亏欠官俸严重,而寒了清廉之臣的心。致使考成新政一推行,官怨丛生。” “陛下说的是,此为辅弼之过。” 张居正这时回了一句。 朱翊钧摆手:“先生不必如此说。朕是天子,是朕为政不善,不但内廷亏空严重,俸禄发放不足,乃至朕自己也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织造局的织工也因此宁去徐家为长工而不愿供职于织造局,更甚朕自己连个笔洗都不敢换;外朝就不必说,许多官员俸禄一直都未发齐,而究其根源,皆是国家未富。皆朕的过错。所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不该令臣民受此辛苦。” 余懋学听朱翊钧这么说,道:“陛下这话让臣无地自容!” 朱翊钧则看向他道:“分明是卿让朕无地自容。卿又何必这么说。不过,朕倒也因此想问问卿,卿既然坚守文人道义,耻于言利,而不好直说对官俸不足不满,只将怨愤归咎于考成太严,可有想过,考成虽苦了百官却利国利民本身就符合文人所持天下为公之道义,缘何卿却在考成上面又不守文人道义了?” 余懋学一时语塞。 朱翊钧又问:“卿认为海瑞如何?” “吾等楷模。” 余懋学道。 朱翊钧道:“既然卿以他为楷模,当不能只学他清廉刚直,还要学他识大体,知道自己为官难,是国家未富,非辅臣刻薄,新政严苛。” “臣甘愿伏诛!” 听了朱翊钧这话,余懋学再次含泪匍匐在地。 “大可不必!” 朱翊钧说了一句,就看向张居正:“先生,现在官员欠俸补足且足色发放的话,需多少白银?” 张居正道:“回陛下,需银一百二十七万余两。” 朱翊钧听后点首,转头看向张宏,道:“加上补齐昨日所奏欠发的军饷,还是够的。那就将抄没冯保所得的內帑足色补足吧,以免因此事影响新政。昨日先生言过,为君当引导其公私,燮理其阴阳。朕愿意相信,臣僚们有奉公守节、尽心王事之心,但也要承认他们心里因考成太严可又所得不足而对新政滋生怨愤之心。” “陛下仁厚!可追尧舜!臣为天下同僚谢陛下!” 余懋学听后突然一拜。 朱翊钧没有理他,只是问着张居正:“另外,此次考成,可有优秀者?” “回陛下,也有的。文臣之申时行、张学颜、王用汲、金学曾、叶梦熊,还有武将之戚继光、李成梁皆考成结果不错,另外六科也有表现卓越者,如户科右给事中石应岳这些。”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道:“那就将这些人发俸时奖半年俸禄,足色!以作恩赏。另外,皆加官衔一级。以后也如此例。先生觉得如何?” “陛下圣明!如此可扬其公心也!”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笑了笑道:“今年是因为抄没冯保可补亏空可发赏银,但这非持续之法,彻底解决亏空还需要先生为朕分忧。” “臣当竭尽全力,使国家富庶,天下兴盛。” 张居正拱手回道。 朱翊钧点头,然后看向余懋学:“卿虽无识大体之心,但好在敢言,有为官清廉,且现在平台召对,也敢剖析内心,自认是因官俸不足而对考成不满,觉得为官更难,让朕也有个平抑官怨的机会。所以,朕不杀你,也不将你革职,依旧将留任户科,以用卿清直,但也不能不罚,就罚你和石应岳调换一下,他升为都给事中,你贬为右给事中,只是卿当自省,是否平素只看得见官怨,看不见民怨,而只做了同僚喉舌,未做生民喉舌?” “臣谢陛下开恩!臣亦谨记陛下圣训!” 余懋学大为感动,俯首大拜了一下。 朱翊钧伸手一抬:“起身吧。” “是!谢陛下!” 余懋学站起了身。 而朱翊钧则又道:“这样,朕有意召昔日首辅高拱来朝,问其新政,你为朕使,替朕去一趟河南,顺便考察一下考成推行第一年的民情,把注意力放在民众身上去看看,但不要只知问官怨,而当去田间问农夫,去市井问商贩,问民间疾苦。” “臣遵旨!” 余懋学吃了一惊,但也还是喜不自胜地回了一句。 “退下吧。” 朱翊钧道。 “臣告退!” 余懋学拱手说后,倒也向张居正作了一揖。 待余懋学退下去后,朱翊钧就看向张居正:“朕刚才一时兴起,突然觉得既然要燮理臣僚阴阳,明其公私,那朕这个天子就不能忽视高拱。朕即位之初,与他之间颇有龃龉,乃至两宫也对他颇有嫌隙。然若无视这些嫌隙,则难免有君不明臣不解之情况,以致于连累新政,牵连先生,故朕决定召高拱进京一问。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朱翊钧倒不是偶然想起高拱,而是早就知道高拱颇有改革能力,其不受儒学影响,很注重经济发展的意识,无论是开边贸还是开海都表现出一个改革家的远见卓识,这在保守为主且耻于言利的士大夫阶层是很难得的。 只是高拱挡了张居正的路,历史上很难在万历朝发挥作用,但朱翊钧觉得如果让高拱继续在万历年间有议政的机会,可以让万历改革更好。 所以,朱翊钧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决定要召回高拱。 事实上,他早就有此意,且就等着扳倒冯保而能有干预朝政的权力后这么做呢。 当然,他还是要照顾一下张居正的感受的,也就一直未提出来,但昨日张居正的话,让他确认张居正或许不介意与高拱修好。 毕竟都是士大夫的一员。 而皇帝也有必要消弭政治家之间的矛盾,避免将来因此出现大问题。 何况阁臣相争的确是这一时期的主要问题。 历史上,张居正的确在后来有意和高拱修好,万历五年,他回乡时特地去见了高拱,相谈甚欢。 但是张居正当时的努力似乎没有作用,高拱对他还是颇有不满,且他和张居正的矛盾后来还成为了张居正死后万历清算张居正的导火索。 这或许还是要皇帝出面才行。 此时,张居正听朱翊钧说后只拱手道:“陛下肯与前首辅冰释前嫌,自然是为君者,当有之胸襟,臣有愧,竟未就此事向陛下提过,而竟需陛下自己想起。” “先生百事操劳,偶有不察,也在情理之中。” 朱翊钧回后就道:“而朕听闻高拱此人虽性烈却甚开明,能洞察人心,这次余懋学案就暴露了考成时忽视了底下官员会因官俸不足而产生不满的情况。先生觉得,如果高拱在朝,能洞察出来吗?” 张居正沉思片刻,点首道:“以臣愚见,高新郑素来是敢并谈义利二字的,当能洞见。臣认为,可起复其入阁。” 朱翊钧笑道:“朕倒是无意让他入阁,而掣肘先生。” 张居正一愕。 朱翊钧道:“朕有意设议阁,让高拱以闲职散官入议阁,可议朝政,令先生参详,但无权票拟,也无权上朝议政,只是为朝廷新政查漏补缺,或为时下之弊提出建言而已,用不用则在六部内阁是否奏于天子。也算是老马识途,让这些致仕老臣,为新政发挥余热,且在京更易荣养,而不至于在乡间为族事所扰,或因一时意气,干涉地方父母,致使晚节不保。” “先生认为如何?” wap. /110/110605/28735290.html 第四十二章 万历二年 张居正听后舒了一口气,道:“陛下此政乃是良政,可使贤才不至于隐滞。” 朱翊钧道:“既如此,先生便回内阁后拟诏颁布吧。” “臣遵旨!” 张居正回道。 张居正在回到内阁后,就将朱翊钧对余懋学的处置和关于补发欠俸的事告知给了赵贞吉。 赵贞吉听后沉默良久,最后道:“若论施仁政理人心,仆还不如陛下明白,也不及叔大你。” 张居正笑道:“也正因为你赵孟静执政严峻,才有陛下施恩做仁君之机。” “如此说来,想必这就是你叔大荐我起复的原因了。” “顺便也看看陛下锐气太盛之余而能否沉稳处事?” 赵贞吉也跟着笑问道。 张居正未置可否。 而赵贞吉则又道:“但这余懋学为所谓官俸不足而对考成生怨,可谓公私不分,不识大体,器量狭小,还是叔大你说的革职为妥,陛下将其留任,恐使将来有人会因此欺陛下以仁。” “孟静真觉得陛下是只知施仁政之人?” “能用海瑞审冯保的陛下,虽年少但手腕并非没有!陛下脾性类若当年世庙,只是陛下或与世庙不同的是,敢为天下先,只怕将来既有世庙的聪明也有世庙没有的伟业,就算是有意施仁政,也不会只知施仁政,由腐儒摆布。” 张居正言道。 赵贞吉道:“此言何解?” “今日平台召对,陛下要余懋学去接高新郑进京,且为其设一个议阁,使其能议政于御前。” 张居正说道。 赵贞吉听后一愣,旋即哑然失笑道:“这还真是重回先帝时了,不过他高新郑可比我赵孟静还无视理学礼制,叔大真同意了让陛下召他进京?” “陛下这样做是对的。” 张居正看了他赵贞吉一眼,说后就又道:“改制要进行下去,就得让与仆有私怨的人越少才越好!才能让支持改制的是大多数,不支持的是少数。不然的话,十年八年之后,私怨必坏公事!” “其实,仆早就有意与高新政冰释前嫌,但无奈几次去信,高新郑都未回信,甚至仆已经打算,只要他肯回信示好,仆就奏请朝廷恢复他官衔,而不是以布衣致仕。” 赵贞吉听后感叹了起来:“叔大还真是用心良苦。不过他高新郑要是有分寸,知道相忍为国,当年也不会被冯保捡了个漏洞,以一句失言之语,让其狼狈出京了。” “所以这就是陛下比他高新郑更懂社稷苍生为重的地方了。知道高新郑可能不会给仆面子,但至少得给君父面子。也知道让高新郑有个不让平生未完之夙愿有靠天子实现之机会,才能使其少些怨气,才让他进京参与政事。” 张居正笑道。 赵贞吉点头,又问道:“但他进京,这内阁左首的椅子?” “陛下设咨议院,而议阁大臣不入内阁,不票拟,只议政进言,也无进密揭之权。” 张居正笑道。 “叔大,请受孟静一拜!” 赵贞吉则突然退后一步,向张居正作了一揖。 张居正忙扶住赵贞吉:“孟静,这是为何?” “陛下年少便如此善用人治人,且也皆非阴险之权谋诈术,乃帝王应具之术,若非叔大悉心教导之功,何以有如此圣君之资?” 赵贞吉很是佩服地回道。 张居正虽颇为欣喜,但也还是不得不谦虚地道:“孟静过誉,仆虽有教,但陛下的悟性乃是天助,非仆之功。何况,仆虽有致君尧舜之志,但也还没有能为陛下让贤的胸襟,名利二字也还是把仆牵绊住的,所以这次想到让高拱回朝,若非陛下资质甚高,仆只怕很难会向陛下做此进言。” “仆也不会!谁喜他高新郑,也就先帝能容他!” 赵贞吉回道。 张居正淡淡一笑,看向没有同张四维一样养病在家,而是继续待在内阁,但却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如空气一样的吕调阳:“和卿,怎么近来沉静了许多?” 吕调阳笑着说:“圣君在位,内阁又有二公执政,调阳只执笔拟旨便可。” 张居正和赵贞吉皆笑而不语。 余懋学这里回到六科后,兵科都给事中李已和给事中雒遵等大为惊愕,也就都围了来,好奇地问:“陛下平台召对,是为何事?” 余懋学笑道:“陛下乃可直追尧舜之君也!” 六科的给事中们一时颇为意外。 雒遵这时先问道:“公何出此言,难道陛下没有偏信江陵之言,处置公?” 余懋学道:“江陵未发一言,但却胜于有言,从此吾绝不置喙考成新政,除非他是真不利于民!” 众给事更加不解。 李已也不得不追问问道:“公当说个明白,方使我们不惑?” 余懋学则对李已道:“公不是常言官俸不足,想为国勤于案牍之事,也苦于冬天无炭可买,以致于一劳便风寒加身,一得风寒又无钱买药,恐为新政累死,而又得一懒怠之名吗?但请公放心,不出几日,公之欠俸必补足,所欠外债亦可还清。另外,石公可能会得一年半俸,真正是没白为考成而累也!” “这么说,陛下要补足欠俸?” 李已问道。 余懋学道:“且不会折色!” “陛下虽年少,倒不似辅臣等刻薄,倒是体恤臣僚,看来江陵为帝师还是称职的。” 李已说道。 “没错!” “另外,我虽不诚,不识大体,但陛下还是将我留任六科,只是由都给事中贬为右给事中,可见天子仁心,只是如今未亲政,江陵执政,又加上国库的确空虚,吏治的确需要整治,如今想来,只要等到江陵不再当国,天子亲政,或许不但天下无事,或可重现弘治之世!” 余懋学言道。 大明的文官对仁宣、弘治这段时期最有情结,如今余懋学也不例外,开始期待朱翊钧将来成为第二个明孝宗。 李已听余懋学说皇帝还将他留任只是稍微贬一下后,也颇为欣喜起来,道:“如此说来,将来中兴可期” 众给事中也都因此点头。 唯独雒遵颇为失落,沉默不语地离开了六科廊。 无论如何,一场因为考成法引起的风波便这么结束了。 因朱翊钧补足官俸,让底层官员怨气大减,且又设了奖掖之制,却又未过于苛责做事的官员,也就没有引起大的波折。 而万历元年便这么开始平静地进入了尾声。 等到腊月底,户部的确开始给百官们发足欠俸,而发钧令于各衙,立即来户部关领欠俸,外官的欠俸也悉数运去各布政司藩库,由布政司官员发放。 于是,万历元年的大小官吏们虽然因为被考成法搞得很疲惫,但大都在新年将近时,倒也喜气洋洋。 不只是官吏们,因内廷的大小宫人也发足了欠俸,还有京营以及各卫也都补足了欠俸。 而万历年间,虽国家无钱,但国民经济很发达,物价很低,粮价仅银子二钱多一石,光靠官俸就能生活优渥不少。 所以,只发足官俸,新年都好过了不少。 因而整个万历二年还真的是新年新气象。 市井也繁荣了许多。 君、臣、民对新政开始的第一年都多了些期待。 其中,许多大臣们也早就都积极地提前为皇帝拟写好了贺表,毕竟君父体贴臣子啊,知道大家被张居正搞得很累,然后把刚抄冯保得到的內帑拿出来给大家发足了欠俸。 所以谁还能不积极写新年贺表呢。 wap. /110/110605/28735291.html 第四十三章 扫雪论政 瑞雪兆丰年。 万历二年的新春佳节,倒也下了好一场大雪。 裹着红心的一盏白帽灯笼此时就在渐渐停下来的飞絮里摇晃着进了时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海瑞的宅邸。 而提着这灯笼的主人正是王用汲。 他还提了一条大鱼,且一来就先疾步来了海母的屋外,隔着帘子,躬身笑道:“太夫人,小侄润莲来拜,祝您老年年有余。” “多谢想着。” 帘内,海母回道。 而正在扫雪的海瑞一听此声,忙丢下扫帚,直起身子过来:“这过节的日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 王用汲说着就把鱼提给了海瑞:“如今官俸足额发放,你海瑞想必也能款待我们吃一顿酒,以助节兴吧。” “多谢。” “这自然容易,鄙人这就告诉拙荆多做几个菜。” 海瑞说着就从王用汲手里接过鱼来,且笑说道:“又破费了,如今这天能吃到咸鱼都算不错,买到这鲜鱼恐费钱不少,知道你王润莲考成甲等,多得半年官俸,但也没必要如此靡费。” “图个吉利。” “何况,这是孝敬太夫人的,怎能马虎。太夫人不能吃太咸之物,我也是知道的。” 王用汲笑道。 海瑞也就把鱼提到了厨房,交给了自己妻子。 随即,海瑞才走到王用汲身边来,笑道:“你我的关系,我就不讲虚礼了,你且请自去客屋斟茶吃,我得趁今日衙门无事,大雪又刚停,好把这院子的积雪扫完,省得家母出门滑倒。” “既如此,我与你一起扫。顺便动动筋骨。” 王用汲说着就也从墙脚拿起一把扫帚来。 海瑞也未阻拦,只与王用汲各扫起一边来,且问道:“你来我这里,别又是为躲族人姻亲吧。” “你猜对了!” 王用汲笑着说后就道:“我族人姻亲知道我升了,进京为我庆贺,来了好些家,虽我不能不欢迎,但你知道的,若族人姻亲们只是为钱粮的事还好,就怕还有为地方官绅请托的,尤其是今年考成刚刚推行,打听风声的自然不少。” “如果真要请托,我又不好拒绝,但若答应未免有滋扰地方之嫌,只能来你这里,族人姻亲们知道我是来你这位副宪堂官这里来跑动,自然也就都觉得我是为自己仕途跑动,便会理解我为何不陪了。” 海瑞笑着道:“你果然世故!” 王用汲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时,谭纶也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海瑞见此颇为惊愕,瞅了王用汲一眼。 王用汲道:“忘了告诉你,本兵是与我约好今日一同来给太夫人拜年的,只是我要比他早到一些。” 海瑞听后便走过来,拱手道:“不知本兵莅临,有失远迎。” “你们还是唤我子理吧。” 谭纶说着就把手里的一条鲜鱼递给了海瑞:“费了好大功夫才买到的,也不知道那些贩夫是怎么想到的法子,这个天还能买到大活鱼,讨个吉利。” “多谢!” 海瑞笑着接了过去。 王用汲这时道:“子理不耐风寒,还是先去屋内吧,我帮刚峰兄扫完这院子,再进来作陪。” 作为海瑞家里常客的谭纶点首,就直接走了进去。 海瑞则又送了条鱼去厨房而回来后就问着王用汲:“你是为躲避族人而来,他谭子理怎么也来,想必现在阁臣九卿们都在元辅宅邸吃酒过节吧?” “你没看出来?” 王用汲问了一句道:“他这是与元辅闹别扭呢!” “闹别扭?” 王用汲点头,起身脱下外袍,一边继续扫着雪,一边说道:“冯保倒台后,抄得数百万两白银入內帑,陛下仁厚,用这笔钱先补了内廷的欠俸,又补了外朝京外官吏的欠俸,剩下的就只够拿来补发军饷,至于他和戚继光合计的重建九边防御体系,尤其是蓟辽京畿体系自然就得泡汤。” 海瑞点首。 王用汲又道:“他谭子理的夙愿就是能让九边,尤其是蓟辽能攻防皆强,不再让鞑子再像如今一样,想南下就南下!在他谭子理看来,虽然边贸已开,但越是想边贸一直进行,就需要有强大的武备。