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反派又在撩你》 第215章 尘埃落定 柳如颜做了个梦。 梦里她变作一株草,生长在青山之巅,受日月精华开了心智。 有位药师上山采药,见到她时,眼中喜不自胜。 她认出此人,正是白芷。 白芷笑得一脸荡漾,将她从土里拔出来,一把装进篓子带走。 回到药房,白芷小心翼翼地将她往炉里塞。 柳如颜望着黑漆漆的药炉,冒出汩汩热气,满屋子的苦涩味。 白芷连哄带骗:“乖,喝一口就没事了。” 她被苦味熏得够呛,当即一巴掌呼过去:“喝你妹啊!” 柳如颜从床榻坐起。 映入眼帘的,是一碗黑漆漆的药汤。 沈晏初坐在床头,眼神还有点懵。 柳如颜揉着额头:“我怎么听到白芷的声音。” 沈晏初端住碗:“刚才他打算给你灌药来的,哪晓得,你梦里也不老实。” 她抬眸四顾:“宛姑娘人呢?” 沈晏初语气十分不善:“逃出宫了,早已不知道去向。” 她点点头,不过,面前的药太苦,所以万般嫌弃地推开碗:“什么药啊,这样难闻。” 沈晏初睇着她:“这碗药清热降火,能解你体内的香毒。” 她挺难为情的:“不喝行不行。” 沈晏初态度坚定:“不行。” 柳如颜试着转移话题:“还记得当初在军营,江南水师使用致幻的熏香,让人误以为统帅被杀。如此想来,手法如出一辙。” 沈晏初回顾:“这次的佛香,比先前高明许多。” 她赞同:“所谓的妖魔鬼怪,不过是吸入佛香,导致的神志失常。任谁都不会料到,这一起起无头公案,竟然出自于一位慈眉善目的和尚之手。” 夜寻也忍不住剧透:“西域圣草,既能拿来制药,也可炼成毒物。吸食过量则会导致情绪亢奋,幻视幻听,甚至发疯发狂。” “原来如此。” 沈晏初听她乱侃一通,差点就被糊弄过去。 “知道香毒害人不浅,还是不肯喝药?”他搅动碗,舀了一勺子,“药里兑了蜂蜜,尝着不苦,若是不想喝,我便喂你喝。” 他把药喂到她嘴边。 柳如颜屏住气,含入了一小口。 他舀来第二勺。 柳如颜张口吞入,含糊地问:“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沈晏初默然,这一路过来,她救他脱困,教他凫水,助他找到当年的杀母仇人。 哪怕他做再多,也不及她的一分一毫。 “即便是冰做的心,遇到你,都会被你给捂热。”他声音清浅。 柳如颜托腮望他,这人不仅皮相生得好,言语之间,也跟沾了蜜一样的甜。 不怪她受了蛊惑,堕入他编织的情网。 柳如颜觍着脸,凑近他唇边。 因为双手端着药,沈晏初猝不及防,被她吻住了唇角。 “甜的。”她眼眸微醺。 这一晚喂完药,他便留在她房里。 翌日。 天朗气清,众人向国主告辞。 鉴于邪祟之案已破,国主的一块心病终于落下,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许柳如颜几人一个心愿。 心愿么? 官吏们面面相觑,能想到的无非是钱、权、至高无上的荣誉。 柳如颜瞥向沈晏初、白芷、董轻弦、公输宇、金不换。 思虑片刻后,她上前一步,作礼道:“在下有位朋友乃是金陵人士,自小与家人失散,寻亲多年无果,遂想借此机遇,恳请国主许他一个心愿。” “替金不换,寻亲。”她掷地有声。 金不换闻言,胸腔涌出一股酸涩,他怔怔望着她挺直的背梁,柔弱中透着铿锵的刚毅。 国主看向金不换,点点头:“好,就允你这个心愿。” “户部尚书。”国主亲口下令,“即日起,彻查所有户籍。” “臣,遵旨——” 与此同时,提示音响起:“剧情人物金不换,忠诚值90,成功与宿主缔结同心契。” 午时。 宫中侍卫沿途护送,将柳如颜一行人送出宫门。 马车行驶街巷,随即找了间客栈落脚。 柳如颜换掉身上的白族服饰,恢复成原来的男子扮相。 从房里出来时,公输宇还看得一愣一愣的:“怎么又穿回这身衣服?” 她转动匕首插入腰封:“图个方便罢了。” 白芷刚把空净安置好,他走出房间,张罗道:“大家都饿了,去二楼用膳吧。” 客栈位于秦淮河畔,视野独好,二楼有一条廊庑,观赏金陵风光最是合适不过。 江边银装素裹,火红灯笼挂于枝头,已是年关将近。 柳如颜刚一落座,就有小厮出来奉茶,她随手点了一些家常菜,其余人又添多几道特色菜肴,凑够一桌子。 等菜的功夫,她环顾四周,见竹帘之后,有道清隽的身影,像是顾倾。 那人独自浅酌,正望着江面出神。 “客,上菜喽——” 柳如颜侧坐身,让小厮放好碗碟。 顾倾听到声音遥遥望来,霎时又惊又喜。 “小兄弟——”他招手。 柳如颜报以笑意。 顾倾走过来:“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到故友,甚巧,甚巧。” 沈晏初睨着他:“这位是……” 柳如颜解释:“画师顾倾,曾替国主作过画。” 众人恍然,顾倾之名,早有耳闻。 也不好让客人干站着,白芷盛情邀请:“既然都相识一场,顾兄无须客气,来来,快落座。” 顾倾含笑应喏。 席间,顾倾话语渐多。 他虽文气,但与大家相熟后,待人也不拘谨。 一番交谈下来,发现顾倾年岁最长,柳如颜则与公输宇同龄。 公输宇仍在争:“槐安八月生的,小兵你呢?” 柳如颜:“我腊月初五。” 公输宇算了算日子:“岂不就是明天?” 她点头。 董轻弦提议:“不如替颜儿办个生辰宴,大伙觉得如何?” 她摸摸鼻子,反倒是拘谨了起来:“也不用这么麻烦,生辰宴除了吃,便是喝,委实费银子。” “这个你就不晓得了。”金不换饶有兴致,“生辰宴除了吃喝玩乐,还可以收礼。你们几个,可都得好生准备准备。” 送礼?董轻弦险些忘记这茬。 金不换略一合计:“不如这样,明晚就由本公子做东,去秦淮河最好的酒家,替柳弟庆生。” 此事落定。 wap. /105/105080/28816915.html 第214章 内鬼 言罢,她走向空净。 “望风楼背后的金主,是你?”她突然问。 空净扬起脸,眼中没有半分波动:“老衲一个出家人,不懂施主的意思。” 柳如颜矮着身,目光移到他双腿:“能和我说道说道,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空净阖起眼:“早年落下的病。” “巧了,我一路追凶,他也患有腿疾。”柳如颜伸出右掌,探向他前胸。 “让我来。”沈晏初打断她。 最终,他从空净怀里搜出剩下的玉印。 提示音适时响起: “成功破解剧情——不夜金陵。” “九枚玉印,已全部找齐。” “宿主目前等级——超凡入圣。” “果然是你!”柳如颜冷眼相望,“从晋阳到金陵,把九州搅得腥风血雨,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钱,权,还是这央央天下?” 空净转开脸:“恕我无可奉告。” 柳如颜彻底被激怒,她扬手抽刀,弯刀直直抵住和尚的喉咙:“信不信我宰了你!” 沈晏初捂住她手,劝人冷静。 柳如颜看着他,蓦地笑了起来,手里的刀似乎也握不住:“冷静?仇人当前,我该如何冷静?手足兄弟被挑断经脉,淋上石漆,在火里活活烧死,你叫我,如何冷静?” 她眼眶发酸,涨红了眼,刀锋又逼近一步:“柳家庄、药生尘、齐府宅院、雍州剑冢……泉叔、阿朝、小杨、苍术、徐氏……你害死这么多人,佛祖可有告诉过你,作恶多端,是要下地狱的!” 空净却不为所动:“大道当前,牺牲再所难免。” “牺牲?”柳如颜咬了咬牙,重重道,“你管这些无辜惨死的人叫作牺牲?就为了你们的春秋伟业,活该践踏旁人的性命?” “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去死!”她怒喝。 “南无阿弥陀佛。”空净念诵,“今日贫僧以身殉国,足矣。” 柳如颜把刀口一送:“好,我成全你。” 冬日晴空,朗朗乾坤,雪地里溅出一道血花。 沈晏初、白芷、公输宇,皆望着她的背影,在满园枯木中显得无比萧瑟。 最终她垂下手,刀锋便淌落几滴血。 在她对面,空净胸膛微微起伏,他睁开眼,同样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只见她深埋着头,牙关紧咬,拼命忍住心里的浓浓恨意: 柳家将士精忠报国,数十年如一日,守护后方的兵与民。 到头来,如蝼蚁一般葬身火海。 死后,受千夫指,被万人骂! 她本可以一刀斩死凶手,落得个心里痛快,但柳家不能蒙受不白之冤。 只有空净活着,才可以证柳家一个清白。 只有空净活着,才可以给汉帝一个交代。 只有空净活着,才可以将他背后的全部势力,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才可以,还九州一个安宁。 在大义与私仇之间,她从来不犹豫,这一次,也不例外。 柳如颜木木转身,音色变得艰难:“替他包扎下伤口,关入房里看押。” 说完,她托着腿,一步步走远。 白芷看得眼睛发酸:“她这个样子,会不会有事?” 沈晏初走上前:“我跟过去看看。” 柴房小院。 柳如颜拾起一根木桩,抡起旁边的斧头,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咔——”木桩应声裂成两半。 她继续砍柴,每一次又准又狠,斧头不时落下。 额头渗出热汗,她就随手一抹,弯腰拾起木头,卯足了力,把心里恨尽数倾泻。 如此过了许久,久到手掌红肿,已是再也握不住斧头,她如同脱力般,倒在木屑子里。 她望着晴空发呆,大口喘着气,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铅白色的云徜徉在头顶,无论世间变得如何,它依然一成不变。 看着云,她心静了不少。 直到头顶投来一片阴影,她眯住眼,睨向对方。 沈晏初朝她伸来手。 柳如颜定定看着,想起自己的手脏,暗中擦了一下手,方而握住。 他一把将人拽了起来,与她一同坐在木桩上,仰头望天。 “大理的天,要比这里蓝些。”他淡淡道。 “想家了?” 他却摇头。 “可我想家了。” 沈晏初收回目光,看向她。 “是时候要回去了。”她说道。 教坊。 宛今秋推开火折子,点燃一沓纸钱,冥纸顿时起了皱,映着灼灼火光,变得枯黄焦黑,在盆中化作一滩灰屑。 “你来了。”她头也不抬地说。 柳如颜反手关门,在她身后站定。 宛今秋声音很淡,听不出起伏:“你怎么猜到是我?” “董轻弦查过你背景。”她回答,“宛掌仪才情出众,私下里与墨官交好,你授意墨官,将徽墨中加入佛香,可以提神醒脑,开目明智。” 宛今秋对董轻弦有点印象:“原来如此。” “先前你隔三差五地跑去我房间,看似照料有加。实则,是在暗中监视。当时你替我铺床,也是为了找到我手中的玄坤印。直到如今,你知道我堪破了恶灵作祟,便跑到金陵寺通风报信。” 柳如颜质问:“这些事,都是他指使你做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为什么……”宛今秋弯起一对娥眉,似笑非笑,“你可知这一年以来,我又遭遇了什么? “爹没了,娘也走了,唯独只剩下我,保住一条贱命。”她缓缓起身,转过脸,“柳如颜,不止你要报仇,我也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宛今秋露出一抹凄凉的笑:“为了保命,我不得不这么做,你可怨不得我。” 那些欠她的,害她的,她都要一个个,亲手讨要回来! 柳如颜看着判若两人的姑娘,最终,朝她伸出手:“别再错下去了。” 宛今秋苦笑着摇头,她从袖缘取出一支瓷瓶,拔开瓶塞,浓郁的香气四溢飘散。 她把香露倒进火盆,霎时间,腾起一股浓烟。 柳如颜立即捂住口鼻,眼前一阵阵恍惚,好似出现无数道重影,就在她倒地的那刻,隐约看见宛今秋在雾障一般的浓烟里,消失不见。 wap. /105/105080/28809674.html 第213章 香方 柳如颜走向白芷,问:“西域圣草的事,你查得如何?” 白芷从怀里摸出一张方子:“道宣法师远赴西域各国,找到了一种圣草,当地巫医也会拿它入药,对情绪郁结,心有困顿者见效显著。不过是药三分毒,这味药,还有一个禁忌。” 柳如颜正准备接过方子,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呼。 “阿素——阿素——”宛今秋面色急切。 白芷走上前,替那女人诊脉:“无碍,她只是睡过去了。” 柳如颜退出人群之外。 她站到沈晏初近旁,附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沈晏初听罢,眸色温和,握住她的手:“我去去就回,你切莫小心。” 公输宇见他走远,好奇地问:“沈大哥去哪了?” 柳如颜负手而立:“去捉贼。” “贼,哪来的贼?” 柳如颜且朗声道:“传唤国主,恶灵作祟之事,已破!” 寝宫。 国主李重光刚换下朝服,就收到内侍的通报。 “让他们进来吧。”国主走向一盏圈椅,垂足而坐。 柳如颜、白芷、公输宇随之步入,朝国主叉手作礼。 “找到破解恶灵的法子了?”国主问。 柳如颜右手轻托,掌心处的偶人一路跑到国主面前,摊开两只小手,摇了摇头。 “这……”国主拧眉。 柳如颜解释:“厌胜之术,之所以会失效,只因为宫里压根就没有恶灵。” 国主直起身,正色道:“若是没有,那些人何以发疯?” 国主笃信佛法,信奉鬼神之事。 恶灵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又怎么说没鬼? 柳如颜娓娓道来:“侍卫章廷,在一间密闭的房子里焚烧而死。” 她摊开一块帕子,露出几颗碎屑:“我在章廷房里找到了这块红珊瑚,另外,他枕边还有一串砗磲佛珠。” 珊瑚、砗磲,皆为佛宝。 “由此可以看出,章廷崇佛。不仅是他,教坊的乐伶,工部的贺家郎君,这宫里宫外,都是金陵寺的信徒,随道宣法师一同修行参悟。” 国主沉吟:“道宣法师品德高尚,听他讲经,常常能让人茅塞顿开。” 柳如颜却语气一转:“国主可知晓,道宣在出家之前,一度想轻身了结性命。后来他被高僧度化,从此遁入空门。” 国主回忆:“有所耳闻。” 柳如颜取出一道方子,呈上:“早些年时,道宣法师因为久病缠身,抑郁不得志,并且深受其扰。他四处求医,把抗郁的方子详细记录,后来习得佛法,他大受裨益,便将医玄与佛经相结合,以毕生之力,研制出一种佛香。” 她现在呈上的方子,便是由道宣法师亲自誊写的香方,收录在太医院。 “道宣历时三年,远赴西域,最终找到了一味草药。当地巫医拿它入药,可以让人精力充沛,情绪高昂,对于心情郁结者更是见效显著。” 她顿了顿:“不过,用圣草提炼出的香露,有利,亦有弊。” “根据香方记载,添加香露讲究宜少不宜多,每支佛香,须严格按照剂量来调配。若是吸食过多,可能会产生幻觉,易躁易怒,甚至发癫,发狂!” 柳如颜接着说:“所以,这几人并没有被什么鬼魅附身,而是佛香动了手脚,中了香毒。” 国主看一眼香方,仍是不解:“金陵寺信徒众多,偏偏,就这几个人中了香毒?” “起先我也不懂,直到……”她说着,取出一盒盘香,“这是从他们房里找到的。” 她点燃盘香,转身走向供台,把盘香放入了燕尾炉,一边持着香炉,一边绕着佛像走。 青烟氤氲而出,如丝如缕,缠绵缱绻,像是天空之境萦绕不散的云。 这股佛香浓郁异常,与国主从前用过的香,有细微不同。 “出事前,他们曾持着香炉诵经。”柳如颜随手掐灭香,腾起几缕余烟,在空气中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们和道宣一样,心有郁结,本已是脆弱到受不了半分刺激。若是吸入香毒,再受刺激,情绪崩溃之下,他们误以为看到的幻象,是撞邪。”她看向国主,慎重道,“而深知这几人习性的,正是指引他们修行的高僧,空净大师。” “不可能!”国主忽地站起,拿手指着她,“简直一派胡言,空净大师乃是佛门中人,不可能行凶作恶。” 柳如颜俯首作揖:“国主不妨派人去搜,空净的手里应该有两副香方。其中一副方子被他篡改,制成害人的佛香,甚至流入宫外。” 国主:“去查。” 侍卫领命。 “宫外的几起命案,也与这佛香有关?”国主忽而问。 柳如颜点头:“圣草制成的香露,除了制作佛香外,还会制成徽墨。这种徽墨仅供朝廷使用,通缉令正好用到。中了香毒的信徒,在看到通缉令时亦会产生幻觉,以为有人要害他,最终,错手杀了无辜之人。” “若真是持香行凶,动机呢?”国主质问,“凡事都得讲究个因果,他为何要这样做?” “禀国主——”有侍卫匆匆赶来,“空净大师打伤住持,抢走了金陵寺的佛宝!” 国主大惊。 金陵寺佛宝,正是玄坤印。 柳如颜垂首:“想必国主已知晓他的动机。” 李重光踉跄了几步,自建国以来,佛宝就供奉在金陵寺,是他大意了。 “报——”又有侍卫前来禀报,“这是从空净房里找到的香方,国主请过目。” 他捧着香方,怒斥:“即刻起,彻查香堂,把那害人的佛香就地掩埋!” “喏——” 从寝宫出来,白芷有点可惜:“让空净给逃了,往后到哪儿去找玄坤印?” 柳如颜也显得心思重重,一声不吭地往教坊走。 待来到教坊,进入小院。 白芷又惊又奇地看到沈晏初,以及被五花大绑的老和尚,空净法师。 “真是神了,你怎么抓到这秃驴的?”公输宇跑过去问。 沈晏初但笑不语,望着柳如颜。 “哦——”公输宇醒悟过来,“难怪你让他去捉贼。” 白芷整不明白:“如颜怎么算到他会逃逸?” 公输宇附和:“就跟料事如神一样。” 他们求见国主的事,远在金陵寺的和尚们并不知情。 柳如颜冷下脸:“只因我们几个人当中,有内鬼。” wap. /105/105080/28809673.html 第212章 鬼门十三针 沈晏初刚躺下,就听到有人叩门。 撑开门,他见柳如颜正一脸惺忪地杵在外面。那姑娘先是探头探脑地瞄了眼屋子,然后抬脚就走,动作娴熟地翻身上榻,拿布衾捂住脸。 沈晏初心里一柔,揭开布衾,睡在她外面。 “怕冷?”他问。 柳如颜默不作声,环住他腰,把脸埋进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梦魇了?” “是。”她点头,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沈晏初抚着她的背,缓缓安抚:“睡吧,有我在。” 她听到后只觉得鼻腔发酸。 是啊,幸而有他在,幸而,只是梦。 后半夜睡得足够踏实,再次睁眼,窗外的天色已是大亮。 她翻了个身,发现旁边没人,转过头,看到沈晏初早已穿戴整齐,站在床边冲她说道:“时辰还早,不如多睡一会,我去食堂给你打点早膳。” 她应了声好,索性缩回被子。 教坊设有食堂,舞姬伶人皆在里面用膳。 姑娘们见沈晏初生得俊,起先还想多看两眼,熟知他的气势太过骇人。 宫人本就擅长察言观色,深知此人招惹不得,哪怕再有心思,也不敢有所表露。 沈晏初拿碗碟盛好热粥、小菜和馒头,陆续放进食盒,临走前,又瞧见刚送来一筐子酸甜可口的红果,他眸色温柔,拾起几颗红润的果子用纸包好。 回到屋,柳如颜下榻,她随手挽了个发髻,去找簪子束发。 她拾起沈晏初的发簪,投来一眼:“我的簪子还落在隔壁,先借你的一用。” 一头乌黑长发被他的簪子穿过,沈晏初见着了,心里愈发柔软,暗想:当初在坊市,怎就没想到给她买几件像样的发饰? 两人坐到桌旁,吃着软糯的米粥,虽不曾有半句交流,但彼此之间的默契,已是无声胜有声。 公输宇不期而至。 他走得太急,突然撞见柳如颜坐在沈晏初房里,也没往别处乱想。 他传话道:“金不换进宫了,人还在前院。” 柳如颜搁下碗:“找到家属了没有?” 对方摇头:“没,白跑一趟。” 几人来到院落,白芷、金不换、董轻弦都在。 金不换脸色郁郁,一边揉着腿,不停叹气:“本公子找遍几个坊市,大大小小,也有数百户人家,居然探不到半点消息,难不成是搬到外地……于是,我又跑去衙门里头查查户籍,打点关系的钱财也都准备妥当,熟知,那些地方官以我身份不明为由,当着众人的面,把本公子撵了出去……” 他越想越气:“简直是欺人太甚!” “总能想到法子的,先消消气。“白芷好心宽慰,“我这儿还有几副药膏,可以缓解腿脚酸痛。” 沈晏初也劝道:“近来出了几桩无头公案,城里戒严,你初来驾到的,没有凭证在身,官员自不敢犯险。” 柳如颜附和:“金兄你就别往心里去了,时日方才,咱们慢慢再找。” 金不换长吁一声:“让大家费心了。” 白芷见他情绪好转,遂回房,取来几副膏药。 出门时,他见长廊底下站了个人,手里拽着帕子,正望着柳如颜的方向出神。 注意到白芷从屋里出来,那人转过脸,犹豫须臾,最终迎上前:“听说公子懂些医术?” 白芷略一颔首:“宛掌仪有何指教?” 宛今秋立即转忧为喜:“教坊里有位姑娘突然发了疯病,这会儿去找御医怕是来不及,想请公子快过去看看。” 心知救人要紧,白芷不敢怠慢,他转回房里提起药箱,马不停蹄地,随宛今秋出了小院。 “他是要去哪?”公输宇张望道。 “跟过去看看。”柳如颜抬脚就走。 一间敞开的大门,屋里人头攒动,床榻之上有位披头散发的女人,被绑住了手脚,坐在那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柳如颜认出她,昨日才见过一面的女信徒。 同样的,沈晏初也认出这位姑娘。 屋里十分狼藉,东西被掀翻在地,时不时地,会有宫女捡起几片碎屑。 白芷顾不得乱,当先走上前,从箱里取出一包银针。 女人垂着头,发出梦呓一般的声音。 有伶人隔得近,一时之间,也听不出她究竟在说些什么,每一个字听着平常,连在一起,就话不成话,调不成调。 沈晏初低语:“她念的是楞严咒,有驱魔辟邪之功效。” 白芷右手执针,正要落下,偏是这时,那女人猛地抬头,拼命挣扎起来。 她龇着牙,一双瞳仁死死瞪着白芷,眼里布满了血丝。 “快,按住她!”沈晏初喝道。 旁边的人赶忙找来绳子,把女人牢牢捆住,她挣扎不过,又仰起脖子想去咬。 柳如颜当机立断,随手撕开一条布,塞进她嘴里。 白芷立即下针,针针抵达要穴。 第一针,人中穴:鬼宫。 第二针,少商穴:鬼信。 第三针,隐白穴:鬼垒。 …… 第六针,风府穴:鬼枕! 他用的是医玄之家的秘术——鬼门十三针,由扁鹊所创,专治百邪癫狂。 白芷陆续施针,先后打通心经、肝经、肾经。 当他施到第五针时,她眼里的血丝逐渐褪去,第六针时,脸色恢复如常,第八针落下,那姑娘忽然咳嗽不停。 白芷不敢分心,略微皱了下眉。 柳如颜见状,心有默契地替她解开绳子,掏出嘴里的布。 姑娘捡起那块布,捂住嘴,咳得脸颊通红,滞留在胸口的浊气终于被她咳了出来。 她微微喘着气,神志已经彻底清醒。 白芷问向宫女:“借笔墨一用。” 他写下药方,让宫女去太医院请药。 宛今秋舒了口气,率领诸位乐伶,谢过白芷:“今日多亏了有贵人相助。” 白芷回以一礼:“举手之劳罢了,不过,这位姑娘从前也患过疯病?” 宛今秋答:“倒是不曾听闻。” 角落处,有位乐伶小声嘀咕:“昨日还好好的,今早就发了疯,又是哭又是笑的,跟撞邪了一样。” 旁边有人回应:“话说晴儿在发疯之前,有段时间也是这般,晚上还会梦呓。” /105/105080/28793224.html 第211章 如颜之死 从金陵寺出来,柳如颜正巧与女信徒同路,她随意攀谈了几句,来到教坊后,几人揖手作别。 柳如颜与沈晏初走回小院。 他在屋外停步,伸出手,替她拢了拢鬓间的碎发,柔声道:“别弄得太乏,早点睡。” 她支吾一声:“好。” 柳如颜走进屋子,旋身掩住门扇,她来到桌边,点燃蜡烛,懒懒地坐了下来。 听小沙弥讲,道宣法师死前双眼发红,好似被邪祟附体了一样。 道宣、大理寺、女乐师……心有郁结者,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打了个呵欠,困意来袭,干脆简单洗漱一番,早早地躺在床榻。 夜色里,她凝着头顶的床幔。 金陵冬季湿冷,哪怕穿得再厚实,手脚仍是止不住的发冷。柳如颜蜷起身子,感觉被冻得睡不着。 她翻了个身,看到窗外的枯枝此起彼伏,在风中呼哧作响,只听“啪”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房顶。 房顶断断续续地传来声响,她睁大眼,瞧见一道硕长的影子,缓缓地,攀上了窗棂。 那黑影瞬息之间就穿透窗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朝着床头的方向逶迤过来。 柳如颜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好像被定在床板上,浑身动弹不得。她侧过脸,看到那黑影悄无声息,不断地接近,顺着床腿游弋到了她枕边。 借着月光,她终于看清黑影,是一团长长的头发。 它像蛇一样昂起,浓密的头发里露出一张怪诞的脸。与其说是脸,它更像是一块被水泡得发白发胀的肉,看不见五官。 它向下俯视着,一缕冷冰冰的头发滑落,带着潮湿发霉的腐臭气味。 “为何不救我——为何不救我——”它反复地问。 湖里的恶灵? 柳如颜去摸枕头底下藏着的匕首,皱眉:“我既无逆天改命之能,也无扭转乾坤之力,如何去救你。” “骗我——骗我——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它低低地咆哮。 忽地,它勒住柳如颜:“你们都去死!!” 柳如颜瞬间被头发淹没,整个人像是沉入一片汪洋大海,匆忙中,她抓到枕边的一条念珠,用尽全身气力把念珠击向邪祟。 顷刻之间,邪祟犹如黑烟般散去。 柳如颜挣扎着坐起,望向空荡荡的房屋,胸腔里起伏不定。 月色皎洁,透过窗纱,窗外好像伫立着一道人影。 她心有余悸地提起寒月弯刀,默默走向门口。 推开门,却瞧见院中站着个年轻和尚,穿一身雪色袈裟,手里执着念珠。 她顿时想起击退邪祟的那串念珠。 和尚念念有词,梵音肃穆,少顷,他转过身,遥遥看向柳如颜。 柳如颜认出此人,正是早已圆寂的道宣法师。 “圣僧何以在此?”她收回弯刀。 道宣启唇:“是施主想见贫僧。” 柳如颜愣神,于是追问道:“圣僧究竟是被何人所害?” 道宣只是淡然相望,双手合十:“我佛慈悲。” 她不懂这和尚打个什么哑谜,还想继续再问,道宣手中的念珠却忽然散开,落地的那刻,化作一颗颗骷髅骨,映着灼灼火光,道宣也变了模样,三头六臂的,竟是阿修罗。 阿修罗脚踏白骨,手托日月,眉目慈悲,柳如颜站在他面前,渺小的如同尘埃。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梵音不绝如缕,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她头晕目眩,柳如颜不得不捂住头,喊道:“圣僧——” 下一刻,眼前的火光尽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光头和尚在诵念经文,鸣奏手中的法器。 和尚当中,董轻弦神情戚戚,吹着一支筚篥,曲调好不凄凉。 她走向董轻弦,喊了一声,对方却恍若为觉。 她望向他身后,透过敞开的门窗,她看到里面站着沈晏初、白芷、公输宇。 公输宇似乎带了哭腔:“这家伙昨天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没了……” 白芷叹着气:“回天乏术,救不回来了。” 床榻之上,躺着一个人。 是谁死了?柳如颜心想。 她走进屋子,来到床边,见床榻之上睡着一个姑娘,被麻布掩住脸。视线往下,她看到姑娘的胸口戴着一枚睚眦墨玉。 柳如颜猛地怔住。 死了……怎么会…… “时辰已到,请送死者入土为安!”屋外传来催促声。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晏初猛然抬头,嗓音生涩而哑:“我去送她。” 说罢,他弯腰抱起榻上的姑娘,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门口。 麻布滑落一角,露出一张血迹斑驳的脸,鲜红的指甲印触目惊心。 沈晏初垂下眸,眼角已泛起了红:“如颜,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柳如颜张了张唇,发不出半个音,她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一步步,逐渐远去。 门外,白茫茫的雪地圣白无暇,逆光之中,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渐渐地,与漫天雪光融为一体。 再也,寻觅不见。 她捂住胸口,心里好痛,好痛…… 柳如颜陷入无边无际的悲恸难以自拔,忽地,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才发觉袖缘早已被泪水浸湿。 原来是坐在桌边睡着了,难怪会感到冷,想起刚才的梦境,柳如颜披上一件外衣,推开门,走到院子里。 外面天色大亮,晴空万里无云。 她敲了敲隔壁的门,门适时开启。 “晏初——”她笑着说。 沈晏初投来一眼,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有看。 院里的老树多了几只寒鸦,扑簌着羽翅掠向半空,他牵动唇角:“竟以为是你回来了。” 他苦笑着摇头,退身一步,掩住了门扇。 柳如颜伫立在门口,一动不动,耳边响起滴滴嗒嗒的水声,她低下头,见雪地溅开一朵朵血花。 她抬起双手,指甲缝里,全是狰狞可怖的血和肉。 柳如颜猛然惊醒,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她坐在案几旁,一颗豆大的烛光,香炉里飘出缕缕青烟。 她定了定神,去拿手边的茶杯时,指尖忍不住地发颤。直到一杯凉水下肚,她才意识完全归拢。 柳如颜摊开手心,去看她的指甲。 “原来只是梦。”她松了口气。 /105/105080/28783909.html 第210章 鹊尾炉 金陵寺后面设有香堂。 诺大的院子里,晾满了各式香料。 僧人们正忙着将香料炮制,研磨成粉,添加香露,制成线香和盘香。 柳如颜边走边说:“这座香堂平时由哪位高僧打理?” 小沙弥回:“从前是道宣法师,现在则由空净师父掌管。” 沈晏初来到一座炉子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上面放着水缸大小的铜器,里面有一条导管,蒸馏出的香露便顺着导管流入琉璃瓶内。 据南唐史书记载:昆明国献蔷薇水十五瓶,云得自西域,以洒衣,衣敝而香不灭。 以此香供佛,获三业清净,洗涤烦恼垢。 南唐崇佛,国主设立香堂,仿效西域的蒸馏技术,将收集好的香露,制成佛香。 佛香大都取自花果植物,不同的佛香,有不同的香方,功效亦是不同。 小沙弥取来一盒做好的佛香,赠予两人:“此香香远气清,历久弥香,有祛邪避秽,提神醒脑的功效。当年道宣法师为了研制此香,不惜远赴西域各国,寻找当地的神植仙草。” 沈晏初问向小沙弥:“能否让我看下香方?” “这……”小沙弥有点为难,“香方之事,小僧做不了主。” 柳如颜不妨问:“这里头用的香料可都在院子里?” 小沙弥回:“在的。” 沈晏初立即去取。 柳如颜也蹲在一旁,陆续取出晾晒好的香料,用纸包裹。 两人分头找来数十种草药,拿回去给白芷验看。 平乐阁。 白芷一一将草药放在鼻间嗅闻,他面色沉静,每试过一味,便摇了摇头。 当他拾起一片墨绿色的树叶时,蓦地,手中动作一顿:“是它。” 公输宇禁不住问:“这种叶子平平无奇,能有什么问题?” 白芷将树叶举到眼前:“金陵寺的佛香取自檀木、甘松、丁香等中草药,但这一味草药,我却不曾见过。” 公输宇凑近前,见叶子顶部钝圆,往下渐尖:“我怎没看出哪里特别……” 白芷俊美微拧,忽地,他把叶子塞入口中咀嚼。 “你——”众人大惊。 白芷咀嚼片刻,才说道:“味道略苦,无毒。” 渐渐地,他眉宇舒展,又接连食下几片树叶,脸上现出讶异:“有饱腹感、提神醒脑之功效,着实让人惊叹!” 柳如颜解释:“当年道宣法师远赴西域各国,寻找当地的神植仙草,想必,这一味草药便是产自西域。” “原来如此。”白芷道。 “金陵寺的后院还有一座香堂,听僧人讲,他们效仿了西域的蒸馏术,把香料提炼成香露,佛香更为持久。”柳如颜不解,“但是徽墨中为何要添加佛香?” “非也。”白芷纠正,“墨中加入的,仅是这一味西域草药。” 柳如颜索性取来徽墨,用水化开,她仔细辨闻里面的气味,确实如白芷所说。 公输宇也嗅到了:“什么草药这么神奇?” 白芷:“我去一趟太医院,或许能找到线索。” 午时过后,白芷去了太医院,柳如颜则见到宫里的墨官。 她从墨官口中得知,西域圣草慧目明智,他便将蒸馏出的香露添进墨里,这种特制的徽墨也仅供朝廷使用。 回到屋,柳如颜取出香盒,点燃,缕缕青烟飘散。 她静坐一旁。 出事的几人曾经接触过徽墨,有没有可能,还去过佛堂? 佛香、墨香,仅仅只是巧合? 为解惑,柳如颜与沈晏初再次来到金陵寺。 小沙弥见是熟人,上前见礼:“两位施主一心向佛,善哉善哉。” 柳如颜客套了几句,复而问道:“恶灵作祟之事,想必师父有所耳闻。” 小沙弥合手:“听过一二。” 为解惑,柳如颜与沈晏初再次来到金陵寺。 小沙弥见是熟人,上前见礼:“两位施主一心向佛,善哉善哉。” 柳如颜客套了几句,复而问道:“恶灵作祟之事,想必师父有所耳闻。” 小沙弥合手:“听过一二。” “教坊乐师还有侍卫章廷。”她正色道,“从前有来过金陵寺吗?” 小沙弥不假思索:“这几位香客皆是庙里的常客。” 沈晏初眸色一变。 柳如颜接着问:“他们到庙里,都是来敬香的?” 小沙弥想了想:“也不全是,道宣法师会带着他们参禅修行。” 道宣法师,研制佛香的那位圣僧? “敢问师父,道宣法师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圆寂了?” 小沙弥修行不久,道不清个中细节:“我只听僧人们说,学佛之人,最忌心魔,道宣法师就曾经心有郁结,身体也孱弱,常能看到邪魔恶灵之类的。他皈依佛门后,深受裨益,于是开坛授业,为有缘人消除业障。圣僧他功德无量本是长寿之人,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就殁了。” 沈晏初问:“病故前有什么症状?” 小沙弥当时也在场,如实回道:“像是双目发红,胡言乱语的,跟邪祟附体了一样。” 沈晏初想到了发狂,不由问:“方才你说,大理寺几个人都是庙里的常客,这些人与道宣法师关系如何?” 小沙弥回:“道宣法师平时开坛授业,这些人皆会过来,关系自是熟络。” “后来呢?”柳如颜接过话,“道宣法师圆寂后,这几人还有来过庙里?” 小沙弥点头:“自然是有的,不过法会已改由空净大师来主持。” 修行法会上。 空净大师阖目静坐,诵念经文。 半晌过后他睁开眼,眉目慈悲地凝着场内的诸位,“若是常念此经,所有世间身心等病,种种苦恼,乃至一切恶业皆得销除。” 这时,有位女信徒开口:“我乃是教坊的乐伶,与晴儿素来交好,自打她被恶灵附身后,我这心里头觉得不踏实,夜里多梦魇,总看到溺死的宫女站在我床头。” 空净大师从袖缘取出一本经书,交予她道:“邪魔恶灵会夺人精气,令人疲惫不堪,施主不妨焚香诵经,世间的邪魔鬼怪,皆不能害。” 女信徒双手合十,谢过大师。 此时堂下又有信徒提问,空净便一一解惑。 天色渐晚。 众人陆续散去,空净大师唤住女信徒,嘱咐道:“若遇到恶灵只需念咒,切莫干扰,以免惹祸上身。这盒佛香便赠予施主,它可助施主化解心中郁结,扫除魔障。” 女信徒再三言谢。 人群外,柳如颜远远睇去一眼,女信徒手中捧着的是一盒盘香,这种盘香适合用在鹊尾炉。 鹊尾炉,尾端细长有柄,可以手持香炉,边走边诵经,在宫里也较为常见。 /105/105080/28772040.html 第1章 重生 临江的一幢竹舍,稀薄日光投在窗头,映出一道斜长人影。 那人看着面前的瓦罐,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爬出,一直窸窣作响。 揭开封口,白釉罐底赫然是几条赤色蜈蚣,他用竹镊夹起,碾碎成粉,匀匀撒到地上。 原本平静的地面涌出无数毒虫,密密麻麻,遍布房间的每个角落,争相蚕食着粉末。 他静默的眼,忽而一变。 随从走上前,眼中亦是疑惑:“少主取各地毒虫制成一蛊,以观地势,但如今,这蛊相好像变了。” “既是变数,派人除去她便是。” 随从垂首:“少主想让谁动手?” 男人遥遥睇向窗外:“苍冥派的尊主,沈晏初。” …… 柳如颜从梦中惊醒。 她半阖着眼,揉了揉眉头,梦境中她浑身浴血,分明已不在人世。 这时,廊前有人在叩门:“李大人和吴大人奉旨而来,郎君可否一见?” 怎么又是这两人,她不禁嘀咕。 “让人进来。” 两位大臣随之步入。 “大清早的,两位大人跑来我庄子可为何事?”一道略显慵懒的声音,透过屏风幽幽传来,听着,倒有几分雌雄莫辩。 李大人上前驻足,脸上笑出几道褶子:“近日,使臣送来一件珍宝,人已抵达驿馆,还望柳郎君随同护送。” 柳如颜怔了怔,莫非她刚才所见,并非梦魇??? 记得不久前,她因为使臣之事被苍冥派截杀,最终气竭而亡,再次睁眼,竟又回到了一年前。 只是…… 柳如颜垂眸,瞅向腿上的挂件,准确来说,是一位清雅俊逸的黑衣少年。 “你给我下来。”她抖了抖腿,试图将这位自称“系统君”的家伙给抖下去。 少年咬咬牙,把袍子拽得更紧:“不,除非宿主答应与本君结盟,否则,绝不撒手!” 柳如颜瞅着他,顿觉头疼。 少年自称是一部重生档的直播系统,以全新的观看体验,让人身临其境。 身为宿主,只需根据平台发布的任务,攻略剧情与人物,作为回报,便是这一世的重生。 待系统绑定好后,要在七天之内,签订协约,开启剧情,否则视为无效。系统将被技术部收回重编,而宿主,则回到前世的死亡终点。 也就是说,结盟失败,系统和宿主都会被抹杀! 思及此,少年更是一把辛酸泪,这宿主软硬不吃,恁地逼他开启了智能模式。 帘外,等候答复的李大人笑容僵了又僵。 吴广则沉不住气了,朝她喝道:“此事刻不容缓,你且速速前往驿馆!” “不急——”柳如颜懒洋洋地回,“两位大人既知道此事怠慢不得,且容我,再提两个条件。” “说。”吴广应道。 她漫不经心地开口:“听闻,有个自称是苍冥派的神秘组织,其魔头穷凶极恶,手段狠厉。为了以防万一,我需要伪装成商人。故而,还望大人多宽限我两日,来将此事安排妥当。” 李勋与吴广对视一眼,亦觉得此法可行。 “至于第二件事。”她缓缓道,“我需要吴将军手里的令牌,这出门在外的有诸多不便,若有符令在手,则行事方便许多。” “你不是有斥候营的牌子?”吴广反问。 柳如颜轻笑:“我柳家最擅长刺探之事,岂能自曝身份。” 吴广虽是一介武夫,但也明白个中道理。 “待此事已了,立刻归还!”他取出府邸令牌,扔向帘内。 “大将军英明。”柳如颜当空一捞,揣入怀中。 随后,他们又探讨了个中细节,约定在两日后,由柳如颜出面护送使臣。 只是至始至终,都不曾见到这位柳郎君的真面目,实乃一件憾事。 庄外。 水声泠泠作响,风烟俱净处,天山共色。 河对岸,停了一顶软轿。 一名气息收敛的男子走近轿前,垂首,将卷轴双手奉上。 “尊主,这是柳如颜的画像。” 四下静默无声,安静得有些压抑。 倏而,一道劲风卷帘而来,他手中的卷轴不翼而飞。 轿内。 金丝软榻上,鸦青色绫绡轻垂,随风翻飞中,露出一段凝脂般的腕。 再往上,十指修长宛若玉竹,此刻正手执画卷,不疾不徐地展开。 画中绘有一人。 生得唇红齿白,尤其是那双眸子,轻笑时微微眯起,显得有几分不羁。 “貌如妇人,绣花枕头。”沈晏初合起画卷。 属下默了默,本来想说:无人能识得柳郎君的真面目,这画中容貌,未必能当真呐。 “依照目前情形来看,柳家尚未有所行动。”属下恭敬说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还请尊主明示。” 沈晏初五指微拢,画卷顿时化为齑粉。 “回苍冥派。” wap. /105/105080/27261145.html 第2章 上一世的夙敌 没过多久,柳如颜就收拾妥当准备启程。 系统又觍着脸皮凑过来:“宿主若与本君结盟,现可提供全方位高端服务,是您出门旅行之必备系统。” 柳如颜瞥了眼少年,弯了弯唇:“呵呵——” 呵呵是几个意思? 他急得想挠墙。 不是说好了,天下宿主都是极易洗脑的沙雕? 不是说好了,卖萌傻笑就能抱到金大腿? 然,柳如颜面对风中凌乱一脸绝望的某系统,只是身姿潇洒地踩蹬上马,顺手拍了拍马头:“夜白,此行辛苦你了。” 少年“嗷”的一声追上,宿主你这样对我,良心不会痛吗! 林中,一匹快马绝尘而去。 柳如颜身着银鼠灰色翻领胡服,衣衫之下,是她特制的软甲,能够伪装出男子身形。 系统恢复成睡眠模式,退回到识海。既然双方都没能达成共识,索性眼不见为净。 柳如颜快马走驿道,经过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在隔日傍晚,来到汉、辽边境。 ——幽州。 近来冬雨缠绵,在寒风凛冽的傍晚,尤显阴冷。 驿馆之内,聚集了不少换马送信的驿使,还有煮酒取暖的官兵。 柳如颜掏出一只藕色绣柳叶的荷包,亮出里面的将军令。驿长见此,连忙躬身迎着,亲自把人给送到楼上。 二楼客舍。 她把尚在滴水的斗笠摘下,搁在门外,抬手扣响房门,里面传来男子的声音。 “谁?” “柳如颜奉旨前来。”她压低了嗓音。 沉默片刻,屋内没人应声,门是阖着的,没有落锁。 “我便进来了。”她推门而入。 只听一声金鸣之音,脖子上突然横了把弯刀。 啧,这一言不合就动刀子的脾气,果然和前世时一样分毫未变。 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柳如颜含笑道:“使臣好雅兴,喝得惯咱汉人的黄酒。这酒,虽香不腻人、吞不刺喉,但后劲可足。” 使臣在看到将军令后,朝侍卫示意。她颈侧的那把弯刀,才被人放下。 “你是吴广派来的?”使臣用不地道的口音说,“我听将军说过你的事,此行就拜托你了,来,喝点热酒暖暖身子。” “客气客气。”柳如颜眼中含笑,朝他叉手作礼,“待会儿我还得骑马,喝了这酒,可会上头。” 使臣朗声笑起:“就这种淡如清水的酒,还能喝醉了不成?我们草原男子大口喝酒,照样也能骑马!” 柳如颜闻言,也趁势拍马:“那是,论英勇,契丹让我等望尘莫及,尤其是在座的几位勇士,何其的英勇威风!” 缩在识海中的系统恰好听到。 嘶,宿主这见风使舵的德行,真是拍得一手妙语生花彩虹屁。 “敢问使臣,这次护送的到底是个什么宝贝?”柳如颜面色不改,状似随意地一问。 对方也不拐弯抹角,对她如实相告:“这件珍宝,你们汉人称之为丹方。” 柳如颜面露诧异,却又在意料当中。 “所以使臣这一路,有遇到什么意外?”她问。 使臣笑了笑,将背上的木箱取下:“我这只箱子全身绕以铁链,唯一的一把钥匙则在我部下手中。” 说着,他朝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部下掏出一把钥匙。 “你看,这不是万无一失。”使臣解开铁链,打开木箱。 柳如颜抬眼望去,黑色镶金边的木箱内,空无一物。 “所以,丹方呢?” 使臣大惊。 他捧着木箱翻来覆去地看:“不可能的,至始至终我都没有开过箱子,丹方又怎会失踪?” 他脸色变了几变,忽然一拳砸向桌子,酒壶霎时掀翻在地,洒了一地的黄酒。 “说,是不是你拿的?”使臣一一指过屋内的几人,“还是你!” 柳如颜默不作声,只是将木箱捧在手中细细摩挲。不对,印象中使臣并没有失窃,究竟是哪里出了变数。 她睨向脚底,蹲了下来,用手指勾勒出酒水在地面的走向,最终,停留在一处。她朝上方望了眼,正是使臣坐过的那把胡椅。 “你们所说的丹方,是否像绢布一般薄,但又质地坚韧?”她忽然问。 使臣回过神,点头称是。 “这就能解释,箱内之物,为何会凭空而飞了。” 柳如颜将木箱倒转,让箱底的那面对准烛光。 一缕金黄色的烛光穿透箱底。 她低声沉吟:“箱底出现了豁口,看来是被人动过手脚。” 柳如颜示意大家坐回原位,演示偷盗过程:“对方武功颇高,用一根顶端带有倒钩的长针,至下而上,凿穿箱底,将丹方盗走。如此胆大心细,不愧是个贼中好手。” “你们几个还愣着做甚,还不快去追!”使臣用契丹语喝道。 侍卫匆匆跑了出去。 “我也去看看。”她丢下句话,就跟了过去。 驿馆大堂,几名官兵煮酒浅酌,聊着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柳如颜站在一角,望向头顶。上面正对应着使臣的客舍,从地到顶,足有两人来高,更何况,下方还有不少的官兵。 他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将长针刺入木板? 难道,还会隐身不成? 堂内没留下任何痕迹,若她当时在场,凭借着侦察经验,没准能捕到一些蛛丝马迹。 “系统君?” “在!”少年凭空闪现,对她笑得谄媚,“怎么突然想起本君,是不是临时改变主意了?” 柳如颜叹着气:“想让我结盟,得看看你有何本事。” “就知道宿主是个贪生怕死的,哦不,本君是想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是吧。” “……”什么鬼。 柳如颜揉着额角,这位身份成谜的少年不仅言语古怪,且不靠谱。 索性问道:“大堂之内的事情,你可知晓?” 说着,她手指虚握,似绘画卷。 “宿主,这不是画,是录制。”少年纠正,脸上颇为得意。 “本系统采用分镜拍摄法,自带三个高清摄像头。一个跟拍宿主,捕捉人物动作,清晰无盲点。一个录制剧情,现场收音,呈现电影质感。再加上无人机视野开阔,再现真实场景。” “既然如此,我想查看刚才录制的画面。”她指向大堂,“就进来时的那一段。” 少年有些吃惊,莫非,她想要验收成果了? 少年扬起手,空中出现三幅莹白发亮的屏幕,正是三个摄像头分别捕捉到的画面。 “宿主想看这个?”他回眸问。 见此景象,柳如颜难得露出一丝呆怔,她伸出手,探向屏幕,画面便在手指下放大。 “等等——”她指向画面中的某处,“便是这。” 画面被暂停,随后又重新播放。 为了还原当时的情景,少年将屏幕设置为实景模式。 柳如颜只觉得浑身一轻,忽被置身于画面当中,空气中飘散的酒香,大堂人声鼎沸的喧嚣,无不真实到触手可及。 而此时,柳如颜只盯着一处。 头顶。 那里似乎有滩浓墨,与暗沉的木板混为一体,若不多加细看,一时之间难以察觉。 浓墨在头顶缓慢潜行,突然,伸出一只手的形状,在诡异氛围中犹如鬼魅。 她蓦地一惊。 如此鬼蜮伎俩,让她记起上一世的夙敌——沈晏初。 wap. /105/105080/27261146.html 第3章 男主是什么鬼 苍冥派是近年才兴起的门派组织,其尊主沈晏初,擅长以活人为器,炼出没有喜怒哀乐的行尸走肉。 被称之为傀儡。 作为中流砥柱的一股泥石流,沈晏初的武学造诣更是登峰造极,一招一式都十分诡异,与普通外家功夫更是截然不同。 以上,乃世人眼中的苍冥派。 对于柳如颜来说,她视沈晏初为夙敌,此人为争夺她护送之物,屡次出手,可谓卑鄙。 她看向头顶的浓墨,这是苍冥派独有的隐息术,如同鬼魅般来无影去无踪。 倘若,她没有记错,前世的这个夜晚,她护送使臣来到一间破庙避雨,因察觉到庙里气息有异,当时就匆匆离去。 随后的一年,她与沈晏初屡次交锋,而今仔细琢磨,庙里的人正是那魔头。既然在这里遇到了,不如新仇旧怨,一起结算。 半个时辰后,城外清音寺。 柳如颜在庙里探寻一番,佛堂大都残破,唯有供奉文殊菩萨的那间尚且完好,还能遮点风雨。 不过,初入佛堂时并未发现魔头,难道是她想错? 柳如颜抬眸沉思。 眼前这尊文殊菩萨,身镀紫金,形如童子,右手持金刚宝剑,左手持青莲花,花上有金刚般若经卷。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菩萨”忽然动了。 一根细如发丝的飞针激射而出,越过供台,穿过幢幡,刺破经文长帛而劲力不减。 她恍若未觉地转了个身,不知从怀里掏出何物,抛向当空,将将挡住了那千钧一发的飞针。 银针顿时如石沉大海。 一针扎入,里头白色的粉末洋洋洒洒漫天扬起,将偷袭柳如颜的凶手当头罩住。 下一瞬,浑身沾满粉末的人影凭空出现。 这种视觉冲击力还是相当震撼,缩在一旁的系统瞅见,如同念经般,连道三个“卧槽”!!! 他暗道:宿主真乃神人也。 “辽国使臣,是你动的手。”不是提问,而是给对方定下结论。 柳如颜双臂环胸,审视面前之人。 呼吸微乱,运气调息? 这人并非沈晏初,但确实是苍冥派的人无疑。 “你给我下的什么毒?”凌云开口。 柳如颜笑得一脸无辜:“没有毒呀,只不过是些黄豆粉,为了捉你,费了爷不少气力,可不能让你逃掉。” 凌云觉得话里不对劲。 他下意识就想遁走,熟料,刚使出轻身诀,双脚就不受控制地向前绊倒。 他凝神去看,只见腿上不知何时绑了一根细如蛛丝的银线。 凌云警觉抬头,这才知晓,面前之人深藏不露,手法迅疾的,竟让人防不胜防! “都说了让你别跑,慌个什么。”柳如颜俯下身,出手如电,给男子点上几处穴。 待她收回那根绑住男子的银线,手中又多出一块布帛,正是失窃的丹方。 她起身拍了拍布帛沾到的豆粉,冲他放话:“回去跟你家主子说,再敢劫我柳家的货,定让他有去无回!” 身为暗殿护法,凌云的内心是奔溃的。 仅一招! 就败给一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少年”。 不,究其原因是他太过轻敌,思及此,凌云刚毅的面庞愁眉不展,向来稳重的他唉声叹气。 不敢面对主上了怎办??? 他闭闭眼,咬咬牙,一副壮士断腕般发出信号烟花——事情败露,丹方被夺。 位于坊市的一座阁楼,沈晏初抬眸望向碧空,音色沉沉:“出息。” …… 一人一马走在街头,原打算回去与使臣汇合,再一同前往京都,但现在计划有变,她决定带着丹方独行上路。 在系统君的锲而不舍之下,柳如颜也终于松口,答应了同盟。 契约已成,就等着剧中人物出现,触发剧情。 “宿主,这是本君为你挑选的路线,由水路出发,沿着永定河一路南下,便可抵达晋阳城……” 少年将水路图呈现给柳如颜,一条蓝色缎带似的长河,贯穿其中。 “走水路需要多久?”她问道。 少年在图中设置出起点和终点:“根据当前的水流及风速,日夜兼程的话,只需十六个时辰,便可抵达。” 当柳如颜来到码头时,远远地,就看到来往的客商排着长龙。 除却准备登船的百姓,还有不少小贩,沿街兜售货物。 她下意识地扫过人群,不由得一愣。 但见人群当中,有一名男子穿着普通的赭色深衣,许是惧冷,他脖子上围了条布巾,将大半张脸都给挡住,只露出一双眼。 柳如颜的眼神何其毒辣,哪怕只是双眼睛,她也识出了对方。 正是苍冥派的明堂护法,凌风。 凌风带领一众傀儡守在码头,他暗想,既然柳如颜要去晋阳,走水路无疑是最快的方式。 所以一大早,他就蹲点码头,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不过柳家这小子作为朝廷的走狗,最擅长侦察与反侦察之术,哪怕是易容伪装,也都信手拈来。 凌风四处打量,见迎面走来一行人,为首的妇人牵着个孩童,随后,又走来了一位老翁。 凌风盯紧老翁,视线中,忽然又出现一匹烈马。 但见那马毛色黑亮,四蹄皆白,背上伏着竹篓,被一名壮汉牵着,慢悠悠地走来。 凌风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一眼就瞧出它品种优良,能够日行千里,怎就被小贩拿来挑货? 正起疑时,那黑马脚下一崴,又颤巍巍地站起,慢腾腾,迈向码头。 待更近些,凌风瞧见马儿“噗嗤噗嗤”地喘着粗气,两眼向上翻起,原来是一匹体质甚差的老马。 “你站住!”凌风来到壮汉面前,又指了指老翁,“还有你!” 他凑近,试图寻找脸上易容过的痕迹。 壮汉何时被个男人这般瞅过,当即就急红了眼,与凌风推搡起来,扭头就走。 凌风咒骂一声,瞥见背后站着的傀儡:“你来的正好,给我摁住他!” 傀儡不言不语,照命令行事。 这时,江面却刮来一阵风,粼粼水浪随风涌动。 灰白天空中,一名男子踏空而来,一张黑金面具掩住真容,沉如墨渊的眸子轻轻扫来,便让人心生畏惧。 可偏偏有人兴高采烈地挥起双臂,喜上眉梢地大喊一声:“主上——” 沈晏初睨向码头上的凌风,以及他身旁气息尽敛的傀儡,突然,抬起手掌。 一股劲风升腾而出,刹那间,席卷码头。 那傀儡站立不稳,黑纱斗笠被风掀起,露出一张熟悉的眉眼。 柳如颜? 凌风大惊,他可是连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码头,这小子是何时在他眼皮子底下换人的。 “办事不力,回去领罚。”沈晏初道,嗓音平淡无波,却让凌风下意识地牙齿打颤。 沈晏初眉宇微拧,目光落向柳如颜。 此人既没装成老翁,也未扮作壮汉。 她藏在竹篓当中,被黑马驮着,趁乱溜出来扮作傀儡,企图蒙混过关。 可她不曾想,寻常人与生俱来的七情六欲,唯独在傀儡身上遍寻不见。 百密终有一疏。 沈晏初因为体质特殊,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人的情绪,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缕光。 哪怕隐藏的再好,只需一眼,他就识出这名“傀儡”眉心溢出的黑芒。 喜、怒、哀、乐、惧、爱、恶,乃人之七情。 而黑色,恰是七情中的“憎恶”。 柳如颜不动声色,望向对面的同时,视线锁住沈晏初腰间戴着的墨玉。 犹记得那日火光漫天,柳家十一名将士,被大火焚烧至死。 后来,她在倒塌的房梁下找到一枚破碎的玉佩。 与沈晏初身上的这块,毫无二致…… 系统君隐身一旁,在见到沈晏初的那刻,提示音开始疯狂刷屏。 他看了眼宿主,默默选择某个按键,柳如颜随即也听到一道道声响: “发现目标人物,锁定中。” “重生档真人秀直播剧场《谁与争锋》,剧情触发成功。” “本系统祝愿女主与男主,和睦相处,顺利杀青。” “剧情主线即将发放,请女主选择攻略的类型。” 柳如颜:“…………” 谁能告诉她,男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wap. /105/105080/27261147.html 第4章 不幸献出初吻 柳如颜不仅头疼,这回连心肝脾胃肾,都疼。 一想到夙敌是剧情人物便心生抗拒,更何况,还是什么男主。 她表示,这绝对是个坑。 系统君跃跃欲试,满脑子都想着男女主相爱相杀的戏码:“宿主快快选择攻略类型。” 柳如颜看到面前出现的转盘,正中央是根硕大的指针。 少年挑眉,无不得意地道:“本系统涵盖了天底下最齐全的题材,什么宫斗宅斗窝里斗,修仙竞技江湖飘,种田经商做大佬,王爷世子任我挑……” “……”什么鬼? 柳如颜转动转盘,待停止转动,指针幽幽地指向某处。 年下,弱攻强受。 一副少年身形的某系统惊掉下巴:“这也,不是不可以。” 谁叫咱家宿主可男可女,可攻可受。 柳如颜没听到他小声嘀咕,她伸出手,将尚未停下的转盘再次一拨,指针将将停住。 “就这个了。”她说道。 “复仇?”少年念出那个词,“宿主你可是认真的?这种题材太过冷门,要不,咱还是换个?” “不必了。” “叮,本剧女主已选定攻略类型——复仇。” “接下来请女主为本系统命名。” 还要给少年取名? 柳如颜认真思索:“我的坐骑唤作夜白,就叫你……” 少年满脸期待。 “二黑。” “本系统命名成功,二……” “打住,二你个大爷!” 他简直要抓狂:“就不能整个好听点的名字?至少,也得寻常一点?” “寻常的?”她低头思索,“就唤你夜寻。” 这回少年没有异议,提示音再度响起: “本系统命名成功。” “现在是《谁与争锋》的直播剧场,成功触发新剧情——初露锋芒。” “剧情提示,请女主从反派的围剿下逃出生天。” 柳如颜与夜寻交流的这会儿功夫,在外界看来,不过是弹指一瞬。 当她再次抬眸,众人只觉得电光火石之间,气势陡变! 柳如颜身形移动,好似有残影掠过,紧接着,对面河道的船舶中传来一声哨响,她厉声喝道:“夜白——” 黑马听到口哨,顿时扬起前蹄,抖落背上的竹篓。 江面波澜壮阔,那马儿拿出踏破红尘的气势,屈膝抬蹄,飞跃河滩,像一支离弦的箭射向甲板,哪还有之前的病弱老态。 对此,沈晏初轻蔑地睨去一眼。 他缓步而行,鸦青色斗篷无风自动,如青烟般摇曳,来到河岸后竟也步履未停,一脚踏入水中。 脚下真气翻涌,腾起层层气浪,犹如一朵朵墨莲迎风舒展,他一步一莲花徐徐走来,衣袂翻飞间,如同九泉幽冥走出的魔神。 昏沉天空下,缭云,飘沙,黑鸦。 霜白冻河中,一人,一船,对峙。 沈晏初蓦然伸出手,手掌翻转朝下,水面便如刀削般断开。 一招初罢,他又变拳为爪,如偃师般轻抬手指。 无数条银白水线从河面激射而出,涌向半空时又被狂风卷起,旋转着,宛若巨龙般腾挪而来! “不好,是龙吸水。”船上的人惊慌失色,舱内乱做一团。 夜寻摸了摸下巴:“这男主不妙啊,武功已是化臻之境,能拈花作刃,御风为驾,本君没拿错剧本?系统模板,扫描他的数据。” “剧情人物,沈晏初,男,年龄保密,容貌保密,武力读取中……” “读取失败,已超出原世界数据范畴。” 夜寻叹了口气:“在如此强大的敌人面前,宿主要保持冷静,关键是智取,知道吗,智取。” 柳如颜表示认同:“你说得对。” 于是,她脚下蓄力,腾空而起,眨眼功夫就跃到天空。 “诶,等等,那里站着的人不正是男主吗?宿主,你逃错方向啦!” 柳如颜习的武功是“流光”,对于身法速度,讲究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赶在龙吸水成型的瞬间,她纵身跃至沈晏初的面前。 但她没有对方御风的能耐,可以凭空而立。 所以下一瞬,她便抱住了魔头。 夜寻:“…………” 沈晏初:“…………” 这一招,可谓之措手不及,沈晏初不防对手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脚下真气一时不足以维系两个人重量。 超重的后果,便是双双坠水。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刚才发生何事了?” 某位路人言简意赅:“一男的,抱住另一个男的,跳河啦。” 站在船头的某系统:“哎,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下水洗个澡。” 暗潮汹涌的水底。 柳如颜将他拖入冻河,朝深水处游去。 她垂眸看了眼连呛几口水的男子,心里暗道:沈晏初果然惧水。 旁人或许不知,前世时,她潜伏在苍冥派有一段时日,对此人的习性多有了解。 沈晏初尤其惧水,轻则恐慌,重则昏迷。 对付此等强敌,就该智取。 见他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力,柳如颜松开手,游回船上。 可当她刚一松手,沈晏初突然又动了,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地,抓住了她。 将她揽入怀里,任凭她贴紧胸膛。 柳如颜奋起挣扎,抬头时瞥见他光洁的脸,也不知黑金面具是何时掉的,想再看清楚,又被他拥进怀里,粉唇不偏不倚,印上了他的唇角。 犹如蜻蜓点荷般轻盈,又似飞絮拂面般旖旎。 可在她眼里,只有日了狗般的心情!!! 她顿时脸色黑透,暗中运力,抬掌拍向他胸口。 沈晏初昏昏沉沉间,感到一股杀气袭向命门,他半阖着眼,抬手去挡。她便适时躲过这一掌,并借着这股力道向后划去。 河水幽沉,面前的男子不断地下沉,再下沉…… 柳如颜淡然回望,兜帽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半截苍白瘦削的脸,以及一抹弧线优美的唇,在冻河之中不言不语,宛若失去生机。 她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有些压抑,有些沉闷,她转过身,朝水面游去。 夜寻的声音忽地响起:“这么快就让男主领盒饭了?” 她叹了口气:“说人话。” 夜寻琢磨用词:“沈晏初驾鹤归西了?” 她瞥了眼对岸,见苍冥派的门徒纷纷跳入水里,一脸可惜:“祸害遗千年,这厮还死不了。” 柳如颜混进人群,登船离开了码头。 她天生畏寒,方才落入冻河,此时四肢发凉,隐隐有些不适。 船舱中,夜寻现出身形。 他看了眼柳如颜,提醒她道:“系统赠送的新手礼包已被本君签收,里面有治愈伤寒的药物。” 柳如颜点头,桌案随即出现一只木箱,造型古朴。 箱内有一把折叠匕首,刀身正反各有一条放血槽。 她将刀身弹出,赞叹:“刀之制有四,一曰仪刀,二曰障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这把刀做工精细倒是未曾见过,是个稀罕物。” 放下刀具,拾起一卷黑色绳索,她用手试了试韧性。 木箱角落,则是几支颜色各异的瓷瓶。 拔掉木塞,里面的黑色丹丸约指甲大小,瓶身分别写着伤寒退热丸、活血祛瘀丹、抑痛麻沸散等。 都是些寻常药物。 拿出所有瓶罐,底下露出一只小巧的方盒,把盒子推开,里面排满了许多细小的木棍。 “这是何物?”她举起方盒。 少年从她手中拿过盒子,抽出木棍在上面轻松一划。 刹那间,一小撮橘黄跳跃的火苗出现眼前。 她露出惊讶。 夜寻的嘴角僵了又僵,拜托,只是最古董的火柴盒而已。 他将火苗熄灭,递还给柳如颜:“这叫火柴,虽然鸡肋,但至少可以防水。” 柳如颜暗道,倒是比火折子好使。 夜寻思索了下注意事项,又补充:“根据官方提醒,系统商城所提供的物品仅限于日常用品。所配置的一切功能,也仅限于随身空间、定位导航和追踪拍摄。万一宿主在途中死亡,合作就此结束。” 在少年说完这段话,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柳如颜却展颜笑道:“莫非我像是短命的?” “不是像,本来就是个短命鬼。”夜寻忍不住吐槽。 柳如颜被呛住。 好像、貌似、确实如此。 “那好,往后就活给你看。” 夜寻当场就乐了:“咱家宿主果然是个怕死的,要不,也不会随本君上了贼船。” 柳如颜:“……” 与尔阔论,吾心甚衰。 wap. /105/105080/27261148.html 第5章 大理太子 入夜。 滨水之隔,城外郊野的一座山庄,月光透过轩窗,渗入朦胧光晕。 屋内水汽缭绕,竟是开凿出一池泉水,一道破水声打破沉静,水花荡漾处,现出男子颀长的身影。 沈晏初踏水而出,青丝垂顺而下,随着他走向池边的卵石,周身真气运转,颗颗滚落的水珠氤氲成雾气。 他一袭素色长衫,唇边漾起抹冷笑。 “我倒是小瞧了这鼠辈。” 外面守候的凌云和凌风两兄弟,只觉得寒气愈发得重。 他们也未曾想,柳如颜竟知道尊主惧水,哪怕是平日所用的水池也不过五尺来深。 “凌云、凌风。”沈晏初唤。 两人默默惊了身冷汗,硬着头皮走入。 凌云:“属下拜见尊主。” 凌风:“属下拜见主上。” 两人行过礼,仍不敢抬头。 只听沈晏初淡漠道:“大理那边,有收到什么风声?” 凌云和凌风相视一眼,皆摇了摇头。 沈晏初平淡无波:“本尊倒是从金主的口中得知了一件事。” 所谓的买主,乃是让苍冥派对柳家出手,夺其丹方的那位金主。 也不知对方提出个什么条件,竟让沈晏初欣然应允,甚至亲自出马。 “十年前,大理国的废太子被送往汴京为质子。”沈晏初淡淡道,“如今,老国君病重,质子因召回国,途中遭遇流匪作案,一行人等,皆被流匪所杀,无一人幸免。” 听完此话,凌风心下震惊:“可质子分明就是……” 凌云扔了记眼刀,打断他尚未出口的话。 这小子缺心眼,也不知尊主最忌讳旁人提及此事。 “十年了,那帮人终于按捺不住。”沈晏初轻声呢喃。 凌云默了默,鲜少见到尊主露出怅然的神情。 这十年间,他们暗中查过沈母之事,一直苦无线索,可见幕后之人心思缜密,事到如今,才终有转机。 “属下猜测,会不会是丞相所为?” 丞相高氏,大理朝政的掌权者。继沈母离世,也是丞相力劝国君,废除皇后之位,不得入皇陵下葬。 沈晏初道:“所有线索都在行凶侍卫处断了,若真有所图,为何偏偏,只对一个女人下手。” “是属下无能,不能为皇后平冤!”凌云俯首而立,向来沉稳的他亦有几分更咽。 沈母对两兄弟有再造之恩,她含冤而死,尊主流落异乡。 沈晏初看了眼凌云和凌风,眸光微变,面上淡漠依旧。 他道:“大理戒严,质子身死之事,就连老国君都瞒住,朝堂政事全权交由丞相主持。眼下,凶手以为后患已除,不久必有动作,你且盯紧宫里。至于金主托付之事,本尊会亲自动手。” 凌云犹豫:“只是……柳家那小子狡猾得紧,属下怕尊主难以对付。” 沈晏初冷笑:“许是要再做个傀儡了。” 凌云顿时汗毛乍起。 想来,尊主是看上那小子了! 待两人退下,沈晏初盘腿而坐,修习焚心诀。 夜风卷帘而入,拂起满堂飘纱。 他双目微阖,一身素色长袍随风蹁跹,如同梵书古卷走出的画中仙。 半晌,他睁开眼。 焚心诀,以无情为大道。 斩断七情,摒弃六欲。断情绝念,无欲则刚。 他伸手触上眉心,指尖之下,绽出一缕微光。 这是他始终割舍不下的哀思,随着丧母之痛,化为仇恨入骨。 自从修习焚心诀以来,他滞留在第八重境已有许久,要想突破,唯有放下复仇的执念。 可他做不到。 瑟瑟寒风,卷起三千青丝,独留一念哀思,不褪,不散。 翌日晌午。 柳如颜整了整衣冠,入宫面圣。 早已等候多时的汉帝大喜过望,见一骑红尘远远而来,竟亲自相迎。 柳如颜跃下马,抱拳,行军礼:“臣,拜见陛下。” 汉帝略一颔首:“此行凶险,多亏了有爱卿相助。” “这是臣分内之事。” 夜寻在一旁学着宿主的腔调,瓮声瓮气:“陛下,微臣就是一块砖,哪有需要往哪搬。” 柳如颜面色不改,与汉帝道:“就是不知,辽国使臣何时能到?” 汉帝笑了笑:“应该能赶上今晚的夜宴。” 说罢,昂首往紫宸殿行去。 刚进殿门,左右闲杂人等,均退了出去。 柳如颜深知圣人的意思,于是,毕恭毕敬地取出木盒,双手奉上。 看到木盒,大汉皇帝眼神蓦地一冷:“盒内的东西,你看过了?” 柳如颜双手交叠于胸前,不慌不忙地回禀:“此乃两国机密,臣不敢逾越,只是,盒中之物曾被苍冥派窃取,臣不知,他们可否看过。” 此话说得滴水不漏,且将矛头指向苍冥。 汉帝捧过木盒,从盒中捧出一张布帛,上面是几段古书体。 这是秦文,又称“秦篆”。 只见上书数十种药材,有些字迹因为年代久远而难辨。帛书结尾,写道——以此丹方炼药,仙丹必成。 他将丹方放回盒内,望向柳如颜。 “今晚宴请使臣,柳爱卿也一同赴宴。” 听罢,她叉手向前,躬身唱喏。 是夜。 明月当空,宜饮酒作乐。 殿内灯火熠熠,歌舞升平,使臣与汉帝推杯换盏,柳如颜以手支颐,双颊泛起红晕,俨然已是醉酒之态。 私下里,她在听夜寻的念叨: “宿主没看到上次直播,今晚的重播,千万不能再错过。” 夜寻划出一方银屏,唯美古典的画面铺陈,正放到她与沈晏初水上激斗的一段。 风声呼啸,波澜壮阔。 无数音响交织共鸣,再经过技术处理,消除了一些现场杂音,天地间,仿若只剩下柳如颜与沈晏初两人的身影。 夜寻戳了个按键,画面开始被弹幕刷屏: “啥回事,水上刮起龙卷风?” “服化道挺用心,还有这特效,足以以假乱真。” “楼上看清楚简介没,这是真人直播剧!真实场景,真实人物,真实剧情。” 柳如颜扫了眼简介栏。 ——北汉斥候柳如颜的两世情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充满煞气的简介是什么鬼? wap. /105/105080/27261149.html 第6章 高光时刻 夜寻贱兮兮地道:“本剧主打的是英雄题材,乱世之中,女主由平凡小人物,一路虐渣升级,与各路反派斗智斗勇,平定危机的故事。” 柳如颜表示懂了。 她看向下方的人物栏,女主头像显示为她易容后的模样,有几分雌雄莫辩;男主则是一张面具。 其他尚未出场的角色更不用说,几个问号就做代表了。 看回播放界面,弹幕依然在刷: “快看男主的高光时刻!” “拉倒吧,这个是女主。” “戴面具的才是男主,此等武力值让我等叩首膜拜。” “等等,男主不就是简介中提到的反派?按照套路,此等反派终会被绞杀。” “强烈建议女主与男主相爱相杀!” “淦!” “同上!” “同跟上!” “保持队形!” 弹幕刷的火爆,银屏中,倏而传来凄美动听的旋律,画面已放到水下那一段。 柳如颜视野清晰地看到她是如何“吻上”男主,还是慢镜头、无死角、带旋转的那种。 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对此,她喷出一口老血。 “夜寻,不是说好了,出位部分难过审,你倒是给我剪掉!” 夜寻打了个激灵,立马躲进识海。 “宿主别激动,这段其实还算正常,脖子以上能过审,播出才能炒热度嘛。” 果不其然,弹幕又开始刷屏: “女主真爷们,雄起!” “今年必追剧,先点关注再说。” 柳如颜怔愣,弹幕虽被换成古体字,但是用词奇怪,难以捉摸。 “宿主请看人物栏下方的威望值,点击关注,你的威望值就会增多。”夜寻解释。 “这种弹幕,我也能发?” “宿主口述出来,就能转换成文字。”夜寻点开一个按键。 她双手交置于胸前,作礼道:“在下柳如颜,见过诸位。” “幸会幸会。” “捉到一只女主,活的。” 她继而说:“柳某不善言辞,让诸位见笑了。” “客气客气。” “哪里哪里。” …… 夜宴作罢,柳如颜回到偏殿就寝,使臣则安排在不远处的明怡殿。 翌日,天空昏沉,寒风朔朔。 柳如颜懒懒地倚在弥勒榻,手里捂着杯贡茶。 夜寻现出身形,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伙,指着她面前的古画陶器,眼睛直放光。 “这宫里随便一样古董拿去现世拍卖,宿主分分钟变身富婆。” 柳如颜抿了口热茶,一副财大气粗:“我柳家不缺这些缺金银之物。” 夜寻表示酸了:“宿主,请收下本君的膝盖。” 她正欲作答,忽然外墙传来一声呼喝,如平地惊雷,打破清晨的宁静。 “快,抓刺客——” 沉重步履由远及近地传来。 当她觉得清晰可辩时,门外响起敲门声,一声比一声急。 “柳副尉快开门,陛下急召!”侍卫传令。 翊麾副尉,是柳如颜在朝廷的军职,为武散官,从七品,为掩饰她的斥候身份。 为了方便行事,她一向以男装示人。 “知道了。”柳如颜匆忙将发髻挽起,便随侍卫出了殿门。 眼力所及,宫中不知发生何事,竟让禁卫军全部出动,严阵以待。 柳如颜被领至一处,正是安顿使臣的明怡殿。此前见过一面的怀化大将军,吴广,一脸阴沉地走来。 “仵作过来没?”吴广问向内侍。 内侍惨白着脸回:“尚未,不过柳副尉倒是来了。” 吴广瞥向柳如颜,见她生得瘦弱,不由冷哼一声:“他过来顶个屁用。” 带她过来的侍卫向吴广行礼,道:“奉圣上口谕,请柳副尉监察现场。” “就他?”吴广将身子单薄的柳如颜打量再三。 侍卫点头,对吴广附耳低语:“此人熟知侦察与暗杀之事,没准,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也罢。”吴广挥挥手,示意柳如颜过来。 柳如颜冲吴将军略一颔首,随后,她走向门前的内侍,语气颇为恭敬:“敢问公公,这里发生了何事?” 内侍垂着眼,情绪有些不稳:“使臣他……死了。” 柳如颜皱眉,显然也是意外:“究竟怎么回事?” “杂家本在外头守着,使臣大人说要沐浴,杂家便送来热水。” 内侍断断续续地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杂家心想着,也该完事了,于是,便进来看看,谁知道,竟见到这副情景。” 内侍心有余悸:“一进屋子,就瞅见满堂子的血。” 柳如颜听罢,道:“我且进去看看。” 踏进殿门,她就闻到风中夹杂着的血气。 屋里还熏着地龙,她循着那股渗人的味道,径自来到一间浴房。 眼前出现一扇屏风,红木雕花框,白绢重绣,绣工精湛,仿照的又是西域画技,跃然于布上般栩栩如生。 但见屏中绣着一美貌女子,衣衫半掩处,可见风姿绰约。 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酥胸微掩,眉目低垂,素手执梳滑落青丝,好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出浴图。 柳如颜凝向画屏。 屏中美人红唇轻勾,原本清丽的脸上陡然出现一道猩红,颗颗血珠子滚落而下,显得渗人。 透过画屏,屏后有道人影,脑袋耷拉着,此刻一动不动。 柳如颜走过去,看见使臣坐在浴桶当中,不着片缕,桶中之水已被血水染红。 夜寻被震撼,想着系统还在直播,他有些犹豫:“要不先关掉?” “不必了,身在乱世又是斥候,以后少不了遇到死人。”柳如颜走近尸体,露出脖子的伤口。 观众开始炸裂: “一瞬间变成惊悚剧,朕差点吓驾崩。” “快开弹幕护体!!” “你在做什么?”吴广进来时,便看到柳如颜正在翻看尸体。 使臣死后,大殿就被封锁,唯恐破坏现场,对办案不利。 “在看他的死因。”柳如颜头也不抬。 “难道你还懂验尸?”吴广惊讶。 柳如颜却道:“不会。” “那你杵在这儿作甚!” 吴广觉得这小子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存心来添乱子。 柳如颜在吴广的眼刀子底下面不改色。 她将伤口细细查验,不慌不忙地道:“我虽不懂得验尸,但也知道袭击一名身材高大、体力蛮横的男子,该如何下手。” “譬如,从何处潜伏进来,用何凶器,何种手法,如何掩人耳目的逃脱追捕。杀害使臣的凶手,亦是一样。” “眼下,只需通过凶手留下的痕迹,便能在最短时间内,将其捕获。” wap. /105/105080/27261150.html 第7章 血迹追踪术 她将手指探进桶中:“水还带着热气,在这样的隆冬,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冷透,可见凶手尚未走远。若是等大理寺的人过来按章办事,大将军才该考虑,如何向圣人交代。” 听到这里,吴广的脸色变了几变,煞是好看:“哼,大理寺那帮废物更是指望不上。” 柳如颜垂首,淡淡道:“凶手武功颇高,擅暗袭,用的是一把长约五寸的匕首,弧度微弯,是一把便于携带的薄刃弯刀。” 她指向伤口,将刀痕进行展现:“刀刃从这里下手,手法干脆利索,颈脉被切断,断面右深、左浅,最深处可达半寸,可见武器之锋利。” 柳如颜从系统空间取出一把匕首,站在尸体后面,为大家模拟凶手的作案手法。 匕首横向脖颈前的虚空,自右而左,用力一抹。 “血管突然断裂,血液喷射出来,形成一道泼洒状的痕迹,洒向屏风。” 吴广转头去看,屏风之上,一条血色流星飞溅。 柳如颜抬眸:“血液自右向左,洒向屏风。由此不难看出,凶手是站在死者身后,用左手一刀毙命。” “所以凶手是个左撇子?”吴广问道。 “不一定。”柳如颜解释,“许多武艺精湛之人,双手均能迎敌。亦或者,凶手为了隐瞒,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左撇子。更何况,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刺杀,凶手非于常人。” 夜寻对此表示赞同:“想不到宿主还会断案。” “断案倒不会,只是设想,倘若我是凶手,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吴广认真思索了会,依旧觉得有几处疑点:“凶手未必用的左手。你看这间屋子啊,所有门窗皆在屏风之外。凶手要进屋杀人,怎么也得绕过屏风。这样一来,凶手与使臣应该是正面相迎才对。他用右手出刀,也说得过去,血迹的方向仍然可以佐证。” 夜寻听得恍惚:“一个是在死者面前,用右手出刀;一个是站在死者背后,用左手割喉。血液形成的痕迹都是一样。” “并非会一样。”柳如颜肯定回答,“假如凶手站在死者面前,那么,血液洒在屏风上的痕迹,必会出现断点。然而,将军可有看到屏风上的断点?” 没有,这血迹连贯的一气呵成,他无话可说。 “至于凶手是如何进屋的。”柳如颜跃上房梁,上面赫然出现一双鞋印,“其实,凶手在使臣进屋之前,早已隐藏多时。他蹲在这根房梁静守,等待最佳的时机。” 她留意鞋印的纹路,继续道:“若是普通的杀手,平时劳于奔波,鞋底多有磨损。而这双鞋却崭新如初,可见鞋印的主人不是矜贵之人,便是替矜贵之人效命的人。” “也可能是凶手恰好换了双新鞋。”夜寻默默吐槽。 柳如颜:“咳咳。” 如今,作案凶器、作案手法,都已根据现场还原。 吴广还是不理解,难道这些,就能解释凶手的去向? 逮不到人给圣上交代,说这些顶个屁用!! “依你之见,凶手现在身处何处?”他冷哼。 柳如颜拿手丈量了鞋印,跳下房梁,来到木桶前。 桶中之水尚有余温。 她取出匕首探入水里,待放血槽蘸满水后,才将匕首握在手中,沿木桶旁站定。 水,嘀嗒嘀嗒落下。 柳如颜不断调整匕首的位置,观察地面的痕迹。 “这又是做什么?”吴广瞅着她,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 “滴落状的痕迹。”柳如颜指向木桶旁的两滴血,“凶手杀完人,曾在这里停留,血液沿着凶器滴落而下,形成两个形状叠加的痕迹。” 吴广看向地面,果然有两滴形状一样,几乎重合在一起的血迹。 “紧接着,凶手从这里开始走。他步伐较大,手臂挥动却极小,第三滴血,出现在这里。”柳如颜来到屏风前,站定。 “凶手从什么方向来,接下来往哪儿去,这些看似毫不起眼的血迹会告诉我们。”她回眸。 “只是,血迹从这里消失了。” “消失了?”吴广愣住。 他在屋里四处寻找,所有角落都仔细看过了:“还真没有,难道线索就在这里断掉?” “现在还言之过早。”柳如颜伫立在屏风前,是什么原因让血迹消失? 难道……凶手怕被人追踪,故意抹去了血迹? 他又是用的何物,来擦拭刀面? 柳如颜抬头看向四周,见屏风之上挂着的几件衣物,眼睛蓦地一亮。 凶手是个心思缜密,又带点洁癖的人。 他先在浴桶旁停留,想将刀上的血迹抹掉,但又认为死者扔在地上的衣物不洁。 于是,他抬脚走向屏风,将血抹在内侍备好的衫子上。 果不其然,柳如颜在这堆衣物间再次发现了血迹。 凶手曾拿起一块质地轻薄的丝绸衫子,细细擦拭刀身,可他并未注意,手指也因此染到了血污。 而接下来,他要从大殿出去,势必会推开一扇门窗。 那么,门窗所对应的位置,便是他潜逃的方向。 “快,查看殿中所有门窗!”柳如颜当机立断,让夜寻利用他的拍摄装置,将附近视察一遍。 两人配合默契,终于在西面墙角,再次发现了血迹。 凭借窗棂之上的一点红痕,在高清摄像头的定焦放大下,锁住目标。 正是凶手留下来的血指印。 柳如颜掀开那扇窗,外面是一条宽敞的青砖路,路上依稀可见两道车辘印。 “这里有马车停过?”她问向紧随而来的侍卫。 侍卫点点头:“辽国送来一车子特产,就在不久之前,被运往了国库。” 柳如颜心思活络,很快便想通了各中关节。 跃出窗棂,她让夜寻调出皇宫地图,并从中制定了最佳路线。 当然,这条路少不了得翻墙。 为了不被巡逻的侍卫射成人肉靶子,她决定拉上吴广一起跑路。 “夜寻,用你的无人机,可否找出身高在六尺二,脚长八寸的男子?” “为何是六尺二?”他好奇,按照计量,身高六尺二,即一米九。 柳如颜脚步不停,一边分神与夜寻解释:“方才我在屋里确认过,血液滴落的位置越高,血迹的形状越大。只有滴溅的高度在一定位置时,才会于地面,形成留下来的痕迹。而这个高度,恰就是凶手的小腿长。由此,可以得出一个大致身高,六尺二。” 夜寻默默点赞,对宿主愈发佩服:“汝之甚叼,尔父知否。” 柳如颜:“……” wap. /105/105080/27261151.html 第8章 朝廷卷成这样了? 吴广与她抄捷径。 没过多久,就碰到了那辆运着特产的马车,户部侍郎姜大人,正在做清算。 户部,自唐以来,便掌管天下钱谷之政、贡赋之差。 眼下,他们要把车上的货物送入户部的仓库,也就是常说的国库。 