而要建立起这样的攻防体系,既要朝廷愿意这样做,也要有足够财力。” “你知道的,我大明事实上到如今有三大弊病,虽不敢改,但却也的确为明白人知晓。” 接着,王用汲又说了一句。 海瑞也一边扫着雪一边在这时回道:“这我知道:一是相权不明;阁臣与六部按照祖宗成法是没有上下之分的,六部不用听命于内阁。但到如今,现实是诸多兴利除弊皆需内阁统筹六部的,不然六部各自为政,很多兴利除弊之大政就无法进行;” “二是财税不统;户部只有调度天下钱粮之权,但并无收税拨款之权,以致于一个县往往要按照户部的安排给各个卫所或布政司运送各类税赋,什么粮食、绢帛乃至胡椒苏木,很多时候多达十几类解粮解银的任务,而往往一类不过几十两白银,既浪费人力又审查不便,还导致富县税丰却浪费严重,穷县税少而捉襟见肘;另外户部无收税拨款之权,也导致朝廷实际存入太仓等库的钱粮不多,致使积蓄不足,而一旦上下挥霍无度,或地方难以解决的天灾人祸出现,就会出现寅吃卯粮的现象。” “三是懂兵者不能掌兵,致使兵事日衰。知兵之武臣不能参议军机;而不知兵之文臣却能议论军机,乃至新入仕的御史与给事中都可以议论军机,常掣肘督抚;另外文臣还负责选将,结果因不知兵事,所选将只顾看起忠勇,不知看起谋划治军之能;毕竟不是谁都能像胡如贞、唐荆川、谭子理一样善识将。” 海瑞担任过多任地方官,也忧心国事,自然清楚大明眼下的问题主要是哪些,也就在这时说了出来。 毕竟王用汲是他挚友,自然也不忌讳说相权不明、财税不统这种需要大改祖制的问题。 “刚峰兄没说错,就是这三大弊病。” “谁都知道,但没几个人敢说也没几个人敢改。” “而正巧如今,元辅有此胆魄,而你刚峰兄也玉成其事,使得新政之考成法以内阁考成六科的形式算是让内阁有了相权之实,可以通过六科控制六部,第一个问题也就不成问题,哪怕在君主年幼或只能守成时,也能靠贤相做几件兴利除弊的大事,而不至于政事废弛,贻害子孙社稷。” 王用汲道。 “我正因为清楚这个,才同意内阁有制裁六科之权!世人皆只以为我海瑞迂阔,唯你润莲兄和元辅知道我海瑞也是工于谋国之人。” 海瑞言道。 “难道我谭子理就不知你海刚峰吗?!” 咳咳! wap. /110/110605/28735292.html 第四十四章 天子召见 海瑞猛一转身,对立于廊檐下的谭纶言笑道:“你谭子理自然也是知我的。” 说着,海瑞就把谭纶往屋里赶:“你还是回屋吧,虽说雪停了,但风还是如刀的。” 谭纶呵呵一笑,把袍袖一挥,脸一沉,道:“我谭子理还没弱不禁风到这个层次,出来看看雪景还是可以的。” 海瑞劝道:“小院雪景怎及边塞雪色,公当回屋,时下天子离不开你这位本兵就如离不开元辅。” “莫扰本堂雅兴!” 谭纶话虽如此说,但还是回了屋。 海瑞与王用汲见此相视一笑,只继续扫起雪来。 “我算是明白了,他谭子理这是见重建蓟辽防线、整顿北方边备之事,又要因为钱都拿来补俸补饷而耽搁,偏偏自己又一身是病,恐自己没多少春秋,且谁也不知道元辅所推行的考成法能推行多久,这种内阁有相权之实的局面能维持多久,尤其是像元辅这样重视武备的首揆能执政多久,而他也就着急起来,怨元辅不在御前争一争,让陛下先把内帑紧着重建边防。” 海瑞说着就问着王用汲:“进而也就起了别扭?” “倒也不全是,他谭子理还是明事理的,知道无论是补内廷欠俸还是补外朝官俸都是紧要的,毕竟内外若皆不和,有些事就更加难以去做。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而已。” 王用汲说着又道:“另外,你也知道,他这种靠军功起来的文臣最是尴尬,文臣嫌他粗莽如武夫,好斗好杀;武将则畏他如虎,毕竟普通文官还真不一定能把武臣说杀就杀,唯他这种有军功的文臣,才是真的治武臣如治军,说杀就杀,所以没有不怕他的;这也就使得他没有多少朋友,虽是本兵,一旦不去元辅宅邸,这节下想要找三两好友消磨时光,只能来找你海刚峰。” “因为我举人出身。” 海瑞笑着回道。 王用汲点头一笑,没有否认。 一时扫完雪,海瑞与王用汲进来,便先对谭纶拱手一揖后就坐下道:“子理不必忧虑,明年国帑情况会好转的。毕竟眼下只怕各地官吏也知道朝廷的考成法并非徒有虚名,会认真追缴逋赋的。实在不行,明年我上疏,请旨查抄徐家,这样就能继续吃大户。” 嘭! 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喘声出现。 王用汲见此忙拉住海瑞:“刚峰兄,你就算有抄徐家之意,也不该在嘴上说出来。人家子理和元辅都是徐老先生当年引荐的,要知道徐老先生不仅仅是会占田,也会用人的,而你在子理面前说抄徐家,你让人家子理何堪?” “你还没有人家润莲明白。” 面色潮红的谭纶对海瑞说道。 海瑞此时已对谭纶捧过一杯热茶来,笑道:“是我海瑞失言,子理勿怪!” “饭菜都好了!” 这时,海妻出现在门外唤了一声。 海瑞听后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而就在谭纶和王用汲于海家用完饭时,乾清宫的执事太监客用突然来到海家门外:“有旨,着谭纶入宫觐见!” 谭纶听后只得起身,转身向海瑞、王用汲拱手告辞。 海瑞和王用汲回礼后,就颇为诧异地坐了回来。 海瑞不由得道:“陛下对谭子理在哪儿知道的挺快!” 这边,谭纶一出来,客用就指着一顶小轿对谭纶道:“陛下有旨,赐大司马乘肩舆入宫。” 说着,客用就伸手对谭纶笑着说:“大司马请。” “有劳公公。” 谭纶拱手后就进了轿里。 待进了白雪覆盖的宫廷朱墙内,谭纶才下了轿,来到了朱翊钧的乾清宫。 而这时,朱翊钧正在乾清宫内接受李时珍的推拿。 朱翊钧在去年就下旨召进京的,只是李时珍正在编写《本草纲目》也就到现在到达京师,接受皇帝召见。 让朱翊钧意外的是,李时珍倒也会推拿,知道怎么正骨。 “陛下腿不齐乃是天生,臣虽尽力矫正,但也难以彻底改变,不过,陛下只要不肥胖过度,倒也无碍!另陛下苔白有脾虚之症,恐将来牙受其累,当注意少进甜食。” “朕一直注意着呢。” 在谭纶进来时,李时珍正好给朱翊钧推拿完,且说着话。 朱翊钧给了李时珍一个太医院的官职,所以李时珍也就以臣自称,而称呼朱翊钧为陛下。 “陛下,大司马奉召来了。” 这时,张宏出现在朱翊钧这里禀报了一句。 朱翊钧听后便没再与李时珍说话,只吩咐说:“让谭卿进来。” 不多时,谭纶就来到朱翊钧这里。 “赐坐!” “谢陛下!” 朱翊钧随即就对谭纶笑着说:“朕召你来,是为两件事,一是朕将李时珍召进了京,他是天下闻名的神医,可以助你疗养伤病,而且他李时珍嫌朕的太医院不是行医与研究医理之处,不肯待在朕的太医院,朕只好让他任一个太医院的闲官在你家住着,这样可以顺便时刻替你诊疗。” “另外,朕还答应他,让司礼监帮着他编印他的《本草纲目》,还每个月以三品官俸助他编印《本朝纲目》,你且替朕好生招待李时珍,让他可以在京替你治好病也能救其他在京的人,顺便使他这本大利于天下医道的书能尽快面世。” “臣领旨!” 谭纶回道。 朱翊钧又道:“元辅张先生曾与朕说过,兵部不能没有你谭子理,如同蓟辽不能没有戚继光,朕想着,汉有卫霍,而朕有谭戚,这注定朕的万历朝将来也会在武德上取得不朽功业!” “故朕特地要李时珍进京为你诊疗,你可要安心养病,将来替朕整顿好边备,使我大明王师恢复国初之武力!” “臣谢陛下隆恩!臣惭愧,岂敢与卫霍相比。” 谭纶起身更咽回道。 朱翊钧摆手道:“卿即便自谦,而自认为不如,也当以其为榜样。另外,你的奏本朕看了,让戚继光任总理三镇,不但内阁同意,朕也同意。至于重建蓟辽与九边的攻防体系,是必须要做的大事,朕已令人将此事写在纸上贴于屏风后,朕不会忘的,只是眼下还没到时候。但朕不希望将来需要重建大明武德时,卿却不能再替朕运筹,故卿当爱惜自己的身体。” 谭纶听后不得不再次起身,更咽道:“请陛下放心,臣定好生养病。” 朱翊钧笑着点头,他以关心谭纶病情的理由单独召见兵部尚书谭纶,只会让外界认为他只是关心谭纶病情,而不会怀疑他这个少年天子已经有崇武的倾向。 “年节结束后,朕要在乾清宫内赐对内阁诸大学士与户部尚书王国光,还有海瑞,卿到时候也来,也听听明年的亏空如何解决一事,如此也就清楚,何时朝廷会有财力整顿蓟辽边防。” 朱翊钧道。 “是!” 因为得知万历自己也记挂着这事,谭纶振奋了不少。 wap. /110/110605/28735293.html 第四十五章 觉民行道 早春二月,雪消冰融。 朱翊钧端坐于乾清宫西暖阁内,在见到张居正、吕调阳、赵贞吉、张四维、王国光、谭纶、海瑞七人进来后,就指了一下自己面前的七张官帽椅道:“召诸位臣工来,非是御门听政,当不拘于礼数,何况先帝与母后再三言过,为政当敬重老臣,所以皆赐坐议今日之政吧。” “谢陛下!” 张居正知道这是皇帝担心谭纶久站不支,但又不好让他一个尚书独自坐着,也就索性以借着礼敬老臣的名义给大家皆赐了坐。 而如果此时谁真的当皇帝是因为给老臣面子,只怕将来要吃大亏。 在张居正等谢恩坐下后,朱翊钧便道:“召见诸位,是为避免今年再度出现亏空的事,卿等当畅所欲言,也让朕从中学到治政之道。” “臣等遵旨!” 于是,接下来,海瑞便先起身言道:“启奏陛下,臣认为亏空在于朝廷中央财源不足,而财源不足则在于地方田税不明。” “皇明建国至今已有两百载,天下田地早已易主不知多少次,然所用黄册与鱼鳞册到现在还未重新清丈过,以致于无地之民乃至空户被当做广有良田之大户来征收田赋,而广有良田之大户则还是被当做无地之民来征收,进而导致逋赋严重或抛荒逃民增多,以致于朝廷税收大减。” 说到这里,海瑞便道:“故臣认为,考成之后,当立即行清丈田亩之策,臣在地方任职时,已推行过,确实能有效避免流民增加,乃至还能避免逋赋增加,甚至还能增加税赋,盖因本朝相比于国初,其实早就增加了不少新田,只是许多新田未见于册上而已。” “清丈田亩确实为解决亏空、增加国帑之良策。但臣认为,这还不足。” 大学士赵贞吉这时起身回了一句,随即就道:“臣居乡多年,特地走访过乡民,得知本朝到如今,一县之内,官绅之田早已过半,而庶民之田早已不至一半,更有宗室、勋贵之田扩了不知多少。” “所以,世庙朝时拟定的官绅优免条例当尽废,如此可避免将来田地几乎尽为官绅夺走时,而朝廷却也越发税竭,甚至还会因为需服役之人不足,导致开支进一步增加。” 赵贞吉说完就对朱翊钧拱手作揖道:“故臣认为,既然陛下欲开新政,解决亏空,当尽废官绅优免之条例,使天下官绅一体纳粮,另外改变以土地养宗室之策!” 朱翊钧开始见海瑞提出清丈田亩还点了点头,但在听到赵贞吉的发言后,当即有些愕然在原地。 他没想到赵贞吉会比海瑞激进,直接建言官绅一体纳粮。 朱翊钧甚至因此注意到,在海瑞这么说时,吕调阳、王国光、谭纶皆还比较镇定,只张四维挪了挪屁股,似乎他的椅子与别人不同,有针在上面一般。 而在赵贞吉说后,不只是张四维陡然变色,吕调阳、王国光、谭纶三人也跟着瞪大了眼。 只张居正一直稳坐于椅子上。 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元辅张先生呢,清丈田亩或取消官绅优免条例之政可推行吗?” 另外六位大臣也都看向了张居正。 张居正这时则站起身来,向朱翊钧拱手作揖后道:“启奏陛下,以臣之见,非但取消官绅优免条例之政不可推行,乃至清丈田亩之政今年也暂不适合推行。” “怎么就不能?” 赵贞吉起身问了张居正一句,就朝朱翊钧拱了一下手,然后问着张居正:“如今新朝初建,陛下又有图治之心,正是一鼓作气革除弊病,避免亡国危机的时候。难道非得等这个气性没了,想改都不能改的时候,才想着去改吗?” “陛下,臣认为赵阁老所说的取消官绅优免条例之政与改变以土地养宗室之政,虽是当解决之顽疾,但的确不宜于现在去解决。” “因为朝廷还没有足够的兵力与官员去保证这一政策能得到执行,毕竟时下本朝在县以下皆是官绅在主持的,包括税赋之征收和力役之组织,故即便一纸诏书取消优免,也收不到他们的钱粮。” “何况,这里面还有实际办事的胥吏本就是地方官绅之爪牙。” 海瑞说后就道:“所以赵阁老之提议操之过急,即便强令废除,将来也必名亡实存;但清丈田亩确为可行之政,这是朝廷本就该做的事,官绅不好反驳,也不好明夺朝廷之利,而朝廷也非是尽夺其优免之待遇。” 说着,海瑞就看向了张居正:“但臣不明白,为何元辅也觉得不妥?” 张居正这时起身道:“启奏陛下,臣的意思,是今年不宜推行清丈田亩之策,而官绅一体纳粮更是在朝廷兵马未强之前不宜推行。” 海瑞看向张居正道:“时下有陛下锐意革新,有元辅尽心辅弼,可谓得靠君命而可行法于天下,如何不能?” 赵贞吉也附和说:“没错!取消官绅优免条例与改变以土地养宗室之政固然难以进行,但只要陛下有决心,也还是能推行下去的。至少清丈田亩今年就可以进行,而后就可以考虑取消优免一事和限制宗藩土地一事。” “陛下!” 张居正这时朝朱翊钧拱手作揖了一下,就道:“昔日宋神宗即位之初,欲富国强兵,而召旧相富文忠公(富弼)问变法之道,富文忠公见神宗锐气太甚,沉稳不足,而建言宋神宗二十年不可言兵。” “富文忠公(富弼)此言固有磨灭神宗心志之嫌,但也是为避免天子行过激之事,反而不利社稷。如今陛下初即位,如赵阁老所言,的确是趁着新朝新气象,而一鼓作气革除弊病的良机,避免心气消磨,就再无此机。” “但是!” 张居正说到这里就看向赵贞吉:“以臣愚见,变法革新一方面固然需要靠君行道,但另一方面也要等天下群臣士民有此愿才可。” 说着,张居正就看向赵贞吉:“阁老也是王学门人,岂不知靠君行道之前,还要觉民行道?” “不先借着推行考成法之机,让天下官僚在为能够于新的考成中获列甲等,而不得不尽心于处理政务时发现,如不清丈田亩就无法真正完成考成之要求,进而意识到不清丈田亩就会影响自己仕途,而开始主动要求朝廷下旨准予他们清丈田亩时,再顺势下诏在全国推行清丈田亩之事,如何能确定各地官僚会认真清丈?” 张居正说着就又看向朱翊钧:“陛下,以臣之见,改制不仅仅是天子下一道诏旨,严令有司推行即可,而是要下面先形成势,陛下再顺势下诏,方能水到渠成。” “否则,善政可能会变成恶政。” “清丈者会因为没有此意乃至反对此政而故意虚报清丈田亩之数,乃至把旧田说成是新田。” “故臣认为,为政既要靠君行道,也要先觉民行道。” “等今年天下官僚开始认真按照考成之要求为官,而意识到非清丈不可之时,才可于明年或者后年推行清丈田亩事,毕竟这清丈田亩事是靠天下数千文臣去执行的,还要数千武臣去保障的,若他们不有意于此,则难免会坏事。” wap. /110/110605/28735294.html 第四十六章 弹劾巨贪 朱翊钧算是明白张居正为何历史上能成功推行改革了。 原来人家张居正从没觉得只靠皇帝的支持就能进行一场改革,而清楚知道一场改革要顺利进行,要整个官僚体系愿意才行。 所谓觉民行道。 本质上,就是要先由下而上的,形成要想进行某项改革的势。 当然,这里由下而上的“下”只是指官僚中的下层官僚,按照这个时代的理解,就是州县一级的亲民官。 而张居正所谓的觉民行道也指的是让整个官僚阶级有推行某项改革的觉悟。 这里的民不是指老百姓。 这一思想根源上还是源于王阳明的心学,让张居正有改革不能只靠皇帝支持就能顺利推行的思想。 而这时,在张居正这么说后,海瑞和赵贞吉皆未再言。 赵贞吉甚至对朱翊钧拱手直言道:“臣愧为王学门人,所悟竟不及元辅透彻,故请陛下准允臣收回之前所奏,官绅优免条例取消与宗室不以土地供应等政,的确尚不能在群臣未明其弊时更改。” 海瑞也在这时道:“陛下,臣也请收回刚才之言,元辅所言的确有理,臣在地方行政,尚需先整治胥吏后才可推行,而朝廷行大政于全国,也需先等天下官僚有所整治后才可,是臣忽视了这点,没有将官同吏一样看待,而忘记了实际上吏有多恶,则官亦有多恶;吏有多清,则官亦会有多清;吏有多奸猾,则官亦会有多奸猾。” 海瑞说到这里的时候,除张居正还颇为淡定外,在场的阁臣尚书皆面色有些挂不住。 朱翊钧也忍俊不禁。 他不得不承认海瑞不受整个官僚集团喜欢是有原因的,也不知道像人家张居正学学。 人家张居正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认为官也不会在自己利益受到影响时而尽心王事,与吏员一样奸猾,都是更在乎自己的切身利益,但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说需要官僚们配合,形成共识。 唯独海瑞是直截了当地把官僚们的遮羞布扯掉,让官僚们在吏员面前竭力维持的清正爱民形象荡然无存。 以致于,海瑞这话一出,整个西暖阁的瞬间变得极为安静,没有一人再发言。 朱翊钧只得在这时打破僵局,问着吕调阳、张四维、王国光、谭纶四人:“你们呢?” 吕调阳、张四维、王国光皆在这时起身道:“臣附议。” 朱翊钧也就只看向了谭纶。 谭纶猛烈咳嗽了一阵,随即才起身对朱翊钧拱手道:“臣亦附议。” 朱翊钧点头:“那依元辅张先生所言。” 海瑞则在这时因为谭纶的咳嗽而朝谭纶看了一眼,且在朱翊钧说后,立刻再次起身拱手道: “陛下!虽然臣与赵阁老所提议之新政暂不适合推行,但今年也不能丝毫不作为。” “故臣请陛下将臣外调,最好是去东南,臣愿替陛下督促地方官吏严格执行考成新政,进而达到元辅所愿看到的,让地方官僚尽快意识到不清丈则将难以完成考成,进而于仕途上获得进益,也能使朝廷尽快选出一批能切实执行新政且也体恤民情的循吏能臣来!” 张居正这时嘴角微扬,立刻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海公所奏甚为妥当!今年也不是什么都能做,让海公出京督促,确为上策。” 朱翊钧点头:“既然张先生也持此议,朕便准奏!” “谢陛下!” 海瑞接着又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朱翊钧道:“卿且讲来。” “今日议的是解决今年亏空之事,虽臣自请去东南督政,但并非是要解决亏空,故而今日之议依旧无果。” “另外,亏空之事也的确不能解决,尤其是今年关于蓟辽兵卒逃亡、兵力空虚、边墙不修等问题也不能不有所解决。” “何况,边事一直未振,可谓国之大患。自杨太宰(杨博)为本兵时便有意整饬边备,到如今本兵谭公亦有此议。” “而杨太宰已病重还乡,谭公亦伤病缠身。有能臣强边防之机已不可待啊,陛下!” “故臣认为,就算清丈田亩事需要等,但整饬边备之事等不得。至少要趁着谭公还可以为之的时候,彻底解决蓟辽一带兵卒因粮饷不足而大量逃亡的问题。” 海瑞这时候侃侃而谈起来。 谭纶则不由得满是感激地看向了海瑞。 朱翊钧点首:“有理!” 这时,海瑞则从袖中拿出一道奏本出来:“故既然清丈田亩暂不可行,那臣请旨籍没原南京右都御史魏学曾家产,治其在辽东巡抚期间贪墨漂没粮饷之罪!另请旨籍没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诸府孙丕扬家产,因此公截留粮商出关之粮肥己,使边镇粮价一直未因万历元年关内大丰收而减,甚至还增加不少。” 说着,海瑞就道:“此皆为臣在都察院明察暗访所得知,有少司马汪公、西安通判程策与给事中程文还有孙公之继子提供证据为证。” 张宏便将海瑞的奏本接了过来,递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翻开看了看。 他知道自己的朝堂不只冯保一个贪污受贿的,按照东厂提供的情报,外朝也不干净。 连元辅张居正都收礼也不提,满朝阁臣公卿里真要说绝对干净的,估计也就海瑞一个。 只是,隆庆和万历朝初期的这些阁臣公卿许多虽然贪但还是做事的,甚至不少还是能臣。 比如愿意开海如高拱,据《万历野获编》记载,历史上就也发生过其两继子为争其所遗数百万家资争讼于公堂的记载。 但朱翊钧没想到海瑞会在这时候弹劾两巨贪,摆明是早有准备,如果清丈田亩不成,就继续让朝廷通过吃大户的方式来解决亏空。 “陛下!臣认为,魏公与孙公皆为干臣,有军功在身,虽有过错,亦不当深究,而寒能臣之心。” 这时,王国光忍不住起身为魏学曾、孙丕扬说起情来,毕竟海瑞的确做的太过。 要知道在大明文臣里有个潜规则,除非此人太过奸恶得罪官僚集团太深,否则没谁会主动去弹劾某人贪墨的,因为谁也没比谁干净,所以能不揭发就不揭发。 “大司农大可为其求情,但其漂没掠粮之事也不能不究!” 海瑞言道。 接着,海瑞又道:“何况,今年不能推行清丈田亩之事,官绅一体纳粮什么的更不可能,那今年的亏空怎么办?” “至少漂没之事要遏制一下吧,几个贪墨的要抄没一下吧,以补亏空吧?难道要坐视边事更坏?” “而且,臣也不是说要治其死罪,臣只是提议先籍没其产,补足其因漂没粮饷而造成的亏空,消弭其因断粮道而造成的边患!至于将来具体对其本人定什么罪,完全可以先议起功,再从宽定其罪。” “陛下!臣附议!” 谭纶这时起身回了一句。 他知道海瑞这样做也是因为自己,而且不直接弹劾徐阶已经算退让一步照顾自己和张居正面子了,此时自己也有必要附和一下。 wap. /110/110605/28735295.html 第四十七章 严追漂没(求追读) “边防整顿的确不能缓。” “因边镇克削之苦已甚于世庙朝!若不解决,则蓟辽之卫所兵将会逃亡过大半,将来必至强敌骤起而不能敌。” “如果今年不能清丈,那至少应该先整顿一下漂没克削之事,以补亏空,遏制克扣。” 谭纶接着进一步阐述起自己的观点来,且又郑重地对朱翊钧拱手作揖道:“陛下,蓟辽等北边边镇粮饷之事一日不解决,则就会一日不停地有卫所兵逃亡乃至饿死,乃至投奔塞外,为异族之奴,进而助异族成势,如俺答之板仓;” “而近年来,据闻,女真部也有汉民军户加入,因而实力大增,而究其根源还是在于朝廷克削边民甚苦,故朝廷不能不为。而若放任不为,将来难免会有难制之虏,若宋时之女真、蒙古也!” 朱翊钧点首。 他不得不承认,名臣就是名臣,对将来局势的洞见的确是厉害的。 “谭公未免所言过重吧?”开 “边贸准俺答和贡后,草原之众与我中原之民各取所需,边患已然大减,可谓美美与共,怎会有宋之女真、蒙元之患?” 赵贞吉这时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俺答和贡是他和高拱、张居正这些隆庆朝大臣合力达成的一项大政,也的确带来了边镇好几年的安宁,自然也让他有些不愿意相信和贡后还会有更大的隐患。 “阁老岂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和贡虽能得暂时安宁,但也因为双方彼此不仅仅是商贸的往来,也会在商贸往来中接受与了解到彼此的技艺与风俗,乃至会出现人口的迁徙往来,进而让塞外之虏更强,也进一步窥伺到本朝之富,一旦本朝之弱亦被其发觉,反而使其更生觊觎中原之心,乃至若再有汉民因受不了克削之苦投奔,没准还会主动劝异族夺我中原之心。” 谭纶说着就对朱翊钧道:“陛下,自古胡虏皆是畏威而不怀德的,何况两宋之殷鉴不远。故臣以为,越是和贡换来安宁,就越是要趁着这时安宁赶紧强兵强将,以免将来虏一旦无岁不犯,而我无克敌之兵。” 咳咳! 谭纶说完不由得捂嘴猛烈咳喘起来。 朱翊钧道:“赐梨汤于谭卿一碗。” “谢陛下!” 谭纶没想到朱翊钧依旧早有准备。 而赵贞吉这里也没再多言,和王国光一起坐了回来,显然认可了谭纶的观点。 而这时,朱翊钧则看向其他人:“还有要说的吗?” “有!” 海瑞起身道:“陛下,严追漂没与克削粮食者所造成的亏空,其实也符合元辅觉民行道之意。” “是吗?” 海瑞继续道:“陛下,今年不暂行清丈田亩事,是为了先进一步催逼天下官僚尽快意识到清丈田亩需要推行。而如今,朝廷严格考成,严肃吏治,严追亏空,则必让天下官僚意识到,清丈田亩需要尽快推行,不然朝廷一日无财就会一日不停地抄家补亏空。” “与让官绅如实缴纳税赋相比,总比让天下官僚惴惴不安担心自己哪一天被抄家补亏空要强。” 海瑞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海瑞这话,在场的其他阁臣公卿还是同意的,只是不好明着附议,毕竟谁也不好都说自己不怕被抄家。 事实上,真正不怕被抄家的也就只有海瑞。 也就使得,眼下整个御前赐对,又成了海瑞一个人发言的地方。 海瑞继续说道:“至于行此酷政之恶名,自然由臣承担即可。至于被抄家者,诸公大可举其人情功绩为其求情,陛下亦可示宽仁于他们,但必须抄没其家补亏空!” 吕调阳、张四维、王国光三人皆作塑像状。 赵贞吉这时倒是没有沉默,反而称赞起来:“陛下,臣认为,海公此言,乃是良言,让一二贪官哭,总比将来让天下所有军民哭要好!” “很该抄没一两个!让天下官僚们知道不解决国帑不足,自己也会不得安宁!” “何况,有陪伴陛下之功,更有顾命之责的内廷大珰冯保抄得,外朝有功绩的大员怎么就抄不得?如此才公正。陛下既有志为明君,更当处事公正,方可令天下人服气!” “除阁老赵卿与大司马谭卿附议外,海卿之奏,众卿可还有异议?” 朱翊钧这时点了点头,旋即就问了起来。 张居正这时拱手道:“臣无异议,海公所言是为眼下可行之法,相信魏、孙二人也能明白朝廷的难处,只是臣认为,朝廷可抄其家以补亏空,但还有存其大臣体面,不以严刑辱之。” “臣附议元辅所言。” 吕调阳这时立即表示了赞成。 “臣亦附议元辅所言。” 王国光这时也回了一句。 张四维接着也跟着附和。 无论是改制还是整肃吏治,张居正都还是比海瑞和赵贞吉温和些,还会照顾官僚阶级的感受,故而相比于赵贞吉和海瑞等言,吕调阳等文官还是更易接受张居正的执政观念。 朱翊钧见此便执起朱笔在海瑞的奏疏上批红,然后丢到了案上,沉声道:“那就抄!” “东厂派一个,锦衣卫派一个,都察院再派一个,办理此事。” “由都察院所派风宪官为正钦差,记住要存大臣体面,不得严刑拷打!” 朱翊钧这时继续吩咐了一句。 “陛下!臣请在圣旨上说明,若魏、孙二人之贪墨所得不能补足今年亏空,则当继续严追造成亏空之大员!” 赵贞吉这时突然插了一句嘴。 张四维首先吃了一惊,瞅向赵贞吉。 “准!记得把赵卿这话加上去。” 朱翊钧点首。 同时,朱翊钧心里则忍不住想笑,暗想这一下子怕没人敢给魏、孙二人暗通消息了,更没人敢帮这两人隐匿家财了。 毕竟这两人的家产要是不足以补足亏空,那就会继续抄下去,没准就抄到自己的头上,这谁受得了? …… “叔大,用海瑞也就罢了,为何连赵贞吉也一起用上?如今你也看到了吧,虽然清丈田亩和官绅一体纳粮等激进之政被你暂且压住了,没有急着推行;但还是有不得不继续兴起抄家补亏空这样的酷政出现,让天下为臣者惴惴不安。” 而因此,在赐对结束,离开乾清宫后,张居正心腹王国光就主动对张居正讨论起来。 张居正笑道:“不如此,怎么让陛下知道在将来如何用海瑞、用赵贞吉这些人?” “叔大的意思是?” 同为张居正心腹的吕调阳则也在一旁问了起来。 张居正则目视前方,一边走一边说道:“海瑞可为督抚,可为部堂,但不可为相公。相信海瑞自己已经清楚,所以才请去总督东南,而陛下想必也已明白。另外陛下应该也已明白,赵贞吉虽受王学影响,心系百姓庶民,但也非首辅之选。” wap. /110/110605/28735296.html 第四十八章 万历的安排 “如此看来,清丈田亩是得赶紧推行才行啊。” 王国光在听张居正如此说后,就笑着回了一句。 吕调阳点首:“大司农此言有理!” 张居正对此只是微微一笑。 而朱翊钧这时则已来到了殿外,目视着这几个文臣离开自己的乾清宫。 “没想到议来议去,还是只有抄家的法子才适合解决今年的亏空,解决边镇的问题。” 朱翊钧看着这几个文臣的背影,腹诽了这么一句,且随即哂然一笑,心道: “或许这已经是比原历史更好的结果,毕竟历史上清丈田亩正式试行要在万历六年才于福建开始。” “如今,若能提前到万历三年,的确算是比原历史要提前几年。而这一切既跟自己这个皇帝提前表现出支持改制的态度有关,也跟张居正主动让海瑞、赵贞吉这些激进派进入朝堂而催化了改革进程有关。” 无论如何,朱翊钧不得不承认,如果说前两次召见外朝大臣,皆是展现自己这个皇帝态度与行权风格的话,而这次展现的却是张居正、海瑞、谭纶这些帝国能臣的睿智与远见。 而自己这个皇帝也算是在这次召对中学到了许多执政之道和用人之道。 朱翊钧觉得张居正或许最终同意让海瑞入朝为官,就是想在自己这个少年帝王表现出图治变法之欲望后,给自己模拟一遍,如何调解改革中的激进派与保守派的矛盾,如何既让激进者不过于激进,又能逼迫保守者愿意向前迈一步。 而朱翊钧倒是很愿意学学张居正怎么实操的。 但是,朱翊钧自思倒也不会完全要像张居正一样只想着依靠士大夫们去完成改革。 因为朱翊钧清楚士大夫们受这个时代的局限,不一定清楚何谓全球视野。 一句话,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格局有限,只怕没多少人已睁眼看世界。 所以,朱翊钧还是不会完全要按照张居正给他设计的帝王之路来走,他还是坚持将来在自己亲政后,要给大明的士大夫们一个大意外的决定。 万历新政在继续进行,整个大明也在开始于初春的明媚阳光中渐渐复苏。 新绿从紫禁城的汉白玉台阶间一点点渗透出来,然后流向郊外,染遍九州。 而今年也就是万历二年,正巧还是大比之年。 这意味着会有新的一批进士出现。 大明的士大夫阶层在生生不息地壮大着他的阶层。 谁也不知道哪个官宦之家会再次上演两代三进士或一门五进士等荣耀。 对于朱翊钧而言,这一年的科举,他最有印象的就是张居正之子张敬修,会在殿试中成为状元。 一想到此,朱翊钧便问着在一旁的张鲸:“张敬修那里,你都交待了吧?” 张鲸回道:“已经交待了。” 朱翊钧听后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 张宅。 张居正神色凝重地看着张敬修:“你说你不参加今年的大比?” 张敬修点首:“是的。” 张居正呵呵冷笑:“别是气话吧?你可是一直心心念念地要中,还托人去找了主考官沈子唯(沈一贯),难道不是吗?!” “父亲!孩儿想通了!” “这科举就不适合孩儿这种人考。” “毕竟就算孩儿中了状元,也不一定会被认为是孩儿有真才实学。” 张敬修回道。 张居正听后问道:“真想通了?” “嗯!” 张敬修点首。 张居正则端起茶盏来,目光深邃地盯着张敬修: “我张家的后人可从不会在乎他人的眼光。” “三不足虽不为许多理学之人接受,但为父可是教导过你们的,要有这样三不足的认识才好!” “怎么,如今开始畏惧人言了?” “父亲!” “严东楼、徐璠的下场您也看见了,孩儿也非善于此道中人,何况父亲您做的事可比严分宜、徐老先生还要令人畏惧,权势也比他们还要大;孩儿现在只有把自己的位置放的越低,将来才会摔的没那么疼!” 张敬修回道。 接着,张敬修就向张居正又拱手作揖道:“孩儿愿意只陪在父亲身边,帮着照理家务,照看弟弟妹妹们,至于个人功名,不想也罢!” 张居正依旧瞅着张敬修,没有说话。 而张敬修自己倒是不得不把脸埋得更低了些。 半晌后,张居正才笑道:“好!这样不错,你不参加举业,是最好的事,也算是成全了你父亲,只是你受委屈啦!” “孩儿没有觉得委屈,再说这是孩儿自愿的。” 张敬修回道。 张居正点头:“我们祖上本就是锦衣卫籍的,你不参加举业,将来荫官锦衣卫,也是一条出路,也的确更适合你。” “你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在满口君子仁德但又满肚子利益是非的士林里混,就该老老实实的当个闲官,看管好家业,这样更利于我张家的将来。” “父亲说的是。” 张敬修笑着回道。 张居正继续笑道:“这样也好。为父抽个机会给朱、刘两位大金吾说说此事,让他们将来想办法调你到南镇抚司,南镇抚司更适合你,且也方便你照顾家业。” “孩儿听父亲的安排!” 张敬修忙回了一句。 大金吾是这个时代对锦衣卫高官的一种尊称。 而因为张家是锦衣卫籍的关系,再加上张居正本身又是元辅,所以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守有和张居正的关系都不错。 张居正此时口中的朱、刘两位大金吾便是朱希孝和刘守有。 张敬修在向张居正说了自己不再参加科举的事后就出了府,直奔到一处无人知道是谁家的别苑来。 而此时,在这别苑内,张鲸正等着他。 “小阁老来啦?” 张鲸见张敬修出现就笑着迎了过来。 张敬修忙也拱手作揖道:“见过厂公。” “小阁老不必如此。” 张鲸说着就问道:“令尊同意了?” 张敬修点首:“同意了,家父本就不愿让我参加科举。” “这就好!” 张鲸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一枚腰牌来,递给张敬修看了看:“因贵府的籍贯本就是锦衣卫籍,所以倒也好操作,兵部那里都不用去,就可以直接将你的官牒办好,而现在你的锦衣卫官职已由陛下特旨任命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同知,归咱家直接节制,但你的身份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令尊,明白吗?” “明白!” 张鲸继续说道:“而小阁老以后依旧得以小阁老的身份去与外朝文臣武将们接触,该收的礼就收,该说的场面话就说,但只一点,要随时把他们与皇爷有关的秘辛告知于咱家,告诉咱家就是告诉给皇爷,包括令尊的!这是皇爷为保全自己的先生,也是你保全元辅张先生和贵府张家一族必须要做的,明白吗?” “明白!请厂公放心!” 张敬修回道。 张鲸点头:“那就好!小阁老放心,这件事做的好,将来自会有你张家的好处。” “按照皇爷的意思,你现在虽然只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但若小阁老能帮助令尊完成好新政完成好改制,则将来贵府至少能得一世袭伯爵之位。不比小阁老将来做尚书阁老差!” 张敬修点头:“卑职明白,事实上,陛下愿意主动保全张家的未来,卑职已是感激不尽,岂敢不赴汤蹈火,而暂时先尽忠再全孝道。” 