国库制度严明,押送货物金银,只有库兵才得入内。 库兵在进入国库之前,须脱光衣物,走进后,里面有备好的长衫可供蔽体。待事毕,库兵还得把衣物脱下,再一丝不挂地出来,以防有人夹带。 此外,为了防止有人冒名顶替,混入国库,库兵还有专门的腰牌和画像,可谓之戒备森严。 柳如颜当先走向户部侍郎,叉手作礼:“辽国使臣遇害,凶手潜逃至此,大将军前来办案。” 姜大人也是刚得知使臣遇害一事,他微微皱眉,示意柳如颜他们过去。 不过好像不对呀。 他只听过大理寺办案,大将军一介武官,办得又是哪门子案? 朝廷都内卷成这样了?!! “我怀疑凶手藏在这些库兵当中,还望姜大人行个方便。”柳如颜附耳道。 姜大人明了。 他连忙唤来搬货的库兵,挨个儿,细瞧了一遍。 “这些库兵整日与本官打交道,都是些熟面孔,会不会是给弄错了?” 柳如颜并不吭声,她将地上的货箱掀开,然,箱内并未藏人。 夜寻也忍不住说:“或许凶手在杀害某个库兵后,剥掉他的面皮,伪装成了库兵?” “此言差矣——“柳如颜拧眉,“但凡容貌,相由骨生。除却孪生子外,每个人的骨相都千差万别,并非随意取下某个人的面皮,就能易容成对方的模样。人皮面具,说到底,只是一张皮罢了。”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所谓的易容术,不过是以自身的容貌加以伪造,但这是一项细致活,即便是我,也只敢说做到八分相似。” 如此一来,凶手也并非库兵。 吴广眼瞅着逮不到人,神色开始不耐烦:“那个王八羔子到底躲哪去了,你说,他会藏在何处?” 柳如颜压低了嗓音,低语:“凶手既然躲进了国库,自然就得想办法出来,这里横竖只有一个出口,待会儿,还怕逮不着人吗?” 吴将军不吱声了,这小子是属狐狸的吧。 她笑得一脸真诚。 柳如颜转向户部侍郎,朗声道:“看来这儿确实没有我们要找的人,真是叨扰姜大人了,你们继续啊,继续。” 接着,她就闲庭信步般在院子里转悠,似乎对辽国送来的特产颇感兴致,时不时地凑近箱子前,看上几眼。 待库兵将所有箱子都搬了进去,柳如颜也瞧够稀罕,叫上吴广走人。 “宿主快看!”夜寻一脸邀功地现身,扬手指道,“六尺二!” 柳如颜扭头,正瞧见国库大门,六尺二穿着一身侍卫服,低垂着头,随队伍缓缓走来。 果然是他! 柳如颜所在的北汉胡化严重,上到贵族,下至平民,皆食牛羊,再加上地处北方,随处可见身材高大的男子。但身量能达到六尺二的,还是较为罕见。 是以,即便那人弓着腰,头颅低垂,依旧能瞧出他的身量高大。 细看之下,他穿戴的衣物并不合适,裤腿露出了半截脚踝。 结合种种破绽,足以断定,此人并非寻常侍卫。 六尺二从她身后走过,不慌不忙地,镇定自若。 柳如颜正朝着另一头走,吴广不明所以,跟在她后面。 忽然,一道白光掠过,吴广摸了摸腰侧。 乖乖,他的佩刀不见了。 人群开始骚乱,柳如颜执刀在前,将队伍中的一名侍卫拦了下来。 “杀害使臣,挑起两国矛盾,本事倒是不小!”她冷喝。 姜大人也看到这名陌生男子,他急忙开口解释:“本官不曾见过此人。” 凶手面露讶异,但是很快,就沉静下来。 他手指微动,袖中出现一把弯刀,自下而上化出一道弧度,将柳如颜的招式迎刃化解。 紧接着,他又出手狠厉,招招攻向要害。 柳如颜刀锋偏转,出手如电,再加上极致的刀法,只要对手露出任何破绽,便能克敌制胜。 她脚步不乱,一步步紧逼男子,一路将凶手逼至墙角,刀锋凌厉落下,恰在这时,她瞅见男子左手扬起,手心露出一抹寒芒。 糟了,凶手是个惯用双刀之人! 眼下她攻势已去,来不及横刀阻挡,只能身子微斜,躲过这一招袭击。 男子手中的弯刀却穷追不舍,再次劈向柳如颜命门。 “哪来的王八羔子,当本将军是死人?” 吴广突然欺身向前,他怒挥铁拳,一拳击中男子臂弯,同时抬腿,屈膝,撞向对方腿窝。 凶手虽擅长刺杀,但遇上身经百战浴血而来的猛将,只觉得浑身劲力一时泄去,向前扑倒在地。 论身法,他游刃有余,但论蛮力,他望尘莫及。 他吃了一痛,待身子稳住,又迅速跃起,身形一晃,眨眼间便已立在墙头。 凶手打算逃逸。 柳如颜仰头看他,突然问:“是沈晏初派你来的?” 男子瞥向下面站着的“少年”,语气中是满满的不屑:“就凭他?” 难道凶手不是沈晏初的人,她有些吃惊。 杀使臣、盗国库。短短数日,居然出现了两帮人马。 只觉得脑中有根线似乎要连起,倏而,耳边风声鹤唳,传来阵阵金鸣之音! “唰唰唰——” 天空霎时降下一张铁网,立于墙头的男子被当头罩住。 男子想逃,无奈这铁网的四脚皆有一只金属铁球,在缠住猎物后会迅速绕紧,任凭他拼劲全力,也挣脱不出。 他当即脚下蓄力,跃下墙头,打算带网逃走。 这时,又凭空射来几支弩箭,其力之大,竟然连人带网,被钉在宫墙之上。 变故仅发生在瞬间。 众人回头,见不远处冲出一支铁骑军,身着黑色铠甲的男子一马当先,在奔至吴广面前时勒绳,跃马,行军礼。 “羽林卫副统领,见过大将军!见过柳副尉!” wap. /105/105080/27261152.html 第9章 神棍明玦子 柳如颜笑容和煦:“副统领来得及时,不然让凶手逃了,还真不好向圣人交代。” 她又望向吴广,语气亦是满满的赞赏:“这次也多亏了大将军智勇双全,捉敌有方,否则,柳某还得挂彩。” “哼。”吴广一脸傲娇,“你当本将军是个好大喜功的,这次破案及时,还不都是柳副尉你的功劳。” “将军就不必谦逊了,若没有你出手相助,又怎能顺利捕获凶手。”柳如颜坦言。 杀害辽使的凶手被带下去审问,户部门前,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柳如颜心想着,此时回去还能喝壶热茶,暖暖身子。 她刚举步,走出去没过多远,又被人给拦了下来。 是先前请她查案的侍卫,汉帝跟前的人。 “柳副尉,圣上有请。”侍卫压低嗓子道。 夜寻见她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不由问:“现在啥情况?” “或许跟使臣之死有关。”柳如颜眉头皱起。 自唐亡,天下动荡不堪,各地藩镇纷纷自立。 其中,地处华北的政权控制了中原。而她北汉,仅是割据在河东十二州的一个藩镇。 辽国虽然狼子野心,却是她遏制中原虎狼之师的利器,这次使臣死在宫里,汉帝亦脱不了干系。 但愿这次,事态还有挽回的余地。 紫宸殿。 柳如颜望向身处上位的汉帝,正值壮年的他,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看到柳如颜进殿,汉帝免了她君臣之礼,缓缓道:“爱卿果然不负所托,短短时日,就能缉拿刺客。只是方才,刺客于狱中自尽,辽国那边不好交代。” 他叹着气,从袖中取出一物。 “这是辽国所求之物,使臣已死,便由柳爱卿送过去吧。” 所以,使臣远道而来,是为了汉帝手中的这个铁匣。 柳如颜定睛看了眼,匣子通体漆黑,泛着冷光,不过汉砖般大小。 前世时,她护送使臣回大辽,半途遇到苍冥派的截杀,她便暗中将这个匣子交给泉叔。结果泉叔身死,铁匣被盗,客栈焚烧殆尽。 官兵们在客栈搜到柳家通敌卖国的信物,铁证如山,再加上仵作的验尸单。 最终得出: 通敌叛国,畏罪自杀。 此事一出,举国震惊。朝廷下达通缉令,不惜将柳家潜伏在各国的斥候探子缉拿归案,柳如颜也在层层追捕下东躲西藏,试图寻找被人栽赃陷害的证据。 数十年精忠报国,换来的,却是如此结局。 直到汉辽同盟瓦解,敌军压境。 国危、家亡。 她接过铁匣,目光沉沉:“臣,必不负圣人所托。” 汉帝面色微缓:“柳家一寸赤心,得之吾幸,国之大幸。” 从紫宸殿出来,柳如颜行色匆匆,并未注意到身旁有人经过。 那人衣袂翩翩,举步如风,穿着素净的黛蓝色道袍,只在下摆处绣几片暗色纹路。 一顶素纱羃篱,长可障身,那人的容貌掩于纱后,看不真切。 待近了,才看到羃篱边缘悬有一串八角铜铃。 走动间铃声悠远,如风声,如雨声,在偌大的宫殿中兀自回荡,犹如远方传来的梵音。 两人错身而过,直到柳如颜听到久违的提示音: “剧情人物出现,请留步。” 柳如颜随即顿足。 她眸光偏转,侧目去看时,对方也在回首望她。 八角铜铃发出一声轻响,绳子蓦地断开,铜铃滑落,落地的刹那,蓝色流苏腾空跃起,像极了湖面飞溅的水花。 她俯身,将坠有流苏的铜铃拾起,递给对方:“今儿瞧见紫气东来,原来是真人周游到此。” 明玦子微微颔首,接过了铜铃。 此时站在她身前的,正是享誉八方,有着得道真人之称的明玦子。 就连当今圣上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真人。 所谓真人,便是对天地洪荒顿悟之人,知晓玄学道门,通天彻地,智慧卓绝。 但在柳如颜眼里,也不过就是个神棍。 听说这神棍身世不详,来历不详,就像是凭空冒出的人,仅凭八年前的一支卜卦,便让渔村所有百姓搬出村子,避免了海啸灭顶之灾。 随后他周游列国,又相继预言了旱灾、蝗灾、雪灾,被世人歌功颂德,视为神一般的存在。 然,神也是要食人间烟火的。 他每到一地,必会被最高领导隆重接待,然后载着满满一马车的特产潇洒离去。 显然,这次是冲着大汉的特产而来。 明玦子将铜铃挂回羃篱,看向柳如颜,清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相遇便是有缘。” 柳如颜暗道,下一句该是:看道友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 明玦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方才观道友面相,此次出行,恐怕会有血光之灾。” 柳如颜:“…………” 她暗道一声神棍,面上却恭维有加:“敢问真人可有化解之法。” 明玦子从怀中取出一只龟壳,六爻摇卦。 待卦毕,他轻声念道:“是仙人指路,道友此行险象环生,若遇到困阻,唯有南下,方可得一线生机。” “辽国在北,往南是去中原的方向。”柳如颜喃喃自语,“岂不是南辕北辙?” 明玦子轻笑出声:“道友若是不信,到时南下,自会遇到贵人。” 柳如颜点点头,暗道天下神棍皆一家,句句离不开贵人。 她俯首称谢,告辞后,转身离去。 明玦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羃篱下,俊眉微蹙:“玄坤印出世,睚眦守护者已现。既是她命中贵人,这一世,说不定可以化解九州危机。” 他立于常青树下,寒风卷起衣袂,恍若随时会乘风归去般飘渺。 直到远处传来一声呼唤:“真人,这是您要的‘醉不归’。” 道童捧上一只紫金葫芦,还不忘唠叨几句:“真人您酒量甚差,记得每日只可饮上三口,不然遇到汉帝,又得犯糊涂。” 明玦子噙着笑:“知道了知道了,就三口。” 说罢,拔开瓶塞,畅饮开来。 童子看得呆若木鸡,连忙出手阻拦:“真人赖皮!” “这不是还没喝完一口。”明玦子将酒葫芦挂回腰间,举步就走,“听说汉帝收藏了不少雪狐大氅,眼下隆冬难捱,得捎上几件特产才行。” wap. /105/105080/27261153.html 第10章 阴魂不散 宫外。 临近傍晚,柳如颜遇到了泉叔。 熙熙攘攘的酒馆里,众人喜笑颜开。 泉叔再三确认过她没有受伤,才佯装怒道:“过完寒冬,你就十七岁了,换做普通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怎就你做起事来还像从前那般毛糙,突然从驿站走了也不说一声。” 旁边的斥候少年也嬉笑:“快给兄弟们说道说道,这几日发生了啥事?” “要听故事可以,但这次得你做东。干,咱们就上二楼雅间。”柳如颜开始抬杠。 “干就干,一顿饭而已,难道还能吃穷小爷不成。”小杨拍拍胸,带头往二楼走。 “你可想好了,别到时候没钱娶媳妇。” 其他兄弟也跟着起哄:“就是,小杨每晚要摸着钱袋子才能入睡,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银疙瘩,吃完这顿,可别叫心疼。”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红着脸嚷,“你们说说看,是兄弟重要,还是媳妇重要?” “兄弟重要!”众人喊得气势,引得食客们侧目。 小杨满意点头。 他一脚踩上胡凳,颇为骄傲地抬起下巴:“再说了,我媳妇可是放过话的,只要能跟小爷我在一起,有没有钱都不重要,这么好的媳妇儿,你们有吗?” “嘁——”众人露出鄙夷脸。 “好了,大家都去二楼,今日,咱开怀畅饮。”柳如颜也不客气。 二楼雅间,座上觥筹交错,听柳如颜将这几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她眉飞色舞,讲得那叫个口若悬河:“当时我看见沈晏初,长得那叫个惨绝人寰,关键是,这丫的还敢跟我叫板!我就咻的一下,一脚把魔头踹入水中。” “嘁——”众人哄然大笑。 “郎君,你就吹吧,谁不知道,苍冥派的尊主独步天下,就你那几手功夫,都不够在人家面前喘气的。” “就是,若不是宿主使诈,根据目前的数据分析,你在他手中撑不过三招。”夜寻也适时补刀。 “咳咳,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她顿时没了兴致。 小杨接过话题,又开始炫耀起自家媳妇。 柳如颜对这些风花雪月之事并不上心,随口附和了几句。 暗自开启系统,扫了眼弹幕,随后,看向旁边的人物栏。 根据系统提示,明玦子是剧情人物,相对应的,人物栏里有一位头戴羃篱的男子。 除此之外,她和沈晏初的头像下方,也有了新的变化,多出一个小框:技能。 她的技能是流光。 沈晏初的则为御风诀、焚心诀。 看来剧中人物在使用某种武功后,技能也会出现变化。 弹幕依旧在刷。 她鲜少留言,再加上有公务在身,稍有差池,就会置身于险境。 但今日,她有些话想说: “大家所看到的故事,对我而言,仅仅只是世间常态。在这里,百姓们朝不保夕,流连失所者,无辜横死者,比比皆是。” 弹幕依旧在滚动: “原本抱着看剧的心态,如今却意识到和平年代体会不到的残酷。”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细细品来,确实扎心。” …… 柳如颜见观众不再抱着看戏的态度,随后,就关掉了银屏。 与此同时,影评论坛上,收到了“画风清奇、剑走偏锋”的评价。 女主忠义仁善,以保家卫国的决心,与时下主流的古偶剧分庭抗礼。 雅间内,酒宴正酣。 泉叔老当益壮,一人干掉整壶烧酒。 柳如颜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素手执杯,浅尝辄止,忽的,她瞥见对面街道,有几名头戴黑纱斗笠的人影。 她放下酒杯,心里蓦地一惊。 但见傀儡抬着一顶软轿,轿内之人斜斜睨向酒馆,与柳如颜隔街相望。 车如流水,马如龙,一时间,熙攘繁华的街道皆成了背景。 男子凉薄的唇抿成倨傲的弧度,他吐出二字: “受死——” 她冷不防地呼吸一滞。 沈晏初此人睚眦必较,但凡和他牵扯上,必会被生生咬下一块血肉。 只是魔头这么快就找上门来,若她就此离开,不知,来不来得及? 夜寻双臂环胸,又开始嘴欠模式:“现在跑路来不及,但,认怂还来得及。” 柳如颜脱口就道:“阁下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你咋就不上天呢? 说罢,她走向一旁,旋身跃上窗棂。 酒馆二楼,柳如颜探出半边身子看了眼窗外,又将衣摆撩起,绑在腰间。 泉叔颇为震惊,她这是怎么了? 发酒疯准备跳窗? “魔头来袭,接下来按计划行事。”柳如颜倚着窗台,打了个军用手势,尔后就翻出窗外。 泉叔眉头紧蹙,让众人尽快离开此地。 不消片刻,柳家将士整装待发,全然不复先前的散漫。 酒馆门口,沈晏初倚在轿内。 他一双冷目望着柳如颜跃出窗棂,转身就跑。 而其他士兵,则从大门堂而皇之地走出,旋身上马,朝着另一个方向远去。 凌风摸摸鼻子,这帮人到底玩得哪出戏? 既然他猜不透,索性就请示主上:“现在是追柳郎君,还是……” 轿内之人轻拂衣袖,指尖扣着随身佩戴的墨玉,淡然道:“他既然敢现身,必是笃定了本尊会去追,铁匣,自然不会放在他身上。” “所以铁匣是在那帮斥候的手中?”凌风犹豫。 “柳如颜此人心思缜密。“沈晏初眸色沉郁,从软轿中缓步而出。 他遥遥睇向酒馆的方向,音色更冷:“这队兵马过于扎眼,铁匣也断不会藏在这十人当中。” 凌风被绕糊涂了:“那究竟藏在哪?” 沈晏初转过身,负手而立:“还有一人未曾现身。” 凌风脱口就问:“是谁?” “柳家庄的大将,泉叔。” 晋阳城闹市,柳如颜使出轻身诀,根据夜寻制定的路线一路疾行。 “成功触发新剧情——金蝉脱壳。” “剧情提示——只要跑得够快,危险就追不上我。” 柳如颜暗自咬牙,她知道逃命要紧,可沈晏初的武功已是化臻之境,能拈花作剑,御风为驾。 她身形灵活的在瓦间穿梭,时不时地分神,观望四周。 果然不出多久,沈晏初这厮就阴魂不散地追了上来,站在前方,堵住她的去路。 wap. /105/105080/27261154.html 第11章 人设崩了 沈晏初立于青砖墙头,长衫飘飘欲出尘。 雪花漫天飞舞,落在他身上,让人想起疏疏飞落满琼枝,一树梅花一树诗。 这不,临街的诗人才子们都伸长了脖子,有的甚至奋笔疾书,为古今文坛再添佳作。 柳如颜也随之抬头,点点冰凉落在脸庞,睫毛染上一层冰雪。 “下雪了?” 她身子惧寒,倘若换做平时,必会抱个手炉取暖。 柳如颜蹙眉凝视,对面,沈晏初亦是隔街看她。 柳家郎君,五官无不精致,眉宇舒展而显得英气逼人。 尤其是那双眼,泠泠如秋水,近看时,又好似深不可测。琼鼻之下,丹唇红润饱满,就像天生带了弧度一般,显得洒脱不羁。 此副姿容,当真配得上“面如傅粉、美若妇人”。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被他视为绣花枕头的少年险些置他于死地。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晏初双眸危险眯起,然,就在他出手的那刻,柳如颜再次动了,绕过他朝街尾跑去。 “还想逃。”他紧随跟上。 这不废话,难道她等着束手就擒不成。 “夜寻,搜索附近的藏身之处。”柳如颜问向系统。 “收到。”夜寻开启导航功能,“有的,西边城郊有一处树林,寻常人极易迷路。” “好,就去那里。”她将轻身诀用到极致,所过之处只留下一道残影,堪称是风过无声,雪过无痕。 骤雪袭人,行人皆撑着伞。 倏而一阵清风拂过,伞面似乎一震。 抬眼去看时,只瞥见一片衣角的影子。 紧接着又是一阵飓风刮过,卷起无数片雪花,油纸伞险些在风里头吹飞。 行人吃力地扶住伞骨,眯起眼,依稀能瞧见风中闪过个影子。 再眨眼,那人影又消失不见。 柳如颜脚尖轻点,从伞面上掠起,身后,沈晏初紧追不舍,一路追了她九条大街!!! “宿主再坚持会,很快就能到达树林。”夜寻不由捏了把冷汗。 他将地图放大,可以看到目的地正在不断接近。 “到了!”他适时提醒,手指操作设置,随即现出各种路标。 这片林子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所造,防守在城郊西侧。假若换做平时,行人宁愿多花时间绕点远路,也不愿踏进林子里半步。 她逃进树子深处,趁着对方未追过来的当口,飞身跃上一棵大树,隐住身形。 这是棵雪松,在西北一带十分常见。严冬季节里依然枝繁叶茂,银装素裹,层层堆雪。 她屏住气,蛰伏于树中,透过银针般的树叶,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近,所过之处,竟没留下半分痕迹。 沈晏初站在林间若有所思,朝她藏身的雪松扫去一眼,顿时让她寒毛乍起,差点泄了气息。 所幸他在瞥过雪松后就转身离去。 她呼出一口白气,暗自对夜寻说:“这魔头眼神毒辣,哪怕隐匿地再好,在他面前都似乎无处遁形。” 前世时也有过这种感觉,那时,她为了找到线索,暗中接近沈晏初,可不论她如何表现的镇定,他看人的神情,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她蹲在枝桠上兀自走神,冷不防,身后刮来一阵罡风,随即不受控制地坠落下去。 而视线尽头,是不知何时站在树下的沈晏初。 卑鄙,跟我玩偷袭。 沈晏初一手掐住她的脖颈,皱了皱眉,觉得手中细嫩的,仿佛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折断。 眼看她透不过气,沈晏初松开手,改为提住她的领衽。 柳如颜刚一缓过劲,就换做一副谄媚的嘴脸,悲声哀嚎:“大侠饶命!” 夜寻:“……” 沈晏初冷笑一声:“出息——” “小的精忠报国,此前若有什么过节,绝对都是误会,大侠大人有大量,绝不跟小的计较。” 她说得情真意切,将夜寻狗腿的那套,学得是有模有样。 某系统只想捂脸,本剧女主美艳霸气沉着内敛,宿主,你人设崩了知不知道。 “我非大侠。”沈晏初淡淡地说,“而你,也绝非什么良善之辈,论起心狠手辣,郎君倒是不遑多让。” 柳如颜连忙摇头:“客气客气,纵观天下,就找不出比尊主更狠辣的,小的我给您提鞋都不配。” 沈晏初眯起眸子,隔着面具都挡不住眼中的戾气。 难道是捋错毛了? 她连忙改口:“其实大家都是各混各道上的,平时咱也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大动干戈是不。” 见他并不搭话,柳如颜继续说:“索性你要找的铁匣并不在我手里,如今抓住我也没用。” “哦?”沈晏初低吟,俯身睨着她,“本尊自然知道铁匣不在你身上,可是无妨,我已派人去追了,那位泉叔。” 柳如颜心下震动,面上却泰然自若,她唇角浅浅勾起,眼中盈着一抹笑。 “尊主可就猜错了,泉叔那里,并没有铁匣。” 说罢,她手指微动,指尖勾住一道冷芒,划破长空。 沈晏初脚步微错,避其锋芒,右手仍是紧紧拽住她的领衽,只以左手出招抵挡。 两人身形不动,衣袖翻飞间已过了数招。 随着一声轻响,柳如颜手上戴着的银戒掉入雪地。 差一点,她的手指就被对方齐根斩断。 “既要捉你回去,此等暗器,不要也罢。”沈晏初冷眼说着,封住柳如颜的几处要穴,随后才蹲下身,将那枚戒指拾起,放在手心里把玩。 银戒做工精湛,顶端缀着一只蜘蛛,将蜘蛛抛向上空时,尾端会牵出一段级细的银丝。 沈晏初将戒指放入怀里,一把扛起不能动弹的某人。 “都说了抓住我没用,你这魔头到底懂不懂人话。”柳如颜倒插葱般,挺尸在他肩头,语气顽劣,哪还有先前的服软乖顺。 某魔头幽幽开口,阴恻恻的目光扫过猎物:“本尊许久没炼过傀儡,暂且先凑合着用。” “炼你个大爷,你这么会炼,咋不去炼丹!” 沈晏初顿了顿,似乎认真思考了一瞬:“本尊不会炼丹。” 柳如颜:“……” 她又咒骂了几句,许是累了,不再出声。 当夜。 柳如颜被带到一家客栈,天未亮时又被强行塞入马车,中途只被傀儡喂了几口水,一路马不停蹄,赶往苍冥派据点——无婪山庄。 终于见到日头时,已是两天后的傍晚。 大雪早已停歇,柳如颜被傀儡扛下马车,极目望去,崇山峻岭间坐落着几座殿宇。 薄云缭绕,气势恢宏,整座山庄犹如画卷铺陈,正如她前世看到的那般分毫未变。 柳如颜吸入一口凉气,有气无力地道:“尊主我错了,小的已经两天两夜没吃过一顿饭,要不,赏点吃食垫垫肚子?” 刚下马车的某魔头眉头跳了跳。 他平生习的是焚心诀,淡泊寡欲从而心如止水,但接连两日,却在她身上屡次破功。 “聒噪。”他打了个手势,旁边走来一位傀儡,“将她关入囚牢严加看管。” 傀儡领命,将柳如颜带了下去。 近旁,夜寻闪现出来,嘴里呐呐道:“宿主不妙啊,这样下去怎样才能逃出生天?” 柳如颜敛住神色,不慌不忙地打量四周:“无妨,明夜便是月圆,魔头会在屋内练功,我自有法子脱身。” 在她看来,沈晏初天生傲骨,又善于隐忍,这种人耐性极好,对付起来绝非易事。 正如这几日,她试图激怒对方,无奈始终摸不透他的底线。 想让他触犯禁忌,以至于练功时走火入魔。 难! wap. /105/105080/27261155.html 第12章 傀儡 夜晚,柳如颜闭目而坐。 昏暗的囚室死气沉沉,月光透过斑驳的花砖,洒入朦胧清辉。 一室漆黑,几点惨白。 紧闭的铁门传来动静,她睁开眼,铁门下方的小窗被人打开,烛光闪烁稍纵即逝,紧接着,一只食盒被推了进来。 有吃的。 柳如颜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她将饭菜放在地上,执起筷箸风卷残云,待饱后,又缩回塌上眯眼小憩。 再次听到动静已是深夜,铁门被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走向塌前。 她素来警觉,在陌生环境中从不深眠,听到动静的刹那早已转醒,可身子,依旧维持着假寐的姿势一动不动,任凭那个人走近。 “本尊知道你是醒的。”沈晏初俯下身,声音不辨喜怒。 这人难道还会读心? 她暗自琢磨着,面上露出一副悠悠转醒的模样,坐起身:“怎么是你?” 沈晏初没穿那件黑纱斗篷,只着一身梨花淡白的深衣,窗外的雪光映在他身上,更显得气韵飘渺。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柳如颜懒洋洋地支起一条腿,抬眼打量,“莫非是对小爷我有兴趣,欲行分桃断袖之事?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小爷不喜欢男人。” 沈晏初眉头蹙起:“待本尊将你炼作傀儡,看你这张嘴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说罢,他右手掌心向上摊开,几股泛着微光的真气随之浮现,飞速旋转着,形成一口漩涡。 待真气逐渐凝实,他左手指尖挤出一滴血,彷如药鼎托着一颗血丸,红的刺目惊心。 夜寻急得嗷嗷叫:“咱俩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死,本君也得死。宿主快想法子啊!” “你以为我不急吗?”柳如颜努力保持镇定。 以她的认识,炼制傀儡,就是提炼出人的七情六欲,人还是活的,却徒留一具躯壳罢了,这种骇人耸听的功法一经出世,便让天下人心惶惶。 沈晏初此人,留不得。 沈晏初垂眸看了她一眼,倏而从怀中抛出一物。 柳如颜只觉得手指一阵刺痛,血珠子顺着一根丝线淌落,恰好滴入他手中的药鼎。 无耻之徒,竟敢盗用她的银戒! 两滴血液碰撞后迅速融合,白色气流随之疯狂旋转,光辉熠熠夺目。 眼看着情况不对,夜寻千叮咛,万嘱咐:“宿主要当心,待会儿他要是喂你吃什么奇怪的东西,千万别张嘴。” 话还没说完,沈晏初曲指一弹,红色血丸射向她眉心,转瞬就熔炼了进去。 夜寻:“……” 柳如颜:“…………” “咳咳,宿主别担心。”夜寻声如蚊呐地说着,“或许他只是……” 只是什么? 柳如颜摇了摇头,意识开始涣散,耳边传来的声音亦是模糊。 紧随而来的,是难以形容的痛楚,一遍又一遍的侵蚀着她,仿佛经脉尽断,血液争相涌出,逆行而上,涌向眉心。 七彩斑驳的光顺着眉心传到他手中,七情六欲糅杂在一起,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情景犹如走马灯,呈现在她眼前: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阿耶,为何我要背这首《国殇》?” “颜儿你要记住,咱们柳家乃罪臣之后,先帝用人不疑,用人唯贤,柳家将士绝不能不忠不义。” “阿耶,我不想做斥候。” “你若是敢退缩,本将军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阿耶,我累了。” “颜儿再坚持一会,以后阿耶要是不在了,你该如何……”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烟雨朦胧的清晨。 “少年”形容枯槁,身形瘦削,捧着一件血衣,双手颤抖地将其深埋土中,最后,插上一块墓碑。 ——柳父,衣冠冢。 少年退身一步,拜倒在地,额头抵上潮湿的泥土,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女儿……罪孽深重……” 柳如颜胸口发闷,她呛出一口浊气,意识渐渐回笼。 她眯起眼,凝向戴着黑金面具的男子,音色沉而又嘲讽:“所谓傀儡术,要求施术者断情绝念,以自身为器,炼化他人的七情六欲。” 沈晏初并不吭声,面具下,他脸色煞白。 她喘着粗气,笑了笑:“明知道放不下心中执念,乃是修行的大忌,你却一意孤行,如今再炼化我这些七情,尊主现在可是别有一番滋味?” 沈晏初陡然抬眸,他身陷执念难以自拔,她又是从何处知晓? “让我猜猜,尊主的境界为何始终突破不了。” “难道……是因为执念太深?” 柳如颜自言自语地说着:“尊主向来都是有仇必报,否则,也不会屡次与我为敌。既然那些过往变成了执念,则说明你也无能为力。可按理来说,苍冥派尊主地位不低,武功不凡,难道,也有过弱小的时候,也曾感到无能为力过?” 沈晏初五指收紧,眸色猛地一厉。 “看来我猜对了。” 柳如颜仰头看他,企图透过面具下的那双眼,看穿对方内心:“依我之见,尊主自命不凡,其实内心还是相当卑微的。可强大如尊主,又为何,会感到卑微?” “难道,尊主还是个弱小孩童时,过得不大如愿?” “是身边没人护你周全?” “是你的父亲。” “还是,母亲……” 她紧盯着他的瞳眸,在说到母亲一词时,对方眸光忽变。 她轻声笑起:“原来是母亲,那尊主究竟做了何事,让你对她抱有执念?” 蓦地,沈晏初气息翻涌,喉头涌上腥甜。 “难不成,你害死了生母?”柳如颜突然低喝,犹如一把利器贯穿胸膛。 话音刚落,沈晏初陡然松手,俯身咳出一口血。 他眯起狭长的眸,步步紧逼,睨向她:“你算个什么东西。” 柳如颜不恼不怒,只是冷眼相看:“和你一样,我害死生父,咱俩可是同类人。” 沈晏初忽地正眼瞧她,柳如颜跌坐在地上,亦是仰头。 “很好。”他音色沉沉,凝视面前这位让他真气逆流,破了禁忌,怒上心头的人。 冷然拂袖,转身走出门外。 “给我严加看管,本尊倒想知道,柳郎君能撑到何时!” wap. /105/105080/27261156.html 第13章 傲娇一时爽 囚室再次陷入黑暗,深夜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 “宿主怎样了,是不是还觉得难受?”夜寻蹲在她榻前。 柳如颜翻了个身,将身子狠狠地蜷缩起来。 她觉得难受,就像是体内的血液不停沸腾,翻涌,叫嚣着,想要找个出口。 额头沁出细密的汗,脑海中有道声音,一遍遍重复:只要放弃挣扎,乖乖成为傀儡,就不会再痛了。 “不想再痛了……”柳如颜意识混沌,跟着那道声音呢喃。 “柳如颜……宿主……” 是谁在唤她? 柳如颜迷蒙地想,是谁在耳边同她说话? 她睁开眼,视线中映入夜寻关切的眉眼。 在这世间,还有谁会在意自己,柳如颜费力思索,一张张鲜活的脸庞相继闪现——泉叔、小杨、夜寻。 她依稀记起一些事来。 之前为了让泉叔安全无虞地带着铁匣突破重围,她单独留下,与沈晏初周旋。与此同时,泉叔与小杨互换身份,小杨易容成泉叔的模样,甩掉苍冥派的那帮手下。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是赶紧逃出去,与众人汇合。 柳如颜望向守在身侧的少年,她勉强一笑,笑容因牵强而显得孱弱:“我这不是好好的,放心,还死不了。” 夜寻喉头一更,他的资料库里存储了各式话语,却没有一句能告诉他,如何去宽慰一个看似坚强的人,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才意识到宿主还是名十七岁的姑娘。 他转念一想,随即从系统空间取出药罐:“这里有抑痛丸,宿主赶紧服下。” 柳如颜伸手接过,丹丸味道微甜,没有她平生厌恶的那股苦涩味。 待到药效发作,痛感果然没有之前那般强烈。 她尚有一丝力气地坐起身,望着头顶雕花砖透进的月光,怔怔出神。 她暗自惆怅着,不知这样的忍耐,最终迎接她的是永无止境的痛楚,亦或是,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傀儡。 “宿主不妨说说自己的过去。”夜寻打破沉寂。 她阖上眼,像是累极:“那些过去没什么好说的,不是待在军营操练,就是替朝廷执行任务。” “那宿主为何要做斥候?” 为什么? 其实她未曾深究过,只知道,这是他们柳家的命。 柳家先祖,原为唐朝旧部,自唐灭,梁国皇帝登基,他们便被流放至并州。 几经辗转,到了她父亲柳铭这一代,年少从军,后来又追随太原尹,助其于河东十二州称帝,建国“汉”。 忆起往日种种,她缓缓说着,音色不同于以往低沉的声线,在这刺骨的夜中尤显轻灵。 “父亲常说,做人不能忘本,他苦心钻营出各项绝技,让柳家的斥候成为沙场,乃至朝廷的一支精锐部队,而我的出生,便是为了接替他,成为最出色的一名斥候。” 夜寻了然,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父亲后来怎样了?” “阿耶他……”她轻声说着,音色中竟带着一丝凝噎,她最终没有说出口,长长叹了一气,尔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不知何时睡着,再次醒来,已是天明。 阳光透过雕花砖,柳如颜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除了有些酸麻外,身子倒没有别的异常。 夜寻随即出现:“宿主今日感觉如何?” “一切如常。”她淡笑着说,又补充一句,“今儿暂且养精蓄锐,待入夜,我便要讨些利息。” 夜寻眼皮子跳了几跳,不由得问:“什么利息?” 她将外衫脱掉平铺在地,头也不抬地说:“小爷我是个记仇的,仅凭这几次恩怨,让魔头割肉放血都算是轻的。” “嘶——”夜寻倒抽一口凉气,“宿主你暴力!” 她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哦,是吗?” 少年连退数步,等等,他慌什么,可宿主方才的眼神好可怕有木有? 她不再搭理夜寻,低头做手上的事,将外衫绣着的银丝拆卸下来,一圈圈,绕在腕间。 待事毕,柳如颜又将东西收拾妥当,方而启唇:“剧情进展到金蝉脱壳了?听说,还有个什么赏金?” “是积分。”夜寻纠正,“宿主每完成一项剧情,就会获得积分奖励,用这些积分,可以在商城里兑换物品。基于,宿主目前的积分还不足以开启商城,得尽快完成剧情。” 柳如颜大致明白他的意思,又抽空扫了眼弹幕: “心疼女主。” “坐看男主花样作死。” “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目前的威望值有些许涨幅,柳如颜阖起眼,索性躺回榻上闭目养神。 傍晚。 柳如颜又收到一个食盒,菜色比昨日差了不少,不过她向来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默默吃完饭菜。 是夜,万籁寂静,月凉如水。 暗沉囚室内,榻上坐着一个人,随着角落处传来窸窣声响,那人倏而睁开眼,瞥去发出声响的方向。 “吱——” 原来是只耗子,柳如颜想到什么,站起身,悄无声息地来到角落。 在系统的夜视功能下,虽不至于亮如白昼,但也能看清是一只耗子在啃食饭菜残渣。 眼下隆冬食物难寻,想必这只耗子是被菜味吸引。 柳如颜挥动手腕,绕在她腕间的丝线便将耗子牢牢缚住。 一旁跟过来的夜寻表示惊呆。 他眼睁睁地看着宿主以一种淡定的神情,提起丝线,将耗子挂在眼前。 耗子绿豆般的小眼睛又惊又恐,发出凄厉的吱吱声,四只小爪子拼命挥舞。 而柳如颜只是将它放在雕花砖上,然后腾出手,掏出私藏已久的神器——火柴盒。 夜寻又眼睁睁地看着宿主,推开盒子,取出木棍,“哗啦”一声擦出火花。 随后,她丫的竟然将耗子尾巴点燃了。 “嗷,宿主你残忍!” 柳如颜颇为无奈地摊手:“本想将火种射出去,但雪地太凉,火容易灭。” “所以你就火烧耗子?”夜寻呛道。 她大方承认,勾起一抹笑:“不仅如此,今晚我还让你看看火烧无婪山。” “警告,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机械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柳如颜:“…………” wap. /105/105080/27261157.html 第14章 入魔之兆 夜已至深。 囚牢外面人声鼎沸,凌风行色匆匆地走来。 “真是活见鬼了,大雪天的,木楼居然会走水。” 他站在门外走廊,指使几名傀儡:“你们几个快去灭火,这儿有我看守,免得让人趁乱逃脱。” 待傀儡离开,凌风在空旷的走廊上来回走动,琢磨着这场火起得怪异,该不会,是柳家的小子故意使坏? 他隔着门听了会动静,尔后,又打开送食盒的小门。 见里面漆黑一片,哪有什么人影。 凌风心中一凛:“还真让这姓柳的给跑了!” 他匆忙取来钥匙,推开铁门,手中端着一盏烛油,踏入了黑沉沉的囚室。 烛光驱散黑暗,凌风向室内走去。 这里一眼就能望到底,只有木榻一张,稻草若干,刑具些许,碟碗两三。 随着他走向木榻,烛光渐渐照亮了榻上躺卧的人影。 “原来在这。”凌风吐出口浊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里。 也是,昨儿才被主上折腾了一宿,这世上,就没人能体验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后,还能神志清醒的。 待到今夜一过,主上迟早会回来收拾她。 凌风转过身,提步往外走。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蛰伏在房梁的黑影轻盈跃下,形同鬼魅般,站在他身后。 凌风只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柳如颜右手维持着袭击的姿势,在凌风倒地的瞬间,她左手同时动作,将人捞起,放到塌上。 所有行动一气呵成,至始至终没发出过任何动静。 而榻上躺着的,不过是她用稻草扎成的假人,柳如颜随手抱起假人,让现场恢复如初。 走水的房子,就在不远处。 暗殿护法,凌云,此刻正带领一帮属下在楼外灭火,眼见火势渐小,夜空中,突然划过一片暗光。 那暗光十分古怪,细看之下,像是人影。 凌云诧异,难道有人趁乱来袭? “是柳如颜!”身后传来呼喝声,“大家快追,别让他跑了!” 凌云晃过神来,他刚才看见的,可不正是柳如颜穿的外衫。 凌云不敢大意,当即下令:“你们几个都随我来。” 说罢,行色匆匆地往竹林深处赶去。 众人在林中展开地毯式搜索,发誓掘地三尺,也要将柳如颜找出,否则提头来见。 最终,暗殿的一名属下在池边找到了。 当凌云赶到时,他提起衣物,见里面裹着一具稻草扎成的假人,而它腰部还绑着一根材质古怪的长绳。 他眉头跳了跳,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柳如颜用稻草扎作人形,将其绑在压弯的竹梢,随后,她松手让竹梢带着草人蹿上半空,射出飞刀。 苍冥派众人恰好抬头,一轮金黄的圆月下,夜空划过人影。 “该死,中计了!”他咒骂一声,立刻朝囚牢飞奔过去。 苍冥派,焚心殿。 阁楼轩窗半敞,透进清凉的月光,沈晏初盘腿坐在榻上,双目紧闭,心绪愈发不宁。 黑暗中,似乎回荡着刺耳的笑声:“和你一样,我害死生父,咱俩可是一类人。” 沈晏初眉头紧蹙,记忆中的女子浮现于眼前,一颦一笑,恍若在世。 她身穿异族服饰坐于窗前,姿容妍丽,举手投足间,尽显清贵风华。 女子微微垂首,夕阳下,勾勒出一道优雅的侧影。 素手执墨笔,于贡纸上挥毫,字迹娟秀,却不乏气势。 “天道酬勤。”她轻声念着,转目看了过来,“君子六艺,乃我们汉人须掌握的学艺,偏一不可,废一不可。吾儿要谨记,你身上流淌着一半汉人的血,哪怕再苦再累,也不要轻言放弃。” 女子放下笔,站起身,神色温柔的让人想起天边迤逦的最后一抹云,她缓步走着,裙摆下露出一双孔雀绣鞋。 那绣鞋忽而被踢落,四周景象飞转,女子悬挂于木梁,脖间是一条刺眼的白绫。 依然是那间房,那扇窗。 夕阳落尽,圆月东升。滴漏更辰,日月更替。 只是,母后已不在…… 沈晏初大汗淋漓,倏而睁开眼。 脑海中出现舅父的声音:“苍冥焚心诀,修的是无情大道,你陷入执念,难以自拔,境界不得突破。” “执念太深又如何,能耐我何。”沈晏初冷然开口,不顾渐渐紊乱的内息,强行运转真气…… 凉风习习,绡纱轻拂。 阁楼轩窗外,满月悬于夜空。 沈晏初盘腿而坐,周身真气缭绕,运转心法口诀,一时间没有注意身后落下的黑影。 蓦地,他脖间传来刺痛,一根细若发丝的银线不知何时绕上脖颈,并且愈勒愈紧。 运功被中断,他当即睁开眼,瞬间出手,指间弹出一道气浪,趁对方松手的功夫,他拽住勒喉的丝线,指间用力。 藏在暗处的柳如颜也适时松手,一道寒芒闪过,下一瞬,银线已绕回她的腕间。 沈晏初旋身,戴上那张黑金面具,随后才转过脸,睨向偷袭之人。 “又是你。”沈晏初道。 柳如颜点点头:“没错,正是小爷。” 夜寻在两人视线相遇的刹那,就暗自远离战场:“我说宿主呀,这就是你要讨的利息?别搞得连本带息都栽在这儿!” 柳如颜不以为意:“据我打探,魔头每逢月圆就要闭关,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打扰。前世时我曾潜入过一次,发现他功力大减,连警惕性都大不如前。” “可事到如今,还不是被人发现了。”夜寻小声嘀咕。 “发现又如何,他内息紊乱,已是入魔之兆。”柳如颜耐心说着,“练功时若被强行中断,轻则气血逆行,重则走火入魔,直至身亡。再加上苍冥派的那帮属下已被我用草人引开,没人给他护法,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 说罢,她眼神冷凝,瞥向沈晏初。 沈晏初握紧拳,骨节泛白,面上却云淡风轻地瞥向来人:“天蚕丝?” 柳如颜浅笑着摇头,露出腕间的银丝,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非也非也,天蚕丝惧火,小爷我这可是个稀罕货,天外陨星听过没?这段银丝乃陨星中的精铁锤炼而成,世间少有,珍贵无比。” 沈晏初冷眼看她,抬起手掌,亦露出尾指上戴着的银戒:“如此,先谢过郎君的馈送。” wap. /105/105080/27261158.html 第15章 击毙魔头 “无赖,谁说是送给你的,我就这么点儿存货。”柳如颜伸手欲夺,却让他旋身避过。 她一改语气,言语刻薄:“呵,我说魔头,你害死生母怎么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沈晏初好整以暇地看她,反问:“你呢?” 柳如颜哑然,索性又问:“大半夜的戴什么面具,难道是面容欠佳?” 柳如颜讥笑:“也是,都说了相由心生,堂堂尊主想必是满头脓疮,面目可憎。” 她说着,暗中观察男子的气息,但见对方呼吸渐稳,莫非,猜得不对? “又或者……”柳如颜故作痞气,眉眼间展露出一抹风流,“咱们沈郎秀色可餐,长得唇红齿白美若妇人,所以,此番的遮遮掩掩。” 沈晏初眼神骤冷。 柳如颜轻挑眉梢,朝对方勾勾手指:“来美人,给小爷笑一个。” “找死。”沈晏初几步上前,形同修罗般招招狠厉。 “啧啧,果然是功力大减。”柳如颜游刃有余地与他过招,趁机抓住他的手,摸了一把,尽显轻浮之态,“瞧这小手儿,滑溜的跟嫩豆腐似的。” “无耻之徒。” 柳如颜龇牙笑道:“我哪儿无齿了?” 说罢,还露出一口贝齿,粉嫩舌尖在齿间轻轻扫过:“这不是有齿吗?” 沈晏初只觉得浑身气血逆行,他曲指一弹,趁她避让的空档,掌风怒扫,势如破竹穿透虚空,紧紧扣住登徒子的颈脖。 柳如颜突遭锁喉,脚下步子踉跄,却依旧抬眼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沈晏初脑中那根名曰理智的弦,“咯嘣”一声,断了。 夜寻小声嗫嚅:“按照套路,反派都是死于话唠,宿主怎么看都像是话唠的那个。” 柳如颜暗自飞了记眼刀。 如今她总算找到魔头的忌讳所在,可是,还少了点火候。 她呼吸困难地眯起眸子,双手顺着沈晏初的肩宇,攀了上来,抚向面具的同时瞬间揭起,吃力地说道:“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话未说完,就堵在了嗓子眼。 她看到,面具揭开后露出一张脸庞,疤痕遍布,形同恶鬼。 “咳咳——”夜寻也吓得呛住,“宿主,你口味重。” 这副面容也叫美人,咱家宿主,果然是百无禁忌。 变故发生的太快,沈晏初随之扭转过头,发丝轻落滑下,掩住他的容貌。 趁他晃神的功夫,柳如颜也缓过一口气,她抬手格挡,立即挣脱锁喉,暂时脱离了险境。 在她对面,沈晏初松开手,缓缓俯下身子,只觉得胸中气郁攻心、五内俱焚。 他望向对面站着的人,薄唇翕张,终是溢出一抹血痕。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沈晏初捂住脸,笑出声来:“好,好得很。” 那笑声听着凄厉,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身形一动,竟如同鹰隼掠翅般踏空而来,所过之处罡风呼啸,四周一片狼藉。 柳如颜腰身后仰,顺着这阵风划出窗外。 半空中她抬眼去看,视线里,绡纱疯狂舞动,一道人影透纱而出,苍白月光模糊了他的脸,只剩下那双隽永的眼,以及眼中的暴虐。 面对他的穷追不舍,柳如颜眉头紧锁。 为了除掉苍冥派,她身陷险境,屡次触犯魔头,却不曾想,他在走火入魔后,会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他疯了…… 柳如颜神色认真起来,她瞥了眼身旁事物,快速抛出银丝,在身子坠地之前跃上一棵大树。 沈晏初步步紧逼再次袭来,她回眸,速度不减地射出三枚飞刀。 金属撞击于枝干,发出铿锵声响,而其中一枚飞刀快速旋转着,划破他的长衫。 沈晏初熟视无睹般,一路紧随。 柳如颜不敢松懈,她纵身提气,于无婪山颠极速飞奔,身形之快,只于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倏而,劲风携着雪沫,沈晏初再次站在她的面前。 他只静静看她,不言不语,甚至连气息都觉察不到,在这森森寒夜中显得十分诡异。 柳如颜握紧弹簧匕首,“噌”的一声,刀刃弹出。 金属刀刃倒影出他的脸,沈晏初眯了眯眼,记忆中闪过几个零碎画面—— 舅父低头看向男童,面上喜怒不显地说:“你容貌肖母,男生女相过于昳丽。” 凌风亦是打量男童,拍手笑道:“大伙快看,长老带回了个女娃子。” 时光飞逝,男童身形拔高,长成了翩翩少年郎。 他睥睨而立,面前的匪徒则一脸淫笑:“你就是苍冥派尊主?这细皮嫩肉的且叫人稀罕,诶,我说美人别板着个脸啊,来来,给爷笑一个。” 少年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腕,匪徒当场血溅三尺,胸口被一把断刀穿透。 随后,少年精致的眉眼渐渐长开,五官深邃,俊美的近乎妖异,他戴上一张睚眦面具立于无婪山巅,犹如神明降临。 可如今,沈晏初眼睫半垂,看着面前之人,混沌的识海间只剩下一个意识。 杀! 柳如颜调整呼吸,趁他动手之前迎了上去。 一手横刀在前,足下轻点,片刻间,便掠至他面前三尺。 沈晏初的衣袍无风自动,但见他伸出手,掌心向前,浑厚真气不断涌出,罡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 柳如颜沉下眼,牙关紧闭,浑身似有千斤重般寸步难行,她腾出只手,暗蓄内力,猛然拍出,随着一声闷响,她退了几步。 沈晏初眼中杀气更甚,浑身真气翻涌,墨发凌空飞舞。 突然,他俯冲向前,狂风卷起满地白雪,恍若无数片冰刃,呼啸着,铺天盖地。 眼看已经避闪不急,柳如颜匆忙矮下身,匕首飞速挥动,可依旧被冰屑子划到,瞬间便鲜血淋漓,一身的狼藉。 她咬紧牙关,一鼓作气飞扑了上来,在擒住沈宴初的那刻,就地一滚。 两人纷纷在雪地里滚落,身上沾满了雪沫。 待到地势平缓,柳如颜率先撑起身子,以手为刃,对准他胸口就是狠狠一劈! 沈晏初闷哼一声,便再无声息。 漫山白雪皑皑。 柳如颜坐在他身上,双手撑着雪地,手心早已被冻得通红,她弯了弯唇,仰头望向无边壮阔的苍穹,终于笑出了声。 两世仇怨,今夕得报! 月辉清冷如霜,柔柔落在她的肩头,月色中,她眉眼朦胧,笑意浅浅。 夜寻闪现出来,一脸呆怔地道:“宿主也疯了。” wap. /105/105080/27261159.html 第16章 奖励洛阳铲 柳如颜站起身,拍了拍雪沫,捡回落在附近的匕首,再次来到沈晏初的面前。 她俯下身,看向雪地中的男人,口吻轻蔑:“你也有今天。” 她手起刀落,斩断他腰间的吊坠,一枚墨玉便落在了手中。 她颠了颠玉佩收回怀里,眸光偏转,转而去寻他尾指上戴着的银戒。 她用力去拔银戒,无奈这戒指就像是长在肉中,丝毫取不下来:“要不,还是砍了吧。” 夜寻倒抽一口凉气:“宿主你没人性!” 柳如颜摸摸下巴,话说本朝严禁辱尸,讲究死生亦大矣,更不用说在死者的身上动刀子。 她收回匕首,暗叹:“哎,真是便宜这魔头了。” 嘴上虽如此说着,心里仍觉得十分可惜。 她揉了揉胳膊,放松下来后,全身就像针扎一样的疼,从系统空间取出金创药和细布,将伤口简单进行处理。 夜寻蹲在沈晏初一旁:“这尸体该如何处置?” 柳如颜皱皱眉:“曝尸荒野?” “难道不应该送入官府?”夜寻反问。 柳如颜掀开眼皮子,一脸惆怅地仰头望天:“今晚过后我便与苍冥派结仇,逃命都来不及。” 夜寻也仰头望天,感觉前途堪忧啊。 “叮——”久违的系统模板发出提示音。 “恭喜宿主完成金蝉脱壳,奖励洛阳铲一把,请再接再厉,完成新剧情。” 柳如颜瞅着手中的铁铲。 所以,新剧情是什么鬼,挖坑埋尸吗? 眼看着天要亮,柳如颜哀叹一声,颇为认命地挖起坑来。 当天空露出鱼肚白时,她终于挖好一个半人深的土坑。 柳如颜矮下身,将那尸体拖到坑里,她又费力将他四肢摆好,头部放正,一副神态宁静入土为安的模样。 冬日初升,霞光尽染。 暖金色的光从远处蔓延至这座山头,皑皑白雪渡上一层轻纱,亦柔和了男子冷硬的面庞。 柳如颜垂着眸,目光恰好扫过沈晏初的脸面,不由一愣。 这张脸,疤痕纵横交错,像一只只丑陋的爬虫。 不禁让她想起三年前做过的一张面皮,虽在细微处有所不同,但细看之下,越发觉得眼熟。 当年,她对易容术已有相当高的造诣,能以羊皮为胚子,植入毛发,结合秘法,鞣制出足以乱真的面皮,且因手艺精湛,成为千金难求的存在。 而制作面皮前,她需要泥坯,也就是被易容者的脸型五官。 她记得曾经收到过一块人脸泥坯,即便是块土泥,仍不难看出对方的面容之精细。更让她惊叹的是,买主重金购买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思及此,柳如颜突然有个猜测。 为了验证此猜测,她以指腹抵住他的下颚,来回摩挲,终于摸到了一丝不同。 她顺着那道缝隙轻轻揭开面皮,不由怔住。 视线中,沈晏初双眸微阖,眉目清俊。 此番姿容,让人想起妙笔丹青着颜色,落于纸间,挥洒出苍茫雪原中的一道孤影。 冷傲出尘雪霜姿。 即便她认为美色不过是副空皮囊,此情此景,也不由有些看呆。 柳如颜勾勒着他的眉眼,口中轻叹:“以玉为骨,雪为肤,见者靡不啧啧。” “啧啧啧。”夜寻也瞅个稀罕,顺便补刀,“宿主,你的颜值受到了挑战,不,应该是暴击。” 柳如颜白了他一眼,一语中的:“再好看又如何,还不是个死人。” 夜寻被杠得哑口无言。 话说这男主眉眼深邃而不失精致,面庞不似寻常男子般粗犷,倒有几分玉瓷般的细腻,再加上唇色水润,弧度优美,怎么看,都是言情男主的标配。 而罪魁祸首,正在填土埋尸!!! 柳如颜干得热火朝天,势必要在敌人发现之前功成身退,却在这时,土坑中传来一声异动。 她扭头去看,呜呼,诈尸了。 夜寻也惊呆,尼玛,见鬼了! 只见沈晏初挺尸许久的手指动了动,胸膛也随之起伏。 她干脆一不作二不休,直接跳进坑里,扬起匕首,目光锁住对方。 随着刀口落下,柳如颜屏气凝神,暗运内劲,熟料,胸腔之中传来一阵钝痛。 她忍不住痛,俯头呛出一口血沫,脸色也变得煞白如纸。 夜寻也发现了异常,立即扫描她的身体:“数据提取中,宿主阴脉受损,内力尽失。” 柳如颜骇然,怎么会这样,之前分明没有受过重伤。 她捂住心口,一时间五味陈杂…… 罢了罢了,先了结这魔头,回去再寻个大夫看看。 她稳住心神,再次扬刀刺下。 就在刀刃刺中胸膛的刹那,沈晏初忽而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那双眼,深沉若海,又似乎盛满了漫天星宇。 柳如颜暗道一声不妙,如今她早已不是魔头的对手,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她立马跃出土坑,背后却幽幽传来沈晏初的声音。 “这是哪?” 柳如颜动作不停地拎起洛阳铲,头也不回:“无婪山。” “无婪山是什么?” 柳如颜回头,土坑中,他正一脸平静地看她。 “苍冥派的据点。” “苍冥派是什么?” 柳如颜皱了皱眉,总觉得魔头有些古怪。 沈晏初再次开口:“苍冥派是什么?” “苍冥派是你老巢。” 沈晏初默了一瞬。 “那……我是谁?” 柳如颜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回坑里。 她转过脸,一脸的鄙夷:“怎么着,佯装失魂症?这招我可见多了,就不能来点新意。” “失魂?” 柳如颜扶额:“夜寻,扫描他的数据。” 夜寻得令,使用系统进行扫描。 “数据提取中,沈晏初阳脉受损,记忆尽失。” “???” 夜寻见她不解,颇为好意地翻译成书面用语:“彼其走火入魔,阳脉皆损,反复无常兮,见之如失魂。” 俗称失忆。 “竟会这样。”她蹙眉,“既然忘记了前尘往事,岂不就是个痴儿?” “非也非也,他虽记不起自己是谁,但认知力尚且具备,品性不改,身手也还在。” 换句话说:宿主你还是悠着点吧。 wap. /105/105080/27261161.html 第17章 领养一只反派 “怎么这么巧,会不会是装的?”柳如颜忽然想到,“此人深不可测,或许,这只是他的诱敌之计?” 她素来谨慎,不亲自确认一番怎能让人放心。 “宿主打算怎么做?”夜寻好奇。 柳如颜并不答话,只是伸出手,探上他的额际。 沈晏初怔了怔,下意识地反感这种举动。 他略微偏过脸,躲开她的手,一双冷目瞥见她腰间挂着的荷包。 ——裁一幅绸缎缝制,上面绣着翠绿色的柳叶,如春雨朦胧,细柳如烟,于湖畔旁轻拂的疏影。 他看向那只荷包,眼神渐渐凝实。 一旁,柳如颜暗自揣度:寻常人若是走火入魔,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痴傻疯癫的症状,可是他却没有。但她刚才出手试探过,这反应,委实不像是装出来的。 呵,失魂症吗? 自作自受! 她收回手,神色自然地说:“你脸上沾到了泥垢。” 沈晏初望着她,默不作声。 既然魔头对她已无威胁,也不必在此与他过多纠缠。 柳如颜起身站定,露出一抹善意的微笑:“在下路过此地,想起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了。” 说罢,翩然转身。 沈晏初见她要走,稍作犹豫,最终跟了上来,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背后几步之遥。 柳如颜顿住脚,他也停住。 “我说,你跟着我作甚?” 沈晏初脸上并无表情,一双清冷的眼静静看向她。 柳如颜快步走到他面前,扬手指向山头:“看见那片殿宇没,赶紧回去呗。” 说完,她加快步子,似被狗追。 沈晏初望着殿宇的方向,眉头深深蹙起。 身后再次传来动静,柳如颜抬脚的动作一僵。 她神情不耐地回眸:“你又跟过来作甚?” 沈晏初看着她,脸色冷凝:“我只认识你。” 柳如颜顿时扶额,这厮醒来后只见过她一人,当然只认识她啊。 呜呼哀哉,吾命甚衰! “兄弟你误会了,我路过此地,咱俩初次见面,一点儿也不熟。”她努力撇清关系。 沈晏初认真看了她一会,神情笃定:“我们曾经见过面。” 话落,她脸色变了几变,他居然还能想起来…… 紧接着他又道:“否则,你为何要怕我?” 她嗤笑一声:“谁说我怕你了。” 沈晏初抿起唇,指尖触上她的眉心,垂眸:“在这里,我能看见……你心中的惧……” 柳如颜心中骇然。 她拧紧眉,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就像被看穿般,所有暗藏的心思都在他眼中无处遁形。 她摆摆手:“罢了罢了,算是我怕你了,给我听好,你叫沈晏初,是苍冥派的尊主,咱俩之前呢是有点过节,不过小爷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眼下我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你别再跟过来啊!”她再三警告,见对方终于没有跟上来,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时,系统冷不丁地发出提示: “成功触发新剧情——反派养成。” “剧情提示——本剧主线任务为复仇,鉴于反派已丧失自我意识,请女主在反派恢复期间悉心照顾,等待后续剧情。” “什么意思?” 夜寻总结了下陈词:“宿主,这只反派被你领养了。” “什么,我养他?”柳如颜惊呼。 而不远处,沈晏初听到声音回首相望。 难怪继“金蝉脱壳”的剧情之后,一直都没有新的提示,原来是蹲在这里等她。 真是,好大一个坑。 柳如颜直接拒绝:“不行,这人心思诡谲,带着身边迟早是个祸患。” 夜寻有些为难:“其实宿主也可以这样想,以你目前的状况,最好有个武艺高强之人傍身,这不,他送上门来,咱不用白不用。” 见她神色有些动摇,夜寻决定再加把火候:“况且,等哪日他恢复记忆了,在你眼皮子底下看着,咱也好多加防范防范。” 柳如颜略一沉思,倘若就此放过魔头,以此人睚眦比较的性子,恐怕到时候会给她来个措手不及。 “也罢。”柳如颜终于松口,“多一个人不过多一张嘴,待我从辽国归来,所有前尘心愿尽了,他是生是死,与我再无瓜葛。” 话刚说完,沈晏初就径自走来。 柳如颜纳闷了,她与夜寻交流不过瞬间功夫,这厮怎么就跟收到信号一样。 她皱眉:“有何贵干?” 沈晏初微微低头,神情十分认真,然后一语惊人:“你养我。” “咳咳——” 柳如颜直视这位理直气壮的男人:“兄弟,你说这话时,是谁给你的勇气?” “你!”沈晏初一脸笃定,“我听到的,你亲口说要养我。” “宿主,刚才你说漏嘴了。”夜寻小声叨叨。 “…………” 罢了罢了,既然话已至此,将他带在身边慢慢折磨便是。 “行,从今往后,你就跟着小爷我混,咱这身边正好缺个随从。”柳如颜负手而立,昂首看他,“所谓随从,就是随叫随到的盲从,主子让你上天,你就不能入地。” 养个人不就是喂口饭吃,此事不难。 夜寻暗自腹诽,这是反派养成,不是饲养啊宿主! 柳如颜带着沈晏初离开无妄山后不久,凌云、凌风两兄弟便带领属下搜到此处。 “这里有打斗痕迹,主上曾来过这里。”凌风蹲在地上,试图从脚印中找到沈晏初的下落,“难不成是被劫走了?” 凌云一脸颓废地望向远处,这些年来尊主树敌无数:“莫非是来寻仇的?” 凌风冷笑,脸上尽是不屑:“就凭那些声名狼藉的贼子?殊不知他们为非作歹了这么些年,还有人愿意替他们出头。” “不,还有一人,柳家郎君,柳如颜。”凌云心中已有定论。 此前他们屡次交锋,这人论身手、论智谋,都不是个善茬,若是将人给逼急了,没准,还真会做出劫走尊主的事来。 凌风似乎想到什么,恸哭出声:“完了完了,落到这小子手中,恐怕主上会名节不保。” “是性命不保!” 凌风苦恼不已:“这个姓柳的无非是朝廷的走狗,若让我再遇见他,看我不扒了他的狗皮!” “但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有用。”凌云也焦心如焚,他试图冷静下来,思考接下来的对策,“之前跟丢了柳家兵马,想必接下来他会过去汇合。你且带人去追,若是没猜错,这帮人会北行。” 凌风恍然:“没错,那小子北行赴辽,我这就带人去堵。” 他当即拨了一队人往山下走:“你们几个跟我去北城门,日落之前务必找回主上,否则提头来见!” “喏——” wap. /105/105080/27261162.html 第18章 夜寻,你堕落了 山脚,柳如颜拿着一根树枝,边走边扫去脚印。 直到前方出现山道,夜寻再次现身:“宿主打算去哪?” 柳如颜扔掉树枝,拍了拍手:“失踪数日,泉叔他们定是等急了,我得与他们汇合。” “需不需要本系统为宿主提供最佳路线?” 柳如颜沉思一会,终而又摇头:“不行,此事还是急不得,回去之前我得找个大夫。” 夜寻了然,这次宿主伤的奇怪,全身真气如石沉大海,而此行凶险,须有武力傍身才叫妥当。 他搜索附近的医馆,随手划出:“华寿堂、广明堂、杏林堂,宿主想去哪个?” “去杏林堂,这个顺路。” 夜寻规划出路线,往南二十里地,走官道最快。 来到医馆时,她得知杏林堂已经关门打烊。 此时她累得慌,索性找间客栈落脚,明日一早再去就医。 客栈大堂,小二看见有人进来,连忙迎了上去,唱喏道:“客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开一间天字房,再送些饭菜和热水。”她边走边说。 “知道了,客这边请。”小二奉上天字六号房的门牌。 沈晏初亦是自觉,当先就往楼上走。 柳如颜反应过来,又招来小二:“你这儿,可有通铺?” 小二笑了笑:“店里只有地字房和天字房。” “行,再开一间地字房,不必太好。” 小二应喏:“好嘞,两位爷这边请。” “这便是天字房,咱们这儿偏远简陋比不得城里,若有怠慢,还请客见谅。”小二说着,又多打量了柳如颜几眼,“我听客的口音,像是外地来的,若有需要小的,还请客人尽管吩咐。” 柳如颜叉手作礼:“小兄弟客气了,其实我远道而来,是为求医。” “那敢情巧了,杏林堂有位黄大夫医术了得,家中老父顽疾多年,求医无果,还多亏了有黄大夫的妙手回春。” 柳如颜点头:“谢过小兄弟告知。” 小二颇为憨厚,连忙请柳如颜进屋里头坐:“两位请稍等,饭菜正在做,马上就好。” 他替柳如颜斟好两杯茶水,余光瞥见不发一言的沈晏初,暗道此人俊逸得不似凡人。 “这位客……”小二迟疑了一瞬,“您要的地字三号房在楼下,请随小的前来。” 沈晏初垂眸,轻描淡写般,睨了他一眼。 忽而,小二忍不住的腿肚子一抖。 好在柳如颜适时插话:“把牌子搁这,他迟些回房。” 小二如释重负。 那男人好看归好看,可眼神怪渗人的。 小二放下牌子,将房门带上,躬身退了出去。 房间虽说简陋,但也不失雅致。 热水很快就被人送进屋里,柳如颜走进浴房,稍作梳洗,又换了身干净的深衣。 这次出门所带衣物不多,先前穿的那件早已残破,仅剩两套还来不及浣洗的脏衣。 她想了想,抱着这堆脏衣走向沈晏初,捧到他面前。 男人皱眉。 “衣服脏了,你拿到后院去洗。” 沈晏初伸手接过,眉头仍是皱着:“我饿了。” “呦,主子我都饿着,你这做随从的吃什么饭,去去,把这些都给我洗干净了。”柳如颜打开门,将沈晏初推搡出去。 “嘭——”房门被关上,徒留他抱着一堆脏衣。 客栈后院挨着厨房,隐隐飘来饭香。 沈晏初踏进院子,瞧见院内有名老妇,正在浣洗布衾。 他认真看了会,也从院里寻来木盆,打满水,将衣服泡在水里。 张婆听到声音,本以为是哪个打杂的伙计,她抬头去看。 乖乖,现在的伙计都长这么俊的! “小伙子。”张婆笑出一脸褶子,“来洗衣衫啊,你家媳妇儿呢?” 沈晏初只扫了眼面前的婆子,手中动作不停。 张婆自言自语:“没媳妇儿啊,也是,不然怎让你这么俊俏的小伙来洗衫子。” 她又瞅了一眼,继续唠叨:“今年多大了?” 沈晏初神色不变,只专注于盆中之物。 张婆又道:“看上去年纪不大,还未及弱冠吧,你家爹娘呢?” 他沉默不语,面色逐渐冷凝。 “哎,真是可怜喽。”张婆长吁短叹,脑补出对方父母皆故,孤苦无依的悲惨身世,“你若是没有意中人,婆子家中有闺女待嫁,正是二八年华。” “嘶——” 沈晏初手中的衣衫终于不堪重负,被撕裂开长长的口子。 张婆愣了愣,继续唠叨:“这往后啊,咱们就是一家人。” “嘶——” 又一件衣物光荣牺牲,烂成了破布。 张婆惊呆,这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整成这样。 “小伙子,力气大是好事,我家中还有几亩薄田可以使。” “嘶——” 这次烂的是件织锦绸衫,沈晏初彻底和衫子杠上,接连搓烂好几件,没一件能幸免于难。 最终,一盆子衣衫变成烂布,他抬起眼,看向张婆的盆里。 张婆抖了抖,慌忙垂下手,捂住盆中之物。 屋内,柳如颜用完膳,搁下筷箸。 “我说宿主呀,这些菜肴都被你吃完,就不给男主也留点?” 柳如颜拿筷子尖指了指最边上的两道菜:“喏,九龙戏珠,白凤过江,我一口都没动过。” 夜寻瞪大眼,为何他只看到九根青菜绊大蒜,以及一盆子水煮萝卜? “不就是青菜萝卜?”他反驳,“你给男主吃这些,会不会寒碜了点,宿主的碗里倒是鸡鸭鱼肉虾。” “啧,话怎能这样说,食物无贵贱,夜寻,你堕落了。” 夜寻当即更住,没错,同样是菜,他怎能瞧不起青菜萝卜!! 待饭菜被撤走,屋内只留下两盘子素菜。 沈宴初进屋时,柳如颜抱着暖手炉,倚着胡塌,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他一眼就看到桌上的青菜萝卜。 柳如颜懒洋洋的声音飘了过来:“小爷我带的钱不多,往后呐,咱得省着点用。” 说罢,还把怀里的荷包拎了起来,在他面前略一晃过,发出叮咚脆响。 沈晏初微微颔首,在桌边坐下,安静地端起窑碗,修长手指持起筷箸,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柳如颜眯眼看来,意味不明地弯起唇角。 想不到苍冥尊主也有受人摆布的一天,如此甚好。 wap. /105/105080/27261163.html 第19章 败家爷们 之前一番长途跋涉,如今放松下来,止不住的困意涌上心头,从不在外人面前合眼的她,这次居然睡到太阳西斜,才迟迟醒来。 甫一睁眼,就察觉到屋内的凛冽之气。她立即翻身跃起,但见桌边坐着位素衣男子,在她发出动静的刹那,也睁开眸子望了过来。 原来是沈晏初这厮阴魂不散。 柳如颜走下胡榻,披着件衫子往外走。 沈晏初本就言语不多,他以手支颐,复而又闭上眼。 “这盆子衣物,怎么没拿出去晒呀……”不远处传来柳如颜的嘀咕声。 此处停顿有三息。 突然,她声音拔尖拔高,气势绵绵不绝:“你给爷说清楚了,好好的衫子怎就成了破抹布!” 话音刚落,他立马睁眼,一骨碌地往门外遁走。 “唰”的一声,只见大门被落了闩。 柳如颜凶神恶煞地挡在他面前,双眼放光,气势咄咄逼人:“敢做不敢当,还想逃?” 沈晏初眉头跳了跳,他转目瞥向她背后,一个旋身就往窗边掠去。 “呦,翅膀硬了,还敢飞,看爷今日不废了你。”柳如颜操起凳子就扔过去,准头不错,可惜对方身手太快,眨眼功夫就消失在窗外。 “走走走,有本事别给我回来!” 夜寻猫着身子钻过来,弱弱道:“就这样让他走了,剧情完成不了咋办?” 柳如颜将胡凳扶起,放回原处,痛心疾首地拎起一件织锦外衫:“我说这魔头就是成心和我作对,走了也罢,看着他心烦。” “可是,男主最近的威望太高……” 瞧他躲躲闪闪的眼神,柳如颜想起人物栏下方的威望值:“能有多高?” 夜寻撇开脸,拿两根手指比划:“比宿主高出那么一点。” 他说得都心虚。 半空中浮现出莹白发亮的银幕,而人物栏下方,沈晏初的头像显示为古装美男。 画面当中,男子一双眼深情款款。 柳如颜发誓,这是当日她被擒住时,沈晏初如同看到猎物一般的眼神。 而直播界面,某男主的神秘面纱就此揭开,堪称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犯规啊,反派长这样,还让不让人好好看剧了。” “最新剧情是反派养成,这是要开始撒糖?” “你们这些女人,前头还说要反派下线,如今只要长得好,三观跟着五官跑。” …… 因为男主形象反转,近来涌进了不少的女性观众,在观看男主出场的同时,纷纷露出了姨母笑。 夜寻示意柳如颜注意威望值:“宿主目前的威望是五万,沈宴初是八万,完全吊打宿主嘛。” 柳如颜表示不屑。 “宿主可别小瞧这个,当沈晏初的威望值突破十万,即可获得男主视角,也就是说,他的出镜率会大幅提高。倘若宿主的威望值能够突破十万,就可以主宰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所以,但凡我能突破个十万,就能决定剧情?那正好,反派养成什么的,爷不奉陪。” “理论上是可以。”夜寻含糊。 系统模板响起提示音:“系统商城已开启,目前积分为四百,是否兑换商品?” 银屏瞬间转换画面,柳如颜扫了眼,这便是购物商城? 里面大都是冷兵器时代的常见物,在夜寻的导购下,她买了一些药物、刀具,以及……化妆用品。 先买下来,回头再慢慢摸索。 傍晚,门外响起扣门声。 此时正值饭点,柳如颜以为是小厮过来送饭,走过去开门。 哪知:“怎么是你。” 杵在门口的,正是去而复返的沈晏初。 柳如颜拉下脸,就要关门。 “让我进去。”他拿胳膊肘挡住门,一点一点地往屋里头挤。 柳如颜暗自好笑,冷傲如他,竟然还有挤门缝的这天。 沈晏初终于钻入屋里,他肃着脸,将怀中的包裹塞入柳主子手中。 “给我的?”柳如颜颇为好奇,这厮出门一趟,还带回个包裹,她打开来看,“是衫子?” 她诧异,看来他遁出门只是为了给她买一身新衣:“你哪来的钱?” 沈晏初转过脸,神色淡漠:“我用簪子换的。” 柳如颜不再追问,可想而知,当他去店里掏不出钱时的窘迫,堂堂尊主,想必没有碰过这番境遇。 “下次浣洗,我自会注意。” 清润好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在她耳中却犹如魔音,柳如颜连连摇头:“不必了,多谢兄弟一番好意。” 天杀的,洗一件毁一件,她钱不多,哪够这爷们败家的。 夜寻也适时插嘴:“宿主悠着点,别混成有史以来第一位被冻死的女主。” “你也别忘了,咱俩是同坐一条船的。”她笑得不阴不阳。 夜寻讪讪,冲她拱手告辞,转身消失在屋内。 看向怀中的这件深衣,银丝缎面,质地柔软,月白色外衫上点缀了些狐裘,暖和而不失轻盈。 她将深衣取出,顿时满堂熠熠生辉,果非凡物。再看手工,还是云霓坊的,柳如颜心下满意,眼神也愈发和颜悦色起来。 当她穿戴上身时,眉头不由拧起。 这套深衣乃是先汉时期盛行的“三重衣”,可这衣身如此宽大,她穿上之后,反倒显得不伦不类。 这厢,沈晏初迈着长腿走来,撩起披在她身上的衫子:“你穿我的衣物作甚?” 穿错衣服的柳如颜:“…………” 于是乎,她探进包裹最下面,扒拉出一件灰不溜秋的短袍,脑中那根名曰理智的弦,“咯嘣”一声,彻底断了。 “沈晏初!” “唤我何事?” 他一袭月白深衣徐徐走来,领衽和袖缘露出秀雅的蓝,霞衣蝉带,华服翩翩。 他望向柳如颜,唇边弯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笑晏初展红尘方乱。 窗外,晚霞尽敛,窗内,梦起梦落。 背后的三折画屏仿佛失了颜色,柳如颜回首相望,这才发现,男子深邃的瞳眸好似盛满了星空。 “彼其之子,美如玉。”她想起一首诗来。 不对,这厮即便是美如玉,也是一块黑到骨子里的墨玉。 柳如颜抖出手中灰衫:“就让我穿这个?” 沈晏初认真凝眸:“你平日所穿的,难道不是这种短袍?” 柳如颜哑然,她确实穿惯了短袍,可有了沈晏初的珠玉在前,怎么看,这件袍子都衬得她像块土砖。 默默将新衣套上,还甭说,大小正合适。 “行了行了,今儿天色不早,快点回房休息。” ——别杵在我面前碍眼了,赶紧麻溜的滚吧。 “好。”沈晏初颔首,一手拿起门牌,去地字三号房。 wap. /105/105080/27261164.html 第20章 药仙白芷 一夜好眠,翌日清晨,柳如颜梳洗完毕,恰推开门,就看到沈晏初杵在门外。她也不搭理,自个下楼,退了房,又点了份汤粥。 而至始至终,沈晏初都处之泰然地跟在她后面,华服翩翩,矜贵绝伦。 客栈大堂,他端起她手边的热粥,顺势又点了些小菜,当然,这些都一并算在她柳如颜的帐上。 她暗自心疼,忍住弄死这丫的冲动,默默念起了三字经:“我养的,我养的,我养的……” 等着瞧,待她威望值突破十万,首先就让魔头滚蛋。 食完汤粥,两人再次来到昨日的医馆。 柳如颜让沈晏初候在外头,她独自走进杏林堂,向药童打听了那位姓黄的大夫,排队就医。 坐堂医黄大夫刚过不惑之年,他看着面前的少年,细细替其把脉,方久,才摇头道:“恕老夫学艺不精,姑娘的病,在下不会医。” 柳如颜惊诧:“可否是因为阴脉受损?” 黄大夫叹了声气:“是,亦不是,想要治病还得找出病因。而阴脉受损只是病果,这病,恕老夫无能为力。” 她心里一震,没料到事情会变得棘手。 若让她武力全无,等于失去了自保之力,柳如颜不甘心地问:“敢问大夫,有没有哪位杏林中人能医此病?” 黄大夫垂首想了想:“老夫倒是知道一位,但他并非郎中,而是位药师,经他之手配置的良药,能治好许多疑难杂症,近年来在杏林界也是声名鹊起,被尊以药仙之名,姑娘或许能去一试。” “不知这位药仙身在何处?”她问。 “倒是离这儿不远,姑娘去隔壁城池,寻一间叫药生尘的铺子便是。”黄大夫爽朗说道。 药生尘,取自于“但愿世间人无恙,宁可架上药生尘。” 这日是三品药师的比试大会,铺子里人头攒动,前院尤为热闹。 药童捧着切割好的药材进进出出,将其分门别类,放在柜屉当中。 不远处,一字排开坐了数十名年轻男子,他们面前铺陈的白布上皆有药臼、药碾、药罐等物件。 其中一名药师沉吟道:“天设奇方,曰雪曰霰曰霜,合来共成三白散。地生良药,名苓名连名柏,煎去都是大黄汤。” 这副对联暗指了三味中药——黄苓、黄连、黄柏,都是清热燥湿,泻火解毒的药。 他各取黄苓、黄连、黄柏四两,细切,煎至八分,分别熬成三碗汤汁。 此方甚为简单,关键在于用法用量。 相比于他的轻松,隔壁坐着的那位药师则小心谨慎很多。 此人手上拿着的是逐寒祛湿的药方。 作为外服药,需用到十九味草药,待煎至药枯,去滓,再徐徐加入辅料,搅匀收膏。 他加入的辅料是乳香、樟冰、牙皂等物,眼看着汤汁渐渐浓郁变稠,这时,身前忽而站了一人。 “祛风湿、利筋骨?”那人垂眸瞥了眼方子,开口,“若是加入凤仙、烟叶,比你所配之药,见效显著。” 男子垂首应喏,额头沁出一层细汗:“多谢药仙指点。” 站在他面前的,便是这次的主考,也是药生尘的东家,白芷。 白芷转过身,望向一位正在配制乳灵丸的药师。 但见他把地黄用酒水浸泡,又从一堆草乌头中挑出个头小的,去皮,翻炒。随后,他从药橱中寻来一些石髓铅。 石髓铅,味辛,平,无毒。 他用火煅七次,米醋淬七次,研磨好了备用。 制作乳灵丸工序繁多,用料讲究,对药师的配料、手法要求极高。 男子有条不紊的处理完所需药材,最后研成细粉,炼蜜为丸,颗颗圆润如同龙眼般大小。 白芷拿起一颗药丸用生姜汁化开,只端至鼻前,一缕药香隐隐飘散。 他将碗放下:“此药中,应选用青木瓜来配药,对于痛风,有辅助作用。” 说完,白芷负手走向下一位药师。 院内十六名药师,他仅凭药香就能指出相应配方,并提出改善意见,让众人钦佩不已。 考核接近尾声,童子却匆匆跑来,手中捧着一支青玉瓶。 “见过先生。”药童作礼,将青玉瓶呈上,“赵方士求见,他说,想与先生切磋一二。” 白芷从瓶内倒出一颗药丸子,头也不抬地说:“那就让他按规矩来,抽签抓方,现场煎药。” “呵,不过是个三品药师的比试,也敢让贫道屈尊降贵。” 迎面走来一人,手持拂尘,身穿道袍,端的是得道仙人的架势。 他拧眉看向白芷,见传闻中的药仙清雅无匹。 赵方士却不以为然,毫不客气地冷嘲:“我听闻白先生本事过人,今日一见,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沽名钓誉之辈,也敢在贫道面前自称药仙。” 白芷勾唇笑了笑,那笑如雨打芭蕉,轻轻浅浅。 “原来是位方士,怎么,就凭你这颗泥丸子也想挫白某的锐气?”白芷摊开手心,露出一颗金丹。 见此,完成比试的药师们纷纷围上前来。 这颗金丹不过黄豆大小,表面撒了层金粉,又以祥云镂雕出图案,看上去精贵无比,再联系到方士的身份,心下都有了判断。 赵彦胡须抖了抖,喝道:“什么泥丸子,这可是贫道炼制的‘丹华’,乃仙丹中的上品,以千年人参、鹿茸血、熊胆粉为主药,经三十六日淬炼而成,长期服用,可延年益寿,甚至得道成仙!” “哦?”白芷轻拂衣袖,他将丹药捏在指尖,拿近鼻前,倏而一笑:“十年野山参、羊血、蛤蚧,对补益肾气确有功效,可用于短气虚喘,以及肾虚,不举。” 听罢,众药师轰然大笑。 “真是挂羊头卖狗肉,拿十年野山参糊弄成千年人参,还敢跑这儿来自取其辱。” “就是,这人出门前也没打听打听,咱药仙是啥道行。” 赵彦脸色铁青,他当即反唇相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天下还有没有理?我这些仙丹,可都是供王孙贵族们服用,就连当今圣人见了贫道,都得以礼相待,你算个什么东西。” 白芷颔首笑道:“那赵方士是个胆色过人的东西。不但能以次充好,还敢毒害权贵,白某佩服,佩服。” wap. /105/105080/27261165.html 第21章 验毒 “你!”赵彦从白芷手中夺回药瓶,“你竟然污陷贫道。” “难道我说错了?”白芷沉稳出声,“分明是服药后中毒猝死,却被你们这群方士,捏造为白日升仙。” 此话一出,下面一片哗然。 自古皆有服用仙丹的事情,在大家心里,服药而亡,乃是修成正果得道成仙,哪有什么中毒之说。 更何况,能供奉起方士,食用仙丹的人非富即贵,谁会平白去验尸,自找晦气呀。 这时,一名药师也提出了异议。 他向白芷作礼:“据《抱朴子·仙药》记载,夫五谷犹能活人,人得之则生,绝之则死,又况于上品之神药,其益人岂不万倍于五谷?” 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 在他们看来,炼丹,亦属于药师们涉猎的范畴,就连药王孙思邈,都著有多部丹方,实乃后辈们学习的典范。 四周都是附和声,赵彦掸掸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扬眉道:“服金者寿如金,服玉者寿如玉。你们这些凡物草药,埋之即腐,煮之即烂,烧之即焦。而用铅砂、硫磺、水银等物炼制的仙丹,入火百炼不消,入土千年不朽,入水万年不腐,亦能保存丹中草药的药性不败。人若食用,则不灭,是以为长生之道。” “我看是求死之道才对。”白芷直言不讳。 “你,冥顽不灵!”赵彦呛道,他指着白芷怒骂,“顶着药仙之名却质疑仙丹之效,难道,御医们明知道此丹有毒,还呈给君主服用不成?” 众药师看着白芷,眼神渐渐变了味道。 丹方自古传承,讲究以金石之物塑凡人之身,身死则成仙,何来的中毒猝死。 