张鲸笑着点首:“小阁老明白就好,你前面那几位小阁老就是没明白,忘记了这天下最终是皇爷说了算才吃了大亏。” wap. /110/110605/28735297.html 第四十九章 张四维失望 次日傍晚,春雨如酥。 朱翊钧刚在御花园亭台内做完一套李时珍教的八段锦,张鲸便走了来:“皇爷,张敬修已经给元辅张先生说了不参加科举的事,元辅张先生也同意了,且答应他留在京里料理家务。” “这就好,就怕会有人拿他科举的事做文章。” 朱翊钧说着就吐纳了一口气。 所谓养生要从小抓起。 朱翊钧已经开始自律地养生起来。 养生完后,朱翊钧才回宫去完成张居正给他布置的功课。 说实在的,这一年来,朱翊钧对儒家诸类文章书籍已经算是读了个滚瓜烂熟,也越发清楚这个时代的儒生们所思所想的内在逻辑。 但朱翊钧不得不承认的是,在他详细了解后,才发现这儒门之下也是各有派别的。 而且这一切都要从宋时开始说起,新学、蜀学、理学成了当时三大支,到后来理学大盛,成了主流学问,其他学问已渐式微,而到王阳明后,才在理学之外出现心学这一可与理学抗衡的新门派。 但眼下这两大门派内也形成了诸多分支。 如果说改制需先统一思想,那如今的大明想要统一思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眼下至少得让天下官僚形成当清丈田亩的共识。 这是朱翊钧和张居正等几位阁臣公卿在乾清宫西暖阁达成的统一认识。 而朱翊钧只想知道天下官僚大部分愿意接受清丈田亩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海瑞为此在拿到自己以左副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官衔总督南直隶、浙江的圣旨后,就即刻出了京。 他为官清廉,没有多少仆从和家眷,所以不用像大部分大员一样因为外任处理好家中各种事最快都要耽搁一个月才能出京。 在海瑞离京之时,被朱翊钧安排去见高拱的余懋学也终于到了河南新郑高拱家。 “敕曰:朕惟治世当重老臣。而卿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尔原建极殿大学士、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高拱,燃烛达旦,破卷通经,熟稔文理,虽曾欺朕以幼,然今以社稷为重,宽宥其罪,只论其能……兹特授尔为太傅、荣禄大夫,进议阁参议政事,以匡国政,钦哉。” 高拱在听完旨意后就直接怔在了原地,随即竟更噎起来,颤声道:“老臣接旨,谢陛下隆恩!” 余懋学这时也立即扶起了高拱笑道:“公当大慰也!陛下降下慈恩于公,可见其宽仁,另元辅也未阻拦,足见要与公冰释前嫌之意。” 高拱点首,叹气道:“陛下是有尧舜之姿。是老夫当年狂妄不知礼重君父!” 虽然是让他进京升任一个正一品虚职,但高拱知道,这总比皇帝一直记恨他要强。 余懋学则又道:“所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下官知道公也未必对君父有怨怼之心,一切所谓不平,恐怕也皆在于平生抱负未尽皆实现,诸多治政之道未曾见于诏旨。而如今陛下有意以公之见闻补朝政之失,所以公不当拖延,而应即刻奉旨进京才是,社稷苍生为重嘛!” 高拱想了想,便道:“给谏所言有理,老夫即便不给他江陵面子,亦当给陛下表明自己之忠心。” 于是,高拱也没在家里多待,便真的随余懋学于数日后就乘车北上。 而在海瑞南下,高拱北上时,京城则正为一件事惹万人关注。 这事便就是会试。 有传闻元辅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会参加会试。 故而很多举子都在议论这次状元肯定非张敬修莫属。 当然,也有人说张居正乃清正之臣,不会因为自身权势,而强行给自己长子安一个状元身份。 不过,更有人说张居正会为了证明自己的权势,而效仿秦桧之举,强行将自己长子运作为状元。 一时间,道路纷传,各种关于张敬修是不是这届科举已定好的状元的消息。 以至于,有志在状元的举子吴汝伦直接在会馆对同窗们言道:“既然这次大比,状元已为权贵子弟所定,小生且罢考回乡,三年后再考!” 吴汝伦说完就真的准备离开。 同为无锡人的孙继皋这时劝道:“是不是真的定了,且考后再说,兄之论断下得也太早了,治学做人不可臆断!” 吴汝伦听话一愣,旋即只得走了回来:“也罢,那就看看,这次是不是他张敬修中状元!” 而主考官沈一贯在进贡院前,也因为张敬修会不会中状元一事,被张四维请去了私宅。 “元辅之子实为状元之资,公当不使其落第也。” 张四维在沈一贯来后,就对沈一贯如此说了起来。 沈一贯听话点首:“嗣文文章的确非凡。但能否中第,也非鄙人能定的。” “公这是什么话,公乃主考,怎么不是你能定的,公又不是不知嗣文行文风格,见其有旧句相似者,录之即可。” 张四维言道。 沈一贯则起身看着张四维道:“阅卷时,鬼神皆看着下官,下官安敢徇私?” 张四维笑道:“元辅功在社稷,录其子不为私。” 沈一贯听话质问道:“那样的话,试卷糊名还有何意义?” 张四维听话问道:“这么说,公不肯从元辅之意?公不欲将来入阁乎?” 沈一贯说道:“宁肯不入阁。” “公何必如此,你即便不做此人情,元辅公子也是能中第的。如此,倒不如做顺水人情,至于状元,自有我们阁臣九卿定。” 张四维道。 沈一贯说道:“那就看其文章吧。” 随即,沈一贯就告辞离开了张四维的私宅。 张四维也紧接着来了内阁,对张居正言道:“眼下大比在即,听闻小阁老也要下场?” “谁管他那些事。” 张居正回了一句道。 赵贞吉则直接问着张四维:“子维突然提起这个作甚,难道你还觉得叔大会让人给自家子弟通关节不成?” “鄙人可无此意,只是觉得小阁老的文章只怕能为这届魁首而已。” 张四维言道。 张居正也只是笑笑,没多少说什么。 但张四维似乎很在乎张敬修的科第成绩,在等到会试发榜之时,特地派人去看了榜,在等到自己看榜的家人回来后,便忙问道:“可有张敬修的名字?” 其家人回道:“没有!” 张四维听后脸上顿时显现出失望之色:“难道他没参加?” 张四维说后就失魂落魄的去了内阁值房。 已在内阁的赵贞吉见他来时郁郁寡欢,便直接问道:“子维为何如此面色不佳,难道是嗣文落第了?那沈肩吾(沈一贯)也忒不识时务了!” 说着,赵贞吉还看向了张居正。 张居正笑道:“犬子就没参加这次大比,所以子维当不是为犬子而丢魂,或为魏、孙二公被抄家之事而愁苦。” wap. /110/110605/28735298.html 第五十章 高拱大怒 张四维点点头:“正如叔大所言,仆是为魏、孙二公而愁闷啊!” 说着,张四维就看向内阁其他大学士:“你们说,魏、孙二公也算是贤能之人,如今却要因他海刚峰将来要在史册上落下‘性贪’二字,实在是有违三讳。” “所以,以仆看,当尽快令清丈田亩推行,使国库亏空得补,方不至于天下百僚因此失了体面。” 随即,张四维就执起笔来,说:“叔大让仆入阁的意思,仆明白,无非也正是借仆在北方籍群僚中颇有名望,而让仆来劝北方诸官亦愿意清丈田亩。” “仆当继续书信于他们,以免他们只知道朝廷政严,不知朝廷之难处。” “仆在本中就向陛下提及子维明理通达,能为辅臣。如今果然如此。” 张居正笑着说了一句,就道:“北方籍官僚能否明白朝廷意图,就拜托子维疏导了。” 张四维忙起身拱手作揖:“仆不敢怠慢!” 于是,内阁又其乐融融起来。 赵贞吉也没再挖苦张四维,只回了自己值房。 吕调阳仍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票拟,不时的走来让张居正拿主意。 似乎没谁在意张敬修为何没参加科举这事。 “张敬修是落第还是没参加?” 但在宫城外的市井之中,哪怕在殿试都结束后,吴汝伦等举子还是颇因这事而更加好奇起来。 孙继皋此时就看向登着自己姓名的殿试金榜第一甲第一名处,而笑道:“管他呢,幸而吾没听流言,真以为他张江陵要以权乱政,不然,这状元可就落不到我头上了。” 这时,中了榜眼的余孟麟也笑道:“是啊,这说明江陵当国,虽有权但依旧执政公正,可为良相也!” 大明民间已早将内阁辅臣以相国、相公、宰相等方式称之。 如崇祯年间,刘泽清在周延儒再度起复时,为巴结周延儒就特地邀请其到临清州宴请周延儒,且在见到周延儒时就直接称其为相国。 落第的另一名举子萧良言也跟着附和道:“能见到如此结果,虽鄙人名落孙山,但也不觉失落,当浮一大白!” 唯独吴汝伦一直沉默不语,良久后才对孙继皋道:“兄说得对,果然一切还是见了实证才可下决断,我不该直接先入为主,就判定江陵乃以权谋私之辈。” “事实上,从他能起用海瑞、赵内江,便可见一斑了。江陵真不是分宜、华亭、新郑之辈。” 孙继皋言道。 正巧进京便衣路过这里的高拱听后浓眉一竖,朝孙继皋喊道:“那后生,高新郑哪里惹你了,竟将之归于分宜、华亭一流!” 孙继皋只觉声音震耳,只得回头一看,见是一华服老者,便只得拱手:“据晚生闻,新郑性急迫,不能容物,又不能藏蓄需忍,有所忤,触之立碎,每张目怒视,恶声继之,且婴视百辟,连笃学仁厚如当今圣上也被其言十岁天子如何安天下,以致于,只知用海瑞报私怨斗徐家,一旦不用就弃之如敝履,以闲官打发了事,可见尚不如江陵。” “请问老人家,高新郑这样的首揆难道能为良辅?” “幸而其早败,否则不知擅权到何种地步!” 高拱听后目眦欲裂,指着孙继皋,炸雷一样的吼道:“你!” “公请息怒,毋与小辈见识。” 余懋学这时忙从旁劝告起来。 高拱也双手扶额,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我怎么与他们见识起来,只是他们将我与严分宜、徐华亭并列,实在可气!老夫再不通人情,还是为国做了几件实事的。” 说着,高拱也颇为好奇地道:“不过,这张江陵会起用海瑞,使百官惶恐,更用赵贞吉,令自己被掣肘,甚至其子竟未在这次大比中名列前茅,也的确令老夫也想不到,以老夫对他江陵的了解,此人虽也算是公忠体国之辈,但也不会克制权欲至此,最多也就比老夫稍微克制点,断不会如此大公无私。” 余懋学笑道:“岂止是公没想到,下官也没想到,自己第一个冒死非议考成,弹劾元辅,结果陛下并未严惩下官,反而知道下官为何非议新政,还体谅下官这些清廉小官的难处。” “是陛下!应该是陛下!是陛下让他张江陵更加有古大臣之风!” 高拱突然郑重地言道。 随即,高拱又释然长叹道:“老夫当年输给江陵,不冤,不冤啊!” …… 朱翊钧这里也从张鲸这里得知了外面关于张敬修未参加科举后对张居正的评语,一时也就不由得微微一笑起来,心道: “这下子,海瑞对张居正的评语将来或许要改改,当不仅仅是工于谋国,也当是工于谋身了。” 当然,朱翊钧知道张居正是人,不是圣人。 虽然可能会因为知道自己这个皇帝不是普通孩童那么天真可欺,而克制自己的私欲,但作为一个正常的人,而且也的确好色与货的张居正,不可能真的会像圣人那么完美。 何况,真的完全成了圣人也不一定能让人放心。 故而,朱翊钧还是没想过要让张居正完全真的变成一个完美的政治家,他还是愿意看见张居正会犯些错,会做出一些有违私德的人,而不会因此大感失望与崩溃,而愿意在将来给张居正一个公正的结局。 但无论如何,朱翊钧知道现在张居正的个人形象好一点,是利于改革的推进的。 毕竟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士大夫受理学影响,更看重道德,相比于一个人的能力而言。 所以,如果张居正的道德评价高一些,是利于他在执政时得到这个时代更多士大夫的支持的。 比如就因为海瑞在道德上于士大夫中积攒了很大的声望,以致于保定巡抚孙丕扬在得知自己被海瑞弹劾克削商贾粮食而已奏请朝廷将自己抄家后,当即就哭了起来: “海公啊,你这是要本院身名俱毁呀!将来天下人岂不认为我孙某乃恶官酷吏,德行大坏耶?” “公也不必怨恨海公,终究说来,还是你自己坏了朝廷大政。” 新任保定巡抚严清这时劝了孙丕扬一句,且吩咐道:“把孙公内院包围起来!不得出一粒粮一两银,家眷也全部锁拿,定时供给吃食水茶,只待上差来抄!” 孙丕扬听后大惊:“严公,何必如此急切,且待革员料理完家务,转移一些积宦所得再查封可否?” 说着,孙丕扬就对严清拱手道:“还请看在同为士林中人的份上,讲些情谊,事后革员自有重谢。” 严清道:“公糊涂!这次明旨上说的很清楚,查抄公与魏公之赃款如补不了亏空,就要继续查抄,你让本院怎么敢讲情谊?” 孙丕扬听后瘫坐在地上,一时捶地激动地嚷道:“何必如此,你说朝廷何必如此!我听说过种田的吃不起饭会造反,没听说过卖粮的卖不了粮会造反,朝廷又何必如此严酷啊!” “但您不让粮食去辽东,已让辽地粮价奇增,使朝廷即便足饷也还是有饿死之辽东军民。” 严清回道。 孙丕扬因此不由得抱怨道:“怎么就饿死了?如今并无边事,粮价高点无非是少吃一顿粮,多吃一顿野菜,能不饿死而为安安饿殍,便当知足矣,又非读书之辈,又非拒寇之时,弱其力,反而不易生事。” wap. /110/110605/28735299.html 第五十一章 抄家锁人 严清孙丕扬这么说,干脆亲自帮孙丕扬取下了头上乌纱帽:“公还是给自己留些体面吧。海公在本中也只是要公以搜刮所得赔补亏空,而非要求陛下治公死罪,更不因此要将公剥皮楦草,公亦当知足!” 说着,严清就对自己所属官校吩咐道:“不给他戴镣铐,让他自己去大牢!” 孙丕扬此时也就悻悻然地站起身来往大牢走去。 而严清则在将孙丕扬送入大牢且查封了孙丕扬积宦所得与家眷后,就回了自己的书房,且对自己幕僚吩咐道:“即刻给本院拟一道奏请朝廷清丈天下田亩的疏!以抄家补亏空,这样下去,岂是治国之长策?” 在孙丕扬被等着抄家的同时,南京右都御史魏学曾这里也得知了自己被革职抄家的事。 当魏学曾在看见南京都察院的兵丁围在自己所在小院周围,南京左副都御史陈省持着一份贴有鸡毛的公函出现在他面前,告知他被革职抄家后,整个人当场就呆滞在了原地。 “我怎么事先一点都不知道?” 魏学曾倍感诧异。 “因为无人敢通知公!” “圣旨上说了,如果抄公的家资不足以补足亏空,则继续追查抄家,到补足亏空为止,故请公体谅同僚。” 陈省道。 “那这是谁的主意?” 魏学曾听后就问了一句。 陈省道:“公何必多问。公自认倒霉吧。你在兵部任左侍郎署理部事时,定的辽东折粮饷银太低了,本应一月一石粮的饷被公折银为二钱五分银,而辽地粮价达二两一石,故被查出公漂没甚重,另有兵部招供之吏员作证。现在朝廷要严追漂没之银,故需公赔补。” “我问你是谁的主意?!” 魏学曾从椅子上猛然站了起来,恼羞成怒地问了一句:“他什么品级,竟揭本堂的底?!” “本堂好歹也是堂堂总宪!这样做,有没有想过会造成什么影响,会置朝廷颜面何存?!” “什么时候,朝廷要补亏空,会想到要抄公卿大臣的家了!难道吾是严分宜、榼保冯阉之流吗?!竟如此不顾士林情谊!” “是海公,刚峰先生。” 陈省回道。 魏学曾听后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接着就苦笑起来:“我怎么没算到这一卦,是我所学未深?” 说完,魏学曾就取下了头上乌纱帽,然后朝陈省走来道:“等我去拿一本《易》经,再请公将我押去大牢。” 陈省点头。 于是,魏学曾真的去自己书房拿了一本《易》经回来,且摇头道:“我没想到他海瑞起复后第二个要弹劾的会是我。” “不只是公一人,还有富平孙抚院。” 陈省回道。 魏学曾听后一愣,随即问道:“一个高拱门生,一个徐阶门生,海瑞这样做,是江陵有所图谋?” 陈省笑道:“公是明白人,何必多问。” 魏学曾说着就回头看了一眼,道:“可惜为官半生所得,竟皆要入公帑也!江陵不急于清丈,倒使得海瑞急着继续抄家了,我早就说过,海瑞不可重用,无奈他张江陵不是高新郑,不会听我的。” 接着,魏学曾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易》一眼,说:“且去牢中再算算,我可还有再起复的机会。” …… “听闻,海刚峰又来了!而且这次拿的是胡汝贞的权柄。相信老父母与诸公皆知道了吧?” 松江华亭。 徐阶趁着春游之余,与南直一干官僚士绅在一处私家园林里议起事来。 而徐阶口中的老父母则是本县知县的意思。 南直隶巡按御史田乐点头道:“已经在《邸报》上看到了,江南官场早已是风声鹤唳。” 松江知府王以修也跟着拧眉道:“是啊,江陵不是老先生门生吗,他怎么还让海瑞来东南?” “因为我这个学生所图甚远!” 徐阶笑着说了一句,就又问道:“想必你们也知道了魏、孙二公被抄家补亏空的事?” 众人点了点头。 徐阶道:“这既是抄家又是派海瑞来东南,就说明江陵是要让你们知道如果朝廷亏空一日不解决就会一日不结束抄家,同时还要你们认真考成,不准胡来,不能死板地为完成考成严催逋赋,把老百姓往死里逼,也不能为完成考成,武断地处理所积累的刑狱!毕竟海瑞将要来看着你们,一旦被海瑞查出你们在胡来,下场你们是知道的。” “我们自然明白,所以这该怎么办,还请徐老先生指点迷津。” 王以修问道。 徐阶言道:“你们不用担心,江陵此意,只是想让你们接下来愿意配合朝廷推行清丈田亩之制,这样你们既能完成考成,也能解决朝廷亏空,还不至于使百姓受影响。” “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如此做的话,会损大户之利,不然就只能虚报,而一旦虚报反而是欺君累民。” 巡按田乐言道。 徐阶听笑了起来,问着田乐:“想必这就是老父母与诸公突然来见鄙人的原因吧?” 田乐点头:“没错,就是想听听徐老先生的意思,真要是在东南清丈,自然还要看徐老先生有没有这意愿。” “解决朝廷亏空最要紧,至于大户受损,不碍事。真要是清丈,我徐家第一个配合!” 徐阶说着就摆手强笑起来。 田乐听后与一众官员大喜,皆向徐阶拱手:“幸而老先生明理,不然我等将处于两难之境也!” 接着,田乐还补充道:“这样的话,也不必怕他刚峰先生来总督东南了,无非是过境官僚缙绅将不能胡吃海喝吃拿卡要而已。” 徐阶只是讪笑了笑,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暗想自己接下来几年内是真没必要出游了。 除此之外,徐阶还不得不因为自己门生孙丕扬被抄的事,开始给自己的其他门生写信,劝他们明白朝廷这样做的目的。 而高拱这时在进京得知自己门生魏学曾也被抄家后,也明白了朝廷的用意,开始给自己的门生们写信,且道:“看在他江陵愿意让我回京的份上,老夫且帮他一帮,省得陛下也觉得我小器。” 这样一来,整个万历二年,朱翊钧就发现有越来越多的官员上疏请求清丈田亩,以解民困,以增国帑。 wap. /110/110605/28735300.html 第五十二章 生逢良辅 朱翊钧和张居正等也早就等着这一形势出现。 而眼下,既已形成了势,无非就是具体如何推行,另外就是如何确保推行过程中更符合推行此新政的目的。 而不让清丈田亩的新政,在推行过程中,走歪或出现过激的情况。 为此,朱翊钧特地在年初大比时,让张居正拟旨要求今年大比增加五十个进士名额,算是作为万历朝首次科举的特别恩德。 张居正自然是极为赞成皇帝小规模的增加录取人数而收天下士人之心的。 同时,他也清楚皇帝这样做是为方便新政的推行过程中,能迅速完成对不称职或者不愿意为朝廷得罪官绅的官僚进行更换。 因几乎全国的抚按皆希望朝廷清丈天下田亩,所以到万历三年的春耕结束后,张居正这个并不激进的政治家,也正式上疏奏请天子朱翊钧开始推行清丈田亩的事。 “天下田赋不均,侵欺拖欠严重,更有兼并之百弊,其大者有: 飞诡、影射、养号、挂虚、过都、受献等。” “所列宿弊久久相沿为故业,于是豪民有田无粮税,而穷民则无田有粮税,穷民势单力薄,无可奈何。” “及县官征税,贫民鬻子亦不能输纳,则其势不得不行摊派,天下尽受其病。” “民受侵欺兼并之累,臣闻之扼腕,而若不于此时剔除宿弊,丈田亩,清浮粮,为国家建经久之策,更待何时?” “故臣请先于天下试点丈量官民田亩。” 朱翊钧在看到张居正奏请清丈天下田亩的奏疏时,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念起张居正奏疏中的几句话来。 虽然朱翊钧对于影射、养号、挂虚等这个时代逃税名目背后的意思并不清楚。 但他不得不承认,张居正明显是对清丈早有准备,所以才清楚这么多名目,而且还清楚哪些名目是最严重的,明显通过他自己的关系网做过调查。 如此精心的筹划,不说有十年谋划也有五年之功。 朱翊钧自知有幸,而生逢良辅,便毫不犹豫地对张宏吩咐道:“批红!” 于是,万历三年五月,朱翊钧正式以皇帝名义下诏在南北直隶首先进行试点清丈,以直隶田粮不均,偏累小民,命抚按着实清丈。 之所以是从南北直隶开始,自然是因为在南北两处试点,试探南北豪民官绅的反应,另外,现在南北直隶的官员也是目前最受内阁信任的。 无论是巡抚保定等处的严清,还是应天巡抚宋仪望都是年初就倡议清丈的人,都是张居正信得过的人。 何况,南直隶还有海瑞坐镇。 当然,南北直隶的田地也最难清丈,因为这两地的权贵官绅最多。 因而,只要南北直隶的田地清丈顺利,其他地方的清丈就没那么大的难度。 “凡上疏提议清丈的,若考成不错,就立即擢升为抚按。” “考成差些意思的,也留任,令其自陈缘由,给予勉励。” “而到现在还不愿意清丈的,若考成优等则升任闲职,若考成不合格,当直接罢黜!” “如此,天下抚按与亲民之官,则皆为愿意清丈的,只要愿意清丈,至少保证清丈完成是没问题的。” 乾清宫西暖阁,朱翊钧再次赐对内阁与吏部、户部、都察院堂官时,代替杨博的新任吏部尚书张瀚这时先禀报了考成法如何确保清丈顺利进行的建言。 朱翊钧对此点首:“准奏。” 而张居正则接着就奏禀起说:“对于丈量官田,臣拟有八款。” “其一,清丈田粮以税粮是否漏失为前提,失者丈,全者免;” 张居正刚说到第一款,朱翊钧就知道这次清丈是专门针对权贵官绅豪民来的,而在颁布的圣旨上即法令上就能避免小民被清丈的行为滋扰。 能有效避免清丈田亩事变成扰民之恶政。 因为不用想都知道,小民是不敢欠税的,只有权贵官绅豪民才敢欠税,才需要被清丈。 “其二,清丈之事由各布政使总管,分守兵备道分管,府州县官专管本境。” 朱翊钧依旧点首,布政使统筹,分守兵备道也参与,无非是要做好行政和武力保障。 “其三,田有官、民、屯数等,粮有上、中、下数则,清丈时逐一查勘明白。” 对于这一款,朱翊钧也清楚,无非就是防止做假,虚报,而要求负责清丈的官员把各类数目登记详细,而因此可以更容易看出漏洞,即谁在乱编。 “其四,清丈后,复本征之粮,如民种屯地者,则纳屯粮,军种民地者,即纳民粮。” 这是定好标准,如果清丈时发现豪民侵犯了官田,就要按照官田的标准补税,如果军队侵犯了民田,就按民田的标准补税。 “其五,清丈中,有自首历年诡占及开垦未报者,免罪,官报不实者,连坐;豪右隐占,发遣重处。” 朱翊钧听到这里,知道这算是张居正保障清丈顺利进行的大招,既以免罪的方式鼓励逃田税者主动上报,也对敢虚报乱报的官员做出警告,也对豪强强占田地的行为下达了严惩之要求。 怎么说呢。 朱翊钧更加确定张居正的改革的确不是头脑发热,而是谋划已久。 至于接下来的三款则是关于时间和丈量计算与丈量所费钱粮的要求。 按照张居正的意思,既不需要官员们必须尽快完成,也不会让他们拖沓得太久。 还明确了如何丈量而防止有官吏胡乱丈量,乃至也通过规定耗费的额度而遏制有官吏借着去各地丈量大肆靡费藩库的行为。 算是考虑周全。 张居正这时则在奏完后,便道:“陛下,这便是臣所拟八款。当然,即便如此,想必将来清丈也还是难免会有求增为功而虚报多报的情况,乃至更加扰民,而这也只能依靠各督抚巡按严查,另外就是若发现一例这样的情况,可通过重处以儆效尤。” “不过,以臣之见,虽说新政难以尽善尽美,但如此推行,也当能使受益者多,而受害者少。” 朱翊钧听后点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相信先生与内阁公卿诸臣所荐举廷推之抚按皆是可靠之人,就如朕相信先生与内阁公卿诸臣为忠臣一样。至于推行过程中,若还有问题出现,则再处理就是,朕自然不会苛责于行事者,但也不会姑息不职者。” wap. /110/110605/28735301.html 第五十三章 针对张四维 张居正拱手称是。 而赵贞吉在听了朱翊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话语后,却颇有所感。 大明不是后世,没有发达便捷的监控与通讯技术。 所以,管理一个诺大的帝国,亿万人口,就需要君王和全体文官互相信任才可以做成一件事。 因为如同皇帝是一个人在朝堂上应对百官一样;一个地方官,尤其是州县级的正官也是一个人在面对下面的胥吏和豪绅。 所以,如果最高层的统治者不信任他们,他们就很难为朝廷与奸猾的胥吏与有势力的权贵士绅斗。 可以说,大明帝国要想做成事,需要全体的文官合作,也需要君臣合作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人选择以道德治国的原因。 皇帝需用道德水平公认较高的人,进而对所用的人的道德水准有足够的信赖,进而也让文臣之间也因为认同彼此的道德水平而互相认同。 当然,这只是理想模式。 很多时候,君对臣,臣对君,乃至臣对臣的道德信任感都没那么重。 不管怎样,朱翊钧此时的话,算是让赵贞吉知道皇帝是信任他们这些阁臣九卿的道德水平的。 这让赵贞吉感动也暗自叹服张居正把皇帝教的很好,知道为政以德,知道要相信辅臣公卿的道德水准,才能治好国家。 赵贞吉作为公忠体国之人,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不愿辜负皇帝对他的信任,便道:“既如此,陛下,臣还有补充。” “讲!” 朱翊钧言道。 “谢陛下!” 赵贞吉道:“既然陛下相信臣等阁臣公卿,那臣斗胆请旨择一二阁臣巡视天下新政,查漏补缺,以起到使执政者能更好的不负陛下所托,而更利于社稷苍生也!” “毕竟,陛下虽愿意信臣等能秉公执政,但臣等事实上,不敢确定所信所荐之地方官僚能做到行事完全不操切不唯上唯功是图。” “而为辅臣执政者,本就不当只是有所主张,而当敢担责,能为所行之政扫尾善后,以使己所用所荐之人能尽其职。” 朱翊钧点首。 他虽然觉得赵贞吉的提议很有理,但也知道得兼听则明一下,以彰显明君姿态,便看向其他人:“先生诸卿以为如何?” “回陛下,赵阁老所言的确颇为周全。这样将来,即便有事,陛下责阁臣公卿即可,而不必大动朝堂之官。” “只是南直有海公总督,倒也不必再派大员,毕竟海公的刚直清正,先帝都是认可的,连世庙都不得不在遗诏中留其命,而为子孙留一忠直之臣;” “故,臣认为,只北直或可再派一阁臣巡视察访,而避免抚按不力,不敢对抗北直豪民。” 张居正回道。 这时,吕调阳等也尽皆起身:“臣等附议。” 朱翊钧因而点首:“那就准奏!” “陛下!臣自荐出京巡视察访新政。” 张四维这时毛遂自荐起来。 而赵贞吉见此立即反对道:“陛下,臣以为不当让张阁老出京巡视北直各府,张阁老乃北方籍大员,亲戚门生与故旧多有在北直者。故臣担心张阁老出京巡视,要么为地方豪民撑腰,掣肘官员清丈田亩;要么为求功,为刻意证明北方士绅更忠君体谅朝廷而严催官吏清丈,甚至要求官吏大增新田以求功!” 张四维瞥了赵贞吉一眼,忙道:“陛下!臣绝无此意!” “陛下!” 不待张四维继续说下去,赵贞吉直接插话道:“臣此举虽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但以臣拙见,巡视察访北直,臣更为合适!” “因臣乃蜀人,离京畿甚远,在北直并无亲友故旧,自然不会庇护乡梓;” “另外,这样臣也不会为张阁老信任,张阁老必会通过自己亲友故旧之间的联络来监督臣是否察访不力乃至也在察访时刻意求功,也在严催官吏多报田亩!” 朱翊钧听赵贞吉说完后,便颔首看向张四维:“张卿刚才想说什么?” “臣无话可说!还是赵阁老更加周全,可谓老成谋国!” 张四维知道天子早慧,自然也不会在朱翊钧面前说瞎话,也就只能实事求是,而让朱翊钧相信自己也算有胸襟且是坦荡还大公无私之人,便直接承认赵贞吉说的有理,还中肯地称赞起赵贞吉来。 当然,如之前所言,虽然文官们之间当信任彼此的道德水平,但这只是理想状态而已。 事实上,文官之间是很难互相信任彼此的道德水平的。 而且互骂奸臣贼子的情况不少。 赵贞吉摆明了也是不相信张四维的道德水平。 甚至在朱翊钧说他相信自己的阁臣公卿们后,赵贞吉就是因为觉得自己不能辜负陛下这份信任,而应为陛下想出万全之策,替陛下堤防不道德的小人暗中作祟,这才果断就势提出让阁臣出京察访的建言来。 在赵贞吉看来,皇帝可以垂拱不猜疑自己的臣子,而做盛世明君,但自己这些做臣子自然是要替自己陛下去猜疑监督的。 这时,在张四维这么说后,朱翊钧也就问向了其他人:“除元辅张先生不能离京需辅弼朕外,诸卿可还有自荐或荐举他人者?” “臣等无异议,恭请陛下圣裁。” 吕调阳等倒是也都不敢再跟赵贞吉抢这份活。 主要是也怕被赵贞吉怼。 朱翊钧见此便点头道:“既如此,就准赵卿所言,拟旨让赵卿出京察访北直各府,查漏补缺,小事立断,大事上奏!” “臣遵旨!” 赵贞吉立即拱手躬身回道。 “散了吧!” 朱翊钧接着就起身说了一句。 “臣等告退!” 而在离开乾清宫后,赵贞吉就疾步最先出了乾清宫,脸上尽是欣喜之色。 但张四维倒是在出来后,对着赵贞吉的背影投来了冰冷的眼色,且切齿抿紧了嘴唇。 张居正注意到了张四维的神色,便过来安慰道:“孟静刚才的确过分了些,但大家同殿为臣,又同值内阁,能针锋相对也是缘分。你说呢,子维?” “叔大说的是。” 张四维回了一句,道:“他乃先入阁之人,且在先帝时就与叔大同值内阁,仆可从不敢稍慢待他,只是他赵孟静刻薄!若非不愿负叔大您所托,仆宁辞官尽孝,退避他赵孟静三舍之地!” “子维果然是有雅量之人,且相忍为国吧。” 张居正笑着说了一句。 张四维这才颔首,与张居正一起走了。 而朱翊钧这时则在殿外,笑着说了起来:“果然没白起复他赵孟静!” wap. /110/110605/28735302.html 第五十四章 李如松补发粮饷 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太子太保赵贞吉,不久后便正式出京去北直隶各州府,奉旨巡视察访起来。 不过,赵贞吉在出京后,对待地方官僚倒是一反在内阁对张四维的态度,既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作威作福,而是细心听取意见,宣谕天子之诏,为张居正开新政解释。 饶是在万历二年考成没有表现好的,赵贞吉也没有严厉批评,而是勉励为主。 如果是因为不可抗力因素没有完成考成,如突发自然灾害或者自身出现疾病什么的,也都表示会代其向朝廷求情。 另外,赵贞吉还主动对这些官僚们说,元辅张居正把皇帝朱翊钧教的很好,天子不但英明睿智,还仁厚宽和,而且处事也决断。 所以让大家放心,努力和难处都会被天子看到也会被天子理解。 比如,赵贞吉在保定见到保定巡抚严清时就说:“你是元辅的门生,当更加竭力执行好元辅主持的这场新政,因为元辅已经把你的名字报到了天子那里,在天子那里替你做了保,所以你若做的好,天子将来会记住你的功绩的。” 严清听后自然欣喜,忙承诺会认真执行好丈量田亩事。 甚至在赵贞吉来保定后不久,严清就亲自带着兵监督着当地知府把武清侯在保定府的飞洒之地给清丈了出来。 “别给本院说这是武清侯的庄田,就是两宫太后的庄田也得清丈!” 严清是真的信了赵贞吉的话,相信张居正教导的天子是个明事理的,相信天子会因为他今日不畏权贵的行为,而高看他,在将来重用他,也就对着武清侯安排在这里的府里庄头朱成贵叱喝起来。 朱成贵听严清这样说,也只得忍怒让严清进行了清丈,结果清丈后才得知这个庄子的田大部分是朱成贵自己打着武清侯名义强占的民田也就被严清干脆直接扣押起来,准备按圣旨重办。 不过,严清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朱翊钧可没有对他这些属于张居正死党的改革派多重视,甚至弃用了张居正给他留下的许多改革派。 当然,这一世朱翊钧是已经笃定将来要继承张居正留下来的政治资源的,而不会因为一些干臣被打上了张居正的标签就不再用。 事实上,历史上的万历也没完全放弃跟张居正有关系的人,如申时行这些皆还是受万历重用的,只是申时行因为看见张居正的下场已没了锐气。 “圣天子在朝,诸位当共建盛世,将来不愁不能位列公卿,青史留名。” 赵贞吉则继续勉励着严清这些地方官,而鼓励他们敢于去丈量权贵官绅的隐田。 严清等自然也很受鼓励,而知道有阁臣撑腰担保,也就更加敢于去跟权贵官绅斗法。 当然,赵贞吉在遇见没有丈量田亩却让幕僚虚造大量新田于小民头上的官员时,也没有那么和风细雨,令人如沐春风,当即就先锁拿其人,令佐官临时代领正官职务,使得北直官僚也不敢胡来。 与此同时,海瑞在南直也督察甚勤。 同赵贞吉一样,尽管巡抚和巡按就是负责督察的,但他并不完全放心巡抚和巡按会督察的完美,也没日没夜往各处州府转。 而且因为海瑞喜欢着布衣微服,以致于比赵贞吉还容易发现各自问题。 这一天,海瑞在微服巡查至高邮州宝应县时就因发现宝应县衙的胥吏围着一湖泊进行清丈,而当即换上官服询问起来,得知是知县李涞的命令后,就当即下令将李涞拿了来,质问道: “我已经走访过,你的县至少有上万亩的上好圩田为豪绅所占,而没有清丈出来,见于册上!结果,你到现在还没丈量,却让人去丈量一湖泊,你想干什么?!” 李涞回道:“部堂不知,此湖水甚浅,正好填了做新田,下官是打算先丈量然后再填湖为田,分于百姓耕种。” “你把湖填了,然附近有田之民如何灌溉?!如何防涝?