难道药仙真如方士所说的那样,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对此,白芷视而不见,他让苍术,捉来一只家禽。 “这又是作甚?”赵彦眉梢微扬。 白芷并不看他,淡然道:“验毒。” “验什么毒!”赵彦瞪眼。 白芷身形一动,趁其不备,抢下对方手中的青玉瓶:“借你丹药一用。” “你想做什么,这可是上品丹华,快还予贫道!” “哦?”白芷将瓶中的丹华倒在手心,对身旁侍候的苍术道,“也不过一吊铜钱的造价,苍术,还他两吊足矣。” “你!”赵彦怒不可遏,将苍术奉上来的钱币扔在地上,“谁稀罕你的破钱!” 白芷不为所动,他取来药杵将丹药完全碾碎,与小米混杂在一起,喂给面前的雄鸡。 待家畜食尽,他转身望向众人:“今日大比,尚未完成制药的药师,还请回席继续比试。” 闻言,那些开小差的药师们按捺住心底的好奇,再次投入到制药当中。 白芷在旁巡视点评,一个时辰过后,苍术走了过来。 “先生,药效发作了。” 众人随即去看。 见笼中的家畜先是躁动不安的冲撞笼舍,继而软倒在地,脖子耷拉着,毛羽蓬松竖起,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白芷对坐在不远处的赵彦说:“人服用仙丹称为得道成仙,那这只家畜,应当称为鸡犬升天不成?” 赵彦跑过来,瞧了眼笼子:“你这是强词夺理,寻常人谁会吃那么多仙丹。” “可赵方士不久前还说过,此丹在体内不腐不朽,这吃一颗,与吃十颗又有何区别?” 白芷将青玉瓶拿在手上,面向众人,朗声说道:“大家都知道,金石提取之物可驱毒虫。可如今,被方士炼成高昂的丹药,服丹而死者屡见不鲜,为求自保,这些方士又胡掐为得道成仙。” “那好。”白芷从瓶内倒出最后一颗仙丹,“丹华如此珍贵,不如赵方士也服用,如何?” 赵彦气得胡子发颤,他盯着面前的丹药,耳边是众药师的催促声。 他郁气集结,捻起药丸子一口吞下,眸色狰狞地道:“服用仙丹可延年益寿,世人愚钝不知,竟枉信这姓白的小子,真是糊涂啊。” 赵彦手持拂尘,指了指白芷,随后又望向众人:“你们且看着,质疑天道者必受天谴,白芷,死后必下九幽地府!” 白芷负手而立,神色未变。 此时院中还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人群之后传来说话声: “这位老道好生狂妄。” “祝由之术,源于巫医,他们信奉鬼神之事,不可盲目偏信。” “呵,你倒是记得的清楚。” 说话的正是柳如颜,在她对面,是戴着斗笠的沈晏初。 他摇了摇头:“略有印象……” 柳如颜打断他:“行了,待会儿我进去找药仙,你就在院里好生等着。” 沈晏初看了一眼拥挤的人群,似乎有些不满:“你速去速回。” 比试结束后,白芷当场选出几名青年为三品药师,院中的人也相继散去。 苍术却踟蹰不前,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药童看出他的犹豫,问道:“苍术大哥是有什么话想对先生说?” 苍术点头。 白先生年轻气盛又性情耿直,得罪了权贵而不自知。 正所谓,过刚者易折。 方才那番激辩,得罪赵彦不说,更是得罪了信奉仙术的王公贵胄。 “不知怎样,才能说服先生出去避避风头?”苍术低声道。 “避风头?”药童懵懂,“你是说咱们这儿风大,出去避避?” 苍术不答,只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药童自言自语:“这个好办,杨林坡那带风小,还盛产灵芝,听说最近有村民挖到一颗铜盆大小的黄芝,就连隔壁药铺的张大夫都给惊动了。” 两人说话声不大,离白芷所站之处也有十来步距离,偏偏就让他逮着字眼,动作迅疾地走来,对药童连声追问:“杨林坡有人挖到黄芝?张大夫亲自前去?什么时候动的身?” “这……”面对他的连番询问,药童一时反应不来。 苍术见此,心念一动,连忙道:“先生莫急,杨林坡确实发现了罕见黄芝,张大夫也是不久之前才动的身。” “你说我怎能不急。”白芷颇为懊恼地在院中踱步,嘴里念念有词,“黄芝味甘,主心腹五邪。若将此药进行提炼,熬制的膏汁能让病者延寿。不行,我得尽快动身,不能再让张老头子抢先。” 白芷说走就走,真应了那句雷厉风行。 wap. /105/105080/27261166.html 第22章 凶案再起 苍术摇头失笑,方才他还苦恼着如何说服先生出去避风头,这下倒好,话都没说完,人就走远了。 “记得带够药钱!”他高声喊。 白芷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很快便出了前院,直奔卧房。 这厢,柳如颜与苍术周旋许久,才被告知,白芷并不在药铺。 她自是不信,刚才还见白芷与方士激辩,这才多久功夫,就出门云游去了? 待她安置好沈晏初,就挨个房间的搜。 这里仓库和药庐占据大半,能住人的房间并不多。在一处远离前堂的青竹小院,她寻到白芷的住处。 踏进院子,一排排竹枝昂扬而立,直入青天。 绕过竹林,门是半掩着的,她推门而入,行走间脚步悄然无声。 但见屋内十分的简陋,桌上茶水未动,一旁散落了几枚铜板,衣箱尚且敞着,露出里面杂乱无章的衣物,怎么看,都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夜寻现出身形,望着一室的狼藉:“想不到这个白芷,私下里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儿。” 柳如颜却道:“不对,白芷此行,应该是为了进山购药。” 夜寻顿时来了兴致,好整以暇地看她:“何以见得?” “其实不难猜测。”柳如颜指向茶具旁散落的铜板,“白芷此番走得急,却携带了大量钱币。” 她继而走向衣箱:“箱内少了寻常衣物外,压箱底的裘衣也不见了,因为要进山,御寒之物不可少,他临行前匆忙将裘衣取出,才造成箱内如此狼藉。” “最后让我确定的便是这书案,上面摆放了不少的药方和孤本,他都视若珍宝,从不假手于人,每日要细细整理。但桌角,却留下一块圆环形的痕迹,说明原本放在这里的物件并不时常使用,所以四周才落满尘埃。” 她示意夜寻去看。 少年只看到一块圆环形的灰尘痕迹。 “这次出门,他独独将此物带走,必有其用途。” 说完,柳如颜转身面向夜寻:“据我所知,能留下这种痕迹的,正是虎撑。” “虎撑?”夜寻诧异,根据资料显示,这个名为虎撑的中医物品,在历史的浪潮中早已失传。 柳如颜点头,解释道:“相传虎撑为药王之物,亦是药王子弟的身份象征,但凡进山采药,皆会携带此物。久而久之,各方游医也纷纷效仿。如今,杏林中人会在出门游历时带上虎撑,已成为习俗。” 虎撑、裘衣、钱币。 “结合以上几点,不难得出,药仙白芷是去山里采购药材,并且此药十分稀有,引得他仓促前往。” 夜寻终于信服:“不愧是宿主,知之甚多啊。” 柳如颜垂下头,声音低了许多:“我与父亲做过随军郎中,所以知道一些。” 夜寻又问:“药仙的行踪是确定了,可附近山头众多,他去的又是哪处……” “有人来了!”柳如颜突然望向门外,她环顾一眼四周,迅速掠进衣箱,反手将箱盖掩上。 “都说先生云游去了,并不在此处,客人怎么好生无礼,偏偏要硬闯。” 昏暗狭小的衣箱内,柳如颜屏住气,听出来者是白芷身边的随从,而站在他身前的,还有一个人。 这人脚步轻盈,气息平稳,不难看出是个练家子。 她眯起眼,透过箱盖微阖的缝隙朝外看去,但因为视野局限,只能看到对方腰身以下。 是一名穿着藏青色对襟大氅的男子。 “你也看到了,这屋里并没有人。”苍术再次出声,对男子下达逐客令,“本药馆只负责贩药,客人若是无事,还请速速离去。” 男子顿住脚,在衣箱附近站定,他瞥向面前的苍术:“我家主子想见白芷一面。” “你家主子是谁?”苍术直接问。 男子忽而眸光一厉,声音薄凉:“家主身份尊贵,区区杂碎也配提起。” 苍术心有不甘,虽然他身为随从,可先生从不拿他当仆人来看,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他何曾招过旁人的白眼。 眼前这人形迹可疑,气焰嚣张,难道他是为了赵彦之事,来给先生添麻烦的? “身份尊贵又如何,在医者面前,众生皆平等。” 对面男子冷然一笑,对苍术说:“玄坤印出世,作为八贤之后的白家难道会坐视不管?此次主子派我前来传话,只要白芷愿意交出玄坤印,辅佐我主,我主必会保他今生无忧。” 听罢,苍术有些茫然,什么玄坤印? 男子径自走向书案,提笔写出一段话,将信放下:“待白芷归来,你将这封信转交给他。” 尔后,他又掏出钱袋压在信上。 苍术连忙将袋子拾起,还给客人:“我家先生不喜私相授受。” 他动作粗莽,本打算将袋子塞回对方怀中。 男子却退后一步,眉头深深拧起,将这钱袋扔到地上,尔后又掏出布帕,将苍术碰过的地方一一擦过,恍如对方脏乱不堪,稍微碰触,就会染上污秽一样。 此番举动被苍术看在眼里,伤在心里。 他小声嘀咕着:“有钱就了不起呀。” 男子眼神骤冷,袖中手腕翻转,旋手拍出气浪,隔空打向面前的少年。 衣箱内,柳如颜只觉得周身空气凝顿,一股强烈的真气凌霄而上,激荡处,体内气血翻涌,耳膜被震得生疼。 “噗——”有什么重物倒地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草药味、血腥味顿时混杂在一起,充斥在鼻间。 柳如颜胸口一滞,浓郁的苦涩味和血腥味让她作呕。她将身子蜷起来,躲在狭小紧闭的空间内,身子却止不住的发抖。 她努力睁开眼,恰好瞅见眼前之人转身。 视线中,她瞥见那人衣摆扬起,露出内面绣工精湛的纹路。 柳如颜握紧拳头,任凭指甲深陷于肉中。 他杀人了,不能放他离开。 不,冒然现身不过是自寻死路。 她不断挣扎着,耳边嗡嗡作响,犹如那年,军营里充斥的嘈杂声、呼喊声、兵刃声。 而她只能茫然无助地蜷缩在堆满药渣的木箱内,透过缝隙的那一缕曙光,瞥见阿耶身中数箭,猝然倒地的背影。 她所能做的,唯有咬紧牙关,像个贪生怕死之徒,唯恐泄露了半分气息。 一滴热泪滑落冰冷的面庞,柳如颜倏而松开拳头。 男子似有所察,他抬眼看向衣箱。 几步之遥,一箱之隔。 柳如颜放下手腕,匕首从袖间滑落于指间,她眯眼看向缝隙外步步走来的那双鞋履,曲膝,弓腰,眸色狠厉! 男子来到衣箱前,宽厚带着老茧的手掌抚上箱盖。 她似乎能感受到对方手中传来的热度,丹唇紧紧抿着,一场恶斗,一触即发。 wap. /105/105080/27261167.html 第23章 两双脚印 突然,男子停住动作,他转目望向窗外,那里正对着后院的方向。 未待柳如颜有所行动,男子突然转身,绕过地上的尸体翻窗跃出。 下一瞬,柳如颜掀开衣箱钻了出来,她坐在地上,脸色发白地望着凶手逃逸的方向,自嘲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般的没用。” 通过直播系统,屏幕前的观众亦是吓出一身冷汗: “一言不合就杀人,什么人这么野!” “可惜没看到凶手的脸。” 柳如颜睨向地上的尸体,便收过眼,循着半敞的窗棂掠了出去,身影消失在竹舍之外。 不久,药馆里的伙计听到后院传来一声异响,当他们看到气绝身亡的苍术时,面上无不惊慌,竹舍里乱成一团。 “快看看他还有无脉象?” “救不回来了,脏腑俱损,回天乏力。” “究竟是哪个丧心病狂的,给我滚出来!” “要不,咱还是报官吧。” “对对对,赶紧报官,这间屋子说不定还有线索,你们别给弄乱了。” 此话一出,众人连忙噤声。 这时,屋外又响起嘈杂声,一名伙计拽住个陌生男子,推搡着,走了过来。 “你们快瞧,这个人在屋外探头探脑的,没准就是他害死苍术。” 伙计们都围过来,怒不可遏地盯着男子,脱口就骂:“狗东西,你为何要杀苍术!” 男子慌忙摇头,脸色通红地叫嚷:“都说了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不是你还能是谁,刚才就见你躲在树下,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伙计也争辩。 “我……”男子支吾,“其实我是赵方士派来,想给白芷一些教训的,谁知道一来,就遇到这等晦气事……” 伙计啐了一口:“我呸,蛇鼠一窝。” 男子连连摆手:“可我真没杀人,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杀人啊。” “先揍他一顿,看他还招不招!” “他没有杀人。”人群之后忽而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众人愣住,扭头去看时,只见竹林中现出个人影,一身灰色的短打装扮,清瘦却不显羸弱。 那人执起疑凶的手腕,将其递给药师:“你会把脉,看看他可有内力,可会武功?” 药师顿了下,伸出手指替他号脉,为了不弄错,他还将男子身上的几处穴位都试了试:“观其身形,试其要穴,这人也不是个练家子,不过,这与凶手有何关联?” 少年,也就是去而复返的柳如颜,她反问:“身为药师,你竟然看不出死者的死因?” “这……”药师面红耳赤,“脏腑破裂,乃是被外力震碎。” 柳如颜蹲下身,抚上死者的胸腔:“前胸肋骨多处出现裂痕,耳、鼻、口皆有鲜血溢出,能使出此种手段的,非高手不可。你们再看看这名男子,他可有内力,可会武功?” 人群开始骚乱起来,这时,仍有不服者叫嚷:“即便他没有杀人,他也是赵方士的帮凶!” 柳如颜抬眸:“既是如此,县官自会定夺,私下斗殴亦是触犯大汉刑律。” 那人当场哑口无言。 柳如颜扫视众人,扬声道:“方才我路过贵馆门口,恰好撞见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因此,柳某才不请自来,就是想为大家提供一些线索。” 伙计听罢,神色激动地问:“你见过凶手了?那人长何模样,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柳如颜颇为遗憾地摇头:“对方身手了得,当时我也只是匆匆一瞥,记不大清楚。不过,兴许还有什么特征是被我遗漏掉了。” 她说着,阖上眼,凭借系统的回放功能,再现案发时的情景。 画面当中是凶手和苍术两人的侧影,凶手披一件对襟大氅,宽大的帽檐将他的面容掩住。 此时日落西斜,在药生尘后院,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柳如颜。 “凶手身高六尺,穿藏青色对襟大氅,内衬绣图是……” 她皱了皱眉,见凶手恰好转身,露出内衬的一角:“这绣技,并非苏绣、蜀绣……也非湘绣。” 她努力辩清绣图,竟然现出了一只拈花的佛手,宛若浮雕般栩栩如生。 柳如颜心中顿时闪过一个词,脱口道:“这是堆绣!以佛经故事为主,用各色绸缎剪成花样,堆贴成画,最后用彩线绣制而成。” 她睁开眸子,对众人说道:“凶手是位白蛮。” “白蛮?”药师惊讶,“那不就是异族?” 西南一带的少数民族被称作白蛮,他们与华夏民族相似,信奉佛教。 柳如颜颔首,颇为耐心解释:“所谓堆绣,出现在西南一带,诸如吐蕃国、大理国,再结合凶手身上的绣图恰是佛手,唯有贵族才能佩戴。” 药师恍然:“我这就让人去寻,若是异族,不难发现他的行踪。” 她眯起眼,抬手止住药师:“且慢——” 说着,她俯下身,看到死者腰间溢出的金色粉末,再瞥了一眼地面。方才她走得急,一时间没注意到这些金黄色的粉末。 药师也看见此物,他将粉末捻起,放在鼻下轻嗅,尔后又用手指碾碎:“是雌黄。” 药师连忙解开死者的腰带,露出一小撮晶状物:“它本是一块,质脆易碎,想必是被凶手用内力震成了粉末。” 柳如颜随即起身,凝向地面,循着那些微不可查的粉末走到窗边,忽地眸色一亮。 凶手没看到地面洒落的雌黄粉,故而左脚的鞋底沾到了一些,沿路留下脚印。 她寻着这些脚印走向后院,突然又顿住步子,垂着头沉默不语。 “是哪里不对?”药师和伙计也跟了出来。 “脚印有些不对劲。”她说道,用手指丈量出两只脚印之间的距离,“男子走路时,每步之间的距离在十八寸左右,但在这里,凶手的步子忽然变小了。” 药师也觉得奇怪,沿途又将脚印进行丈量:“还真是怪了。” 柳如颜垂眸思索,究竟什么原因,让凶手行走的步伐突然变小? 她回身张望,后院一头通往药仙的竹舍,另一头则是一扇木门,能通向外面的街道。 院中的积雪已被清扫过,地面光洁,依稀能看到泛着金光的雌黄粉末,直到脚印彻底的消失。 许是粉末耗尽了,还有种可能,那就是…… 柳如颜让人搬来竹梯,终于在不远处的墙头再次发现足迹。 众人皆道奇怪,墙头雪中,怎会出现两双脚印? wap. /105/105080/27261168.html 第24章 剧情不对 两双脚印? 柳如颜将细节回顾一遍,顿时展眉:“这就对了,对方其实有两个人。” 此时,所有的线索皆能串联起来。 她面向众人:“今日药馆大比,来自西南一带的主仆想见药仙,他们从后院进来,主子留在院中等候,属下则独自前往竹舍,遇到了苍术。这里脚印有异,说明那主人不良于行,只能由属下搀扶着行走。” “原来如此,难怪凶手的步伐变小了。”药师恍然大悟,“所以墙头会留下两双脚印。” 柳如颜颔首:“如今凶手的特征已能明确,身高六尺,异族人,身穿藏青色对襟大氅,旁边有位抱恙在身的主子,且不良于行。” 药师听罢,神色激动道:“此次多亏了有小兄弟出手相助,昌某在此谢过。” 众人也相继拜谢。 柳如颜叉手作礼:“举手之劳罢了,你们且速速报官,其他人分头去找,此时凶手尚未走远,切记,对方身手高强,万万不能莽撞行事。” 从药馆出来,她远远地瞧见沈晏初。 对方轻抿薄唇,从桥头逶迤而来,一身的矜贵绝伦。 “白芷作何答复?”沈晏初询问。 “甚是不巧。”柳如颜耸耸肩,“他刚好有事外出,估摸着,是到山里找药去了。” “哪座山?” “不知道,不过这件事情不难打听,问问附近的药馆便是。” 两人又寻了几间铺子,得知杨林坡附近的村庄有人挖到一颗巨型黄芝,引得药商和郎中纷纷前往。 此时天色渐晚,柳如颜从街边买来两盏灯笼,递给旁边候着的沈晏初。 “我们得赶在天黑之前去往杨林坡,运气好的话,还能找间农舍借住一宿。” 他接过灯笼提在手中:“路湿地滑,你走我后面。” 柳如颜扬起唇,不由笑道:“呦,看不出你还有作为随从的悟性。” 他脚步一顿,眉梢皱起:“你摔倒了会绊着我,碍事。” 柳如颜:“……” 这话怎么说来着:江山易改,嘴欠难移。 夜里至深。 不远处的一间茶寮,香炉冉冉檀香,纱幔静默垂下,一名男子坐在纱幔后不发一言。 “属下罪该万死,切不该莽撞行事,误了少主的计划。” 男子垂眸,淡淡道:“既已行迹败露,此行你不必再追随于我,今夜便回大理。” “是,属下听命。”说完,纱幔轻拂,身形消失在屋内。 待人走后,他似是乏极了一般,轻咳出声。 他揉了揉眉心,从怀中取出一枚墨玉,上面雕刻出似青鬼似蛟龙的图腾——睚眦。 “沈家后人、大理王储。没想到,你倒是命大……” 入夜,柳如颜终于赶在天色黑透之前,来到了杨林坡附近。 这里山势延绵,仅山脚下就有好几处村庄。 眼看天空飘起大雪,她就近找了间茅舍,又向老农讨了些热水、热粥,与沈晏初挤在一间茅草屋里,冷得直打哆嗦。 屋子狭小,她与魔头共处一室,也实在是没辙。 “这种天气能有灵芝?”沈晏初用水净过手,捧起一碗米粥。 “按理来说应该是没有,但杨林坡这带的气候怪异,进山之后有峡谷,生长了一片杨树林,偶能采到黄芝、玉芝这样的珍贵药材。”柳如颜将褥子披在身上,说话间呼出一口白气。 她打了个寒颤,赶紧又喝了口热粥暖暖身子:“此时要是有碗鸡汤就好了,啧,白芷的药馆就养了许多鸡,我怎就没想到讨一只……” 待两人喝完粥,沈晏初将碗筷还给老农,柳如颜则缩进填满芦絮的衾褥,心想着,这雪要是下个不停,进山的路可就不好走了。 夜里,她刚泛起困,面前的门忽被推开,灌进一口冷风。 柳如颜裹着褥子翻了个身,直到耳边传来一道声响。 “咯咯——” 什么声音,听着怎么像…… 她猝然坐起,望向门口。 沈晏初正拧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雉鸡,披寒戴雪地走了进来。 “你抓的?”她看得眼神发直。 沈晏初反手将门合拢,周身真气运转,身上的雪花瞬间蒸发。 “旁边林里有不少,我碰巧遇到,顺手抓了一只。” 柳如颜颇为感动,她翻下榻,对他仰起脸蛋,笑容明媚:“鸡汤你可会做?再加点冬菇、红枣、黄姜,味道更是极好。” 沈晏初扯了下唇角,见她一脸希冀,声音凉凉:“谁说我要做汤,路上盘缠不够,将这只雉鸡卖了,能换不少的白面馒头。” “我不要馒头。”她抢过不断扑腾的口粮。 沈晏初索性问道:“若是我提出任何条件,你都答应?” 她瞅着面前的人,一张俊颜在她眼中不断接近。 弹幕开始炸裂: “天杀的,这特写,男主的神颜让人心跳加快。” “感觉要亲上女主了。” 柳如颜往后挪动几分,直觉得不妙:“你先说说看。” “那好。”沈晏初松了口气,走向床榻,“今夜我睡床,你睡地。” 她反应过来:“休想!” “鸡汤。”他沉声开口,掷地有声。 雉鸡也适时刷刷存在感:“咯咯——” 柳如颜默默抱住口粮,从床边摸下地,委身于草垛之中。 下一刻,冷风沿着窗子缝钻了进来,她缩缩脖子,瞪向安然入睡的某魔头。 其怨气之强大,就连夜寻都忍不住现身:“我说宿主,这剧情发展不对呀。” “哪里不对了?” 夜寻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着她,指了指头顶:“此时天时、地利、人和,干柴勾烈火,不应该抱住男主,相互取暖?” “你说得没错。”柳如颜突然起身。 她径自走向床榻,敲了敲床板。 见对方睁眼,她神情倨傲地说:“主子在入睡之前,都有暖床小厮从旁伺候,如今被褥也暖和了,你可以起来了。” 沈晏初闻言,只是坐起身子,沉默看她。 半晌过后,他似乎终于妥协,挪了挪长腿,将床榻划分出一块楚地。 “那一头是你的。”他淡然道。 柳如颜如遭雷劈。 他还颇为不耐:“不是说冷吗,还不躺进来。” 沈晏初催促,半撑着身,薄衫勾勒出男子劲瘦的腰形,而他身侧,是留给她的床位。 面对夙敌的盛情邀却,柳如颜按着眉头。 行,我认栽。 柳如颜从榻上拽过一条布衾裹在身上,再次回到草垛,好在里面塞满的芦絮尚且可御寒,不久便沉沉睡去。 wap. /105/105080/27261169.html 第25章 挤被窝 翌日清晨,她刚睁开眼,就撞见夜寻放大的面孔。 “你盯着我作甚?”她皱眉。 少年蹲在草垛旁,瞅着自家宿主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 “有话直说。” “我说宿主呀,你虽然姓柳,但又不叫柳下惠。” “什么意思?” “男主都对你投怀送抱了,你装什么矜持!” “…………” 柳如颜认真想了会,他该不会是说,昨晚魔头让出半张床榻的事? 她一骨碌爬起,满脸鄙夷:“大半夜的,两个糙老爷们挤什么被窝?” 夜寻表示惊呆。 等等宿主,你可是妹子吖,说好的言情女主标配。动不动拿自己当糙汉,剧情还怎么进展下去。 “还没起来?”沈晏初推开门,带进一室的霜寒。 大雪早已停歇,放眼看去,远方白茫茫的一片,山野深处飘出几缕炊烟。 沈晏初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碗,神色虽冷,却多了几丝烟火味。 柳如颜闻到了味儿,她几步走近,瞅着那汤碗,但见黄汤、青葱、红枣、白菇,颜色煞是好看。 她伸手接过碗,放在唇边就是一口,烫得她直吐舌头。 “出息。”沈晏初道,语气虽不善,手中却动作轻柔,执起勺子搅拌汤水。 柳如颜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夜寻,赶紧把这一幕录下来,记得给他多拍几个角度。” “汤可以喝了。”他递来碗。 柳如颜接过鸡汤时,仍觉得梦幻,这厮,该不会往她碗里投毒? 她小酌一口,皱着的眉头忽而舒展:“不错,浓郁鲜香,肉嫩肥美,这汤是你亲手做的?” 沈晏初不自然地移开眼:“让老农帮忙熬的,用一碗鸡汤换了这碗里的山货。” 柳如颜小口喝着,看不出他还是个会精打细算的主儿。 “喝完就启程了。”沈晏初头也不抬地说。 他拾起一块鹿皮,用匕首割成几片,裹在两人的鞋履之上。 山里雪深难走,时常会浸湿鞋履,裹上皮革后会暖和许多。 做完这些,他又从外面拾来一根木枝,把树皮削掉,递给柳如颜。 “从前你做过这些事?”她疑惑,魔头身边并不差人伺候,怎会做这种粗活。 沈晏初眉头蹙起,指尖抚上额际:“记不大清了,依稀觉得我来过山里,做过这种事情。” “多思易生忧。”她看在鸡汤的份上,耐着性子宽慰,“想不起来就别想。” “好。”沈晏初瞥向她腰间的荷包,脑中闪过几个零碎片段,似乎有点眼熟。 待两人准备妥当,告别老农后,再次启程去山里。 山脚的坡势平缓尚且好走,越到后面,这路越发的险恶,陡峭处寸步难行,一脚踩下去都会深深陷入雪中,拔出时又相当的费力。 柳如颜脸上冻得发红,她拿布巾裹住脖子,外面又罩了件大氅,仍觉得身子发冷。 回头望了眼山脚,来时的村庄坐落于远方尽头,隐隐还能看到炊烟缭绕,想来已是晌午。 头顶,天色半昏半沉,看样子还要下雪。 如今只爬到半山腰,四周人迹罕至,只有几棵零星的雪松,要去盛产黄芝的那片村子,还得翻过这座山头才行。 柳如颜喘了口气,没有内力傍身,现在翻山越岭的,比往常吃力了许多。 这时,眼前掠过一道细长的黑影,她抬头去看,发现走出去老远的沈晏初站在一棵雪松下,将绳索一头绑住,另一头朝她扔了下来。 “抓住绳子。”他开口道。 柳如颜伸出手,当空一捞,抓住绳子的一头,借着这股力道往山顶攀行。 沈晏初看了她一眼,脚尖轻点,御风往山顶掠去。 她仰起脸,心想着身手好就是高人一等,我等蝼蚁只有抬头仰视的份。 “喂,我说你这个做随从的,也不知道背你主子上山,没看到我走不动路了?”柳如颜在山下头喊。 男子迎风而立,白衫蹁跹,只冷冷落下三个字:“你太重。” 对方用了内力加持,于是乎,整个山谷间余音回荡: “你太重——” “太重——” “重——重——重——重——重——重——重——” 隐在识海中的某系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柳如颜一口老血更在心头,暗道:就你轻,轻的像只阿飘! 傍晚,两人赶在下雪之前,找到山洞落脚。 沈晏初早已支好篝火,慢条斯理地烤着几尾肥鱼。 柳如颜脚程慢,刚进洞时,他正在给烤鱼翻面,金黄酥脆的鱼皮上,油花滋滋冒着白泡,待撒上盐巴和香料,那鱼肉顿时鲜香四溢。 若非他面无表情,她险些怀疑自己一时认错了人。 柳如颜将大氅解下,来到篝火边,呵着口白气,搓了搓手心:“厨艺看着不错,冰湖里钓上来的?” 沈晏初右手继续翻弄烤鱼,左手则对她稍稍扬起:“用的这只银戒,钓鱼尚且不错。” 不说她都给忘了,这只戒指还戴在他手上。 夜寻也适时插嘴:“呦,这么快就交换信物了。” 柳如颜盯着银戒,要不,还是砍了吧。 “鱼熟了。”面前递来一尾焦黄香嫩的烤鱼。 她默默接过,唔,其实拿来钓鱼,也是甚好。 她食完鱼,却在这时,坐在对面的人皱了皱眉,几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一双冷目静静看她。 篝火前,两人呼吸可闻。 沈晏初曲起一只手,触上她脸庞,拂过处,恍若春燕掠过柳稍。 彼时,洞外寒风瑟瑟,雪封千里;洞内火光烁烁,孤影成双。 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睫毛轻颤,于眼睑处投下两片阴影,同时伸出手,挡住他的碰触:“你!” 沈晏初摊开掌心,露出一抹黑渍,满脸嫌弃地斜睨看她:“脸脏了,看着碍眼。” 柳如颜不怒反笑:“那正好,给你主子弄点水,我要净脸。” 她也是随口一说,没料到对方真寻来了布巾,包住一小撮雪沫,待雪融化后,递了过去。 顺手接过布,她往脸上胡乱一抹。 沈晏初站起身,看了眼灰蒙的天色:“趁现在雪停,赶紧动身。” wap. /105/105080/27261170.html 第26章 古村有诡 杨林坡一带有几处村庄,依山而建,邻水而居,村后深谷处便是大片的杨树林,偶能遇见黄芝等名贵药材。 两人很快就寻到一条村民开辟出来的山路,眼前坡势渐缓,接下来的路要好走许多。 沈晏初当先步向山谷,衣袖下,手指微微拢了拢。 他垂眸,说不清的感觉袭上心头,总觉得那少年的面庞异样的细腻。 回头望向身后,柳如颜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大雪中跋涉,青丝玉面,丹唇如珠。 他暗中得出结论——美若妇人。 柳美人尚且不知道此番评价,为了方便行事,她将面容稍作修饰,一身胡服干净利落,再加上她身形高挑,旁人只道是名相貌俊俏的小伙。 临近傍晚时,路上终于见到人烟。 柳如颜走向这些村民,向他们打听黄芝传言的出处,从而得知杨林坡这一带,近年的灵芝产量日渐稀少,只有坑口村和太平村还有村民们进林子采药。 眼前正是坑口村。 路旁的一户农舍传来劈柴声。 柳如颜站在栅栏外朝院里探,一名老汉正在院里拾掇柴火。 “老人家。”她轻声喊。 冷不防地,从栅栏里钻出条黄毛土犬,龇牙咧嘴的,朝她狂吠。 站在一旁的沈晏初拂袖扫去,一股劲风凭空而起,将那土犬掀翻。 狗子摔在雪地中,接连打了好几个滚儿才停下,它哀嚎一声,夹住尾巴溜出去老远。 老汉听到动静,顿时走了出来,叉着腰直喝:“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敢欺负我家阿黄!” 柳如颜默默退后一步,让出沈小子。 “是你?”老汉三步并两步地走向沈晏初,将他细细打量,“生人,你是从外地来的?” “正是正是。”柳如颜站出来,叉手向前作礼,“那个……我家随从不懂事,冲撞了你家阿黄,还请老人家见谅。” 老汉眼也不抬,拿块抹布擦拭手中的斧头:“咱们这里穷乡僻壤的,你们过来有何贵干?” “也没啥事。”柳如颜复而笑道,“不过是听闻杨林坡一带有村民挖到了宝贝,想过来长长见识。” 老汉终于抬起头,将两人看了几眼,转身就往栅栏里头走:“回去吧,不要再进村子。” “为何?”柳如颜问,跑到老汉面前把人拦住,“为什么不能进村?” “呵,老头子我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就没听说过什么巨形灵芝。”老汉顿住脚,将斧头插入雪中,“近来有药商为了灵芝进村,可那些人呢,我就没瞧见有谁出来过。” 他说着,抬手指向远方山谷,杨树林里,一座座房舍错落有致。 “那边就是太平村,早些年时,林里还能发现黄芝玉芝什么的,附近的村民就以此为生,日子过得倒也舒坦。但近来灵芝稀少,太平村就将整个树林围了起来,旁的村民都不让进。直到这几日,才有药商和郎中陆续造访。老夫就住在村口,只见有人进村,可没见人出来过。” “这个太平村,有古怪!”老汉压低了嗓音,“我看你们年纪轻轻的,还是不要进去了,赶紧回吧!” 说罢,拎起雪地中的斧头,迈进栅栏。 沈晏初走上前,问她:“这村子有问题?” 柳如颜敛住笑:“白芷就在附近,先去村里探探虚实。” 天色黑得早。 冬天雪地,四周只有鞋履踩在雪中发出的“沙沙”声响。 两人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前方骤然出现光亮,正是太平村。 柳如颜站在一家农舍前,透过窗棂后的烛光,看见屋主人尚未歇息。 她抬手扣响木门,含笑道:“冒昧打扰主人家了,我们是从镇子上来的,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叨扰一晚。” 窗棂上的人影忽而动了,木门随即被打开,探出位年轻妇人的面孔。 她瞧见门外站着的两名男子,又朝屋内喊:“当家的快过来。” “谁呀?”一名村夫跟了出来。 他将妇人拉进屋里,壮硕的身躯堵在门口,冲柳如颜问:“你们是谁,大晚上的来我家做啥?” 柳如颜又将刚才那番说辞念叨了遍,还拿出不少铜板赠予村夫。 村夫接过钱,将柳如颜他们打量再三:“我这儿倒是有几间空房,不过最近山里不大太平,时常有流匪出没,谁知道你们是何底细?” 柳如颜点头称是,笑得一脸和善:“其实我们此番前来只想打探一个人,不知大哥,有见过一位姓白的男子?” “姓白?” 她补充道:“是位药师。” 村夫扭头朝屋里的妇人瞥去一眼,才作应答:“确实有几个生面孔进过村,估摸着,是到后面的山谷寻药去了。” 柳如颜表示了然。 这时,屋里的妇人突然问:“不知两位是药商,还是郎中?” 柳如颜顿了顿,心里略加思索,开口道:“在下略懂岐黄之术。” 闻言,村夫的面色舒缓,他将门外站着的两人请进屋子:“原来是悬壶济世的大夫,快快里面请。” 沈晏初大步踏进屋里,在经过村夫和妇人时,将两人的眉心看了一眼。 妇人头回遇到沈晏初这般的天人之姿,不由害羞地垂下眼。 见此,村夫面露愠色。 柳如颜一脸讪笑,继续又问:“不知道出谷的路,是否只有坑口村的那条小径?方才我们来时,听说,进了太平村的人都有去无回,甚觉怪异啊。” 村夫直言:“太平村和坑口村因为杨树林之事素来不合,小兄弟此番话,应当是从坑口村那里听来的。呵,咱们村后明明有条山路可以出谷,大可不必原路返回,他们没瞧见人,倒是会血口喷人了。” “原来是误会,误会。”柳如颜打起圆场。 妇人也含笑说道:“两位小哥远道而来,想必还未用过晚膳,不如你们先歇会,奴家这就去煮两碗汤面。” 柳如颜也不客气,连忙应好。 西边偏房,柳如颜对着热汤吹了吹白气,一边拿筷子挑面条,声音含糊地问:“此事你怎么看?” 沈晏初静静坐在一旁,手边是尚未动筷的黑色陶碗:“诡异。” 她抬起头:“怎么个诡异法?” 他启唇:“方才农妇问你是药商还是郎中,此是其一。其二,在你自称郎中时,他们面色有异!” wap. /105/105080/27261171.html 第27章 河边的女人 沈晏初以指尖点中自己眉心,一缕七彩炫目的光转瞬即逝。 对此,柳如颜大开眼界,她凑近前,瞧了又瞧:“那道光是什么?” 沈晏初放下手指,看向一脸好奇的她:“是人的七情。” 七情? “莫非人的喜怒哀乐还能凭肉眼可见?”她想起傀儡术,一边拿手指去戳自己的眉心。 为了看清楚,她一对眼仁瞪成了斗鸡眼,沈晏初以手抵唇似乎在笑。 柳如颜睨向他,忽又猛地靠近,去戳他的额头。 沈晏初不由得身子一僵,就想避开她。 “乖,别乱动,让我仔细瞅瞅。”她一边摆正他的脸,嘴里还耐着性子哄。 他果真不再乱动,对她的触碰已是无计可施:“七情六欲并非人人都能看见。” “这样么。”柳如颜悻悻然放下手。 他话语一转:“只是方才,你自称是郎中时,农妇的眉心暗藏喜色。” 柳如颜趴在桌上,撑着额头喃喃自语:“这就奇怪了,莫非他们喜欢郎中?” 沈晏初执起筷箸:“明早我去村后看看。” 那些失踪的人若是出了谷,路上终归会留下痕迹。 食完汤面,柳如颜又向屋主人讨来盆热水,褪下鹿皮和鞋履,将上面沾满的雪沫子尽数拍去,晾在一旁。 她将脚泡入水中,眯起眼儿,白嫩的脚趾在热水的浸泡下微微泛起了红。 沈晏初他正好回屋,推开门就瞧见她坐在榻前,拿铜盆子泡脚。 晶莹小巧的脚趾拨弄出水花,他侧眸瞥了一眼,只觉得那脚踝过分纤细,在烛光的映照下宛若玉雕。 见她恰好望来,沈晏初转开脸,低声说了一句:“夜里怕不太平,我去前屋守夜。” 说完立刻转身,将房门给带上。 这一夜,平安度过。 翌日清晨,柳如颜起身后就没寻见沈晏初的身影,倒是碰到送粥的妇人。 林嫂将吃食放在院中的桌上,小心翼翼地往屋里瞧。 她漫不经心地问:“小兄弟,和你一块来的那位沈大夫呢?” 柳如颜险些喷出一口粥。 啥,沈大夫? 倘若这名农妇知道了她口中的沈大夫,实则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还敢叫得这么亲切? “他去河边了,待会儿就回。”柳如颜随意应付。 “去河边了?”林嫂面露惊讶,“这村外并不太平,时常有流匪出没,尤其是村后头的那条河。” 柳如颜拿起馒头,心不在焉地问:“河怎么了?” 林嫂顿时噤声,瞄了眼院子外面的空地,最后在她耳边悄声说:“河那边,有女鬼出没,可吓人了。” 柳如颜差点又被更住。 这大冬天的,山谷中风声呼啸如同呜咽,听上去确实有几分可怖,她当即摆手:“许是你听岔了。” 林嫂还在较真,神情笃定地争辩:“奴家不只是听到,还亲眼见到过,那女鬼是没有脚的!” “人在河滩行走时,双脚会浸在水中,远远看去确实像没脚。”柳如颜一口否定。 “可……可那女人分明就是去年投河死的,当时尸体都发胀了,又怎能活着回来?” 柳如颜终于正色看她:“你看到溺水死的人回来了?” “是啊,奴家亲眼看到的,那女人,回来了。” 太平村并不大,尚不及百户,而沈晏初却在正午才出现。 “有什么发现?”柳如颜迎上前。 他径直步入西边偏房,掩上门后才出声:“村后的杨树林,确实有一条山路可以通往谷外。” “所以,那些人真的离开了村子?” “我看不像。”沈晏初继续道,“有村民问我是药商还是郎中,我回答药商,他们便告知,黄芝之事消息有误,让我赶紧离开村子,且说外面流匪横行,唯有那条山路才能平安出谷。” “那条路我也去看了,沿着山路走出几里地,有打斗痕迹。” 柳如颜陷入沉思:“这么说来,村民们在撒谎,村后的那条路也并不安全。” “确实如此。”沈晏初应道,“那条路掩于山石乱林之间,反而有利于作案,再加上药商携带了大量财物,恐怕已经遭遇不幸。” 柳如颜回头仔细想想:“昨晚我自称是郎中,村民却没有让我出村……” “他们需要郎中!”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对了,村后有一条河,刚才你可曾见着?”柳如颜将村妇那儿听到的话,又转述一遍。 “此事确实蹊跷,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不妨过去看看。” “不了不了。”她连忙摇头,“要去你去,可别捎上我,我还得去寻白芷……” 半柱香过后,河道旁,柳如颜一脸哀怨地盯着某魔头。 沈晏初立于冰面,将一小块薄冰凿碎后,抛出戒指中的银丝入水,并注入一丝真气操控丝线。 柳如颜收回目光,罢了,吃饭皇帝大。 她走进林子里拾了些柴火回来,架好后又铺上层干草,用火柴引燃火花,就等他的鱼儿上钩。 没过半晌,沈晏初收回银丝,走向岸边烤火的她:“河里没有鱼。” “怎么会没鱼?”她讶异,太平村临水而建,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 “不知道,换了好几处地方,都没有鱼。” “这就怪了。”柳如颜顺着河道徘徊。 她沿着河道一路走出村子,最终在杨树林外寻到河水的尽头,看来是下游这里被冻泥堵塞。 “发现什么了?”沈晏初在不远处问。 柳如颜蹲在雪地里看,远远冲他招了招手:“这里的积雪痕迹不对。” 闻言,沈晏初亦看向她指着的方向。同一块平地上,竟出现两种积雪痕迹。 她将木枝插入雪中各处,分别进行丈量:“这一片地的积雪确实要薄于其他几处,换句话说,这块地曾被人翻动过,随后又降了场雪,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说着,柳如颜转身,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把铁铲。 沈晏初望向她手中的铲子,眸色变了。 没错,正是当初埋他的那把。 柳如颜瞥他一眼,用脚将铲子踩入雪中:“现在才知道后悔,当初不是说要跟着我的?” 沈晏初面色不改:“既然选择了,便绝无后悔。虽不知道从前有何瓜葛,但那日初醒,往事种种皆已遗忘,唯独对你,我倒是有几分印象。” “能没印象吗。”柳如颜小声嘀咕,两世的夙敌,还是纠缠到死的那种。 她说着,又将铁铲插入雪中,铲起的雪沫被堆在一旁。 看着她纤细的胳膊,沈晏初默了默,终而说:“还是让我来吧。” 他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握住铁铲,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她,沈晏初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又松开手指。 柳如颜以为他想反悔,顿时一把抓住他的手,把铲子塞到他手中。 铁铲上仍留有她的余温,沈晏初略一晃神,拢紧手心将地面上的那层积雪全部铲掉,堆在空地一旁。 “这些泥质地松软,看上去也不是表层冻土,这里曾被人翻动过。”柳如颜俯下身,将泥土捻在指尖,“继续往下挖。” 他依言将铲子深深插入土中,随着土壤被翻开,渐渐显露出深埋在地底的东西。 wap. /105/105080/27261172.html 第28章 反派饲养 草席下并排躺着七具尸体,有老有少,最小的孩童不过三岁。 柳如颜将铁铲插入土中,拍了拍手,凑上前仔细查看,只见这些人形容枯槁,像是久病缠身而死。 “从衣物来看,这些尸堆并非失踪的郎中,应该是本村之人,死者有七,为祖孙三代。身上衣物完整,表面无创伤痕迹,初步判断为因病致死。” 柳如颜转过脸,冲他说道:“这户七口之家应该是绝户了,死后被村民草草葬在这里,也没有立块墓碑。” 沈晏初有些不解:“什么原因让一家人全部病死,莫非是饥疫?” 她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前世时她路经幽州,并未听说附近闹过什么饥荒。太平村虽算不上富庶之地,但粮食尚且果腹。 她让沈晏初将土填平,两人又在村里的墓地转悠了一圈,发现附近新建了许多坟冢,有的甚至连墓碑也没有立一块。 “是时疫无疑了,眼下冬寒骤至,常伴有伤寒,难怪这里急需要郎中。”柳如颜自顾说着,将布巾摘下,发出一声喟叹,“像这种偏僻村庄,每逢数月,才能等来一位摇铃串巷的郎中。”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依我看,杨林坡的黄芝,也不过是吸引江湖郎中进村的幌子。” 沈晏初抬头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村子不大,从河边走到村落不过片刻功夫。 两人这一路走来,觉得村里异常的静。 眼下年关将至,却各个都家门紧闭,偶能瞧见挑柴的村夫,眨眼间也没了踪影。 柳如颜四处张望,忽而指向前处:“大雪天的,屋顶上还晒着竹扁。” 沈晏初抬眸去看,见前方转角处,建着一间茅舍,和村里的那些屋子一样大同小异。 只是积满白雪的屋顶上仍晒着竹扁,里面应该是山菇之类的干货,铺了一层厚厚的雪,显得格外突兀。 “咱们北方年前都有晒年货的习俗,但最近没见着日头,还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屋主人却没将这些年货收回去。”柳如颜面露不解,“不仅如此,方才我们这一路走来,接连好几间屋子都是如此,就像是……” “屋里没人。”沈晏初突然道。 “对,就像是屋里没人,除去因病死的,剩下的人都去哪了?” 她思来想去,村民既不在屋里,又会去哪里,与失踪的郎中有何联系? 回到村头时,柳如颜已是饿得饥肠辘辘,顾不上和主人家打声招呼,一头扎进厨房钻。 她掀开锅盖,锅里只剩下半个冷硬的馒头,她又在竹扁里来回翻找,终于让她寻到点萝卜和山菇,凑合着下了碗素面。 面刚上桌,沈晏初就跟闻到味儿似的,准时现身于厨房。 她头也不抬地专心吃面,声音含糊:“锅里还剩了面。” 反派饲养,定时投喂嘛。 沈晏初吃什么都慢,她先吃完的面,随手舀了瓢水将碗筷洗净,然后打着哈欠往卧房走:“今儿困了,我先去睡了。” 半路她过一间偏房,门是掩着的,里面时不时地传来一两声啜泣。 她放慢脚步,往屋里睨去。 但见烛光昏黄,林嫂坐在地上,旁边是一口乌黑的棺木。 她立即噤声,不料还是让里面的人听到动静,朝她看了过来,待看清外面站着的人时,林嫂亦是一惊。 柳如颜不好再装作没看见,于是朝林嫂露出一丝歉意,声音关切地问:“这棺木里的是?” 林嫂顿时站起,神情激动地说:“没有人,这里头是空的!” “哦——”柳如颜应了声。 屋里只有棺木却未布置灵堂,对方并没撒谎。 林嫂接着说:“柳大夫也知道,咱们村子偏僻,所以都会备上一口薄棺,免得死后还没个安身之所。” 她一边说着,声音又带上了哭腔。 “是的是的。”柳如颜不知如何宽慰,丢下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的话,就遁回西边屋子。 刚进门,就瞧见坐在桌边的沈晏初。 他并没抬头,只是取来杯盏,沏了一杯热茶,递给进门之人。 柳如颜接过温度方好的茶水,不由感慨了一声贤惠。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发现沈晏初看似寡淡,但心思细腻,待人也是极好。 将他留在身边,其实也不错。 喝下杯中暖茶,柳如颜才缓缓说道:“我见农妇备了口薄棺,倘若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替自家孩子准备的。” 沈晏初蓦地抬头:“此话怎讲?” “牌位。”柳如颜说出心中想法。 “放有棺樽的房里供有牌位,我仔细看过,都是替家中长辈们立的,所以林家只剩下这夫妻二人。但奇怪的是,这对夫妇过了而立之年,怎会没有个一儿半女?” “确实奇怪。”沈晏初走向窗棂,一颗孤星在夜幕中熠熠莹烁。 他将窗子掩上:“兴许过了今晚,真相便会浮出水面。” “关系到自己子嗣,他们等不了太久。” 柳如颜放下杯盏,指尖轻轻叩着木案:“这些村民许是得了什么疫病,病急乱投医,便想出以黄芝为诱饵,吸引一些江湖郎中进村,甚至连白芷也被惊动。” 沈晏初也在桌边坐下:“找到患病的村民,便能找到白芷的下落。” “话是没错,但总不能坐以待毙。”柳如颜不想干等下去,干脆主动出击,“我再去会会他们。” 她说走就走。 屋内,沈晏初沏了杯茶,修长手指执起杯盏,雾气缭绕,模糊了脸面。 “叩叩叩——” 门外响起敲门声,林嫂披衣起身,忙不迭地问:“谁呀?” “是我,柳郎中,明日一早我就离开村子,特来跟大哥大嫂说一声。” 林嫂愣住:“不是说,要寻到人了才走?” 门外的人影微微晃动:“不了,在下有事得回去一趟,若是见到姓白的大夫,还得麻烦大哥大嫂替我传话。” 林嫂瞅了眼汉子,迟疑片刻,才朝柳如颜应道:“哦,好。” 待她走远,男人蹑手蹑脚地爬下床,从柜笼中掏出一物。 “当家的,你这是要作甚?”林嫂拉住汉子的胳膊。 男人反手将妇人甩开,低声道:“再不动手,他们就要走了!” “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咱们儿子等死,还是说,你瞧这两个郎中长得俊,不忍心下手?” 妇人闭了闭眼,想起尚且年幼的孩子,浑身泄气般,瘫坐在地上。 wap. /105/105080/27261174.html 第29章 同塌而眠 夜已至深。 暗沉沉的杨树林如同蛰伏的野兽,不远处,是零星散落的村间茅舍。 柳如颜在屋里等了许久,最后忍不住困,索性熄灯就寝。 她扭过头,朝桌边坐着的男人递眼色。 沈晏初纹丝不动。 “我要睡了,你怎么还不回房?”她开始撵人。 沈晏初反倒用一种本尊为何要回房的眼神回视:“今晚留在这里守夜,你且睡吧。” “你都这样盯着我了,哪还能睡得着?” “不看你便是。”他阖住眼。 窗外风声作响,柳如颜把被角掖了掖,正泛起迷糊,床榻一侧忽地下沉,有人翻身上榻。 她一脚踢过去,反被对方捉住脚踝。 “踹我作甚?” 柳如颜不怒反笑:“我还想问你呢,大半夜的,爬什么床?” 沈晏初觉得这话里不对味,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他松开手,揽住另一床被子盖在身上。 她睨着床尾的某人,原来这魔头也怕挨冻。 柳如颜干脆往床里面挪了挪,把身子蜷成一团,不想碰他半根汗毛。 真不知上辈子造的什么孽,沦落到要和仇敌同床共枕。 “很冷?”感受到她瑟缩着四肢,沈晏初突然起身下榻,走出屋子。 正当她以为对方回房休息去了,结果沈晏初去而复返,揭开她褥子,往里面塞进了一个……汤婆子。 霎时热意驱走寒冷,她心间一暖,嘴巴也变甜:“外头很冷吧,赶紧到被窝里头睡。” 沈晏初看着她晶亮的小眼神,心里奇怪:区区举手之劳,他总是这般生分? 丑时,正是夜间最冷的时候,止不住的寒意直往骨缝里钻。 柳如颜突然惊醒。 夜色中,她看见一只手横了过来,捂住她口鼻。 她顿时如临大敌,黑暗中的人近在咫尺,而她几乎半倚在那人怀中,呼吸温热打在她脖间。 柳如颜缩回脖子,袖中五指成爪,瞬间出手,却听身后那人轻声道。 “是我。” 沈晏初? 她略微点头,示意他松手。 沈晏初的手从她唇边划落,指间那一点柔软的触感,让他心绪一变。 来不及细想,他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他们来了。” 纸糊的窗户被人戳开个洞,探进一只管状之物,缕缕青烟飘进屋内。 是迷烟。 柳如颜不禁暗想,若不是她突然惊醒,仅凭她现在的身手,定是察觉不到这股淡不可闻的烟雾。 然而她现在内力全无,别说抵抗,就连屏气龟息也坚持不了多久。 咬唇憋了半晌,她终于抵挡不住晕死过去。 闭眼的刹那,她特意看了沈晏初一眼,嘴唇翕动:“兄弟,接下来全靠你了。” 再次恢复意识,耳边是滴滴答答的落水声,四周静谧的落针可闻。 她睁开眼,漆黑夜色中,依稀能辩出几道影子。 旁边有人。 她维持昏睡的姿势,一双眸子暗自打量四周的处境。 周围很静,隐约能听出呼吸声,频率略有不同。 附近有三个人。 柳如颜静下心,试图从这三人当中分辨出沈晏初的气息。 不对,他不在这里…… 独自被困,柳如颜涌出一丝不安,但是很快她又镇定下来。 待到眼睛适应黑暗,她看到一片嶙峋山壁,像是座山洞。 她联系夜寻。 黑衣少年凭空出现,结果刚一现身,就瞅见柳如颜手脚被缚卧,倒地不起的惨烈景象。 他无比震惊:“宿主怎么了?” 她颇为无奈:“如你所见,我被人偷袭。” 夜寻连忙蹲过去,献宝似的把各种刀具往外掏:“这是在系统商城入手的刀具十件套,宿主快看看,需要哪件?” “不必了,这种绳索不难脱身,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白芷。” “药仙白芷?”夜寻明白过来,替她开启夜视功能。 柳如颜复而睁开眼,山洞内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 附近躺着三个人,她逐个看去,一名男子身形臃肿,穿着缁色布衣;一位身形清瘦,穿灰褐绸衫。 还有一位…… 柳如颜稍微挪动脚,将脚边的石子用力踢飞出去。 空荡荡的山洞中发出一声轻响,石子撞上山壁后反向射出,恰好落至那人身上,男子翻了个身,终于露出张脸。 胡须、老褶、华发,原来是位老翁。 柳如颜失望不已,为了寻医,一番折腾下来费了她不少时日。 夜寻凑近前,掌心向上轻托,显现出光幕,并对她解释:“宿主的威望值已达九万,再过不久就有一次翻盘机会。” 人物栏,柳如颜的威望值显示为九万,而沈晏初直接突破了十万大关。 柳如颜眯起眼,发现在沈晏初头像下方,不知何时多出一栏介绍: ——双重身份者,隐性身份尚未激发。 除了苍冥派尊主,难道他还有别的身份? 夜寻继续说:“鉴于男主成功突破十万威望值,已开启男主视角,宿主可想看看?” “看就看吧。” 夜寻将屏幕进行切换:“有了男主视角以后,故事开展起来也会愈发精彩。” 柳如颜只是盯着屏幕,是一段剧情回放,她与沈晏初在墓地里的那段。 她大致扫了会,随之,林间深处有个细小的影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什么?” “许是什么动物?”夜寻随口一答。 “不像。”柳如颜给出否定,“若是野狼野鹿之类的动物,通常都是四脚着地,但这个影子显然不是。” 夜寻直接将画面放大,影子的样貌逐渐显露出来。 一头粗糙毛发下,竟是一张女人的脸。 柳如颜面色白了几分。 图像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出女人的行为十分古怪,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远远地,看着柳如颜。 这个女人是谁,又为何会出现在林中? 莫名的,她想起河边女鬼的传言…… 冬夜难捱,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身旁开始有人说话。 “被抓到这种鬼地方,怎么还不放我们出去?” “别嚷了,咱们往后啊,指不定都见不到日头了。” “此话怎讲?” “他们敢囚禁大夫,难道还让咱活着出去不成,等着被官府的人抓?” 几人叹了声气,再次陷入沉默。 “那个……我说……” 几人纷纷回头,角落处颤悠悠地坐起一位陌生少年。 wap. /105/105080/27261175.html 第30章 失踪的大夫 一位郎中见到她,笑出几道横肉:“呦,新来的?” 柳如颜连忙点头:“正是正是,不知几位是?” 胖郎中抬了抬下巴,冲她自我介绍:“杏林弥勒诸葛明,听过没有?” “原来是朱大夫,久仰久仰。” “我说你乱喊啥呢,咱姓诸葛!” 柳如颜颔首:“诸葛大夫,如雷贯耳。” 诸葛明满意点头,又努了努嘴,看向旁边身材精瘦的男子:“这位,便是来自太原府的郑大夫。” 柳如颜冲他微笑,郑大夫则一脸不屑,转过头去。 诸葛明继续介绍:“而这位,就是镇上仁心堂的坐堂医,张大夫。” 张大夫张怀仁,已过花甲之年,干瘦的脸上有几道深深的褶子,他眉目慈善,看向柳如颜:“小伙子,怎么称呼?” 柳如颜对老者毕恭毕敬行了个晚辈礼,无奈手脚被缚,显得有些别扭。 “在下柳如颜,可不是什么大夫,此次冒险前来只是为了寻人。” 三人皆是一惊,就连郑大夫也将她看了个仔细。 张大夫诧异问:“你要找的人是谁?” 柳如颜看着老者,朱唇轻启,“药仙白芷。” 诸葛明惊愕的嘴巴都合不拢,想大声嚷嚷,又怕惊动了外头。 所以压低了嗓音,小声道:“你疯了,找个人跑到这种鬼地方,你知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可是流匪!” “难道不是太平村的村民?”柳如颜不禁反问。 诸葛明倒抽一口凉气,看怪物似地盯着她:“原来你都知道,那还跑来作甚?” 柳如颜颇为无奈地讪笑:“我是被他们抓来的。” “他们只抓大夫。”诸葛明再次强调。 他小心瞥了眼外头,冲柳如颜继续说:“我可事先声明,这帮村民都是心狠手辣的主,杀人不带眨眼,待会儿,千万别被他们发现你是混进来的,若有机会就赶紧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那你们呢?”柳如颜看向几位大夫。 张怀仁坐在稻草间,缓缓道:“老夫年纪大了,跑不动路,若是你能逃出去,就去镇里的府衙报官。至于你所说的白芷,老夫自打进这村子,就没有见过此人。” “晚辈知道了。”既然白芷不在村里,她也没有待下去的必要,“只是……” “只是什么?”诸葛明看着柳如颜。 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的,该不会是个绣花枕头,连逃命都不会? 柳如颜面露疑惑,索性问:“晚辈见墓地新添了许多坟冢,不知村民究竟是染了何病,竟敢以身犯险的囚禁大夫。” “照脉象和症状来看,应该是温病,温邪属阳邪。”张怀仁回答她道,面上却带着一丝不解,“但凡染病者,皆被送往这里,但村里依旧瘟疫横行,每日皆有村民染上疫病。” 诸葛明也接着说:“这次疫情较以往有所不同,只是苦于村里条件有限,无法查明病因,彻底阻断来源。” “是怎么个不同?” 郑大夫语气不屑:“无知之辈,与你说了又有何用。” 诸葛明倒是颇有耐心的解释:“这一次的病症毒热犯肺,咳嗽,咽痛,发病急,致死快,多为老者和幼童。然而,杨林坡地处偏僻,少有郎中,即便能遇上,医术也是参差不齐。” “所以村民便想出以黄芝为诱饵,囚大夫,劫商银。只是,太平村的里正又在何处,他为什么没把情况上报,再由朝廷赐药济民?” “说起里正我就来气,这家子人早就卷铺盖跑了!” “跑了?”柳如颜诧异。 “话说这位里正膝下无子,就起了纳妾的念头,而村里有位采芝女,名唤芸娘,模样端正,甚合眼缘,再加上芸娘父母早故,也算是个无牵无挂之人。” 里正他一合计,就送了些粗布当作聘礼,将他与芸娘的事给订下。 但是没过多久,就传出芸娘在杨树林被人奸污的事。 里正气闷,本想上门找人理论,熟料对方是个世家子弟。 那公子哥游玩至此,在林子里狩猎时瞧见芸娘姿色不错,遂见色起意。 于是,这门婚事算是彻底的黄了。 里正不敢出头,媒婆直道晦气,就连村里尚未出嫁的姑子,都对芸娘指手划脚,说她勾三搭四,不知廉耻,存心想攀人家的高枝。 芸娘是个性子孤僻的,面对众人的唾弃,日子过得十分艰辛。直到后来,芸娘怀上身孕,肚子逐渐显形。 依旧是个冷天,芸娘被村民们用石头绑着,沉了河。 听到这里,柳如颜忍不住打断:“我怎么听人说,是她自给儿投的河?” “胡说!”诸葛明纠正,“那芸娘不知怎的,村民们骂得再难听,她都忍气吞声的苟活,哪会突然就想不开。我还听说,绑石头的绳子不知怎么就断了,三天后,尸体浮了上来,可叫个吓人。” 说到这里,诸葛明挪到柳如颜跟前,冲她小声道:“这次的疫病来得古怪,有人在河边见过芸娘,那女人……回来了。” “所以你怀疑村里的瘟疫与芸娘有关?” 诸葛明连忙摇头:“我可没这么说。” 柳如颜张了张口,最终沉默以对。 太平村地处偏远,前几年因为灵芝一事封锁了整个村子,村民也鲜少与外界来往,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这次疫症来得有些古怪。 河边女鬼的传言,林中墓地的女人,采芝女芸娘。 难道是蓄谋已久的报复? 直到洞外传来脚步声,她立即噤声:“有人进来了。” 诸葛明打了个寒颤,连忙趴在地上,一副神色恹恹的样子。 张大夫阖上眸子,半倚在草间。 郑大夫则一脸警惕地盯着洞口。 几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里的村民多善骑射,每个人手中皆提着一把马刀,刀身沉重,弧度微弯,便于马背上作战。 为首的一位村民,动作粗鲁地将诸葛明拽起,喝道:“装什么装,赶紧给我起来!” 诸葛大夫吓得不轻,一身肥肉瑟瑟发抖,万分紧张地盯着来者。 村民将他们身上的绳索尽数砍断。 “你们几个都给我过来。”他带头往洞外走,忽又想起什么,回头望向角落处的柳如颜,“还有你这个新来的,也跟上。” wap. /105/105080/27261176.html 第31章 陪葬 柳如颜被带至一间山洞,一路走来,她发现这里的山别有洞天,头顶露出苍蓝色的天空,如同倒扣的漏斗,越往下,越发宽广。 让她震惊的是,洞里面居然挤满了百来号村民。 角落处是几只硕大的火盆,草药味、炭火味、秽臭味混杂在一起。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有人喘不过气,张着嘴大口地喘气;还有人抱着幼童,脸上老泪纵横,不停地抹眼泪。 像是头领模样的男人扔来几条布巾,身后就立马有人用马刀砍断她腕间的麻绳。 头领发话道:“不想染病的,自给儿戴上布巾。” 诸葛明赶紧拾起一条捂住口鼻,也催促柳如颜戴上这玩意。 这时,有人走近头领,神色悲恸地说:“秋婶和小玉也去了……” 男人呼吸一滞,僵硬转身,看见一对母女的尸体从他面前抬了过去,布巾之下,女人干瘦的手指还抓着半大的孩童。 他涨红双眼,一路踉跄地追上去,不久后又折返回来,执起马刀,发了狂一般,冲张大夫咆哮:“你们这群庸医,还我妻儿性命!” 张大夫亦是惋惜,苍老的面庞写尽医者的无奈:“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这病,恕老夫无能为力。” “不会治病救人,留你有何用!”男子挥舞马刀,面目狰狞,“老子砍死你这庸医!” 眼看男子就要出手伤人,他身旁的一位村民适时拦下,劝道:“大哥别这样,留着他们还有用处。” 头领怒目圆瞪,脱口就骂:“有什么用?医不好大家都得等死,还不如宰了这几个庸医,给大伙儿陪葬。” 那村民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冷眼旁观的郑大夫低声说了句:“都是报应。” “你说什么?”他拔腿走到郑大夫面前,气势咄咄逼人,“有胆子你再说一遍!” 郑大夫在京中见多了仗势欺人的权贵。 面对区区一位村民,他神色颇为倨傲:“疫症猛如虎狼,医不好便拿大夫出气。一群目无王法的蛮横之徒,你们的妻儿便是性命,惨死的芸娘难道就不是一条生命?这都是你们太平村的报应!” “嗤——” 马刀挥落,重重砍在郑大夫身上,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见这位来自于京都的一代名医,仰头倒在血泊当中。 “还有谁?”男子转过脸,鲜红的血珠从刀尖滚落,他扬刀一一指向张大夫、诸葛大夫,以及角落处的柳如颜,“老子说过,治不好病,你们通通都得陪葬。今日起,死一个村民,就杀一个大夫!” 脚边不远是郑大夫的尸体,诸葛明吓得半死,心里求佛祖拜祖宗的,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话说郑大夫也是惨,他怎么还当这里是天子脚下,和一群穷途末路之徒讲什么道理。 识时务者为俊杰,谁手上有刀,谁就是大爷。 诸葛明缩起脑袋,唯恐刀口落到他自己头上。 头领手执马刀,目光停留在角落处,他拿刀尖指了指蹲着的少年:“喂,新来的。” 柳如颜抬眼,脸上不见惧色,不急不慢地说:“在下姓柳。” 诸葛明却急得跺脚。 都啥时候了,你小子还计较这些。 头领收回马刀,满脸的不屑:“哦,柳大夫?” 柳如颜微微颔首。 诸葛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咬手指头,该不会这小子真要冒充大夫? 他不要命了,也不怕被瞧出点名堂,一刀宰了他呀! 就连张大夫张怀仁,也颇为讶异地看着柳如颜。 “好,既然你是柳大夫,自有一套治病的本事。”头领双臂环胸,冲她招手,“你过来给他们治病。” 柳如颜并不动身,只是将手指拢在袖间,淡然道:“方才我已经看过了。”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觉得诧异。 柳如颜却神色自然地说:“望、闻、问、切。切脉只是中医问诊的一种方式,先前已有各地名医为大家看过,柳某不能瞧出点不同。但是我且问你,之前开的药方你们有没有按时服用?” “自然是有。”头领答。 “既然有服药,那你可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对方愣了一刻,立即出声反驳:“如果药方真的管用,为什么还会死人?” 柳如颜并不答话,只是指向洞顶的那片晴空。 “什么意思?” 不仅是他,就连诸葛明和张怀仁也看不明白。 柳如颜放下手,发出一声喟叹:“这洞里清气少,浊气多,加之炭火焚烧,难道你们就看不出,村民们是气竭而亡?” 此话一出,躺在床褥间的病者纷纷点头。 “确实是喘不过气来。” “肺里难受,胸口闷得慌。” 头领愣了愣。 这处天然溶洞,本是他们精心挑选之地,既能抵挡外界严寒,又有天井可藏风纳气,如今看来,仍有不妥。 “那依照柳大夫的意思,应该怎样做才合适?”头领说着话,态度较之前恭敬了许多。 柳如颜垂眸思索,方而认真答他:“且将村民们进行疏散,根据病情的程度,分为轻者和重者,最好能十人为一室,炭盆这些也都给我撤下,重疾在肺,经不起你们这样没日没夜的熏。” 对方有些犹豫:“但他们怕冷,这样冻着怎行?” 她想了想:“村里可有温泉?” “有。”一名小伙立刻应她,“山头之下就有热泉,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咱们才选在溶洞落脚。” “既然如此,就开渠引流,将泉水引至地面,上面铺设土砖。土砖为床,以温泉热气供暖。至于燥热不退者,就没必要这样捂着了,您说是吧,张大夫?” 张怀仁点点头:“确实如此,对于体虚而弱者,若高热不退,应以石膏、麻黄、桂枝等药,用水煎服,切记不能拿被衾去捂。” 头领了然,冲身后大喊:“你们几个别愣着了,过来将病人疏散,还有你,随我去挖渠。” 随后,偌大的洞府,村民们四下忙碌,一时间也不顾不上柳如颜这几位大夫。 诸葛明挪了过来,挑眉道:“你小子行啊,难道真的懂医?” “略知皮毛而已,不过这里清气浑浊,确实不利于养病。”柳如颜压低了嗓音,对诸葛明和张怀仁两位大夫交代,“趁他们没注意,一有机会就逃出去。” 张大夫还有些犹豫:“那这些病患……” “哎呦,都什么时候了,再不走就变成刀下亡魂了。”诸葛明急忙劝说,“这病仅凭咱们几个治不了,还是赶紧逃出去再说。” 张大夫岁数大,但也懂得权衡利弊:“那好,老夫随你们走。” 柳如颜扯下簪子将发髻打乱,又替两位大夫整成蓬头垢面的模样,再加上村里人人都用布巾掩面,若不多加细看,一时间,也难以察觉。 “待会儿跟我走,记住,千万别回头。”她再三叮嘱。 wap. /105/105080/27261177.html 第32章 逃出生天 随后,患病的村民被分成两拨。 重者仍留在这间洞府,其他人等,要分散到其他洞穴里去。 “就是现在。”柳如颜开口,她当先一步行动,并将一只手递给身后的老人,“人多拥挤,还请张大夫紧随我身侧。” 张怀仁颇为欣慰,他将手指搭在她的腕部,陡然间又顿住,抬头看着柳如颜,脸上布满了惊骇之色。 “怎么不走了?”诸葛明小声嘀咕。 “没,没什么,老夫这就走。” 四周皆是村民,三人走得异常小心。 柳如颜扶着张大夫在前,诸葛明紧随其后,他们低着头,就像普通村民那样,脸色表现的自然。 而诸葛明心下焦急,只恨附近人太多,步子太慢。 他暗自数着步子,正在这时,前方传来发话声,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站住!” 完了,被人发现了,诸葛明面如死灰。 在他前头,有位村民一手执着木棍,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 当目光扫过柳如颜几个人时,他继续说:“你们几个,去西边的溶洞。” 说完,就有一名男子过来为大家带路。 原来虚惊一场,诸葛明呼出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肚子里。 刚走出洞穴,才发觉外头的天色已是大亮,眼看周围的村民越来越少,柳如颜回过头,瞅了诸葛明一眼。 诸葛明当即明白过来,颇为默契地放慢步伐,故意落在人群之后。 此时,一老一少外加一名胖子,慢腾腾地走在队伍最后。 柳如颜留意四周,当路过一片灌木丛时,她忽然出声:“躲起来。” 诸葛明虽然体型胖硕,但行动丝毫不慢,他腰身一扭,立马就钻进灌木丛中,与柳如颜一同蹲在地上,静待前面的村民渐行渐远。 直至那些人完全消失在视线当中,他才敢大声喘气:“刚才吓死我了。” “此地不宜久留。”柳如颜说着,起身迈出草丛。 “对对,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眼下他们身处大山深处,除了稀疏的草丛,便是白茫茫的雪原,柳如颜唤出夜寻,暗中问:“你知道沈晏初的下落?” 夜寻试着开启男主视角:“不行,距离太远,系统暂时联系不上。” “罢了,先将我的位置定位。” 话刚说完,眼前闪现出一幅山势图,根据图形显示,他们在村外二十里地的一座山头。 “宿主接下来去哪?” 柳如颜想了想,还是先回坑口村再说。 不同于她的胸有成竹,诸葛明完全是两眼一摸黑的状态,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凄凉:“这冰天雪地的,咱们该往哪儿走?” “我认识路,跟着我走就行。”说完,她扶起张大夫。 见她气度沉稳,诸葛明忍不住问:“老实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咋就这么神,连村外的山路都识得。” 柳如颜摘下布巾:“早些年在军里混过,懂一些手段罢了。” 也不顾对方的吃惊,柳如颜身形敏捷地爬上一棵雪松,折下根树枝,将树干那头递给张大夫当作拐杖,又将树梢的部分单独截断。 “这是?”诸葛明不明所以,接过她递来的树梢。 “不能让村民发现这些脚印。” 诸葛明恍然大悟。 两位大夫在她的带路下往山脚走,张大夫步履踉跄,每走一步,铃声叮叮咚咚响彻不停。 “我说您带着这玩意儿做什么,还嫌声音不够大,待会儿要是把村民引来了咋办?”诸葛明发起牢骚,用树枝扫掉最后几只脚印。 张怀仁拽紧怀里,嘴里念叨:“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能丢。” “可这样响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走在前方的柳如颜停下脚步,朝张大夫伸出手:“让我来弄吧。” 张怀仁将信将疑,取出一只虎撑。 柳如颜抓起一把雪沫,填入铜器的缝隙之中,直至那虎撑不再作响。 “这雪一时半会的也化不了,够我们走出这座山头。” 张怀仁将虎撑托在手上,静静地看她,不发一言。 “走吧,倘若在天黑之前赶到坑口村,没准还能吃上顿热饭。”柳如颜淡笑说着,当先迈下山坡。 这一带山石陡峭,却是去往坑口村的唯一捷径。 柳如颜负责在前方带路,张大夫不急不慢地跟着,诸葛明则远远落在两人后面。 他噗嗤噗嗤地喘着粗气,肚腩上的肥肉上下起伏,柳如颜给他的那根树枝被当作拐棍,杵在咯吱窝下。 肚子适时的发出一阵咕噜声,真是饿啊,饿得四肢发软。 他砸吧了下嘴,总觉得眼前这晶莹剔透的雪沫子,像极了蒸糕上的饴糖。 如此想着,肚子越发觉得饿了,饿得头晕眼花,地面都似乎晃动起来,树梢上的雪沫子更是扑朔朔地落。 柳如颜忽然停下步子,回身冲他喊:“快,他们追上来了!” 诸葛明还没醒过神,啥,那帮人又追上来了,他们咋发现的? 诸葛明下意识地回头,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赫然是几道脚印。 他心中一惊,面色窘迫:“我,我忘记扫掉印子了……” 说着,连忙回去清扫沿路留下的痕迹。 柳如颜出手阻拦:“远处的脚印就不用管了,赶紧走。” “是是。” “过了这片树林,前面不远是片平原,坚持到那里再说。”柳如颜眺看远方,依稀能见到炊烟缭绕,“平原上有猎户落脚的茅屋,也不知是哪个村的人。” “佛祖保佑,千万别是太平村的。”诸葛明双手作揖。 张怀仁眉头紧锁,亦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柳如颜望了眼四周,冲两位大夫说:“先找个地方躲躲。” 就在柳如颜走后不久,一群村民手持棍棒马刀,围了过来。 “他们人呢?” “刚才还有脚印的,怎么就突然没了?” 众人茫然无措,纷纷看向首领。 “你们几个沿着山路好好地搜,其他人随我进林子,就不信他们还能飞了不成。” 林中,柳如颜和两位大夫一路小跑,伴随着呼啸而过的北风,依稀能听到村民们的呼喝。 雪地里异常难走,时不时会被凸出的山石绊到,柳如颜扶着张老,额头早已沁出一层薄汗。 若是让村民抓到,恐怕只会凶多吉少,实在不行,她就拖住这些人,让两位大夫趁机逃脱。 柳如颜心下合计着,却不料,跟在旁边的诸葛明被山石绊住,往山坡下跌去。 止不住的惯性让他重重滚落山坡,他护住头部,身子微弓,牙关紧紧咬着,就怕自己承受不住的叫出声来,直到他摔向一条深渊般的裂缝。 身子猛然一坠! wap. /105/105080/27261178.html 第33章 决战雪原 悬空的瞬间,诸葛明忍不住地轻呼出声,在他眼底,白雪像飞瀑一般泻下,尽数落进脚底暗沉沉的深渊。 他头皮发麻,双手紧紧扒住崖边,随着气力被耗尽,他手骨泛白,青筋爆出,而身体依旧止不住的下沉、再下沉。 完了,要摔死了。 诸葛明强憋住一口气,在双手撑不住的刹那,两脚突然用力攀住山体。 不行,还是爬不上去,他望向上空,绝望地想。 正在这时,那道狭而窄的晴空下,蓦然出现一只手,纤细且白净,他愣了愣,听到头顶有人冲他喊:“快抓住手,我拉你上来。” 柳如颜伸出手,朝他探了过去。 “柳老弟!”诸葛明又惊又喜,宽厚的手掌牢牢抓住她。 柳如颜贝齿紧咬,双脚深深陷入雪地,她身形后仰,吃力地将对方一点一点往上拽起。 诸葛明刚刚冒出颗脑袋,就瞅见她脸色发白的模样,还来不及道谢,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响。 “咔——” 柳如颜匆忙之下绑在树上的绳索终于不堪重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断裂! 千钧一发之际,诸葛明面前再次伸来一只手,苍老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快抓住老夫。” 亦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那边有动静,赶紧过去看看!” 眼见村民们赶来,诸葛明声音更咽地哀求:“你们甭管我,快走。” 张怀仁喘着气,一面用力拽住他:“说什么傻话。” “真的,别管我,就当我死前做点善事,只求别连累你们。” “胡说!”张怀仁叱喝,“年纪轻轻的寻什么死,你们都给老夫好好活着!” 诸葛明愣了愣,盯着眼前的两只手,咬了咬牙,双脚再次攀住山体,卯足了劲。 “坚持住。”张怀仁攒着口气,拼力将他救起,苍老的面庞顿时变得铁青。 随着诸葛明爬出深渊,三人脱力般瘫坐在地上。 “咳咳——”张怀仁以手握拳,轻声咳嗽起来。 “张老?”诸葛明跪爬过去,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于是想给他把脉。 “老毛病了。”张怀仁摇头,“不碍事的,还是赶紧走吧。” 诸葛明不疑有他,起身拍了拍雪沫,扶起张大夫朝林子深处走去。 三人加快脚步,终于在不久之后赶到山脚,暂时摆脱了追捕。 张怀仁一边走,一边喘着粗气,他紧紧捂住胸口,步伐踉跄地踩着雪地,倏然,胸膛之内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他低头呛出口血,老人单薄的身子蓦地摔向地面。 “张大夫!”诸葛明手心一紧。 柳如颜转过头,急忙蹲下来查看:“他这是?” 诸葛明伸手搭上老人腕间,方久,才迟迟道:“他有心疾。” 而事到如今,张大夫早已回天乏术…… 感受到老人逐渐衰弱的脉息,诸葛明闭了闭眼,掩住眼底的泪痕。 再次睁眼时,他将老人轻轻托起,背在背上:“您老也是的,有心疾怎么不早点说。” 张大夫叹了口气:“老毛病了,没得治。” 诸葛明出声感慨:“也是啊……这世间的病,并非都能治的……” 诸葛明臃肿的身子背着老人,每行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 “可惜了太平村的村民,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 “您老怎么还惦记着这事,若不是他们,咱哪会落到此番田地。” 张怀仁却摇了摇头,嘴唇翕张:“天道重医道,医道须仁道,他们也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是是,精医重道,仁心惠世。”诸葛明跟着念叨。 眼看老者的气息渐弱,诸葛明紧了紧手心,故作轻松地问:“您都有六十高龄,像这般岁数,重孙也会走路了。” 张怀仁想起家中乖巧的幼童,唇边挂起笑意。 张大夫快看,前面是猎户的茅舍,咱们有救了!”诸葛明抬头望向前方。 他笑出声来,背上的老人却永远阖住眼,双手滑落肩头。 耷拉着……慢慢垂下…… “张大夫?” “张大夫?” “张大夫!” 最后一声是他哭着喊的,柳如颜回头看时,雪地中,一名身形胖硕的男子,细小的眼眸挂满了泪珠。 诸葛明就这样看着她,声音艰难地说:“张大夫……去了……” 他泣不成声,慢慢蹲下身子,将张大夫平放到地上。 湛蓝晴空下,老人双眸紧闭,唇边还挂着抹笑意。 柳如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不言不语,直到一阵清风平地而起。 树林上空,松叶婆娑,翻腾出海浪般的波涛,她闭上眼,耳边风声呜咽,在空旷的雪原中久久回荡不息。 起风了…… 风声渐止,柳如颜再次睁开眸子时,就看见诸葛明拿外衫将张怀仁的遗体裹住,然后用绳索把老人绑在背上。 “我得将张大夫背回镇上。”他咬了咬牙,背起尸身,坚定不移地往林子外走。 柳如颜并不答话,与他并排走着,没过多久就出了树林。 等在树林外的是一群猎户,人人骑着马驹,手中皆提着一把马刀。 诸葛明没有了外衫保暖,嘴里呵出口寒气:“这些猎户怎么看着来者不善?” 柳如颜冷下眼,握紧手中的匕首:“这些人是冲我们来的。” “还真是太平村的人。”诸葛明心如擂鼓,“看来,这回是逃不掉了。” 柳如颜将匕首横在身前,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警惕,“我去引开他们注意,一有机会,你就赶紧逃,出了这片雪原就是坑口村。” “那你呢?” 柳如颜瞥他一眼:“稍后再与你会合。” 诸葛明再次望向猎户,眼里迟疑不定。都说寡不敌众,以柳老弟这副身板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还不快走!”她大声喝。 “好,好,我这便走。”诸葛明胡乱应着,躲在一旁见机行事。 柳如颜转身面向马队,她双膝微弯,眯起眼,一手执刀在前,一手虚拢握拳。 广褒无垠的雪原中,七名壮汉策马飞奔,扬起无数雪花。 马刀在冬日下泛着幽幽冷芒,犹如深夜寒潭,冰而刺骨。 青天、雪域、乱马。 柳如颜手腕微动,骤然间,一柄双刃匕首激射而出,拂过尘埃,刺破虚空,贴着马鬃应声而入,刺中一匹骏马的咽喉。 几乎是刹那间,血溅三尺,殷红肆虐。 马驹高大的身躯重重砸向地面,连带着几匹马儿受惊嘶鸣,前蹄高高昂起,将马上的壮汉掀翻在地。 他们无不咒骂着,姿态狼狈地从雪地里爬起,恶狠狠,盯向来者。 只见不远处,一名灰衫少年立于碧空之下,眉目冷艳,而少年的手中已无任何兵刃。 wap. /105/105080/27261179.html 第34章 再遇白芷 “臭小子,看老子不砍死你!”一名壮汉当先冲来,他扬起马刀,作势就往下劈。 柳如颜不躲不避,右脚于雪地中化出一道半弧,身子顿时右倾,与刀刃擦肩而过,与此同时,她瞬间出手,绞住男子的臂弯,力沉,左腿横扫,将他连刀带人踢飞出去。 其余人等相视一眼,立刻旋身上马,将她团团围住,形成合围之势。 柳如颜眸光深沉,心念一动,迅速打开系统商城的兵器界面。 “还剩多少积分,全部拿来兑换。” 夜寻随即闪现:“根据规则,本系统提供冷兵器时代的常见兵器,可兑换的兵器如下。” 说完,界面显现出各种兵器。 她扫视一眼,最终选择了长兵之王——红缨枪。 柳如颜屈膝扬手,随着手心缓缓展开,右手乍现出一道银芒。 她虚空一抓,瞬间抽出一柄长约九尺的银杆长枪。 “这小子会妖术!”