就算填湖,填湖的民力耗损多大?你是为官愚钝,还是刻意欺辱本堂?!” “你这是虚增田亩,且刻意欺瞒朝廷,而不敢得罪附近豪绅!朝廷用你这样的官何用,宝应百姓有你这样的父母何用?!” 海瑞继续质问起来。 李涞道:“部堂怎么这么说话?” “你让本堂怎么说话!” 海瑞把桌案重重一拍,然后道:“即刻发本堂公函于抚按,宝应知县李涞革职扣押!县丞代理知县事务,若再如此行事,则革职扣押县丞,然后是主薄,教谕,直到该县能顺利清丈为止!” 李涞见此大惊,在被总督标营兵丁扣押时不由得挣扎起来:“下官乃原大宗伯董乌程姻亲,部堂这样置董公何地?!” “你也好意思提起董乌程。” “那好,就凭他董乌程有你这样的姻亲,本堂就特地去湖州乌程县,先督促当地官吏丈量完他董乌程的田再说!” 海瑞说后就甩袖而出,道:“带走!” 李涞一时不知所措起来,也倍感沮丧,他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人家海刚峰是不在乎什么尚书侍郎的,毕竟能从一个举人官至部堂,其最大的原因就是真敢拼命。 李涞甚至有些后悔交待自己家底。 总的来说。 清丈田亩的事,既因为大部分地方官僚愿意清丈,也因为抚按皆是张居正等阁臣信得过的人,而会认真督察清丈,再加上赵贞吉和海瑞这两顶级大佬四处巡查,而能够在接下来顺利进行着。 但清丈田亩推行的效果至少还得等到明年,才能看见国帑的增加。 所以,大明朝廷现在增强兵备与足额发放粮饷与俸禄,还是靠去年抄没所得在维持。 万历三年春。 辽东长勇堡。 在关内开启轰轰烈烈的清丈田亩新政时,辽东的官兵们也总算因为朝廷在去年抄没了两大员而得到了更多的粮饷。 以至于此时的长勇堡内,李如松就奉父命亲自给即将出堡主动抗击来犯土蛮部鞑子的堡内卫所官兵发起今年积欠的粮饷来。 “每人一石粮,是正饷,给你们家人的;外加二两银子,是这次抚院给你们出城与鞑子拼命的赏银!” 李如松此时就立于马上,向眼前的一帮辽东军户,指着自己身后的数车粮食与几箱亮闪闪的银子,大声说了起来。 “公子,怎么这次朝廷开始发这么足的粮饷,连出城拼杀的赏银也发得起了?” 这时一总旗官问道。 李如松道:“因为陛下为了让你们不再逃亡,让你们能继续为朝廷杀敌,特地抄了两大官。” “这敢情好,敢问都抄了谁?” 这时,又一百户问了起来。 李如松回道:“之前来辽地的魏抚院和保定的孙抚院。” “啊!魏抚院也贪污?他还救济过我们呢。” 这时,一千户所经历回道。 李如松道:“你们懂什么,陛下是好陛下,处事公正,虽然魏抚院为官不算太坏,但贪污的事也不会放过,不过也给了他体面,没将他怎么着,只是追了他的赃款!” 说着,李如松就又道:“你们现在只需知道,你们能有现在有这样的好日子,皆因为当今天子圣明,当感念皇恩,明白吗?!” 因为现在还是万历初年,朝廷粮饷欠发还不严重,所以李如松这些李氏将门子弟还没有养私兵无视朝廷的想法,依旧还是会向麾下官兵宣扬忠义,告诉他们朝廷天子的恩德。 “明白!” 这些人高声喊了起来。 李如松说着就道:“那现在敢不敢跟本公子出去杀敌,而对得起皇帝陛下的赏银?!” “敢!” 这些卫所兵大声回应着。 刚才那总旗官甚至大声道:“公子放心吧,我们不比外面那些鞑子差,只要皇上真的在乎我们,把我们当个人,还挂念着我们这些祖祖辈辈守着大明江山的人,我们还是敢像我们当年祖宗们那样,敢去和鞑子拼命的!” “好,随本公子出城杀敌!” 李如松说后就真的带着这些卫所官兵冲出城去,直接对土蛮部鞑子发起了主动进攻。 而这些卫所兵倒也跟着嗷嗷叫地跟了过来,而仿佛真的觉醒了他们祖先于明朝初年敢拿着长矛把蒙元赶出大漠的那股血性。 wap. /110/110605/28736875.html 第五十五章 南北矛盾 来犯的插汉部首领土蛮看着突然主动出城,仿佛将前方山岭烧成火焰山一般冲来的明军,顿时一脸诧异。 他没想到明军会对自己这边主动进攻,而且各个悍不畏死,甚至在其中一着布面甲的年轻将领率领下如入无人之境,人人策马如飞,使箭矢如雨点一般冲入自己围城的部众中,以致于己方部众如被割倒的麦茬一样一排排倒下。 土蛮知道辽东早已是蒙汉满杂居,也基本上都是从小就会骑射的,所以明军的军户也多是善骑的,只是明军的军户自明国财力不济而导致发放到边镇的粮饷不足后,才大多没有了为明廷守边的心气,要么挨饿混日子,要么就逃亡,或者干脆投到自己这边来,而且投过来上马就能跟自己的原始部众一起去扣关。 正因为此,土蛮这些蒙古部落首领才有了轻视明军边防之心,而想着扣关发财。 这次,他就是想靠劫掠发笔财,解决一下自己部落因为一个冬天的消耗后茶盐不足的问题。 而他也知道,明军不会力战,最多是守城放几炮,自己这边只要能攻下来,大赚一笔不说,还能逼这些人投到自己这边来,壮大自己的实力。 如果攻不下来损失也不大,反正明军也不会主动出来追击。 但谁知,这次明军主动出击了。 土蛮也就郁闷了。 “撤!” 土蛮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他是来发财和掳掠人口的,不是来真的攻占辽东的。 毕竟他现在的部落规模也吃不下整个辽东,所以也就果断选择撤退,而没有要与主动进攻且士气正盛的明军纠缠的意思。 何况,土蛮还担心自己要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损失了太多部众,没准会被其他蒙古部落吞并。 不过,土蛮在率部撤退时,发现明军似乎并没有因他的主动撤退而回去,反而继续穷追不舍,乃至都追过了已远离长勇堡的烂浦河,而自己这边也从主动撤退变成了溃退,且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明军收割着自己部众的人头。 这让土蛮十分心疼,但心疼归心疼,他也没敢多耽搁,直接沿着奔去了辽河东岸。 “这辽地的明军换脾性了不成?” 土蛮腹诽了一句,就在回来后命道:“吩咐下去,各部回去准备各自像交易掉的最好新马与最好的貂皮、人参、漂亮女人等,集中起来,老老实实地去大同与明国人贸易!没我的命令,不得擅自犯边,如与汉民贸易时起冲突,听当地明国官府处置!” “是!” …… 李如松所率明军的确追到马疲人乏才负着红日而回。 主要是他们很久都没有这么尽兴过,再加上李如松本人也是个年少气盛喜欢身先士卒且一打起仗来就非得要让臂膀无力杀尽兴才肯走的将领,所以待长勇堡的明军回来,几乎每骑的鞍边都挂满了人头,让马看上去都胖了一圈。 李成梁沉着脸看着满院子的人头,对回来的李如松冷声说道:“杀这么多干嘛,万一插汉部下次不来了,你还杀什么?” “那孩儿就去他老巢,他们怎么劫我们,我们也怎么劫他们,最好还能像汉时霍去病,也封狼居胥山。” 李如松嘿嘿一笑地看着自己满地的战绩道。 李如松是武进士出身,也读过书,而且老师还是大才子徐渭,所以自然也知道霍去病的故事,心中也很渴望效仿历史名将建功立业。 “忠勇有余,心机不足!还是要多读书!” 李成梁说后就回了自己的屋。 李如松拱手称是,且跟了过来。 接着,李成梁就问道:“这次阵亡多少人? “加上重伤救不活的,五十六人。” 李如松回道。 李成梁道:“那你去抚院领一下抚恤银,报上名单,记住是每人三十两。” “这次怎么这么多?!” 李如松颇为惊喜,问后就道:“以往不都是战死者十两抚恤银吗?这要是三十两,孩儿真敢带些儿郎去大漠深处寻鞑子老窝了!” 李成梁笑着道:“这是兵部新定的抚恤条例,因抄家财政宽裕,另清丈田亩效果不错,天子就准了兵部大司马所请,把边镇军户的命价提到了三十两。” “不过,饶是如此,还有言官非议呢,好在本兵素来就不是轻视我们这些军户的,力排众议,坚持要提升抚恤银,抚院也不错,圣旨一下来,就告诉我以后辽东照此例报抚恤,而没有说先压个几年,让辽东继续按十两银子来抚恤,直到巡关的御史上疏参劾再改。” “新朝真是吏治清明,贤臣满朝。” 李如松笑着说了一句,心里想建功立业那份意气也更加明显了起来。 李成梁点头,随即沉着脸道:“还有一事,戚元敬又被授总理蓟州之职,以左都督的身份,加太子太保!朝廷让他以南兵训练北边,练其步兵官校的各兵种协同作战,配战车、火器、火炮,且已得大批粮饷和二万新兵兵额。” 李如松听后心里也颇为嫉妒:“本兵还是偏向南兵一些!南兵军饷本来就比北兵高,这一来,他戚元敬手里过的粮饷只怕更多,孩儿刚才还高兴,现在想想我们辽地得到的,只怕还是不能跟蓟州比。” 李成梁点点头道:“可以说,整个蓟州名义上交给他训练统领的兵已达十万之数!但我们不能让朝廷只看得见按照南兵模子扩充步兵的好处,而看不见我辽东骑兵扩充的好处,我辽东的军户只要粮饷给够,披甲冲阵起来,不比他南兵那些花样繁多的各类车营差,但现在关键是,要有足够的军户留住,所以这次抚恤银,你亲自去发,要发足,宣教到位,劝止军户逃亡,就说只要肯回来,本镇会请抚院给他们垦荒分田。” “明白!” 李如松回道。 万历朝,南北兵矛盾一直是军中的一个重要矛盾。 南兵因为多是营兵制建立后从民间募集的兵,且背景又是为抗倭,主要是在东南富庶地区作战,所以一开始兵饷就定得高,不然也不好募集到兵。 而北兵多少原卫所制留下的卫所兵,粮饷要低不少,所以两者之间的矛盾就存在了下来。 而且随着内部矛盾增加而愈演愈烈,最后竟发生南兵精锐没死在击败倭国的朝鲜战场上,反而被皇帝默许与文官集团联合北兵设计尽数屠杀,主要原因就是没钱养不起,相当于自己砍掉自己的铁拳之一。 而此时,矛盾已初现端倪。 当然,只要朱翊钧让大明朝廷财政越来越好,让北兵待遇补上来,就没必要用这种最糟糕的方式去解决南北兵的矛盾。 总之一句,统治一个庞大帝国也是看财政。 只要国家有钱,一切就不是问题。 京师紫禁城文华殿。 这一天在朱翊钧接受张居正给他讲读《帝鉴图说》时,张居正也在财政已开始大改革的背景下,开始向他提到了培养武将与皇帝如何统兵调解各方军队矛盾的事。 wap. /110/110605/28746455.html 第五十六章 为天子备厚礼 “今日臣所讲汉文帝劳军细柳事,只为使陛下明白,古人有言,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今承平日久,武备废弛,将官受制文吏,不啻与奴隶相同。” “而如此将官,平日既不能养其锋锐之气,临敌何以责其有折冲之勇?” “故臣自今望陛下留意武备将官。” “对于忠勇可用者,当稍微多予以权柄,不使其受制于文吏,而可以施展其指挥谋略之能,而也能更好地临敌号令,严整士卒用命。” “且当唯军功奖掖升赏将官,而不因疏亲升赏,对于犯罪之惩罚也当公正对待。” “可对于敢于任事者,不能因一次败就重罚,而当多勉励而慎用严刑,不能只优容文臣而苛责于武将。以免将官心气沉没。” 张居正这时便对朱翊钧如此进言起来。 朱翊钧频频点首。 能说出“将官受制文吏,而形同奴隶”这样的话,让朱翊钧不得不承认,张居正这个文臣的确许多文臣不同,算是跳出了文臣士大夫阶层利益这个框架,而是真的在为自己这个皇帝和整个大明的军事能否强大在考虑。 “先生说的是。” “朕近来读宋史,看到‘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之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言,觉得这些言论虽霸,但也似乎有理。” “朕执国当如执秤,要想使秤常平,需有莫大的力道,而这力道之根基,虽在天下人心向背,却体现在是否统有最强之兵马,另外,执国也当时刻警惕周边有强邻出现,而起窥伺中原之意,使社稷苍生不得安宁。” “所以,朕既为天子,当控天下最强兵马,使四海畏服朕!”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看向张居正:“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朱翊钧话说完后,张居正还没说话,反倒是张宏先眸露忧色,且看向了张居正。 而张居正这里在沉思片刻后道:“陛下所言却为帝王当有之觉悟!天子虽当行王道治国,但也当有镇九州万方之威!有必要的时候,杂用霸道之术,但是雄主当为之事。” “只是陛下既为天子,一言可福四海,亦可祸天下,所以,陛下虽可一怒令百万生灵涂炭,但当慎用霸道之术。所谓强大武力最大的价值是用来震慑,使不服从者服从陛下,按陛下所定之法行事,而不当只是为了消灭。” “能使国家长治久安之道非是一味用强,而是使当下所行之政能适应于当下。” 张宏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眸露出诧异之色。 朱翊钧也不得不承认,张居正的确与酸文腐儒不同,没有阻止他崇尚的一些霸道之术,只是让他这个皇帝要刚柔并济,要知道这个世界不是强者生存,而是适者生存。 既要有强大的实力,也要灵活的适应现实条件,在该用强的时候用强,该怀柔的时候怀柔。 因为有很多帝国在历史上的确是因强而亡。 在朱翊钧看来,张居正给自己开小灶的时候,自己才算是在真正的接受帝王教育。 “先生说的是。但强大武备是有必要的,朕可以不穷兵黩武,但得有能宣威四海的能力。” 朱翊钧回道。 “陛下圣明!” 张居正道。 朱翊钧则道:“既如此,朕决意召年轻将官或入京卫武学,由朝廷择宿将老帅统一培养,以强其谋略,且由朕亲自示以恩威,而不令其只受父兄教育,而收其心,另也因此使其有敢质疑文臣之胆,同时,也使其知大义通文理,而使其将来在治军与忠君之大义上,不因言辞论述不及文官口齿伶俐,而受制于文臣。” “另外,选宿将老帅重振京卫武学,招考天下良家子弟入武学,不限军户民户等籍,且选表现出众之所募营兵之军中勇卒入学,以期培养成将来优秀将官。” 说到这里,朱翊钧又道:“除此之外,欲使兵勇崇尚军功,当为伤残或老退者考虑后顾之忧,故朕拟于五军都督府各设一检选司,以分担负责对天下伤残官兵检选,且会同吏部、兵部将伤残官兵选为后方文武之官吏。” “还有,拟旨着兵部部议新的各品军功升赏爵位,而不是只图方便而以首级论赏银。” “以首级论赏之制当废,何况只以首级论赏银,既容易使将官杀良冒功,也不会使立功者有自己因建功立业而贵之心。” “直发赏银本就不如升赏无权但身贵之爵位更利于激励官兵建功立业,前者只会让官兵建功立业只有财利之得,相反后者既让官兵知道建功立业既能有财利之得,还能成为勋贵,光宗耀祖,进而有别于白身,而更愿意护国安邦,毕竟只要大明在,他们的爵位就在。” “而这样的话,公侯伯之爵位是不够用的,何况普通官兵,还不足以得此贵爵,当多设等级有差的各类官爵,以彰其功。” “乃至哪怕暂时不够授爵者,也可设诸如军功金银章来宣示所立功等级,彰显为国立过功,令天下人尊重之,而不是单纯只赏银,使其花了就花了,连带着功绩也被湮没,不能激励子弟。” “当然,如此爵位必至泛滥,故当推恩降等,以省国帑。” 朱翊钧说完后就道:“先生若无补充进谏之处,且下旨颁行吧。” 朱翊钧早就有意改动军事制度,只是一直等着有人愿意替他执行而已。 而现在张居正既然愿意崇武,朱翊钧也就把自己的设想提了出来。 张居正和张宏这时皆怔在了原地。 “回陛下,臣无异议,臣遵旨照办!” 张居正半晌后才回了这么一句。 朱翊钧点头:“那就将在京之俞大猷加一级官衔,以及卢镗等老将着兵部优选,然后也由内阁拟旨加一级官衔,入京卫武学为总教习官,另外,也让兵部优选各镇优秀将官和士卒,要均衡,不能偏私一镇。” “但是,辽东的李如松一定要要调进京,还有麻贵、陈璘,朕观这三人或可于将来为国家可倚重之将,当重点培养其才。” 张居正拱手称是。 而到下午,张居正到内阁,将朱翊钧的谕旨传达到内阁后,吕调阳颇为惊愕,道:“叔大,你让天子这样做,明显是崇武备而强天子掌兵驭将之策,也是让天下从此重武之策,真利于社稷久安?” 吕调阳还以为这些都是张居正的意思,毕竟皇帝朱翊钧还年少,哪里想的这么全面,也就这么问了起来。 因张四维此时不在内阁,张居正倒也直言道:“和卿认为天下精兵强将是掌于天子更能使天下安,还是掌于大族更能使天下安?” “何况,谭子理昔日于御前没说错,现在不趁着天下和平时强武备,而等虏强我弱时再想着强武备,恐虏寇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另,现在若不趁着国帑充裕强武备,现在所积国帑将来只会为硕鼠贪墨或为宫廷挥霍。” 吕调阳点头:“叔大是想说,当趁天子年少,锐气正盛,而物欲未盛时,用改制所增之财强兵?” 张居正点首。 吕调阳听后道:“叔大真是工于谋国!” “和卿过誉。” “其实陛下也早有韬略在心,我刚才所传谕旨,大半是天子自己所想,当是从各类历代治国文书中认真参阅所得,不然岂能思虑如此周全。” 张居正回道。 “关键是愿意思虑如此周全,天子居安思危之心,似比我们这些老臣还重!” 吕调阳道。 张居正笑道:“和卿说的极是,这的确令人匪夷所思。