见识到柳如颜能凭空变出红樱枪,众人面露惊骇之色。 趁对方被震慑住,她一手执枪,飞身跃起,眨眼间便来至众人头顶。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出手如电,长枪横扫,来不及躲闪的猎户被划破衣衫,血珠子泼洒出去。 一时间,人仰马翻! 躲在不远处的诸葛明见此,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挪动步子,正准备离开此地,忽然,前方暴雪肆虐,似有狂风席卷过来。 只见十来名猎户装扮的男子从远方赶来,他们手持马刀,声势浩大地策马狂奔,待近了,又分散成一只巨大的牢笼,将中间的柳如颜合围而攻之。 数不清的刀刃交织在一起,纷纷落向柳如颜。 她咬紧牙关,提枪相迎,沉重的力道让她虎口发麻,手臂险些被震断,双腿更是支撑不稳地跪倒在地。 她卯足了劲,红缨枪旋转舞动,来不及撤回的马刀脱手而出,直直插入雪中。 其余人见此,索性持刀再砍。 她正欲起身,不料脚腕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险些摔倒的那瞬,她作势滚向马腹。 无数的马蹄扬起、落下。 眼看就要踩中自己,她当先一步撑起长枪,双脚点地,借力,在马蹄落下前纵身跃起,飞燕掠过湖面般,落于一匹马背之上。 冬日碧空,白雪茫茫。 一人持枪策马,迎风奔向属于她的战场! 趁乱跑出去的诸葛明回首观望时,依稀能看到“少年”力战群莽的身影。 此刻的柳如颜墨发披散,脸色煞白如纸,唯有唇边的那抹鲜红,极致妖冶地绽放。 眼下,柳如颜已被猎户团团围住,想要脱身尤为困难,而她早是强弩之末,失去内力傍身,竟然连这些普通的村名都对付不了。 她哑然失笑,一旁,夜寻也在担忧不已。 “宿主别强撑,走为上上策呀。” 柳如颜单手勒住缰绳,反问:“你以为我不想走?” 她提起长枪刺向人群,刚腾出一方空隙,又有猎户攻了过来,眼看着无路可退,马群之中突然传来骚乱。 她分神去看,却见一名身形胖硕的男人手握马刀,冲着马匹就是一顿乱扫。 待马儿受惊,队形终于被打乱,那人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冲她喊道:“柳老弟,快逃!” 柳如颜当即夹紧马腹,叱喝一声,纵马驶向诸葛明。 在她身后,猎户紧追不舍,为首的男人脱口咒骂:“是爷们的给我去追,绝不能让这帮庸医给逃了!” 距离越来越近。 诸葛明转过头,见马队朝他飞奔而来,宛若恶龙般气势冲天。 他不禁后怕,吓得脸色发白六神无主,险些就要瘫倒在地。 天见怜的,他这辈子就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这帮狼崽子是要踩死他呀! 诸葛明调头就跑。 忽而,他瞅见前面似乎有个人,正蹲在地上,从竹筒里倒出许多颗粒状的粉末,拿火折子点燃。 一股浓黑的烟雾随风飘散。 这是川乌、巴豆,还有些别的草药,诸葛明暗自嘀咕。 不好,此烟有毒! 诸葛明连忙蒙上布巾,朝柳如颜挥手:“烟里有毒,赶快趴下!” 毒烟徐徐飘来,马队恰好位于下风向,有不少猎户在吸入毒烟后,伏在马背上吐起了白沫。 柳如颜皱了皱眉,当即捂住口鼻。 毒烟来的始料不及,猎户惊慌失措之下,匆忙调转马头,四下里逃窜而去。 一场雪原之战,终于化解了危机。 诸葛明抬头时,瞧见恩人要走,他朝那人追了过去:“你也是大夫?” 那人青衫长袍,容貌俊逸,闻言,他止步望来。 诸葛明挠挠头发,瞥见他腰间挂着的虎撑纹样,当即瞪大了眼。 “药王谷的标记,敢问兄弟可是药仙白芷?” 那人淡笑:“区区药师,不足挂齿。” “想不到药仙还是位谦逊之人。” 白芷闻罢,神态宁静不为所动:“不知仁兄是?” 诸葛明叉手作礼:“杏林弥勒——诸葛大夫正是在下。” 白芷默了一瞬,突然问:“既是大夫,为何不食用药膳,任由你身形发胖?” 言外之意便是,你为什么不减肥? “咳咳——”站在旁处的柳如颜转过脸,捂住唇边的笑。 诸葛明羞得面红耳赤,怯怯道:“我们祖上皆是如此,其实平日里我吃得甚少,也就这么一点点儿。” 说着,他还拿手指头比量了一下。 “那你呢,身为女子,为何要铤而走险?”白芷接连发问,直直看向柳如颜。 “啥,她是女人?”诸葛明感觉整个人都不妙了,如遭雷击般,面色由红转青。 柳如颜看向两人,眸色微不可查地沉了下去。 “不可能的呀。”诸葛明将她再次打量,终于发现面前的少年有些不对劲,且如今青丝如瀑,丹唇如珠,容颜姣好,观其身骨,也绝非是个男子。 诸葛明失神般望向天际,嘴里呐呐着:“枉我身为医者,居然置一名女子于险境,真是糊涂……” 柳如颜还想答话,恰在这时,系统模板发出提示音: “发现剧情人物,锁定中,白芷,双重身份者。” 她愣了愣,没想到药仙白芷也与本剧有关。 紧接着,系统模板再次发出提示: “成功触发新剧情,突出重围。” “剧情提示,请女主解救白芷与诸葛明,带他们逃离险境。”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她抬头凝向远方,但见暗沉下来的地平线,似乎有火光在攒动。 wap. /105/105080/27261180.html 第35章 生死一线 “柳老弟,不,柳妹妹?”诸葛明看向她,竟然觉得面前的姑娘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而她只是侧过脸,眼底倒影出火光。 “此番倒是连累到你,如果你愿意相信柳某,还请随我离开此地。”她对白芷抱以歉意。 白芷抿起薄唇,对她略一颔首。 诸葛明突然想起什么,冲白芷说:“咱们可以用毒烟赶跑他们。” 白芷瞥向竹筒:“川乌那些已然用尽,还是另作它法吧。” 原来是用完了。 诸葛明神色郁郁:“如今看来,只有听天由命了。” “说什么丧气话呢,出了这片雪原,前面不远就是坑口村。”话落,她带头朝前方走去。 坑口村位于半山腰。 三人走出雪原,又马不停蹄地攀越高峰。 根据地图显示,过了眼前这道天险,会有一条栈道通往村庄。 所谓天险,又叫渡仙桥,两壁中央有一条狭长的石巷,仅容一人通过。 人行其中,仰望长空,蓝天仅存一线。 诸葛明侧着身,小心翼翼地爬上数丈高的石巷,待他来到峰顶,放目望去,脚下的悬崖布满了荆棘林。 后面紧随而来的村民已赶到崖下,眼看着就要登山。 这时,前头带路的柳如颜停住步子,在她对面,崖边的栈道从中间断开,竟然无法走到对岸。 “前面没路了……”她拧眉。 诸葛明见她止步不前,也跑过来查看情况:“怎么不走,村民们都来到山脚下了。” 白芷打量前方,眉头紧紧拧起:“许是前些日子下的那场暴风雪,栈道被毁,一时间来不及修理。” 山脚,火光蜿蜒,一帮人手持马刀棍棒,朝天险这边涌来。 柳如颜转过目光,声音中带着歉意:“若不是我失策,你们也不会走上这条绝路。” 诸葛明反而笑出声:“若不是你拼死相救,咱早就被剁成肉馅。再说了,前面的栈道是没法走了,可咱们还能沿着这些栈道桩子爬过去,大不了就是摔死。” 白芷看向前面残破不堪的栈道:“黄泉之路,有何可俱。” 诸葛明表示赞同:“我明爷就算是摔得粉身碎骨,也不会留下来任人宰割。” “既然如此。”柳如颜取出一段绳索,“我想到了办法,只是祸福相依,到最后是生是死全凭造化。” “行,就听你的。”诸葛明点头。 山脚,村民们冲入石巷,与此同时,柳如颜这边也是迫在眉睫。 “刚才我见白兄身上带了草药,不知道有没有硫磺?” 白芷默了一瞬,对她摇头。 诸葛明不禁纳闷:“硫磺能杀百虫,你要这个作何用途?” 悬崖边,柳如颜把一条布巾握在手中,微风轻拂,布巾便随风扬起。 她用心感受着风向,一边同他解释:“这片山崖荆棘遍布,可以用来纵火,而风涨火势,能助我在山脚之下造一道火墙。” 他们所在的是天险一线天,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理优势,柳如颜所图的,便是借助火墙拦下村民,为她争取更多时间。 白芷忽然明白她的意图,从包袱中取出药瓶:“白某虽没有硫磺,但却带了这个。” 说着,他拔掉木塞,从瓶中倒出黄色的粉末——海金砂。 诸葛明眼前一亮:“海金砂是种药材,除了通淋止痛的功效外,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易燃助爆,这一瓶子药,足够那帮泥腿子受的。” 见此,柳如颜唇角浅浅勾起。 她仰望黑沉下来的天际:“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眼看着村民离石巷只有几步之遥,诸葛明倏而大叫起来:“风转向了,快看,风转向了!” 柳如颜手中的那片布巾迎风舒展,正是她想要的风向。 说时迟那时快,她迅速取出一根火柴,划拉点燃,在塞入瓶中的同时,瞬间抛出。 瓶子滚落山脚,撞向荆棘的刹那,“嘭”的一声猛烈爆炸! 天幕下,无数道火花四处飞溅,如同燎原星火,点燃崖下遍布的荆棘林。大风过境,又适时掀起一道火浪,将紧随而来的村民逼退至石巷之外。 山脚愈发嘈杂,有人被火星灼到,在雪地里来回打滚;有人被爆破声震慑,抱头鼠窜。 唯有一名男子手持马刀,扬刀指向石巷之上,断崖之巅的柳如颜,磨着后槽牙怒骂:“我郭石全若不手刃庸医,誓不为人!” “大哥,这火来得太过骇人,我们过不去的。”村民看向头领。 郭石全冷哼一声:“慌什么,拿雪去灭火。” “对对,雪地里这火烧也少不了太久。” 柳如颜见山脚开始铲雪灭火,她冲白芷说道:“时间紧迫,我先送你们过去。” 说罢,她将绳子一端绑在石头上。 诸葛明惊奇不已,先是见她凭空变出红缨枪,这回又是绳索,就跟变戏法似的。 柳如颜将绳子那头绑牢,她一手拎起石头,然后抡圆胳膊,将石头用力甩飞出去。 “咻”的一声,石头绕上对面的一棵古木。 柳如颜试了试力道,转头说:“栈道从中断开,我们只需用绳子荡到对面便是,另一头的栈道尚且完好,估摸着还能用。” “所以咱就抓住绳子,荡过去?”诸葛明惊疑。 “目前只能这样。”若是她还有内力在,凭借轻身诀就可以飞檐走壁,可如今别无他法了。 “你们谁先来?”她问。 白芷沉默了会,对她笑道:“白某愿意一试。” 他将长衫挽在腰间,抓住绳子的一头,朝悬崖边疾速奔走,在即将踏空的那瞬,双脚忽地点地,纵身跃上半空。 柳如颜和诸葛明紧紧盯着白芷,心也跟着一同悬起、落下。 只见青衫袅袅,白芷身姿矫健,纵身跃向对面的栈道,随后,他回过身来冲他们扬了扬手。 “想不到这药仙长得俊秀,倒是有两下功夫。”诸葛明不由称赞。 柳如颜松了口气,转眸看他:“轮到你了。” “诶,怎么是我先过去?”诸葛明连忙摆手,下意识地将张大夫的尸体护在身后,“还是你先过去,我这膘肥体沉的,心里瘆得慌。” 柳如颜却二话不说,将诸葛明一把拉起,夺过他背着的尸体。 “别呀,我还得把张老一块儿捎过去。” “方才不是说好了,什么都听我的!”柳如颜疾言厉色。 眼下山脚火势已灭,村民们陆续冲进石巷,离山顶也不过百步之遥:“再不走,谁都走不了!” 诸葛明闭了闭眼,他深知自己带着张大夫压根就荡不过去,本想让白芷和柳如颜先走,待村民们冲上来,他能挡一个是一个,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走!”柳如颜沉声喝道。 诸葛明咬咬牙,拽紧手中的绳子,朝悬崖边全力冲刺,随后一鼓作气,纵身腾跃而起。 几乎是同一时刻,郭石全站在山脚,张弓、拉弦,待弓身几近满月时,倏然松手。 当柳如颜看到箭矢时,却为时已晚,她眼睁睁地看着三角形箭芒掠空而过,急追诸葛明的后心。 站在对面的白芷也看到这幕,拾起地上的石子,意图打落那枚飞箭。 郭石全仰头眯眼,手中还保持拉弓着的姿势,这时,平地里却忽然生起一阵妖风。 这风来得诡异,聚在山脚下的村民在风里举步维艰,手中举着的火把几乎同时熄灭,风声呼啸,四周一片昏暗。 诸葛明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总觉得自己后背凉飕飕的。 诸葛明打眼去看,却见他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一名陌生男子,淡泊出尘,御风而行。 他惊呼,该不会是仙人显灵? 诸葛明分了神,以至于在荡到对面的刹那,一时间忘记松手,眼看这回真要摔落悬崖粉身碎骨了,那位仙人又适时出手,拂袖间送来的轻风让他身形一缓,再次荡到对岸。 诸葛明脚步不稳,踉跄了几步,好在白芷及时扶住,不至于让他在仙人面前摔得太惨。 而另一边,柳如颜在望见沈晏初的那刻,随即听到提示音。 “叮,您的男主已赶到,请注意查收。” wap. /105/105080/27261181.html 第36章 太平不复 对面栈道上,诸葛明见仙人负手而立,周身真气缭绕好似云雾。 下一刻,柳如颜也攀住绳子荡了过来。 此时诸葛明和白芷的注意力全在沈晏初身上,没有发现她来到栈道后,从系统空间取出张大夫的遗体。 做完这一切,沈晏初迎面走来,而柳如颜也抬头看向对方。 她脸色凝重,熟料沈晏初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从她的面前走过。 “站住——”她问,“你去哪?” 沈晏初顿住步子,侧过眸子淡淡睨她:“你是谁?” 柳如颜险些就绷不住,这才一日不见,魔头的失忆症居然愈发严重??? 此时站在沈晏初面前的,是一位披头散发满身狼藉的女子,他随意打量了眼,唔,确实不认识。 “我是你柳爷!”她忽而想到什么,将青丝挽成男子的发髻。 沈晏初终于认出来:“柳如颜?” 柳如颜肃下脸:“幸好你及时赶到,不然大家都得交代在这里。” 险些被伤的那位,听到突然点名,也适时出来露个脸:“在下诸葛明,多谢兄台出手相救,不知,该如何称呼?” 面对诸葛明热切的眼神,沈晏初只是眸光偏转,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 诸葛明忍不住打哆嗦。 “这位姓沈,无名小辈不足挂齿。”柳如颜替他接过话。 “原来是沈兄,在下诸葛明,而我身边的这位,乃是药仙白芷。” 见白芷也在场,沈晏初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此时白芷与柳如颜站在一处,彼此间默契十足,竟然没来由得让他心生不喜。 突然间落了单的沈晏初,感到莫名烦躁,他默默挪到两人中间,将那姓白的小子挤到一边。 白芷:“……”应该是我眼花。 耳边传来一阵破空之音,沈晏初突然出手,指间射出一枚飞箭,正是先前偷袭的那支。 飞箭迎面撞向夜色笼罩下的暗矢,两支箭于半空中相击,铮铮作响。 沈晏初菱唇轻抿,望向那执弓之人。 与此同时,郭石全在他摄人的威压下再次张弓、拉弦,连发三箭,分上、中、下三路合围。 “不自量力。”沈晏初随即出手,疾风劲扫,隔空拍向对岸。 三支箭矢应声而断,一道强而烈的真气迸射开来,瞬间就将郭石全掀翻在地。 郭石全终于知道怕了,忙不迭地爬起,躲进石巷,唯恐对方再下狠手。 “怎么,还不舍得走?”沈晏初咄咄逼人。 郭石全咬咬牙,冲村民喊道:“咱们走!” 不出片刻功夫,山脚下的村民就落荒而逃,徒留满地狼藉。 此时,柳如颜的识海亦伴随着一道提示音:“成功完成剧情,获得两百积分。” 她看向大家:“趁现在还有天光,先赶到坑口村再说。” 从栈道到村里,约莫百来步脚程,随即出现大片的农田。 穿过田野,便是零星错落的农舍,许是因为夜里,村里十分寂静,偶闻几声犬吠。 柳如颜敲响其中一家农舍,是先前来过的那户老汉。 静候片刻,老汉起身开门,他看到深夜来访的几人时,脸上亦是一惊。 老汉探头探脑地瞅向远方山谷,拿手指了指:“你们是从太平村出来的?” 诸葛明略显局促地挠挠头发:“咱们是逃出来的……” “快,赶紧进屋。”老汉将诸葛明他们引入农舍,接接着又钻进厨房,忙碌不停地开灶烧水。 待到茶水上桌,他看着诸葛明身旁,用外衫裹着的遗体:“这是?” 触及伤处,诸葛明面色一僵,当即捂住嘴,说不出话来。 “是仁心堂的张大夫,逃出来时不慎引发了心疾。”柳如颜打破沉静,复又垂下眸子。 老汉坐于桌前,长长叹出一气:“我与张老也算有半辈子的交情,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他进谷,我真是糊涂啊。” 他满脸愧色,紧紧拽着手心:“张老这人是个宅心仁厚的,一生救人无数,怎么就……落得这番田地……” 老人说着说着落下泪来。 屋里没人说话,静静看着发色花白的老汉。 老汉转过脸,隐去泪光,抬头抚上额际:“瞧我这记性,你们还未曾用饭吧,我去厨房弄点热菜填填肚子。” 诸葛明也连忙起身:“我来帮您。” 后院,几人围坐一桌,桌上飘着菜香,老汉特地拿出储存不多的鹿肉,合着木耳冬菇入菜,是这冬日难得一见的美味。 几人却端着饭碗,迟迟没有下筷。 诸葛明望着碗中的米饭,想起张大夫生前连口热饭也没吃过。 “都愣着做什么,饿一天了,赶紧吃。”老汉说着,夹了筷鹿肉放在诸葛明的碗里。 随即,又替柳如颜他们也添了块肉。 一顿作罢,柳如颜帮忙收拾碗筷,院子外犬吠不停,她一向警觉,听出这声音中的不同。 “有人来了。”她停下动作,望着门口的方向。 老汉起身往外走:“我出去看看。” 少顷,老汉去而复返,冲柳如颜他们说:“老头子我看过了,据说是从太原府来的,想要进村寻他老爷。” 几人相视一眼,冷不防地,门前再次响起扣门声。 柳如颜也跟了过去,见门口站着两位小厮打扮的男子,手里提着盏灯笼。 “我家老爷前不久来过你们村子,至今未归,不知几位可有见着?”说着,小厮取出一幅画像。 郑大夫? 诸葛明和柳如颜认出此人,正是不久之前,被村民杀害的那名大夫。 老汉眯起眼,细细瞅了一会,恍然道:“老夫见过此人,当时他向我打探黄芝传言的出处,随后就去了太平村。” 终于查到老爷的下落,祈福冲老汉一拜,含笑道:“我家老爷来幽州会友,半途听闻黄芝之事,遂想起家中缠绵病榻的老母,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老爷当即辞去友人之约,特来为母求药。” 另一位小厮也接着说道:“希望郑老爷此行能够遂愿,咱就不打扰老人家了,告辞。” 见对方要走,老汉连忙出手相拦:“那村子你们可进不得!” “此话怎讲?”小厮诧异。 老汉咬了咬牙,索性直言相告:“你们被骗了,村里压根就没有什么黄芝,他们抓住你家老爷,欲图不轨。” 诸葛明也劝阻:“在下诸葛明,是一位大夫,我就是被他们骗过来的,之前被困在山里三天三夜,这不,刚从村里头逃出来。” 祈福脸色变了几变:“你们不曾诓我?” “绝无半句虚言,那帮村民扮作流匪,囚大夫,劫商银,丧心病狂起来还会宰人!”诸葛明好心解释。 “为什么就你们几个逃出来了,我家老爷呢?” “他……”诸葛明闪烁其词,更不敢看向这位小厮。 “你快说啊,我家老爷呢!”祈福愤愤道,手中的纸灯笼摇晃不停,火光明灭,显得面容狰狞,“好你个狗东西,把老爷留在那种鬼地方,亏你们还自称是大夫,良心都被狗吃了!” 郑府家的小厮无不唾骂,当即砸了灯笼,冲进屋子,一时间剑拔弩张。 霎时,一道寒芒飞掠而过,只听“铮”的一声,祈福脖子一凉,几缕碎发被利器割断。 他转过脸,手边的门框上,赫然插着一柄薄刃飞刀。 “住手。” 祈福打眼去看,见诸葛明身后站着一位少年。 “你是谁?”祈福开口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柳如颜面目冷然,望向一脸警惕的郑府小厮,“这几位大夫无不都是死里逃生,而你家老爷……” 她垂下眸子:“已被人杀害。” 祈福当场怔住,神色有一瞬间的呆滞:“你是说,郑老爷没了?” 柳如颜略一颔首。 “怎么就没了……”祈福喃喃说着,脸上有片刻的恍惚,“先前还好好的,只是出门一趟,怎么就没了。” 他徐徐转身:“这若是回去,当如何与老夫人交代。” 另一位小厮初闻噩耗,一时间也难以接受,待镇定下来后,他对祈福低声说:“主子客死异乡,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护主不周,恐怕会被杖毙。” “杀人偿命,咱不能白白受死!”祈福一字一顿地说,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忽然提步往外走。 “你这是要上哪去?”诸葛明见那人面色不善,忙不迭地问。 祈福回眸看了他一眼:“怎么,出了命案,难道不要报官?” “让他们去吧。”柳如颜深知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接连几桩命案,此事迟早会闹大。” 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芷,见此摇了摇头,倏而一叹:“太平村,太平不复了。” wap. /105/105080/27261182.html 第37章 悬医榜 夜里。 柳如颜烧来盆热水,小心翼翼端进房内。 结果刚进屋,就撞见榻边独自静坐的美男子。 她手一抖,热水差点烫到手。 “白芷他们睡在隔壁,你怎么老往我这儿钻?” 沈晏初眼皮子一掀,说得理所当然:“我只与你相熟。” “没事,一回生两回熟,你也别吊死在我这棵树上,赶紧过去睡。” 沈晏初眉宇微拧:“你很讨厌我?” 想起他能看穿人的喜怒,柳如颜连忙低头,不敢让情绪外泄:“我这不是怕睡相不好,挤到你。” 沈晏初却走过来:“这盆水你打算一直端着么?” 她“哦”了一声,背转过身,搁下那盆子热水。 沈晏初睨着她,也不知她别扭个什么劲。 “既然脚上有伤,就不要独自逞强。”他一早便看出她受了伤,忍痛到现在才敢回房。 沈晏初微微弯腰,揭起她裤腿,脚踝处果然是肿了,白净的皮肤下隐约透出淤青。 他用布巾沾湿热水递了过去,她不自然地接过,捂在伤口处:“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沈晏初不禁反问:“从前我待你极差?” 她更住,可不差吗,喊打喊杀的那种…… 待敷过药,柳如颜站在床前,难得露出一丝犹豫。 这边屋里只有一张褥子,她本想用系统商城,再拍一条,结果诡异发现的打不开界面。 ——本商城已打样,请宿主明日再来。 什么鬼,系统也犯抽? 还真是应了那句一回生二回熟,柳如颜认命地揭开被褥躺在床上,而床榻里侧,是早已睡下的某男主。 夜深露重。 沈晏初睁开眼,看着她的背影。 就像月色下横卧的一道雪岭,柔弱纤瘦,却妄想凭一己之力救人。想起她为了白芷和诸葛明奋不顾身的模样,他就莫名不爽。 沈晏初睨着她,明明瘦小的一只手就能拢住,也不知哪来的这股勇气。 “我说你能不能别再盯着我了?”黑暗中,柳如颜叹着气问。 他立即闭眼装睡。 “别装了,我都后颈发凉了。”她翻个身,面朝着他。 沈晏初抬手捂住她眼:“我没有看你。” “嘁,掩耳盗铃。” …… 翌日一早,郑府的人就跑去衙门报官,不同于以往的人命官司,县令立刻派捕快赶往太平村,与此同时,一封涉案供述的卷宗,被呈到幽州刺史的手中。 如今天灾肆虐,人祸横行。幽州刺史不敢大意,立刻执笔拟了道折子,四百里加急,送至京都,太原府。 “荒谬!此等刁民罪不可恕,竟敢借由女鬼索命的谣言意图脱罪,无视法纲!传朕旨意,涉案村民绝不姑息,即日起,封锁太平村。” “臣领旨。”刑部尚书躬身作揖,须臾,又垂首道,“疫情之下,朝廷可否让大夫进村诊治?” 汉帝略一低眉,眸光掠过卷宗:“太平村尚不足百户,此案却牵连甚广,或助纣为虐者,或知情不报者,这些人在残害杏林中人的同时,又曾想到过因果报应?” 刑部尚书力谏道:“此案虽牵连众多,但罪不及无辜,还请陛下三思。” 汉帝揉了揉眉头:“那依宋大人之意呢?” 御史大夫宋元常起身站定,朝汉帝作礼:“不如效仿李唐,张贴悬医榜。” 汉帝略一颔首:“那就传令下去,幽州张贴悬医榜,太平村即刻起,封村!” 菜市口人声鼎沸,争相一睹这刚贴出的悬医榜。 “天会元年,太平村瘟疫横行,悬赏十贯,招募杏林德高之辈……”有人跟着念。 “进村义诊?”人群中传来惊呼,正是诸葛明,“这些人虐杀大夫,还有谁敢进村义诊?” “就是,我若是郎中,此等刁民不救也罢。” “当今圣人此举,旨在安抚民心。”一位青衫男子出声,引起众人侧目。 说话的乃是药仙白芷。 他本为黄芝一事进村,尔后,在杨树林里闻到了腐臭味,这才发觉村子的异常。没过多久,他又遇到被马队拦截的柳如颜与诸葛明。 柳如颜问向诸葛明:“诸葛兄作何打算?” 对方连忙摇头:“好不容易才虎口脱险,我算是怕了,说我胆小鼠辈也好,枉为仁医也罢。反正,我是不会再去村里。” “那白兄呢?”柳如颜转而问向白芷。 白芷微微垂眸,不语。 柳如颜扬唇一笑:“其实白兄是有心救人的,否则,也不会在知道村里有诡后,没有立即离开村子,反而调查起疫症的起因。” 白芷抬眸,望进一双墨玉般的眼。 “难道我说得不对?” 白芷敛住讶异,复而轻叹:“你倒是看得通透。” 她默了一瞬,听到识海中传来的提示音: “成功触发新剧情,悬壶济世。” “剧情提示,请女主协助剧中人物白芷,研制出疫症药方。” “药方?”她苦寒着脸,问向夜寻,“岐黄医术我不过略知皮毛罢了,何德何能,能够研制药方?” 夜寻现出身形:“这个好办,宿主只需要查出疫症源头,白芷他自有对策。” “源头?”她陷入思绪,最初染病的那批村民曾在河边见过死去的芸娘…… 想到这里,柳如颜对白芷说道:“我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但事成之后,我还有一事相求,望白兄成全。” 待白芷治好她的内伤,她才可以回去执行任务。 “先谢过如颜了。”白芷温和一笑。 “你呢?”柳如颜看向不远处的沈晏初。 沈晏初沉默不语,只是微不可查地,瞥了她一眼。 分明她与自己相识在先,凭什么要帮这姓白的小子治病。 她敢丢下他试试! “从前你说过的,要养我。”他看进她的瞳眸,淡定开口。 “咳咳——”诸葛明被此等惊世骇俗之语彻底惊住! 就连夜寻也叹为观止,默默给男主加了个小奶狗的标签。 唯有白芷神色认真地问:“堂堂男儿,怎能让别人供养?” “你可会武?”沈晏初问得突然。 “这……”白芷脸色微赧。 “村民蛮横,此次进村,你可保全身而退?” 白芷薄唇翕动,终究沉默以对。 “既然如此,堂堂男儿怎能受他人庇护?”沈晏初禀然开口,掷地有声。 白芷:“…………” “不就是三餐投喂,好说,好说。”两人剑拔弩张,柳如颜适时出面化解气氛。 沈晏初睇向她,易容后的柳如颜样貌清隽,身段纤细,静静站在那里,一垂眸便如烟柳水湄,一举首便是淡金薄暮。 “说过的话要负责任。”别想找个由头抛下他。 “负责,负责。”待到她治好内伤,有多远跑多远,你就一边凉快去吧。 wap. /105/105080/27261183.html 第38章 人言可畏 “夜寻,此行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夜寻为她重新规划路线,从吉丰县出发,目的地柳家庄,这趟行程要花上三天时日,最后合算下来,她在村里最多只能逗留四天。 她需要查明瘟疫源头,配出药方,时间紧迫地让人刻不容缓。 几人再度出发,前往太平村,一段日夜兼程的赶路后,终于在深夜抵达村口。 村里已调来士兵驻扎,白芷是第一位进村义诊的药师,被士兵领进临时搭建的帐篷。 柳如颜与沈晏初则宿在他隔壁。 翌日一早,她便从河边提回一桶水,走进白芷落脚的那间帐子。 “你是说,这水里或许被人投毒?”白芷肃然问。 柳如颜点头:“村民们说过,疫症爆发前曾在河边见过芸娘,所以我想验证一下,看看这水中是否有毒。” 白芷当即从士兵那里讨来一尾活鱼,置入水中,尔后又以银针试探…… 半个时辰后,他摇了摇头:“我用验毒法试过了,这水里无毒。” “不过。”他继续说道,“其实村里的人只食用水井,杨树林外的那条河则用来浣衣,亦或是……抛尸。” “抛尸?”沈晏初接过话,“难怪河边便是墓地。” “因为这条河来于山上天池,按照杨林坡这带的风俗,会把有罪之人投入河中。” 柳如颜若有所思,既然投毒的说法行不通,她转瞬又想到林中的神秘女子,莫非是来寻仇? “我得找个人问问,说不定是漏掉了什么线索。”她披上外袍,起身就往帐外走。 沈晏初也随即跟上。 诺大的村子,未染病的村民依旧住在村落,病患被集中在一块营地。 她戴上细布掩住口鼻,然后挑开一间帐子。 这间帐子的患者症状最轻,帐内有十人,皆是妇孺,柳如颜挨着一位年轻姑娘坐下。 沈晏初站在门口等候,他略微偏过头,垂下冷目。 账里的姑娘何曾见过公子如玉,彼时半掩着眸,神色羞赧地望向门口。 沈魔头俊眉微蹙,冷寒之气节节攀升,索性就背过身,望向天边漂浮的残云:“我去外头等,有事再唤我。” 柳如颜哦了一声,看向面前的女子:“在下为疫症之事前来,恕我冒昧直言,姑娘可认识芸娘?” 幽兰听她如此问,微微一愣,方才点头:“自然是识得,往年一同进林子里采药,偶能说上几句话。” 柳如颜神色舒缓:“那你是否知道,芸娘家中还有哪位亲眷,亦或是关系非同一般的人?” 幽兰摇了摇头,似是回忆般轻声说着:“只听闻芸娘乃一介孤女,再加上她性子孤僻,从未与我提过家中往事,平时也没见她与何人亲近,倒是村里的里正对她另眼相看。” “就是举家搬出村子的那户?”她问。 “正是,芸娘与这位里正有几分姻缘,熟知就出了那档子事。” 女子说着,似是避讳一般,娥首垂项,轻轻侧开面庞。 柳如颜见此也转开目光。 若说前朝大唐风气开放,确实流传出不少风流韵事,但时至今日,对女子的贞洁和名声也愈发看重。 她轻咳一声,继续问:“不知这位芸娘,容貌如何?” 她本是随口一问,幽兰回复的却模棱两可。 “容貌姣好,就是气色有点儿不大好。” “不过就是个贱蹄子,死后也不得安宁。”坐在不远处的一名少女突然出声。 “此话怎讲?”柳如颜循声望去,见那位少女面色萎黄,却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少女再次开口,其声婉转动听,当真是流水潺潺般悦耳。 柳如颜来了兴致,听她娓娓道来。 “这芸娘生来就长着副狐媚子相,不过是个采芝女,整日穿红戴绿的,还学城里的大家闺秀揽镜簪花,把里正那老实巴交的汉子给迷得神魂颠倒,非要纳她为妾。要我来说,准是她看上了幽州来的郎君,有意勾引。” “哦?”柳如颜眉梢略扬,目光幽幽,微微一笑时,刹那间惊艳风华。 “你说芸娘是如何勾引的?” 少女望进她深渊般的眸,呼吸一滞,白玉的脸颊红滟似火,怯生生地道:“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还不就是她衣衫轻薄,不够检点……” “就是,芸娘那丫头别看话少,心眼实打实得多。”账内的妇人冷不丁插嘴,“这事若换作别的女人,早就殉节了,只有她还好端端的活着,指不定就盼着肚里的野种生下来,飞上枝头变凤凰。”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失了名节还有脸苟活,真是不知廉耻!” “这贱蹄子分明是个放浪的,哪还知道什么女德。” 柳如颜扫过众人,目光停留在面容娇俏的少女身上:“芸娘出事那天,可是盛夏?” 少女愣了会:“你如何知晓?” 柳如颜不答反问:“诸位的穿戴,又是如何?” “大热天的,自然是轻衫薄裙。” 柳如颜再问:“如果要进林采药,为图方便,采芝女是否会将袖口挽起?” 静坐一旁的幽兰倒是应了声:“采芝女的衣衫,袖口长不及腕,裙尾长不过膝,裤脚也得束紧。” “既然如此。”柳如颜抬眸,目光扫过帐内众人,“大家都是如此穿戴,为何只判定芸娘有失女德?林中之事,错在那位世家子弟,丧尽天良罪不可恕,又为何悠悠众口,不扶弱嫉恶,反倒再而三的重伤芸娘。”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犹如一把利剑,剐开人心:“我倒是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遭受侵犯的弱女子,代替凶徒,变成了有罪之人。” “沈晏初!”她隔着营帐,扬声唤。 门帘被揭开,随之走进一位男子,但见他一袭月白深衣,风姿如玉,步履生风。 柳如颜从他手中接过一件裙衫,凌空一抖,将手中之物展示于众人面前。 “这便是你们所说的,不知廉耻!” 幽兰同账内众人,几乎是同时抬眼。 只见她手中扬起的那件杏色裙衫,从衣襟到裙摆,无不是大大小小的补丁,衣料用得也是最朴素的苎麻。 紧接着,柳如颜又取来几件衣物,无不式样老旧,料子寒酸,连村里的妇人都不屑一顾。 众人脸上五彩纷呈,一时间,鸦雀无声。 柳如颜冷然一笑:“人言可畏啊。” 说罢,转身朝帐外走去。 wap. /105/105080/27261184.html 第39章 心性未定 待出了帐子,夜寻瞅了眼自家宿主的脸色,弱弱道:“如今只剩下四天不到,宿主可有把握找出病因?” 柳如颜略一沉吟,开口:“现在放弃还为时尚早,我再去会会那个首领。” 既然太平村的村民以他马首是瞻,或许,还能得知一些新的线索。 郭石全因为残杀大夫,犯下数条重罪,现在被囚禁在不远处的农舍。 屋里透出一股霉臭味,郭石全倚墙而坐,听到门外有动静,紧接着下一刻,大门被推开,随即走进一位“少年”。 “是你?”郭石全眯起眼,望向光亮处站着的人,他握紧拳头愤而站起。 他猛地冲向柳如颜,中途被腿上的铁链绊住,拼命挣扎着,咆哮着,冲柳如颜大声怒吼:“你这个庸医,骗子!” 柳如颜好整以暇地看他,站在门口不为所动:“我是骗子,那你呢,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亦或是,阶下囚?” 话音刚落,男子怒气冲天,咬着后牙槽一顿痛骂,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抽筋剥骨,让她也尝尝这痛不欲生的滋味。 沈晏初进屋时,就听到这些污言秽语,他嫌聒噪,指间弹出一道真气,郭石全猛地伏倒在地。 他仰起脸,看到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顿时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 啧,柿子还挑软得捏。 柳如颜弄来一张胡凳,坐到他对面:“听说你们郭家,是最早染上疫病的那批村民。” 想起不久前才离世的妻女,郭石全再次激动起来,他双目瞪得通红,目光锁住面前坐着的少年,还想再骂。 柳如颜岂容他蹦跶,从怀中掏出一把弹簧匕首,“噌”的一声弹开:“不想全村的人都跟着死绝,你给我闭嘴。” 郭石全当即噤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拿布巾擦拭刀身。 柳如颜头也不抬地说:“郭夫人生前有何异常?” “她与芸娘是否相熟?” “染上疫症前,她是否去过河边,见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柳如颜一连三问,末了,又缓缓道:“此次疫病来的古怪,若不查清源头,任何药方都是治标不治本,你想清楚了再答。” 尚未出口的话全被堵回了嗓子眼,他当真顺从她的意思,低头想了想:“我记得娘子同往常一样,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柳如颜抬头睨他一眼:“不够详细。” “她一个妇道人家的,每日就是待在家里拾辍饭菜,然后送到田里。” 郭石全为人粗犷,并不会关心女人家的私事:“至于这个芸娘,进林子时偶能碰见,但也不熟,那姑娘是个话少的。” “倒是……林外那条河,我家娘子经常会去,因为田间灌溉需要用到河里的水,她要挑点儿水回来。”郭石全说道,“不过娘子在得病前,曾经在河边见过一个怪人,看着挺渗人的。” 闻言,柳如颜眸色一亮,连忙问他:“是一位穿着灰色麻衣的女子,蓬头垢面,状若女鬼?” 听到女鬼这词,郭石全浑身紧绷:“没错,容貌就像去年溺水死的芸娘。当时那女人就站在河对岸,正是日落夕沉的时分……是她,是芸娘回来了!” 郭石全壮硕的身体蹲在墙角,脸色显出狰狞:“之前我们几个去屋里捉她时,芸娘护着肚里的野种,还咬了我一口,我就将她打晕,拿石头绑着,沉了河。可这都是里正让我做的,真不关我郭家的事啊!” 柳如颜神情微变:“你是说,是里正指使的?” 郭石全连连点头,一口咬定:“没错,就是里正,一切都是他授意的,说这女人不守妇道,死有余辜。” 看来事态往她预料之外发展。 “是有新的线索?”沈晏初见她低眉思索。 柳如颜将匕首收回,神色淡淡:“没想到这位看似老实本分的里正,领着朝廷俸禄,不为民请命,却是教唆杀人的主谋。” 夜寻也默然:“难怪会举家逃出村子,原来是做贼心虚。” 待郭石全心绪平稳,她继续问:“芸娘死后,里正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有何异常?”郭石全仔细回忆,“里正家倒是啥事都没有,媳妇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为此,里正宴请村民们去他家中吃酒,连摆了三天的宴席。”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差不多是一个月前了。” 那就是疫症爆发之前,柳如颜想到了些什么,心底有个初步猜测。 随后,她又问了些话,得知家宴上有哪些饭菜和酒水,便出了农舍。 沈晏初与她并肩而走,指出问题所在:“最早患病的村民,曾去过里正家中吃酒。” “没错,但最让我不解的,是那个女鬼索命的传言,看来,得再走一趟杨树林。”她道。 北方的黑夜,在冬季尤显漫长。 柳如颜灌下一整壶热姜茶后,褪去裘衣,与沈晏初轻装出行。 待她来到杨树林外的河道,天色刚好擦黑。 接连几日的暖阳,让本就不厚的薄冰开始消融,夜里,河面上零星漂浮了些碎冰,远远看去,恍若两岸景物被支离破碎,风过涟漪皱,那倒影便显得古怪。 柳如颜缩起脖子,暗自感慨着不应该弃了裘衣,早知道就穿厚点出门。 一旁,沈晏初挑着一盏油纸灯笼,在这寂寂寒夜中,透出一点光亮。 他走在前面三步之遥,好让她能辩清脚下泞泥难走的路,两人顺着河道,一路走进林中深处。 四下寂静无声,两人亦是无言。 柳如颜拢着胳膊,一阵阵的发寒,为转移注意力,她看向屏幕中闪过的一条条弹幕。 “谁能剧透一下,这里真有女鬼?” “放心吧,以我追剧的经验,除了偶尔撞见死尸,鬼倒是没有。” 说到这里,又有人发出一条弹幕:“女主所在世界,从历史人文的角度,与我华夏文明相似,但在细节处又千差万别。总体来说,是个无神论的世界。” “麻烦楼上解释一下,河边的女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走在前头的沈晏初忽然停步。 她一时不察,迎面撞了上去。 沈晏初适时揽住她,让她稳住身子。 “在想什么?”他看向怀中之人,定定看着她的眉眼。 “没想什么。”她一口否绝,当即低下头,唯恐被他看出了异样。 “说谎。”他点破,“你的心思并不在此处。” 她惊叹:“我都捂住脸了,这样也能识破?” 沈晏初微不可查地勾起唇角,语气淡,话里却是恶劣:“你生性愚笨,其实不难判断。” 记得魔头说过,人的七情能凭肉眼可见,可她挡住脸了都不行。 柳如颜低咳一声:“兄弟,人艰不拆啊。” 可有人偏要拆台:“你之所以愿意留下来帮白芷,是为了让他欠你人情,好日后给你治病。” 柳如颜不禁嘀咕:“怎么老是被你看穿。” 沈晏初睨着她,视线中的“少年”瞳眸轻抬,那双眼干净剔透,随着眼梢向上扬起,明媚的如霞光荡漾。 两人之间是一盏梨白色的油纸灯笼,于微风中轻轻打着转儿,氤氲开朦胧的光晕。 清月映雪。 寒水沦涟。 明灭的灯火。 柳如颜素手轻抬,从他温暖的怀中退了出去,埋头往前面走:“不说罢了,指不定又不是什么好话。” 在她身后看不见的地方,他袖中手指倏而松开,唇边漾起一抹笑。 不过是个心性未定的少年罢了,分明怕冷也不吭声。 wap. /105/105080/27261185.html 第40章 惊魂之夜 沈晏初缓步而行,轻声道:“出了这片林子,接下来的山道崎岖难走,方才你一路走来,可有什么发现?” 柳如颜摇了摇头。 如今看来,唯有从里正家宴的酒菜入手调查。 她看了眼天色:“毫无所获,先回去再说。” 两人沿着河道原路返回,夜里风声渐止,四下寂静,隔岸却隐隐传来歌声。 那歌声清丽,在黑沉沉的山林中尤显诡异: “木门仓琅琅,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 沈晏初顿住脚,俊眉微蹙,隔江遥望黑魆魆的树林。 “这是首童谣。”柳如颜亦望向对岸,抿起丹唇,像是有人蛰伏在林中,窥探他们的一举一动。 “童谣?”他面露迷茫之色。 识海中,夜寻忍不住吱声:“看来男主童年缺失啊。” 柳如颜了然,于是对他解释:“这首童谣说得是后宫谋害皇子,好像是——” “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 “木门仓琅琅,燕飞来,啄皇孙。” “皇孙死,燕啄矢……” 话未说完,风中又传来阵阵铃声。 “叮——叮——” 铃声听着清脆,因夜色宁静而显得清晰,仿佛近在耳畔。 她想起张大夫临死前戴着的那只虎撑,但,现在听到的这个声音更加轻灵,就像是雨打芭蕉,隐隐约约,时断时续。 让人莫名忆起父亲当年送她的那只银镯,每每戴在手上时,就会发出这种声响。 “叮叮叮叮——” 铃声急促起来,柳如颜盯着对岸树林,总觉得下一瞬,会有魑魅魍魉从林中跃出,掠过水面,将人拆骨入腹。 她心里突突直跳,脸色变得紧张起来,直到沈晏初突然出手,掌中疾风劲扫,如同摧木拉朽,树林在这股风中摇曳不停,黑沉沉的浪潮起伏不定。 风停,树静。 沈晏初的脸色亦是白了几分,他将手背在身后,暗自调理内息。 而至始至终,柳如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对面树林,那阵古怪的铃声也随之消失。 她回眸睨他:“若是有人装神弄鬼,应该走不了多远。” “现在倒是不怕了?”沈晏初负手看她,眼里似乎噙着一丝笑。 “谁说我怕了。”柳如颜拾起地上的灯笼,一脸的不以为然,“怪力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她沿着河道往回路走,手中提着盏灯笼,试图淌过河去。 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后面站了一个人。 她头也不回,自顾说着:“前面有条石板桥,你随我到河对岸去看看。” 她将灯笼放下,等了半晌,也不见那人有何动作。 “沈晏初?”她唤了声。 柳如颜瞥向背后,只见广阔夜幕下凭空出现一个人,衣衫褴褛,披着一件黛青色的苎麻,双臂直直伸展,无声无息,极其的诡异。 这时寒风过境,掀起帽檐一角,露出一张斑驳纵横的怪脸。 她心中突地一惊,身后再次传来动静。 “柳如颜?” 她蓦地回头,只见沈晏初站在她身后,脸色隐晦难辨。 她不由得加快步子,躲到他近旁。 再次转眸去看时,那怪人依旧站在原地,无声无息,毫无动静。 “是稻草人。”沈晏初见她不敢乱动,指尖弹出道气浪,将帽檐掀落。 然而柳如颜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她缓缓抬起手,指向草人四周的脚印。 “这条路我们方才走过,地上的脚印还在。但那时,并没有这只草人。”她说着,一对柳眉微微蹙起,“有人跟在我们后面。” “莫非是芸娘?”沈晏初低声问。 “不是她,芸娘死后,便被村民葬在村后了。”柳如颜看向水面,“是人是鬼,过去一探便知。” 说罢,她当先走向河滩,一脚踏上石桥。 桥面堪堪露出水面,她走得异常小心,眼看对岸的树林愈来愈近,一时没留意到水中有道暗影,静静蛰伏于桥底。 那暗影荡漾出粼粼水波,从中探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与此同时,柳如颜脚踝一痛,隔着衣衫传来一阵湿冷的触感,她身形不稳,跌下桥头。 冬夜的水极寒极冷,在连呛几口水后,胸肺如针扎一般的疼,她回过神,屏住气,双脚用力踢打,企图将脚上攀着的异物挣掉。 河水再次破开水花,柳如颜钻出水面,止不住地咳嗽,刚才攀住脚踝的是什么东西……莫非是条水蛇? 水波荡漾不止,就在她身后几步之遥,骤然出现一大片水草般的漂浮物,紧接着,那些漂浮物渐渐升起,竟然露出一张女人的面孔。 夜色笼罩下,女人面容瘦削,双眼深深凹陷进去,尖细的下颚在水中若隐若现。 柳如颜虽然内力尽失,但常年刀口舔血的日子,让她在危险来临之前凭借本能做出反应,迅速转身,出手,锁喉。 那女人面露惊骇之色,在她手中挣扎不停。 河水寒气逼人,柳如颜被冻得面如白纸,原本红润的唇此刻也泛着乌青,她紧了紧手心,右手牢牢扣住对方的喉咙,另一只手则擒住女人的胳膊,拖着她一步步迈到对岸。 “叮呤——” 眼看离岸边更近了,耳边传来一声轻铃。 她低头去看,却见女人的衣衫不时地鼓动,忽地,从那领口边缘探出一双惨白的手,柳如颜顿时汗毛乍起。 这女人,居然有四只手! 借助系统的夜视功能,柳如颜看清女人手上的锐甲,她头皮发麻,松了一下手。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那女人突然挣开,后背微微拱起,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喉间发出“哝哝”的怪声。 残月当空,女人四臂伸展,瘦骨嶙峋,曲指成爪。 随着对方张牙舞爪地扑来,继而又发出一阵急促的铃声,月光下,女人前胸一抹银光稍纵即逝。 柳如颜瞥去一眼,依稀能瞧出是个样式古朴的银饰,因为年代久远,泛出一层暗淡的黑。 从形制来看,莫非是长命锁? 来不及细想,她立即转身,避开袭击的同时绕到女人身后,将后背紧贴着石桥。她呼出一口冷气,身子冻得发麻,行动也变得迟缓起来。 眉目偏转,柳如颜睨向河滩,远远地,看见沈晏初沿着河滩寻来,她张了张口,正想唤他,女人青灰色的指甲对准她头顶当空抓下。 眼看那利爪就要逼至面门,这时,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她暗道一声不好,仰面倒了下去。 云翳遮月,暗林丛生。 柳如颜一双乌黑的瞳眸倒映出鬼爪,随着她跌向水面,紧随而至…… wap. /105/105080/27261186.html 第41章 暖男 十里外,营帐中。 白芷尚未就寝,他垂首坐于案前,将手中的药材捣碎,发出沉沉而不失节奏的“笃笃”声。 看了眼手边的药方,他从临时采买的药包中选出几味草药,切碎,倒入药舂,细细碾磨着,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 有人挑帘而入,白芷头也不抬,以为是士兵进来送药。 面前的烛油静默燃烧,白芷眼角余光飘落,瞥见刷着朱漆的桌案落下一道狭长人影。 白芷微微愣住,这士兵是何时来到他身后的? 他心中突地一跳,想起沈晏初说的话——此次进村,你可保全身而退? 他动作一顿,目光紧随着桌上的那道影子移动,只见那人手中扬起一把造型古怪的尖刀,忽而,向下猛然一刺。 电光火石间,白芷抡起手边的石砚,在刀口落下之前,手腕翻转,将它狠狠掷飞出去。 不料这凶徒身形高大,身手更是矫健,对方眼疾手快地避过石砚,砚台摔地,发出一声钝响。 其动静之大,让白芷越发警惕。 账子外本来有一名士兵看守,此时传出动静却不见有人进来,莫不是已经…… 来不及思考,在歹徒再次动手时,他撑着桌案飞身而起,掠至床榻之前。 白芷扫视一眼,见对方蒙了块黑巾,一身士兵的打扮,但他深知,眼前之人绝不是什么士兵。 他账外时常熬着药,若是寻常士兵,必会染上一些药香,可歹徒身上非但没有草药味,反倒充满了血腥气。 对方刚刚杀过人。 大敌当前,白芷不敢掉以轻心,他武艺不精,对付这种身手强劲的男子,唯有险中求胜。 一案之隔,凶手几步冲上矮桌,眨眼间的功夫便来到白芷近前。 几乎是同一瞬间,白芷抽出榻上的布衾,随手扬起,“哗啦”一声当空展开,劈头盖脸地朝凶手迎面兜去。 对方猝不及防,刚刚扯落头上的床布,肩膀又传来一阵刺痛,强烈的痛感让他身形一顿,瞬间沿至四肢百骸! 在他对面,白芷横空出手,似执剑指。 他用的正是中医点穴手法,只见歹徒动作一滞,直直愣在原地。 肩井穴,肩部最高处,击中后,上身麻木。 膻中穴,体前正中线,击中后,内气漫散,神志不清。 气海穴,脐下一寸半,击中后,冲击腹壁,直至身体失灵。 歹徒脚步虚浮,最终身形不稳地摔倒在地。 在他对面,白芷放下手,审视面前的蒙面人。 他眼睁睁地看着白芷走近,手指抚向他脸上的黑布…… 杨树林,冻河中。 柳如颜眼看那利爪袭向面门,仿佛下一瞬就会刺穿瞳孔,她随即闭上双眼,吃力地喘着气,任凭对方一寸寸渐渐接近。 突然,她手中一扬,自下而上贯穿虚空! 那女人哀嚎一声,手臂上现出一条长且利的红痕,血珠子当即飞溅出去。 柳如颜握紧匕首,于空中划出纵横的弧度,刀刃向上挑起时正巧切断一根链条,发出一阵悦耳的铃音。 她这才看清掉入水中的长命锁,上面还刻着名字。 女人见长命锁落水,慌忙钻进水底去捡,当柳如颜再次去看时,水面寥寥,万籁俱寂,哪还有什么女人的影子。 “你怎么待在水里?” 背后突如其来地响起一道质问声,柳如颜本就惊魂未定,她立即转身,待看清来者后,才终于缓过一口气。 此时她湿漉漉地泡在水里,沈晏初俊眉微蹙,终究还是伸出手,将她拉上岸边。 肌肤相触的那刻,他眉头拧起:“手怎这般冷。” 柳如颜打着寒颤直哆嗦:“冻死我了,啊嚏——” 沈晏初将外衫脱下,披在她身上,而牵着她的那只手依旧虚虚握着,为她驱寒。 她自然而然地回手握住,任由他传来真气,本就麻木到冰冷的身子,此刻像是徜徉在暖阳之中。 刚输完真气,沈晏初正想抽出手,他试了试,反倒被牢牢扣住。 她本就怕冷,此刻被冻到,索性就牵着人家的手死活不放,沈晏初迟疑了一刻,唯有由着她去了。 彼此都是男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妥。他暗想。 夜寻原地现出身形,托着腮帮子,一脸的啧啧称奇:“没想到魔头也有化身暖男的一天,宿主,今夜值得庆祝。” 柳如颜盯着少年的方向,冲他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字:“滚——” 少年讪讪笑着,于是滚到宿主身旁。 想起水中的一幕,她仍旧心有余悸:“刚才那个究竟是人是鬼?若是人,怎么能待在冻河底下。” “非也非也。”夜寻摇头晃脑,“宿主有没有听过冬泳,人若是习惯了这种极寒环境,待在砭肌刺骨的水里也非难事。” 柳如颜若有所思:“照你的意思,那女人并不是什么鬼魅?” 少年神秘莫测地笑了笑,以手抵唇,作了个手势——无可奉告。 脚踝开始隐隐作痛,柳如颜将裤脚挽起,看见几道红色的印子,想必是在水里时被什么东西所伤。 她看了眼沈晏初,对方立马会意:“有何不妥?” 柳如颜指向水底:“那里,好像有张渔网。” 沈晏初看去:“兴许是村民们撒下,用来捕鱼的。” 柳如颜顿了顿,忆起划伤脚踝的是件利物:“刚才我踩到网里有什么东西,不像是石头,更非鱼。” 沈晏初松开手,一边走向河滩:“你且待在原处,我下去看看。” 他将长衫挽起,一步步,迈入水中,然后弯下腰来,修长泛着玉色的手沉入河床,摸索水下之物。 疏影横斜水清浅,她静静守在岸边。 前世时,她在苍冥派潜伏过一段时日,与沈晏初打过交道,只觉得他生性凉薄,为人冷漠,对谁都是一副寡淡模样。 但经过这段期间的相处,她看出此人本性良善。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舍弃七情,甘愿变作一个冷心冷情的人。 月光清幽透过浓云。 沈晏初泡在冻河当中,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背影,倏然,他动作一顿,从水底捞出一物。 他随即走上岸,将手中之物放在河滩,让灯笼照亮。 一旁,柳如颜凑了过来。 见他捞起的东西发软发胀,再经河水冲刷,露出内里的脏器。 她随手捡来一根树枝,将尸体反复翻看,从上面残留的毛羽和兽爪来看,确实是家禽无疑了。 沈晏初拿布巾将它裹住,提在手上:“想必是有人将死禽扔到河里,恰好又被渔网给网住。” 柳如颜看着这只尸体若有所思,半晌,才拾起灯笼,嘴里嘀咕出声:“这肉,还能吃么……” 沈晏初在她后面不疾不徐地走,他耳力甚好,听到这句嘀咕,脚下差点一个踉跄。 抬眼瞥向她的细胳膊细腿,唔,看来得寻个机会,猎条野鹿给她补补身子。 wap. /105/105080/27261187.html 第42章 故交 从河滩走回村落,已是子时。 本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此刻却灯火攒动,所有的营帐皆被挑起,火光下,映照出一张张或惊恐,或胆怯的脸。 柳如颜皱着眉,视线扫过巡逻的士兵,最后落到迎面走来的白芷身上。 “这么晚了士兵们还在搜什么?”她问。 白芷面色凝重,牵着她的衣袖就往营里走,待进了账子,才出声道:“前不久有人夜袭军营,杀了一名士兵,就连白某差点也……” 他适时顿住,瞧见沈晏初迈进营帐,他立即语气一转,故意扬声道:“就连白某也险些遭到毒手,幸而有惊无险,最终让我化险为夷。” 柳如颜望向小白,哑然失笑,耿直如他,想不到也会有争强好胜的一天。 果然,是个男人都不喜欢被人说不行。 沈晏初嗤笑一声,看到白芷眼底暗藏的锋芒,语气漫不经心:“既然药仙已无大碍,那位行凶作恶的歹徒又去哪了?” 柳如颜不禁打了个哆嗦,总觉得这账里的温度变冷,凉飕飕的,透着股阴风。 白芷喉头一更,眸光闪烁,声音更是犹如蚊呐:“那人,让他的同伙给救了。” 话一说完,就背过身去,捧起桌边的药舂就是一顿鼓捣。 柳如颜暗自腹诽,别看魔头言语不多,但句句都能呛死人,白芷还是道行太浅了……不过话说回来,难得能见到白芷吃瘪,真是有趣得紧啊。 她凑近白芷面前,眯起眼儿,瞅着药舂:“在捣药呀?” 白芷点头:“是薄荷和甘草。” 柳如颜托着腮,又凑近了几分,盯着他清雅俊秀的面庞,拿手掌替他扇起凉风:“捣药很热呀,怎么连脸色都是通红?” 白芷惶然站起,如同受惊的小鹿,睫毛扑簌簌地眨动,本就臻白如玉的脸骤然现出一抹红晕。 “没有觉得热,用不着替我扇风。” 说着,他又走到帐子角落,尽量避开她的视线。 柳如颜哦了一声,一脸的可惜之色。 沈晏初彻底看不下眼了,出声打断两人:“士兵的尸体存放在哪?” 白芷神情肃然,再次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请随我来。” 死去的士兵被安放在一间杂物房,几人进屋时,便看见正中央盖着的白色麻巾,其下,是一具人影。 “死因为何?”柳如颜当先走向尸体。 白芷甚至来不及阻拦,就见她将白巾揭起,将死者从头到脚地展露出来。 他不由一愣,印象中这位女郎君虽不怯弱,但此情此景,又何止是剽悍可以形容的。 见她直视自己,白芷才徐徐说道:“死者弱冠之年,身上无搏斗伤痕,致命伤在颈部,为一刀毙命,皮肉翻卷,伤口深三寸,宽一寸半,上宽下窄。” 柳如颜将死者颈部拨开,见伤口不仅深可见骨,几乎刺穿了整个喉管,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通常杀手作案,惯用刀刃抹开颈部动脉,甚少有一刀捅进喉咙的。 若是初犯,更不可能做到像凶手这般快、狠、准,不偏不倚扎入血管,如此的干脆利落。 “在哪里发现的死者?”她头也不抬地问。 “尸体刚发现时是在账外不远处,死者肌肉松弛,尸斑呈淡紫色,由此可以推断,凶手是在亥时作案。”白芷沉声说道,末了,又想起件事来,“白某刚发现尸体时,他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 柳如颜手中动作一顿,仰起头:“这些士兵还能饮酒?” 白芷却摇头:“这倒是没有明令禁止。” “怪不得能够一招毙命。”她兀自说,“先灌醉了再杀人,倒有点像那凶手的作风。” “看出什么眉目了?”白芷问。 柳如颜略一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附近的各个路口,有没有派人去巡逻?” “自然是有。”白芷肯定回复,“凶手在逃逸之后,士兵们沿路设防,听闻衙门里的捕快也会过来。今晚动静闹得这么大,想必凶手不敢再轻易现身。” “既然凶手敢杀大夫,定是不想让疫症的事情水落石出。”柳如颜将布巾盖回原处,抬脚就往外走。 “你要去哪?” 白芷以为柳如颜打算出去抓人,熟料她一脸诧异地回头:“大半夜的,难道不用回去睡觉?” 白芷:“…………” 一旁,沈晏初也起身站定,紧随她身后。 白芷看傻眼了,这孤男寡女的怎么能够同宿共寝。 他用手一拦:“沈兄请留步!” 沈晏初驻足,且听他继续说:“今晚不如宿在白某的帐内。” 沈晏初看着他,一双寒目冷冽若冰:“夜里不太平,我要替柳如颜守夜。” 白芷一愣,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他,就差脱口而出:你待在人家姑娘那里才叫不太平吧! “以沈兄的风姿和身手,绝不可能供人差遣,你待在她身边究竟有何目的?” 屋内昏暗,暖金色的烛光勾勒出沈晏初俊逸的眉眼,他默了一瞬:“我前尘忘尽,唯有他能让我生出几分熟悉,若不待在柳如颜身旁,又该去哪?” “失魂症?”白芷眼底浮上震惊,伸手替他把脉,“你经脉受损过?” “记不清了。”沈晏初淡淡地说。 白芷出声感慨:“幸而阳脉受损并没有伤其根本,需要慢慢调理才能痊愈,容我开几副药方,一年之内应有起色。” “多谢。” 沈晏初难得态度谦和,唇角若有似无地勾起,刹那间的风华犹如昙花一现,转瞬又是那副傲睨万物的清冷姿态。 直到最后,白芷眼睁睁地目送他步入营帐。 这才想起——沈晏初最终还是与姑娘同宿,这家伙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沈晏初走进帐子,瞥见她神态宁静,似入梦乡。 他仰面躺在她身侧,一双漆黑的眼渐渐放空。 回忆如雾,淡薄如素。 其实他抗拒想起过去,似乎一旦忆起,就会打断这份难得的平静。但内心深处又一直有道声音,犹如执念,恍若枷锁,无时不刻地催促着他重拾记忆。 恍惚之间他腰身一重,垂眼便看见她循着热度拱了过来,两只冰凉的小手贴在他胸口,沈晏初想起那句“我睡相不好”,一时失笑,将她扒拉下来,重新掩好被角。 沉沉夜色中,他睨着她睡颜,想起那日初醒,他前尘忘尽,却独独识出她身上戴着的荷包。 他随身也带了一个这样的荷包,歪歪斜斜地绣了个“颜”字,应是她早年所赠。既是故交,他便信她。 wap. /105/105080/27261188.html 第43章 古董羹 翌日一早,晨光微曦,柳如颜就出去打探消息。 直到黄昏落晓,她才踏着天边的残霞回到营地。 她挑开一张帘帐,里面药香幽幽,白芷倚案独坐,衣袂曳地,如同繁花争艳我自独开的那朵佛前青莲,端得是遗世独立,岁月静好。 然,当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时,眼睑处的两团青黑,就连柳如颜也吓了一跳。 虽然知道小白兄弟一向都刻苦学习,常常挑灯夜读,但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憔悴。 “你昨夜没有阖眼?”柳如颜凑近前。 白芷在她的注视中垂下眸子,长睫微颤,不自在地转过脸。 营里没有铜镜,他更没工夫注意自己的仪容:“让你见笑了,其实夜里睡过一小会,但睡得并不安稳。” 比起他的寝食难安,柳如颜笑容中多了一丝明朗,劝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兄弟不必过于忧心。” 白芷却叹气:“白某不才,最近配出的那副药方,疫症初期见效显著,但病情仍会反复。我翻遍医典《外台秘药》温病篇,阅尽古今时疫,太平村的这病确实难治。”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它并非普通时疫,而是通过其他途径,例如……鸟禽?”说着,她将手中包裹打开,露出一只半腐败的动物尸体。 白芷认出这是斑纹羽鸡,在村里十分常见。 柳如颜接着又道:“这是在河床底下发现的,从数量来看,应该不少于十只。” “鸡瘟?”白芷随即想到,“但我没听过鸡瘟可以传人。” “天下之大,事无绝对。白兄难道就不觉得奇怪,染病的村民被隔离在外,但每天依然有人患病。既然如此,真正的源头或许出在村里。” 她看向村落,隐约可见炊烟。 “若不是普通鸡瘟,这些家禽便留不得了。”白芷当即起身,“兹事重大,我再去村里辨认一番。” 柳如颜拢起手,淡笑着说:“劳烦白兄顺便跑一趟,告诉捕头,就说,女鬼索命与歹徒杀人,今夜便可告破。” 太平村不及百户,士兵们分头行动,不出一天就有了结果。 随白芷回来的,还有一名捕头。 邢捕头肤色黝黑,穿捕头公服,一双剑眉向上挑起,显得眉目威严。 刚一进来,他就将柳如颜打量了几眼:“你是不良人?” 所谓不良人,即民间征用的小吏,非正式编制,协助官府破案。 柳如颜却摇头。 邢捕头将佩刀放下,又问:“那依你之见,这闹得人心惶惶的女鬼索命,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如颜在他对面坐下,徐徐道:“此事要从里正纳妾说起,他看上了采芝女芸娘。结果芸娘受辱,背负失贞女的骂名却忍气吞声,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她唯一的血亲。” 听到这里,刑捕头面露讶异:“芸娘不是孤女吗,哪来的血亲?” “此事容我稍后再说。”柳如颜淡然一笑,“相信在座的各位,更关心疫症的起源。” 她继续说:“就在芸娘去世后不久,里正的家妻却身怀六甲,诞下男婴。” “按照村里的习俗,里正宴请村中父老吃酒,而这宴席上的酒菜,便成为了本案的关键。众所周知,疫症为外邪引起,这帮村民又在同一时段染病,根据病理的周期推算,很可能与那次家宴有关。” “酒水我们已经查过了,当先可以排除。”说着,她提笔写下几道菜,递给邢捕头,“这是当时家宴中的菜名。” 刑天一道一道地看,都是些常见的食蔬和肉类。 他接触过一些投毒案,最高明的手法莫过于食物之间的相生相克。 可这些菜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 “依你之见,是有人在饭菜里面投毒?”他试探问。 “虽不是毒,但却胜过毒药。”柳如颜指向其中的一道菜。 “这……”刑天愈发疑惑。 在幽州,每逢寒冬就会以陶罐为锅,烹煮食物,这道菜正是“古董羹”,因为食物放入汤锅时会发出“咕咚”声而得名。 烹制时,在锅底下搁一层木炭,再用滚水烫煮食物,待到肉片翻卷,便可以夹起来食用。 口感鲜嫩,深受众人喜爱。 他看不出这道历史悠久的古董羹有何问题。 柳如颜素手执笔,拿豪尖勾勒出一个字,“禽”。 柳如颜看向一旁的白芷:“白兄去过村里,有多少村民发现鸡瘟,又有多少死禽被抛入河中?” 白芷细细回想,沉吟:“共有九户人家出现鸡瘟,粗略算来,应有五十只被沉河。” “数目对得上了。”柳如颜点头,“除去河底找到的十具骸体,还有四十只不知所踪。而家宴摆了二十桌,每桌都会呈上两只禽肉……” 她淡淡描述,邢捕头则细思恐极。 且不说瘟鸡能不能吃,这可是被抛尸河底后,才被打捞了上来的。 村子外的那条河不知淹死过多少人,也不知当日端上桌的,除去禽肉外,有没有凡人的血肉。 刑天最终道:“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可有证据?” “被你们看押的郭石全应该知情,你若不信,还可以问问村里的任何一人,当日家宴,那道古董羹与平时的味道相比,滋味如何?”柳如颜道。 刑天一双剑眉深深拧起:“所以,里正是此案的主谋。” “是,亦不是。假若他将采买之事交由旁人打理,那么,他对此事并不清楚。” 柳如颜说着,食指一下一下叩着桌案:“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此案的关键。” “昨夜,有一名歹徒潜入营地,伺机将守在账外的士兵灌醉,一招毙命,而士兵脖间留下了深约三寸,宽一寸半的创口,几乎贯穿人的喉管。” 她杏目微抬,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邢捕头缉凶无数,想必也知道哪种凶器能留下这样的伤口?” 刑天对各类凶器十分熟悉,初闻描述,他当即想起杀猪宰羊用的屠刀。 长可达八寸,宽身,而尖头略弯。 他道出心中猜测,柳如颜却拿出刀具递了过来。 “你若是凶手,如何用这把屠刀杀人?” 刑天握紧刀,下意识地顺势一挥:“抹脖,亦或是拿刀捅入心脏。” 柳如颜又问:“什么人惯用尖刀扎脖子?” “自然是屠夫。”他脱口而出,紧接着又愣住。 柳如颜点头:“既然凶手带来了屠刀和烈酒,显然是村子里的人,邢捕头不妨去搜,想必,会有些收获。” 刑天恍然大悟:“里正家宴,少不了杀猪宰羊。所以,家宴上的那位屠夫,才是本案关键!” 他搁下屠刀,一锤定音。 “至于女鬼传闻,还请邢捕头随我来一趟河边。”柳如颜说道。 wap. /105/105080/27261189.html 第44章 长命锁 穿过一片密林,一条缎带似的长河在月光下泛着琉璃碎光。 而河滩旁,沈晏初长身玉立,冷傲孤高却又盛气凌人,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糅合一起,凭添几分妖异。 刑天作为捕头,身手自是不错,但面前这人已是化臻之境,一呼一吸都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 倘若他没有看错,对方应是宗师级别。 刑天当即谨慎起来。 而走在前方带路的“少年”,居然径直走向男子,不仅如此,那少年还抬起手掌,揉上他发顶。 “谢啦——”柳如颜笑。 沈晏初不发一言,嘴角依旧抿着,唯独一双冷目在不知不觉中变了颜色,犹如三月细雨,泛起柔和涟漪。 原本一脸正气的刑捕头顿时瞪大了眼,能够凌驾于宗师之上的,有生之年,他还未曾见过。 电光火石间,刑天看人的眼神都变了!! 柳如颜感受到气氛有异,她暗中问向夜寻:“刑天他,没有问题?” 夜寻讳莫如深:“只是被宿主的摸头杀给吓到。” 柳如颜轻咳两声,讪讪放下手。 “女鬼在哪?”刑天环顾四周。 柳如颜并不答话,只是掏出一件女子的裙衫。 “我从芸娘屋里找到的,邢捕头不妨看看,它有何不同?” 话音刚落,沈晏初便瞥向她。 ——又在卖关子。 刑天杵在一旁,抱着胳膊观望。他看了半晌,只觉得这件葛布裙旧得很,料子也单薄,只有穷苦人家才会穿。 除此以外,还真看不出这件裙衫有什么问题。 倒是白芷提出疑问:“若是采芝女所穿,讲究利落,衣身略窄,对襟,长不过膝,可怪就怪在它的袖笼过分宽大。” “没错。”柳如颜点头,“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件裙衫的主人有四只手,袖笼自然要大许多。” “四只手,岂不就是鬼怪!”邢捕头皱眉。 反观白芷,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他面容平静地道:“生而有残,不过一可怜人罢了。” 白芷轻叹:“既然将我们带到这里,定是寻到了那位姑娘的住处。” 离河边不远有座山洞。 几人陆续走进洞府,内面漆黑,唯有灯笼散发出来的光。 洞中地势复杂,有好几道分叉口,沈晏初在前面带路,少顷,他停下来:“人就在里面了。” 白芷和刑天先进去。 柳如颜也想进,却被沈晏初一手拦住。 “那姑娘认生,上次你出手伤她,还是别进去为妙。” 她愣住,突然想起了这茬,只好与他干瞪眼。 沈晏初转开眼,提着灯笼走到一块凸出的石头前:“站着不累?” 这么一提醒,柳如颜瞧见他身边的石块,坐了过去,与他挨在一处。 温热的体温隔着衣衫传来,沈晏初才觉得有些挤,本想兀自起身,转念又想到他们睡都睡过了,紧挨着坐,也没什么不妥。 于是,他坐在那里不挪坑。 洞内,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白芷一手提着灯笼,许是突如其来的光,让瑟缩在角落处的“土丘”忽然动了一下。 刑天神色一厉,目光掠向角落:“鬼鬼祟祟的,出来!” 话音刚落,那土丘猛地颤动起来,发出“哝哝”的怪音。 “唰——”的一声,刑天抽出佩刀,横刀在前。 他上臂紧绷,一双眸子盯着角落。 那团“土丘”抬起头,露出一张瘦削的面孔,匍匐着,手脚着地,像兽一般扑过来。 刑天心中一紧,当即挥刀劈落。 一招初罢,手中却没有砍中的感觉,他眯眼打探四周,随着刀刃翻转朝上,隐约有一道暗影投落。 他呼吸一滞,目光落向刀刃上的影子,像是什么怪物,倒吊在他头顶,露出一张惨白面孔。 许是洞中光线太暗,在那张脸上,一双黑魆魆的眼睛几乎看不出眼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盯着刑天。 饶是他再胆大,此刻也忍不住头皮发麻,刑天紧了紧手指,手腕微动,纵身腾空跃起。 “噌——”的一声巨响,刑天砍中了头顶的岩石,却依旧不见那怪物的踪影。 背后再次传来动静,刑天正欲转身,藏在黑暗中的影子猛地扑来,死死扼住他脖子。刀脱手而出,掉到了地上。 望向落在一旁的佩刀,刑天费力地伸出手。 距离只差分毫,却被那怪物抢先一步夺走,他这才看清面前的鬼怪长着四条胳膊。眼看那刀尖扎来,他下意识地阖上眼…… “锦儿!” 背后传来一声急喝,正欲持刀伤人的怪物动作一僵,缓缓转过脸。 只见洞口处,白芷拾起一件银饰,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白芷看到上面的刻字,再次唤道:“乔锦——” 怪物愣住,干裂的唇瓣翕动,竟然发出人声:“姐姐?” 刑捕头的刀被她扔在一旁,她一步步走向白芷,复而又歪了歪脑袋:“你不是我姐姐,你是谁?” 女人的声音沙哑难听,带与年龄不符的稚气。 白芷弯起眼,将长命锁还给女人:“我是位药师,过来给你们看病的。” “那你就是哥哥。”乔锦也跟着笑。 一旁,刑天将佩刀入鞘:“这个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芷侧过眼,对邢捕头解释:“她先天不足,形同稚儿,许是邢捕头让她受惊,出于本能才会出手伤人。” “那她不是鬼怪?”刑天惊讶。 “世间并无鬼魅。”白芷叹了一气,“这姑娘应该是被芸娘藏着的,但世事难料,芸娘先一步去了。” 白芷又转眸看向乔锦:“锦儿为什么会去河边,是因为饿了,想去河里摸鱼?” 乔锦听得不甚明白,她把玩着那件长命锁,嘴里呢喃:“姐姐在水里睡着了,锦儿要去找她,锦儿饿,想吃姐姐做的杂蔬汤。” “你是说,你去河边是为了找芸娘?”白芷怔住。 乔锦点头,有些手无足措:“姐姐许久没有回来,我饿得难受,就去河里抓鱼吃。我看到姐姐绑着石头睡在水底,就想给她解开绳子,可村民们来了,我怕,就躲了起来。后来姐姐不见了,我把姐姐弄丢了……” 听到这里,刑天久久回不过神,没想到所谓的女鬼索命,不过是她想寻回唯一的血亲。 乔锦冲他们问:“我姐姐叫乔芸,你们见过吗?” “你姐姐到远方寻药去了,为了锦儿能变得和大家一样。”柳如颜走入山洞。 乔锦在柳如颜进来的那刻又变得十分警惕,直到她站在十步开外,与乔锦保持一段距离。 乔锦看着柳如颜,声音生涩地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柳如颜觉得胸口有些沉:“若是能寻到药,芸娘很快便回。” 乔锦点头:“我要等姐姐回家。” wap. /105/105080/27261190.html 第45章 悬壶济世 回去时,柳如颜带上了乔锦,先把人安顿在一间营帐,以后再作打算。 刚准备歇下,却见营里的士兵匆匆跑来,冲她笑道:“有位郎中揭了悬医榜,还自称是您的旧识。” 正说着,那人挑开帘布,冲她扬唇一笑:“呦,我来得不算迟吧。” 来人站在营账外,身形胖得堵住整个入口,肚腩上的肥肉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细小的眼睛眯成两道细线。 柳如颜不禁诧异:“你怎么来了?” 想起之前口口声声说绝不进村,诸葛明脸色涨红,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这不是怕你们忙不过来嘛。” “当真?”沈晏初短短两字,直中要害。 诸葛明索性回:“其实我心里头吧总觉得不踏实,若是真的一走了之,张老在天之灵会不会怪罪与我?” “回来就好。”柳如颜拍拍他的肩膀,“什么都别想。” 诸葛明呐呐点头:“对了,听说这病的起源已经查清楚了?” 他好奇。 柳如颜解释:“一个多月前,屠夫因为欠下赌债,想私吞置办酒席的钱,所以,就打起了病死家禽的主意。” 诸葛明倒吸一口凉气,想起河里腐烂的肉被端上餐桌,就觉得一阵恶心:“同一个村子的,为了一己私欲,竟做出这等泯灭良心的事。” 柳如颜也跟着叹气。 把诸葛明安顿好,第二天清晨,又有两名男子结伴而来。 “在下李长洲,出自蓟城,已有二十年的行医经验。”一名男子开口说道。 另一名男子年岁稍长,举止间可见沉稳有度:“在下丁胜,师从同仁堂。” 白芷客套一番,邀请几位大夫入座。 如今已找到疫病源头,士兵们分别进行扑杀,而眼下最大的难题便是病入膏肓的病患,性命垂危,非普通药物所能救治。 为了探讨治病策略,白芷拿出他先前写好的小札给大家过目。 丁胜研读许久,末了,让人抬进一只箱子:“这是师父竭尽毕生所学制作的安宫牛黄丸,结合白兄的配方定能事半功倍。” 其余大夫也都围过来,根据中医辨证法提出改良意见。 一直到太阳西斜,新的药方才被定下,先预防,后根治。 柳如颜跑过来帮忙,她领到几张药方,让沈晏初协助抓药、煎药,又将药汤送到村里的各个井口,投药入井,起到预防的作用。 跑完村庄各个角落,刚回到营地,就听到里面传来诸葛明的大嗓门:“成了成了,这碗药下去绝对见效!” 白芷扶起一名重症患者,小心将药汁喂入口中,末了,又给他含了颗的药丸。 这次疫症史无前例,众位大夫亦是忧心忡忡,古方无法治今病,唯有提出新的治病良方。 半个时辰过后,那位病患脉象趋于平稳。 一个时辰过后,再次传来消息,病患呼吸顺畅,病情开始好转。 天边晚云渐收,几人忙碌不停,柳如颜将称好的草药进行包扎,沈晏初则将药包分门别类,署上病患的名字。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诸葛明从帐外蹿了进来,忙不迭地道:“醒了醒了,那些重病患者终于醒了,咱们的药管用!” 初听喜讯,白芷手中拿来称药的戥秤失手打落,发出一声钝响,他却神情怔愣,一时之间回不过神。 他眼眶潮红,半晌,才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十年前若能如此,养父也不至于被疫症折磨而死……” 不远处,柳如颜微微笑起,忙里偷闲地揉了揉手腕,识海中,冷不防地出现一道提示音: “成功完成剧情——悬壶济世,奖励两百积分。” “宿主目前的等级为青年才俊,赠送礼包一份,请查收。” 她正准备打开礼包,紧接着又响起提示音: “剧情人物白芷,忠诚度升级,目前忠诚值为80,请宿主再接再厉。” 之前只有威望值,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忠诚值?? 柳如颜纳闷,一边召出夜寻。 “这个忠诚值是什么?”她问向现身的少年。 夜寻划出界面,让她看人物栏的下方。 果然在威望值下面又多出了一个忠诚值,白芷的是80,而沈晏初的显示为未知。 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短短时间内,白芷的威望已经突破十万大关,所以,这个威望值其实就是颜值吧!! 夜寻并不知自家宿主的挫败感,他继续解说忠诚值的作用:“当剧中人物的忠诚值达到60,即可归为我方盟友,若是突破90,便可签订同心契。从此同心同德,不离不弃。” “若是达到一百呢?”柳如颜随口问。 “倘若能达到一百上限,那便是心意相通、生死相许。但据本君所知,没有人能做到百分百忠诚,凡人皆有私心。” 柳如颜看了眼闪烁的银屏,目前剧中人物已经出现沈晏初、明玦子、白芷这三人。 细细观察白芷的头像,还发现上面有块红色印章,写着“盟友”二字。 根据设定,接下来还有七位剧情人物登场,他们到底是敌是友,还不得而知。 “本系统奖励了宿主一份礼包,要不要现在验收?”夜寻按耐不住地问。 “也好。”柳如颜略一点头,手中就多了只木箱。 这回的绳索多了副铁爪,在抛出去的同时能够攀住目标,比之前的更加耐用。除此之外,还有一只造型奇特的烛台,外面有一层透明色罩子,顶端是根铁丝。 夜寻将烛台取出,递给她:“这个叫作马灯,夜行时还能挂在马背上照亮。” 柳如颜试着将灯点燃,眼前散发出暖橘色的光。 许是这层透明罩子的缘故,马灯比油纸灯笼光辉更甚。她将手贴在灯罩上,能感受到火焰燃烧的热度,温暖却不炙热。柳如颜眼睛一亮,抱着马灯开启取暖模式。 夜寻不禁汗颜,这是马灯啊喂,上得了海船,下得了古墓,上世纪的照明神器,不是给人拿来当汤婆子使用的! 从营帐出来,发现沈晏初不见踪影。她通过男主视角,得知他离开帐子也有小半刻功夫。 柳如颜知道他一向都是我行我素的性子,也没有太去在意。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诸葛明吆喝几位大夫去营里打饭,也顺便叫上了柳如颜。 营地里的饭菜,都是由临时抽调的士兵准备。菜色简单,更没什么油水,都是将杂蔬切碎,倒入大锅,用水煮熟了就吃。 从前待在军营,柳如颜吃腻了这种没滋没味的营饭,也练就出一种本事,不加咀嚼,不辨滋味,果腹就好。 柳如颜端着碗,站在外面排队打饭。 当晚霞残存一线,半明半暗,地平线出现一个人。 那人清贵绝伦,天边最后一丝霞光化为他背后的暮霭,几分瑰丽,几分夺目。 寥寥雾气于林间腾起,陌上雪融,公子无双。 彼时,柳如颜正好回眸,就见沈晏初徐徐走来,而他手中,似乎还拖着一头野鹿。 wap. /105/105080/27261191.html 第46章 醉酒 柳如颜满心宽慰,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知道餐餐吃素,就得添肉。 沈晏初远远就看见她一脸希冀地盯过来,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待走进了,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林中散步时遇到一头鹿,顺手给猎了回来。” 柳如颜也不识破,遂着他的话点头附和:“多亏了你的举手之劳,看来今晚大家都有口福了。” 说罢,她转身拍了拍在前面排队的白芷,眉飞色舞地说:“瞧见那头鹿没,今晚红烧鹿肉。” 沈晏初:“…………” 白芷顺着她的目光,眼色一亮,又转身冲面前的两位大夫:“多亏了丁大夫和李大夫相助,乡野小菜,以表心意。” 丁胜和颜悦色地笑道:“客气客气。” 李长洲看着野鹿:“多谢白兄盛情款待。” 沈晏初:!!! 这时,排在最前头打饭的诸葛明也听到声儿,他转过脸,眼珠子在几人之间直转溜。 “有肉?在哪,在哪???” 待他瞧清楚沈晏初脚边那只膘肥体壮的猎物时,笑出一脸子横肉:“嘿嘿,鹿骨汤、鹿肉羹、鹿筋面。” 诸葛明一手掀开帐帘,冲里面还在排队打饭的士兵们吆喝:“兄弟们,今晚咱吃肉!” 几十只碗齐刷刷举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吃——肉——” 沈晏初透过一张张期待的脸,望进账内黑压压的人头,以及那一双双饿狼般的眼睛,脸色是彻底的黑透。 诸葛明缩缩脖子,四下张望:“咋就突然起风了……” 入夜,营地架起篝火。 大锅中熬着浓白鲜香的大骨汤,士兵们手中端着汤,合着脆香软嫩的烤鹿排下肚。 柳如颜尝了几口鹿排,味道果然不是蔬菜所能比的,只可惜僧多粥少,一下子就被瓜分干净。 她意犹未尽地瞅向前方,见沈晏初手里还剩最后一条后腿肉,正用小刀切成薄片,叠在盘中。 她盯着那些红白交加的肉片,暗中挪了过去。 还没等她开口,诸葛明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献宝似的托着一鼎锅:“我见沈兄坐在这儿片肉,话说这肉呀,除了讲究新鲜,还得美味,沈兄一看就不懂吃。今儿,哥带你尝尝鲜!” 一旁,柳如颜啧啧称奇,诸葛明何止是厚颜无耻可以形容的。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乎义愤填膺地道:“古董羹就是要吃个热闹,我就勉为其难,奉陪到底!” 诸葛明抚掌一笑:“想不到你也是个同道中人。” “嘿嘿——” 两人在这里一唱一和,全然不顾沈晏初黑如锅底的脸色,他嘴角紧绷,看着柳如颜的方向蓦地放下小刀。 很快,诸葛明就寻来各种蘸料,一字摆在锅旁,又将碟盘也全部码上,全然没注意沈晏初的脸色。 “来来,趁热的吃!”诸葛明操起竹筷就夹了片肉,放在沸腾的汤汁里面开涮,待到肉熟透后捞起,蘸了点蘸料就送入口中,连道一声,“真香!” 柳如颜也紧随其后,锅里水泡翻滚,她捞起鹿肉,却将肉片搁到沈晏初的碗中。 沈晏初怔了下,一双冷目犹如春雪消融,他愣愣看着碗中之物,举起竹筷,初尝了一口。 “味道怎样?”柳如颜看似关切地问。 沈晏初坐在桌边,眼底映照出她的眉眼,他心间一暖,细心咀嚼,微微点了下头。 柳如颜不明意味地笑了起来,只有讨好魔头,她才能开开小灶:“来,多吃点。” 诸葛明吃到半途就下了桌,他摸来一壶老酒,用手拍开封泥,分别倒入三只杯盏,然后端起一杯,摇头晃脑地笑:“美酒下肚,快活似神仙,痛快——” 柳如颜也抿了一口,美酒回味甘甜,正好解了肉的腻味,她指尖捻着杯,白皙的脸颊泛起一层薄红,衬得那丹唇愈发水润。 她转过脸,眼尾向上挑起,好似青峰飞入远天,她看着沈晏初犹如老僧作定的神态,忽地调笑:“你怎么不喝,这酒,味道纯得很。” 沈晏初垂下眼,睨向杯中之物:“我不喜饮酒。” “呦——”她眯起眼儿,凑近他面前,不怀好意地笑:“难道是因为不胜酒力?放心,爷不会笑话你的。” “不喝。”沈晏初依旧不从。 “好好好,不喝就不喝,吃口肉总该成。”柳如颜夹来一筷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蘸了点酒,递了过去。 沈晏初不疑有他,尔后,才发觉不对味儿,他看向柳如颜,目光骤冷:“你做什么了!” 说完,“噗通”一声,一头栽在桌上。 诸葛明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蹦起,瞪大眼,醉意一下子全消:“他他他他他……他这是中毒了?” 柳如颜试了一下他的鼻息,眉头跳了跳:“无妨,只是喝醉了。” 诸葛明更是惊讶:“他不是没喝酒么?” 柳如颜嘴角抽动,沈晏初确实没喝酒,只不过沾了点酒味就能醉过去,这酒量,简直没谁了。 “替我扶他进帐。”她抬起他胳膊,颇为费力地站起。 诸葛明跑过来帮忙,两人合力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沈晏初扶进帐子。 将人安顿好,夜已至深。 诸葛明打声招呼便往回走,尚未点灯的帐子内徒留柳如颜,以及昏睡不醒的沈晏初。 她寻来一张被褥替他盖上,看着他的睡颜。 月光透过帘窗,亦柔和了他的面庞。 柳如颜不发一言,目光凝着他隽永的脸,平静地想——待以后回到柳家庄,便与他分道扬镳,从此前尘往事不复提,就这样烟消云散吧。 她收回目光,从榻边站起。 这时,一直毫无动静的男人倏然伸出手,拽住她皓腕,拥她入怀。 柳如颜眉目一沉,在他双臂的禁锢中挣扎起来。 她听见头顶发出一声轻叹,微不可查,却如洪钟般震荡心底。 但听他唤了一声:“娘——” 柳如颜面露愠色,拿另一只手去挣脱他的怀抱。 又听他继续开口:“别走——” 他音色沉沉,用力收紧手指。 柳如颜唾骂:“才几个菜啊,醉成这样,要抱就抱女人去,两个大老爷们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许是听到骂声,沈晏初睁开迷蒙的眼,原本墨色的瞳眸此刻漆黑如渊。 他看着趴在身上的“少年”,轮廓经夜色描摹,那张脸便如妖精般勾魂摄魄。 他微微一笑,同时抬起手,将她头顶的发带解开,青丝铺泻而下,刹那间如昙花绽放。 沈晏初指尖绕着一缕发,连带音色里都是浅淡的笑意:“你不就是女人?” wap. /105/105080/27261192.html 第47章 睚眦 柳如颜怔住,失神中再次被他拥入怀里,随他胸膛起伏,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甚至鼻间都是他特有的冷香。 丹唇碰到他衣襟,带着酥麻的痒。 这种感觉说不出来的怪异,她扭动身子,随即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别乱动——” 柳如颜当真不敢再动,难得娴静了下来,白玉般的脸颊靠近他,两厢偎依,就像天鹅缠绵的交颈。 “乖——”沈晏初醉眼朦胧,掌心捧住她的脸,指腹温柔摩挲,从她的眉眼,落至莹润饱满的丹唇,忽地顿住。 他眼神幽深,盯着她桃花般的唇瓣看了许久。 蓦地凑近! 就在柳如颜以为魔头打算咬她一口时,沈晏初再次阖住眼,仰面躺下,沉沉睡了过去。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女人么?”她不禁自嘲。 她自小被当作男子养大,骨子里早没有女儿家的韵味,仅凭模仿,可作千人姿,可作万人态。 但这仅是她演给世人看的戏,殊不知,真正一叶障目的,竟是她自己。 柳如颜僵硬着脖子抬头,她撑坐起身,这才看清沈晏初的衣衫有些乱,平日里穿戴严实的领衽松散开来,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以及一小片细润如瓷的胸膛。 此刻她的指腹正抵着他胸膛。 她垂下头,发现他胸膛之上有几簇蓝色的纹路,颜色淡不可寻。 她将他衣襟彻底掀开,露出栩栩如生,如同隐匿在皮肤之中的古兽图腾。 似青鬼似蛟龙,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看上去像是睚眦?” “没错,正是睚眦兽。”夜寻应道,与此同时,下一波提示音如期而至,“成功破解双重身份者。” 她眼底出现亮光,人物介绍栏,沈晏初的头像中有一句标注:“双重身份者,大理国王储,睚眦守护者。” 这句话信息量颇大,柳如颜看向他沉静的脸:“莫非沈晏初并非汉族,而是白族?” 假若沈晏初真的是大理王室,身为白族倒并不奇怪,但所谓的睚眦: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传说中的睚眦兽,性格刚烈,嗜血嗜杀且十分记仇,常被雕饰在刀柄剑鞘等物。 柳如颜睨着他胸前的图腾,豺身、龙首,口中衔有白色卷轴,似腾云驾雾般翱翔于天际,更为奇特的是,一双兽眼碧蓝如洗,却透着一丝悲悯。 她鬼使神差地抚上那双兽眼,恍惚中,听到一声古老的兽吟。 那兽鸣隔着渺远时空,在她耳边吟啸不止。 黑夜骤然亮起,营帐内的一景一物相继褪去,直至四周白芒冲天,无边无际的白色犹如冰原一般笼罩着她。 在这片纯粹世界中,刺目的光让她睁不开眼。 透过半阖的眼帘,一道黑影盘旋而上,如同漂浮在空中的恢宏殿宇。 “芸芸众生里,天玄定乾坤。”头顶传来浑厚的呼号。 她费力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睚眦兽细长的眸子宛若盛满了漫天星宇,周身琉璃光转,霞光溢彩,背鳍上蓬松的毛羽在风中舒卷。 “你是睚眦?”传说中的上古异兽居然是真的。 睚眦在空中缓步盘桓,她甚至能看清它每行一步,脚下便会腾起一朵墨莲般的祥云。 睚眦低下高傲的头颅,俯瞰大地,凝向她瘦小的身影,硕大的龙角篆刻着古老符文。 “来兮若尘,归兮尘定,吾神之子,佑九州长存。” 睚眦兽口吐人言,忽地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四周白芒更甚,柳如颜紧闭起眼,直到耳边啸声渐渐隐去。 再次睁眼时,她依旧坐在残破不堪的床榻上,夜色浓郁,唯有帘外渗入的那点惨淡月光。 夜寻及时现身,冲她笑得诡异:“我说宿主呀,你这只手搭在男主胸口也不是一时半会了,手感如何呀?” 柳如颜定了定神,她手心贴在他胸前,睚眦图腾却丝毫未变。 “吾神之子,佑九州长存?”柳如颜摇了摇头,她不信这些鬼神之说,更不信以一已之力,能决定国家的兴衰存亡。 宿醉过后,沈晏初是被一阵嘈杂声给吵醒的。 额头隐隐痛,他抬手抚上额际,身上盖着的褥子顺势滑落,露出内里的风光。 柳如颜正巧进账,便瞧见他一副备受凌辱的模样,而且白日里瞧来,这身段,还真是风光无限。 她神情坦然地与他对视,但见美人独倚卧榻,衣衫半敞,明眸半睁,可当他遥遥望来时,她还是冷不丁地心弦一颤。 ——这魔头,该不会以为她昨晚酒壮色胆吧。 然,沈晏初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便起身穿戴衣物,对昨夜之事只字未提。 柳如颜暗想,既然他已经道破她是女子的身份,想必今后自会与她疏远,同床共枕之类的,这家伙应该懂得避嫌。 “你……”沈晏初突然发问。 “我没睡过你!” 见对方一脸紧张,沈晏初的神情愈发古怪:“男子之间不拘小节,同榻而眠亦无不可。反倒是昨晚,你在肉中做过什么手脚?” 柳如颜只注意到了前半句,他明明认出她是女子,怎么今儿一早,又改口了? “嗯?”看来他这回是誓不罢休了。 柳如颜暗自腹诽,估计魔头是滴酒不沾的主,醉酒后的话估摸也都是梦话。可一个人的酒量能差成这样,还真是,一言难尽! “收拾好东西,准备启程。”她故意转开话题。 沈晏初却不为所动,眉头深深拧起。 莫非是酒劲还没有缓过去? 她俯下头,伸出手指探上他额际。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有一瞬间的怔愣,沈晏初眼帘微抬。 额前的这只手,温暖、纤细,柔软的不像样子。 他强作冷硬道:“我无碍。” 啧,脸色都臭成这样子了也叫无碍,难道他还在恼怒“灌酒”之事。 可她真不知道沈晏初所习功法十分特殊,沾酒即醉,这事绝不能怨她。 她耐着性子好一番哄劝,并且发誓永不再犯,总算是把魔头的毛给捋平了。 wap. /105/105080/27261193.html 第48章 血咒 接下来的几天,她作为人证,与邢捕头一同前往府衙。 患病的村民则由李长洲和丁胜来治疗,而诸葛明坚持要带乔锦走,希望能凭借诸葛家的祖传医术,让乔姑娘有所好转。 随后,村民郭石全因为残杀大夫,被处以斩首,而躲在幕后的屠夫,因为心术不正劣迹斑斑,也被依法处置。 这场牵涉到杏林中人的事件,最终又在医者的仁心惠世下,避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永定河畔。 邢捕头亲自送柳如颜、沈晏初、白芷三人登船。 “几位侠道热肠,刑某替这里的百姓谢过各位。”说罢,叉手深深鞠了一礼。 白芷眉目清俊,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粲然一笑:“身为药师,诊病开药本是分内之事,大哥客气了。” 刑天笑了笑,望向站在船头的柳如颜。 苍茫天空下,寒风砭骨,一身并不起眼的灰色胡衣,勾勒出纤瘦的身影。 她身姿笔直,如同傲立的雪松,又如扶风的疏柳,带着几分英气,几分洒脱,剩下的便隐匿于那双清泉般的眸,让人难以捉摸。 柳如颜望着湖面掠翅的水鸟,拼尽全力潜入水中,最后留下一池破碎倒影。 她倏然一叹:“治标不治本,人命如草芥。” 白芷敛住笑,看着语出惊人的她:“何出此言?” 柳如颜神色淡淡:“百姓病苦,民多非命。倘若这些病患求医有门,问药有路,何须以身犯险的囚禁大夫?” 刑天神色一滞,连忙出声解释:“杨林坡一带的村庄,偏远贫瘠,村民鲜少有多余的钱财拿来看病,再加上山路难走,数月才能等来一位郎中。”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村口开辟一块空地,置医馆,办药堂?” 刑天哑然:“村民们连温饱都顾不上,更不会花钱治病,有哪个医馆敢来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 “那我且问你,吉丰县的税钱如何?”她反问。 刑天只得回道:“大汉各地赋税并无差异。” “既然百姓们交得钱不比人少,为何不由朝廷下拨银款,资助看不起病的贫民寻医问药?” “这……”刑天看了眼白芷,“这怎么可能……” 柳如颜反问:“这有何不可,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话是这么说。”刑天压低了声音,“但大汉屯兵打仗,少不了银两和粮草。” 她凄凉一笑:“大汉最英勇的骁勇军,便多半出自于吉丰县。家里的儿郎奋战沙场,青山葬英魂,马革裹尸还。” 她眺望天边的倦鸟,声音渐缓:“可家中的父老却缠绵病榻,老无所依,病无药治,苟延残喘,拖着一身瘦骨等着魂归西处,多年后,一抔黄土无人上坟。” 话落,四下无语,就连白芷亦陷入长久的沉默。 “倘若粮可果腹,病有医看,恶有法治,何愁不太平。”她长叹。 “如颜所言甚是。”白芷眉目舒展,“白某一直苦心专研黄岐之术,殊不知,这世间之病并非只是医术不精,更多的是求医无门,问药无果。假若有一天,我大汉能以国之名,开医馆、置药堂、济贫民,这必将迎来一场太平盛世。” 随着他话音消散,柳如颜眼中堆起笑意:“我且等着那天的到来,从此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刑天站在岸边:“看来是刑某目光短浅了,来日若有机会,我愿尽绵薄之力。” 柳如颜再次对他作礼:“多谢邢捕头前来相送,今日,就此别过了。” “保重。”白芷亦道。 沈晏初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当先踏入客船。 白芷和柳如颜相继走进舱内,遥遥望着岸上的刑天,此去经年,人海茫茫,不知将来可曾相逢。 “起船喽——”船家吆喝一声,缓缓驶向水面。 千里澄江,翠峰如簇,一行孤舟随波而去。 船上,柳如颜将备好的干粮,发给白芷与沈晏初。几人围坐在一间狭小的船舱内,桌上温着一壶热茶,此时正冒着汩汩热气。 干粮不过是些粗面馒头,吃起来有点涩口,沈晏初一手执壶,在杯中斟入九分茶水,待茶温不再滚烫后,才放至柳如颜的面前。 她习以为常地端起茶,润了润喉,又将空杯还给他。倒是一旁坐着的白芷面色怪异地看了眼两人,摇了摇头,替自己斟上一杯茶水。 白芷心不在焉,抿了口茶,却被烫得放下茶盏,以袖掩面,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怎这么不当心。”柳如颜连忙去拍白芷的背,“这水还烫着,纳凉了再喝。” 她一边说,一边拿袖子替他扇风。 白芷缓过气来,脸色有点急:“让我来吧。” 柳如颜手中仍不忘扇着。 “让他自己来。”沈晏初声音淡漠地开口。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持,白芷谨记男女大防,哪敢让柳姑娘靠近。 这次他之所以决定随她南下,是为了履行先前的承诺,为此,他还专门修书一封,送至药生尘,告知自己要出门游历,归期未定。 他也从柳如颜那里得知了苍术的事情,然而,衙门一直没有找到凶手。 白芷坐直了身子,对柳如颜缓缓道:“不知,如颜所求之事是……” 她心中一动,抬起右腕置于桌案,脸上不复先前的散漫:“就在半个月前,我与人斗武时不幸受伤,阴脉受损,以至于全身内力如石沉大海,真气消散的无影无踪。” 习武之人经脉受损并非小事。 白芷神色谨慎起来,他伸出手指搭上脉门,半晌没有出声。 “情况怎样?”见药仙的脸色愈发难看,柳如颜难免担忧起来。 白芷复而抬眸:“你可曾听闻过血咒。” “血咒?”她有些惊愕。 白芷继续说道:“我也是在一部药学古籍中,见过相关记载。传说是秦朝,由一批能人异士传入中原。现在民间仍遗存着一些血咒,譬如降头、巫术、傀儡。以被施术者的人骨、血液、发丝等物为祭,操控人生死。” “但此术过于阴邪,非寻常药石所能医治。”他默了默,音色又低沉了几分,“你这阴脉受损,便是血咒所致,此症,我也无法彻底根治。” “那就是无药可医了。”柳如颜眼神戚戚地望向江面。 “解铃还须系铃人。”白芷道。 她陷入沉思,忽地,她想起当初被囚禁无婪山,沈晏初欲将她炼作傀儡,曾在她眉心处融入一滴血丸,那血丸以两人的精血所制,恰是血咒。 目前来看,也唯有沈晏初才能替她解开血咒。 想不到,两世夙敌,恩恩怨怨终难弃,到头来还是栽在他手上! 想起沈晏初,她索性直接问:“你对傀儡术,是否还有印象?” “傀儡术?”沈晏初状似不解,“就是指,你所中的血咒?” 难道他不记得了? 柳如颜诧异,魔头怎会忘了他最擅长的傀儡术。 “若是寻到施术者,就能解开她的血咒?”沈晏初突然问向白芷。 白芷点头:“如果对方愿意,自然能解。” “我必会让他愿意。”沈晏初道。 “大哥,此话当真?”柳如颜精神一振,立即抓起沈大哥的手。 沈晏初想抽出手指,不料被她抓得更紧,一双黑亮的眸子紧盯着他,眼色看上去有些古怪。 “放手!”他叱喝。 柳如颜连忙掰开他的手指,改为立指起誓:“苍天在上,日月为鉴,来日若遇见下咒者,沈晏初必勒令对方解除血咒,如若不然,必招天谴!” “咳咳——”白芷被一口茶水呛住,连声咳嗽起来。 就连隐匿在识海的夜寻,也忍不住吐槽:“宿主这招,够损!” 对此毒誓,沈晏初神色淡淡,并没有多说什么。 wap. /105/105080/27261194.html 第49章 分道扬镳 江心,风急浪高。 砭骨的寒风卷帘而入,夹杂着雪沫,吹散满室浮烟。 沈晏初举目,发现昏沉的天空无端透着一股彤色。 客船在水中颠簸不停,这时,船家一脸歉意地走进内舱。 “几位客官,江面突然起了大风,这船恐怕是不能再下水了,得临时停泊码头,等风过了,才能继续走船。” “要等多久?”沈晏初问。 “这个说不准,短则数个时辰,长则两三日都有可能。” 柳如颜却反问:“江河起浪本是常事,为何突然就要停泊?” “客人有所不知。”船家指向船头插着的彩旗,“这风是从西南方向吹来的,远空昏暗,近天却是鱼鳞般的彤色,这正是暴风雪要来的迹象。我们常年待在江上,自是有靠天吃饭的本事。” 沈晏初知道她要赶路,等不了太久,他低声说:“若遇风雪,走不得水路,我们不如再择它路。” 柳如颜应了声“是”,又暗中问向系统:“夜寻,此时若是临时改道,需耽误多久?” “一日。”少年说着,虚空中浮现出地图。 不过一日罢了,若是走船,也不知要耗上多久才会雪停。 她看向船家:“那就不等风雪停了,劳烦船家送我们上岸。” “好嘞,客官。” “对了,不知船上可否备有笔墨,借我一用。”她问。 船家连连点头:“自是有的,咱这就取来。” 客船虽比不上画舫,但永定河两岸风光独特,他跑船在外,时常会遇上些才子文豪,故而,会备些笔墨,以供人挥毫作词。 待笔墨奉上,她素手执笔,也不赋词,只是徐徐绘出几条蜿蜒的线,笔尖轻勾,竟是一副恢宏壮阔的山河图。 沈晏初走近前,见那山河图没有丹青画的写意,却胜在雅致工整。楼宇、市集、水路、山道无不俱全,清晰可见。 柳如颜将图审视一番,最后在一座山峰旁写下“无婪山庄”几个字,方而抬起头来,对他道:“这幅图是给你的。” “给我?”他拧眉。 她随手指向一条河道:“这里是我们所在客船,沿着山道一直走,穿过市集,再北行两百里,便是无婪山脚。” 待墨干,她将图纸折叠起来递到他面前:“你想要找寻的记忆,便在无婪山庄。” “所以,你是打算与我分道扬镳?”沈晏初负手而立,并未接过那张图。 她颈项低垂,将带有墨香的纸塞入他手中:“无婪山是你该去的地方,那里有你想要找寻的答案。” “你要我走?”沈晏初长睫微阖,紧了紧手心,不再看她一眼,“那好!” 他越过她身旁,迈出船舱,独自站在船头。 寒风呼啸,缀有狐裘的长衫随风蹁跹,扬扬白雪飘落而下,在他周身化为皑皑雾气。 当船靠近码头,沈晏初忽而跃向水面,在船家的惊叹声中稳稳落在了对岸。 白芷倚在船舱,看着他沉默离去的背影,转而问向柳如颜:“往后你有何打算?” 她将行李都一并收拾,最后看了眼天色:“趁风雪来临之前,拦辆马车,改走官道。” 白芷点头:“我随你走。” 江面风声愈涨,水浪急急拍打着河滩。 待船靠岸,柳如颜踏上积满白雪的陆地。 在她面前,两条道路犹如分水岭般,一条隐入山林,一条通向雪原。 林中,沈晏初倏然停下步子,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隐约还能听到江边传来的水声。 林外,白芷站在道路中央:“要走哪条路?” “南下。”柳如颜说着,迈向广阔无垠的雪原。 另一头,沈晏初淡漠转身,渐渐消失在北面。 风雪愈演愈烈,路上的行人裹紧衣袍,纷纷往家里头赶。 柳如颜和白芷疾步来到一间茶肆,一边抖落身上的雪片。 她呵出白气,挺秀的鼻尖被冻得发红,却不得不顶着风雪,沿路打探那些过往的商队。 此时年关将近,有不少外出走商的陆陆续续往家里赶。 运气好的话,还能在茶肆外碰到补给水粮的马车。 她见人就问,凭借药仙的名号,不少商队都愿意稍上他们一程。 但是…… “两位是要赶往甫城呀,可真不巧了,在下是去并州,要不,郎君再等等别的商队。”一名赶车的男子说道。 她和白芷又接连问了几路人马,皆是无功而返。 “眼下天色已晚,我让伙计准备些吃食。”白芷对她说道。 “去吧,我留在这儿等。” “可现在风急雪阔的,这样干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好心劝慰。 柳如颜牵起嘴角,笑了笑:“无妨,我再等等看。” 白芷叹了声气,向伙计借来一把伞,撑开,为她遮住风雪:“我陪你一起等。” 柳如颜没有再说什么,她将两手拢在袖中,透过鹅毛般的大雪,望向黑沉沉的天地一线。 茶肆简陋,唯有几张桌椅,厚重的布帘亦是掩不住隆冬酷寒,两盏油纸灯笼在风中忽明忽灭。 “嘚嘚嘚——” 迎面行来一辆马车,那车夫坐在车辘前,头上戴着遮雪用的斗笠。 这辆马车不同于别的商队,拉车的马驹眸光雄悍,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竟是两匹塞外纯种好马。 柳如颜自小便出入军营,一眼就识出,此马不畏严寒,不惊不乍,在战场中勇猛无比,历来都被充作军马。 能用军马来拉车的人,也绝非是普通商贾。 她定了定神,看向缓缓驶来的马车。那车夫戴着一顶斗笠,面容看不真切,待他离茶肆近了,车夫纵身跃下,身手倒是不凡。 车夫手持一只牛皮水囊,斜眼瞥向挡在茶肆前的柳如颜:“有何贵干?” 柳如颜当即扬起笑,姿态颇为陈恳,她冲男子叉手作礼:“这位大哥,我们是四处游历的郎中,路经此处,不巧又遇到这种鬼天气,眼下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知大哥能否行个方便,将我俩稍上一程。” 男子睨她一眼:“你想去哪?” 柳如颜朗声笑起:“大哥果真痛快,我俩就想去一趟晋城。” 斗笠下,男子面色一变,复而又恢复如常。 他哂笑道:“晋城遥远,带你上路可是够呛。” “半途将我们放下便是,其实也不敢麻烦大哥。”她说。 “小兄弟要去晋城作甚?” 柳如颜颇为腼腆地笑:“我听闻城外有一山谷,那里奇花异草美不胜收,想去采些草药。” 男子却绕过她,将瓶塞拔掉,递给迎面走来的伙计,头也不回地说:“眼下年关将近,小兄弟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柳如颜面露急色,几步追了上去:“大哥就帮帮忙,行个方便,你看看这位,他可是药到病除,外号‘阎不收’的药仙白芷。” 白芷以手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暗想自己什么时候又多了个称号。 男子站定,睨向白芷:“你俩真是郎中?” “还是药王谷的弟子!”她托起白芷腰间挂着的虎撑,发出一阵铃音。 那人不再吭声,望向马车中的雕花窗,低声唤:“郎君?” 柳如颜也转身去看,见马车内寂静无声,里面坐着的人没有半分动静。 蓦地,里面传出一道轻响,里面的人幽幽开口,隔着几重幕帘。 “阁下还是另寻他人吧,晋城,我们并不顺路。” 柳如颜神色微怔,才缓缓道:“抱歉,叨扰了。” 车夫从茶肆取回水囊,撩起下摆坐于车前,他一挥马鞭,徐徐驶过柳如颜和白芷,朝远方疾驰而去。 他看向后方化为小点的茶肆,终而问:“方才,属下见那位青衫男子佩戴的虎撑,确实是药王谷标志,郎君何不让他给你瞧瞧身子?况且,此行我们也是前往晋城。” 一门之隔,车厢内铺着细密柔软的雪貂毛,碧色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那人半倚在榻间,一袭苍蓝如水的素色布衣,让人想起雨后初霁的南国小镇。 他音色平静:“无用,老毛病罢了。” 车夫默了一瞬,又继续说:“属下已派人去柳家庄动手,郎君只需在城里静候便可。” 他点头:“大理那边近况如何?” “属下已按照郎君的意思交代下去,不出三日,宫里迟早会发现太子的身份有异,届时,大理朝政岌岌可危。” 他听罢,对车夫说道:“想办法将假太子的尸体带出宫,我自有用处。” “喏——” wap. /105/105080/27261195.html 第50章 雪中送车 茶肆门前,过往的行商愈发少了。 柳如颜草草吃完面饼,又在门口等久许久,就再也没见过任何马车的踪影。 伙计瞅着外头肆虐的风雪,准备提前打烊,他隔了道布帘,冲仍站在路边的柳如颜喊:“客官,咱们小店就要打烊了,还是赶紧找间客栈投宿去吧。” 柳如颜拿布巾掩住口鼻,手里抱着一盏造型古怪的油灯。 白芷也走过来,对她说道:“不远处有家客栈。” 柳如颜刚要点头,这时,系统发出一道提示音: “叮,剧情人物沈晏初正在接近。” “十里。” “九里。” …… “五里,连线成功,开启男主视角。” 随即屏中出现一抹光亮,沈晏初驾着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赶来。 “乖乖,还真是江湖救急,十万火急。”她搓搓手,呵出一口冷气。 不出片刻功夫,蜿蜒曲长的官道尽头驶来一辆马车,伴着马蹄声阵阵,风急火燎地奔至茶肆门前。 她扬起胳膊,冲坐在车辘前的人挥了挥手:“呦!” 然,沈晏初驾着那辆马车,目不斜视,匆匆之间就驶过茶肆,朝远方踏雪而去,徒留满地风霜。 白芷一脸的茫然,沈兄这是没看到他? 夜寻亦站在路旁,摸着下颚,有感而发:“宿主,你这是被男主始乱终弃了呀。” 柳如颜却摇了摇头:“目中无人,睚眦必报。” “还不走么?”不远处传来凉薄的声音。 她抬起头,见马车堪堪停在弯道尽头,沈睚眦神情不耐地回首相望。 夜色浓稠,雪光折射出点点光辉,马驹原地踏着蹄子,喷出一记响鼻。 “好兄弟,够义气!”她转忧为喜,朝马车飞奔过去。 沈兄弟一手执着马鞭,动了动唇:“出息。” 待两人走近车前,沈晏初忽而问向白芷:“你会骑马?” “会一些。”白芷点头。 “那好。”沈晏初将马鞭扔给白芷,“你来赶车。” 白芷:“……” 他只是会骑马,可没驾过马车啊兄台!! 沈晏初却不管不顾,弯腰钻进车厢,阖上眼,不再搭理外面的两人。 柳如颜掏出一盏马灯,绑在外面的支柱上,随即也钻进了马车。 白芷拧眉看着手中的鞭子,抽打了一下马背,那马儿吃痛狂奔起来。 车厢内,柳如颜瞅一眼沉默不语的魔头,拿胳膊肘顶了顶对方:“不是让你去无婪山吗,怎么又回来了?” 沈晏初薄唇紧抿,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问你话呢,怎么不吱声,这马车又是从哪里来的?” 沈晏初眉头微蹙,手心捏着一只荷包,缎面上是几片柳叶,还歪歪斜斜地绣了一个“颜”字,针脚稚嫩,所以才让他认定柳如颜是旧识好友。 柳如颜歪过头,看着他垂下的长睫:“这车,是你劫来的?” 沈晏初拽紧荷包,依然不理她。 十里外,几名大汉挤作一团,其中一名男子咬着枚金叶,笑容那叫个荡漾。 “你干嘛把马车卖给了旁人?” 男人将金叶子举在众人面前,但见它叶脉清晰,细长如柳:“你们几个懂啥,我这叫做顺水人情。索性这儿离家不远,卖给那人还能多挣些钱。” “还是大哥你深谋远虑。” 男人收起金叶子,意味深长地笑:“明年也该换一辆新马车了。” 风急雪片阔,孤车纵马归。 夜色下,银白雪亮的官道,一路末入天地尽头。 两相无言,她在魔头那儿讨了个没趣,继而靠在车厢内壁,聆听车轱辘驶过雪地的沙沙声响。 这一夜,风雪不曾停歇,直到清晨,天边依然飘着柳絮般的飞雪,皎洁而轻盈,从遥远的天际飞落而下,洗净凡尘污垢,徒留满地圣白。 沈晏初是被马车颠簸醒的,冷风透过门缝钻进车厢,拂起厚重的布帘,以及帘上挂着的一串珠链。 他凝着车厢内飘入的雪花,门帘翻飞,珠链碰撞,竟让他生出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沈晏初皱紧眉头,恍惚中,似乎看到一幕幕残影: 一位八九岁大的男孩阖目坐于车内,一身蓝白相间的异族服饰,宁静中透着高远。他外面罩着件领口高束的狐裘,雪绒细腻,更衬得他白皙无暇,宛若璧人一般。 这时,马车突然停住,外面刀剑相击,厮杀声不绝于耳。 “快,护好质子!” 厮杀声越来越近,一声比一声清晰。 不知是谁迎面冲上马车,挥鞭击向马背的同时,用白族语发出一声断喝:“不将质子送入汴京,大理难逃其咎,你们几个都给我留下严防死守!” 说罢,他调转马头,向北一路疾驰。 马车颠簸不停,车厢内,男孩始终闭着眼,脸上透着一股死寂。 不知逃出去多远,马车再次停了下来,车厢外,除却呼啸的罡风,只余水嘀嗒落下的声音。 一名黑衣人突然出现在马车面前,他一手执剑,血水沿着剑尖不断滴落,没入雪地,犹如隆冬怒放的寒梅,一朵朵凄厉绽放,红艳且惊心。 黑衣人推开车门,寒风顿时灌了进来,拂起厚重的门帘,玉石珠链荡漾不止,发出琳琅之音。 “苍冥派弟子,恭迎尊主!” 一直缄默不语的男孩倏然睁开眼,鸦羽似的睫毛下,瞳眸冷漠若冰。 男孩冷眼看向黑衣人,以及对方剑上雕刻的古兽,睚眦! 再次回神,沈晏初却看清了坐在门外赶车的背影,纤瘦而不羸弱,正是一路赶往柳家庄的柳如颜。 而先前看到的那些幻象,如同梦境般,不知何时袭上心头,梦醒了,便也消散殆尽。 近旁传来呼吸声,他看到白芷神情疲惫地倚在车厢内壁,身上仅盖着一件薄裘,沈晏初默了一瞬,起身将车门掩住。 大雪封路,马车亦是难走。 几人轮流赶车,好在出了幽州不久雪就停歇,又沿路找些饭馆简单应付。 接下来也是如此,每逢饭点,他们就沿路找些吃食,只是…… 白芷瞧着碗里的汤饼,这些天来,蒸饼、煎饼、胡饼、汤饼,换着花样吃面食。 可他偏偏自小就吃不惯面食,平日里都是炒两盘菜蔬,就着黄澄澄的小米粥,口感绵柔,胜过人间美味。 好在,当马车驶进城池后,柳如颜冲他说了句:“出了这个晋城,再过不久就能到达柳家庄。” wap. /105/105080/27261196.html 第51章 柳家庄 正值晌午,柳如颜将车赶到一间铺子。 铺外旌旗迎风,她一边跳下马车,说了声:“吃点东西再走。” 白芷揭开门帘,遥遥望向对面,顿时脸色一白。 但见旌旗上,写着硕大的一个“麵”字! 茅屋、栅栏、美酒、面碗。 烟囱上飘着缕缕炊烟,伙计们跑前跑后迎客送往,好一番热闹景象。 她相当熟络地走上二楼,找了张邻街的位置坐下,对白芷笑道:“来咱晋城,必须吃这城里的古楼子,尤其是这家传承了三代的古楼子,味道最为正宗!” 所谓古楼子,乃唐朝士大夫流行一种面制食物,也就是肉夹馍。 用一张大号的胡饼,剖为几层,取一斤生羊肉,切片,与椒豉、酥油混合,夹入饼层中间,放炉内烘烤。 待肉熟至五分,便可取饼切盘。 她唤来伙计,点了一份古楼子和三碗羊肉汤,末了,她对白芷说道:“吃这饼还有讲究,若是与朋友一同分食,将来他们必会同甘共苦,那感情,好得不能再好!” 听到这里,白芷不以为然地笑:“一张饼罢了,哪来这些莫须有的说辞。” 柳如颜笑着说是,却在这时,识海中乍现一道提示音:“剧情人物白芷,忠诚值+5,目前共计85。” 她回不过神。 乖乖,不过随口编个段子,居然还能刷出一波忠诚值。 基于小白的憨憨人设,估计也只有他才会相信这种鬼话。 是以,当热气腾腾散发着肉香的古楼子上桌,她相当盛情地递了一份过去,招呼他道:“来来,白兄,快尝尝看。” 白芷抬起头,不期然地撞见一双眼,明眸善睐,笑语盈盈。他忽而觉得店里的炭火太旺,耳根微微泛起了红。 他慢腾腾地伸出手,正准备将面前递来的古楼子接过,却不料,有人动作更快,在他眼皮子底下将饼劫走! “白兄常说羊肉太膻,如同腥臭,你还是替他点碗素面好了。”沈晏初意味不明地瞄了一眼白芷。 白芷:“…………” “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他最讨厌羊肉的膻味。”柳如颜一脸懊恼,又唤来伙计,“再来一碗阳春面。” 白芷:!!! 他甚至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人撤走了肉饼和肉汤,独对一碗清汤素面,以及萦绕的阵阵肉香。 “真香。”某女发出感慨。 “不错。”魔头适时附和一声。 “……”小白表示很心酸。 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意呢,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分享呢!要不要这么戳心窝! 好端端的一餐饭,在悲催中渡过。 终于挨到启程。 马车晃悠悠驶过街道,柳如颜赶马,听白芷称赞:“想不到这里的坊市,一点也不比京里逊色。” 柳如颜扬起眉,连眼里都是笑:“那是自然,市井里做买卖的客商来自五湖四海,若不是大雪封路,你还能见到从西域来的商队。” 她略一回眸,眼底如天边的星:“当然,还有最最美妙的胡姬。” 说完,也不顾男子面红耳赤,肆意笑了起来。 马车不疾不徐继续行驶,避过喧闹的人群,拐过一段路,最后驶进一家玉器坊。 “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柳如颜跳下马车,挑开玉器坊的门帘。 掌柜见有客人进屋,连忙躬身迎了上去:“客人想买点什么?” 她环视四周,说明来意:“我兄弟新婚,想选一件喜气点的贺礼。” 小杨婚期将近,也不大操大办,就柳家庄的人简单吃顿喜宴,热闹一下,随后便启程,与她共赴辽国。 想起那帮少年,她垂下眸子,笑意浅浅。 这些士兵都是孤儿,举目无亲,在柳家庄扎根后与她一起长大,多少年来嬉笑怒骂。 一同攀过雪山,爬过泥地,潜过池塘; 一同挨过柳父的鞭子; 百折不挠刻苦训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从怯弱的稚童,成长为大汉最智勇的斥候精英。 这些士兵无不技艺超群,他们被派往各地,为了搜集情报,隐姓埋名,默默守护着这片北国故土。 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却难以成家。 就连小杨,也是迎娶庄子里的伙夫之女为妻,虽有结发之缘,却难有终老之日。 生死对他们来讲,早已度外。 “客官,您看看这对玉如意如何?”伙计献上一对摆件,玉质虽不算上乘,但胜在雕工精湛,上面缀着的红色扭结,与玉如意相得益彰。 “话说这新婚送礼呀当送一对,寓意珠联璧合,永结同心。” 她点头称是,从托盘中捧起玉如意,尔后又放下,显然并不合心意。 她巡视四周,忽地,扬手指向多宝阁上的一对摆件:“就选这件了。” 不用多久,沈晏初便见她抱着一只红色锦盒走了出来。 盒子颇大,捧在手中有些分量。 赶车时她把盒子递给沈晏初:“替我收好。” 沈晏初顺手接过,倒是坐在一旁的白芷好奇:“里头装的什么?” 白芷凑近前,打开锦盒,见里面放着两只小金猪,模样十分讨喜。 金猪缀了几颗红宝石,显得华贵逼人,白芷见状笑弯了眼:“这份贺礼倒是有趣。” 柳如颜一边赶车,一边兀自说:“小杨明日大婚,礼不能显得寒酸,依我看,也唯有这对金猪长得富态。” 白芷小心将锦盒放好,又听她继续说:“小杨你们没见过,那人是个自来熟,和谁都能聊上几句。还有泉叔,有点话唠,可心眼儿实在。至于阿朝,那小子虽然话少,心肠却最是热忱……” 她反复念叨着,往事历历在目,每每想来,心里柔软的像片羽毛。 “前头就是柳家庄了。”她将马车驶入一条崎岖的山道。 道路两旁古木参天,遮云蔽日,直到驶出一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 山林飞瀑,鱼跃泉底,梅花漫漫生幽谷。 她把马车赶至河边,又将锦盒系在腰上,嘱咐他们:“请两位随我上船,注意脚下的乱石。” 沈晏初和白芷,随她踏上船板。 “河里暗流多,你们可要坐稳了。”她含笑说着,将小船推入水中。 湖水粼粼如散飞的金,此时正值傍晚,一轮冬日,一叶扁舟。 小船徐徐驶向远方,残阳映照得晚霞似血,浸染了半边江面。 遥望江面尽头,飞檐斗拱,屋脊上空却冉冉升起一片火光,在残阳中不断蒸腾。 柳如颜撑船的手忽然顿住,怔怔地,凝视前方,看那屋脊上空的大火,炙热浓稠,吞噬着整座柳家庄。 火光漫天! 前世沉静了许久的记忆,呼啸着,再次卷土重来。 客栈、残梁、焦骨…… 她动了动唇,口中发出一声悲怆。 沈晏初发觉了不对,他见柳如颜整个人魂不守舍,怔怔立在船头。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对面火势汹涌,隐约能看到烧得乌黑的房梁。 莫非,这里便是柳家庄? wap. /105/105080/27261197.html 第52章 与天争命 柳如颜不知道她是如何撑的船,也不知她是如何到的对岸。 她脚步虚浮,一路跌跌撞撞,站在柳家庄的门口。 火从院子里一路烧来,所到之处,焦痕遍野,连空气都被熏得灼热。 她掩住口鼻,踏进院子,一路走着,一路喊着,直到嗓音嘶哑,依然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喊: “泉叔、小杨、阿朝……” “韩婶、悦儿、玲姐……” “你们在哪……” 沿路避过火舌,依旧没看到熟悉的身影,此刻她的心已经彻底沉入谷底,又反复劝慰自己,“不会的,大家都不会有事……” 最终绕过练武场,前方便是停燕台。炽热的烈焰像一面火墙,围住殿堂。 柳家庄外,白芷看着眼前景象亦是惊诧不已。 一旁,沈晏初眉头紧蹙,视线扫过四周。他解下白芷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件裘衣。 “借我一用!” 说罢,他左手微扬,不远处的水面隐隐动荡,紧接着,一道水浪在风中升腾而起,宛若水龙出渊,于半空中蜿蜒游转,扑向地面的裘衣。 拾起被水淋湿的衣物,他往庄子里走。 白芷上前拦住:“你这是要做甚?” 沈晏初凝了他一眼,“以柳如颜的秉性,若是没有寻到人,恐怕他烧成灰也不会走出柳家庄半步。” 白芷神色肃穆,“那我助你!” “不必了。”他扬起手,头也不回地说,“好生待在这里,哪也别去。” 话音刚落,沈晏初纵身跃向屋瓦,消失在视线当中。 不远处,柳如颜用布巾捂着口鼻,立在停燕台飞檐之上,青黑色的烟雾熏得她眼睛灼痛。 静静闭了会眼,润了润眸,随即让夜寻开启超广角,顿时,以她为中心,百步之内一景一物皆在眼底。 她几乎是一寸一寸找遍各个角落,直到视线落向停燕台旁的一座祠堂,一具匍匐在地的影子引起她的注意。 那具焦黑得辨不出人形的身影,以及不远处躺着的一把寒月弯刀。 她瞳孔微缩,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两个字:“泉叔!” 脚下大火肆虐,燃尽每一寸净土,烧遍每一根梁木,她却浑然不顾,只身冲进祠堂! 腰间挂着的锦盒终是断掉,“嘭”的一声砸向火海,锦盒在赤焰中静静燃烧,露出里面的一对小金猪。 金猪躺在火海当中,眼如月牙,唇似弯弓,冲着她苍凉哀戚的背影默默嘲笑。 “你疯了!”忽地,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突然拽住她,头顶,落下一件冰凉的裘衣,将她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柳如颜看着面前的男子,君子皎如珠,白衣似明月,哪怕他身处火海,神色依旧如此的淡定从容。 也是,他本一忘却前尘往事之人,旁人生死,与他来说不过这火中的一块砖,一片瓦。 “放手——”她嘶哑着嗓音,冷冷说道。 沈晏初松开手指,就像杨林坡时那样,转身,默默走在她前面。 心随意动,周身真气自发运转起来,火浪便如退潮一般退至两旁,男子负手而立,信步款款,一袭深衣无风自动。 柳如颜见状,紧随在他身后,“谢了。” 沈晏初并不理她,菱唇紧紧抿着,径直走入祠堂,随着自身真气不断消耗,火光映照下的脸变得愈发惨白。 刚踏进祠堂外面的偏殿,闯入眼帘的是十来具尸体,容貌均被烧得尽毁,只剩下干枯如柴的皮肉紧紧粘着骸骨,形同恶鬼,獠牙外露,尽显狰狞可怖。 但她深知,这些人与她情同手足,是她对这凉薄世间的最后一丝眷恋。 柳如颜矮下身子,原本挺直如松的脊梁,此刻就像背负了一座沉重的巨山,双膝再也站立不稳,“噗通”一声直直伏倒下来。 手心贴着地面,霎时间就泛起了红,她盯着那一具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骸体,悲恸之余,更多的是悔恨。 如果,如果她能早一步回来,这些人就不会死! 唇角缓缓勾起,忽地觉得她原来是那么的可笑,竟以为自己掌握了天机,便可以逆天而行,改写命运。现在回想起来,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笑柄,活该沦为天下人的唾骂和耻笑! “宿主,人各有命,你不要过于自责了。”识海中,夜寻轻声劝慰。 她凄凉苦笑,“原来你早就知道的,是吗?” 夜寻默了一瞬,“重生为人本就是与天争命,更何况是这么多人的命运,历史的轨迹不会因你而改变。” “与天争命……”柳如颜笑容凄惨,眼神复杂地凝着那些焦尸。 “那我且等着,看谁能收走我性命。如若不能,我倒要看看这四海之内,青天之下,究竟是何人动了歹念,屠我族人,毁我家园,陷我柳氏忠门于不忠、不义、不仁、不信之地。” 她扬起头,透过残破的屋瓦,望向天边暗沉下来的彤云,眼中血色浮荡如同暗涌的熔岩。 “柳家后人在此起誓,无论那人躲到天涯海角,无论前路艰险异常,我柳如颜,势必要亲手缉拿凶徒,此生,永不善罢甘休!” 风声再起,彤云飘散,一如她心底最后的那片柔软,在风中消散得干净。 彼时寒月初升,倦鸟知归,青砖碧瓦下,一颗赤子之心却失了归宿。 夜幕中火光冲天,柳家庄残垣倒壁,最终,黄土掩埋忠良骨,烈火燃尽英雄魂。 来时若尘,归去若尘。 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再忆起,这些人只存梦中。 徒留哀愁! 直到火势渐渐弱了下来,四周烟霭弥漫,隐隐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气味,虽然淡,却依旧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里怎会有石漆?”柳如颜猝然起身,走向最近的尸骨。 石漆,也就是常说的猛火油。 县南有山,石出泉水,大如,燃之极明,不可食——谓之石漆。 石漆火力威猛,遇水愈炽,适合于火攻战术,但凡攻城,便以此油焚烧楼橹,若想用水浇灭,反而助长火势。 自唐亡,战乱迭起,石漆屡次发挥作用,柳如颜自然是识得。但究竟是谁如此歹毒,杀了人之后,竟用石漆来毁尸灭迹!! wap. /105/105080/27261198.html 第53章 人间炼狱 她沉下眼,将尸体反复查看,心里,如同被刀凌迟了一刀又一刀。 他们都是被人割断了手筋脚筋,淋上石漆,在火势蔓延的屋内苟延残喘,像爬虫一样,一步步爬向大门。 直到火势大盛,全身被烈火包裹,他们却连挣扎翻滚的气力也没有,就这样被大火活活烧死。 眼前恍若还能看见那一张张绝望痛苦的脸,哀嚎声响彻不停。 人间炼狱! 柳如颜十指紧抠着青砖,她深埋下头,魔怔了般不停念叨着:“是谁,是谁,是谁……” 究竟是谁如此的心肠狠毒,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她努力平复心绪,混沌的意识努力回忆各种细节。 前世时,客栈被烧,斥候营一甘人等葬身火海,随后,官兵调查时,搜出通敌叛国的铁证,以及仵作的验尸单,最终得出——畏罪自杀! 而这次,地点换作了柳家庄,庄子外有一条凶险万分的河,若没有熟悉的人带路,任何人都渡不了河。 这样一来,更是死无对证,落实了他们通敌叛国的罪名。 她思绪翻飞,瞬间就想到凶手留下来的“铁证”,若是能赶在官兵之前找到。 她稳住心神:“夜寻,助我找出一封密函。” 少年现出身形,他扬起双手,无数块银屏像一面面发光的镜子,从半空飞向柳如颜。 银屏在她周围盘旋,她凝起眼,目光快速地扫过这些屏幕。 以她为中心,殿堂各个角落出现在屏幕当中,从房梁到地砖,无一处遗漏。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她沉默不语,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为什么会没有?” 沈晏初拧眉:“你在找什么?” 柳如颜只是摇头。 “我知道你心下不甘。”沈晏初开口说,“他们遭人暗算,若想找出线索,也唯有回到当初的事发地点。” “事发地……”她恍然大悟,这里虽然有尸骨,但并非是最初现场。 联想到他们死前曾爬行过一段距离,柳如颜转头望向后方的大堂,柳家祠堂! 她立刻起身,途中却被沈晏初的袖风扫到,脚步生生止了一瞬。 “跟在我后面。”他说。 此时火势退了许多,随处可见的残垣倒壁,头顶露出大片的夜空。 沈晏初便站在这片夜空之下,月华流淌,男子周身似乎渡上一层光晕,而她站在几步开外的暗处。 她看着两人中间这道犹如分水岭般的明暗线,目光有些晦暗。 “还不快过来。”沈晏初依旧走在前方,以消耗自身真气为代价,为她开辟出一条道路。 “为什么要帮我?”她问。 沈晏初脚步不停,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见不惯你无用的样子。” 柳如颜默然垂下眼。 两人相继走入祠堂,这里四面开阔,殿内没有多余的摆设,唯一的案台上供奉着先祖的牌位,以及赫然在目的一具焦尸。 尸体旁是一把出鞘的弯刀。 “泉叔原名柳寒泉,一把寒月刀日夜不离身。”她喃喃说着,看向刀刃上干涸的血迹,“这里曾发生过搏斗,可能是最初现场。” 环视祠堂,若真有什么物证,一场大火足以化为灰烬,凶手究竟将它藏在何处,才能让这个所谓的铁证最终呈入公堂。 眼之所及,破败的木梁,斑驳的青砖。 她望向供台上的牌位,目光略一停顿。 “阿耶。” 柳如颜走向供台,却在这时,木牌发出一声轻响,随着“嘭”的一声倒向台面,最终落到地上。 她顾不得滚烫伸手去捡,霎时,她又看到了什么,双手僵在半空。 但见地上有几支用过的燃香,被大火烧得乌黑,若不多加细看,难以发现地面的这几根燃香。 显然这剩下半截的香,是被人从香炉里拔出来,扔到地上的。 她突然想到什么,站起身,将炉内的香灰扒开,手指碰到一块异物。 柳如颜连忙将此物取出,见是几卷淡黄色的小纸,所谓铁证历历在目。 “阿耶,柳家庄没了。”她扶起父亲的牌位,指尖描摹上面焦黑的字迹,略一沉思,最终也收入了系统空间。 做完这些,眼角的余光瞥到那把寒月刀,她掏出张帕子,几下缠绕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拾起刀柄,将刀身上面的血迹尽数抹去。 这时,一枚墨色玉佩随之掉落,她低头去看,只见玉佩上的图腾似青鬼似蛟龙,赫然是睚眦。 苍冥派。 一瞬间,她似乎想通了什么,抬起眼,定定地看向沈晏初。 沈晏初皱了皱眉,见她手中举起一枚墨玉,似嗔似笑:“我一直想不通,凶手是如何顺利渡河,潜进柳家庄的。但如果有傀儡术来操控就不一样了,呵,枉我以为将你带在身边就能相安无事,却不曾想,你们还是对我赶尽杀绝。” 她看着他,手中捏着的墨玉深深陷入掌心。 “杀人放火,不愧是苍冥派一贯的行事作风,其手段之狠毒,让我等,深恶痛绝!”她一字一顿地说着,执起寒月刀,一身的决杀之气。 柳如颜寒月在手,满腔仇愤化为刀尖斩落的风! 当刀尖近在咫尺,沈晏初身形微动,避其刀锋。 刀光映照火影,她再次欺身上前,寒刃直取胸膛。 沈晏初眉目一沉,云袖攀上刀锋,手臂回旋间将其招式一一化解,与此同时,他收手,拂袖,将柳如颜拽入怀中。 “魔头,快放开我!” 柳如颜被他突然拽进怀里,她又恼又怒,在他怀中不断地挣扎。沈宴初迅速抬手劈落,怀中暴戾的人儿终于安静下来,闭上眼,陷入昏迷。 柳家庄外。 白芷看着暗沉下来的天色,不停地来回踱步。 这时,他终于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匆匆看了过去。 却见沈晏初抱着柳如颜,气息虚浮地一路走来。 白芷疾步向前,瞥了眼昏迷不醒的柳如颜,追问:“里头到底怎样了?” “柳家庄遭人暗算,无一人存活。”沈晏初音色沉沉。 白芷张了张口,怔怔的:“怎么会这样,那她……” “他无碍,只是昏过去了。”沈晏初道,“先找个落脚处,等他醒过来了再说。” 白芷点点头:“离这儿不远的山上,好像有间茅草屋可以落脚。” “好,你带路。”沈晏初抱着柳如颜,随白芷一同离去。 wap. /105/105080/27261199.html 第54章 回忆 薄云遮月。 远方黛青色的天空露出一片鱼肚白,这天,眼看就要亮了。 柳如颜醒来时,发现四周密不透风,身子蜷在一只狭小昏暗的木箱内,隐约还有股苦药味儿。 她愣了愣,随即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有人暗中走近,紧接着,箱子摇摇晃晃地被人抬上板车,似乎还有人在说话。 “快,快把药渣全部倒进去!” 话语虽简促,却还是让她听出来——这是泉叔的声音,泉叔他还活着? 柳如颜心下震惊,泉叔他没事,他还活着! 她正要说话,箱子忽然被打开,外面站着的人正是泉叔。 “颜儿,你别说话!”柳寒泉神色紧张地眺看远方,低声道,“有人告发了你爹,事态紧急,我现在便将你送出军营。” 军营? 她抬头仰望四周,苍穹下果然有许多白色的营帐。 青山、白帐、军旗,这里是大周的军营! “阿耶也在这里?”她问。 柳寒泉嘴唇翕动,带着细纹的眼角浮现出透明色的晶莹,他看向木箱中一脸希冀的柳如颜,半晌,才点了点头。 “在混入军营前,你爹曾嘱咐与我,若是他出事了,让我千万要保住柳家庄,还有你,颜儿!” 柳如颜面色微动,这里的一切,让她想起了五年前他爹出事的那天。 她稚嫩的脸上浮现出老练:“泉叔,我会想办法引开士兵,你且带着阿耶离开此地。” 柳寒泉立马拦住她:“你爹已经被士兵们团团围住,哪还能……” 他缓缓说着,声音带了几分更咽。 柳如颜还想说话,头顶突然洒落无数颗药渣,木箱随即被掩上。 “小杨,阿朝,你俩速速送她离开军营。”柳寒泉沉声道。 两位少年面容平凡,唯有一双坚毅的眸子望向营地大门的方向,他们扶住板车,一步一步推了过去。 “站住!”守门的士兵喝道,“出示木牌。” 小杨随手掏出军医的牌子,冲守门士兵嬉笑:“账子外被这些药渣给堆满了,再不送出去掩埋,咱们几个都没地方法落脚,麻烦兄弟行个方便。” 士兵检查了会牌子,递还过去,他拧眉看着那只木箱:“打开来看看。” 阿朝默不作声,将箱盖掀开。 士兵捂着鼻:“什么味儿,这药怎这么臭?” “堆放好几天了,天热,药也会臭。”小杨笑嘻嘻地应道。 那士兵正要扬手放他们过去,另一名士兵却低声来了一句:“听说营里出了细作,以防万一,还是要检查箱底。” “什么细作?”小杨问。 “是对父子俩,混迹在军医帐内,那药童我倒是见过,才这么点高。”士兵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下。 小杨一脸吃惊:“竟有这么回事?” “与他说什么废话,赶紧检查箱底!”其他士兵面色不耐,举刀就往药渣里面刺。 阿朝目光冷凝,暗自垂下袖子,手心握住一柄柳叶状的暗器,即刻准备动手。 “快,抓奸细——”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喝。 随即,军营上空充斥着嘈杂声、呼喊声、兵刃声。 而人群中央,一名男子破开重重围堵,双手托举一把七尺长的陌刀,腰身回旋间,面前膘肥体壮的战马节节败退! 陌刀,又称斩马刀,专克骑兵。下砍马腿,上削人头,其威力绝非是普通兵器所能比拟。 但能将陌刀使成这样的大将,世间屈指可数。 “畜生,这都擒拿不住!”马上的骑兵怒喝,再次策马冲向男子。 那男子眉眼一沉,一手陌刀力拔山河,竟将战马四蹄斩断,随后刀锋劲力不减,贯穿骑兵的胸膛。 扬手抽刀,血液泼洒开来,飞溅到脸上,男子浑身浴血,一脸的狰狞可怖。 众人骇然,这时,又有士兵被男子一刀砍中,合围之势渐渐开来。 男子提刀跑向西门,但凡拦路者,皆被他拦腰斩断,双臂挥舞间,生生劈开了一条血路。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其他人见此,纷纷被震慑,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 “生擒不了此人,给我乱箭射死一样有赏!”马背之上,将军厉声喝道,“弓箭手,出列!” 陌刀男子见状,纵身跃向西门。 守门的士兵鲜少上过战场,哪见过这种仗势,当时就看傻了眼,脸色煞白地愣在原地。 “废物,快将此人拦住,胆敢违抗,军令处置!” 守门的几位小兵只得硬着头皮,迎着男子的方向执起长矛,而他们身后,小杨和阿朝望着披头散发浑身浴血的男子,泪水竟湿了眼眶。 “柳将军——” 药箱内,柳如颜蜷缩成一团,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阿耶——” 柳父似有所感,遥遥望向西门尽头,看着她的方向,张了张唇。 下一瞬,箭雨飞落而至! 无数支利箭扎入血肉,穿透胸膛,带着冷芒的三角形箭头沾满血水,乍现在白净的衣衫之外。 凄美的,犹如红莲绽放。 而营地上空,随处都是士兵们欢腾的喧嚣,处死细作,按功论赏! 此时,正逢黎明破晓。 暖金色的阳光穿透层层云翳,驱逐开无边无际的黑暗。 而她,藏在颠簸摇晃的药箱内,透过木头缝隙处的那一缕曙光,看见至亲之人一动不动,躺在血泊当中。 再无生息。 那道血色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化为一个小点,就像这世间的尘埃,小的难以寻见。 卑微而又弱小。 “颜儿再坚持会,以后爹要是不在了,你该如何?” “我该如何……”她哑声低喃。 白芷端着药碗,替她拭去唇边溢出的药渍,皱眉说:“她还是不肯喝药。” 沈晏初坐在床尾:“那就施针,再这样高热不退,身子迟早会扛不住。” 白芷取出针包,隔着衣物为她施针,末了,又对沈晏初交代:“我再去熬碗药汤,劳烦沈兄照看一下。” “冷,爹,颜儿好冷。” 沈晏初俯下身,在她唇边静静听了一会。 “冷……” 他替柳如颜盖上所有衣物,见她还是在止不住的发抖,于是便将手抵上她的胸膛。 衣物下,胸膛微微起伏,就在贴近的那瞬,沈晏初忽而神色一动,改为握住她的手,真气源源不断地传入她体内。 柳如颜喟叹一声,抱着那只温暖的手,贴住自己脸颊。 感受到指腹下的柔软,沈晏初顿时愣住,心底最坚硬的地方好似有羽毛拂过。 他思索片刻,复而扶起柳如颜,让她半倚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则抵住她后背,为她驱散体内的寒气。 “沈兄,你这是作甚?”白芷看到眼前情景,“你先前阳脉受损,如今却再而三的耗损真气,再这样下去,功力尽失是迟早的事。” “我知。”沈晏初语气淡淡。 “那你还……” 沈晏初见她的脸色渐渐好转:“待这次过后,我不再动用内力便是。” “罢了,你也是为了她好。”白芷将药碗放在床头,为她诊脉,“差不多也快醒了,还望沈兄督促她服下这碗药,我再去后山寻些草药回来。” wap. /105/105080/27261200.html 第55章 墨玉 屋外,日落月升,如此又过了两天。 白芷见沈晏初将猎来的山鸡熬成肉粥,然后盛入小碗,拿勺子搅拌,直到温度适中。 “她明知道这粥是你做的,自然不会下咽,你又何必再弄。”白芷接过粥碗。 沈晏初:“这次的粥味道偏甜,是你惯用的做法,他不会认出来。” 白芷端着碗:“虽不知道你俩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有些误会,还是说出来为好。” 沈晏初摇头:“我前尘尽忘,许多事情记不大清了,或许,待他病好,我自会离开。” “沈兄打算去哪?” “无婪山。”沈晏初淡淡道,“是时候要回去了。” 屋里,柳如颜望着床头悬挂的两枚墨玉,在微风中慢慢打着转儿。 两枚一模一样的墨玉,上面刻着睚眦。 据她所知,睚眦墨玉只有苍冥派尊主才能佩戴,而沈晏初一直待在她身边,又怎会将玉佩落在柳家庄。 阳光透过纱窗,照在墨玉上,折射出一种温润的色泽,她凝着头顶的玉佩,眼中闪过一束白光。 她立即坐起身,将那枚发出白光的玉佩托在掌心。 细看之下,才发现在睚眦口中叼着一副卷轴。 柳如颜又将另一枚玉佩取下,拿在手中反复对比。 ——没有,她在柳家庄拾到的墨玉,睚眦口中并没有卷轴,也就是说,这枚玉,有可能是假的! 想到这枚玉佩是真凶伪造,让她误以为沈晏初是幕后主谋,柳如颜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前世时她追寻线索一直毫无所获,好一招栽赃嫁祸! 她走近窗前,瞭望柳家庄的方向。 就在他们离开庄子不久,就有官兵将柳家庄搜了个遍。泉叔他们的骸骨也被运往城里,据说还要交给大理寺查案。 而铁匣搜寻无果,朝廷必会下旨,缉拿柳如颜。 届时她身陷囹圄,又该如何替柳家伸冤……不行,她得想办法找出幕后主谋。 翌日清晨,柳如颜迎着朝霞走出屋门。 “白芷你来得正巧,可以启程了。” 白芷迎面看去,见她神色萎靡,脸色也不大好:“你大病初遇,身子还虚着,不如多休养几日。” “无妨。”她扯出一抹笑,“平时我底子好,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病倒,没想到竟然一病不起,睡了这么久。既然已无碍,还是尽早出谷的好。” 白芷想了想:“也罢,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柳如颜略一仰头,望向远空和煦的冬阳,眼底如同冰封三尺。 “泉叔他们需要一个交代。”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白芷缓缓叹出气,沉沉开口:“前途凶险万分,白某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她淡然颔首。 “叮,剧情人物白芷,忠诚值+5,共计90。” 夜寻适时提醒:“白芷与宿主达成了同心契,往后必会对宿主鼎力相助。” “我本信他。” 趁着白芷进屋收拾东西,柳如颜扫了眼自己身上残破的衣袍:“系统商城有什么衣物?” 夜寻现出身形,随手划出屏幕,满是得意地笑:“本君这儿的服饰品种齐全,什么款式都有,宿主想要哪件?” 她打量一眼,这里集齐了各类身份人物的服饰,也就是说,她可以随时随地易容变装。 视线再往下,一件黑色修身深衣引起了她的注意。 ——胸襟处绣几片金线柳叶,腰封当中亦是一条暗金色的流苏系带。 她将这件黑衣兑换出来,穿在身上,头发亦用暗金色发带束起。 白芷刚踏出门,便瞧见小院站着的修长身影,锐利、英气,如一柄百炼成钢的刀。 走近她面前,才发现她正握着一把造型小巧的匕首,将半头焦黑的柳枝削成细长的形状。 柳如颜手艺不错,看似平淡无奇的柳枝在她手中,霎时变成一支木簪。 而烧焦的那截形如飞燕,被她插入发髻。 她挑眼睨来,脸上还透着几分苍白。 发现只有白芷一人,她又扬声问:“沈晏初人呢?” “沈兄昨夜就出了谷,说是要回无婪山。” 柳如颜不语。 “他潜进官兵的船可以出谷,否则也不会走得这样急。”白芷好心解释,不想被她认为沈兄是不告而别。 “该走的人迟早会走。”柳如颜心不在焉,“走就走吧。” “临走前,他还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说着,白芷捧出一把弯刀。 “寒月。”柳如颜眸光闪烁,抚上那把历经沧桑的宝刀,最后似下定决心般,将它绑在背上。 远远遥望柳家庄的方向,北风过境,撩起她额前的一缕青丝,犹如那些年,阿耶微笑着,轻轻抚弄她的额际。 “走吧。”她转过脸。 两人行至河边,柳如颜从树底拖来一只木筏,待白芷登上筏子,她便将长篙直直插入水中。 木筏之上,两人相对无言,她默默撑着长篙,直到寂静的山谷回荡起一声嘶鸣。 “咴儿——” 岸边奔来一匹骏马,毛色黑亮如墨,四蹄皆白,长鬃飞扬。 那马望着渐行渐远的木筏,嘶鸣着,纵身踏入水中,一时间白浪层层飞溅,水花激荡不止。 柳如颜朝它划去,唤了声:“夜白!” 马儿破水而出,随着一声闷响,稳稳落在木筏当中。 她伸手抚上骏马,唇边唤着:“夜白,柳家庄没了,斥候营也没了,他们都不在了。” 夜白黑亮的眸子闪烁着晶莹,似乎能听懂话语般,发出一声悲鸣。 “还好,有你在。”柳如颜拥着马脖。 夜白是战马和草原野马的后代,刚生下来时体质孱弱,一度被马群驱逐,直到被她遇见带了回来。 河边,木筏缓缓靠了岸。 柳如颜眺望对岸早已看不清的飞檐斗拱,忽然一掀衣摆,面向茫茫江河,矮身跪下。 柳家庄是她心中最后的净土,亦是她唯一的羁绊。 如今她苟活于世,只求,给他们一个交代。 柳如颜稽首及地。 这一拜,是她愧对父亲养育之恩。 俯身再拜,是为泉叔教导之恩。 最后,是为斥候营的十名战士,生而为国,死后却背负千古骂名。 从此,她还能信谁…… wap. /105/105080/27261201.html 第56章 通缉令 风声呼啸,柳如颜黑衣烈马,背上一柄寒月弯刀。 她高坐马背,看向下方站着的白芷。 “还不快上来。”她催促。 白芷有些踟蹰不前,默默看向马背上的方寸地。 他心底暗念:“病患无性别,病患无性别……” 然后慢腾腾地踩住马蹬,坐到她身后,默默挺直了腰板。 随着夜白奔驰上路,马背颠簸不停,他连忙拽紧马鞍,绷紧着身子,一动也不敢乱动。 直到出了山谷,马速渐减,他才慢慢缓过气来。 依旧是那条繁华街道。 柳如颜和白芷并排走在熙熙攘攘的市井,身后牵着夜白。 “你们听说没有,柳家郎君通敌叛国,朝廷已下达缉拿令,悬赏一百贯钱!” “嘶,还真是大手笔。” “听说这柳郎君神出鬼没,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若不是有蒋大人收到线人密报,将叛变之事上报朝廷,还真看不出他们柳家会做出这等事来。” “柳将军一生忠义为国,怎就生出个鼠辈!” “就是,也没见过那小子上阵杀敌,还自诩为将士,说一声骗子也不足为过。” “细作可不就是骗子。” 茶馆内议论纷纷,肆意谈论着柳家庄的叛变。 “这天下又要乱了。” “听说官兵还没抓到人,你们说,会不会有人故意窝藏?” “谁这么傻,窝藏要犯罪当同党,这可是叛国的大罪,要株连九族的。” 柳如颜和白芷从茶馆门口经过。 她抬手指向前方的一间糕点摊,唇角扬起:“白兄,这家糕点最是好吃,特别是那芙蓉糕,香甜软糯,要不,咱买点带到路上吃。” 白芷回眸,看着她的笑颜,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当即低下头,轻轻应了声:“好。” “你且在这儿等我。”柳如颜说着,牵起夜白走向糕点摊。 人流川流不息,白芷静静等在路中,青衫儒雅,挺秀若竹。 “客官,这是您要的芙蓉糕。”一名妇人从对面跑来,将一大份油纸包递到他手上。 白芷朝后看去,蹙起眉,“买糕点的公子呢?” “哦,那位小公子走了,说是让客官不用等他。”妇人冲他说道。 “走了?” 白芷神情怔愣,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怎就走了,怎就……不告而别的走了……” 街巷,人潮纷涌。 背后,蜡烛、灯笼、对联,红纸映白雪。 耳边,喧闹声、吆喝声,还有小儿的点燃炮竹声。 热闹非凡。 而他,提着散发甜香的纸包,怅然若失地抬头。 天色苍茫,了无痕迹。 就如他,前一刻还被填满的心,下一瞬,已人去楼空。 从此,他该何去何从。 “快走开,别挡道!”对面骑来马队。 当先的官兵拿着一张告示,跃下马,走向菜市门口。 “军爷,这是什么?”有百姓问。 “通缉令!”那士兵说着,将一张画像张贴出来,“有间玉石店曾见过柳家叛徒,特将此人容貌画下,你们都给我好好看看这画上的人,但凡提供线索者,皆有重赏!” 人群听到有赏钱,立即围拢过来。 但见画中的少年俊朗非凡,五官无不精致,眉宇舒展而显得英气逼人,眸色清澈如秋水泠泠。 “没想到千颜公子的容貌倒是不俗。” “听说此人擅长易容,谁知道这画像是真是假?” “管他的,但凡见到相像的,咱先报官了再说。” “说得也是。” …… 白芷站在人群后,他抬眼睨向告示中的画像,画中描绘之人确实是柳如颜。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相信柳如颜的为人,绝不可能做出背信弃义,甚至卖国求荣的事来。 再加上柳家庄遭遇横祸,包括泉叔在内的斥候皆被割断经脉,淋上石漆,活活焚烧致死,这件事的背后显然是有人主导。 但如今,朝廷却昭告天下,柳家将士通敌叛国,畏罪自杀,柳如颜叛逃在外,举国之力,缉拿要犯! 他望向四周。 这里随处都是官兵,她还能逃到哪去? 小心避开人群,白芷朝偏僻处疾步行去。 待进了巷子,他才发现自己走进的是一条死胡同,而这里远离闹市,静谧中隐约透出一丝诡异。 背后拂来一阵阴风,他下意识回头,原本明亮的天空,在巷子里看却格外的阴翳。 灰白天空下,树枝在风中“沙沙”作响,白芷暗中加快脚步,就在走出巷子的刹那,突然,面前横出一只手来! 白芷心中一惊,那人却冷眼看他。 “你打算去哪?” “沈兄?”白芷更为惊奇,反问他道,“你不是去了无婪山?” “全城戒严,没有官府文书,任何人都出不得城。”沈晏初缓缓开口,“在巷子里乱窜什么,柳如颜人呢?” “她……走了……”白芷轻声说道,手里提着那袋早已冷却的糕点。 沈晏初睨了对方一眼,了然,“他这样做是无非怕连累到你,呵,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去担心别人。” 白芷默了一瞬,最终无言以对。 几条街外,柳如颜独自牵着夜白,走向城门口附近的巷子。 走出一段路后,她蹲下身子,右手抚着额际,方才骑马时又受了点风寒,只觉得头昏昏沉沉难受的紧。 抬眼仰望远空,她兀自笑了一声:“他们走了也好,少了我这个累赘,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城。” 如是想着,她从系统空间取出几颗丹丸,含入口中,待药效渐渐发作,这才重新上路。 那夜,柳家庄惨招血洗,本该送往辽国的铁匣也随之失踪,凶手究竟是何人,如此缜密布局,就为了取走一件铁匣?而铁匣里面,又究竟装的是何物,引得大汉、辽国以及这位幕后主谋,如此的大费周章。 她沉目思索,系统空间还放着所谓的铁证,然而汉帝却并不打算放过柳家庄,举国之力捉拿柳如颜,恐怕也是为了追回铁匣之物。 她默了默,继而开口:“夜寻,之前你曾对我说过,当威望值达到十万就有一次翻盘的机会,既然如此,接下来的剧情就定为夺宝追凶。” 夜寻凭空显现,手指挥动间,重新设定出新的剧情。 “现在是《谁与争锋》的录制现场,成功触发新剧情,夺宝追凶。” “剧情提示……” 柳如颜凝神听着系统发出的提示音,这时,声音却戛然而止,背后的繁芜街道渐渐远去。 她仿佛置身于一片空旷的虚无之境,锦鲤于空中游弋穿梭,不时地溅出透明色的水花,她惊讶之余,伸手抓住一尾蓝色小鱼,小鱼却从指缝中逃了出去,霎时化作一缕蓝光。 蓝光在出现的刹那,便如浓墨入水一般,于水中迤逦徘徊,晕染展开,如烟如雾,如丝如缕,最终在她眼前汇成一幅丹青画卷。 那延绵起伏的壮阔山河,让人心中为之一震。 伴随着一声古老的兽鸣,只见丹青画卷逐渐凝实,最后,竟汇成一副古兽图腾! wap. /105/105080/27261202.html 第57章 叛国罪 以山川为背脊,以河海为四蹄,硕大的龙角符文环绕,散发出暗蓝色光辉。 不同于睚眦兽,眼前的古兽眉目祥和,俯卧于岸边,远方水天一线,仙音缭绕,带着洗涤心灵的力量。 柳如颜沐浴在仙音当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幻境渐渐隐去,她才喃喃自语:“这只古兽,难道会与凶手有关?” 所谓真相,就像一团迷雾,越接近,越是觉得深不可测。 可面前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既然选择了迈出这一步,叛逃也好,通缉也罢,她一天没有揭开真相,一天便不能放下两世背负的血仇。 “夜寻,重新规划出前往太原府晋阳城的路线,我要进京。” 柳家庄位于辽州,与京城毗邻,走官道最多只需三日,但是眼下,她不得不改变策略,改走旁路。 少年与她并肩走着,听到宿主要去晋阳,冷不防诧异,“进京可是自投罗网。” 柳如颜眉目淡淡:“铁匣失踪,汉帝听信辽州刺史蒋奉君的进言,让我柳家庄一甘将士无辜蒙冤,背负千古骂名。不仅如此,朝廷接下来会召回潜伏在大周、南唐、南汉等国的斥候,届时国本动摇,大汉危矣。唯有进京,才能让汉帝收回圣意。” “话是这么说,但宿主进京过于危险。”他劝说。 “我意已决……” “你让我说什么好来着。”夜寻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既然他与宿主同生共死,也唯有尽力而为了。 重新规划好路线,柳如颜从系统商城兑换出一顶斗笠,戴在头上,牵着马驹继续往城门口走。 依照前世记忆,官府全城戒严,百姓们出城、入城皆要“过所”。 过所,即由官府盖章的一张通行文书。 她打算去城门口探探虚实。 缓步走上青石路,沿街的小贩大声吆喝着,兜售各种货品。 柳如颜随手从马背上取来一只水囊,却发现里面滴水不剩。 她走向最近的一间茶馆,将牛皮水囊递给迎客的伙计,随后又要了份饼,让人一并打包带走。 “客官请里头儿坐,这饼马上就做好。”伙计十分熟络,招呼柳如颜进里头坐。 伙计躬身沏了壶茶,抬眼瞧她,“客官是要出远门?如今这世道可不太平,城门口戒严,百姓们遭罪喽。” “竟有这回事?”柳如颜与之攀谈,“按理来说应该出城容易,入城难才对。” “客官说的那是从前。”伙计压低了嗓音说道,“现在想出城,得跑一趟府衙,办理过所。不仅要言明自己祖上三代,还得左邻右舍为证,再由官府核对户口,逐一核实姓名、年龄、籍贯、身份、相貌,甚至乎外出事由、沿途地名、携带物品等。” “竟然这番琐碎?” 伙计啧了一声:“可不是,眼下咱们这儿出了个内奸,被敌国策反,卖国求荣。呵,那小子是个善易容的,狡猾得紧。” 柳如颜笑了笑,“若有真凭实据为证,这内奸,确实可耻。” “客官,您的饼好嘞!” 伙计去而复返,将油纸包递到少年面前:“还有水囊,您请慢走。” 伙计略一躬身,起身时,骤然打落柳如颜戴着的斗笠,露出被掩住的眉眼。 空气冷凝! 堂内坐着的食客不约而同地扫过目光,在她脸上略一停留,便纷纷转开眼。 伙计连忙弯腰,拾起斗笠,拍落上面的尘土:“小的笨手笨脚,冲撞了客官。” 柳如颜面色不变。 她接过斗笠,又将水囊挂回腰间,跨出门槛,去牵拴在门廊的马驹。 在她身后,原本坐着的几名食客忽然放下碗筷,目光一路紧随。 一人一马,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 就在拐过街角那刻,柳如颜突然翻身上马,策马狂奔起来。 暗中尾随的食客们脸色大变:“快抓住他,是千颜公子!” “抓住那叛徒!” 闹市中人潮沸腾,争相涌上街头。 柳如颜拧起眉。 街道愈发拥挤,百姓们无不鄙夷唾骂着,举起手中之物就朝她身上砸去。 一时间,街道脏乱不堪。 夜白经过战争的磨砺,面对厄境亦是持稳,它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快速穿梭在人海。 眼看着就要撤离闹市,这时,前方又涌来一队官兵,手持横刀,将去路牢牢堵住。 人墙、刀网,困兽之争。 带队的官兵扬起手中通缉令,目光越过上面的画像,落到纵马者的面庞。 “就是他,但凡捉到此人,大家皆有赏钱!” 原本还有些退缩的士兵,在听到赏钱后,无不握紧手中佩刀,朝着柳如颜的方向举起兵刃。 而马上之人速度不减,如同黑色飓风,追风逐尘般,急策而来。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几名士兵煞白着脸,不禁缩起脑袋,更有人暗中退了几步,偷偷躲在人墙之后。 八步。 五步。 最后只剩下三步之遥! 说时迟那时快,柳如颜迅疾出手,一根绑有石块的长绳被她当空抛出,绕上街道两旁的树干,于半空中筑起一道悬梁。 几乎是同一时间,黑马扬起前蹄,腾空跃起,鬃毛飞扬间,尘埃激荡。 马蹄踏上绳索,在半空中略一借力,如飞冲天,再次腾高! 下方站着的官兵们无不仰起头。 看那身姿矫健的黑马飞跃头顶,而马上的少年眉目冷峻,一袭黑衣猎猎飞舞,冬日下,一柄寒月弯刀闪烁着冷芒。 这便是大汉最出色的斥候,千颜公子。 众人瞠目结舌,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过人墙,绝尘而去,黑色身影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追!” 眼看着更多的官兵追过来,柳如颜皱了皱眉,当即调出附近街道的地形图。根据地图指引,她往僻静处一路疾驰,先甩掉后面的那些人再说。 墨林斋,乃临南城有名的百年雅阁,聚集了不少文人雅客,以诗词会友,独领风骚。一本《花间集》,便收录了墨林斋的诗词,广为后世传颂。 如此清雅之地,自然少不了权贵,柳如颜凝着眼前的墨色牌匾,最终翻墙而入。 围墙内种着岁寒三友,除此之外,满目的青灰色粉墙清幽淡雅,不远处,隐隐飘来古朴旷达的琴音。 她绕过竹林,拾梯而上,顺着琴音来到雅阁当中。只见大殿之内,芦苇编制的席帘如同一面面屏风,将殿堂分隔成数间雅室。 席帘素净,其间寥寥数笔,绘制出凡间常见的小景,倒颇具几分禅意。 微风拂过时,席帘翻飞,下面缀着的流苏便像河边的芦苇,以一种柔和祥宁的姿态,迎风招展。 wap. /105/105080/27261203.html 第58章 宛今秋 琴音缭绕,檀香飘渺。 席帘后时不时的传来朗朗之声,又是谁研磨执笔,以文会友,共谱千古绝句。 直到外面的喧哗声打破静谧,一记厉喝突兀响起,“你们几个都给我守住这里,其他人等,给我挨个挨个的搜,我就不信,那小子还能长出翅膀飞了不成。” 脚步声凌乱,朝着柳如颜这头渐渐逼近,她四下里看了眼,竟然无路可退。 “夜寻,排查席帘之后的雅室,借我暂且避避。” 系统君手中一番操作,以她为中心,百步之内皆被显示。 就在这时,夜寻低低“咦”了一声。 “宿主,去右手尽头!” 柳如颜立即赶往那间雅室,一手掀开帘子,可是下一瞬,她却愣在那里。 只见帘后立有女子,明眸善睐,娥眉螓首,在帘幔揭起的刹那,她抬眼望来,却见一名陌生少年,形容有些狼狈。 女子微微一笑,举止大方得体,对柳如颜颔首而视,不娇柔,不媚俗,让人想起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 此等女子,美好若初。 直到外面再次传来喝声:“有谁见过一名黑衫少年?” “没,没有。” 柳如颜心间一紧,正欲离开此地,识海中却响起提示音。 “发现剧情人物,锁定中。” “锁定成功,宛清,六品官员司马之女。” 与此同时,银屏人物栏下方出现新的头像。 她再次认真打量,没想到眼前这位女子居然是宛今秋! 对于此人,柳如颜早有所闻。 国中少廉吏,而宛司马品行高洁,其女素有才情,是辽州有名的才女。 看向头像下方,根据资料显示,目前的宛今秋阵营未定,敌我未明。 她略一沉吟,不管了,赌一把再说。 于是,她在女子诧异的眼神中闪入内室,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呼喝。 “里面何人,可有见过一名黑衫少年!” 宛今秋听到传讯,她回眸看了眼瑟缩在桌布底下的“少年”,迟迟没有出声。 “再不答话我就要进来搜了,朝廷要犯,窝藏者罪同谋反!” “小女子乃司马大人之女,敢问一句,这名少年所犯何事?”一帘之隔,宛今秋与帘外站着的官兵形成对峙之势。 那人冷笑,“柳家庄的斥候与敌国私下来往,卖国求荣,以至于敌军压境意图攻占我大汉城池。宛姑娘身为司马大人之女,这些事应当早有所闻吧。” 宛今秋静静垂眸,此次大周发兵,而作为同盟的辽国却迟迟没有派兵援缓,形势不容乐观。 她目光淡淡,凝向桌下之人,见少年咬着牙,闷不做声,一双清透的瞳眸只定定看她。 “还请宛姑娘移步,配合我们搜查。”官兵语气坚定地道,“以证姑娘清誉!” 宛今秋稍作犹豫,目光再次掠向少年,却看到一双神色复杂的眼。 那双眼干净、清透,只对着她摇头苦笑,几分苍凉,几分悲怨,最后化为无助,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再也绽放不出光彩。 “我没有背叛家国……”柳如颜低声叹息。 