但这是好事,或许陛下清楚历代皆在于不知未雨绸缪所致。” “也是,不过,这样做策略上倒没什么问题,就是恐将来财力不济,使各类制度又名存实亡!” 吕调阳道。 “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哪里有长治久安之策!” “无论如何,趁国运昌隆时推行几年善政,至少能延续更长的国运。” “至少,这样做,陛下提到的李如松、麻贵、陈璘将来为一方主帅时,皇明或还能压制四海。” 张居正言道。 … 但这些旨意传到辽东时,李成梁很是兴奋地对李如松道:“这是个机会!” 李如松道:“父亲的意思是?” “戚元敬是因抗倭而为陛下知,你现在进京朝夕受陛下垂询,自然也能简在帝心,进而让陛下将来不只是知道戚家之南兵,也知我李家之北兵。” “要知道,这天下迟早还是陛下主宰!” 李成梁说着就拿出钥匙取打开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用锦缎包裹镶金木匣装的一把弓来,又从打开另一柜子拿出一套宋版四书集注来。 “你拿着为父珍藏的这俩宝物进京,面圣时看准时机,如天子问你兵事,则说明天子崇武,你就献为父的宝弓于天子!” “若天子问你是否也读书,则说明天子重文,你就献这四书集注,就说你早拜名师学圣贤道理。” 李成梁嘱咐道。 李如松点头。 wap. /110/110605/28750948.html 第五十七章 杖毙胥吏 时下已至万历三年的六月。 炎日高悬,正是王孙摇扇时。 朱翊钧在从文华殿讲读回来后,也只能待在有冰去热的消暑殿内看书。 而等到手倦抛书,欲困将困时,朱翊钧则因见张鲸正指挥人搬新的冰块进来,便问道:“南北两直可有新的章奏送到?” 朱翊钧深知,自己想大明武德充沛,根本上还是得财力充沛。 所以,朱翊钧最关注的还是清丈田亩的事。 这关系到他明年还要不要继续找一两个大官抄家,要不要进一步试探天下官僚底线。 要知道,嘉靖虽深居后宫,放权给内阁,且开始在内廷文渊阁给内阁大学士扩建值房,乃至配备下属官员,也包括开启募兵制,允许将官自行募兵,进而出现了戚家军,但却始终没有放松过对户部的监管,对天下财政的监管。 饶是万历历史上于后期再懒政,可对抓钱这件事从未放松过。 张居正告诉他唯兵与钱不可假于他人的话,他还是听进去的。 现在的朱翊钧自然也一样,他必须要将搞钱放在第一位。 任何年代都一样,没钱难聚兵。 “回皇爷,海部堂倒是有新的章奏到,说已通过清丈追缴出去年该解进京的三百万多石税粮和一百多万两金花银进京。” 张鲸言道。 所谓金花银是指宣德时开时形成制度的一种准折税粮为银的一种税银称呼。 设此制度主要是为便于在江南耕作官田的下等户百姓能够通过自己的勤劳副业所挣白银缴纳税赋,而避免受重税盘剥太重,也避免因官田税重而弃耕。 而金花银主要是用作皇帝赏赐与发放武官俸禄使用。 朱翊钧听后笑了起来:“果然是成效开始有了。看来南直的臣僚们还是很尽职的,考成法也没白推行啊。” 张鲸也跟着笑道:“皇爷说的是,这追缴出的欠粮都抵得上一年交的漕粮和金花银总数了。” “朝廷得到了实惠。” “百姓呢?” “朕让东厂派人去江南暗中察访清丈田亩对百姓影响,可有回奏?” 朱翊钧问道。 张鲸回道:“暂时还没有回奏。” 朱翊钧点首:“一有情况,及时告知朕。” 张鲸拱手称是。 虽然这次丈量官民田亩的新政,设计的一开始就考虑到了不能影响庶民,给官吏滋扰庶民的契机,但要防止政令传下去后不走歪,朱翊钧还是要通过东厂去看看,而不是只寄希望外朝文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是他对外朝执政者表明的态度,不代表他这个皇帝就真的不留有一手,而真的只相信文臣。 这年六月底,南直应天府府衙的班房内。 “我家真的没这么多田!” 庶民刘确贤有气无力地坐在房内地上自言自语着。 而就在刘确贤刚这么说后,就有一队衙役走来,且停在了关他的班房外。 所谓班房,相当于临时拘押人的地方,而没有被定刑判罪,如未缴纳税赋,被怀疑有罪等,皆会先被关在班房内。 古代胥吏滥用权力的一种常用方式就是借故说一乡民有罪,然后将其先关进班房内,等其家人拿钱来赎,或者等上官审狱判其无罪时再放走,而如果其家人没钱或上官懒惰不问政事,往往就会一直关着,关几年的都有。 刘确贤被关进这里就已有快一年。 因为他已没有家人,父母皆已亡故,族人也多没钱来赎他,何况其族人也都没势力,就算想凑钱来赎,也害怕自己禁不起胥吏的持续敲诈。 所以,刘确贤也就被一直关在班房内,而忘了外面是何日子。 刘确贤被关进来则是因为他家去年被告知欠缴五百亩民田的税粮,以致于把他家的二十亩田抄没入官都不够,也就导致他被关了进来,连带着上同乡大族所设私塾读书的机会也就此断送。 只是就在刘确贤绝望到不知道何时能出去时,就见衙役停在他班房外,开了他的班房,且对他道:“刘确贤,府台大老爷要见你,跟我们走吧。” 于是,没多久,刘确贤就被带到了应天知府的公堂跪下。 而刘确贤跪在公堂时,就看见昔日带人去抄自己家的户房典吏常贵正被衙役兵勇摁在地上,还穿了一身囚服。 与此同时,上元县有名且做过一任方伯也就是布政使的宫老爷也被摘去了乌纱,而被扣押起来。 坐在公堂中央案后的知府汪宗伊则在这时对刘确贤说:“堂下可是上元县乡民刘确贤?” “小民正是。” 刘确贤回道。 汪宗伊道:“现已查明,你的户下没有五百亩田,实为宫仲祥伙同典吏常贵为逃税田,诡寄于你名下所至。” “而常贵知你早已无双亲,三代单传,族人无有势者,也就故意借宫仲祥之势要吃你这弱户。” “所以,你是没有欠税的,收你的二十亩田折银退回给你,因你的田已被常贵卖给他人,故不能直接退田给你,你可明白?” “小民明白!” “小民谢青天大老爷。” 刘确贤已哭泣起来,然后磕了一头。 彼时,汪宗伊就吩咐道:“把银子给他,让他还家去。” 于是,有钱粮师爷便将银子给了刘确贤。 刘确贤已接过沉甸甸的银子往外走去。 而这时,汪宗伊就丢下令牌道:“按律杖常贵一百!宫仲祥押入大牢,其家人何时补缴完逋赋就何时放出!” “大老爷饶命啊!” 接着,典吏常贵就哭喊了起来。 宫仲祥也喊道:“汪子衡,你阿谀权臣,不顾士林情谊,你这样就不怕落下酷吏之名吗?!” 汪宗伊没有理会宫仲祥。 清丈田亩是天下官僚主动奏请后实行的事,再加上考成制度,也逼着他们这些官僚要敢去得罪当地豪绅,所以,汪宗伊也就不惧宫仲祥威胁,且相信只要他新政完成的好,而且清丈时没有产生民怨,就能为朝廷看见,进而像王用汲这些人一样超擢。 毕竟根据去年的考成,他不得不承认,江陵当国虽大刀阔斧的改制,实行严政,但在铨叙方面还是很公正的,认真办事的都能得到快速升迁。 何况,南直还有海瑞这样的名臣坐镇,汪宗伊更希望让海瑞看见自己不畏权贵、认真为民为国的形象,进而得其一句夸赞。 要知道,得海瑞这样的总督一句肯定,比给京官送上万两银子都管用。 啪! 这时,常贵已挨起板子来,且因此嚎叫不断。 而没等打完,常贵就被杖毙。 刘确贤见此觉得十分快意,也就身轻脚快地出了府衙,来到了南京大街。 南都素来繁华。 刘确贤被押来时无心观览这南都城中繁华,如今回去时倒有心情四处观览起来。 而这一四处乱瞅,刘确贤就瞅见一丁字路口,站着一排的年轻女孩。 这些年轻女孩皆低着头。 一穿绸衣的中年男子正腆着肚子,揩拭着头上汗珠,在这些年轻女孩旁边喊道:“来看看啊,皆是宫府的上好女孩,皆没有开脸,买回家就能当婆姨当丫鬟使唤。也请各位乡邻赏个面,买几个回去,就当接济一下宫家,宫家感谢你们的大恩大德,不然宫家就要被抄家补逋赋,求求你们啦!” 这中年男子说着就直接作揖起来。 这中年男子其实就是宫仲祥的管家秦瑞。 而且,很明显,宫家也是被应天府逼急了,不得不变卖自家下人来缴纳逋赋。 之所以选择卖人而不是卖地,自然也是在卖人换钱的同时也减少开支。 宫家自知被清丈后,收入会大减,而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用很多奴婢。 刘确贤这时循声走了过来,且走到一低头的婢女面前:“来娣姐!你原来一直在宫家?” /110/110605/28762433.html 第五十八章 请帝出宫(求追读) 来娣听后抬头看向了刘确贤。 这一看,来娣就把头埋的更低:“你怎么在这儿?” “我。” 刘确贤还没说完,秦瑞就走了来:“我看你们俩正好凑对儿,要买的话,十两银子给你?” 刘确贤没有答应。 “贤哥儿,你买走我吧,我会做饭、梳头、缝补、浆洗、织布的。” 来娣见刘确贤一直未答应,也未走开,就主动开口哀求起来。 刘确贤想了想,最终还是一咬牙,从盖了官印的布袋里摸出一块大约一两重的小碎银塞进了来娣手里:“你留着吧。” 说完,刘确贤就转身跑了。 来娣感动地看向了刘确贤的背影。 “拿来!” 秦瑞当即把来娣手里的银子夺了去,道:“在你的卖身契被交出去前,你的钱都是宫家的钱!” 来娣点头。 “一两银子不少了,够我用好久了。” 刘确贤跑到回头也看不见来娣后,才在嘴里念叨起来。 随即,他就见一昔日跟着典吏常贵一起下乡的常家家奴陈牧也正在躬身作揖地吆喝道:“买织机,上好的织机,松木做的织机,纺织效率高。为补逋赋,半价卖!还请各位乡邻赏脸,助一助我常家!” “织机?” 刘确贤听后想了想,然后转身就跑,又跑了回来,站在来娣面前气喘吁吁,然后又见她两手空空,就拿出大约九两多点的银子,对秦瑞道:“我要买走她。” 刘确贤说着就指向了来娣。 秦瑞大喜,忙把来娣的卖身契拿了出来递给了刘确贤。 普通百姓收入有限,愿意出十两以上的银钱买走一个年轻女孩而参与这种高消费的人本就少。 何况宫家现在是真的因为新政被逼急了,急于卖人变现,毕竟其家主还在府衙关着呢。 所以,秦瑞生怕刘确贤后悔。 不过,也由此可见,新政对豪绅大户的打击还是很重的。 要知道纵观历史,只有百姓卖人的,很少见豪绅卖人的。 刘确贤这里则把大约九两多的银子丢到了他手里。 秦瑞掂了掂道:“不够!再添点,我有剪子磁铁,多了的,会给你剪吸的。” “你拿的我给来娣姐的那份银子,加上这份,够你吃回扣了,还不足厌!” 刘确贤说着对来娣言道:“跟我走吧,来娣姐。” 来娣点点头,就真地跟着刘确贤小步快走起来。 而秦瑞呵呵一笑且咬牙切齿起来:“好小子,将来是个有出息的!” “我的父母都没了,田也因为衙门说我欠税而抄没了,好在新任的府台大老爷是个好官,给了我完税票子,说我没有欠税,还把抄没我家的田折银给我了,要不然,我也没钱买你。” 刘确贤在买走来娣后就对来娣说起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来。 “啊!?” 来娣停下脚步,看向刘确贤道:“贤哥儿,那你不该买我的。” 刘确贤摸了摸头笑道:“你不是说你会织布嘛,我想买台织机,让你织布,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回王家私塾读书了。” 来娣没有言语,只跟着刘确贤继续走。 刘确贤又道:“你放心,我听王家的大爷长庚说,现在苏州阊门的布帛是一天一个价,尤其是收布帛生丝这些出海的侨商,给的价更高,靠一妇织布而岁得二十两银不成问题,这足够我俩生活,也能让我读书了。无非你我都辛苦些,你不得休息,我得抽时间往苏州去一去。” 自隆庆开关以后,无论是卖棉布走漕运北上输送九边为军需,还是湖广粮食走长江进入江南,还是江西、南直等货物去闽浙出海,都要经过苏州,尤其是苏州阊门一带。 故而,此时的苏州已算是整个大明的经济中心,所以,苏州也算是大明各类商业产品价格涨跌的风向标地带,基本上苏州涨,其他地方也会跟着涨。 刘确贤这么说后,来娣也就放下心来。 待定好织机,又买了些米肉之类必需品后,刘确贤才和来娣一起回了家。 回家后,来娣自觉地去了厨房,而刘确贤则将买回来的稻草铺在了床上,盖了一张新席子在上面。 饭后,且在看见自家织机送到也付了剩下的银后,两人便约定烧水互相帮对方洗头。 而刘确贤则主动先让来娣先洗,且在用温水浇来娣头时,因看见来娣后脑勺下那白皙的脖颈而痴了一下,有看看里面的想法来。 只是在闻到一股皂荚搓洗后带来的馨香味后,刘确贤脱口而出的只是“来娣姐,你的头发好好闻”一句话。 来娣只是莞尔一笑,问:“好了吗?” 过了一会儿,刘确贤才回道:“好了”。 来娣便挤干湿漉漉的头发,摸到凳子上的布,笼住一头乌发,坐在了凳子上,揉搓起来。 而待来娣搓干自己的头发,只随便挽了个髻后,才重新打了盆热水,加冷水试好温度后,才道:“好啦,蹲下来吧。” 刘确贤便跳了下来,揭开头上布团,把头埋进了盆里。 “好多油。” 哗! 随着一股温水流下,来娣就替刘确贤洗了起来。 待洗完搓干后,两人才上了床,各自躺好,互相看着对方,笑了笑。 而这时,天也渐渐变黑,万籁俱寂,只有远处不时传来狗吠之声。 “贤哥儿,我的卖身契你还没撕吧?” 来娣突然开口问道。 “没呢,怎么了?” 刘确贤问道。 来娣道:“那就别撕!万一这年景一变,换了新的官,又要多收你税时,还能继续卖我度日。” 刘确贤“嗯”了一声,开始去摸来娣,没多久摸住了来娣的柔荑,而紧紧地握住了。 来娣这时已香睡入眠。 “年景会变吗?” 刘确贤默念了一会儿来娣刚才的话,就也昏昏沉沉地睡去。 次日,随着一阵机杼声钻入耳道,刘确贤便醒了来。 但他一见自己旁边已经没人,慌地坐起身来,随即因听到机杼声又安心地笑了起来,然后起身趿拉着鞋,一边往外屋走来一边穿衣道:“来娣姐,我先去王家私塾,找先生报到了!我要是中午没回来,你就自己做自己的吃食。” “早饭不吃吗?!” 在来娣丢下梭子起身问时,刘确贤已飞也似地跑了出去:“不吃了!” …… “不吃了!时间来不及了,文华殿的讲读快开始了。” 此时。 紫禁城,因贪凉多睡了一会儿的朱翊钧丢下碗筷,说后就疾步上了御辇。 张鲸也急忙跟了来,且回头吩咐把一大桌早点撤下。 而一到文华殿,朱翊钧在上完翰林讲官们给他的儒学讲读课,在轮到张居正给他上小课时,他便主动问道:“先生今日给朕上什么?还是讲历代帝王吗?” “今日臣不与陛下讲历代帝王,只访民间疾苦。” 张居正笑道。 朱翊钧有些好奇地笑问道:“是吗,先生要朕怎么访民间疾苦?” “时下清丈已有半年,陛下不妨降谕着臣随扈同陛下一同出宫察访,看京师内外清丈半年乃至陛下即位到如今的变化,而令锦衣卫和巡城御史知道此事,布好暗卫。” 张居正拱手奏请道。 朱翊钧忙站起身来:“朕早有此意!择日不如撞日。” 说着,朱翊钧就看向张鲸:“着司礼监即刻拟一道朕要先生和你陪朕出宫的手谕,太后若问,让张宏想办法周旋。” “遵旨!” /110/110605/28766269.html 第五十九章 万历新政后的繁荣市井 虽说朱翊钧只是微服出宫,有阁臣大珰等相陪伴,但摆出来的阵仗也不小,不逊于二品以上大员出行,且也有遍身甲胄的京营精锐护卫。 李如松、马贵等刚到京入京卫武学不久的将官班学员和俞大猷等老将也被朱翊钧下旨令其陪同,故而此时也都骑马随时朱翊钧的车驾左右。 而在朱翊钧乘坐的华盖大车内,则除只有张居正和张鲸陪在车内外,再有一人则是加上于车内煮茶点香的小内宦了。 一开始宝车在内城行进时,四周还较为寂静。 虽然车马不断,但因不是庶民可以到的地界,也就未见铺行和小摊贩。 而等过了正阳门,朱翊钧就听到了一阵阵嘈杂喧闹声在四周响起。 时下正是艳阳高照天。 故当朱翊钧吩咐人揭开车帘时,就因金黄一片的光芒透射进来,而不由得闭上了眼。 等睁眼时,朱翊钧就见四周已人多如海,不仔细看,仿佛皆如雕塑而未动一般,且顿时有蒸作行和其他食铺的香味扑鼻而来,勾起了朱翊钧久违的谗意。 “记得传旨给五城兵马司注意随时疏通人流,以免踩踏。” 朱翊钧也不由得因此提了一句。 不过,朱翊钧宝车周围是预先有巡按御史指挥兵马清了道布了哨的,所以他这一行人倒是不担心踩踏,也不用担心堵车。 “何关门家布、陈内官家首饰、李家冠帽、党家鞋、宋家靴、赵家慧苡酒、刘家冷淘面、本司院刘崔家香、刁家丸药……” 没多久,朱翊钧就念起琳琅满目的店铺来,一时感叹终于看见这个时代的真正普通民众之余,也不由得对张居正说道:“朕记得朕即位之初去祭先农坛时,可没见到这么多店铺,被挡在帷幕外的市井百姓虽多但也没这么密集,何以这短短两年,竟已至正阳门外诸胡同皆是摩肩接踵?” “回陛下,这天下之财有定数,不在权贵官绅便在百姓。而自陛下下诏推行新政以来,对小民蠲免逋赋,对豪民清丈追缴,使得百姓家中余粮余钱积多,故而也就多到不得不用来交易以换取所需,再加上考成严格促使官吏不敢懒怠而勤于打击地痞恶霸以及有势之家垄断行市,秩序得以维护,也就使得商贸发达,乡增集墟、县增市镇、城增行铺,来往易货之人也就多了起来。” 张居正耐心言道。 他希望朱翊钧能够通过这种眼前的市井繁荣意识到帝王锐意图治对于小民日常生活之具体变化,而使朱翊钧有图治天下的成就感,进而将来愿意继续坚持做一个愿意为民革新的帝王。 朱翊钧点首。 一时,朱翊钧就也看见了许多牵着骆驼来的胡人,也有许多穿裙子的西夷出现,便道:“京师竟也有不少胡商与西夷番商。” “回陛下,两京与苏州皆是工匠云集之地,而胡商与番商又主要是进我皇明各类技艺精巧之货物,去卖于日本等国,故他们要想进大宗精巧之物,只能来这些地方。”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点头:“他们主要买走什么,卖给我们什么?” “卖给我们的主要是胡椒、苏木、象牙、檀香、白银,而买走的则是布帛、丝绢、锦缎、印花绢、伞、瓷器这些需彩绘铸造纺织之物。” 张居正又回道。 朱翊钧发现张居正似乎早做过调查,倒也一一流畅对答起来,而且明显记忆惊人,心想不愧是神童出身,便道:“如此说来,的确是皇明据有贸易之上游,有加工技艺等优势,使白银以流入皇明为主。” “陛下圣明!” 张居正笑着回了一句。 但接着他就发现朱翊钧目光已被一些酒楼上为一些文人骚客公子王孙跳舞的胡女吸引住了,不由得皱眉,一时暗自后悔该让巡城御史先禁止各酒楼于今日让胡女出来卖艺的。 一时,张居正只得主动指了一下突然出现的插汉部部众:“陛下请看,这些胡商也终于来贩好马了,明显是因陛下注重武备,让戚继光、李成梁等在边镇使胡虏难以劫掠后,而不得不老实来边贸,且也不满足于边贸,还来京师卖名马以图更好的价钱,也希冀进到更便宜的奢物。” “卖美貌胡姬的是不是也多了些?你看那马上插标女子,似乎都是颇具异域风采,金发碧眼的。” 朱翊钧说道。 张居正一时颇懊悔给皇帝提什么胡商,心想早知道该禁止胡商来京城贩卖人口,只得继续转移话题:“陛下该因此想到是皇明武备强盛才是。” 朱翊钧点头,知道张居正是不想自己过多注意美色,而又想的张居正自己似乎比自己更难以控制色与货,也就笑道:“先生说的是,无论君臣,皆当对色与货有所控制才是,朕当想到这亦是新政之功,若非新政以增国帑,武备便不盛,便无法似胡人愿意载歌载舞于我汉家酒楼,愿意备货叫卖于我皇明市井。” 张居正听了朱翊钧这话,一时讪笑起来:“陛下圣明,无论君臣,皆当尽心于社稷苍生。” 张鲸也在一旁忍俊不禁。 “去传李如松和麻贵来,问问他们,可知道路过的这对胡人可是什么部落的?知道的,就带他过来禀报。” 朱翊钧这时吩咐了一声。 于是,在外面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孙隆应了一声,就将李如松领了来:“回皇爷,李将军知道。” 李如松这时便来到朱翊钧所在车窗外,道:“启禀陛下,刚刚路过的正好是插汉部,臣认得他们,今年春,刚与臣在辽东对杀了一场,为首的布延正是土蛮之子,他左脸上的箭伤正是臣所留。” 朱翊钧点头笑道:“不是冤家不聚头,你去告诉他,让他好好做生意,大明会越来越强盛,而他和他的部众要想生活富足,只能归附大明,与汉家和平相处。否则,朕会让他知道何为犁庭扫穴,让他多买些好货回去,以促交流!” “臣遵旨!” 李如松还真的打马去了。 而插汉部的布延见到壮如铁塔的李如松过来,一时如临大敌,忙下马单手放在胸前躬身道:“李将军,我们是朝贡并贸易的,非是来宣以刀兵的,请放过我们!” 李如松走过来说明来意后,插汉部的布延才放松下来。 朱翊钧在看见布延惶恐面对李如松的样子后,也笑了起来。 要知道,这种汉人能使胡人畏惧的场景,可是不多见的。 朱翊钧也因此对张居正问道:“先生今日带朕出宫,让朕看到这新政推行后的市井百姓之变化,以及武德强盛后于日常之变化,想必是担心这样的盛世年景不长,而接下来随着新政继续推进,权贵豪民之不满加深,非议之声增加,担心朕会非议之声增加而有所动摇,进而不得不终止吧?” “而想让朕通过市井繁荣意识到帝王锐意图治对于小民日常生活之助益,而使朕有图治天下的成就感,进而将来愿意继续坚持做一个愿意为民革新的帝王?” /110/110605/28775246.html 第六十章 陛下已可亲政 本来朱翊钧是不打算把心中所想说出来的。 但朱翊钧想着张居正现在主动带自己出宫,明显一半有考校的意思,一半有试探的意思。 而自己也需要给张居正吃定心丸,让其更加愿意不顾一切地为自己推行新政。 所以,朱翊钧也就主动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本来君臣间是没必要这么句句点明的。 可谁让他和张居正既是君臣也是师生,更是改制路上的志同道合之人呢。 张居正难掩喜色地忙答道:“陛下圣明!” “先生用心良苦。” 朱翊钧也笑着回了一句。 朱翊钧接着就对车外的孙隆吩咐道:“派人去问问各类货物价钱。” 孙隆拱手称是。 “猪肉每斤两分。” “鸡蛋每斤五厘。” “鸡每斤五分。” “淡酒每斤二分。” “大麦一石三钱。” 半刻钟后,朱翊钧在缓缓而行的宝车里,喃喃念起了孙隆刚刚回来禀报的各类货物价格,然后对张居正道:“朕记得东厂去年奏报猪肉是每斤两分五厘。鸡蛋大约是每斤一分。大麦也是要五钱一石。” 朱翊钧说着就笑道:“看来这新政推行,使天下之利多移向百姓后,不但百姓交易增多,连日常货物物价也低了不少。” “陛下说的是,以往粮油等多屯于大户,不流通且浪费多,现在留于百姓之手,百姓缺银少金,自然要拿到市井交易,故物价低而人用足。” 张居正笑着回后,又道:“陛下对物价这么知晓,想必没少让近臣打听,可见陛下是一直关注着百姓的,臣似乎也不必冒着被太后责备、台谏非议的风险,带陛下出京察访民间疾苦。” “先生不必这么说,耳听还是不如目见的。” 朱翊钧说后,就双手放在膝上,道:“新政让物价走低,既使百姓日用充足,也能让官府趁此购粮进常平仓而备灾年了。” 张居正忙点头:“陛下说的是!” 朱翊钧则问着外面的孙隆:“有没有什么价格是因新政贵了的?” “回皇爷,人价贵了不少,坊司卖仆婢的价提了。” 孙隆在车外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首:“人价贵了,想必是卖儿鬻女的少了,消除蓄奴之风,看来根子上还是得民丰才可。” 说完,朱翊钧就看向张居正道:“不过,这让朕想起先生刚才说天下之财有定数这话,以朕之见,天下之财并非是定数。据朕所知,在宋以前,所种稻谷非占城稻,而使稻谷产量远不及宋之后所产稻谷,另外,曲辕犁在出现以前,江南水田因小而难以耕作,而在曲辕犁出现后江南也成粮食高产之地。故朕认为,这天下之财是在增加的,尤其是在技艺上有大的提升或有新的优良农作物后,所增加之天下财足难以估量。” 张居正听后沉思起来,然后拱手道:“陛下所言极是。” 朱翊钧则道:“为政者,或许不当只是分好天下之财,也当增加天下之财。” 张居正点首。 而这时,朱翊钧则看向张鲸道:“朕听闻有番薯高产,你们东厂派人去打听打听,或可拿来培育试验,而期将来能增天下之粮。” 张鲸拱手称是。 朱翊钧接着就道:“天已渐热,回宫吧。” “遵旨!” 接下来不久,朱翊钧便回了宫。 而张居正在送朱翊钧回宫后,则来了内阁。 吕调阳张居正回了内阁,也就起身走了过来。 “叔大,陛下出宫在看到市井百姓后可有何圣悟?” 吕调阳先问了一句道。 “陛下其实早已心存社稷苍生,还早就派了东厂官校查问物价,今日出宫更是提出增天下之财而利民生的看法。” 张居正见张四维没来,也就直言笑道:“其实以当今天子的资质,亲政都可以了,仆当时听陛下都想到物价低可利官府屯粮备灾时,甚至都起了致仕回乡之意。” “陛下虽已可亲政,但不知底细的天下百官还是不能尽知陛下的。” “何况,叔大你目前还不能起致仕之心,新政如果没了你,由陛下担着,未必利于延续。毕竟陛下还未弱冠,不能使两宫太后放心。” 吕调阳说完就把几本章奏递了过来:“看吧,弹劾你的章奏,非议章奏的新政已经到了。” 张居正听后顿时面沉似水:“仆先拿回家去看,顺便去工部一趟。” 吕调阳道:“好!” 张居正也就拿着章奏离开内阁,往工部而来。 张居正一到工部,就来了工部尚书郭朝宾的值房。 郭朝宾很惊讶地道:“元辅为何会来此?” 张居正便将朱翊钧曲辕犁和占城稻的出现使天下之粮大增的事说给了郭朝宾,但他没说是朱翊钧说的,而只说自己想到的。 郭朝宾听后也沉思起来:“元辅这个思路真正算是另辟蹊径,但也算是事功务实之道。” 郭朝宾说着就看向张居正,问道:“以元辅之意,是要工部也重视起百工之技的提升?” “没错,仆正是此意。” “本朝如今自开海后能尽取天下外邦之利,而使九州财富骤增,本就与本朝百工之技强于四邻有关。” “而据仆所知,本朝匠户受本朝制度限制与盘剥颇重,以致于逃亡者不少。所以,仆在想是否当尽废匠籍之制,使其自由,而去为自己增加收入,且也愿意提升技艺去赚更多钱,而不至于逃亡,不愿意再为工匠。” “这样一来,无疑利于我朝工匠技艺提升,工匠规模能够不因工匠收入微薄而减少。” “而朝廷需工匠时,自可官营所营之利和所赠田赋之得用银钱招募。” 张居正说后就问着郭朝宾:“不知公以为如何?” 郭朝宾顿时起身向张居正拱手行礼:“元辅公忠体国,更难得的是能想到匠户之难!” 张居正微微一笑,他倒是不好说这是天子提醒了他,让他意识到当进一步为提高社会生产力,尤其是提高生产技术做一些改变。 郭朝宾作为历史上为治河不惜亲自从京师跑去山东勘察数月的务实派,见张居正这个深受天子信任的首辅愿意废除匠户制度,以利技术发展,自然也非常赞成,便道:“只要恢复匠户如民籍百姓一般不用依附官府,则百工之技自然提升更快,只是将来官造营缮之费,要么天下百姓分担,要么天下官绅百姓分担。” “还可以由天下百姓官绅番国分担。” 张居正言道。 郭朝宾听后了然:“元辅的意思是进一步开海?” 张居正点首。 朱翊钧说大明因技术优势导致全球贸易中财富多流入大明的话明显是启发了张居正,让张居正开始打起进一步开海的主意,也开始把执政的视野放到了整个全球上来。 郭朝宾笑了起来:“是下官所思未及元辅深远,但无论怎么样,都比独累匠户妥当,不然军械会一直多为粗制滥造之物,虽省银钱但也不利于边防。” “正是这个道理。那就请公题本上奏。” 张居正言道。 郭朝宾拱手答应了下来。 在与郭朝宾通气废弃匠籍制度后,张居正才回了自己的宅邸。 “父亲!” 张居正一回来,张敬修就迎了过来。 张居正一见到张敬修就吩咐道:“把戚元敬送的那俩胡姬给他送回去!” 张敬修颇为意外,但也还是答应了下来,问:“那孩儿该怎么给他说明缘由?” “还要怎么说,就说他已简在帝心,也总理蓟州了,该知道给他这一切的是天子,不是为父!” 张居正说后就道:“张鲸不是冯保,这人明显什么都跟陛下说!” wap. /110/110605/28779736.html 第六十一章 关于开海 张居正还是很在乎自己在朱翊钧心里的形象的。 这跟朱翊钧既是他的君主也是他的学生有关。 当然,更大的原因就是张居正已经越发不敢轻视自己这个学生了,不得不考虑自己这位皇帝学生的感受。 “还有一事。” 正因为此,张居正还又对张敬修嘱咐说:“传我的话给巡城御史王篆,让他在兵马司挑选一批健壮军士,每天于正阳门外的人口稠密处维持秩序,避免踩踏,需要增加的饷银上报就是。” 张敬修拱手称是。 紫禁城。 朱翊钧回宫后就先去见了两宫太后,待问完安且陪着两宫太后聊了一会儿后就回了自己的乾清宫。 而朱翊钧在回来后,就恰巧看见了李如松送的宋版四书集注,且淡淡一笑,心道:“想试探朕,朕哪里能让你们这么容易试探的!” 朱翊钧腹诽几句后就吩咐人把李如松送的一把说是李成梁珍藏的宝弓从隔断上取了下来,拿在了手里。 朱翊钧试着拉了一下弓,然后发现这重弓果然很吃力,以致于他咬紧了牙,都未能拉开,甚至连弹棉花一眼的弦动声都没有。 朱翊钧也就只能放弃,将其继续当成摆设放在卧室,等着将来力气大些再试试。 这时,张鲸走了来,奏道:“皇爷,张敬修来报,元辅张先生将戚将军赠给他的两胡姬给退了回去,且说是老奴不是冯保,把什么都给皇爷您说。” 朱翊钧听后嗤然一笑。 事实上,朱翊钧可没想过真的要张居正去做圣人,尤其是道德上的完美圣人。 所以,朱翊钧不会像历史上的万历一样,因为得知自己心目中那个一直以为清廉不徇私的先生也是个贪财好色之徒,乃至也为自己儿子走门路,乃至建奢华豪宅而崩溃。 朱翊钧只要张居正愿意给他背锅,愿意替他在初期给他培养出一批敢改革的班底,且替他先在改革路上趟出一条路来,而至于张居正好美人好奢靡包括王世贞说他好养名犬也不是不会太在意的。 但张居正要在他面前维持一形象,他也不会拦着。 在朱翊钧看来,这也是好事。 至少将来官僚集团因为张居正擅权和改制的事对其反攻倒算的时候,自己这个皇帝倒是可以有更大的底气去保他。 毕竟,儒家社会对道德的确看得很重。 尤其是历史上到明朝后期东林党出现的时候,东林一派的士大夫对道德的要求更是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而也因此导致产生更多的伪君子。 当然,这跟将来大明这个农耕社会在受到商品经济冲击后产生的社会冲突有关。 一方面是拜金思想加重,导致世风日下;一方面又因为有拜金能力的又多是官僚士绅,所以导致许多士大夫更希望加强皇帝和官僚们的道德建设,但对社会应该在政治上与经济上进行的深层次变革则是视而不见。 原因无他,后者等同于割自己的肉,而前者自然容易些。 所以疯狂提倡道德建设以解决社会问题就完事了,还能得到更多人支持。 “随他去吧。” 朱翊钧知道张居正作为儒家士大夫一员,道德上的思想包袱也还是有的,即便知道不可能再做道德上的标兵,也还是想在皇帝面前伪装一下。 所以,朱翊钧也没多说什么,只在接下来问道:“还有什么事没有?” 张鲸回道:“元辅张先生对张鲸修说,他已和大司空通过气,有意奏请朝廷进一步开海,且废匠户制度。” “这才是正事!” 朱翊钧听后就问道:“上次抄冯保的家产,徐家给冯保那一年海利统计出来是多少?” “回皇爷,有一百二十多万两。” 张鲸回道。 朱翊钧道:“朕记得,福建巡抚刘尧海奏报,开海的月港去岁税收是一万一千余两,对吧?” “对的。”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沉默不语。 他没想到隆庆时期的开海给国家带来的税收还不及一个地方豪绅一年海利的百份之一。 本来都是朕的钱,结果朕才只能拿一百分之一。 这让朱翊钧心里其实不怎么好受。 再一想到历史上郑芝龙靠海贸就可一年岁入两千多万两白银。 而满清那么封闭乾隆时期关税也有六百多万两。 朱翊钧突然觉得自己大明的税收真是低的可怜,而大胆打破祖制约束的开海政策也只是更多的富了地方豪民。 “而朕又记得,先帝时,初次开海月港时,岁入只有两千多两,可对?” 朱翊钧又问道。 张鲸再次回道:“对的。” 朱翊钧未再言语。 但他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开海的确还是有好处的,只是负责制定税收的文官官僚们,打着不夺利于民的旗号把税收定的很低,而让国家没有得到的开海海利远少于地方官绅。 “看来,无论如何,开海的确是能增加国帑。” 朱翊钧因而言道,且问着张鲸:“你觉得先生他们能成功继续开海吗?” 张鲸这时说道:“皇爷既然问,老奴便斗胆直言,恐怕很难!” “说说你的理由。” 有些真相,朱翊钧是从士大夫口里得知不了的,只能从家奴口里得知一些。 这也算是兼听则明。 “是!” “禀皇爷,事实上,除了闽浙真的是因为山多地少,若不让百姓出海就会起民变外,其他地方靠吃海利的大户,是不希望朝廷开海的。” “能开月港,真的是因为倭乱把他们搞怕了,再加上当年高新郑深受先帝信任,此人又敢做事,才力排众议,在一众闽浙官员支持下开海月港,才硬生生的从天下海利里夺了如今每年上万两出来给朝廷用作军饷。” “进一步开海就意味着要进一步强大水师,才能保证海疆无事,使小民百姓敢出海,这样的话,朝廷也得增加税收才行,同时,出海的小民百姓也更多;” “而若不开海,则海利只能为豪绅大户独占,他们可以与海寇合作,或者自己就养武装家丁,而不用担心朝廷水师不强致使海上盗寇横行,甚至他们会兼职做海盗,反掠陆地百姓。” “所以,如今再开海,等于又要从各地吃海利的大户豪绅手里每年夺一万乃至几万两银子给朝廷,还要让小民百姓有直接出海的机会,夺走豪绅大户的海利,也让大户们不能再勾结海盗掠夺陆上富裕百姓,所以,这恐怕会让大户豪绅们很不满。” “本来如今在月港给朝廷上万两银子,都已被认为是与民夺利了!” 张鲸回道。 对于月港那上万两开海税收,朱翊钧本来还觉得自己拿少了! 结果按照张鲸的意思,事实上,人家还嫌给多了! 最好是一分都不给朝廷,也不让百姓赚到一分钱。 而百姓也只能在陆地上辛勤耕作,做待宰的羔羊。 “一个徐家就能岁入上百万海利,朕只能拿一万多两,还是高拱这些人拼命争来的,而他们连这一万两其实都不想给。” “这大明还是朕的大明吗?!” 朱翊钧说着就问了一句。 “皇爷息怒!” “好在元辅张先生和大司空等还是锐意革新、公忠体国的大臣,才愿意用这种不用加赋于小民百姓而只是得罪大户的方式来增加国帑。” 张鲸忙跪下回道。 “你没说错,朕算幸运的,起来吧。” 朱翊钧说了一声。 “谢皇爷!” wap. /110/110605/2878637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