柳家一寸赤心,数十年如一日,做着世间最卑微、最危险之事,只为守护大汉千万士兵与百姓。 “宛姑娘?”帘外继续催促。 “雅室内只有小女子一人,不曾见过旁人。”她启唇。 “既然如此,还请姑娘移步,让我们进去搜查再做确认。” “孤男寡女,官爷如此行径,恐怕会对小女子的闺誉有损。” 帘外人按捺住性子,对其他士兵下令,“你们随便给我弄个女人过来!” “是——” 过了半晌,士兵才半拉半拽地,带了一名丫鬟过来。 “怎去了这么久?” “也不知墨林斋的丫鬟们都躲去哪了,老半天才寻到一个。” 小丫鬟低垂着头,被明晃晃的佩刀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官爷别抓我,奴婢只是这儿的下人,没犯过事。” “谁说要抓你,去,把雅室给我好好搜搜,但凡发现有可疑男子,立即通报!”官兵说着,就将她推搡进去。 丫鬟踉跄着跌入雅室,抬头间,见一名端庄秀丽的姑娘静坐在桌旁。 丫鬟一一揭开布幔,细细瞧了几番,才冲帘外摇头:“官爷,屋里没有旁人。” “没有?”对方仍不死心,“难道是逃出去了?” 也不大可能,墨林斋被他们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报——” “雅室没有发现。” “内院没有发现。” “外门没有发现。” …… 看来,千颜公子还真让他给逃了! “撤——” 一众官兵浩浩荡荡地离开墨林斋,这座百年雅阁,终而回归宁静。 帘内,那名面容平凡,望着窗外方向惊疑不定的丫鬟,也随着官兵们的远去,眸光变得愈发冷凝。 她转过身,对宛今秋叉手作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柳某铭记于心,告辞。” 说罢,柳如颜掀开席帘,渐行渐远。 雅室之内,宛今秋看着远去的人影,复而闭起眼眸。 传言中的千颜公子,想不到,竟是个女人…… 柳如颜缓步走到墨林斋大门。 她查看四周,确认没人跟踪后,才拐进旁边的小巷。 “夜白——”她轻唤一声,骏马小跑着过来。 此时她穿着寻常女子的服饰,容貌也平淡无奇,属于看过一眼就没什么印象的。 就在不久之前,柳如颜趁机在雅室内换好衣物,并取出她随身带着的面皮,选出一张寻常女子的样貌戴上,然后趁乱翻出窗子,在院中假意被官兵们遇到。 这才有了刚才一出戏。 “你是故意让我遇到宛今秋的?”她看向并排走着的夜寻。 “宿主,其实这个过程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结果,是不。”他呐呐笑着。 “我一直不解,当初我选择的攻略类型为复仇,随之,便出现了沈晏初、明玦子、白芷、宛今秋,是不是无论我怎么选,这些人都会被我遇到?”她目光灼灼,看着少年,“他们与我,亦或是与那件神秘铁匣,究竟有何联系?” 夜寻被她的眼神震慑,禁不住垂下头,“有些事,宿主以后自会明了,本君……不便多说……” “你果然知道!”她拽紧手心,还想再问些什么,倏然,耳边飘来风声,鬓边青丝拂动,紧接着,她手臂一紧,回过神来时已被人当空拽入马车。 柳如颜旋即转身,拔刀,手腕翻转间,刀刃直抵对方咽喉。 来者被她困在刀下,再进半寸,便沦为刀下亡魂。 望进那双淡然无波的眼,她皱了皱眉,收回寒月,“怎么是你?” “全城戒严,没有通行文书,任何人都出不得城。”沈宴初沉静道。 柳如颜不以为然,“以你的能耐,区区城门还困得住你。” “我亦是想,但是你别忘了,我一个月内不得动用内力。”沈晏初侧过眸,望向车外,“白兄,我说的可对?” 车厢外,白芷正在赶车,闻言附和了一句,“沈兄说得极是!” 两人一唱一和,她不由咋舌,话说他俩何时变得如此默契? wap. /105/105080/27261204.html 第59章 若是女人 马车内,柳如颜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而沈晏初脸色平静地躺在她下面,瞳仁倒影出一张陌生女子的面孔。 柳如颜随手揭开易容面皮,一边收回怀里,道出她心中的疑惑:“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她的易容术就连官兵也未能识破,究竟是哪里出了破绽? “你的马。”沈晏初看着她,“白芷见过那匹马。” 柳如颜转过脸,透过纱窗,望着窗外昂扬并进的黑马若有所思。 忽然,马车一阵颠簸,就在她险些摔倒的那刻,沈晏初下意识地将她腰身一扶。 “痒——”她忍不住嘤咛一声,脸上难得露出羞涩,在他掌间扭动起身子。 沈晏初凝向上方,只觉得这掌中之物不盈一握,纤柔的不成样子。 轻轻扶住柳腰,看她青丝高挽,云鬓如烟,淡青色的裙衫衬得她肤若凝脂,唇瓣翕张间,更如桃花般粉润。 马车又是一阵颠簸,失神之下,他竟然松开手。 柳如颜不慎跌落,天旋地转间,她向后摔去。 然而,身子并未传来钝痛,她扬起眉,看见他的手掌托住了她。 沈晏初半跪在她面前,两人近在咫尺,根根分明的长睫微微扑簌。 “先前之事,是我做的不对。”柳如颜闭上眼,转过脸道歉。 “何事?” “柳家庄,凶手另有其人。” 本是淡淡一句话,不知为何,他内心升出几分释然。 “所以,你也不必觉得亏欠于我。”她继续说着,眼神飘忽地瞥向旁处。 沈晏初觉得她话语有趣,他垂下头,声音低沉,又带着轻微的笑意:“我什么时候觉得亏欠过你了?” “要不然,你会对我如此好心?”柳如颜指了指脑后,意思再明显不过。 沈晏初哑然。 在他看来,柳如颜能让感到他莫名的熟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安心落意。既是熟识,对她颇为照顾,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反倒是面前的少年,明明长得弱不经风,还最为逞能。 倘若“他”是女子,或许就能像个寻常姑娘一样,大可不必背负肩上的重任。 想到这里,沈晏初倏地心间一震。 方才他居然魔怔了般,想象柳如颜假若是个女人。 女人…… 耳边仿佛响起那一声嘤咛,“痒——” 这分明就是女子的娇呼,完全不同于柳如颜平时的声线,有种娇憨的味道。 他细细凝着“少年”,只见眉眼精致如画,裙衫铺陈地上,犹如折翼的蝶。 柳如颜仍在絮絮叨叨,他恁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冷目紧锁,望着她粉嫩的唇,视线再往下,是高竖的领口,他忽然伸出手指,抚了上去。 就在他指尖触及领口的刹那,却被柳如颜伸手挡住! 沈晏初垂下眼,看向抵住自己胸膛的那只手,柔弱无骨般,所过之处有如羽毛轻拂,带着丝丝颤栗,又如燎原之火,沸腾燃烧。 那一刻,呼吸仿佛滞了一瞬。 柳如颜索性撑起身,看着他,一字一顿地缓缓说:“沈晏初,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很重?” 说完,她也不顾他反应,迅速褪下外袍。 “唰”的一声,她将那件碍事的女裙甩到地上。里面正穿着一件黑色修身深衣,以柳叶为纹路,腰封饰以暗金色流苏。 恢复男装后,柳如颜旋身坐回软椅,手中飞速挽作男子发髻,戴上发带,俨然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她盘腿而坐,末了,又冲他勾了勾手指:“来,到小爷这边坐。” 沈晏初眉头跳了几跳。 此人言行粗鄙,绝对是男子无疑! 当天色擦黑,白芷将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前,沈晏初当先一步跳下马车。 他路过白芷身边时,余光瞥过,顿了顿,然后,冷不防地执起白芷的手。 白芷不禁惊呼:“沈兄?” 沈晏初却一脸平静地注视着那只手,同样的白皙修长,却不及柳如颜的绵软与纤细。 随后下车的柳如颜,以及隐身在旁的系统君,纷纷表示惊呆。 而始作俑者反倒是冷着一张脸,万般嫌恶地打落白芷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客栈。 客栈门前,独剩下白芷于风中凌乱。 大堂内,掌柜对戴着斗笠的柳如颜一脸歉笑:“客官,咱们这儿只剩下两间客房了。” 掌柜瞅了眼投宿的几人:“我看三位皆是男子,共住一间其实也无妨。” “我与白兄共用一间。”沈晏初自顾开口。 白芷脸色突变,连忙摇头:“不了不了,在下独居惯了,多谢沈兄一片好意。” “小爷我倒是无所谓,就和你凑合过一夜罢了。”柳如颜睨向沈晏初,径自走向楼上客房。 房间简陋,她让小二备了桶热水沐浴,许是泡的时间有点久,头一阵阵的发沉。 待穿上雪白色亵衣,她将自己裹进暖和的被褥,这才隔着一扇门,唤沈晏初进屋。 屋里水汽氤氲,沈晏初唤来小二,将木桶那些尽数撤走,又要了些许热水洗漱。 当夜更深,沈晏初走向桌案,准备将烛火熄灭。 “别……”她翻了个身,音色含糊地说道,“别熄火。” 他动作一顿,没有熄灭烛火,任由它静默燃烧。 烛光忽明忽灭,夜里又起了寒风,伴随着窗外的枯枝摇曳,屏风后,时不时传来几声梦呓。 直到一声更咽幽幽传来,沈晏初终是坐起身,透过昏黄色的屏风,望向榻上朦胧的身影。 “阿耶——” 梦呓声轻不可闻,但他耳力甚好,轻易就听出对方的气息不稳。 沈晏初穿上鞋履,披着件外袍,静静立在榻前。 微弱光线下,那张脸似乎沁了水光,睫羽微颤时,一滴晶莹无声淌落,湿了青丝,晕了白衫。 此时柳如颜的脸颊透出一股异样的红,沈晏初抚向她额际……好烫,这是发热了。 他望着昏睡不醒的人,唤道:“柳如颜——” 回答他的只有紊乱的呼吸声。 “我去叫白芷!” “阿耶——” 榻上的人儿骤然起身,抱住正欲离去的男子,发出几声梦呓:“别丢下颜儿。” 沈晏初顿时愣住。 低头看向怀中之人,身形绵软的就像一团云,仿佛稍稍用力就能吹散开去。 两人相偎相依,灼热的体温隔着衣衫传来,让他本就冷硬的身子僵了又僵。 隐隐萦绕的皂角香犹在近旁,他抬起袖缘,也不知该把手放在何处。 柳如颜却浑然未觉,在这清凉的怀抱中拱了拱脸,贪恋最后一丝温情:“阿耶,颜儿想您。” 沈晏初眸色一暖,终是放下手来,指尖没入绸缎般的秀发,极轻极缓,一下又一下,安抚着她。 呼吸声终于平稳,这时,她似乎梦见什么,动了动唇,泣声道:“颜儿错了,真的做错了……” 沈晏初蓦然垂首,见她喃喃自语,乌发散落在瘦弱的肩头,原本白日里明媚张扬的脸,此刻却眉头紧锁,长睫沾满泪光。 wap. /105/105080/27261205.html 第60章 死断袖 他凝着柳如颜眉心深处闪烁的一簇光,伸出指尖轻轻触及,一缕金色丝线随之攀上他的掌心。 “喜、怒、哀、乐、惧、爱、恶,乃凡人七情,但愿抹去这念哀情后,能助你梦中无忧。” 柳如颜紧蹙的眉宇终是平展开来,神态宁静,似入梦乡…… 翌日,天光照亮屋堂,柳如颜初初醒来时还有点晕沉,掀开半边眼皮,只觉得这一觉睡得足够踏实,这不,就连手中的褥子都十分暖实。 手心处,那缎面柔顺丝滑,再里头,还能感受到结实紧绷富有弹性,可当她试着挪动身子时,耳边随即传来一道动静。 这下她睡意全消,彻底睁开了眼。 她瞅见自己紧紧搂着一副男子的腰身,两人衣衫轻薄,温热的体温彼此交融。 她瞬间有点懵。 她微微仰起头,映入她眼帘的是男子光洁如玉的脸庞,挺直如峰的鼻梁,菱唇莹润,睫羽浓密,在漫天晨光中似渡一层澄净纱幕,柔和的不像样子。 可她却无心欣赏。 天杀的,她怎么睡错床了? 随着视线逐渐凝实,她也终于看清楚头顶的帐子。 不对,这分明是她的床…… 再结合魔头近日的怪异之举,柳如颜整张脸顿时黑如锅底。 她伸出一只脚攀上男子腰侧,紧接着,脚下猛然发力!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还在睡梦中的某魔头就被人一脚踹下床铺。 他半撑起身子,双眼危险眯起,神色森冷,音色更是凌冽,“你敢踹我?” “踹的就是你,死断袖,敢爬爷的床!”柳如颜双臂环胸,对地上坐着的某人昂扬而视。 “如颜、沈兄,快来喝点热粥。” 适时,白芷端着两碗小米粥推门而入,正巧撞见这一幕,两人的对话也被他悉数听去。他半天回不了神来,只觉得晴天一声霹雳。 他听见了什么? 原来沈兄他……是断袖! 电光火石间,他看沈晏初的眼神复杂无比。 怪不得沈兄能与柳姑娘和睦相处,毫不顾忌这世间的男女大防。 怪不得沈兄总是行为怪异,昨晚还对他动手动脚。 想到这里,他恁是起了身鸡皮疹子。 而当沈断袖经过他身旁,扫来讳莫如深的一记眼神时,白芷心头忽颤,差点就颠了盘子。慌忙之中,他放下粥,当场落荒而逃。 屋里,柳如颜突然想起什么,她捂住胸口,发现沐浴过后她忘了穿束胸软甲,可魔头居然浑然不觉,这是该庆幸自己生的干扁呢,还是干扁。 “我说宿主呀。”夜寻到点就跑出来溜达,他期期艾艾地开口,“其实昨晚,是你要死要活地抱着人家,抵死不肯撒手。” 柳如颜冷笑几声,抬手指向自己,“我?怎么可能!” 夜寻挑高眉梢,眯起一对猫眼儿,“怎么不可能,昨夜还哭爹喊娘的,那叫个凄惨,亏得魔头好心助你入眠,倒是今儿一早,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为了据理力争,夜寻特意调出录制视频,堪称是女主成长史上的黑历史。 看得她只觉得没脸见人,恨不得自戳双目。 “赶紧给我把它删掉!” 夜寻自是应下,一边删除视频,一边还忍不住吐槽,“啧啧,就宿主这副德行,太怂了。” 柳如颜:!!! 这回许是彻底惹怒了对方,直到出了客栈大门,沈晏初都对她视若无睹,更别提说上几句。 但有些话,还是得挑明。 待她将马驹白蹄染成黑色,起身看向等候在旁的两名男子,正色道:“如今你们也知晓我是朝廷钦犯,再这样一同上路只会身受牵连,不如,就此分道扬镳吧。” “如颜——”白芷突然唤了她一声,眼中锋芒毕露,“当初在太平村,是你助我找出疫症病因,其间又屡次救白某于险境,如今柳家蒙冤,在下岂会贪生怕死,背信弃义。” 青天下,男子负手而立,青衫飘举,掷地有声,“我既允下诺言让你恢复武艺,白某,自不会食言!” 话落,他向柳如颜徐徐走来,青衫上的绣竹坚韧挺拔,正如他,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 她微微笑起,极轻、极浅,似乎又回到了柳家庄,回到那些年的患难与共。 凡事蹉跎,世间种种,唯有“忠义”二字,无价。 一旁,沈晏初始终沉默不语,思绪中闪过先前在马车内看到的幻象。 汴京、白族、大理……思及大理,心底莫名涌出一股难以述说的悲凉,就如当初在无婪山,让他不愿想起的那些过往。 他胸口一痛,眼底闪现出几张模糊的面孔。 “南下。”他冷不防出声,“南下,去汴京。” 既然记忆中他和汴京有关,那便重走旧路,从汴京追寻大理。 白芷露出几分疑惑,“汴京是大周的都城,沈兄是打算南下?” 柳如颜却道:“我们要去大汉的都城,你好自为之,慢走不送啊。” “车是我的。”沈晏初理直气壮。 “马是我的。”她也不遑多让,“你给小爷我下车!” 白芷只有当起和事佬,“既然大家都是南下,不如,一同出城好了。” 三人再次浩浩荡荡地启程。 在接近城门时,柳如颜扔来两套衣物。 “要想活着出城,就把这身衣服给换掉。” 沈晏初看了眼手中的粗布,微不可查地露出嫌弃之色,熟料,当他刚刚换好衣物,柳如颜就拿起瓶瓶罐罐在他脸上一顿涂抹。 末了,还面带满意地点头,“这样就变丑了。” 瞅向旁边同样不堪入目的白芷,药仙早已风度不复,如今只剩下满脸沧桑,算是丢到人堆里也找不出来的那种。 沈晏初顿时没了揽镜自照的心情,任凭她摆弄。 车行路上,前面不远就是城门。 沈晏初和白芷坐在车辕前,眺目远方,依稀能看见城门附近的士兵,分成几队来回巡逻,城墙上甚至架起床弩,弓箭手严阵以待。 “大周铁骑压境,汉帝想向辽国借兵,却屡次遭拒,形势不容乐观,是以,每座城池都如现今这般严防死守。”白芷愁眉不展地说。 沈晏初抿起唇,视线落向城门口排起长龙的百姓。 守门吏手中拿着一份名册,审查之严苛,绝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去的。 见此情形,白芷也担忧不已,他瞥向身后的车帘,里面坐着的柳如颜一直没有动静。 “快到了,要不要先下车?”他问。 “不必,继续驶向城门。”车里传来声音。 “这……”白芷拿不定把握,瞅向沈晏初。 “按他所说,直接抵达城门。” 白芷深吸一口气,继续赶车。 wap. /105/105080/27261206.html 第61章 瞒天过海 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近,已有眼尖的士兵发现他们,呼号着,让白芷赶紧停车。 “马车别停。”柳如颜道。 士兵手持长矛围拢过来:“城门戒严,所有人必须给我下车,出示你们的过所!” “继续赶车!”柳如颜再次下令。 白芷唯有硬着头皮,将马车赶往城门口。 这时,守门的士兵几乎全部出动,狠戾地怒喝:“车上何人,再不下车就当乱贼处置,格杀勿论!” 马车却绕过这些士兵,长驱直入,一路抵达城门。 “弓箭手听令!” 城墙上,三十名弓箭手动作划一的张弓、拉弦,对准下方那辆黑色马车。 白芷握紧马鞭,手心不由冒出冷汗。 “相信他。”沈晏初忽然开口。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守门吏一声断喝:“擅闯城门者,杀!” “哪个王八羔子敢下令,看老子不劈死他!”马车之内传出一道粗犷的男声。 “这是?”守门吏面面相觑。 马车终于停住,门帘被掀开,露出一张古铜色的粗人面孔。 “怀化大将军。”几位将士认出来者,纷纷抱拳行礼。 “免了。”吴广略一点头,又道,“怎么,是谁想射死本将军啊?” 下令的那位只得出列,对吴广解释:“但凡出城,要有衙门开具的过所,以表明身份。” 吴广简直要气笑:“本将军奉圣上旨意,前来捉拿叛徒,要劳什子的凭证?老子的脸就是凭证!” “可,这是规矩。”守门吏不得不提醒。 “我呸——”怀化大将军嗓门粗犷,几位士兵禁不住缩起脖子。 “老子带兵打仗时,你们牙都还没有长齐,跟本将军谈什么规矩!”他嗤笑一声,“难道老子捉拿朝廷钦犯,还得去衙门里排队办证?” “可……”守门吏怯怯看了眼对方,声音低了又低,“可是柳家擅长易容,说不定会扮成……” 下面的话他不敢乱说:“还请大将军配合!” 见此,马车上坐着的沈晏初和白芷皆面色凝重,气氛再次陷入僵局。 熟料吴广发出一道冷哼:“睁大你们的狗眼,给老子看清楚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将军令,扔了过去。 守门吏连忙接住,反复看了几遍,末了,才将令牌奉还给对方,抱拳行礼:“末将见过怀化大将军。” “嗤——”他大声笑起,“这年头,老子的脸还没一张牌子管用。” 吴广再次钻进马车:“走喽——” “恭送大将军!” 所有守门的士兵面朝马车,垂首,神态肃穆。 待马车走远,白芷才幽幽缓过一口气。 他朝帘内探去,问道:“你从哪寻来的令牌?” 柳如颜除去厚重的甲胄,一边说:“还好我英明,一早就向吴广讨来这玩意。” 也算是以备不时之需。 当年她被朝廷缉拿,每逃往一处都十分艰险,所以重生归来,她最先索要了令牌。 望向远方山路,她从车厢里钻出来:“走官道也不安全,接下来的路,由我来赶车。” 与此同时,夜寻将路线重新设定: 京都——太原府 就在柳如颜他们走后,临近傍晚,城门口再次迎来一队人马。 身形高大的男子一马当先,目光冷酷摄人,哪怕是穿着最寻常的胡服,也难掩一身威武之气。 “马上何人,还不快快下马,出示过所!”有士兵大喝。 那人闻言,勒住缰绳,张口就吐出一句:“老子奉旨捉拿叛徒,谁敢拦我呀!” 士兵们都看过来,不禁小声嘀咕:“这人怎么长得有点像怀化大将军,吴广?” 吴广听到声儿,剑眉扬起:“认识本将军就好,还不赶快让路。” 谁知那守门吏直接甩脸:“这扮相委实不像吴广本尊,至少也得换身将军的行头才行,瞧瞧他那副穷酸样儿。” “滚犊子,你居然敢骂本将军!”吴广暴跳如雷,抽出腰间佩刀。 “把柳家叛徒给我拿下!”守门吏见状,立即下令。 伴随着城门紧闭的轰响,所有弓箭手、士兵手持兵器,将这队人马团团围住。 眼看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吴广身旁的参军连忙从竹筒中取出卷轴,高举过头:“这是军令状,谁敢阻拦,依照军法处置!” 众人的目光掠向半空高举的军令状,脊背一阵阵发凉。 他们,竟让柳如颜逃了。 无婪山庄,苍冥派。 自半个月前沈晏初失踪,凌云、凌风两兄弟倾尽所能,也没有找到尊主的下落,直到最近,传出柳家叛变事。 “朝廷缉拿柳家,确实大快人心。”凌风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可偏偏有人喜欢泼他冷水。 “别忘了,尊主还落在他手中。” 凌风听罢,顿时泄了气:“好端端的,主上怎会被那小子掳走,不行,我得赶在官兵之前救回主上。” “你给我站住!”凌云觉得脑仁疼,“柳家小子精得跟猴似的,朝廷那么多人都逮不了,你又能上哪去寻?” 凌风挑高眉梢:“这还用得着问,既然他投靠敌国,势必会去大周寻求庇佑,我们坐船走水路,先在城里等着。” 三日后,柳如颜一行人的马车终于抵达太原。 柳如颜扮作商队,才得以混进城内。 “没想到这天子脚下的晋阳城,反倒看不见通缉令。”白芷诧异。 “旁人皆以为我会逃往大周,自然料不到,我偏偏入了这龙潭虎穴。” “你呀。”白芷摇了摇头,“总让人估摸不透。” “可有些人总是能看透。”她瞥了眼沈晏初。 白芷好奇:“谁能看透?” 她清咳一声:“子曰,不可说。” 这次入城,柳如颜将夜白和马车都留在了城外,三人轻装上路,在入夜前找了一间客栈投宿。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险而又险,她要对沈晏初和白芷讲明。 “你要入宫?”沈晏初即刻表示反对,“你知道这宫里有多少禁卫军,冒然进宫只是送死。” “所以我希望你和白芷也能帮忙。” 她顿了顿,转而望向白芷:“一直都想问,你从哪儿学来的验尸?” 白芷有一瞬间的恍惚,像是想起什么往事,他垂着眼,烛光映出一道侧影。 “白某,其实是传言中的鬼腹子。” wap. /105/105080/27261207.html 第62章 阴柔风 柳如颜震惊,所谓鬼腹子,字面意义是女鬼产下的婴儿,但其实就是产妇在断气后所生的孩子,被视为不祥之人。 “白某的爹娘本为药商,不幸被战乱波及,我娘被送到义庄时便已经奄奄一息,没过多久断了生气。养父当时见女尸肚中还有胎动,立即取来剪刀纱布,将我抱了出来。” 他似乎想起那位孤寡老人,脸上晕出几分眷恋。 “我自小与尸为伴,再加上天生就对气味敏感,养父传授的那些仵作门道一点就通,直到……”他一边说着,声音越发艰难,“直到那日,义庄里送来一批尸体,我当时去看过,是天花。” “没过多久养父也染上天花,他独自躲在一间狭小破旧的屋子里等死。”白芷掩下眸,袖中拢着的手指微微发颤。 “白某跑遍所有医馆,试过无数种药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发消瘦。救不回来,养父救不回来了……” 一药难求,千金难求。 没想到,白芷在杏林界声名鹊起之前曾有过这么一段经历,柳如颜静静想。 眼前似乎出现一瘦小少年,挑灯夜读,翻遍古今医书,熬作一碗药汤,端到行将就木的老者面前。 日复一日,直至最后,充斥着腐臭气的义庄内,白盏灯笼摇摇欲坠,灯下只剩那少年。 孤身一人,与尸为伴。 她抿起唇,半晌才出声:“节哀。” “事情都过去了。”白芷怅然,“幸而白某有幸拜入药王谷,习得岐黄之术,让大家免受病痛折磨之苦。” 时光又仿佛回到太平村,大雪封山的村里,白芷青衫若竹,坐于帐内,伴随着笃笃研药声,执笔写下一副副药方。 “你突然问起验尸,莫非是有什么打算?” 柳如颜直起身子,认真道:“人若是在死前受过什么重创,再经猛火油焚烧,能否再验得出死前伤?” “既是重创,唯有验骨。”他直言不讳,“你是怀疑除了割断经脉,他们还受过别的伤?” 柳如颜缓下声音:“当日在柳家庄,只有泉叔死在祠堂,从姿势来看也与旁人不同,不像是被割断了手筋脚筋,倒像是遇过虐杀。” 她话语微顿:“泉叔的身手远在我们之上,纵观天下,也鲜少遇到敌手。” 除去沈宴初这种宗师级别,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能拿下柳寒泉。 若说寡不敌众,他们柳家庄几十口人,为何没有一个人能活着逃出去? 全都命丧当场。 假若通过验骨,可以查出凶手留下的痕迹,也就能证明他们柳家庄惨遭屠洗的事实,她有冤伸冤,有仇报仇。 叛国之罪,他们柳家不背。 “说出你的计划。”沈晏初坐在桌边,手指一下下叩着木案。 她理清思路,缓缓开口:“从柳家庄运来的那批焦尸已经在大理寺,待案子结清,会移交给刑部审批。我便要在他们定罪之前,让圣上收回旨意。” “这张图是晋阳城,皇城在南,执掌江山社稷;宫城位北,承奉天子寝宫。”她拿出一张先前绘制好的城邑图平铺在桌面,指尖划过一座宫殿,“这里便是大理寺。” 大理寺掌管各地刑狱案件,凡遇重案疑案,皆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三司会审。 她手指轻移,指向一处:“我会将你们两人易容成小吏,到时你们混入大理寺,找到验尸房。” 她手指一划,又指向另一处:“大明宫乃汉帝寝宫,有三支禁卫军轮番值守,我便在他们换岗期间潜入天子寝宫,留下一句箴言。” “就凭这样你的身手?”沈晏初打断她。 柳如颜睫羽轻抬:“别忘了,身为斥候,我最擅长刺探。” “你也别忘了,如今你内力尽失。” 柳如颜哑然。 正欲出声反驳,沈晏初抢先道:“你与白芷前往大理寺,我独自去会会这天子寝宫。” 以指为刃,他将图纸分为两半,这番举动被柳如颜看在眼里,所以,他这是在帮她? 当初让魔头作她随从,不过是自己随口一说,但这些日子以来,沈晏初对她的照顾就像润物细无声一般,不刻意,不谄媚,带着与生俱来的自然与随意。 柳如颜看向他,张了张唇。 “谢谢”,她轻声道。 沈晏初拧起好看的眉宇,坐在烛光之下,反问一句:“还不替我易容换装?” 柳如颜这才想起,她与白芷换件衣服就能混入大理寺,但是天子寝宫则不同,重重防卫堪称严密。 所以,她需要将沈晏初易容成汉帝身边的内侍——常公公。 瞥了眼天人之姿的沈晏初,忽而觉得将他扮成太监,还有点下不去手。 “怎么还不动手?”他闭上眼,微微仰起头。 柳如颜收敛心神,走到他面前站定。 先在他脸上匀匀扑了一层粉妆,本就白净的皮肤,此刻更是泛起浅淡光晕。 她手中动作不停,又取来一盒口脂,指腹沾上胭脂红,淡淡扫过眼尾,继而在唇部研开。 指尖带着微沁的凉,沈晏初下意识地,紧了紧眉。 不喜欢旁人碰触的他,许是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竟让他安心落意,没有想象中的厌恶。 柳如颜睨着他,指腹下,尽是莹润的触感,就像不堪春风的花瓣。 极柔、极软,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 手在这一刻顿住。 “为什么不弄了?”沈晏初嗓音慵懒。 他本就冷峻的眉眼,在睁眼的刹那,不经意间展露出一丝风情。 柳如颜看向他,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本就知道这厮皮囊生得极好,面容精致的,哪怕身为女子也会忍不住艳羡。 但他与生俱来的矜贵,又让人觉得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一双眸子更是凉薄,带着傲睨万物的姿态,哪像现在,眉梢眼角皆是魅色。 略施粉黛,容色妖娆。 若说一袭白衣的沈晏初清俊出尘,那现在,就如妖孽般撩人心魂。都说魏晋风流的男子皆好阴柔风,想必,就是此番姿容了。 沈晏初犹自凝神,一双被胭脂描过的眸,斜斜睨向为他扑妆的柳如颜。 眉心处一抹红芒,正是七情中的“喜”。 “所以你在欢喜什么?”他冷不防问。 柳如颜脸色微变。 她敛住心思,故意对他肃起脸:“别乱动,妆面还没有做好。” 知道这是不打算承认了,沈晏初也不追问,阖起眼,任凭她摆弄。 待弄好妆,柳如颜陆续从箱里取出镊子、毛发等物,遵循记忆,将手中的这张脸易容成常公公的模样。 内侍常公公,与沈晏初的骨相有四分相似,经过她改造后,一眼看去,倒也发觉不了异常。 近旁,白芷眼睁睁地看着沈晏初变了副模样,直到他换上内侍的装扮,俨然就是另外一个人。 “在宫里遇到旁人,千万别开口。”她嘱咐。 沈晏初声如其人,音色中的那份清贵,岂是一名宦官所能拥有。 wap. /105/105080/27261208.html 第63章 验骨 容完毕,她从系统商城兑换出两套狱史用的衣物。 柳如颜假意出了趟门。 再次进屋时,她将狱服递给白芷:“你穿好衣物后,就随我动身。” 她与白芷的脸上都涂过暗黄色膏脂,再换成狱史服,看上去平淡无奇。 几人心照不宣,最后披上一件黑色薄裘充当掩护,随即步出客栈。 夜深,露重。 酒肆茶楼早已经打烊,直到五更宵禁结束,才可以恢复营生。 此时长夜过半,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 打更的更夫敲响铜锣,一慢两快,即为三更。 就在路过大理寺门口时,更夫下意识地朝里面探了一眼。 听说这儿运来一批焦尸,死状极为恐怖,就连大理寺卿见了也频频蹙眉。 更夫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他和狱史熟啊。 狱史收拾完尸体,任是几天都吃不下饭,每每看到烧肉就直犯恶心。 望向黑魆魆的牙门,一阵阴风刮过,好似有黑影划过墙头。 更夫缩缩脖子,再次眯眼去看。 白墙灰瓦,干净的连块影子也没有。 许是他眼花。 院内。 柳如颜借助夜视功能,百步之内皆在眼底。 她提着一盏马灯,灯内并没有点火,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白芷。 “到了。”柳如颜忽而驻足。 视线中,一扇朱漆大门,正是验尸房。 白芷来到她身旁站定,抬手抚上门,手指却碰到一具冰凉的锁。 “这门上有锁。” 柳如颜自然也看见门上的锁,她将马灯点燃,放在地上,昏黄的光线瞬间弥漫开来。 她举起锁具端详了一会:“是广锁。” 广锁形似枕头,大多为铜质,内面置有簧片,锁匠会根据需要增加簧片数量,多的时候能达到十二只簧片。 她提起广锁,眯眼看向侧面,这居然还是一把机关锁。 开启机关锁,必须要配合特定的手法,方能推开里面的簧片。 “白跑一趟了。”白芷面露惋惜,到头来却被一把锁给难住。 “我且试试。”柳如颜闭着眼,轻轻敲打锁体,倾听里面的动静,“好像是五簧锁,构造比较复杂,我得费点时间。” 一边说着,她从袖中取出铜管。 “这种铜管也能开锁?”白芷觉得奇怪。 柳如颜将铜管进行调节,一边回应:“这个叫百事和合。” 百事和合,顶端有钩,其柄节节相衔,民间的飞贼拿它来开锁。 柳如颜看了会锁孔,将铜管按照特定的手法插入。 轻推一寸。 往左平移。 下半寸。 翻转,直插到底。 闭眼感受手中的细微之处,随着“咔”的一声脆响,锁具应声而开。 白芷惊得说不出话来。 门被敞开后,迎面扑来一股难言的尸臭味。 不同于义庄,大理寺审理的均为重大案件,其死状之骇人者,不在少数。 空气中飘散的血腥气和腐臭味夹杂在一起,柳如颜脚步不停,径直跨入大堂。 眼看她的身影融入黑暗,白芷忙不迭地提起马灯,紧随而入。 “宿主,去尽头。”夜寻提示她道。 目光落在一面白布,她略一迟疑,终是将布掀开。 但见布下并排躺着十来具焦尸,无声无息,述说着那晚的惨烈。 “可以开始了?”她瞥向身后。 白芷放下马灯,随即去看这些焦尸。 尽管他早有准备,此刻仍是倒吸一口凉气。 白芷自小在义庄长大,也鲜少见到这样的灭门惨案,手段之残忍,犹如人间炼狱。 柳如颜垂下眼,视线掠过骸体,最终,看向一具佝偻的焦尸,“这位便是泉叔。” 鉴于尸体烧伤严重,表面伤痕难以辨识,白芷蹲下身,取出仵作专用的尖刀,在死者咽喉处一刀划开,露出糊状的烟灰。 “死者生前遭遇的大火。”他眸光微沉,“若是骨上有伤,用这瓶月溶散可以褪去烧焦的死肉。” 白芷转眸,肃穆看她,“死者为大,你确定要验骨?” 她拧起眉,拽紧手心,缓缓吐出一个字:“验。” 随着声音散去,白芷抖出瓶中粉末,均匀洒上尸体,静待片刻过后,一身死肉变得松软,他又拿细布蘸水,开始洗骨。 柳如颜眼睛灼痛,终是转过身去,凝着面前的那堵灰墙。 静默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得背后道了声:“好了。” 再次转身,只见布上放着一具白骨。 白芷从箱内取出陶罐,对她解释:“这是中药五倍子,无味,亦可染色,验完骨后可以用药汁洗去。” 笔刷蘸满汁液,均匀抹在骨间,直至涂满,待渗透后,他又让柳如颜端来一盆子清水。 用水冲掉多余的残液,白芷将人骨置于灯前,一根根,看得仔细。 越到后来,眉宇越发凝重。 “死者生前受过重创,左肋有两处断裂,右尺骨内侧和右膝膑骨可见裂痕,指骨有多处受伤……” 白芷一一指过骨缝间的墨痕,声音艰难地说:“凶手武功甚高,惯用拳法。” 随着白芷说完话,柳如颜沉了沉眼。 眼前恍若浮现出一幕情景: 凶手从左面袭来,泉叔胸口受到重拳,倒地的那刻,唇角溢出血丝。 他艰难撑起身,这时,又被人狠狠碾住右指,痛号声响彻整座祠堂。 “说出铁匣下落!” 泉叔咬着满口血牙,缓缓爬起。 视线变得模糊,眼前人影绰绰,他看不清对方又是何时出的手。 这一次,右膝被猛然击中。 他飞扑着倒地,耳边是那人的冷喝。 “说!” 泉叔喘着粗气。 在他近旁,柳家斥候被割断筋脉,淋上石漆,满堂子的血腥气,浓郁而刺鼻。 火焰被人点燃,待到烟雾缭绕时,凄厉的呼号声震耳欲聋。 火光噬天,人间炼狱! “若不想这些人被活活烧死,就说出铁匣的下落。” 柳寒泉一双毫无焦距的瞳眸倒影着汹涌烈火,蓦地,他嘴唇动了动。 “在……地窖……” 火光渐渐隐去,四周漆黑一片,依旧是大理寺的仵作堂,灯边躺着白骨。 作为她世间唯一的血亲,死前饱受凌辱,死后又蒙受冤屈。 憎恶、悔恨、愤怒交织在心头,她红着眼,咬紧唇。 白芷将那堆尸骨翻来覆去地看,直到他捧起死者头颅,发出声惊叹:“这是什么?” 说着,白芷连忙拿来镊子,从眼眶处取出一物,置于灯前细细查看。 柳如颜也拢上前,睇向一条黑色线状的物什。 “居然是豸。”他忽然开口。 豸,无足之虫。 但在人体内,尤其是头颅内怎会有这种东西? wap. /105/105080/27261209.html 第64章 诡术 “白某有个大胆的猜测,或许,这便是流传在西南一带的蛊虫,而蛊又称为蛊毒,与降头、傀儡并称为三大诡术。”他神色凝重地说,“关于蛊毒,非寻常药物所能解,其虫依附于血肉而活,人死化为骸骨,蛊虫不灭,但是此虫畏火。” “所以柳家庄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她冷冷道。 白芷垂下手,将蛊虫装入瓷瓶,再用蜡封好,“擅蛊者并不常见,既是西南一带的白蛮所做,顺藤摸瓜,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柳如颜默了一瞬,地处西南的有蜀国、吐蕃和大理等,分布广阔,“只是为何又是白蛮……” 白芷抬眸,“此话怎讲?” “还记得我曾经与你提过杀害苍术的凶手,也是一位白蛮。”她旧事重提,“或许……只是巧合?” 两件事之间并无联系,苍术是他的药铺伙计,与柳家更是素未蒙面。 柳如颜想了想,“记得当日我去竹舍寻你,偶然听得凶手说过什么……玄坤印出世,作为八贤之后的白家难道会坐视不管?” 突闻此言,白芷面色震动,他上前一步,声音急迫地问,“对方还说了什么?” “他要你交出玄坤印。”柳如颜淡淡道。 “绝不给他!”白芷温雅不复,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此印乃是我祖上遗物,岂能随意交出去,更何况,那人下手狠毒,罪不可恕!” 柳如颜斟酌道:“对方手段诡谲,论身手也未必在泉叔之下,我南下追凶太过冒险,白兄还是……” “你是怕连累到我?”白芷打断她尚未说完的话,“白某既愿意替你恢复内力,自不会食言,规劝之类的话就不必再提了。” 柳如颜释然一笑,也是,仙药此人光明磊落,眼里有锋芒,心中却盛满暖阳。 将停尸房内恢复原状后,她与白芷退了出来,站在大理寺的门牙前,看看时辰,沈晏初那边也差不多好了。 宫城,大明宫殿。 汉帝身着常服,坐于案前批阅折子。 他抬眸,瞥了眼罩着纱幕的烛台,手中朱笔一顿,“德福,将这罩子给去了。” 德福应了声,躬身去取罩纱。 熟知,那原本素净的白纱忽地显出几个字来,就像狼毫落纸,一笔一划,勾勒出字迹遒劲的小楷。 德福惊慌失措下,唤道:“圣人,这罩纱怎么变了……” 汉帝揉了揉眉心,觉得他大惊小怪,喧闹得紧。 转眼去看那罩子,见白纱凭空显字,顿时沉下脸,“雕虫小技罢了,真当朕是好糊弄的,德福,今夜谁当值?” 德福抱着纱罩,躬身道:“回圣人,今夜是老奴与常公公守在外头,可屋里没来过人,更别说在这罩子上落字。” “拿给朕看看。” 德福忙不迭地将它双手奉上。 素白清透的纱面赫然多出一行小楷,汉帝念出那句话:“柳氏英魂,抱屈衔冤,三日之内,天降冰雪。” 这说的可是柳家庄叛变之事。 眼下周兵压境,汉帝每每想起此事就怒上心头,纱罩被他打落在地。 “荒谬,通敌叛国还敢称冤!”他叱喝一声,“传朕口谕,让禁军严加防守,宫内但凡发现可疑之人,一律拿下。” “老奴领旨。”德福俯身作揖,正准备退出去,又听到站在上方的汉帝语气微变。 “让司天监的人前来见朕。” “喏——” 司天监,掌推算节气、观测天象、制定历法等职,能掐会算的颇为神秘。 监正曹大人宽了衣袍,刚把被窝睡热乎,就被宫里的一道旨给拎了出来,直接请进圣人的寝宫。 他抬头瞅了眼殿门,整整衣冠,满脸肃然地踏进殿堂。 “臣——拜见陛下!” 汉帝在曹大人进来后掀了掀眼皮,目光又落回手中的折子,“司天监既可预知未来气象,接下来的几日,可会降雪?” 曹大人暗自拂了把冷汗。 他以为圣人大半夜的传召是发生了何等大事,于是,他不慌不忙地回禀:“再过三日就是除夕,经臣观测,天降大雪乃是祥瑞之兆。” “往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下雪?”汉帝再问。 曹大人不敢大意,“十之八九皆是如此。” “那便是有人在故弄玄虚了。”汉帝低声说了句,睇向下方站着的监正,“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曹大人口上应着,心里却暗道:汉帝传他进宫,只是为了打听天气? 怪哉怪哉。 翌日。 汉帝深夜召见司天监的事弄得满朝皆知,不为别的,眼下年关已近,文武百官可算迎来了七天春节,俗称黄金周。 这节日将近,还是难得一遇的大长假。 官吏们等兮、盼兮,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正襟危坐兮,唯恐假期泡了汤。 例行早朝上,除了武官时不时地禀奏前线军情外,似乎就没有别的要事呈报,官吏们缩着脖子等退朝。 日复一日,又过了三天光景。 旧年最后一次早朝过罢,将在大明宫举办迎新盛宴,旨在君臣同乐。 平日里关系融洽的官吏们早已聚在一起畅谈言欢,坐等开宴。 “听说前几日,圣上召见了曹大人,是为何事?”礼部尚书问。 曹大人轻笑一声,“不过是询问了一些气象,许是为了此次的盛宴。” 他瞧了眼外头的白雪皑皑,“昨日夜里还大雪纷飞,今早就停歇,回头我让人备点冰块,到了明年,拿出来解暑最为妙哉。” 众人说着话,但听殿外传来声“陛下驾到”,便纷纷噤了声。 待汉帝入座,百官出列,拜完稽首礼,爬起来站好。 侍中面朝西,大声宣布:“有旨——” 百官再拜。 “履新之庆,与公等同之。” ——新的一年,朕和众人一起庆贺。 百官伏地跪拜,高呼万岁。 礼成。 百官回到席位落座。 美酒佳肴被侍者呈上桌,舞姬们鱼贯而出。 当盛宴正酣,汉帝漫不经心地转动杯盏,透过曼妙的舞姬望向窗外。 琼枝间,几颗晶莹零星飘落,竟又下雪了…… 天色苍茫,数里外的一间客栈内,亦有人临窗而望。 “朝廷已颁布指令,柳家庄在外行事的斥候皆被流放,作为主谋的柳如颜其罪当诛,全国悬赏缉拿。”沈晏初睨向屋内坐着的少年,“你当真觉得,仅凭这么一场冬雪,就能让汉帝收回旨意?” “谁说是冬雪了?”柳如颜仰望降落的冰晶,“龙过则雹下,冰封千里,天威震怒。” 随着她的话音消散,倏然,一声闷雷响彻天际。 苍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乌云厚重如同铺陈的墨。不过片刻功夫,京都便笼罩在云雾当中。 wap. /105/105080/27261210.html 第65章 天威震怒 大明宫内。 百官接二连三地仰起头,头顶的屋瓦似乎已经不堪摧残,发出一阵阵哀鸣。 官吏们都傻了眼,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难看。 歌舞也就此作罢,舞姬们瑟缩在一旁,偷偷打量端坐在上位的北汉皇帝。 汉帝冷沉着脸,五指紧扣扶手,想起那段诡异的文字——柳氏英魂,抱屈衔冤,三日之内,必降冰雪。 荒谬,荒谬至极! 殿外,驻守在附近的禁卫军相继退回廊中,躲闪不及的宫人被雹子砸中,又有人被掉下来的瓦片重创。 壮丽恢宏的宫殿,刹那间,变得狼藉不堪。 面对此等天灾,官吏们私下里交头接耳,议论起近日来发生的怪事: “听说大理寺正在审理的柳家一案,一夜之间,焦尸变作枯骨,那具枯骨伤痕累累,像是受过什么虐待,死得可惨喽,指不定有怨灵作祟。” “难道不是因为畏罪自尽?” 众人下意识地望向大理寺卿,方大人。 正在这时,头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紧接着,大片大片的瓦片当空砸落,大殿恁是破开一条豁口,冷风呼啸灌入,那风声听着凄厉,恰似婴儿的啼哭。 诺大的豁口当中,冰雹砸个不停。 殿里顿时乱成一团,突然,一张案几被雹子砸中,又是一声巨响,木屑碎了一地。 待到尘埃落定,却见碎屑中赫然是一块马头大小的雹子,看着就十分渗人。 “快,快护驾!” 身着铠甲的羽林卫涌进殿堂,将汉帝护在当中,数十双眼睛紧盯着头顶,直到耳边传来一道细微的裂响。 那声音轻不可闻,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他们齐齐看向裂响来源,目光尽头,竟是一条漆金的蟠龙。 汉帝转眸去看。 缝隙从石柱上裂开,瞬间蜿蜒而下贯穿整条龙爪,就像是从当中被劈砍一刀,龙爪从石柱间剥落,直直坠向地面。 蟠龙失爪,天威震怒! 雷雹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消弭殆尽,徒留满地狼藉。 百官们暗自庆幸这次的有惊无险,接下来,他们还能够颐养天年。 唯独汉帝依然冷着张脸,望向下面的官吏们,喝了声:“司天监!” 司天监曹大人头皮发麻,顶着威压站了出来,拜倒在大殿当中:“此次天灾,是微臣失职,微臣……” 他俯身再拜,但听坐于上首的汉帝斥责:“朕留你有何用!” “求陛下恕罪!”曹大人稽首及地,被这阵势吓得六神无主。 “陛下请息怒。”文武百官齐齐下拜。 “圣人——”御史中丞适时出声,“天灾难测,所幸今日是除夕,按照惯例,百姓们皆守在家中辞旧迎新,伤亡应该不大,还望圣人能念在监正为大汉矜矜业业的份上,网开一面。” “恳请陛下网开一面!”百官再拜。 汉帝望着下方求情的官吏,负手而立:“朕念在今日是除夕,曹监正便降为主簿,可有怨言。” “谢陛下开恩!” 汉帝睇向那条漆金蟠龙:“大理寺卿、刑部尚书!”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随即出列。 “听闻柳家一案冤屈难伸,以至于天威震怒。”汉帝看向大理寺卿,“方大人在审理此案时,可曾发现过任何疑点?” “确实是疑点重重。”大理寺卿如实禀告,“柳寒泉身前受过重创,胸骨、腿骨等处多见伤痕,并非畏罪自杀。”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汉帝也陷入长久的沉默。 柳氏将门一向都精忠报国,深得他的信赖,但与周军勾结也不似作假。 难道,这其中真的另有隐情? “即日起,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重审此案。”熟虑过后,汉帝再开金口,“明年的这个时候,朕要看到结案卷宗。” 三位大臣上前一步:“臣,领旨!” 晋阳集市。 摆摊的商贩连连叹气,今儿这场冰雹,砸得他们血本无归,一度又回到了贫困线,当真是流年不利啊。 看了眼天色,回去还能赶上一顿年夜饭,商贩们索性开始收摊。 直到集市之外,奔来一队人马,正是城里的禁军。 为首的士兵箭步跑向告示牌,将一张榜文盖住原来的通缉令。 “官爷,又有谁犯事了?” 那士兵跃上马背,俯瞰周围聚过来的百姓,朗声道:“朝廷已下令,重审柳家叛国一案!” 久居京都的百姓还是头一回遇上案件重审,但凡涉到叛国的,宁可错杀一千。 看来这圣意也如京城的天,说变就变。 人群之后,沈晏初长身玉立,眼中露出释然:“你早就算到今天会有冰雹,所以就演出这么一出戏,不过柳家,算是保住了。” 柳如颜仍是惆怅:“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汉帝只给了一年的时间破案,刑部的那些人恐怕是指望不上。” “所以你打算亲自缉拿凶手?” 柳如颜思索片刻,却冲他打了一个军用手势语。 “什么意思?” “破而后立,百炼成钢。”她道,“这个躲在幕后的凶手,我必要将他缉拿归案。” “既然你意已决,你又知道上哪去找真凶?” 她摇头:“目前线索不多,我只知道对方是位白蛮。” 白蛮? 沈晏初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几人再度回到客栈。 今晚便是除夕,出城也不急于一时。 白芷让店里备了许多好酒好菜,权当做晚上的年夜饭,不同的是,他们皆是孤身一人,能够寄托温情的,也只有彼此了。 一杯清酒下肚,胃里开始回暖,柳如颜自酌自饮,不知怎地,眼睛忍不住泛酸。 她仰起脸,静静望着窗外的夜。 往常这个时候,桌上必会摆满三十二道菜肴,大家挤在厅堂内,推杯换盏,听着屋外的爆竹声响彻不停…… 时过境迁,依然是那些菜,那些酒,曾经朝夕相伴的朋友却不见踪影。 眼中乍现出一片光亮,窗外绽放出绚丽的烟花,璀璨极致,却也是稍纵即逝。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她端起杯中酒,走到窗边,将手中的杯盏倒转,汩汩清酒落地成愁:“柳家将士,不会平白枉死。” 沈晏初与白芷不约而同地转过目光,看向窗边的她:沿途凶险,我会护你。 wap. /105/105080/27261211.html 第66章 七情与六欲 新年伊始。 沈晏初一觉醒来,就看到柳如颜坐在桌边,一手执笔,像是在写字,在她脚边还有不少被丢弃的纸团。 “在写什么?”他出声问,来到她附近站定。 这一道道看似毫无章法的笔墨,像是画,又好像是字。 柳如颜垂着头,盯着笔下的水墨画兀自出神。 这是她从夜寻那里得到的剧情提示,一幅水牛卧伏图,以山川为背脊,以水流为四蹄,含义隐晦,委实让她参透不够。 “汴?”沈晏初冷不防地说。 柳如颜暗自翻一记白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一直想去汴京,随便拿个幌子就想糊弄过去,当她是傻子么。 “叮,成功破解剧情提示,大周地图已解锁。”系统发出提示音。 她抚了抚额,打脸来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为什么会是汴?”柳如颜抬头问。 “你站起来再看。”沈晏初将宣纸调转,“能看出有何不同?” “原来是篆体字。”还以为会是一幅暗藏玄机的山水画,居然只是一个文字。 神秘铁匣,汴京。 她顿时茅塞顿开。 据她所知,铁匣出自汴京城里的一位匠人公输宇之手,没有钥匙可以开锁,唯有解开铁匣上的九个字。 这九个字可以是一句话,一首诗,亦或是信手拈来的文字。但若是强行破开,里面隐藏的机关便会自动摧毁匣中之物。 所以,凶手想取走匣子里的东西,才会去汴京寻找公输宇。 柳如颜想通之后,决定前往汴京城,不过在此之前,她需要一个可以在各国之间畅通无阻的身份,而这个身份,便是神棍明玦子。 明玦子常年周游列国,伪装成他最为合适不过。 她瞥向站在一旁的沈晏初,唇角微不可查地弯起。 半个时辰过后。 柳如颜提着一袋衣物回到客栈,这些道袍大部分出自系统商城,但明玦子嗜酒如命,随身佩戴的紫金葫芦还得特意去寻。 沈晏初在得知柳如颜目的后,冷着脸,接过那堆袍子:“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我穿什么?”白芷倒是饶有兴致。 柳如颜上下打量他几眼:“你就不必换装,药仙的名头不能白白浪费。” 白芷直觉可惜。 柳如颜转过身,先给自己套上一件墨白相间的道袍,又将头发挽起,用柳木簪子固定,接下来就是易容改貌。 所谓易容,改变骨相为根本,修饰五官为枝节。 明玦子身边的小道童尚且年幼,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面容还比较圆润。 她从箱子里取出各类易容工具,一字摆开,捏起一团肤蜡对骨相进行调整,待到脸型逐渐改变,她再细细修饰五官,直到看不出任何破绽。 与此同时,易容过程被毫无保留的直播出去,观众们看了个稀奇,顺便走一波弹幕: “今天你学废了吗?” “眼睛:我学会了。” “手:不,你不会。” “麻烦给个地址,我寄颗头过去。” 她手法娴熟,几番改造之下,俨然换作一副道童的面容,做完这一切,她瞅向对面紧闭的门。 莫非沈晏初还在屋里换衣? 柳如颜心下纳闷:“白芷,你说他怎么还没弄好。” 白芷不久前才听过打更声:“确实过了挺久。” “我过去看看。”柳如颜收拾完东西,径直奔到对面。 门是虚掩的,仅需一推就能进入,她绕过一扇屏风,轻声唤:“晏初——” 屏风之后水汽靡靡,有一美人兮,隐沐雪,素衣一袭。 沈晏初听到动静遥遥回眸,透过缭绕雾气,那双眼便好似盛满了秋波,适时,一阵穿堂风幽幽拂过,清风卷起雪衫,犹如花开花落。 柳如颜看得瞠目结舌。 他居然又在沐浴更衣,这厮究竟有没有身为北方人五天一洗澡的自觉!! 不过,这好像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魔头正向她徐徐走来,衣衫半敞,香肩半露,一双漆黑冷目。 她立即转过脸,干咳几声:“兄弟,我这便出去。” 熟料沈晏初一把抓住她,将她带至面前,扔了件袍子过去,皱眉:“难穿。” 什么难穿? 柳如颜揭掉脸上盖着的袍子,捧在手中略一查看,随即弯起眼,对他解释道:“这件衣服叫作‘得罗’,是一种道袍,衣内有系带,需要穿过腰身,再绕回至胸前。” 他再次皱眉,面对着她,缓缓抬起手臂。 柳如颜醒过神,所以魔头打算让她服侍穿衣? “还愣着作什么?”对方催促。 罢了罢了,去往汴京还得靠他相助。 柳如颜沉住气,耐着性子替他套上道袍。 沈晏初淡定自若地敛眸,直到她环住腰身,温热的气息淡淡拂过胸前,男子禁不住地睫羽一颤。 柳如颜却恍若未觉,轻轻拥住他,小巧圆润的耳珠贴上他胸膛,带着难得一见的乖巧与温顺。 双手则在他衣衫中来回摸索,将长长的系带穿过腰身,然后抽回手指,于胸前系了个结扣。 最后再披上一件霜色鹤氅,她拍拍手道:“穿好了。”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男子有种宁静高远的意味。 犹记得当日初见,鬼面乌纱如同修罗。而眼下,他换作一身羽化登仙的道袍,平白多出几分清隽。 “在想什么?”沈晏初见她兀自走神,微微拢近前,唇峰几乎贴在她鬓间,话语轻柔,好似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美人甚是妙哉。” 食色性也,柳如颜对这幅皮囊赞赏不绝。 沈晏初退开几步,看着她眉心处绽放的一簇红光,正是七情中的“喜”。 “你又在欢喜什么?”沈晏初戴上一顶羃篱挡住面容,冷淡道,“出息。” 被人训斥她也不恼,只是眉心中的喜色很快便淡去。 收拾好行李走出客栈,白芷早已将马驹喂饱,赶到路口当中准备出发。 柳如颜迎面走向他,扔了一份纸包过去:“喏,给你买的芙蓉糕,带到路上去吃。” 白芷顿时展颜一笑,心里泛着暖意。 “还有这份古楼子。”她将另一份纸包递给沈晏初,“上次见你吃过不少,估摸是喜欢的。” 沈晏初接过面饼,随手放在旁处:“果腹之物而已,谈不上什么喜欢。” 她钻进马车,睇向静坐一旁的他,平日里云淡风轻的面容掩在一顶白纱羃篱之下。 “难不成,你就没有一丁点喜好?” 沈晏初神情淡淡,摇了摇头。 她自然不信,又接着问:“特别喜欢的饰物?” 沈晏初依旧摇头。 “莫不是一身白衣,饰之以墨玉?” 沈晏初转过脸,状似不解地问:“御身之物当以素净为主,为什么我要上心?” 柳如颜反倒觉得他语出惊人,论世间,谁没有一点儿个人的喜好。 她摇着头,一脸的可惜:“生在红尘,若没有了欲念,又与死人何异?” 沈晏初摘下羃篱,指尖在她眉心处轻轻一点。 “生、死、耳、目、口、鼻,乃人之六欲,欲念易生执念,切记要清心寡欲。” 彼时,车帘被风卷起,男子沐浴在霞光当中,再配合那一身鹤氅,翻飞如鸾翼,俨然一副羽化登仙的高人姿态。 柳如颜看了他半晌,突然掐指捏诀作道礼,冲他遥遥一拜: “信徒在下,见过明玦子真人,请务必保佑我升官发财,再娶几房如花似玉的美妾!” 沈道长抿起唇,屈指赏了柳信徒一记爆栗:“再敢妄言,坐到外面去。” 柳如颜抚上发红的额心,剐他一眼:“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晏初睨向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咧嘴笑了起来,指着自己:“小爷我这叫作贝齿。” 见他屈指再弹,她顿时捂住脸,瓮声瓮气地说:“真人如此睚眦必较可不好,记得要宽容大度,清心寡欲!” 沈晏初却淡淡笑起:“对你,我不必忍让客气。” 柳如颜一时词穷。 这魔头刻薄惯了,罢了罢了,小爷我宽宏大量,不跟这厮一番计较。 “既然古楼子你爱不吃,也就别浪费了。”她眼疾手快,打算从他身边捞走面饼。 谁料还没碰到面饼,就被人抢先一步。 “送出去的东西岂能再收回。”沈晏初斜眼乜来。 “好,你慢慢吃,千万别噎着!”见他慢条斯理地揭开外面一层竹麻纸,柳如颜咬牙哂笑。 wap. /105/105080/27261212.html 第67章 琴师董轻弦 车外,晴空万里,碧蓝如洗。 远方田野时不时地传来竹炮声,新年第一天,就这样在路上渡过。 日落日升,星辰变换,马车徐徐驶向远方。 他们途径汾阳、阴地、沁源等地,终于在正月中旬,来到了汉、周边境——晋州城。 退出系统指引功能,柳如颜驱车来到城池。 如今,大周统领着中原腹地,经常会派兵征战其他各州,饱受战事牵连的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 城门下,是大批的流民。 柳如颜让沈晏初戴上羃篱,在经过城门时,她特意挑开门帘,冲守门卫道:“明玦子真人周游到此,车马劳顿,不知将军可否行个方便?” 真人威名远震四方,守门吏匆匆望了眼身穿鹤氅的男子,又看见赶车的道童亮出信物——紫金葫芦。 “见过真人!”守门吏和流民们分列两旁,让马车先行进城。 车轱辘缓缓驶过石板路,柳如颜迎着四面八方殷勤的目光,笑容和善如初。 待马车进入市井,她尾随前方的行商队伍,将马车赶至一间客栈,冲白芷和沈晏初说道:“今夜就在这里留宿。” 白芷从车内探出半边身子,见天边的日头尚且明亮:“现在留宿,时辰会不会早了些?” 柳如颜指向前方的一队人马,压低了嗓音道:“这些人佩戴的革带挂有弹弓和飞镖,正是镖师,他们扮作行商进城,却直奔这间客栈,可见之前曾派人过来踩点。” 她拢起手,摇头失笑:“朝廷皆以为我叛逃在外,大周乃是首选,他们必会沿路设防,所以凡事还是小心为妙。这间客栈既然有镖师留宿,今晚,我们便可以安枕无忧。” “原来如此。”白芷恍然大悟。 食过晚饭后,白芷跑去附近的药馆采买药材。 柳如颜见天色还早,决定带沈晏初走一趟书斋,买几本玄学古籍回来。 书斋内。 她望向架上排满的书物,一边问他:“《老子》、《庄子》、《周易》统称为三玄,这三本书你可有读过?” 沈晏初略一迟缓,熟悉的记忆纷呈涌现:“曾有阅览。” 柳如颜满意点头,又从书架中选取几本古籍递给对方:“在魏晋时期,儒家与道家相结合,衍生出一种新的道家学派,称之为玄学。讲究,立言玄妙,行事雅远。明玦子在玄学上的造诣颇深,为防有人问起你,先买几本古籍回去仔细参透。” 沈晏初默默接过书。 柳如颜一脸倨傲,大有一副指点江山的气魄,直到伙计笑盈盈地道:“谢过两位爷,一共二钱五文。” 她顿时脸色一僵:“不能议价?” “客官,真的不能再低了。” 掏出空虚的钱袋,将所剩无几的铜板都付了书钱,柳如颜偷偷睨向身后几步远的魔头。 要不,还是把他给卖了? “叮,生而平等,打击非法贩卖!” 思绪刚起,系统就传来警示音。 柳如颜:“……” 郁郁抬眸,对面正走来一个难民。 那人披着缁色斗篷,恰似茶水泛起的浓郁色泽,古朴中透着几分纯真。 柳如颜顿住脚步,视线投向他,分明是再也寻常不过的流民打扮,脸上沾污不堪,但袖中拢着的那双手,白皙干净,带着养尊处优般的矜贵。 那人匆匆走过,许是街上过于拥挤,他不慎撞到近旁的男子。 他略显局促地低下头,一边朝男子抱歉:“是鄙人失察,惊扰了阁下。” 他言语谦卑,随后转身离去,没过多久却匆匆折返。 他跑到先前被撞的男子面前,声音青涩:“敢问阁下,有没有见过一只雨丝锦做的钱袋?” 熟料对面的男子鄙夷满脸看他:“就你这叫花子,还用得上绸缎?” “我……”他一时语塞,却瞥见男子腰间掩着的钱袋,脸色忽变,“钱袋在你这儿……” 眼看周围聚来的人群越来越多,那男子恼羞成怒,叫嚷起来:“光天化日的,叫花子抢钱啦!” 晋州最繁华的市井愈发喧腾,人们纷纷望向大路当中的两名男子,一位轻裘加身,一位衣衫褴褛。 人群之外,沈晏初远远看着俩人,对柳如颜说:“钱袋是那位琴师的。” 柳如颜也注意到他背着的古琴:“生逢乱世,岂能不学点自保能力。” 她不咸不淡地说,掉头便走。 谁知她堪堪迈出一步路,就听到系统发出提示音:“发现剧情人物,锁定中,成功触发新剧情,急人之困。” “怎么又来这套。”脚尖调转,她木着张脸,面向茫茫大街。 “穷叫花子还不滚开,别挡着小爷!”男子手掌高举,眼看就要打人。 琴师眸色忽变,这时,突然蹿出一位道童,将他安安稳稳地护在后面。 “看了这会儿戏,原来演的是贼喊捉贼啊。”柳如颜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打量贼人。 “你是这小子的帮凶?” “反应倒是利索。”她讥讽一笑,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向对方,“男,身量五尺三,形消瘦,穿戴的一身羊裘衣,市值五钱。内着玄青色夹絮袍,市值二钱。你这全身上下都是二手货,当然,还得再打个对折。” “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柳如颜笑弯了眼,“恐怕这身衣服也是你偷来了吧。” 男子气急败坏,吼了声“胡搅蛮缠”,扭头就走。 “慌什么。”她旋身堵住他去路,摊开手心,“交出钱袋了再走。” “我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你。”男子神色不耐。 柳如颜站在男子身后,忽而问:“你知道雨丝锦产自哪里?” “鬼才知道这种事!”他骂骂咧咧。 “那你呢?”她反问琴师。 琴师敛住诧异,轻轻开口,声音清冽绵柔:“雨丝锦,色白相间,犹如丝丝雨绦,产自蜀地。而我,便来自蜀国。”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通关文牒,确实有蜀国的公章。 “袋子内还有多少钱?”她再问。 琴师稍作思虑,便答:“五两碎银,二十枚铜钱。” 眼见行迹败露,贼人果断抽身。 “沈晏初!”随着她高喝一声,耳边微风扑簌,撩起几缕鬓发。 话音刚落,那贼人便被扔回大街,摔得鼻青脸肿,脚边躺着一只脏兮兮的钱袋。 柳如颜弯腰拾起钱袋,拍落上面的尘土,将它递还给琴师。 斗篷下,一双清泉般的眸子蕴满笑意:“鄙人姓董,谢过这位小兄弟。”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言谢。”她说得正义秉然,随后又从容转过身,留下一道背影,“若是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啧啧,宿主一波操作猛如虎。”夜寻笑得耐人寻味。 柳如颜不仅成功刷了一波好感,人物栏下方,琴师的忠诚值也涨到20,待突破60便可归为我方阵营。 本不想与这些人过多纠缠,熟料又相继出现各路角色,就像一张无形的网,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 若说以天下为棋,那她唯有争夺棋子,让这些盟友变为她手中的利刃,只是不知,与她对弈的又是何人。 wap. /105/105080/27261213.html 第68章 魔头觉醒 翌日,柳如颜补给完粮草后再度启程。 到了夜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看来又得露宿。 马车驶进林间,在河道旁找了一片开阔的平地,白芷忙着扎营,柳如颜拾辍柴火,沈晏初自然又去打猎。 当圆月初升,絮云沉浮,月光映照的夜空泛出白晕。 她独身坐在河边,拿绸布反复擦拭手中的弯刀,直到她手间动作停顿,青铜刀面倒影出一轮金色满月。 抬起臻首,她就像往年一样静静仰望星空:“原来已到了元宵。” 往年的元宵节她又身在何处? 柳如颜拧起眉,记忆如同褪色了一般,朦胧而又模糊,让她无从忆起,直至无迹可寻。 “颜儿。”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她倏然回头,好像看见父亲提着一盏燕子模样的灯笼,含笑着走来,“方才见你在这盏灯笼前看了许久,颜儿可还喜欢?” 父亲面庞生动,将那盏飞燕灯笼递给她。 柳如颜指尖微颤,缓缓探了过去,却在临近的那瞬生生止住。 眼底火光闪烁,灯笼里的火光变成一团篝火,最终消散。 “如颜?”在她近旁,白芷忍不住问,“我看你神色萎靡,是身子觉得不适?” 柳如颜让双手拂向篝火,感受到手心热度,声音慵懒地笑:“你也知道我向来惧寒,这大冷天的露宿在外,还真是让人消受不起。” “冷就进帐子里睡。” 话落,一件轻裘落在她头顶。 沈晏初转开目光:“别冻病了耽误行程。” 话说得没错,她居然无言以对,不过:“你手里拿着的又是什么?” 沈晏初脸色一僵,然后迅速捂住:“不过是一些要浣洗的衣服。” 想起之前的惨痛教训,柳如颜尴笑两声:“不敢劳烦大驾,您歇着就好。” “无妨。”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那身脏衣岂敢污了您的手。” “顺手罢了。” “真的不必客气!” “你何曾客气过?”他反问,“况且水里太凉,若是能自己洗,你何必攒了这么多日?” 对方一针见血,她甘拜下风。 眼睁睁地目睹他走远,柳如颜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她捂住隐隐作痛的下腹,咬着唇,缓步走进帐子,瑟缩在一角。裘衣也抵挡不住夜里的寒气,她又盖上好几层褥子,怀中抱着那盏马灯。 身下似乎有一阵热流淌过,起初她并不在意,直到亵衣被血水浸红,她这才猛地想起。 今晚,信期如约而至。 平常她都靠服用药物来改变信期,但是此药还有个副作用,会延缓身子发育。 她强撑着胳膊在包袱里摸索,终于掏出一只瓷瓶,拔掉蜂蜡,发现里面半颗药丸也不剩。小腹越来越痛,兴许是太久未来葵水,这次不仅来得突然,比往常也更为猛烈。 一番挣扎过后。 她忽然想起系统商城是根据宿主的属性而定,也不知道,有没有月事布这类的物件。 心念一动,夜寻现出身形。 “替我开启系统商城。”她煞白着脸说。 夜寻蹲在她前头,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宿主怎么血槽亏空了?需不需要本君为你扫描生理数据?” “不、需、要!” 少年随手划出屏幕,还不忘问她:“宿主想买什么,本君这里有好物推荐。” “不、必、了!” “真的不需要?”夜寻挑挑眉,“其实都是一家人,扭捏个啥,宿主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隐忍再三后,她缓过一口气,强行让夜寻进入睡眠模式。 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在系统商城找到她想要的月事布——品类齐全,厚薄适用,堪称轻若无物。 拿剩下的积分兑换了几天的用量,柳如颜重新穿好衣服,再次钻进被褥。 开启直播功能,她在评论区回复了几条留言后,注意到人物栏下方的威望值。 如今她有30万人气。 白芷35万。 沈晏初50万。 而刚出场的琴师,仅凭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清澈瞳眸,就坐拥7万威望值。 所谓的威望值,看来是颜值无疑了。 夜色渐深。 冻河旁,沈晏初将洗净的衣物放回盆里,蓦地,他手中动作一顿,怔怔望着水面粼粼的月光。 月色皎洁如练,宛在水中央。 他目光沉沉,水中的倒影清晰可见,一双冷目晦暗如极地的冰,他半晌没有动作,直到水面被风吹皱,忽而起身,望向远方的营帐。 “柳郎君,本尊倒是小瞧了你……” 营地,为了防止夜间有野兽出没,白芷沿着账外徐徐撒下药粉,待做好这些,他揭开另一顶帐篷正准备钻进去,却猛然瞧见背后凭空冒出一道人影。 “原来是沈兄。”吃惊过后,白芷神色如常地说。 谁知沈晏初看也不看他一眼,拂袖扫过,携起一阵劲风。 白芷在风中险些站立不稳,再次仔细凝向对方,才发现他的神色不大对劲,眉宇间皆是戾气,哪还有平日里的淡泊沉稳。 “沈兄这是怎么了?”白芷急忙追上。 沈晏初略一看他,眼底只剩下冷漠:“与你无关。” 白芷腾出手来抚向他腕间,心里再次一惊:“这脉象……莫非你都记起来了?” 沈晏初眉目阴沉,一身黛蓝色道袍翻卷如云,冷眼掠向白芷,带了肃杀之气:“走开。” 白芷只觉得恢复记忆的他过于骇人,眼中的杀气如同实质般,让人不寒而栗。 唯恐接下来的局面无法掌控,白芷挡在他面前:“我若是不走呢?” “受死。”话音刚落,沈晏初掌风劲扫,平地掀起一阵飓风,蓬蒿被连根拔起,十步之内居然寸草不生。 白芷处变不惊,多年来在崖边采药的经历让他身形灵活,躲过风眼后,他眯起眸子,指间暗中蓄力:“你经脉受损过,万万不能再动用内力!” 沈晏初不予理会,视线落向前方的帐子,柳如颜宿在里面。这时,耳边微不可查的破空声急速而至,他将将转身,黑夜下,一束银芒穿透袖衫。 在他身后,白芷捻着银针,三针齐发,直指三大要穴。 银针形成合围之势,沈晏初旋身避过,衣袂在空中划出重重虚影,却有一片影子速度更快,快得让人看不清她动作,下一瞬,弯月状的寒刀便已逼至他颈间。 他侧过脸,暗处是那少年蛰伏的阴影,就像夜色中蓄势待发的野兽,隐藏气息,静静等待,就为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一招,便可咬断猎物咽喉。 wap. /105/105080/27261214.html 第69章 失魂症 风声凄厉,无数草屑被卷上半空,恰似一片片锋利的刀。 而风眼当中,柳如颜身子单薄的仿佛随时能被飓风撕裂。 眼看已经避无可避了,千钧一发之际,白芷抛来根绳子,用力将她拽离风口:“如颜,接着这个!”。 柳如颜刚一脱险,便快速跑进最近的树林。 林间雾气弥漫,层层枝叶就像密不透风的牢笼。 她同时开启地形指引和夜视功能,在林中飞快疾奔,直到眼前再次出现光亮,群山延绵,拔地而起。她稍稍缓过气,回首望了眼,并未发现魔头的踪影。 然而当她再次转头时,眼中赫然出现一个人。 “还想逃。”沈晏初站在月光之下,恰似雪染霜华。 柳如颜脱力般坐在地上:“当初是你死皮赖脸要跟着我的,怎么,现在又后悔了?平心而论,这段时日我待你也不薄。” 沈晏初走近前:“本尊从未败过,你是个例外。” 她扬唇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便你杀了我又如何,只会让世人觉得苍冥派尊主睚眦必报,根本就输不起。” “既然如此。”沈晏初抚上尾指的戒子,捻出一根银丝,“那就堂堂正正地与本尊比试一场,若是输了,便乖乖受死。” 柳如颜同样取出一根银丝,绕在刀柄之间,然后纵身跃起,刀身在空中旋飞出去,寒光熠熠,直取他面门! 沈晏初云袖轻抬,手掌一翻一推,寒月刀被格挡回去,柳如颜趁机抛出爪绳,遁入山石之间。 先前她就勘察过这里的地形,只要翻过眼前这片悬崖,不远处的洞中有一泉水,水底通往外界,可以借机甩掉魔头。 腹部传来的痛感让她咬紧贝齿,直到爬到洞口处,她借助绳索荡进山洞。 下一瞬,沈晏初紧随而入。 柳如颜侧目看向洞内,隐约能听到泉水滴答声。 “怎么不逃了?”他不疾不徐地走近,“还是说,这洞里另有玄机?” 他凝着她额心:“看来本尊说中了。” 柳如颜面色一变,她居然忘了魔头所习诡术,能够借助七情来窥视人内心。 沈晏初冷然抬手,打算速战速决,这时,一只藕色荷包掉出袖袋,静静躺在脚边。 垂下眼,荷包上的针脚粗劣,是个“颜”字。 弯腰拾起荷包,沈晏初漠然的眼眸变得深沉,他握紧了手心,一步步走进洞穴,容颜逐渐被黑暗隐没。 “今夜,本尊暂且不杀你。”他倏然说道。 柳如颜却难以置信,这厮是吃错药了? 言罢,沈晏初兀自转身,颀长的背影在夜色中有几分颓然。 他缓步走着,在即将走出洞府那刻,身形一颤,忽然软倒在地。 “装死呢?”柳如颜心生警惕,远远嚷了一声。 然,男子依旧躺在那里,似乎没了生息。 她凑上前去,拿手指轻轻探了探,忍不住可惜:“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一旁,夜寻原地现身,观测再三后才开口说道:“男主只是晕过去了,看来得靠宿主扛他下山。” “我扛他?”柳如颜不由气笑,“不趁机补刀送他去见阎王,已是小爷我仁之义尽!” 睇了眼地上昏睡的男子,长睫若剔羽,轩眉飞入鬓,分明俊美的人神共愤,却也是危险至极。 之前她将苍冥派尊主带在身边,本就是件祸福相依的事,今晚能侥幸逃脱,下次就难说了。 天色微亮时,柳如颜孤身回到营地,她与白芷收拾好行李就立即驱车,赶往下一座城池。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 当他们驶上官道没过多久,柳如颜就听到系统发出的提示音。 “叮,男主正在向你赶来。” “叮,连线成功,开启男主视角。” 天杀的,为了躲避魔头,她还特意改变了路线,说不是系统从中作梗她都不信! 片刻后,路上疾驰的马车内忽然飘进一人。 白芷和柳如颜皆是一副见鬼的表情,暗器在手,一时间如临大敌。 沈晏初看向车内坐着的柳如颜,话语中还带了点埋怨的意味,“怎么丢下我就走?” 柳如颜抿紧唇,不知道他话里到底是几个意思。 “沈兄你昨晚。”白芷驾着马车,心有余悸地。 “昨晚我怎么了?”他蹙起眉,“有话直说。” “你不记得了?”柳如颜拢上前,试图从他眼里寻出一丝破绽。 沈晏初以手抵额,呐呐道:“依稀记得我去过一趟河边。” 得,看来魔头又失忆了,还是间歇性的那种。 她索性托起他脸,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看着我,现在有什么感觉?” 沈晏初望进一双眼,在晨光中泛起淡淡雾色,好似春色一般撩人,睫羽轻颤时,便如迎风的疏柳,含情生媚。 他听她轻声开口:“看着我,你会觉得喜欢,还是憎恶?”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沈晏初转过面庞:“别用这种眼神看人。” 那就是憎恶了。 柳如颜暗自感慨,打了个响指,“夜寻——” “到!”夜寻立即闪现。 “拿我十万威望值更改剧情,反派养成什么的,爷不奉陪。” 夜寻有些纳闷,“不对呀宿主,第一次反转剧情需要十万威望值,第二次是五十万。” 柳如颜惊讶地合不拢嘴。 夜寻仍在那里说:“接下来依次是一百万,两百万,五百万……所以宿主要珍惜每次翻盘,这些机会可来之不易。” !!! “假若任务失败呢?” 夜寻笑了笑:“这个倒好说,扣除20000积分便是。” …… 她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 分神看了眼系统界面,每完成一项剧情仅得200积分,再加上她在系统商城消耗巨大,早已所剩无几。 她暗自睨向沈晏初。 罢了罢了,再容忍他几日便是。 午时,几人停车歇脚。 白芷为沈晏初认真把了会脉,才道:“昨晚强行催动内息,伤了根本,还望接下来的两个月莫要动用内力。白某重新为你配制一副药膏,记得每日按时服用。” 沈晏初不解:“昨夜我与平时有何不同?” “某人的疯癫又犯了。”柳如颜心生怨气,呛了他一句。 沈晏初眯起眼,总觉得一夕之间,柳如颜对他多了许多莫名的敌意。 待修整完,三人再次上路。 接下来的行程途径绛州、泽州、怀州。 终于赶在冬日的最后一场雪后,抵达汴京城——郑州,开封府。 wap. /105/105080/27261215.html 第70章 机关匣 作为古都,汴京城分为外城、内城、皇城,四大运河贯穿其间,单市井的繁荣程度就首屈一指。 将马车赶至客栈,柳如颜一行人换掉身上的道袍,轻装进入坊市。 大街通衢,沿路就能看到汴水奔流,浪声滔滔。桥上人来人往,两岸红楼星陈,笙声连成一片。 柳如颜在桥边找了间脚店,就有打酒小厮奉上一壶杜康酒,唱喏道:“客是第一回来京城?” 柳如颜浅酌一口:“是个眼力劲儿的。” 小厮又呈上几碟下酒菜,“因为像客人这般俊朗的,一般都会去南街,在那儿,画舫、歌楼、酒姬、美景,临流玩月,风景绝佳,世家公子就好那口。能来咱脚店的,想必是个初来驾到。不知客人想去哪玩,这一带我熟。” 转动酒杯,她漫不经心地道:“久闻汴京景色怡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是。”小厮扬手指向远方,“在这南街街头,有一座明月楼,登楼眺望,整坐汴京城皆在眼底,客人不妨过去看看。” 柳如颜颔首,又问:“听说这城里除了汴京八景外,还有些独门手艺。” “客是指?” 柳如颜放下杯盏,睨向小厮,“不知道城内最负盛名的匠人是哪位,我想打造一把锁具。” 小厮想了半会,才道:“京里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相传是公输子的传人,痴迷于机关术,行踪难觅。倒是他的徒弟有间店子就在这条巷尾,您可以过去打听打听。” 从脚店出来,柳如颜就直奔那家店铺。 店内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翁,一身粗布衣裳十分整洁,全然不似普通匠人的模样。 未待她开口,沈晏初倒是拾起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看向老翁:“传承出自公输子,店里的物件都是你做的?” 所谓公输子,乃春秋时期鲁国人,公输氏,名班,惯称“鲁班”。 老翁走近他面前,谦逊地说:“家师乃是公输家传人,鄙人学艺不深,上不了什么台面。” “尚能入眼。”沈晏初淡淡道,将手中方盒递给柳如颜,“买下这个千丝缕,可以防身。” 柳如颜打开盒子,但见里面是一张天蚕丝织的网,催不可破,“这个怎卖?” 老翁笑出一脸褶子,“客官好眼力,这件千丝缕乃鄙人得意之作,只收你七吊铜钱。” 柳如颜端盒子的手一抖,连忙放回原处。 “听闻店里还售卖一种机关匣,上面的锁具十分特殊,唯有解对文字才能开锁。” 老翁点头称是,“确实如此,不过这种机关匣只有家师才能打造,故而要提前订制。” 看来是找对地方了。 柳如颜掏出一张手稿递给老翁,“不知前辈可否见过此物,亦或是,有人让您开锁。” 老翁展开图纸,见里面描绘的铁匣上有他们公输家的印记,点了点头,“此物确实出自本店。” 柳如颜脸色微变,问:“拿匣子的人呢?” 老翁将手稿退还给她,“家师去年做了两只机关匣,但凡银货两讫的,断不会再动匣子,更遑论替客官开锁。” 他说着,转身朝里间走,“客还是请回吧,小店没有你要找的人。” 眼见老翁下了逐客令,白芷对她低声说道:“能用得上机关匣的必定是贵重之物,买主身份非比寻常,自不会向旁人透露太多。” 柳如颜叹着气,走出店铺。 望向大街上的人海茫茫,顿时觉得前途渺茫。 在她正对面,是小厮提过的那座明月楼,足有五层,她心里惆怅着,不知不觉中顺着人潮步向楼塔。 明月楼本是一间茶楼,后来翻修时又加盖两层,每当游人登高望远,整座汴京城尽在眼底。 柳如颜寻了张桌子坐下。 遥望街头巷尾,视野中尽是忙碌的京城百姓。 既然所有线索都指向汴京,接下来,她又该何去何从? 瞥向对面坐着的男子,沈晏初一袭圆领华袍,面如冠玉,目光沉沉如浸墨,忽地,他薄唇轻启:“妇人手中之物,是机关匣。” 柳如颜立即去看,见店内走出的妇人托着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用绸布掩着,恰在临上车舆时,绸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铁匣。 机关匣? 这风来得正巧,柳如颜回过头,瞥见沈晏初调动内息,这才有了刚才的那阵怪风。 “谢了。”她微起波澜,话到嘴边却又变得语气平淡。 沈晏初并不在意,“他们刚走,我们跟上去。” 就在三人尾随车舆离开不久,明月楼楼顶,一名黑衫男子将密函绑在白鸽脚上,临阑而立。 “囚牛印现世,取立决!” 白鸽纵上天空,穿过熙攘大街,掠过繁华市井,迎风翱翔,最后来到远离闹市的一间独门小院,伫立在墙头。 墙内,桃花始盛开,暗风送香来。 花下,衣似水,人如画。 那人微微上扬的唇角,笑意浅浅,明媚得如同初春的第一缕阳光,带着融化冰雪的热度,温暖却不炽人。迤逦青丝拂案,案上琴弦轻拨,仙音渺渺,恍如山谷绿野中的水声淙淙。 白鸽振翅掠起,扑棱着,飞到案几,许是惊扰了画中人,琴音渐渐消弥。 男子随之侧过面庞,夕阳余晖落下点点碎金,映照的他发丝如流光飞泻,诗一般写意,他遥遥看向琴边的白鸽,眼波恰似琉璃光转,向它摊开掌心。 “咕咕,咕……”白鸽跃到男子手中,露出脚上的竹筒。 男子取出密函,在看到信中内容时默了一瞬,他缓缓起身,步入院中桃花深处…… 数里外,柳如颜等人一路尾随车舆,来到皇城附近。 这里人迹罕至,多为当朝官吏府邸,沿路还有城中东卫沿路巡逻,为了不被人发现,沈晏初独自一人追上车舆。 一炷香过后,他原路折返,柳如颜与白芷在路边早已等候多时。 “情况怎样?”她走上前问。 “车舆进了太师府。” 柳如颜露出惊讶之色,据她所知,当朝太师齐林仕雄韬武略,又是有名的大儒,本为前朝丞相,周帝却奉其为太师,以至于百年间一举成为世家之首。 齐家,莫非与失踪的铁匣有关? wap. /105/105080/27261216.html 第71章 妙音公子 既然遇到齐府的家仆,柳如颜寻来张胡椅坐下,以手抵额:“在这齐府之中,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密事?” 男主人纳闷:“这,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对外宣扬不好。” 她似笑非笑:“我这人就爱打探些怪闻。”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男子左右为难,最终还是说道:“齐家的家主,如今是老太师之子齐恒,曾经官拜二品大员,因为政党之事被人逮着错处,贬了职,从此就在朝堂中一蹶不振。后来他娶了同僚之女为妻,先后育有四女,直到不惑之年才诞下嫡子。” 柳如颜认真听着:“除了这些事外,就没有别的传闻?” 男主人苦思冥想,半晌,才记起一件事:“听说这齐府怪得很,不许养猫,府中连一只野猫也没有,有时闹起鼠灾来,管家只吩咐下人撒药。” “这事确实稀罕。” 与主人告别后,柳如颜走在大街,心里思忖着:齐家究竟是不是幕后主谋,失踪的铁匣又是否落在他们手上,如今看来,所有谜团只有等到寿宴才能解开。 回到客栈,她掏出荷包又默默收回:“白兄,你身上还剩多少?” 白芷取出最后几枚铜板:“只有这点了。” “先撑到寿宴再说。” 为省开销,三人共宿一房,她睡床榻,白芷打地铺,沈晏初躺半空。 当夜深人静,柳如颜裹着被褥阖眼入睡,沈晏初则以铁精锤炼的银丝为床。悬丝肉眼难觅,再加上道袍加身,好似谪仙。 柳如颜睁开眼,暗自道了一声:“阿飘。” 半夜,白芷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他望向声源处,却见柳如颜的塌边坐着一人。 “沈兄?”他起身走去。 沈晏初静默无言,食指抵上她眉心,随着最后那缕光消散,她紧蹙的眉头终于展开。 “梦魇罢了。”他掩好被褥。 “她经常如此?”白芷问。 “白日里看着无异,但夜里却最是难眠。” “幸而沈兄有心了。” 沈晏初默然:“我能为他做的,也不过如此。” “她若是知晓,必会感激于你。” “不必让他知晓。” …… 夜,铺陈如墨,看似无边无际,仍有破晓之时。 大理国,国都。 君主病重已有数日未理朝政,朝堂之事交由丞相主持。 丞相换上朝服,立于镜前,这时,有亲信疾走而来,附在耳边低语。 他脸色变了几变,拽住亲信衣襟:“你是说,太子被人掉包了?” “属下无能,近日才查明太子当年在汴京为质时,早已被人掉包。” “废物。”丞相怒目而视。 “且……”亲信后退几步伏跪在地,哆哆嗦嗦的。 “且什么,有话快说。” 亲信屏住气,埋首说道:“一个月前,假太子于归国途中遇害,尸体也随之下葬,今早有守陵人来报,说,棺木空了。” 丞相手中的发冠忽而脱落,“哐当”一声砸向木板,他抿着唇,眸中光影交错,良久。 “传令下去,遣精兵入大周,暗中调查真太子的下落。” 惊蛰。 春风吹绿,细雨绵绵,车舆碾过草地,乱一丛微云鸟散。 汴京郊野,照壁前,齐府管家扬声宣读来访的贵宾: “客,刘大人到。” “客,陈大人到。” “客,楚大人到。” “客,姜大人到……” 当朝名士陆续登门,倘若换做别人,自是不敢如此声张。但齐老太师则不同,他身为鸿儒,见识广博,其品德更是天下儒士之典范。 恰在此时,别苑前行来一辆马车,平淡无奇,倒是那赶车的童子别样俊俏。 道童揭开门帘,车内走下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广袖飘举,君子若竹。 青衫男子在车旁站定,这时,又有一人步下马车,羃篱掩面,一袭霜色鹤氅,翩若惊鸿。 那人衣带当风,款款行来时脚下墨莲升腾,犹如神迹。 他在管家面前站定,以指捏诀,作道礼:“明玦子慕名而来,愿献南山寿。” 管家跟随齐老多年,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 突闻真人拜访,惊愕的连话都说不出,忙不迭地请他进府。 “这位是?”管家拦下白芷。 道童对管家作礼,并说道:“药王谷弟子,白芷。” 管家瞥见白芷腰间挂着的虎撑:“久仰久仰,快快请进。碧螺,还不快带贵客进翰墨轩。” 三人在大丫鬟的指引下来到外院。 彼时新春初至,垂柳覆堤,人声透过游廊,惊扰落花无数。 碧螺行至齐太师面前,福身道:“禀老爷,真人与药仙前来拜访。” 此话一出,满堂静谧,转目便看见鹤氅男子从容走来。 这便是当今天下最负盛名之人,就连天子见到他,都要恭敬地称一声“真人”。 堂内,老太师和诸位宾客纷纷起身,朝他作礼。 沈晏初略一回礼,仪态行云流水,嗓音更是清越绝伦:“绿琪千岁树,步履春秋永,愿齐老福寿延年。” 太师含笑应承:“谢真人吉言,请上座。” 待贵客坐定,齐太师同他攀谈起来,柳如颜则候在一旁,目光越过在座的宾客,望向寿宴中的各位女眷。 记得那日带走机关匣的是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而齐府共有四位贵女,嫡长女和次女均已出嫁,三小姐和四小姐待嫁闺中。 也不知先前看到的那位妇人,究竟是谁? “文轩见过爷爷,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一道男声打破她的遐思,柳如颜寻声望去,见堂中作揖的男子温文尔雅,但有沈晏初的珠玉在前,齐家嫡子委实平凡了些。 当今的齐家家主,齐恒,从旁说道:“文轩这小子得知您爱听瑶琴,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来妙音公子为寿宴献乐。” 齐文轩面带笑意:“孙儿也是听闻妙音隐世多年,这回有幸请得他下山。” 他转头望向门外:“有请。” 柳如颜看向外面的门廊。 灼灼桃花随风,碧蓝轻衣如许。男子抱琴而入,眉目低垂,好似看到天山之巅的一泓清泉,极尽纯粹,自成芳华。 “董轻弦见过老太师。”男子通透的音色中带着几分腼腆。 柳如颜见他一身碧蓝深衣,层层叠叠犹如水涧,墨发饰以玉冠,内敛而不失庄重,最是那双眼睛不染凡尘。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与世不争——她当即想起这句话来。 wap. /105/105080/27261217.html 第72章 齐家珍宝 “妙音公子,什么来头?”借着斟茶的功夫,她低声问。 白芷回道:“当年周帝途经蜀中,忽闻山间琴音飘渺,犹似九重天宫的仙乐,妙音公子由此得名。” 另一旁,董轻弦席地而坐,瑶琴平置于案几,为琴弦抹上松香。 不同于寻常古琴,这张琴色紫如栗壳,断纹如蛇腹,造型浑厚,漆色古穆。 但凡古琴,随着漆质老化会产生断纹。 齐老看着这面古琴,赞叹:“大圣遗音,这琴竟是大圣遗音。” 大圣遗音,乃中唐时期的宫琴,琴为伏羲式,音质松透响亮,饶有古韵,哪怕在传世的古琴当中也是极为难得。 而今日,齐老却有幸目睹。 董轻弦不为所动,他神色庄重,轻轻敛目。 指尖刚触上琴面便发出一声凤鸣般的吟哕,余音缭绕不散,紧接着琴声愈发悠扬,缓奏急弹,手指往复旋按之间,淌出款款柔情。 ——琴声收纵,如百鸟盘桓,聚而又散。 ——琴音清浊,如浮云万里,且晴且阴。 “此曲倒是玄妙。”柳如颜虽不懂弦乐,但也辩出,“与平时听过的曲子不同。” 沈晏初添了一杯茶,香茗散开后沉淀至杯底,开口时,声音混着茶香。 “大唐天宝年间,七弦琴曲高和寡,知音难觅,董家先祖钻营多年,时常与西域乐师交流技艺。后来,董家打破常规,将西域曲调改良作琴谱,用七弦琴来弹奏别有一番风味。” “你倒是知道得清楚。”她习惯性地拿起杯子,将他斟满的茶水一饮而尽。 沈晏初怔了一瞬,这杯子,是他方才喝过的。 待琴声渐止,董轻弦起身站定,冲上首坐着的齐太师敛衽作礼:“鄙人献丑了。” 齐老抚掌而叹:“当真是旷世之曲。” 董轻弦微微一笑,转开脸,恰在此时,他瞥见随侍在旁的道童,眸色蓦地一亮。 “叮,忠诚值+5,请宿主再接再厉。” 柳如颜倒是懵住,开启系统界面,见琴师下方的忠诚值变为25,头像也焕然一新。她瞬间抬头,堂中站着的妙音公子,原来是她在街头遇过的琴师。 感受到对方的注视,柳如颜报之一笑。 琴师的眼神干净纯粹,美好的就像一块璞玉,他对她微微颔首,随即又转开目光。 “忠诚值+3。” “妙音公子是在晋州遇到的那位流民。”显然沈晏初也认出对方,他凝了眼琴师眉心,“是个心思纯净的。” 一曲作罢,寿宴正式开始。 各色美酒菜肴被呈上席间,她作为道童,坐在明玦子的身侧,品尝美味珍馐。既然沈晏初不贪口腹之欲,唯有她辛苦代劳了。 不远处,京兆尹姜大人起身敬酒:“姜某先敬齐老一杯。” 齐太师饮下杯中的杜康酿,与姜大人寒暄了几句。 “素闻真人也好美酒。”姜大人忽而面朝沈晏初,手执杯盏,“仰慕真人盛名已久,今日得以一见,先干为敬!” 沈晏初神色淡淡,不为所动。 姜大人端着杯子等了半晌,僵持之下,他唯有问:“真人怎么不喝?” 柳如颜暗道一声不妙,魔头滴酒不沾,她居然忘了这茬。 于是她端起手边酒壶,将杯子斟满,颇为歉意地笑:“真人近来身子不适,碰不得酒,姜大人若是不嫌弃,小道敬你一杯。” 言罢,她仰头喝下。 姜大人以为明玦子会在他面前摆架子,如今有台阶可下,他自是乐意:“小道友年纪轻轻便举止不凡,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见此,原本坐在堂中观望的人也相继举起杯盏:“来,敬小道一杯。” 柳如颜虽不忌酒,但接连几杯下肚,终而承受不住。 “美酒虽好切莫贪杯,凡事量力而行。”沈晏初忽然出声,修长指尖捏着她杯盏。 柳如颜睨向他,这是不想让她代饮? “知道了。”她甚是乖巧地应声,像个听话的徒弟,将杯子放下。 其他人见明玦子都这般说了,也不好厚着面皮继续劝酒。 随着寿宴过半,天色渐深。 堂中灯火熠熠,众人闲谈之余,又聊起一件稀罕事。 “听说数月之前,齐家修缮祠堂,竟从这燕子窝里掏出一枚玉,正是齐家祖上遗失的珍宝。”齐文轩的姨母随口一提。 她问向齐夫人霖氏:“不如让阿妹一看,见识见识?” 霖氏付之一笑:“妹妹有所不知,我已将府中所有事务交由儿媳打理,此事,还得问过婉莹。” “你就这样把祖传之物交出去了?”姨母讶异。 两姐妹窃窃私语,却不妨隔墙有耳。 丘家夫人坐得近,为人又泼辣:“呦,各大世家传承多年,谁家没点儿底蕴,至于像这样遮遮掩掩,就跟防贼似的。” “何故如此喧哗?”齐家家主齐恒,沉声问。 丘夫人睨了他一眼:“不过是燕子窝里掏出来的玩意,是珠玑还是瓦砾,谁知道呢。” 齐恒曾经官拜二品大员,被贬后在奉议郎的位置上毫无升迁。 他本为一代名士,岂容旁人对齐家言语挑衅:“丘夫人说这话,是为何意?” 丘夫人抚了抚发上的犀簪,一看就并非凡品,反倒衬得齐家小姐和夫人太过素净。 她不以为然地说:“许是齐夫人见识浅薄,误将瓦砾当作珠玑,哪像我家珍宝阁,什么宝贝没有见过。” “丘夫人。”霖氏脸色难看。 她与丘家夫人向来不合,嫁给齐恒后更是备受嘲讽,说夫君官运不顺皆是拜她所赐。 霖氏道:“那枚玉为我齐家传承之物,奉若珍宝,容不得旁人质疑。” 丘夫人笑:“既然是珍宝,不妨拿出来给诸位一览,我就怕你们拿不出手。” 被当众羞辱,霖氏脸色难看:“今日是老太师寿宴,丘夫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大堂中坐着的柳如颜听到争论,暗道这位丘夫人好生跋扈,究竟是什么来头。 “怎么,拿不出来?”丘夫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谁说拿不出来。”这时,珠帘后传来清丽的女声,少夫人孟婉莹唤来贴身丫鬟,“菱香,去将我房中的匣子取来。” 随着婉莹站起,柳如颜等人也看清了女子面容,正是明月楼遇见的那位年轻夫人。 “莹儿!”齐文轩最善察言观色,早已看出老太师与父亲此时面色不佳。 孟婉莹不觉有异,从丫鬟手中捧过铁匣,拨动转锁上的文字,当九字落定,匣内机关沉入箱底,她当着众人的面,取出那件珍宝。 wap. /105/105080/27261218.html 第73章 失窃 翰墨轩灯火通明,孟婉莹轻托玉石,掌心似盛着银雪。 千年磨砺,温润有方。 士大夫们登时迷了眼,似乎看见玉上的古兽横卧,如沐圣光。 柳如颜凝眸,见玉印上的古兽,龙头、蛟身。 她久久凝视,蓦然间想起,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异兽——囚牛。 囚牛性情温顺,喜乐,耳音奇好,能辨万物之音,常被雕刻在乐器的琴头。 “当真是绝世珍宝。”这时,有人惊叹。 “如此美玉,不知齐老可否借晚辈一览全貌?” 席间有人提出想观览美玉,齐太师不便驳回,于是让大丫鬟碧螺,将珍宝呈至诸位面前。 碧螺端着托盘,最先来到沈晏初近前,他观望了片刻,便示意她退下。 玉印随后呈给董轻弦,他稍作犹豫,终是托起玉印。 这枚玉不过半个巴掌大小,无暇通透,泛着一层莹莹水光。 “有劳了。”他轻声说。 “好玉,好玉。”中郎将陈大人朗声笑起,遥遥指着玉印,“看这凝白如雪的玉色,可是和田玉?” “确是和田美玉。”姜大人称赞一声,抬手抚向玉印,“你们瞧瞧这雕工巧夺天工,恐怕全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此番手艺的匠人。” “姜大人所言甚是。”在座的诸位表示赞同。 丘家酷爱古玩,时常把玩珠玑到日斜。 他正想从托盘中取走玉印,瞅瞅这底下的刻字,忽地缩回手:“这玉真凉。” 长史楚大人睨他一眼,笑道:“虽说这天气已开春,可夜里仍是寒凉。” 丘家主比不上他家夫人嘴利,一时间哑口无言。 兵部尚书刘大人是个大老粗,对风雅之事不甚关心,他挥挥衣袖,神色不耐:“不看不看。” 碧螺颔首退下。 如今在座的皆是一饱眼福,碧螺将托盘递还给菱香,菱香又将玉印还给少夫人,最终锁回匣内。 随着夜色更深,寿宴临近尾声。 翰墨轩外,月光隐去,伴随几声春雷,竟然落雨倾盆。 磅礴大雨绵绵不绝,在场的官吏坐不住了。 今日休沐,明日还得上朝,他们派遣小厮出门打探路况,但愿可以尽早归府。 三三两两有人折返,身上被雨淋得狼狈,脸色却是青白交加:“禀老爷,这外头雨势太大,山石滑坡,把道给堵了。” 姜大人作为京兆尹,从三品官秩,白日有公务在身,此刻他心急道:“不知太师可有回城之策?” 齐林略一思量:“这宅子后面有条水渠,顺着渠坝一路走出去,可以行至官道。” 他唤来管家:“去渠边探探路。” “喏。” 等候期间,少夫人孟婉莹准备先行离去,她吩咐菱香捎上机关匣。 菱香捧起匣子,秀气的娥眉微微蹙起,暗中看了少夫人一眼。 “怎么?”婉莹睨向丫鬟,“有何不妥?” “许是奴婢多虑了,只是觉得匣子这会儿有点轻。” “轻?”孟婉莹蹙眉,菱香是她的随嫁丫鬟,心思细腻,深谙她心,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匣子变轻。 她不假思索,再次拨动转锁,重启机关匣,却见里面空无一物,齐家珍宝居然不翼而飞。 孟婉莹沉声问:“怎么回事!” 菱香一脸慌张,解释道:“碧螺姐将玉印还给奴婢后,奴婢就递给了少夫人,那时玉印分明还在,奴婢是亲眼看着夫人锁进匣子里的。” 此话无半句虚言。 “宾客还在,你让婢女大声喧哗,成何体统。”齐文轩冷着脸走来。 孟婉莹不敢去看夫君,怯怯地说:“玉印不见了。” 她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细细描述,听到后面,齐文轩脸色愈发难看。 他只知这回闯下大祸,怒道:“自己弄丢的东西自己去寻,没人替你担着。” “可是……”她心里委屈。 齐家家主齐恒,察觉到气氛有异,走了过来:“发生何事了?” 齐文轩状似无谓地笑:“不过是莹儿觉得身子有些乏,想回去歇着。” 齐恒了然,“菱香,扶少夫人回房。” 孟婉莹抱着匣子,目光越过厅堂众人,最终还是将事情全盘托出。 “你是说,匣内放着的玉印不翼而飞?”齐恒眸色沉沉。 “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玉印分明还在的。”孟婉莹情绪激动,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哭腔。 待齐恒走后,齐文轩怒指夫人颜面:“瞧你做的好事,在场的诸位,哪位是你能开罪得起!” 此时,齐恒来到大堂中央,冲在场的士大夫叉手作礼:“请恕齐某唐突,先前呈上来的玉印不慎遗失,若是有哪位大人拾到,还望物归原主。齐某寻物心切,言语多有冒犯,肯请见谅。” “齐家珍宝怎么会不见?”众人议论纷纷。 齐恒扫过堂内,将明玦子、董轻弦、柳如颜在内的神情尽收眼底:“若是寻不回玉印,齐某唯有派人出面搜查。” “查,怎么查?”丘家主率先开口,“若是有人想私吞珍宝,也断不会将此物带在身上,齐大人不妨去查席间离坐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 齐恒陷入困境,若是有人伺机将玉印带出翰墨轩,他又该上哪去寻。 “老爷——”管家去而复返,对老太师回禀:“雨势汹涌,水渠没过桥面,今夜恐怕是回不了城。” 柳如颜心下一沉,所以,在场的诸位都被困在了齐家别苑。 问题接踵而至,在场的众人无不惶然。 兵部尚书刘大人语气不善:“要本官说,你们齐府遗失珍宝,故而找了个理由将众人留下,好方便搜身?” 齐恒不悦:“我们齐家一向都光明磊落,还不屑于这种卑劣手段,刘大人可别忘了,本官亦有公务在身。” “行了行了,大家同朝为官,理应同气连枝才是。”京兆尹姜大人出面,打着圆场,“既然碎石堵路,开辟山路便是。水渠没桥,疏浚沟渠便可。” 姜大人说着,朝齐太师叉手作礼:“至于玉印遗失,学生以为,必在这今晚赴宴的三十九人当中。” 所以,像柳如颜、董轻弦、各大家族,甚至齐府仆役在内的三十九人都有嫌疑。 wap. /105/105080/27261219.html 第74章 猫影 姜大人转朝众人,朗声道:“本官掌治京师,在此说一句公道话,若有哪位拾到珍宝,还望放回匣子里,今晚,本官就替齐府自作主张,将这只机关匣留在堂中,无人看守,彼此保留点颜面,大家觉得如何啊?” “姜大人最是公允。”众人并无异议。 齐文轩见事情有所转机,也适时出面,俯首笑道:“眼下时辰也不早了,别苑设有厢房,我已让下人备好热水,还望诸位移步。” 齐文轩笑意淳朴,言辞诚恳,众人不禁对齐家嫡子另眼相看,心里也颇为赞赏。 走在后方的女眷则偷偷抬头,窃语道:“少夫人能嫁进齐府,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听闻齐文轩性情温和,对待夫人亦是极好。” “可不是么,我还见过他帮园丁修剪花枝,有哪位郎君能像他这样谦逊有礼。” 不远处,柳如颜瞥向前方带路的齐家嫡子,此人气质淳朴,身量不高,比起齐恒来也略显平庸。 想当年,齐恒与齐太师都是名动京都的人物,容貌亦是出众,到了子孙这代反而没落了下去。 柳如颜一行人被带到一座独院,沈晏初进屋洗漱,柳如颜则住在隔壁的厢房。 刚推开门扇,便嗅出里面熏着檀香,可见齐家待客之周全。 雨仍在下,她望着窗外淅沥的春雨,寻来伞具,打算去趟茅厕。匆匆跑进院子一角,却见发现茅厕里面有人,柳如颜掉头走出院外。 “夜寻,搜索附近的茅厕。”她边走边说。 少年在她伞下现身,一双眸子紧盯着宿主,语气哀怨:“本系统如此高端,不带这么用的。” 他嘴边虽是埋怨,仍伸出手指凭空一点,雨幕轻微颤动,凭空浮现出别苑的屋宇构造图。 柳如颜便根据指引,穿过一扇拱门,来到位于后院的园林。 不同于前院的亭台水榭,这里小桥流水,秀雅别致,另有一番韵味。 遥望园子尽头,隐约能看到飞檐斗拱,想必就是齐家内院。 从茅厕回来,再次踏进园中时,眼前似乎掠过一道光。她忽略心里的怪异,继续往前走,那道白光乍然变亮,就像夏夜莹虫,幽幽划过丛林。 四周暗沉,唯有微弱的白光透过阴翳,逐渐显出轮廓。 颜色惨白,看得人心里发憷。 她鬼使神差地循着白光一路行去,拨开树枝,但见一只怪影扑面而来。 是猫! 柳如颜心惊,连退几步,转身走出树林。 “这齐府怪得很,不许养猫,府中连一只野猫也没有,有时闹起鼠灾来,管家只吩咐下人们撒药。” 她想起秀才说过的话,脚步愈发急促。 翌日,春雨停歇,天色灰败暗沉,依然不见日头。 乔家三小姐善舞剑,每逢清晨便会来怡园习练。 整套剑舞一气呵成,极尽利落,一舞毕,她腰肢回旋,右手捻作剑指,杏目微挑。 头顶是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林,叶片似手掌,浓荫遮天蔽日。 三小姐恰好抬眸,瞥见层层树叶间有个影子,竟是一双沾满泥垢的靴子,黑色,麂皮。 视线再往上,沉沉光线透过丛林,逐渐显出一张青黑色的人脸,长舌吐出,形同厉鬼,就那样直直挂在树上,无声无息。 少女失声尖叫,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园林,呼喝道:“来人,快来人!” 片刻后,怡园梧桐林。 京兆尹姜文卓肃着脸站在树下,命人将案发地撒上石灰印,以便保护现场。 乔恒让小厮搬来木梯,欲将尸体取下,却被姜大人大声制止。 “非衙役与仵作外,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不得触碰死者!” 乔恒怔住,问:“敢问姜大人此行赴宴,有带上衙役?” 姜文卓亦是一愣。 赴宴之人皆为汴京城的名士与官吏,其次便是随从与车夫,像捕快、仵作这类的人,自然入不得齐府。 气氛逐渐冷凝,京兆尹与齐恒僵持不下,白芷唯有走上前,对两人温声道:“在下虽不是仵作,但对于验尸一事尚有见解。” 姜文卓仍是犹豫。 沈晏初睨他一眼,开口道:“药仙行事公允,善恶分明,由他验尸最为妥当。” “既然真人都发话了,那就有劳阁下。”姜大人跨出石灰圈,与乔家家主站在一起。 白芷颔首,转头对柳如颜交代:“备苍术、皂角、白酒、米醋、葱白、清水、药杵、绳、纸、布。” 她暗中记下,跑去前院厨房。少顷,备齐所有物品交到白芷手中。 白芷继续道:“为求公正,有劳姜大人代笔记录。” 姜文卓立即命人取来笔墨,盘膝坐下。 白芷取长绳一根,沿着死者的脚底进行测量:“但凡吊死,分自缢与谋害,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初验,死者身长五尺八,年岁三十左右,体型适中,双脚离地五尺,脚下无攀爬物,面色紫赤,两眼闭合,嘴唇青黑,口吻两角有涎沫,绳勒喉头之下,口开,舌露二至三分,脚尖朝下。” 他将死者亵裤划破,有青黑色斑痕,以手指轻按,不褪色。 “死者腹部以下可见血荫,初步判定为亥时遇害。” 白芷松开绳套一头,连同尸体一并取下,平置于布上,露出脖间的绳套。 “单系十字,乃绳带系于项上后,再将绳子尾部挂到高处而死。脖间索痕呈深紫色,交至左右耳后,项上无爪痕,指甲干净。” “非被人勒杀。”他抬头说。 姜文卓详细记录,听闻此言,不由道出疑惑:“本官在主审案件中,遇过死后被伪装成自缢。” 白芷明白他的顾虑,解释道:“生前伤与死后伤不难鉴别,大人请看此处,人若是在死后再套上绳索,由于气血不畅,脖间应是白痕。” 丘家主已经避到人群之外,此时他捂着口鼻,一边问:“昨日宴会,兵部尚书刘大人中途离席,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回来。依我看,必是他盗了齐家珍宝做贼心虚,所以自缢。” 此话一出,众人交头接耳。 “好像却有此事,刘大人中途离席,莫非是遁出去藏宝?” “怎么说齐家也是百年世家,老太师六十大寿,却出了这档子事,真够晦气。” 众人小声交谈,唯有中郎将陈大人面色不善,指着那些嚼舌根的人:“刘大人身居要职,奉领大周兵部,主兵籍,调军队,兢兢业业,怎任人恣意构陷!” 陈大人身为禁军统帅,早年时就与刘大人共奉先帝,平时相交甚好。如今好友生死,他伤心之余,容不得旁人恶语。 “难道我还说错了。”丘家主也是个拗脾气,“谁不知道刘尚书武艺非凡,若是有人想存心谋害,哪有那么容易得逞。况且,药仙也说过,他是自缢而亡。” 白芷突被提名,纠正了一句:“白某只是说,死者非被人勒杀。但若在将死之际被吊起,假作自缢,情况则难以分辨。” wap. /105/105080/27261220.html 第75章 死因 白芷再次蹲下,近身查验死者:“覆验,双眼闭合,口开,舌出,喉骨全。” 他剥掉死者衣物,露出上半身:“表面无伤痕,按压肚腹,排除溺水与窒息的可能。”白芷说到这里,他将尸体翻身,“背后没有受伤。” 最后,他托起死者手腕,观其五指,脸色蓦然一变。 “有问题?”姜大人停笔。 白芷神情微缓,起身时取来一枚银钗,喂入死者喉中:“继续验。” “指甲颜色无异,口眼耳鼻中无出血症状。”话落,他将葱白汁、酒、醋蘸纸盖着死者身上,最后覆上一层白巾,“等一个时辰后再来验看。 就在等待期间,白芷走向柳如颜,对她低语:“刘大人死因古怪,目前还查不出怎么回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乃是被人谋害。” 她沉吟:“许是中过什么迷香,昏迷之后才被凶手吊到树上?” 白芷也不大确定:“昨夜的那场雨,毁掉了许多证据,包括死者生前沾染过的气味。” 他嗅觉灵敏,无论验毒或者配药,都大有裨益。 柳如颜走向石灰圈,想亲自确认一下现场遗留的痕迹。 姜文卓见此,连忙上前拦住:“小道士,这里可进不得啊!” 她抬眸笑:“是真人让我进来驱邪的。” 姜大人随即望向明玦子:“这……” “让他进去。”羃篱下传来清冷的声音。 得到京兆尹应允后,柳如颜蹲下身,去看死者的鞋履。 若是中途被凶手转移,鞋底会留下拖曳状痕迹。但是细看过后,并没有找到新的线索。 巡视四周,这处园林承接着外院与内院,寻常宾客不会入内。 她望向树根,根系附近的土壤完全裸露在外,再经过春雨滋润,泥土十分潮湿。土中有一对男子的脚印,乍眼看去,就像是死者生前曾在这里驻足。 但若是刘大人真心寻死,自缢这种事,不必费力跑到园子里。 半柱香过后。 白芷揭开布衾,再次验看。 “情况怎样?”姜文卓询问。 白芷盖回布,目光掠过在场的各位:“死者身前康健,不排除有自缢的可能。” 这话说得巧妙,他只是说不排除有自缢的可能,而不是已经下定结论。假若凶手藏在这群人当中,足以让他放松警惕。 丘家主闻言,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你们看看,被我说中了吧。” 齐恒命人将尸体抬走,脸色阴郁:“护院巡查不周,惊扰了各位。” 人群四下散去,柳如颜记下这些人的脸面:“怎么没见到董轻弦?” 沈晏初皱眉:“问起他作甚?” 柳如颜随口搪塞一句:“只是觉得这琴师模样俊俏,性格也乖巧。” 沈晏初顿时不喜:“面如敷粉,貌似妇人。” “那你呢。”魔头这身皮囊可是连女子都要艳羡。 沈晏初并不答话,春日里,平白无故的刮起一阵凉风。 她看向枝头凋落的花蕾,扒拉一下他袖缘:“好冷,今天有倒春寒?” 沈晏初抽出袖子,转身就走。 “真人,你等等徒儿。”她小步追上。 回到小院,沈晏初独自回房,柳如颜走进隔壁厢房,掩上门,唤出系统君。 “夜寻。” “在!”少年凭空出现。 “替我调出寿宴昨晚的视频回放。” “收到。”夜寻抬起双手,随着他指尖动作,屋内景致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翰墨轩大堂。 柳如颜浑身一轻,下一刻便置身在画面当中。 最上首的,是老太师齐林仕,他正与堂内的宾客谈笑自如。 这时,少夫人孟婉莹打开机关匣,将玉印展示于众人面前。人们纷纷噤声,望着那件珍宝,眼里灼热一片。 “如此美玉,不知齐老可否借晚辈一览全貌?”有人打破沉静。 “姜某也正有此意。”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丘某可不想扫兴而归。” …… 齐老点头示意,少夫人走到堂下,大丫鬟碧螺随之接过。 柳如颜猝然转身,一眼就撞见董轻弦温润如玉的脸庞,全然不似流民时的落魄模样。 碧螺一路走来,将玉印呈给董轻弦,他犹豫片刻,终是捧起,低垂的睫羽掩住了神情。 柳如颜走近几步,见他唇肌紧咬,是在紧张? 玉印不过半个手掌大小,通透无暇,泛着莹莹水光。 “多谢。”他轻声说。 碧螺捧着托盘,又呈给钟离家主,那个人惜字如金,拾起玉印掂了掂,放回原处。 接下来是以书法著称的范家,他对文物颇有兴趣,捧在手中赞不绝口。 玉印继续在众人手中辗转。 这时,碧螺行至陈大人面前,再次驻足。 “好玉,好玉。”中郎将陈大人朗声笑起,目光不曾离开过玉印,“看这凝白如雪的玉色,可是和田玉?” “确是和田美玉。”姜大人赞了一声。 陈大人示意碧螺可以送走,她莲步微移,来到姜大人面前。 姜大人眸光精锐,他细细端倪一番,捻起玉印:“你们瞧瞧这雕工,当真是栩栩如生,恐怕全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此番手艺的匠人。” 随后是凤家主,他见在场的诸位都对玉石上心,也有样学样,观览了一番。 丘家则酷爱古玩,当他欲取走玉印时,忽地一缩手指:“这玉真凉。” “虽说天气已开春,可夜里仍是寒凉。”长史楚大人笑道,上前几步,捧起玉印,“果然是块好玉,楚某大开眼界。” 玉印再次辗转,兵部尚书刘大人是个粗人,他索性挥手:“不看不看。” 碧螺颔首退下。 柳如颜跟在丫鬟后面,依旧是那块玉,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柳如颜想拢近前,却发现她始终无法靠近玉印。 当寿宴临近尾声,少夫人孟婉莹再次打开机关匣,玉印果然不翼而飞。 视频播放完毕。 “宿主看出什么眉目了?”夜寻随即出现。 柳如颜划出一面空白屏幕,陆续写出几个人名:董轻弦、钟离家主、范家主、姜大人、凤家主、丘家主、楚大人——曾有接触。 随后,她又写出几个人名——中途离席。 符合“接触”与“离席”两项条件的,正是董轻弦、凤家主、丘家主、楚大人,这四位最有嫌疑。 退出实景模式,柳如颜推开房门,遇到白芷有事外出。 白芷淡淡道:“刘大人死后,齐家想请沈兄过去作法。” “作法?”柳如颜吃惊不小,“就他?” 白芷表情隐忍,话到嘴边却变成:“沈兄性情持稳,既然能应下,他自有应付的法子。” wap. /105/105080/27261221.html 第76章 查案 既然白芷和沈晏初去了后院,柳如颜独自一人,循着假山石林,来到前院花园。 园中传来笛声,临近水榭,才看清吹奏的那支乐器形如竹管,色泽漆黑。 “妙音公子琴艺精湛,笛声却是悲切。”柳如颜走近跟前,对董轻弦道,“想不到再次见面,竟然是在齐府别苑。” 董轻弦放下筚篥,神色微怔:“你认出我了?” 她点头:“晋州那日,小道印象颇深。” 董轻弦垂眸,唇边笑意温柔。 “忠诚值+5,共计30,请宿主再接再厉。” 柳如颜笑容愈深。 “我叫董轻弦,不知道友名讳?” “如颜。”她漫不经心。 “如颜。”董轻弦齿间斟酌,复而开口,“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不如唤你一声颜儿可好?” “咳咳——”柳如颜捂唇,这孩子,也太不懂得见外了。 董轻弦替她斟上一杯香茗:“来,润润喉。” 柳如颜熟稔接过,却在端起香茗的那刻想起沈晏初,若是他在这里,必会冷脸递来一杯水,道一声“出息”。 饮过香茗,她与之攀谈起来:“方才听你吹奏的,可是筚篥?” “正是。”董轻弦应道,“比起瑶琴来,筚篥尚且学艺不精,让你见笑了。” “音律方面我也不懂,只是觉得刚才的曲调不似胡乐。” “是法曲。”他答,目光望向远方,“想借曲一首,替亡灵超度罢了。” 柳如颜闻言,眸色一动:“刘尚书之事,董兄又知晓多少?” 他摇头:“今早初闻噩耗,轻弦亦是诧异。” 她跟着叹气:“听说是刘大人想盗取齐家珍宝,不过以他秉性,不像是盗宝之人,更不会轻易寻死。” “颜儿的意思是,刘尚书乃被人谋害?” “没有证据可以佐证。”她如实回,忽而话题一转,“对了,昨晚寿宴,我见你中途离席,是去了何处?” 董轻弦涨红着脸,转瞬又想到她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不必过于拘束:“我去了趟茅厕。” 她哦了一声,又问:“那依你之见,赴宴的这些人当中,谁最有可疑?” 董轻弦垂下头,似乎在沉思:“昨晚我看到丘家主从茅房出来后,又去了旁处。” 柳如颜暗中记下,与他闲聊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 柳如颜从花园出来,随之拐进另一座院子,凤家主与丘家主便住在里面。 凤家主年过半百,长相精瘦,食过午饭后就宿在屋里,据说是要打坐修行。 “见过道友!”他迎出来,顺势望了眼她身后,“怎么不见明玦子真人?” “真人替刘尚书作法去了。”她回礼。 “也是,非寿终正寝,怨气难消啊。”凤家主领她进屋,一边说道,“自缢死的人冤魂不散,再加上这几日阴雨绵绵,阳气就会不足。” 柳如颜耐着性子听他絮叨,末了,凤家主忽然起身,扬手指向窗外。 “我禅道多年,有缘开过天眼,就拿刘尚书自缢的那棵树来说,邪得很。” 她接过话:“如何邪乎?” 凤家主阴恻恻地:“昨天夜里,我看见那棵树上有片白影,像是猫。” 柳如颜也记得那片白影:“依道友之见,玉印失踪,谁最有可疑?” 凤家主冷哼:“还用得着问,丘家主酷爱古玩,除了他还能有谁。” “道友果然是见解独到。” “谬赞,谬赞。” 从凤家那里出来,柳如颜转身就叩响了丘家的门。 柳如颜径自走入,也不向丘家主禀明来意,直接就先声夺人:“玉印是你偷的!” 丘家主惊吓不小,险些摔掉手中珠玑,他口齿失灵地道:“你,你……” “我什么?” “你血口喷人!” “哦?”她背过身去,“可是有人看到寿宴当晚,你中途离席意图不轨。还有人说你心术不正痴迷古玩,不是你,又能是谁。” “我没偷!”他更着声音。 “我且问你,昨晚你还去过哪里?”柳如颜正色。 “我说没偷就没偷,齐家珍宝我就碰了一下,这点大家都有目共睹。”丘家主试图开脱。 “为何就不解释,你去过何处,见过何人?” 丘家主转开脸,色厉内荏:“我见过谁,凭什么要告诉你。” 柳如颜瞥见他脖子上的红印:“丘夫人知道此事?” “哐当”一声,丘家主手中的珠玑终于落地,裂成两瓣。 “你还知道些什么?” 她状似无谓地笑:“知道丘夫人不知道的。” “算是怕你了,我不过溜出去私会姘头,这事儿你可千万别传出去。”他脸色遑遑。 “小道知晓利弊。”她老神在在地应承。 这位丘家主稍受一点刺激就原形毕露,并非什么心机深沉之人,恐怕真让他盗宝,也没有那个本事。 出来时天色渐暗,她来到楚大人门前。 楚坤身为长史,在先帝身边做过幕僚,如今辅佐年幼的小皇帝当政,为人老练,难以对付。 叩响房门,却见开门的是一名仆役。 “我家老爷出去了,这位小道友有事求见?” “正是。”柳如颜应喏,登门入室,“真人让我带一句话给楚大人,既然他不在,小道且再等等。” 仆役替柳如颜奉上热茶后,就躬身侯在一旁。 柳如颜抬手抚上肚子:“不知道友能否取一些糕点过来,小道路过厨房时,见里头在做蟹黄糕。” 仆役以为小孩子嘴馋,这就去取。 人刚走,她就唤出夜寻:“替我守住外面。” 她推开内室大门,凭借着侦察经验开始搜查。既然楚坤作为帝王身边的谋士,心智丝毫不在她之下,唯有避其锋芒,暗中调查才为妥当。 她将屋内所有可疑之处逐一排查,手法娴熟,所有翻阅之物尽数恢复原样,看不出任何端倪。 时光飞逝,仆役去而复返。 “宿主,目标人物已接近。”夜寻提醒。 她头也不抬,手指顺着楚坤换下的衣物,一路摸索过去:“距离多远?” “九十八步。”他说。 系统可测出百步之内所有景象,时间刻不容缓:“九十、八十九、八十八……” 柳如颜动作迅速,再次拾起一件里衫,指尖沿着内袋继续摸索,终而,她眼神一变。从内袋掏出一封密函,将其展开,目光快速阅览。 “十、九、八……” 窗外映照出仆役的身影,她手中动作不停,将密函放回内袋。 适时,厢房大门被人敞开,仆役端着一叠橙黄糕点,走了进来。 但听屋内传来一声轻响,仆役寻声望去,原来是柳如颜刚饮完杯中的茶水,将杯子放下。 “可算是回来了。”她面露欣喜,从仆役手中接过碟子。 仆役唇边含笑,暗想,这位道童也不过半大的孩子。 柳如颜接连吃下几块蟹黄糕,又恢复一脸老沉:“天色不早,小道就先回去了,若是楚大人问起,劳烦将这枚护身符转交给他。” “小的知晓,必将护身符呈给大人。” 柳如颜端着那叠糕点,作别后,神色变得冷凝。 这位楚坤,有疑。 wap. /105/105080/27261222.html 第77章 梧桐树 她方才搜出的那封密函,有招纳之意。写信人欲将楚坤归入麾下,并在信中提到“玉玺”二字。 据史书记载,玉玺在二十年前宫兵时失踪,莫非,齐家祖传之物实乃传国玉玺? 柳如颜思绪翩飞,记得丘家主曾经说过,玉凉。 玉石润泽,触手生温,经过那么多人的手,又怎会发凉,除非那时已被掉包。其中,楚坤最有动机,但玉印并不是他亲自动手,大堂之中必有内应,同伙是谁,她心里已有答案。 只是刘大人之死,确实死得蹊跷,这群人本为珍宝而来,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柳如颜端着一叠糕,不知不觉走回小院。 傍晚天色阴霾,夜里也黑得早。 齐家为各房各院送来食盒,还有北方难得一见的稻米饭,颗颗晶莹饱满,口感香糯。 柳如颜拿筷子挑起一小撮:“这米饭味道不错。” 沈晏初:“味道尚可。” 白芷:“齐家待人周道,甚好,甚好。” 堂堂药仙,一顿饭就被收买了人心。 当夜色渐深,柳如颜食完饭,打算再去打探玉印的下落。 循着小径踏入怡园,梧桐叶落,一片片阔叶好似人手。 柳如颜扬起头,刘尚书自缢的那棵树就在前方,白日里没有看出异样,到了夜间,她看到树间有一道白光。 夜里并无星辰,唯有淡淡月色透过墨云。 她走上前,枝叶婆娑,隐约现出一道微光。 柳如颜驻足观望,耳边似乎有风拂过,梧桐叶徐徐飘落,直到她肩膀蓦地一沉,余光瞥见落在肩头的叶子赫然是只人手。 柳如颜顿住,看向地上的落影,在她背后,有人。 春夜寂静,站在她背后的人忽然发话:“你在这里作甚?” 柳如颜拧起的眉宇终于平展,头也不回地道:“怎么走路都不带声儿的。” 沈晏初绕到她面前,神情有点怔:“走路为什么要带声?” “行行。”她随口应付,再次绕过男子,来到那棵梧桐树下,“看见那束光了吗,像什么?” 沈晏初也抬眸去看:“像猫。” 柳如颜点头,记得白天时树上并没有光,猫影为何只在晚上显现? 她苦思冥想,如今刘大人死因不明,猫影会不会是被凶手特意描上,每逢夜间才能显现。而刘尚书体格强壮,有百步穿杨的神力。想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人谋害,并让白芷检验不出,必是有什么特殊手法。 柳如颜仰望树梢,凶手有备而来,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即臂力惊人、轻功绝顶。 目前还有诸多疑点,她紧盯着上方,呼出一口气,挽起袖笼准备爬树。 沈晏初适时拦住她,眉头却蹙起:“手怎这般凉?” 她感慨:“虽说已开春,但夜里还是会冷,我这手脚冰凉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晏初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托在掌心时就像拢着一簇雪,轻而寒凉,一手就能牢牢掌控。 他垂眸,那五颗晶莹小巧的指甲泛着淡粉珠光,在他掌心划过时,恰似搅动了沉寂心湖。 微澜。 柳如颜抽出手指,当下转身,望着树间的魅影:“我得爬上去看看。” 说着,她攀爬而上,眨眼间已来到那处,她用指腹轻捻:“看上去好像是萤石磨成的粉末,但这种白色磷光还确实罕见。” 她从怀中取出匕首,小心刮掉树皮上的粉末,又用帕子包好:“回头拿给白芷验看。” 做完这一切,柳如颜才折回他近前:“你怎知道我会来园里?” 自从他恢复过记忆,她就鲜少与他单独相处,今晚的相遇让她感到意外。 沈晏初与她并肩走着,缓缓道:“兵部尚书死因蹊跷,想必晚上你会重回案发现场,找一些线索。” “你倒是看得通透。” 他摇头:“你的心思并不难猜。” “哦?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避着你?” 沈晏初驻足,望着她:“因为你心有畏惧。” 柳如颜笑而不语。 两人回到小院时,白芷尚未歇下,他接过柳如颜递来的手帕,展开,用手指捻了捻,又放在鼻下轻嗅。 他问向柳如颜,神情不解:“这里面除了萤石、珍珠外,还混着股虫尸的味道,你打哪弄来的这个?” “就刘尚书自缢的那棵树。”她随口答。 白芷面色凝重起来,仔细分辨其间的气味,倏然抬头:“是蜈蚣,将蜈蚣晒干后碾碎成粉末。” 柳如颜疑惑:“只是为何要将蜈蚣抹在树上?” 白芷也是不解。 “今早验尸时,你发现刘大人死因有异?”沈晏初突然问。 白芷点头:“若是自缢身亡,死者的手指会蜷起,但刘大人的指尖下垂,显然并不符合常理。” 沈晏初默了一瞬:“若是凶手将他迷晕后才弄走,这样一来,目标过于明显,或许死者生前曾去过怡园。” 沈晏初捻起粉末,语出惊人:“便是这萤光引得他冒然前往。” 此话一出,就连柳如颜也愣住。那晚她闯入怡园时确实也被白影吸引,这样想来,作案时间、案发现场就都能对上,可作案动机又是什么? 想不出缘由,她讪讪而回,沈晏初也一并走出门外。 两人并肩走着,她的指尖拂过他手背时,沈晏初脚步一顿。 “手这般凉,还是觉得冷?” 柳如颜拢起双手:“估摸是累了,回去睡一觉就好。” “事情终有水落石出的那天。”沈晏初语气平和,“不必过于忧思。” “我知道的。”她淡淡应。 直到两人一同走进厢房,柳如颜有点愣神:“隔壁才是你屋。” 沈晏初却径自推开门扇,倚在她床头:“睡吧,天亮了我再走。” 柳如颜打量对方,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些情绪:“你是在担心我?” 熟料却收获一记冷眼。 烛火燃了一夜,沈晏初和衣而眠,神态宁静,直到天空破晓,他才睁开眼,望向身侧熟睡的人,替她掩好被褥,随后默默起身,走向门外。 柳如颜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有魔头给她暖床,初春的寒意仿佛在一夜之间散去。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瞅见屋里没人。 她撑起脑袋,暗想他说话损是损了点,但心思细腻,又与她配合默契,若非身为夙敌,两人可以称得上是莫逆之交,只是这样的时光又能维持多久。 wap. /105/105080/27261223.html 第78章 美人簪花 来到小院,白芷刚为沈晏初施完针,她凑上前,伸出手臂让人扎针。 白芷捻着银针,手中动作轻柔:“我给你煎了一碗药,待会把药喝掉。” 她瞅着桌上黑漆漆的中药,皱皱鼻子:“小白,不如咱们打个商量?” 白芷故意肃起脸:“这药必须得喝,真气滞纳太久,你这身武艺恐怕要废了。” “那他呢,为什么沈晏初就不用喝药?” “治病因人而异,我给沈兄配的是药浴。”白芷态度坚定,将碗端过来。 柳如颜抿紧唇,终是接过那碗药。 黑如墨汁的汤药苦味浓郁,鼻间似乎萦绕着一股血腥,让她想起当年躲在药箱一角,看见阿耶身重数箭的情景。 她托住碗,一饮而尽,苦味顿时泛出,脸色也变得难看至极。 “喝这么急作甚?”白芷接过碗,到底于心不忍。 他将帕子拧干,替她拭去额前沁出的冷汗,一边温声哄着:“没事了,喝过药就没事了。” 柳如颜捂住嘴,忍住翻涌的苦涩。 “含着它。”沈晏初递来一片薄荷叶。 柳如颜抬起头,逆光之中,草叶泛着薄荷味的清香,她顺手接过含入口中,苦涩顿时被驱散殆尽。 “以后再喝药时,记得含一片。”沈晏初将包好的薄荷叶塞到她手里,“既然怕苦,何必在我们面前故作坚强。” 手心处的竹纹纸颜色淡黄。 “所以在你们眼里,我就是故作坚强?”她拧眉问。 作为斥候,她从来都是孤身一人,隐姓埋名刺探军情。若是不坚强,何以保全自己,保全千万的兵与民。 毕竟她不能懦弱。 沉淀的苦涩再也抑制不住,犹如洪水决堤,从心头涌上眼底。她微微仰起脸,拿手挡住眼,透过指缝,家燕惹了春雨,在空中滑翔而过。 “这天又要下雨了。”她说道。 开春的汴京,虽不比南方潮湿多雨,依旧阴晴不定。柳如颜喝完药,起身掸了掸衣袂,走进屋里。 再出来时已是一副道童模样,头顶扎着道髻,模样也乖巧伶俐。 她越过沈晏初,对方心领神会,随她一并离去。 “去内院探探口风。”她淡然道。 沈晏初点头,戴上素纱羃篱。 怡园小道幽幽,柳如颜越走越是心疑:“这里好像来过?” 沈晏初走在前方:“是阴阳阵,园内按照八卦来调和风水。” “原来如此。” 出了怡园便是齐家内院,柳如颜第一次到访,护院小厮远远地就瞧见“明玦子”,一时间无人敢上前阻拦,只当他是应了家主之邀。 两人一路行至院落,终于遇上躲在墙根歇脚的丫鬟。 柳如颜对沈晏初使了个眼色,下一刻,他跃上屋顶,隐去了身形。 此时,柳如颜手持拂尘,行色匆匆地跑向九曲回廊,无意间瞥见躲着犯困的丫鬟,眼睛蓦地一亮。 菱香只感到后脖子一凉,直觉要遭殃,一眨眼就瞧到小道童朝她走来。 她慌忙站起,朝道童敛衽作礼。 “小道的房间有耗子,不知,道友有无妙招?” 菱香想了想:“奴婢这便取些鼠药。” 眼见丫鬟要走,柳如颜拖住她袖笼,声音急切:“道友使不得啊,我家真人不许杀生。” “这……”菱香左右为难。 “要不道友寻一只猫过来,把耗子吓走便是。” 菱香更是为难:“可齐府之内并没有养猫,别说家猫了,野猫也不曾见过。” 柳如颜用探究的眼神瞅她。 “这是为何?”齐家名门望族,怎么在这件事上让人匪夷所思。 “奴婢也不知,只是听婆子们讲,当年是老夫人下的命令。” 柳如颜拢起袖子,掏出一枚护身符:“拜托道友替我打听这其中的原委,若是不打紧,再去外头寻只野猫回来便是。” 菱香看看手中明黄色的灵符,又看了眼道童,颔首退下。 菱香离开后,柳如颜趁着四周无人的当口,纵身掠向墙壁,走向屋瓦上的男子。 白纱羃篱已被取下,放在一旁,沈晏初一身宽衫道袍,如同远海最纯粹的那抹蓝。 乌瓦、苍穹、羽衣人,合着春风细雨,桃花嫣然。 飞燕于云间嬉戏,低掠时,穿过丝丝柳绦。 最美不过三月景,柳如颜如是想着,却在望见他的那瞬,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不见平日里的冷峻,此刻他俯卧瓦间,青丝铺泻,衣衫微敞,紫金葫芦倒在一边。 点点桃粉随风飘落。 落在屋瓦,落在蓝衫,还有一朵,缀在他鬓间。 美人簪花,她忽而想到。 沈晏初不觉有异,只是凝着她眉心:“又在欢喜什么?” 柳如颜赞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他眼神骤然变冷,双眼危险眯起。 她却视若无睹,在他面前俯下身子,倾了过去。 沈晏初当即僵住,沾了水露的睫羽微阖,听她轻声说了句:“别动。” 阴影罩了上来。 他甚至能看清她精致的眉眼,唇如桃花般粉润。 待距离更近,她抚上他发间,极致亲昵,让人忍不住沉沦于这和风细雨般的温柔。 他从她眼里,看见自己渐渐失神。 “好了。”柳如颜直起身子。 目光从那双带笑的眼,移至她手中捻着的一朵花。 柳如颜拿桃花比划了几下,带着几分邪气:“这花,果然还是美人戴着才好看。” “黄口小儿。” “宿主,他说你幼稚。” 柳如颜扔掉花瓣,见他纹丝不动坐在瓦间,遂凑了过去:“在听什么?” 她趴在他耳边问,带起一阵酥麻的痒。 沈晏初定了定心神,阖目道:“齐文轩在房里。” 柳如颜惊愕:“你居然偷听小两口的私房话?” 沈晏初:“他说的是囚牛玉印。” 柳如颜将信将疑,俯卧在瓦间,静心听着房里的动静。 “齐郎,你说刘尚书屋里没搜出玉印,会不会是被他给藏起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孟婉莹一时没了主心骨,愈发焦虑:“听说山道的碎石还在清理,不日就能通路,若是让贼人跑了,这可咋办?” 齐文轩听着心烦,转瞬又想起一事,质问道:“你压箱底的田契呢,还有商铺、房契那些。” “郎君问起这个作甚?” 齐文轩瞧了眼窗子,起身将窗棂掩住。 “刘大人已死,兵部尚书的位置迟早会落在秦大人手中,我与老秦有几分交情,到时再活络活络,谋一份高职。” 夫君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是好事,但不代表她心甘情愿,把压箱底的嫁妆拱手相赠。 “郎君有氏族举荐,再不济,也有老太师提携。”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齐文轩蹙眉,“齐府最忌讳此事,不然父亲也不会在奉议郎的位置坐了整整七年。可我却不同,我怎甘愿一生平庸,永无出头之日?” 孟婉莹哑然。 他又道:“手上还有多少房契一并都给我,索性在你那儿也是废纸一堆,待本少爷升了官,你便是这大周的诰命夫人。” 屋内,齐文轩仍在说服孟婉莹。 瓦上,柳如颜又听了会:“没想到对人宽厚的齐家嫡子,对待枕边人倒是咄咄逼人。” 沈晏初道:“齐文轩太过急功近利,殊不知,齐家一向清白,父亲虽落得个文散官的闲职。但于乱世之中,或许才是保全之道。” wap. /105/105080/27261224.html 第79章 魔头已上线 从齐文轩院里出来,柳如颜走向南面的女眷小院,齐家四位小姐,以及老夫人霖氏均住在那里。 “齐夫人霖氏就在里面。”沈晏初侧目远望。 齐恒之妻,霖兰。 从这里看去,能瞥见妇人的背影。霖氏蹲在树下,嘴里念念有词,面前摆放铜盆,里面烧着一沓沓冥纸。 “看来齐家对刘尚书的死尤为重视,昨天请明玦子开坛作法,今日,霖氏就烧送纸钱。” “没这么简单。”沈晏初道,“这位霖氏,你要多加留意。” 她若有所思,记得齐府忌猫,便是因为霖氏的缘故。 两人从怡园出来时天色近晚,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下起牛毛细雨。 柳如颜拿手抵额,雨水淅沥沥落在手背,透出几分浸润凉意。 她快步走着,一边说道:“我让婢女菱香出去打听,至今还没收到回话。” 沈晏初成竹在胸:“她会来的。” 柳如颜:“但愿如此。” 终于回到小院,却见白芷冒雨站在院中,手里还提着一根细长竹竿,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 柳如颜顺着他目光瞧去,见一只五彩斑斓的雄鸡缩在墙角。 一人一鸡,僵持不下。 “白兄,你又养鸡了?”她扬声问,知道白芷会拿些活物来试药。 白芷提着竹竿,摇着头:“兴许是从厨房里跑出来的。” “一只走丢的口粮?”她勾起唇角,默默看向沈晏初,递了记眼色。 对方立即心领神会,衣袂当风,眨眼功夫就将那只口粮拎在手中,动作迅疾,手法更是出神入化。 白芷目瞪口呆,手中的竹竿彻底失去了用武之地。 “清蒸、红烧、烤制、熬汤?”沈大厨开始报菜。 柳如颜秀眉紧蹙:“不妥,这毕竟是齐府养的家禽,不问自取实为偷也,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你我难逃其咎。” 听她这么一提醒,他也甚觉不妥,随即睨向药仙:“他有化尸水。” 被突然点名的某白,虎躯一震。 “那就来只窑烧鸡。”她一锤定音,又马不停蹄地从院里寻来纸伞和陶罐,举步就往外走,“你们先给鸡褪毛,我去挖点泥巴回来。” 柳如颜一手撑伞,不消片刻,又来到怡园附近。 走进拱门时她被护院拦住,见是白日里才遇过的童子,索性没有为难她。 柳如颜顺利进入园中。 在塘边寻了块泥地,她舀起一块春泥用罐子装好。 起身时,她望向刘尚书“自缢”的梧桐树,远远看去,似乎与昨日里有些许不同。 柳如颜抱着泥罐,再次来到树下,却见原本到了夜间就会浮现的白影,竟然消失不见。 她正惊疑不定,耳边响起什么动静。 几道黑色魅影穿过树枝,发出一阵阵怪声。她抬头去看,树杈间,几只黑色的脑袋探出巢穴,毛羽蓬松,原来是燕子。 林子里寂静无人,她驻留了一会,便抱着满满一罐春泥回到小院。 沈晏初对于处理猎物已然娴熟,鸡腹内除了保留部分脏器,他又塞了些香料和面饼,最后从柳如颜手中接过泥巴,均匀裹上。 一旁,白芷挣扎再三,终是将那只窑烧鸡放入他的药庐,以大火进行烤制。 少顷,几人分食完毕,开始处理战果。 柳如颜将讨来的化尸水,均匀洒向吃剩的鸡骨,片刻间就了无痕迹。 她看得惊奇,白芷则默默回房,将一瓶养心丹放在桌上,算是作为回礼,以报答齐府这段时间的招待之恩。 就在白芷回房不久,柳如颜也回了房间。 下腹隐隐作痛让她感到不妙,果不其然,之前用剩的月事布再次派上用场。重新换好衣物后,她端起铜盆走进隔壁耳房,发现婆子已将晚上浣洗用的净水备好。 她拿水瓢舀了一盆,准备回房洗漱。 推开耳房大门,清亮月光透过云翳,春雨已经停歇。 院中,沈晏初伫立在月光之下,沐一身银白,背影竟如寒峰般陡峭。 他转身望来,带着睥睨天下的傲然,冷冷出声:“柳家郎君?” 柳如颜看见他眼中的寒意,春风难释:“苍冥尊主?” 男子冷意更甚。 柳如颜一时间无语,每逢她信期一到,魔头就解除封印,恢复记忆的设定到底是什么鬼? “本尊说过,再见面,便与你一较高低。”男子面色冷凝。 又来这套,她长叹一气:“既然如此,在比试之前你得替我解开血咒。” 解咒? 沈晏初睨了她半晌,忽地唇角勾起:“休想。” “你!”柳如颜气得不轻,眼看着他步步紧逼,她不得不退回耳房,“你别忘了,上次在山洞我绕过你一命,小爷我向来宽宏大量,可堂堂尊主,竟然恩将仇报。” 沈晏初脚步微顿,自从无婪山一战后他走火入魔,往事种种皆已遗忘,柳如颜若是有心置他于死地,确实有诸多机会,但她却选择了既往不咎。 至于他将夙敌认作故友,只因为那日初醒,他认出柳如颜身上的荷包,殊不知,他与她早年相识会是在那种境遇之下。 当年,他作为质子被送入京,途径雍山时遭遇变故,没有人能活着走出那里,除了他。 熟料,千里冰封的雪山并没有埋葬他,到了城镇,却因为身无分文,几近活活饿死。 便是那时,有一半大的孩童递了个藕色荷包过来。 这么多年过去,他之所以时刻带着荷包,并非为了报恩,而是让自己铭记旧事,不忘血耻。 原来自始至终他只为复仇而活,当真是可悲、可叹、可怜、可笑。 欲念易生执念,他不再是十年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幼子。 他是尊主,是王者。 恩将仇报又如何,曾经的他一败涂地,如今,他不许再败。 沈晏初凝向暗处的她,眼中血色翻涌:“若想活着离开,唯有战胜本尊。” 睚眦善斗,争强而好胜。 别看他平时无欲无求,恨不得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其实骨子里最是记仇。柳如颜暗自将装有化尸水的瓶子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则提起竹竿,逐步退到窗边。 “魔头,倘若你又输了,该当如何?”她出言挑衅。 沈晏初缓步走入房中。 “本尊绝不会输。” “现在就下定结论,会不会早了些。” 话音刚落,她将竹竿挥向水缸,一起一落间,掀起阵阵水幕。 水声哗然,瀑布般倾泻而下。 沈晏初广袖飞舞,那腾空的水浪又被他退散开去。 数不清的水珠子飞溅过来,柳如颜瞳眸微缩,趁乱破窗而出。 “还敢逃。” 他正欲去追,不料水珠在落地那刻滋滋冒起白烟,墙角堆砌的草垛顿时化为灰烬。 “化尸水。”他退后几步,望向窗棂的方向,“柳、如、颜!” wap. /105/105080/27261225.html 第80章 共破连环案 柳如颜从小院出来后躲在暗处,同时开启男主视角。画面中,沈晏初盛气凌人的架势,让她心有余悸。 夜寻提醒她道:“只怪魔头难逢敌手,宿主又使用下作手段侥幸取胜,自然招人记恨。” “不行,这样下去迟早玩完。”柳如颜瘫坐下来,枕着胳膊,“就不信他没有丝毫弱点。” 夜寻认真思索了会,顿时茅塞顿开:“男主亲情缺失。” 亲情? 柳如颜脑补出她与魔头母慈子孝的情景,忍不住一阵恶寒。 “再不济,宿主还可以用柔情感化,正所谓男欢女爱,浓情蜜意。” 爱情? 眼前现出她一手搂住魔头,笑容邪肆,将他推倒在地,然后欺身而上,指尖勾住那尖细的下巴。 沈晏初被迫抬眸,菱唇微张。 她缓缓贴近,听得男子嫌恶出声:“重如豕,还不快下来!” 柳如颜心肝一颤。 不可,对待他唯有敬而远之,妄想掌控,只会引火自焚。 可若是在两人之间能达成一种奇妙的平衡? 她回忆起这两个月,魔头每逢月中便要闭关,再加上这两次的恢复记忆……她恍然,遥望半空,居然又是满月。 理清思路后,柳如颜重返院落。 沈晏初又同上次那样陷入昏迷,所以,只要每逢满月及时避开,至少可以保她无事。 今夜,平安度过。 天刚蒙蒙亮,她睡下去没过多久,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门外,白芷声音急切地敲门:“又出人命了!” 柳如颜猛地坐起,全然不复睡意:“这回是谁?” “中郎将,陈大人。”白芷顿了顿,“死于自缢。” 陈大人统领京中防御事务,有勇有谋,乃是难得一见的将相之才。 她匆匆穿戴衣物,扮作道童,随白芷疾行到了怡园。 沈晏初已候在那里。 “真人。”白芷冲他揖礼,并将带来的验尸工具一并摆开。 京兆尹姜文卓已命人将死者尸体取下,平放于地上,并让在场的众人都退出石灰圈。 柳如颜站在人群之后,她观望四周,这里是怡园的南面,与先前刘尚书自缢的梧桐林仅隔了一条莲池,布局也颇为相似。 不同的是榆树喜光,生长期需要修枝,但若遇到雨季则不能修剪,以防流液枯枝。 接连几日的春雨,鲜少有花匠走进榆树林,陈大人的尸体是被霖氏发现。老夫人当场就吓晕过去,至今都尚未苏醒。 树下,白芷验看再三,脸色愈发沉重。 “情况怎样?”她走近问。 “同刘尚书一样,被人弄晕后伪造成自缢。”白芷托起死者腕部,观其手指得出结论。 “照这样说来,凶手是同一个人。”她低语,目光探向树身,隐约能看到一些萤石粉末。 沈晏初也注意到这点,他飞身上树,拿刀片刮掉少许萤粉。 白芷忙不迭地将萤粉接过,捧在手中辨闻:“和上次一样,里面混了蜈蚣。” 又是蜈蚣? 柳如颜垂眸,看来凶手不单是为了囚牛玉印。刘尚书与陈大人之死,其间必然有什么联系。 她如是想着,忽然听到系统发出一声提示音: “成功触发新剧情,深宅魅影。” “剧情提示,请从萤粉入手,调查出死者的死因。” 她随即一怔,凶手抹在树上的粉末果然别有用意,可为何偏偏是一只猫? “敢问药仙,不知这尸体有什么异常?”京兆尹姜大人踟蹰上前。 白芷摇头:“尚未,这里人多口杂,且将死者抬入屋内,待我覆验。” “是是。” “姜大人。”柳如颜从背后唤。 姜文卓蓦然回首,见是明玦子身边的那位道童。 “不知道刘尚书与陈大人私下里关系如何?”她问。 “同袍之情,如同手足。” “那姜大人与这两位呢?” 姜文卓如实回:“旧时,我们曾共奉于先帝,引为知己。” 柳如颜点头:“那便是相交甚笃了。” “是。”姜文卓垂下头。 “今晚姜大人若是无事,还望莫要出门,尤其是这座怡园。”她长叹,“姜大人若是来了,可会要人命的。” 姜文卓猛然抬头,却只瞥见道童转身离去的背影。 “大人,大人……”近旁,随侍连唤几声,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迟疑片刻,才禀告,“陈大人的尸体是要送去屋里覆验?” “准。”姜文卓摆摆手,又让四周人潮退去,“都散了吧,夜里无事不要外出!” 怡园恢复了往昔的宁静,姜文卓在树下站了许久,直到一滴水珠悄然淌落,正好掉入后领,惊得他连忙回头。 榆树葳蕤,枝叶间有雨燕筑巢,风吹过,雨露便零星滴落。 他面色一变,匆匆走出园子。 园外。 柳如颜同沈晏初、白芷一并走着。 沈晏初对昨夜之事没有印象,对她的接近也并不排斥。她拢上前,在他耳边低语,道出一个人名。 沈晏初略显诧异:“为何怀疑是他?” “用不了多久,他自会露出马脚,到时,囚牛玉印自会现身。” 白芷面露不解:“若是偷取玉印,为什么还要杀人?” “想知道凶手为何杀人,不妨从这些萤粉着手调查。”柳如颜说道,“凶手臂力惊人,擅长轻功,甚至能在府中来去自如而不引人怀疑,他将萤粉抹在树上,引得死者独自前往。” 她顿了一会,继续说:“不妨调查夜间亥时,何人擅自离过房。” 三人原路返回,来到暂住的小院时,齐恒已经等候多时。 他在看见明玦子的那刻,疾步迎了上去:“不知真人对此事有什么看法,莫非,陈大人是被人谋害?” “这件事非比寻常,还望家主莫要自乱阵脚。”沈晏初开口,他让柳如颜去书斋取来一本空白名簿,递给家主,“昨夜亥时,擅自离房者皆为可疑,劳烦家主一一审查。午后,再让这些人到大堂聚合,吾自能判断。” 齐恒立刻应下,他派遣家丁逐院调查,连同赴宴的名士与府里的杂役,一个都不落下,最终查出十位可疑人选。 午后,沈晏初与柳如颜如约而至。 wap. /105/105080/27261226.html 第81章 音攻 齐恒让下人们将大堂清理出来,嫡子齐文轩随侍一旁,手中拿着一份名簿,写着十个人的名单。 他将名簿翻开,眸子微微眯起,心底也是没谱:“父亲,这样做还是不妥吧?” 齐恒为了珍宝的事情忧心忡忡,熟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觉得心力交瘁:“真人有通天之能,既然让我将这些人召来,必有其用处。” 既然父亲深信不疑,齐文轩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阿庆,请他们过来。” “喏。”家仆领命,不多时,便将众人带进翰墨轩,“少爷,人已带到。” 随着这十个人一同进来的,还有沈晏初和柳如颜。 齐恒迎了上去:“敢问真人,接下来要如何做?” 沈晏初扫过众人,蹙眉:“人都到齐了?” 齐恒态度恭敬:“按照吩咐,昨夜亥时离开过房间的,皆在这里。” “有劳家主了。”他颔首,看向堂内站着的众人。 除却几位生面孔,董妙音、菱香、楚坤,甚至连姜文卓也站在此列。 沈晏初一一观其神色,随后他坐定,朗声道:“想必诸位也知晓,今日让你们前来所为何事。” 京兆尹姜文卓接过话:“是怀疑陈大人的死与我们有关?“ “吾受家主之托,查明真相,还齐府安宁。”他淡淡开口,目光落向众人,“在场的诸位昨夜亥时擅自离房,既没有旁人可以佐证,自然可疑。” “真人所言甚是。”姜文卓应喏。 沈晏初随即翻开名簿,上面清楚记载了姜文卓是何时离开的院落:“昨夜亥时,你独自离房,三刻后复返,在此期间去过何处?” 京兆尹身为京官,开堂审案惯了的,被人盘问还是头一遭。 他拱手回道:“实不相瞒,本官为齐家珍宝被盗一事寝食难安,夜里又去了趟怡园,想看看梧桐林是否留有线索。” “你夜入怡园,怎么没被护院发现?”沈晏初再问。 姜文卓也觉奇怪:“许是那会儿下着雨,护院躲哪处避雨去了。” 对方答得自然,沈晏初观其眉心,对旁边站着的柳如颜摇了摇头。 姜文卓并未撒谎。 “妙音公子,董轻弦。”他捧起名簿,抬眸问,“你住的是一座独院?” 董轻弦眉目温和,声音亦是清浅:“鄙人孤身一人,被安排的院落也十分清静。” “所以,无人能证明你是否在屋。”沈晏初道,“若是你彻夜不归,同样也无人可以佐证。” “真人请明察。”董轻弦从袖中取出一叠琴谱,“这是轻弦昨夜作的曲子,为此烛油燃了一夜,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我房中查验。” “琴谱?”柳如颜接过谱子,“落款确实是昨日。” 沈晏初看向她:“时间可以伪造。” 她将琴谱还予董轻弦,看他不像是有害人之心的。 “颜儿可曾信我?”董轻弦忽而问。 “颜儿?”沈晏初蓦地抬首。 “我信你。” “叮,忠诚值+5,共计35。” 董轻弦浅浅笑起,望着她,眸光熠熠。 “你和他很熟?”沈晏初冷眸睨来,愈发看对方不顺眼。 柳如颜并不解释,反而凑近沈晏初耳边,低声问:“难道琴师有撒谎?” “观其眉心,这位琴师不但没有撒谎,他还对你喜上眉梢。”沈晏初十分不悦。 她不由尴笑两声。 堂内,沈晏初逐个问完话,首先可以排除姜文卓与董轻弦的嫌疑。 “长史,楚坤?”他翻开名簿,眼前这人相貌清瘦,眼神精明,眉心七情更是淡不可寻,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 “正是楚某。”楚坤望向上首,传闻中的明玦子洒脱不羁,今日一见,才发现他比传言中更加神秘。 沈晏初继续道:“据陈大人身边的侍从所言,昨晚你与陈大人发生过口角,言语激烈,随后你又独自出门,不知去往了何处。” “确有此事。”楚坤面色不改,“楚某与陈大人同朝为官,偶有政见不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昨夜我一时气闷,于是寻到后厨,弄来一坛子清酒自酌自饮,以解忧愁。” 他幽幽说道,似乎想起陈大人无故惨死,原本平静的嗓音也变得凄凉:“殊不知,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同僚十载,再回首,阴阳永相隔啊。” 楚坤眼中露出几分悔恨:“若不是楚某与他相争,他也断不会气急而走,此事都怨我,都怨我!” “哎——”姜文卓亦是叹息不止,为之动容,“先是刘尚书,现在又是陈将军,遭得什么孽呀。” 楚坤默默垂首,这时,站在不远处的一名男子却冲了出来。 “将军分明是被你所害,如今假仁假义的,装什么好人!”他怒喝。 这位是? 柳如颜睨向名簿,万鸿,陈大人的亲卫长,也是一位将士。 万鸿直指楚坤,怒发冲冠:“所谓谋臣,不过是些斯文败类!你背叛当今圣上在先,还有什么颜面站在这里称冤!昨夜是我亲耳听到你辱骂将军,将军他气急,冒雨跑了出去,此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声音悲呛,转而望向沈晏初:“恳请真人找出凶手。” 万鸿跪伏在地,遥遥一拜:“以告慰陈将军在天之灵!” “先起来吧。”柳如颜将他扶起,“所以昨晚你擅自离房,是为了找陈大人?” “正是。”他直言。 “那你呢?”她望向人群后面站着的婢女,少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菱香。” “我……”菱香支支吾吾的,她碎步行至柳如颜面前,半晌不敢抬头,“我起夜入厕。” “抬起头来说。”沈晏初看向她。 小丫鬟吓得一惊,忙不迭地交代:“奴婢真没有撒谎,奴婢还记得起夜时,看见水房的徐氏在屋里纳鞋,只因为她的门扇是掩着,没能看见奴婢。” 沈晏初反问:“既然门是关着的,你如何知晓徐氏在屋里纳鞋?” “因为徐氏白天里说过,要给儿郎纳一双新鞋,起夜时,我看见窗上有影子,正是她坐在桌前纳着鞋底。”她开口解释,“奴婢就离开了小半会儿,回房休息时,碰巧惊醒了同房的丫鬟。” “所以没人知道你出去多久?” “是。” 问完话,沈晏初又陆续盘查剩余的几人。 目前看来,楚坤最有嫌疑。但仅凭亲卫长的一面之词,确实让人难以信服。 沈晏初起身步向堂下,对齐恒说道:“有劳家主再取弓箭一副。” “我去取吧。”齐文轩站得近,很快就取来弓箭。 沈晏初一手接过,以手指拉开弓弦,倏然,那根紧绷的弦在他手中断开,只余一具弓架。 齐文轩面色微恙:“是在下疏忽,这便重新取一张弓来。” “不必。”沈晏初淡淡道,视线睇向柳如颜,“借你的银丝一用。” 柳如颜不满:“你不是已经有一个戒指了?” 沈晏初不再出声,羃篱下的那双眼紧紧凝着她,大有不依不饶的意思。 她暗自肉疼,忍痛拿出最后那根银丝。 沈晏初将丝线绑在弓上,再次试弓,尔后,他递给在场的诸位:“若想要一证清白,便拉开这张弓。” 别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柳如颜却深知,凶手的臂力惊人。 在场诸位面面相觑,终是拿起了那张弓。 万鸿使劲气力,方才将弓弦拉开一半。 菱香更不用说,手心被勒得通红,丝毫不见弓弦有所动静。 其他人陆续去试,不得不最终放弃。 随即,楚坤也拾起那张弓,笑了声:“本官已有许久未曾开弓,今日不妨一试。” 他两脚开立,随即拉弓,臂膊肌肉紧绷,随着“铮”的一声轻颤,弓架仅张开少许弧度。 他喘着粗气将弓放下:“老了,大不如从前。” “我且一试。”董轻弦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好奇。 妙音公子本是齐文轩特意请来的,他好心劝慰道:“此事不必勉强,你看在场的各位,没人能拉开这张弓。” 话未说完,只见董轻弦俊目微沉,腰直,胸开,握弓,扣弦,双肩平稳,向后直线开弓。 随着他右手轻放,那满开的弓弦瞬间归位,于半空中划过一股气流,几乎是同一瞬间,堂内挂着的珠帘应声而断,颗颗圆润的玉珠滚落一地。 众人瞠目结舌。 而柳如颜更觉心惊,董轻弦的内力至纯至臻,竟然能轻易使出音攻! wap. /105/105080/27261227.html 第82章 玉兰镯 气氛陷入僵局,齐恒暗中看了一眼明玦子,他说过,若想证明清白,便拉开这张弓。 但能开弓的仅有董轻弦一人,岂不是剩下的九人都有嫌疑? 不对,齐恒眉宇蹙起,将明玦子的话反复回味几遍。 真人的用意其实是——若想证明清白,便拉开这张弓,但凡能开弓者,才是疑凶! 可是,齐恒望向董轻弦。 又怎么会是他? 眼看着再次陷入僵局,大丫鬟碧螺疾步走进翰墨轩,对齐恒福身道:“老夫人醒了,说是要见明玦子真人。” “霖兰她醒了?”齐恒面色舒缓,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 “是的老爷,不过夫人她……”碧螺欲言又止,“夫人她似乎吓得不轻,嚷着要见道长,说这宅子里有什么脏东西。” “胡说。”齐恒不悦。 “家主。”沈晏初见此,上前一步,“尊夫人许是受了惊吓,吾不妨一见,想必能让她宽心。” “有劳真人了。”齐恒深表谢意,言语又谦卑不少,“上次因为刘大人之事请真人开坛作法,这回又得麻烦。” “无妨。”沈晏初淡然。 “那这些人。”齐恒望向堂内众人,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让他们暂且回去,中郎将之死与这些人无关。”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哗然,作为亲卫长的万鸿更是不甘心。无关?怎么会无关! “明明就是楚坤那个老狐狸,你们就这样放他走?” 姜文卓从旁劝道:“本官与陈大人相识几载,也不愿见他死不瞑目,此事,还是稍后再议。” 见万鸿仍不甘心,齐恒也随即表态:“既然发生在府中,齐某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竭尽所能找出凶手。至于楚坤,无凭无据,说他因为口角之争残害朝廷命官,未免难以服众。” “除了他还能有谁?”万鸿不服。 “万鸿!”柳如颜厉喝一声,以免他口无遮拦结怨太深。 她走近男子面前,对他道:“小道在此保证,不出三日,小道必替刘尚书与陈大人找出真凶。” “怎么连刘尚书也是被人所害,验尸时不是说自缢而亡?”众人私下议论。 “这也难说,毕竟两个人皆是吊死,怪异得很啊。” “莫非这宅子里真藏有歹徒,先是杀了刘尚书,随后又是陈将军,那接下来……” 一想到性命朝不保夕,立即人人自危起来。 “诸位!”齐恒再次出面主持大局,“让各位身处险境是齐某思虑不周,即日起,别苑所有家丁轮流值守。至于山道疏通一事,最迟明晚,大家便可以自行回京。” “既然齐大人都这样说了,我们就再多待一日。” “散了,散了。”众人四下离去。 翰墨轩的人走了大半,齐恒上前一步,问向沈晏初:“还请真人随我移步。” 沈晏初随即看向柳如颜,见她将银丝解下,小心收回怀里。 “颜儿。”董轻弦尚未离开,眼见小道童要走,他犹豫片刻,“我同你一道走。” “请便。”她应喏。 沈晏初俊眉拧起,看着不请自来的琴师,心里越发觉得不喜。 董轻弦却并不看他,紧随柳如颜出了大堂。 穿过怡园,不久便来到霖氏的小院。霖兰刚刚醒来,婢女四下里忙碌,见到齐恒从外面进来,福身:“见过老爷。” 齐恒让她们都退下,与大丫鬟碧螺一前一后走进屋内。 柳如颜这帮人因为是男子的缘故,不便进屋,所以暂且候在屋外。她暗自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霖兰虽说醒来有一会儿,气色仍不大好,精神也有些恍惚,看到齐恒进屋时愣愣倚在床头。 齐恒走向榻边,地上是玉石碎片,他端详片刻,认出是夫人当年出嫁时戴着的玉兰镯,平时放在妆奁里宝贝得紧,怎么就给扔了。 他弯下腰,将碎成几瓣的镯子拾起,放在她床前:“回头拿给玉珍坊的老师傅看看,应该还能修补。” 镯子在放下那瞬,霖兰混沌的眸子忽而掠起浮光,像是受到惊吓,捂住脸:“别拿过来,别拿过来!” “兰儿,你怎么呢?”齐恒不知所措,将玉兰镯递给近旁候着的碧螺。 霖兰放下手,望向屋里的某个角落:“那猫儿还在院里,今早我看见了,它就在那里。”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齐恒皱着眉,替她穿上外衫,又扶至桌边坐下:“别怕,为夫已替你请来真人,有他在,齐府自可逢凶化吉。” “碧螺,快快请真人进屋。” 紧接着下一瞬,头戴羃篱的男子步入屋里。 柳如颜走在他后面,一低头,便瞧见碧螺手中捧着的一对玉镯,通透碧绿,上面雕着空谷幽兰,可惜碎成几段。 “镯子是夫人之物?”她问。 碧螺看着手中的一对玉镯,点了点头。 柳如颜进屋后见霖氏坐在桌边,看样子好似被吓得不轻。 “真人。”齐恒在沈晏初出现的那刻当即起身。 沈晏初负手而立,目光掠过霖氏:“看来尊夫人受惊过度。” 听到是明玦子的声音,霖兰蓦然抬头,眼神清亮,不复刚才那般痴愣。 “它来了,她回来了!” 沈晏初睇向妇人:“她是谁?” 霖兰哆着手,目光开始闪躲:“不能说,我不能说。” 沈晏初踱步上前,一双冷目紧锁对方:“为何不能说。” 妇人下意识地退后,转开脸,突然,她瞥见床底下有道白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出奇。霖兰当时脸色发白,惊声叫了出来。 柳如颜也看见这道白影,像一只猫。 “别苑怎么会有猫?”大丫鬟碧螺正疑惑,她走近床榻,俯下身子瞄了眼床底,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她又在屋里各个角落寻觅一番。 “夫人,那只猫许是跑出去了。”碧螺转过身,对霖氏道。 霖兰默不作声,一直盯着床底。 “夫人?”她小声唤。 霖兰忽地一颤,猛然看向沈晏初:“它在的,它还在这里,赶紧把它赶出去!” 齐恒见她又开始胡言乱语,忍不住劝:“兰儿,你看看,床底下什么也没有。” “家主。”沈晏初终于出声,“既然尊夫人心神不宁,吾这便开坛作法。” 话落,他又对柳如颜交代:“你去取一盆清水过来,记住,务必要刚打上来的水。” 碧螺见他们要打水,对柳如颜说道:“小道友请随我来。” “有劳了。” wap. /105/105080/27261228.html 第83章 深宅魅影 柳如颜与碧螺一同走出院子,被带到西面下人们住的地方。沿路经过一片树林时,隐约能看到灌木丛中有口井。 碧螺却好像没看到一样,径自穿过树丛,朝远处走去。 柳如颜不由问:“旁边就有一口井,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碧螺停下脚步,侧过眸子望向那里:“小道长有所不知,这口井废弃多年,府中用水都要去厨房打。” “岂不是要多走好几条路?”柳如颜诧异。 “确实如此。”碧螺提着木桶,边走边说。 “是因为井水干涸,没有水喝?” 碧螺只是摇头。 “哦?”柳如颜来了兴致,“是因为有人跳过井?” 碧螺打了一个寒颤,她抬眼望向四周,见天空雾霭沉沉,几只雨燕掠过枝头。 “听说从前有位婢女在井边上吊自尽,还听说,府里接连发生过几件怪事,诸如从井里打水时,会捞上女人的头发,让人瘆得慌。” 自缢? 柳如颜心中一凛,目光落向荒草中的那扇井盖:“什么时候的事情?” “记不大清了,大致是十年前,那时奴婢的年纪尚幼。”碧螺回忆。 “你还记得她是在何处自缢?” “好像就是那棵树。”她指向一根木桩,“当时恰是雨季,那个婢女死后,春雷响彻一夜,第二天早上,大家就发现那棵树倒了。” “竟有这种事。”柳如颜眉头蹙起,“但是为何夫人会如此怕猫?”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只是觉得怕些小动物什么的,不足为奇。”她坦言。 两人从厨房打满一桶水,再次回到霖氏院中,沈晏初已备好神坛,他接过清水倒入铜盆,又将写好的符篆用火点燃。 柳如颜知道他这一个月以来时常看书,没想到真正实践起来,也可以有条不紊,丝毫看不出破绽。 神坛被布在霖氏院中,正对着门口。 此时正逢黄昏,天色半明半暗,阴阳交错,寥寥香烟升腾弥漫。忽地,烟幕中出现一张人脸。 那张脸生得娇俏,头发盘成丫鬟髻,从院外的桃树下探出半个头来,正冲她招手:“小道友。” 齐恒与霖兰就站在柳如颜旁边,好似没看见那个人。柳如颜眯起眼,再次看向烟雾缭绕处,站在桃树下的婢女却消失不见。 柳如颜不动声色,待人不注意时,偷偷摸出了院子。 她走向刚才看到的那株桃树下,一路绕到后方。 果不其然地,有一名婢女蹲在地上,听到声响,那婢女微微仰起头,唤了声:“小道友。” “菱香,你怎么在这里?” 菱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小道友请随我来。” 见菱香转身就走,她忙不迭地跟上。 就在两人走后不久,董轻弦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 柳如颜耳力甚好,当时就发现自己被人尾随。 那人亦步亦趋跟在不远处,她走,对方也走,她停,那人紧跟着停步。 柳如颜顿时回首。 董轻弦迎着她的目光遥遥望来,眸光温煦,当真一驻足,美如画。 然,这只是小丫鬟菱香看到的情景。 换作柳如颜,她竟从男子眼中看到一丝违和,就像是长者对待晚辈的眼神。但两人的年岁分明相差无几,他还真拿她当孩子来看。 董轻弦大步上前,抬起手,抚上她发顶,唔,手感果然像想象中一样柔软。 “颜儿,你这是上哪去?” 突然被摸头的柳如颜抽了抽嘴角,却只能扮作道童的模样,稚嫩中带着老成:“贫道与这位姑娘有点事儿要办。” 也不知是她模样委实有趣,还是董轻弦待在山里太久了,日子乏味得紧。 他抿唇轻笑,托起她手:“好,我随颜儿一起。” 霎时,柳如颜脸色变得难看:“贫道可是很忙的。” 董轻弦又回:“我陪颜儿一块忙。” 这丫的也太不见外了,没听到她说,自己有事要办。 被他这么一搅合,柳如颜来到西院时天色近晚。 其他丫鬟婆子早就跑到小厨房领饭去了,整个院子便显得空旷。 西院她前不久还来过,废井就在附近,中间隔着一片树丛,显得荒芜。 菱香将她带到院里,才说道:“小道友让我打听的事,奴婢问到了,不过听婆子说,当年夫人不让任何人提及此事,否则便逐出齐府。” “你是如何问到的?”柳如颜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不愧是少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婢女,是个机灵的。 “奴婢将那枚护身灵符送给了婆子。”她说完,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直盯着柳如颜。 柳如颜当场领会过来,又掏出几枚灵符:“最近府里不大安宁,你与少夫人贴身戴好,保你们平安无事。” 菱香连忙谢过。 她将灵符贴身收好,又继续说:“最近,有下人们看到林中现出猫影,诡异得紧,大家明着不说,私下里却知道是猫灵作祟。说起猫灵,还不得不提起老夫人霖氏,听说当年就是她下令让齐府不准养猫,所有野猫也都一应驱逐出去。” “这是为何?”董轻弦听了半晌,凑上前问。 菱香看了眼男子,不敢应答。 “他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你但说无妨。”柳如颜正色道。 董轻弦眉目一动,凝向她。 “叮,忠诚值+5,共计40。”系统响起提示音。 菱香对这位道童的话深信不疑。 她犹豫片刻,终是说: “此事还得从十年前说起,有位叫阿若的姑娘来齐府作婢女,当时就被安排在这座别苑。后来阿若见财起意,偷了夫人的一件嫁妆。” “当时府里对待犯事的家丁,杖责十棍后,再赶出齐府。” “可偏偏厨房有位丫鬟,想借此事谄媚主子,于是往阿若身上泼了热油,可非但没有问出赃物的下落,反倒逼得阿若上吊自尽了。” 柳如颜一愣,想起碧螺也提过此事。 “阿若是在井边自缢的?”她问。 “没错,就是外头的那口废井。”菱香应道,“后来又接连发生了几件怪事,有人说,井里面的水不干净,用不得。” 菱香小声低语,脸色仍有些后怕:“阿若死后的第二年,夫人带着少爷小姐回来别苑避暑,当时院里平白无故多出一只颜色雪白的猫,也就巴掌大小,模样讨人喜欢。再加上文轩少爷贪玩,把猫儿抱回了自己的住处。” “那时候尊夫人并不怕猫?”柳如颜突然问。 菱香想了想:“许是不怕的。”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缓了下来:“猫儿被抱走后,旁人鲜少再见过,应该是一直养在少爷的院内。” “不过说起这只猫,也并非毛色雪白无暇,而是身上有一块黑色的印子。两个月后,天气逐渐转凉,猫儿一天天的长大,身上的印子也变了模样,看上去,就像一个婀娜多姿的姑娘。” 菱香小声说着,目光落向院外的树上。 柳如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仿佛能看到一只颜色雪白的猫,眸中琉璃万千,仪态优雅地从树梢漫步而下。 而它背后长着一块黑斑,赫然是个女人的魅影。 wap. /105/105080/27261229.html 第84章 下一个要杀的人 柳如颜静坐一旁,依照菱香的说辞,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的都是些府中的老人,但凶手为什么要在树上涂满萤粉,还偏偏是只白猫。 “方才你说的婢女阿若,私盗财物,她偷的是哪件?”柳如颜重提此事。 “这……”菱香有些为难,“婆子对奴婢说的话只有这些,再细致点,奴婢就无从知晓了。” 既如此,柳如颜也不好为难。 她笑道:“待齐府找出凶手,菱道友的功劳可不小。” 菱香吃惊:“难道不是猫灵作祟?” 柳如颜讳莫如深地笑:“既然它活着时都无法害人,死了,有何能耐杀人。” 她起身站定,远方暗沉下来的天幕隐约透出雷光:“春雨缠绵,就不用劳烦道友相送了,告辞。” 董轻弦也旋即起身,冲菱香略一颔首:“有劳姑娘。” 男子仪表斐然,待人又谦卑有礼,让人如沐春风,菱香顿时受宠若惊:“我送两位到门口吧。” 几人一前一后走向院外。 在经过女仆的房间时,柳如颜微微侧目,望向那一扇扇敞开的窗棂。 “小道还有一事相问,不知当年的家丁当中,有多少老仆仍留在府内?” 她问得突然,菱香认真回忆,方道:“若是男丁,奴婢也不清楚,要问过管家才能知晓。但若是婢女婆子这些人,奴婢熟悉。” “哦?”柳如颜示意她继续说。 “除了婆子苏氏,其余女仆是后来才进的齐府。” 苏氏,正是将这些往事告知菱香的婆子,掌管厨房多年。 “这么说来,十年间只有苏氏还留在府内?” 柳如颜隔窗望进一间房,见里面收拾得干净,从起居用品来看,住的是年岁稍长的婆子。 “齐府的婆子通常是一个人独住一间房?” 菱香点头:“她们年岁大了,府外皆有家眷,府内确实是一人独住一间房。” 柳如颜赞叹:“不愧是世家之首,思虑果然周全。” 菱香将柳如颜送至院外才折返。 柳如颜走出去没多久,半道竟遇到一个熟人。 “妙音公子。”沈晏初冷眼相望。 “真人。”董轻弦面色不变,脸上笑若春风。 董轻弦纯善如初,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让沈晏初愈发觉得碍眼。 柳如颜站在两人中央。 论武功,两人势均力敌;论气质,两人截然相反。 ——董轻弦温暖纯良,善解人意。 ——沈晏初孤高冷傲,纵千古,横八荒,我自猖狂。 她深知,以魔头的秉性,不与董轻弦一较高低决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她默默退后几步,准备充当前排观众。 偏偏有人不按常理出牌。 在敌视了董轻弦几眼后,沈晏初看向龟缩在一旁的道童:“你躲我作甚?” 被人当众揭穿,柳如颜不得不掩盖事实:“真人,你眼花。” 沈晏初盯住她,如果视线可以穿透白纱,那么柳如颜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鄙夷的眼神。 ——当我瞎么? 是以,有资格被魔头立为夙敌的,仅有她一人而已。 当真是荣幸之至。 “真人怎么知道徒弟在此?”柳如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沈晏初傲娇如斯:“见你与丫鬟一块走的,想必会来西院。事情问得怎样?” 她点头:“大致弄清楚了,只是还有个中细节需要敲定,若不出所料,今晚,会有人遇害。” 此话一出,沈晏初与董轻弦几乎同时开口:“是谁?” 柳如颜压低了嗓音,伴随天边落下的一道春雷:“京兆尹,姜大人!” 沈晏初问:“你是如何知晓?” 她边走边说:“别苑外的山道明日便可疏通,届时,赴宴的名士皆会回京,时间紧促,凶手势必会再次动手。” 董轻弦不解:“为什么偏偏是姜大人?” “起先我也怀疑过,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会是楚坤。但在我弄明白萤粉魅影的作用后,楚坤暂且可以先排除。剩下的,就只有京兆尹姜文卓。” “杀人动机呢?” 柳如颜摇头:“无从知晓,各中细节还有待敲定。” 她看了眼天色,估摸那些婆子也是时候该回来了:“你陪我再去一趟西院,有几句话,想要亲自问问苏氏。” “依你。”沈晏初道。 眼见两人要走,董轻弦跟上前:“我可以随你们一路?” 柳如颜望进他的瞳眸,温软中带着几分希冀,终是不忍心拒绝:“好,你随我们一起。” 董轻弦眉目明朗,柔柔笑开。 几人小心避开旁人,借着夜色,行走在墙头落下的暗影。 好在董轻弦也是习武之人,身手非凡,来到西院时不曾泄露半分行踪。 她依照记忆,走向婆子们住的院落,这里以回字型建造,六间房共用一院。 柳如颜矮下身,正对面便是苏氏的住所:“到了,她在房里。” 说着,迎面走来几名妇人,是住在这里的婆子。她立即四顾,见墙角有一辆水车,于是迅速躲在水车之下。 沈晏初见此,飞身跃上屋顶。 唯独董轻弦还站在院中,他不假思索,也矮身钻进了水车。 屋顶,沈晏初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见两人躲在一块,董轻弦万分小心地把柳如颜护在怀里。他不悦地抿起唇,竟觉得有几分懊恼。 水车底部。 柳如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紧盯着外面,直到脚步声逐渐走近。 “听说明晚就能通路,等这些贵客一走,咱们也好图个轻松。” “是啊,徐婶你也别忙活了,快到屋里头歇着,夜里还得出去送水,累得够呛的。” “习惯了,我纳的鞋还没有做完,歇不得。” “到时等你家儿郎穿上新鞋,指不定又要想娘。” “那崽子要是记挂我,岂会半年都不回一封信。” …… 人声远去,随后传来门扇关掩的动静。 沈晏初纵身跃下,站在水车面前,柳如颜和董轻弦则略显狼狈地爬了出来。沈晏初不发一言,身形一动,就把两人隔开。 突然被挤到旁处的董轻弦:应该是我眼花。 屋内,苏氏从柜子里摸出火折子,将桌上的灯油点燃,岂料刚一转身,冷不防地,看见背后有三道人影。 近来被猫灵作祟的事搞得人心惶惶,她吓得不轻,险些叫出声音。 “别出声。”柳如颜眼疾手快,当即捂住婆子,“明玦子真人到此,还不见过!” 苏氏认出那身装束,遂转忧为喜,连连点头。 待道童一松手,她又作势要拜。 “众生皆平等,不用行此大礼。”沈晏初云淡风轻,“吾前来,是有事情想要请教道友。” “真人请讲。”她应喏。 沈晏初话音稍顿。 他负在背后的手心传来一阵阵痒意,柳如颜正站在一步之遥,袖中手指轻点,在他的手心处写下一句话: “问她,十年前有位婢女叫阿若,她偷得的赃物乃何?” 沈晏初将原话转述。 “是一只玉镯,听说还是夫人的嫁妆,平时宝贝得紧。” 柳如颜继续写:“怎样的玉镯?” 苏氏冥神想了会:“一个碧绿色的镯子,上面雕着朵兰花。” 玉兰镯? 柳如颜动作一滞,又拿指尖写:“镯子不是一对的吗?” “奴身只见到一个,夫人平日里喜欢戴在手上。” 原来如此! 柳如颜终于想通了个中细节,她微微眯起眼,这齐府的水,深得很。 她提起指尖,继续在他手心落字:“文轩少爷气急之下将猫儿吊死,当日,你是否在场?” “在的在的,少爷那时也是年少无知,后来懂事了,对那件事也是忏悔不已。”苏氏急忙解释。 “那么,齐夫人当时有什么异常?” “异常?” 苏氏迟疑了会儿,毕竟是好多年前的旧事。 若非印象深刻,她也断然不能忆起:“奴身只记得夫人吓坏了,也是,好端端的生灵被吊死,惨不忍睹,夫人为此事还责罚了少爷。” “就这些?”她再问,“夫人还说过什么?” 苏氏皱眉:“奴身记不大清。” 柳如颜了然。 苏氏作为家仆,最善于察言观色,她所在意的,便是主子们的神色。至于其它的事,自然印象不深。 “要奴身说呀,这别苑里头肯定不干净,您说是不?” “若是心中无愧,何来的魑魅鬼祟。”沈晏初淡然无波。 wap. /105/105080/27261230.html 第85章 蛊虫 从西院出来,春雨淅沥,华灯初上,屋宇好似笼罩了层微芒。 柳如颜望向空中纷扬的细雨,从路边折来两片芭蕉叶,递了一片给董轻弦用来挡雨。 董轻弦觉得有趣,把叶子顶在头顶。 “真人就用不着这个了。”见沈晏初凝她,柳如颜轻笑,“毕竟,有损您颜面。” 此时她头顶一片绿,不得不说,模样有几分滑稽。 沈晏初转过脸,看向前方:“凶手并非霖氏。” 柳如颜赞同:“我也这般认为。” 董轻弦反而疑惑:“那会是谁?” “依照线索,初步判定凶手与霖氏是旧识,十年前曾一起在齐府奉事。”柳如颜为他理清思路。 “楚坤?”董轻弦突然想。 “不会是他。”沈晏初肯定地说,“今日他在堂上的言辞,并没有半句谎言。” 眼看事情毫无进展,她拍拍两人的肩:“管他魑魅魍魉,晚上护好姜大人便是。” 说罢,她扬长而去。 董轻弦紧随跟上:“颜儿打算单独行动?” 她愣神:“吃饭还需要成群结伴不成?” “吃饭?”他重复一遍。 “民以食为天,难道你不饿。”柳如颜站在他面前,一身道童打扮,头顶顶着一片芭蕉叶。 董轻弦眸光温软,即使小道童再如何的老沉,也不过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顶不住饿。 “是要多吃点,不然将来长不高。”他笑容和煦。 柳如颜:“……” 三人回到前院。 丫鬟送来的饭菜还搁在桌上,看样子,白芷还未回屋。 吃过饭,董轻弦静静坐着,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虽说是董家后人,真论起来,他突然出现在汴京……有些可疑。 沈晏初坐在对面:“我们此前见过面?” 董轻弦并没打算否认:“是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在晋州,多亏了两位替在下解围。” “既如此,你一介琴师,为什么要假扮成流民?” 董轻弦垂眸:“说起来惭愧,轻弦初次下山,游历在外有诸多不便,当日特意扮作流民,以免被贼子惦记,不曾想,还是防不胜防。” 柳如颜小声说:“只因为你道行太浅。” 她音色极低,但还是让董轻弦听到,目光温软地看着她。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也因此,才能认识到颜儿。”他柔声说道,想起了一些往事,“从前我随父亲住在山里,以山涧流水为邻,与百兽生灵为伴,习乐理,奏瑶琴,身边却没有一位能说得上话的朋友,直到不久前,文轩少爷寻来蜀地。” “所以你才孤身前往汴京?”柳如颜接过话。 “是。”董轻弦温煦的面庞染上落寞。 柳如颜端起桌上茶盏,起身敬他:“小道敬你一杯,对了,不知董兄年岁几何?” 她睨着那张格外俊秀的脸,暗想,应该与自己相差无几。 熟料,董轻弦回:“二十有二。” 岂不是比白芷还要年长一岁?但论起气质来却最为青涩,反观沈晏初,看似清冷,其实还不及弱冠之年。 一旁,沈晏初冷不防地问:“来到汴京之前,你还见过谁?” “他刚才说过了,见过齐文轩。”柳如颜解释。 “除此之外呢?”沈晏初迫然视之。 就在董轻弦提到自己来京时,他眉心的七情有异。 董轻弦张了张唇,苦笑一声:“在下不敢有所隐瞒,轻弦扮作流民而来,衣衫褴褛,旁人都对我避而远之。” 他言语坦诚,不像是在撒谎,沈晏初淡淡看他,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窗外雨声渐小,柳如颜望向院子:“白芷一直没回,他该不会有事?” “无须担心。”沈晏初抬起头,目光同样落向院外,“为了覆验死者,齐家已派出两名护院守在白芷的屋外。” “凶手连武将都能对付,仅凭两名护院,怎么能保证他的安危。”柳如颜心下不安,“除非,凶手觉得白芷验不出死因。” 前院,安宁堂。 一间狭小幽静的屋子,烛台闪烁着火光。 墙角,两架床板上分别躺着一具男尸,脸色青紫,双目紧闭,不着寸缕的身上搭着一件雪白细布。 而尸体旁边,站在一名青衫男子。 白芷腰身前探,视线不曾离开过死者,他以右掌抵住尸体,一寸寸检验下来,仔细辨认表面的痕迹。 结果显示,死者身前并未受伤,甚至连半点挣扎的迹象也没有。 “莫非他们在临死之前,中过什么迷香,亦或者是麻沸散?”他沉吟。 空气中飘散的异味,除了尸臭外,别无其他,一夜春雨足以毁掉所有罪证。 罪证?他忽然想起柳如颜曾经说过,线索就在凶手留下的萤粉当中。 白芷眸色微沉,他几步走近案台,从药箱中取出那包白色粉末,并把帕子展开。 萤石、珍珠、蜈蚣。 他缓缓走向男尸,手中托着那包粉末,这时,他似乎看到死去多时的陈大人,眼皮子蓦然一动! 就像是沉睡多时即将醒来,薄而软的眼睑不自觉地发生抽搐。 白芷一时吃惊,不经意间,捧在他手中的萤粉不慎洒落,散落在男尸胸前。 粉末在落定的那一刻,男尸再起变化,眼睑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在蠕动,紧接着,眼皮子被掀起一角,里面蠕动的东西终于显出原形。 只见赤红色的无脚虫相继涌现,顺着男尸的脸攀爬而下,速度奇快,如同一条条红色的血线。 它们爬到粉末附近又聚成一团,将里面混杂的蜈蚣蚕食殆尽。 是虫豸,白芷震惊。这些虫豸若以毒物为食,即为蛊。 蛊,杀人于无形,而刘尚书与陈大人所中之蛊更不简单,看手段,莫非又和白蛮有关? 所谓白蛮,即西南一带的族系,信奉佛教与巫术。 从柳家庄的焦尸,到齐府的吊尸,罕见蛊虫接连再现。白芷神色凝重,用镊子夹住一条虫豸放入瓶内,起身走向屋外。 朱漆大门被他敞开,候在外面的两位护院随即转身。 “白某有事想要求见家主!” “嘀嗒,嘀嗒……” 铜壶滴漏响彻不停,柳如颜睨了眼:“亥时已到,该去姜大人那边守夜了。” 沈晏初随即起身,戴上羃篱。 柳如颜顺手拾起一把伞,将伞面撑开:“夜里不太平,我随你一道,也好互相之间有个照应。” 说罢,她又回头看向董轻弦:“道友若是无事,还请尽早回去歇着。” 董轻弦忍不住担心,他本想一同跟过去的,但见柳如颜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只好作罢:“你们多加保重。” wap. /105/105080/27261231.html 第86章 密旨 院外,春雨蒙蒙。 千万条雨丝细如牛毛,于天地之间飘荡。石径旁,残花落了一地。 两人并肩走着,柳如颜身上这件道袍本就潮湿,她索性站在伞侧,让半边肩膀露在外面,任凭春雨湿了衣衫。 沈晏初睨了一眼,暗中靠近她,将手中的纸伞微微倾斜。 雨水淅沥,顺着伞面描绘的丹青倾泻而下,好似一帘银瀑,而那纤瘦的道童,站在二十四骨竹节伞中,不染分毫细雨。 庭院深深,灯火熠熠。 沈晏初一袭宽衫道袍,更衬得身旁的小道童娇小玲珑。点点泥花点缀衣角,青苔依旧满地。 转过一方朱色亭台,前面就是京兆尹的院落。 扣响门栏,院门应声而开。 但见京兆尹发髻未散,外衫一丝不苟地穿着,正好从里头走来。 柳如颜揉出一抹笑:“所以,姜大人是打算出门来着?” “不不,本官正准备歇下,不曾想真人会亲自登门。” 柳如颜懒得与他兜圈子,她绕过姜文卓,率先走进屋内。 姜文卓杵在门口,他扭过头,望着她进屋的背影,总觉得这道童有点不大对劲,尤其是她早上说过的话。 莫非,她知道了些什么。 屋内。 柳如颜与姜文卓相视而立。 京兆尹姜文卓,与刘尚书、陈大人、楚大人一同侍奉圣上,都是大周朝廷的肱股之臣,掌握京中要职。 柳如颜当先开口:“自从老太师寿宴以来,齐家就风波未平。诸如珍宝被盗一事,恐怕也是出自姜大人的手笔,果真是一场好戏。” “你胡说些什么。”姜文卓不由拧眉。 不愧是执掌京城的官员,姜文卓转头看向沈晏初,沉声问:“真人。小徒口出狂言,竟敢污蔑朝廷命官,难道真人就这样放任不管?” 沈晏初淡定无波,嗓音却如千里冰封,万里冷寒:“本徒的话还没有说完。” 于是,柳如颜接着道:“当晚寿宴,在场的有七个人接触过玉印。小道在此且询问一句,大人平时有佩戴玉石的习惯?” “自然是有的。” “既如此,大人应该知道,玉石触手生温,可偏偏到了精通古玩的丘家主手上,他说了声,玉凉。小道以为,玉印在姜大人手中时已经被你掉包,不仅如此,大人熟知京中名匠,做出来的赝品足以以假乱真。” “黄口小儿!”姜文卓似笑非笑,“凤启之也碰过玉印,为什么不说是被他偷的?” “凤老一心向道,权利、金银、酒色,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世间俗物。但姜大人却不同了,辅佐两任帝王,此次犯险,恐怕也是为了宫里的那位。” 她语出惊人:“姜大人奉应皇命,小道说的可对?” “你——”姜文卓脸色突变,就在不久前,他被符太后暗召入宫,令他寻回前朝遗落的传国玉玺,以巩固天子政权。 思及此,他不以为然地笑:“你说本大人偷盗珍宝,也不过只是你的片面之词,有何为证啊?” 柳如颜不答反问:“难道大人不想知道,刘尚书他们因何而死?” 姜文卓喉头更住,选择沉默以对。 她长长叹了声气,方而说:“寿宴当晚,除却姜大人以外,还有几人作为内应,那便是刘尚书、陈大人和楚大人。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赴宴当天你们共谋此事,楚坤会在途中生变,将窃取到的玉印私自藏了起来。” “你知道藏在哪了?”姜文卓突然问。 “看来姜大人也很想知道真相。” “本官心系玉印被盗一事,自然关切!” 这便是不打算承认了,柳如颜也不急,睨向窗外的夜色:“是燕巢。” 听到这里,沈晏初想起事发当天,树上确实筑有燕巢。 柳如颜瞥了眼姜文卓,笑了笑:“看来姜大人也很清楚玉印是被藏在燕巢,但是,齐家别苑占地宽广,巢穴数不胜数。问题就出在,楚坤究竟将玉印藏在哪只巢内?” “兵部尚书刘大人武艺非凡,当晚,他找楚坤索要玉印无果,于是独自前往怡园。夜黑风高,外头又下着细雨,见不到半丝月光,可在他进入怡园不久,就发现梧桐林中透出的一丝光。” 那光莹白如雪,若隐若现,就像稀世美玉在夜间散发出来的瑛华,刘尚书以为是齐家珍宝,他举步就走。 刘尚书身手了得,轻易就能避开护院,待他进入林子,拨开层层枝叶,却见一只古怪猫影扑面而来。 刘尚书突然倒地,不省人事。 尸体在翌日一早被人发现,中郎将陈大人与他同袍之情,为泄愤,陈大人去找楚坤理论,并当场起了争执。 陈大人气闷之下,夜里又去了一趟怡园。 怡园承接前园和后院,外宾鲜少踏足。因为林里出过死人,大家都忌讳此事,丫鬟小厮们会避开那片梧桐林。 陈大人也同样如此,他并没有进入梧桐林,却在路经一棵榆树时,发现树上隐隐透出的白光。 “凶手心思缜密,同样的作案手法,却让两位武将出身的大臣接连丧命。”柳如颜感慨万分。 “所以小道斗胆猜测,凶手既能想出拿萤石伪造玉光,或许,凶手知晓你们此行目的,甚至知道,齐府隐藏多年的密事。” “莫非真是楚坤干的?”姜文卓突然变色,只有楚坤知道这一切,也只有他才会动手杀人,“那他下一个要杀的,是本官?” 想到这里,姜文卓退到墙角,眼底浮出一丝惧色。 沈晏初问:“所以,姜大人还是不打算承认玉印为你所盗?” 姜文卓咬紧银牙,默不作声。 沈晏初冷眼相看,蓦地一甩衣袖朝门口走去:“姜大人便好自为之!” “且慢!”姜大人终于露出一丝慌乱。 门口,沈晏初回身看他,听他徐徐说道:“此乃朝廷密旨,本官也是奉命行事啊。” 姜大人踉跄着坐下,将事情娓娓道来:“当今圣人年幼,引得多番势力觊觎,太后虽有心,但毕竟也是一介女流之辈。于是,太后托臣暗中寻找玉玺,以稳固天子皇权。却不想,国舅也横插一手,搞出这么多事来。” 柳如颜走到他面前,以手抵唇:“持玉玺者代表身份正统,百官皆拜。得之则受命于天,失之则气数已尽。直到二十多年前兵变,传国玉玺彻底失去了踪影……你又如何确定,齐家珍宝,就是那失踪多年的玉玺?” 姜大人正色:“当年兵变,齐府的老太师曾去过玄武楼。” “荒谬。”柳如颜都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 姜文卓沉下眼,继续道:“玉玺以和氏璧所造,而齐家珍宝,正是和氏璧!” 柳如颜摇头:“和氏璧乃世间珍宝,见过的人少之极少,姜大人不能仅凭史书上的只言片语就妄下判断。况且,倘若它真的就是传国玉玺,老太师又怎敢在家宴上拿出来供众人观览?” 姜文卓更住。 寿宴当晚,他匆匆忙就将玉印掉了包,暗想着,即便此物并非什么玉玺,但送入宫里,至少也能让圣人宽心。 “其实玉玺并不在本官手中,都是那楚坤。”姜文卓苦着脸,百般无奈,“那老狐狸委实狡猾!” 他长叹:“说起来,楚坤与刘尚书、陈大人共奉于先帝,如今却在这节骨眼上叛变,哎……” 柳如颜眸色微动,不对,她漏掉了一件事。 “敢问,姜大人是在何时追随先帝的?” 姜文卓一愣,不明其意:“本大人赴京上任不到五年,侍奉先帝其实并不久。” “换句话说,楚大人他们共奉于先帝,彼此之间也认识更早?”她问。 “这是自然。” 柳如颜心口一跳,看向沈晏初:“不好,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楚坤!你且守在这里,我去寻楚坤。” 说完,她步出小院。 wap. /105/105080/27261232.html 第87章 在劫难逃 楚坤住的地方并不偏僻,今晚的院落却显得格外安静。 柳如颜透过半敞的窗棂望进屋里,里头没有掌灯。她撑着窗沿翻身而入,落地时没发出半分声响,利落站起,脚步轻盈地走向内室。 揭开床幔,榻上被褥叠放整齐,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柳如颜动作一顿,莫非楚坤不在屋里? 就在离她几步之遥,一道影子翩然而至,说时迟那时快,柳如颜迅疾转身,却不料对方力气极大,她只觉得后颈一痛,随即就失去了意识…… 内院,白芷将蛊虫的事情告知了家主。 “刘尚书与陈大人之死并非是因为猫灵作祟,而是人为!死者身前曾中过一种罕见蛊虫,名‘寐’。平时处于休眠之态,可一旦遇到蜈蚣这样的毒虫就会苏醒,中蛊者,会出现四肢乏力,口不能言的症状,任人摆布,毫无抵抗之力,直到被活活吊死。” 齐恒握紧手心,怒目道:“究竟是谁如此的心肠歹毒,使出这种下作手段?” “巫蛊之术源于外族,白某猜测,此事或许与西南一带的部落有关。” “查,必须严查,将藏在别苑里的凶手绳之于法。”齐恒对家丁下令,“彻夜搜查所有房间,但凡私养蛊虫者,无论是谁,都给我当场拿下!” “喏——” 家丁刚要退下,外面又匆匆忙来几名护院:“老爷大事不好,明玦子身边的道童失踪了!” 齐恒怔住,他记得道童是位十三岁左右的小少年,性情老沉持重。 “他是在何处不见的?” 护院如实回:“听说是在楚大人的院子里。” 夜色浓稠,齐家别苑却灯火通明,几乎所有的家丁都在搜查柳如颜的下落。 白芷来回走动,心里焦急如焚:“你说她前不久才去的楚坤院里,但是楚坤人呢?” “不知道。”沈晏初俊眉紧锁,“楚坤与柳如颜一同失踪,至今仍下落不明。” 董轻弦抿着唇,始终感到惴惴不安:“会不会是楚坤发现颜儿在找寻凶手,他为防暴露,所以先下手为强?” 想到柳如颜或许已经遇害,白芷愈发地心神不宁,他走出院子:“这样干等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我去找她。” “我也去。”董轻弦说完便走。 黑暗如同跗骨之蛆,牢牢笼罩在一方天地。 森冷、幽暗、刺骨。 柳如颜紧闭着眼,身子在冻水中不断地下沉,再下沉。 发髻不知是何时散开,如晕染的墨,柔柔拂过面庞,她好像无知无觉般,朝水底深处沉淀而去。 “颜儿,颜儿——” 是谁在唤她? 柳如颜睁开眼,头顶乍现出几分光亮,若隐若现,像是夏夜星空闪烁的萤火。而微光深处,她看到父亲缓步走来,肃穆的脸上有种难得一见的温柔。 “颜儿在想什么?”柳父坐在她身旁,与她一同仰望星空。 夜风徐徐,轻轻拨动草尖,亦拂起她额前的那缕碎发,露出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眸,形状弯弯,好似月牙。 她抬手指向最近的一颗星:“我在想天上的星星是否和凡人一样多?若是我能变成星星,颜儿愿意化作最大最亮的一颗,替阿耶守住柳家庄。” 柳父微微笑起,看着身边稚嫩的面庞:“明日起我们会远赴大周,你随我一块进军营。” 柳如颜转过脸,眼里的童真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将士特有的坚毅…… 水底。 夜寻见她一直昏迷不醒,他不得不化出身形,试图托住柳如颜。然而,当手心刚一触即,机械的提示音响彻不停: “警告,违规操作!” “警告!” 夜寻很快就要维持不住人形,他在水底一遍遍地唤着宿主。 不行,这样下去她迟早得淹死。 就在夜寻消散之际,他开启宿主视角,将柳如颜在水底的画面及时传送出去。 “今晚是否玩完,全靠这次了。”夜寻拧眉道。 院内,沈晏初正准备与众人分头去找,适时,夜风中传来一声轻唤。 “晏初。” 他脚步一顿,似乎看到柳如颜沉入水底的景象。 ——水,她在水中? 白芷同时开口:“如颜可能在水里。” 沈晏初脸色沉郁,假若他刚才看到的景象是真,说明柳如颜遇到过凶手,并且被沉入水底。 想起她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他胸口似乎攒着一团气,他恨这躲在暗处的歹人,恨自己的无能为力。随着这股恨意散开,仿佛心脏被死死拽紧,忍不住的发疼。 一旁,董轻弦亦是担心,不由问道:“小道童他怎样了,是不是已经……” “分头去找,所有池塘一个都不露。”沈晏初转头就走。 时间刻不容缓,柳如颜虽然习过闭气,但没有内力傍身坚持不了多久。而齐家别苑大小池塘不下几十处,莲池、水榭,甚至排水的沟渠。 三人分头行动,白芷去了前院,沈晏初直奔怡园,董轻弦则一路赶到远处的水渠。 夜色深重,董轻弦沿着水渠徘徊,这里刚下过一场大雨,泥地湿洼难走,他顾不得将袍子卷起,鞋履淌过水泽,一路唤着颜儿。 除了乱石和泥泞,附近不见半个人影,董轻弦微微弓下身,双手抵着膝,眼底终于泛起了潮红。 也是这样春雨绵绵的夜晚,他独自住在山里等父亲回家,殊不知,最终等来的是父亲失足跌落山谷。明明,出门时人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 前院,白芷同样在水池旁驻足,附近都找过了,如今只剩下这个池塘。 想起她身子惧寒最怕这刺骨的冷水,白芷便揪心一样的难受,他屏住气,几步向前沉入水中,朝水底游弋而去。 怡园,沈晏初疾步行到水岸。 他步履未停一脚踏入莲池,与此同时真气凝聚于脚底。他半阖着眼,手中银丝滑翔而出落入水底,沈晏初凝神静气,辨别这水底之物。 半晌过后,他收回银丝入戒,菱唇抿成一线。 柳如颜,并不在这里。 沈晏初负手而立,忆起刚才看到的一幕景象。水幕暗沉,只能依稀认出她的身影。 沈晏初霎时抬头,天空是一弯新月,月色皎洁如练。 没有月光的水? 他蹙眉,突然记起一个地方,是那口废井! 脚尖轻点,男子纵身朝远方掠去…… 冷,好冷。 柳如颜拧着眉,手指开始动弹。 她在水底蜷缩起身子,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头颅骨。 冰冷刺骨的水中,那颗头骨发丝漂浮,四周还散布着一些半腐败的布片,目光再往下,她看见自己正趴在骸骨之上,附近狭小的让她难以动弹。 柳如颜定了定神,张开双臂朝头顶游去。随着她离井口越来越近,沉尸井底的骸骨也彻底显露出全貌,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在水底。 井水很深,深到她花尽所有气力才游出水面,胸口刺痛的感觉也终于得以舒缓。她缓缓吸入一口气,随即看了眼头顶。 井盖是合起来的,难怪这里漆黑一片,不见半分光亮。 柳如颜甩掉额前的水珠,一边从系统空间取出爪绳,将绳子一头绑在自己腰上。随着她做完这些事,身子也越来越乏,意识再次变得模糊起来。她咬破嘴唇,强烈的痛感让她恢复少许清明,紧接着,她卯足一股力,将铁钩抛向上空。 井中“铮”的一声发出钝响,钩子牢牢攀住井壁,她却脱力般垂下手指,最终又陷入了昏迷。 wap. /105/105080/27261233.html 第88章 她是女儿身 沈晏初刚找到她的时候,看到柳如颜半边身子露在水外,头朝下耷拉着,一动也不动。 他顿时心间一紧。 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让向来孤僻的他逐渐敞开心扉。倘若柳如颜真的遇到不测,往后他又该如何? 他不知道。 这一刻,他突然心生惧意。 “不许死,不许死……”他喃喃念着,拽紧井边的绳索,将她救出废井。 人刚弄出井口,沈晏初就把她拥进怀里,以手抵额试了拭体温。 此时她冰凉的几乎感受不到温度,万幸的是,还尚有一丝脉息。 他不假思索,替她褪去外面的袍子,直到最后只剩一件雪白里衫,他手中动作一顿,看向双目紧闭的少年。 脸上的易容经过井水浸泡已经褪色,他将那层面皮撕掉,显出一张更加苍白的脸来。 沈晏初目光飘落,在这张脸中没有易容的痕迹,亦是他初次窥见她的真容。柳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沈晏初睨着她,目光移至她脖间,本该束紧的领口此时微微敞开,隐约露出一角。 他凝眸细究,正在这时,昏迷许久的柳如颜掀开半边眼皮,有气无力地嚷了一句:“你大爷的,现在才赶来。” 沈晏初没好脸色地道:“醒了就起来。” 回应他的却是对方再次陷入昏迷,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白。 他抿着唇,将柳如颜扶身坐起,靠在自己胸前,身形相偎,右手手掌则抚上她后背,将丹田内力化为股股真气,传送至对方体内。 柳如颜阖着眼,源源传来的精纯真气刚一入体,便在她体内循环流转起来。 沈晏初研读道学古籍,不仅参透了个中玄妙,甚至运用的炉火纯青。此时他运行的天罡大周天,乃是道家的气功功法。 直到她脸上恢复了少许血色,气息终于稳定下来,他收回手,却冷不防地胸口一痛,低头吐出一口血。 鲜血淋漓飞溅出去,霎时染红脚边的草地。 他似乎累极了般,缓缓吐出一气,染了血的唇也因此而显得妖异。 他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冰冷淡漠的眸好似历经沧桑,深沉的让人看不透内心。他静静看着柳如颜,想起她看似坚强的背后,将无助与脆弱留给自己,从不表露于人前,竟让他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感情。 沈宴初不由得自嘲一笑。 他脱掉外袍,披在她身上,让她平躺下来,自己则盘膝而坐调整内息。 夜风寒凉,柳如颜经过井水浸泡,本就惧寒的她只觉得昏昏沉沉间难受得紧。 她扛不住冷,凭借直觉,摸向热源处,途中几经波折,最终,抱住一团暖烘烘的火炉。 沈晏初本在运行小周天,忽而察觉到胸口一凉,低头就瞅见原本躺在草丛中的人,像条蛇般缠了上来。 “起来——”他声音微沉。 若不是无法中断运功,他势必会挣脱,沈晏初一忍再忍,对方却得寸进尺,手心贴上温暖的心口,沿着衣缝钻了进去,肌肤相触。 向来沉稳自持的他,此刻涌出一股陌生的慌乱,他敛着目,神色变换不停。 修习焚心诀多年,竟然也会遇到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的时候,就连说出口的话语,都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再不松手,休怪我无情。” 柳如颜皱着眉,迷糊中仍觉得不舒坦,她半倚在他怀中,鼻间是男子特有的冷香,清淡好闻,让人熨帖心里的舒适。 “柳如颜!” 他平静不复,她却无知无觉地趴在胸口,嘴里念叨着:“别闹——” 沈晏初眼底的寒意几近浓稠,为了运功不被中断,他不得不沉住气,敛住心神。直到内息恢复平稳,这才停止运行小周天,垂眸,看向怀中熟睡的人。 此时他形容狼狈,柳如颜倚在胸前,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单薄衣衫下掩着的身骨。 结实、精瘦,还有点硌人。 他面露诧异,想不到“少年”看着虽瘦,身形倒是硬朗。 他将柳如颜平放在草地,许是刚才的一番动静,她衣衽敞开,他也看清了内面的光景。 这是一件束身甲衣,以皮革缝制,沾了水之后会紧紧贴在身上,沈晏初见她气息不顺,于是伸手解下甲衣。 衣领掀开,露出一抹莹润的雪色,随后,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双手顿在那里。指腹下,肤若凝脂,平滑细腻。 沈晏初愣住,长睫掩盖下的眼睛沉得像是星宇苍穹,一时间,眼底星辰变换,风云涌动。 柳郎君是女儿身? 前方传来动静,沈晏初立刻替她掩好衫子,没过多久,白芷和董轻弦一同走了过来。 白芷远远就望见沈晏初,在他身后,柳如颜一动不动地躺在草丛中。 他生出不好的念头,惶惶问:“如颜她……” 沈晏初眉目冷峻:“她无事。” 白芷放下心来,蹲下身子为她把脉:“索性无碍,待烧热退了就好。” 董轻弦闻言,也不由得面色舒缓。 “楚坤可有找到?”沈晏初问。 白芷黯然摇头:“齐恒下令,搜查整座别苑,但至今毫无进展。” 他睇了眼昏迷不醒的柳如颜:“如今之计,唯有待她醒来了再问。” 眼看着天空即将拂晓,三人起身回返。 沈晏初站在一旁迟疑片刻,也就眨眼功夫,董轻弦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 董轻弦不知晓她的身份,心里忍不住怜惜:道童小小年纪就遭此劫难,必是那作师父的护徒不力。 他叹息一声,替她拢好身上裹着的外袍。索性袍子足够宽大,恰好能掩住她容貌,这才没有在他面前露馅。 将柳如颜送回院落,白芷又忙不迭地配药,煎药,最后熬成一碗苦味浓郁的药汤。 白芷端着碗杵在药庐前兀自走神,似乎想起什么,又从柜里取来一坛子蜂蜜。 柳如颜是被药味给熏醒的。 刚一睁眼,正对上白芷明亮中透着笑意的目光。 她一副见鬼的表情——完了,这回又得喝药。 果不其然,药仙相当贴心地呈上一碗温度适宜的至苦良药,末了,又面带微笑,不容抗拒地说:“喝光这碗药,不许再剩!” 她暗自咬牙,自从遇上白芷,就没见过她断药,一碗还比一碗苦,简直难喝至极。 她拿出壮士断腕地气魄,仰头,干掉,回味时竟尝出少许甘甜。 白芷笑眼看她:“碗底加了点蜂蜜,你既怕苦,往后便饮用这种兑了蜜糖的药汁。” wap. /105/105080/27261234.html 第89章 影子 喝过药,白芷接回空碗放到床边,随即从药箱中取来艾叶,拿纸张卷起,点燃熏烧:“这是艾灸,对体弱畏寒者见效显著。” 他一边说着,腾出手替她挽起裤脚,将艾灸置于穴位之上。 柳如颜靠在床头,见药仙一丝不苟,神态认真,心里还是有些不忍:“事发突然,你整夜没有合眼,其实艾灸这种事儿,改日再弄也不迟。” “不可以。”白芷头也不抬,“体内寒气若是不及时祛除,今后恐怕会落下病根。” 柳如颜噤声,她深知以药仙的为人,医者父母心,遂又改口问:“这艾灸需要弄多久?” 白芷略一核算:“风池、大椎、合谷三处穴位,约莫也要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挺久的,她干脆平躺下来,嘴里喃喃自语:“大椎穴岂不是要脱衣服?” 眼下她刚换掉湿衣,内面又不像寻常女子一般会穿着抹胸。 白芷后知后觉,随即也想到这点,他身为药师本只管研制药物,鲜少会亲自问诊。 向来谨遵男女大防的他不由红了耳根,移开眼道:“其实露出后颈即可,无须除去衣物……” 柳如颜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听说楚大人也不知踪影,至今仍下落不明?” 白芷怔住:“今晚你有遇到过楚坤?” 柳如颜也不大确定:“没看清楚对方就晕过去了,不过,袭击我的那个人应当不是楚坤。” “为什么?”他问。 “楚坤与两位大人的死无关,他并非是凶手。” “竟然不是楚坤?”白芷诧异。 柳如颜逐条分析:“陈大人出事那晚,曾与楚坤起过争执,不久,楚坤独自出院,确实去了小厨房取酒,这是其一。” “其二,凶手能在别苑里来去自如而不引人怀疑,若不是练家子,便是这齐府的家丁或者护院。但护院要看守府宅,平时不得随意走动,所以凶手是家丁的可能性更大。” “最重要的是,凶手以猫灵掩人耳目,看似故弄玄虚,实则,想借此机会报复霖氏,至于原因,我怀疑过是寻仇,但细究之下,似乎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她淡下声音,揭露惊人内幕:“齐家嫡子并非霖氏所出,而她的亲生女儿,早在十年前便已经自缢身亡。” 为了让白芷弄清楚来龙去脉,柳如颜将之前听来的话转告给他,包括玉兰镯的事。 “你是说,霖氏的玉兰镯本有一对?”白芷问。 “没错。”她点头,“那个叫阿若的婢女,可能是霖氏之女。” 白芷听后有些压抑:“真是造化弄人啊。” “霖氏也未曾想到,阿若身上的那只镯子,是她作为信物亲手送出去的,最终却变成害死亲生女儿的罪证。”她低声说着,“再加上这次猫灵作祟,霖氏备受打击,认为是阿若阴魂不散回来寻仇,所以就出手摔碎了那对玉镯。” 白芷眸光微动:“照这样说来,凶手像是认识阿若姑娘?” 柳如颜摇头:“未必会认识,我能打探到齐府的旧事,凶手自然也会。 柳如颜思路活络,条理清晰,根据以上几点可以推断出:“凶手年龄应在四十岁左右,从事夜间的杂役,曾育有子嗣,与婆子苏氏相识。至于他为什么会对兵部尚书、中郎将、长史这三位朝廷大臣下手,初步怀疑他们与凶手有过私怨。” 她话语一顿,若有所思,只是这三位大人曾共奉于先帝,且不论德行如何,怎么会和平民百姓结仇。 艾烟萦绕飘散,白芷垂首熏着穴位,继续说:“覆验结果出来了,刘尚书和陈大人死前曾被人下过蛊,蜈蚣乃是此蛊的引子。” “蛊?你是说此事又与白蛮有关。”她神情急切,一时间忘记自己还在做艾灸,小腿曲起时不慎被热烟烫到,脸蛋顿时皱成一团。 柳如颜倒抽一口凉气,迎面倒下恢复成躺尸状态。 白芷连忙用细布沾了清水给她冷敷:“你啊,冒冒失失的。” “是是是,您老说什么都对。”她随口应付。 白芷无奈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细布:“此蛊虫名‘寐’,伤人于无形,齐恒已派出所有家丁,逐房逐院地查找下蛊者,再加上楚坤的失踪,今晚会是个不眠之夜。” 她默了一瞬,睨向窗外的灯火:“动静闹得这么大,凶手恐怕没机会再动手,楚坤说不定还活着。” 白芷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什么:“每逢作案,凶手都是将人迷晕之后再活活吊死。他或许在等,等今晚的风头过去。” 柳如颜也是这样想,不过,从大汉到大周,遥遥数千里,三番两次都遇到白蛮,会不会并非只是巧合? 她翻了个身,凝着桌上豆大的烛光,思绪再次陷入困境。 白芷坐在榻旁,提醒她道:“到大椎穴了。” 柳如颜趴着未动,一边伸手拨开乌发,又松了衣襟,微微露出后颈。 白芷霎时抬首,视线中,暖暖烛光为她渡上一层蜜色,青丝散落一旁,衬托的那张侧脸尤为宁静。他看着眼前景象,慌乱之中转开脸,手中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向来守礼,幼时在义庄,便被告诫男女有别,不得验看女尸。再后来,他拜入药王谷,开办医馆,也是做着熬药制药的活,哪像现在这般逾越。 “病患无性别,病患无性别……” 他默念几句,沉稳了心神:“白某视柳姑娘为患难之交,倾尽全力也会替你医好身子。” 他声音极轻,少女墨羽似的长睫忽而轻颤,剪碎眼中烛影:“我知道了。” 白芷绽出笑意,看来柳姑娘也知道他的心意,这份情谊诚然可贵。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她再次启唇,扭头望着墙壁上的倒影,“影子的位置不对。” “什么影子?”白芷一头雾水。 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墙壁,两道人影交错迷离,一坐一躺,亲昵无间。白芷轰然懵住,眼睛左顾右盼,最后忍不住腾地一下站起。 柳如颜不解:“怎么呢?” “没,没什么……” 她紧跟着坐起来:“你也看到了?” 白芷慌乱点头:“是看见了。” 看见他和柳如颜的影子,这让人情何以堪。 柳如颜淡然一笑,见白芷也和她一样,因为堪破凶手遗漏的破绽而感到高兴,这不,脸色都激动的通红。 她赞同道:“没错,凶手就躲在西院。” “诶?”白芷错愕,脸上的羞涩未褪。 却听她继续说:“待会请婆子苏氏过来一趟,我有些事情想要再确认。” wap. /105/105080/27261235.html 第90章 楚坤 做完艾灸,柳如颜趁着白芷外出的这会儿功夫,从系统商城购买了一套道袍换上,随后又将自己易容成道童模样,梳好发髻。 少顷,白芷带着苏氏来到小院。 苏氏脸色遑遑,今晚闹翻了天,齐恒派家丁逐院搜查楚大人的下落,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几乎整晚都没阖眼,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她躲在屋里不敢出,结果天将将明了,药仙就亲自来请。 苏氏走进屋子,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道童正坐在桌边,冲她报之一笑,声音也格外清亮,让人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 “道友安康。”柳如颜笑道。 苏氏敛衽而拜,偷偷打量了眼道童:“不知贵客传唤老奴是为何事?” 柳如颜笑意如初,安抚她道:“你不必惊慌,小道只是想打听一下,关于齐家十年前的旧事。” 苏氏似忌讳般瞥向白芷,垂下头:“夫人严禁下人谈论此事,老奴不敢宣扬。” “哦?”她目光淡淡扫来,不乏凌厉,“你确定没有第三者知情?” 苏氏心头一颤,忙不迭地说:“其实,还有少夫人身边丫鬟菱香,再就是西院的几名婆子。” “看来知情者众多啊。” “不不,也就厨房和水房的两名婆子,老奴不敢造次!” 柳如颜继续问:“这两名婆子年纪为何,是否育有子嗣,她们何时入的齐家?” 苏氏如实回:“她们与老奴差不多年岁,都育有儿女,像厨房的辛氏来府中已有两年,水房徐氏倒是去年冬才入的府。” 听到这里,柳如颜微不可查地沉下眼,看来事情和她想的差不多:“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在苏氏走后,柳如颜直接叩开沈晏初的门扇,沈晏初见是她,面色不由得一僵。 “早——”她打了声招呼,情真意切地仰望魔头,“听说昨晚是你救了我。” 沈晏初皱皱眉,为何是听说?难道她全然没有印象? 想起昨夜的情景,心口恍若被烫了一下,那份挥之不去的感觉再次袭来,他自觉扭开脸,退后一步。 见他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臭脸,柳如颜不禁深思起来,难道昨晚她占人家便宜了,这不应该啊? “找我有事?”他垂目问。 柳如颜暗自松了口气:“与我去趟西院,找楚坤。” 有明玦子带领,她畅通无阻地来到西院。 清晨,正是丫鬟婆子外出忙碌的时候,院中不见人影,沈晏初回首问:“齐恒派人搜过这里,西院并没有楚坤。” “将一个大活人藏在屋里确实不容易。”她边走边看,最后在一辆水车前停步。 水车有四只木轮,盖上盖子后,足有一人来高,平时会用到骡子来拉车。而齐府因为女眷众多,水房夜里要出入后院,为主子们提供浣洗用的清水,所以,唯有气力强健的婆子才能胜任。 柳如颜在初入汴京时就遇到过一名婆子,她先前在齐府的水房工作,积劳成疾休养在家,算起来,也是去年冬季离开的齐府。 所有线索都能对上,她跳上水车,蓦然推开盖,空旷的院落霎时发出一阵声响,沉重木盖被推开了一角。 车内弥漫出水湿气,柳如颜当即垂眸去看。 “如何?”下方站着的沈晏初问。 柳如颜回望,唇角斜斜勾起:“水车这玩意,你会用吗?” 翰墨轩,大堂。 齐恒看着堂中十分突兀的水车,不知道明玦子到底几个意思。 沈晏初睨了眼门口:“稍安勿躁,等人到齐了再说。” 齐恒更住,没过多久外面就行来两人,分别是姜大人和白芷。 “把门掩上。”沈晏初遥遥道。 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柳如颜阖上门扇,跳上水车后再次揭开木盖:“家主不是在找楚大人么,喏,人就在车里面,谁能把他给抬出来?” 白芷和齐恒走上前,将昏迷多时的楚坤抱出,平放到地上。 白芷蹲下身来查看:“人没事,只是体内的蛊虫需要及时引出。” “所以楚大人并非凶手?”齐恒神情恍然。 柳如颜跳下水车,说道:“他不是什么杀人凶手,却是盗走齐家珍宝的人无疑了。” “什么?”齐恒错愕。 “家主若是不信,姜大人可以为证。”她供出京兆尹。 面对齐恒的诧异,姜文卓肃着老脸,不予置否。 齐恒看了看姜文卓,又以询问的眼神看向沈晏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晏初从容不迫地道:“不负家主所托,吾家徒儿已找到玉印的下落。” 齐恒面露喜色,连忙问:“珍宝在哪?” 沈晏初并不答话,只是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白芷。 白芷将一块盛有萤石粉末的帕子放在楚坤胸口,不久,奇迹竟然出现了,原本昏迷不醒的男子开始抽搐,紧接着,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东西拱起,争相朝外面涌出。 齐恒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 但见楚坤猛然睁开双眼,无数只血红虫豸顺着鼻梁、唇部、下颚,一路爬至胸口,速度快得出奇。 最后这些虫豸聚集在粉末附近,蚕食萤粉中的蜈蚣。 白芷眼疾手快,迅速操起那块手帕,连同萤粉和蛊虫一起投入旁边的火盆,随后他又从药箱取出一瓶药油,置于楚坤鼻下,唤道:“楚大人醒醒!” 他连唤数声,楚坤空洞的眼眸终于有了神采,他悠悠转醒,张了张唇:“别,别杀我。” “楚道友。”柳如颜定定看他,“没有人能杀你。” 楚坤回过神,昨晚他本来待在屋里睡觉,半梦半醒间忽然有人捂住他口鼻,随后便陷入了昏迷。 说来也奇怪,当时他只觉得身体异常沉重,但感官仍在,似乎被人抬进车里,一路颠簸地运到什么地方,附近都是人声。 柳如颜见他终于恢复如常,索性问道:“楚道友看清凶手了?” 楚坤皱着眉,摇了摇头:“未曾见到。” “既然道友性命无虞。”沈晏初冷不防出声,再次将楚坤置于风口浪尖,“还请说出珍宝的下落。” wap. /105/105080/27261236.html 第91章 合谋 话落,齐恒、姜文卓同时望向楚坤。 齐恒迟疑地问:“玉印真是大人所拿?” 楚坤斜着眼,掠过堂内几人,自顾走向一张胡椅坐下:“怎么,先前你们说陈大人为楚某所害,如今又说珍宝乃本官所偷,这便是齐大人的待客之道?” 齐恒哑口无言,下意识地看向沈晏初。 楚坤又道:“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为官清廉,兢兢业业,又怎会觊觎齐家之物,当真是可笑!” 楚坤说得言之凿凿,柳如颜抿起唇,暗道这只老狐狸绝不像姜文卓那般好糊弄。 再加上没有了性命威胁,待到傍晚,山道一疏通他就可以打道回府,料凶手有天大的本事,在汴京城内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楚坤掸了掸衣袖,漫不经心地说:“本官也乏了,齐大人若是无事,本官便回院了。” 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齐恒虽说是家主,但毕竟只是个六品奉议郎。 楚坤作为长史,辅佐当今天子,听命于符太后,丞相见了他都要给几分颜面,齐恒更不好开罪他。 这时,身为道童的柳如颜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几步,对齐恒揖了一礼。 “家师明察万物,自然也知晓盗宝之人。” 她说着,面向楚坤:“道友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妨坐下来听听。” 楚坤面露迟疑,此时他若是执意要走,倒显得心虚。 楚坤冷笑一声,随即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柳如颜:“楚某倒是要听听,真人推算出来的真相。” 柳如颜纠正:“不是推算,而是事实。” 三月惊蛰,老太师寿宴。席中,少夫人命丫鬟取出玉印,供在场的名士观览。 玉印经过众人之手,却偏偏到了熟知玉石的丘家主手里,他说了声‘玉凉’。 随后,少夫人再次打开机关匣,珍宝却不翼而飞。 “小道私以为,玉印是被人换成了冰。在春分时节,冰块融化也就一个时辰,水渍恰好又被托盘内的绸絮吸纳,所以看上去,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但,这种盗宝方式十分凶险,要想蒙混过关,至少需要四个人作内应。” 中郎将陈大人乃一介武官,对玉石并不熟悉,他却能一眼识出,这是和田美玉。 在他的推波助澜下,姜大人趁机取走玉印,并且掉包,再将赝品放回托盘。 随后,捧起玉印的凤家主醉心仙道,未能识破。 关键还是接下来的丘家主,他时常把玩珠玑到日斜,未等他细细观览,坐在身侧的楚坤就当先一步取走赝品,假意欣赏了一番。 只是不曾想,预先计划好的事情,中途出现了变数。 由于玉印失踪,姜大人急于脱手,欲将它交给陈大人或者刘尚书,这时,楚坤说服了他,取走玉印并且私藏起来。 楚坤另有图谋,事后他迟迟不肯交出玉印。 刘尚书一怒之下,前往约定之地暗自搜索,终于在梧桐林中隐约看到一束白光。 刘尚书误以为是齐家珍宝,大意之下蛊虫发作,最终遇难。至于陈大人之死,也是同样的手段。 说到这里,楚坤确实最有嫌疑。但就在昨晚,凶手故技重施,楚坤险些也丧命。 大殿中。 楚坤听完整段描述,抚掌笑道:“此番推测着实精彩,堂堂四位朝廷大员,偷窃他人财物,说出去谁信!” 齐恒拧着眉,道童之言太过惊世骇俗,一时间他也不好妄下判断。 齐恒的反应无疑是鼓舞了楚坤。 楚坤意味深长地睨着柳如颜:“说这么多,无非也是些推测,你有证据?” “证据?”柳如颜勾起唇,目光直直看着他,最后又落至他袖下掩住的右手,“证据就在你手中。” 楚坤蓦地变色,虽然很快掩饰过去,但仍让沈晏初发现了端倪。 ——此人神色不对。 楚坤冷然拂袖,冲她冷喝:“我看你是胡搅蛮缠!” 被人大声叱喝,柳如颜也不恼不怒,她闲庭信步般,边走边说:“楚道友还记得之前开过一张弓?当时虽没有拉开弓弦,但不得不说,道友拉弓的姿势颇为怪异,就像是……” 她缓步走向楚坤:“手上有伤。” 楚坤再次变色。 她接着说道:“不妨让小道推算推算,刘尚书与陈大人皆在怡园遇害,共同点是树上都筑有燕巢。但是很显然,楚道友并没有将玉印藏在燕子巢穴。” 说到这里,柳如颜站在男子面前,猛然执起他的衣袖,露出右手。 食指附近果然有一道且深且利的伤疤。 “果然是被鸟给啄的。”她了然,“鸟雀伤人,通常发生在繁育期间,而燕子于春末夏初才繁衍幼鸟,现在正值初春。” 她话语一顿,略加思索:“三月初便繁育的鸟群,是喜鹊。” 这失踪的玉印便藏在喜鹊之中! 喜鹊有护巢的天性,会向靠近巢穴的人和动物发起猛烈进攻,并且记仇。 柳如颜笑容和善如初:“楚道友该如何解释,不好好待在屋里舞文弄墨,跑去树上掏什么鸟窝?” 楚坤坐在椅上,感受到四面投射而来的视线。他怎么也没想到,小道童有堪破万物的本事。 他冷笑,随即看向明玦子:“此乃朝堂政事,楚某奉劝两位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事到如今,姜文卓也不得不说道:“确实我们对不住齐家,但眼下,汉辽两国联合出兵,天子又刚刚即位,年少势寡,唯有取得玉玺才能震慑天下。不管齐家珍宝是否真的就是传国玉玺,家主理应奉回宫中。” 柳如颜睨向姜文卓——这是偷窃不成,打算硬抢了? 不过,汉辽两国联合出兵,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她当即询问姜大人。 姜文卓答道:“就在正月初一,刺史向朝廷送来战报,请求朝廷出兵御敌。” 不对,正月初一她还在大汉,汉帝明明已经自顾不暇,又怎么会出兵。 “军情核对无误?”她问。 姜文卓愣住:“朝中已派兵前去御敌,算起来,前线应当发回了战报。” 柳如颜不语,总觉得事情有点蹊跷。 wap. /105/105080/27261237.html 第92章 喜鹊 不待她细想,姜文卓又将矛头指向楚坤:“长史大人还不打算交出玉印?” 柳如颜抿紧唇,只有楚坤才知道玉印的下落,但怎样才能撬开他的嘴? 齐恒脸色变幻,他万万没有想到,齐家的祖传珍宝会引来多方觊觎:“还望楚大人交出珍宝,否则……” 楚坤侧过脸,不以为然地看着齐家主。 齐恒咬牙:“否则,大人恐怕不能离开齐某别苑了!” 楚坤脸色阴沉:“你敢软禁本官?” “为何不敢。”齐恒面朝宫城的方向略一拱手,“尔等乱臣贼子,下官这样做不过是替圣上分忧。” 随着他话音落下,沈晏初轻挥衣袖,堂内霎时掀起一阵怪风,所有门窗应声而闭,看得楚坤骇然不已。 “看来楚大人还认不清形势,小道不妨再提点提点。”柳如颜幽幽开口 她言语轻松,楚坤却气得不轻。 他纵横多年,从来没有被一个小小的道童如此轻蔑过,楚坤冷然一笑:“楚某可以说出玉印的下落,但是你们能否找到,便只能各凭本事了!” “玉印在哪?”姜文卓急迫问。 “就藏在堂外的林中。” 当姜文卓走出翰墨轩,看到一大片茂密树林时,他顿时傻眼,百年古树郁郁葱葱,鸟雀声此起彼伏。 “究竟是哪棵树?” 楚坤不以为意地抬起头,仰望树林上空:“夜里天色太暗,本官记不大清了。” “你!”姜文卓恨不得劈了这只老狐狸。 柳如颜从后方徐徐走来,掏出一副弹弓,拾起石子,搭上皮筋,对准头顶振翅飞翔的鸟群,张臂,开弓。 其他人都看傻了眼。 只因那射出去的石子太没有准头,鸟群四下里惊散,连只鸟毛都没射下。 沈晏初凝视着她,知道她应该有了对策。 果然,柳如颜不慌不忙,又朝其它鸟群相继开弓,一时间,树林上空群鸟激愤,鸣叫声响彻整片天空。 这时,一棵枝桠间,一雌一雄两只喜鹊探出脑袋,警惕的小眼神落向始作俑者柳如颜,以及她身旁站着的楚坤。 下一瞬,喜鹊发出高亢的鸣叫,猛地振翅,朝下方俯冲而来。 她适时提醒大家:“想要命的,赶紧远离楚坤。” 楚坤则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处,又听她再次喊:“快蹲下,护住头!” 白芷依言蹲在树底下,双手护住头部。 楚坤反应过来,他正要有所行动,却见天空急速滑翔的喜鹊像是疯了一样,冲刺着,扑向楚坤,尖锐的鸟喙不停砸落,他的脸部、手背乍时鲜血横流。 柳如颜瞧了眼鹊巢内的雌鸟,随即又对白芷打了个军用手势,白芷心领神会,暗中绕到树下。 楚坤被喜鹊突袭,他抱头鼠窜,惨叫声连连,雄鹊扑棱着翅膀,对他一直穷追不舍。 紧接着,雄鹊仰天发出一串刺耳的鸣啼,树林上空顿时百鸟齐鸣,无数只寒鸦鹊鸟从枝头纵向天空,盘旋着,黑压压的一片,犹如狂风骤雨,俯冲下来。 姜文卓和齐恒哪见过这等阵势,一时间不知所措。 沈晏初不为所动,待鸟群飞至近前,蓦然甩出戒中银线,他暗中催动内力,适时扰乱空气中的气流。 鸟雀依靠鼓动气流来飞翔,当周身气流一乱,无不乱成一团。 姜文卓他们趁机跑向林外,而被鸟群包围的楚坤则更为狼狈,他被鸟啄伤,疼得直咬牙。 柳如颜赶紧拾起一根木柴迅速点燃,一边驱逐着鸟群,一边将火把递给楚坤。 她为追寻玉印而来,楚坤行事如何,自有人处置。 楚坤忙不迭地接过火把,高举过头,在头顶来回挥舞,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姜文卓那边。 姜文卓也是惊魂未定,他一脸埋怨地责怪:“若不是楚大人私藏玉印,何必连累到大家,真是自作孽!” 楚坤冷哼:“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 林中,柳如颜见白芷从树上下来,她不动声色地迎了上去:“找到了吗?” 白芷神色凝重:“鹊巢中没有玉印。” 柳如颜始料不及。 白芷接着说:“可能是被人取走了,不过,巢中还有一种树脂散发出来的淡香,我好像在哪里闻过这种气味。” 柳如颜沉沉道:“看来是我低估了对手。” 直到最后,楚坤也终于松口,说出了他的藏宝地,只是当姜文卓爬上树梢时,发现那里剩下一窝空巢,玉印再次不翼而飞。 几人各怀心思,回到翰墨轩。 “是他,绝对是他做的!”楚坤突然说道,“那人杀害两位朝廷官员,又伺机盗走珍宝,此等恶徒,当我京中没有王法了!” 姜文卓想起还有一个凶手逍遥法外,他睇了眼楚坤,问道:“楚大人当真没有看清凶手?” 楚坤冷着脸,扭向一旁。 “不知真人有何看法?”齐恒本来想问明玦子凶手是谁,可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道童身上。 柳如颜在井中泡了一夜,身子刚刚有所好转,她揉着眉头兀自坐下,声音疲倦地说:“传菱香和徐氏过来一趟,真相自能分晓。” 不用片刻,走进一名丫鬟和一位婆子。 徐氏刚踏进翰墨轩,瞅见堂中的那辆水车,她老脸一白,恳求道:“老奴失职不慎弄丢水车,还望家主念在老奴做事勤勤恳恳的份上,饶了这回。” 徐氏对面,柳如颜沉声问:“你不知道自己所犯何错?” 妇人抬起头,微怔:“老奴回院时发现水车无故丢失,莫非,不是为了此事?” 她再问:“你知道车中还有谁?” 徐氏不懂她的意思。 楚坤冷然拂袖:“大胆毒妇,将本官藏在车内意图不轨,你胆子倒是不小啊!” “老奴不敢。”徐氏被吓的不轻,她连忙对家主呼冤,“老奴与大人无冤无仇,哪敢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请老爷明察。” 徐氏虽说只是西院的一名杂役婆子,但齐恒受老太师言传身教,断不会做出枉顾人命的事情。 他问向柳如颜:“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 柳如颜回:“当天晚上,菱香路过徐氏房间,见徐氏坐在桌前纳鞋。” 菱香陡然一惊,慌忙应喏。 “既然屋里的门扇皆是掩着的,你又如何知道她在纳鞋?” 菱香认真回忆了会,方道:“窗上有影子。” 柳如颜点头:“徐氏的房间,小道也曾路过,屋内有翘头案一张,放有烛台、剪刀、针线等物。” 她抬眼问向菱香:“徐氏惯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菱香毫不迟疑地回:“是右手。” “这就对了。”柳如颜忽而一笑,“那晚徐氏坐在案几后面,烛台在前,针线在右,按理来说,火光投射出的影子也应当在徐氏背后的墙上。除非,徐氏有心让别人见到影子,误以为她在屋里。” wap. /105/105080/27261238.html 第93章 见血封喉 听完描述,齐恒怎么也想不到这几起命案,会出自于一名妇人之手。 “再加上徐氏作为水房帮工,借由夜间出入前院、后院的便利,完全能做到掩人耳目。当刘尚书他们蛊发晕倒时,徐氏算准了时间来到怡园,并将水车赶至树下,将人抬上车顶,扮作自缢。” 她将事件经过娓娓道来,末了,柳如颜望向徐氏:“而最先开始让小道对你起疑心,只因近日春雨缠绵,水车的车轮太过干净,没有半分泥印子。却不想,物极,才会必反。” 柳如颜说到这里,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本伏在地上的妇人不由冷笑出声,她抬起头,狰狞的好似索命修罗。 “害死吾儿,你们都得死!”她猛地跃起,袖中划出一把剪刀,上面涂抹的白色汁液散发出淡淡异香。 白芷大惊失色,慌忙道:“是箭毒木,刀口有剧毒!” 箭毒木又名见血封喉,生长于南方,除了药用价值外,其树汁含有剧毒。 徐氏握紧剪刀,飞扑向前,拿刀口扎向楚坤。她一击不成,又反手挥向近旁的姜文卓。 “你这个毒妇,你别过来。”楚坤被吓到,眼看着剪刀再次扎来,他一把拉过齐恒,将齐恒挡在自己面前,“你这样做可是弑主,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徐氏发丝凌乱,眼里充斥着仇恨,浓郁得恨不得将楚坤生吞活剥。她握着铁剪的手紧了又紧,最终似下定决心般刺向齐恒。 齐恒不由地闭起眼,躲在他身后的楚坤见状,则立马弃了他,拔腿就跑。 徐氏不管不顾径直奔向楚坤,声嘶力竭地吼道:“狗官!” 楚坤被逼到角落,他堵在徐氏和墙壁之间,脸色煞白,弓起身子开始讨饶,哪还有平日里的威风:“别杀我,别杀我……” 徐氏高扬起手,刀口凌厉落向。 紧要关头,她突然腰身一紧,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的同时,脚踝挨了一记,天旋地转之间她听到一道声音。 “快,快夺走剪子!” 柳如颜施以巧力,轻易就卸了她的气力,徐氏被迫转身、伏倒,铁剪脱手而出,擦着地面飞掷出去。 楚坤刚一脱险,发现徐氏已经被柳如颜成功制服,他脸上青白交加,目光又落向不远处的剪刀,当先一步抢在手中:“好你个毒妇。” 徐氏冲楚坤厉声咆哮:“我徐桂就算是化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狗官!” 楚坤冷着脸,执起剪刀走向妇人,白芷见势不妙,连忙拦在两人中间:“大人请息怒,且听听她怎么说。” 柳如颜也喘了口气,出声劝道:“有话好好说嘛。” 她本就旧病未愈,现在身子还虚着,用尽全力才堪堪稳住徐氏。 “不过区区一个贱奴,本官想怎么处置还容不得旁人置喙。”楚坤说罢,扬手刺下。 这时,徐氏卯足了劲挣脱而出,她一头撞向楚坤胸口。 楚坤踉跄着连退几步,只觉得五脏内腑都被撞地翻涌起来。 徐氏何其的剽悍,她一手扣住他咽喉,继而又去抢夺楚坤手中的铁剪。在报仇心切的妇人面前,楚坤很快就败下阵来。 柳如颜和白芷一左一右站在两人身旁,欲将他俩拉扯开,却不料楚坤拼命挣扎时,刀口挨着柳如颜的手掌猝然划来。 刀口划落的速度极快,快到柳如颜没有发现危险的来临,而见血封喉又毒性极强,强到一旦进入伤口,很快就会毒发死亡。 就在这时,柳如颜面前闪过一片黛蓝色的衣角,她未来得看清,便被沈晏初护在怀中旋身躲开。 她从他怀里探出头,发现自己被救,随即道了声谢。 沈晏初眉目低垂,看见怀中的她唇色发白,明明身子虚弱得紧,却总是置身于险境,让他跟着担心受怕。本想一直将她护在怀里,脑海之中又浮现出道袍掩盖下的女儿姿,昨夜的情景似乎历历在目,他顿时脸色一僵,手指微颤,松开了柳如颜。 白芷见她无事,也适时出手点中徐氏的几处要穴,顷刻间,徐氏脱力般倒在地上。 姜文卓不敢大意,连忙将水车上的绳索解下,拿来绑住妇人,做好这一切,他才问道:“我们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的为何要杀人?” 徐氏冷哼,睨向同样一身狼藉的楚坤:“十年前的雍山脚下,你可曾记得一名九岁大的男童?” 楚坤蓦然愣住。 当年他与刘尚书共奉于周太祖,正逢大理国遣送质子赴京,想借助大周之力,牵制日渐强盛的吐蕃。 当楚坤得知废太子不过是个货真价实的傻子时,他突生一计。 楚坤打算另寻幼童扮作大理质子,悉心教导,以便将来回大理后还能继续听命。 他在山脚下的一处村庄内,终于找到与质子年龄相仿、眉眼相似的男童伺机带走。却不料苍冥派会这种节骨眼上横插一手,真质子不知所踪,他干脆将错就错,让男童坐上马车直接入了汴京。 一去,就是十年。 徐氏冷眼看他:“想必大人不会忘记,数月前,大理太子应诏归国,结果葬送在半路,而那所谓的太子,分明就是老奴找了十年的松儿。” 她撑起身子,眼中哀痛欲绝:“你说,为什么要抢走松儿,让他做了大理太子的替死鬼。” 楚坤难以置信地看着妇人,此乃机密要事,知道内情的人屈指可数,她一介深宅奴仆又是从何处知晓? 楚坤沉下声音:“令郎之死并非楚某所愿,但他身为大周子民,理应当为国解难,为朝廷分忧。” “分忧?松儿不过总角之年,他离开时才九岁稚龄。”徐氏半敛着眸,一滴泪滑落浑浊的眼角。 过去这么多年,她还记得儿郎幼时的模样。 “你们身为朝廷官员,不庇佑一方百姓,反倒偷窃孩童,这样做,又与贼子何异。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毒妇,又怎知我寻子之切,丧子之痛!” 楚坤哑然看他,但听她泣声说道:“身不逢时,年年战乱。那年夫君随军出征,一去就没了音信。两年后,老奴听闻军队会路经雍山,于是将松儿托给邻里照顾,孤身一人连夜赶路。来到军营后,老奴又托人打听夫君的下落,谁知他早已经命丧黄泉。” 她潸然泪下:“夫君区区一介临时征调的农户杂兵,不归军籍,战死也不过暴尸荒野。老奴唯有死了这份心,回到村子去接松儿,却不曾想,松儿他不见了。” “听邻里说,松儿是在玩耍时不见的。有人说是失足落水,也有人说村里来了偷孩子的贼。老奴就没日没夜地寻,一找就是十年。” 徐氏说得愈发艰难:“直到去年寒冬,望风楼的人忽然找上老奴,说他们查到了松儿的下落。时隔多年,当老奴再次见到他时,竟也不在人世。” wap. /105/105080/27261239.html 第94章 阴阳隔 那夜,风急雪阔。 徐氏被望风楼的人带至一间民房,她本满心欢喜地以为母子团聚,熟知推开残破木门,等待她的只有一具冰冷冷的尸体。 “黄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没儿人。” 徐氏丧子之痛,肝肠寸断。 对此,楚坤转过脸,声音冷冷道:“世事无常,要怪只怪你儿命不好,倘若没遇有到那帮匪贼,他已是大理最尊贵的皇子,总比作杂役婆子的儿郎强。” “大人请慎言!”白芷不由出声,一改平日里的随和,“大人膝下有子,倘若国难当头,大人是否也让子孙以身殉国?” 楚坤看着他:“这岂能相提并论。” 白芷叹了口气:“圣人云,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短短几句话,就把楚坤训得个里外不是人。。 就连一向惜字如金的沈晏初也开口:“我无欲,而民自朴。我无为,而民自化。无为而治,不与民争。” 沈晏初话语一顿,又望向徐氏:“善恶到头终有报。徐道友枉顾王法,残害人命,又何尝不是一种作孽。” 徐氏仰起头,露出一丝释然的笑:“老奴既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没有回头的打算。我只恨,恨天地不公,老奴上告无门,唯有亲手了结此桩恩怨,但愿去了阴曹地府,我那苦命的孩子,不会嫌弃娘亲双手沾满腥血。” 她说着,咬破齿中毒包,很快就毒性发作,身子一斜,向后栽倒下去。 变故发生的太快,白芷立马上前查探,见徐氏瘫倒在地,唇口翕张,微微喘着粗气。 他掰开徐氏齿关,眉头深深拧起:“是见血封喉。” 姜文卓见此情形,亦是忍不住地扼腕叹息。 “小道仍有一事不明!”柳如颜忽然问。 据徐氏所说,她与江湖中负责打探消息的望风楼有过联系,但是:“蛊虫是谁给你的?” 徐氏躺在地上,眼中光彩渐渐涣散,她嘴唇张了张,吃力地吐出一个音:“蓝——南——” 未说完的话语在唇边凝滞,妇人终而阖上眼,静静躺在那里,再也没有半分生息…… 窗外,喜鹊发出一声鸣啼,它侧过头,黑亮的眼珠倒影出绰绰人影。 院中,惆怅落花风不定,花期未过,枝头早落。 喜鹊惊觉振翅飞起,它纵上青苍云霄,掠过水榭亭台,于一处人迹稀少的院子停落。 彼时,对面的窗棂未阖,翘头案上烛油残半,唯有一双新纳的鞋底。 无人可穿。 “她去了。”柳如颜沉重说道,俯身将徐氏手臂绑着的绳索解开。 下一刻,妇人手腕滑落,露出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这双手旧痕遍布,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沉默述说着十年之间,妇人翻山越岭,千里寻子的故事。 白芷眼睛灼痛般,转开了脸。 而齐恒对于这位徐氏印象最深,犹记得她是去年寒冬入的府,担得又是西院最苦最累的活,言语不多但是勤勤恳恳,想不到,再回首,物是人非。 院外隐隐响起脚步声,管家叩门禀报:“老爷,山道已通,可以回城了。” 没过多久,别苑所有宾客都收到下人通报,无不都喜出望外。眼下正值晌午,齐家嫡子齐文轩大摆宴席,为诸位辞别。 一顿作罢,他又亲自出门恭送贵宾,别院门口是长长的马车车队。 “大人请慢走啊。”齐文轩送京兆尹姜文卓登上马车,一脸谦和地与之告别。 柳如颜也步入马车,齐恒立在一旁,笑意倒有些牵强。近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始料未及,夫人也因此精神恍惚,需要服用安神汤才能得以入睡。 她回头望了眼齐家嫡子,终是不忍心点破。她想起废井中的一具尸体,当年阿若被逼自尽,胁迫她的那位婢女又无故失踪,想必是被人沉了井,随后,又放出井水有异的谣言,让其彻底沦为一口废井。 柳如颜目光沉沉地凝着齐恒,话到口中欲语还休,最终长叹一气,淡淡道:“道友请保重。” 有些时候,真相会比谎言更为残忍。 柳如颜坐回马车,将车驾徐徐赶上山道,车到半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一件关乎到他们生死存亡的大事! “真人,齐家的特产咱们忘记捎上了。” 沈晏初默了默,道出一句箴言:“听天由命吧。” 柳如颜表示很扎心。 好在山穷水路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马车驶出去没多久,就遇到孤身上路的董轻弦。 柳如颜特意放缓速度,与他并排而行,声音悠扬地道:“董兄,许久不见啊。” 董轻弦报之一笑:“颜儿。” 柳如颜笑容很亲切,比春光还要明媚:“董兄是打算回京?不如让小道捎你一程,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他稍作迟疑,方而点头道:“也好,劳烦你了。” 车厢内,沈晏初冷寒着脸,瞥向挤在一旁的男子。 董轻弦初次目睹他真颜,见摘掉羃篱的明玦子清冷疏远,举手投足间矜贵不凡,尤其是那双眸子斜斜睨来时,愣是让他如坐针毡。 坊间有传言,得道高人的身上会少一些烟火气,想通这点后,他又试着与沈晏初攀谈。 沈晏初虽然冷峻,但与董轻弦谈起玄学道曲时,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点倒是让柳如颜刮目相看。 原来魔头也会跟人闲磕,还以为他不会说话呢。 柳如颜拿眼角余光瞅向车内,漫不经心地道:“董兄初次入世,不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董轻弦微微一顿,复而道:“轻弦想游历世间,找些民曲小调汇编成册,以供后人传承。” 柳如颜立马赞扬:“这想法妙啊,不如,随我们一同南下如何。” 她突然提议,并且逐一列举出结伴而行的各种好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董兄若是错过了,将来可别后悔呦。” 说完,她又意味深长地回首相望。 她的眼神像带了钩子似的,董轻弦被她看得心中一突,仓促间转开眸子,却始终没有应下邀约之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wap. /105/105080/27261240.html 第95章 亡国恨 车行路上,前后都有别的马车,柳如颜保持不快不慢的速度,终于在傍晚来到了城门脚下。遥遥望向紧闭的城门,她隐约感到一丝异样,像是前面的马车被门卫拦下,车队开始骚乱起来。 “城门戒严,所有人都不得入城!” 姜文卓从车内探出头,扬声道:“本官乃是开封府京兆尹,同行的皆为京中名士,还望速速打开城门。” 他眉目肃穆,谁知拦在面前的小卒嗤笑一声:“呦,还京兆尹呢。” “大胆!”车夫冷声训斥,随即亮出令牌:“见此令者,还不赶紧打开城门!” 守门卒扬过头,对旁边的士兵传话:“他说他是前朝的京兆尹。” “前朝?”姜文卓拧起眉,再次扬声说,“本官是朝廷三品官员,拦下车舆的成何体统。” 话音刚落,手持兵器的禁军哄然大笑。 “还当自己的主子是周天子呢。” “大周亡了,现在可是赵宋王朝!” …… “大周,亡了?”姜文卓初闻噩耗,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他握紧扶手,胸口起伏不定。 姜文卓缓过气,神色艰难地问:“如今坐在高位上的,可是谁?” 士兵朗声应:“归德军节度使,赵将军。” 姜文卓想起小道童曾经说过的话,原来军情是假,叛变才是真,他只觉得一口浊气堵在胸腔,他红着眼勃然怒斥:“反贼,你忘恩负义,可对得起周太祖,对得起范丞相!” 他大声疾呼,禁军见情况不妙,纷纷涌上前,将马车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位士兵则横刀指向姜文卓:“胆敢辱骂大宋天子,视同逆党!” 姜文卓迎着士兵目光,冷眼相看:“大周对尔等不薄,你们竟然拥乱臣贼子为帝,视忠良为何物?” 被人斥责,那位士兵紧了紧手心,突然扬刀砍下。 就在刀刃落下那刻,后方传来一声疾呼:“刀下留人!” 不远处,一位将士纵马扬鞭,呼喊声在城门上空飘荡不散:“圣上有令,对前朝皇帝不得惊犯,对前朝公卿不得侵凌,对前朝府库不得侵掠,服从命令者有赏,违反命令者诛!” 将士奔至马车之前,他持缰勒马,对姜文卓行礼:“军校王彦,拜见姜大人。” 见过姜文卓后,他又策马审视后面驶来的几辆马车,确实为京中各大名士,他当即下令:“开城门——” 三丈城门轰然敞开。 老巷、长楼、汴河,熟悉的场景铺陈眼前,姜文卓喉头一更,叹了声气,矮身坐回车内。 在他身后,长长车队逶迤前行,于百年古街的青砖石巷,留下一道道稍纵即逝的轮印。 董轻弦坐在后方默然不语,他奏响手中的筚篥,其声幽幽。 ——法曲凄凉谁按拍,不堪流涕说兴衰。 自李唐衰落,短短五十年间历经五次改朝换代,不免让人唏嘘。 遥望街道两旁,楼市林立,京中百姓们进进出出,于乱世狭缝中求存,似乎对于天下易主的事,早已看淡。 白芷缄默良久,不由道:“天下分分合合,九州战乱不断,世间又有多少像徐氏这样的平民百姓,忍受夫离别,子辞世之苦。” “终会好起来的。”柳如颜呐呐说着,想起她身为河东子民,身负将领之职,本应该守护一方的国土,如今却意识到,唯有天下大统,才能结束当今的战乱。 “愿为长安轻薄儿,生于开元天宝时。”白芷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恨自己生于乱世,韶光错付。 马车缓缓驶进市井。 车外,汴水东流,华灯初上,柳如颜抬起眼,仰望那广阔的苍穹。 乱世就像暮夜,看似无边,但终有逝去的一天。 “历史经迭变换,太平指日可期。”她轻声开口,“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动乱渐止,百姓休养生息,我们又何必企羡前朝的古人。” 白芷淡笑着点头:“太平,确实指日可期。” 虽不知要历经多少年月,但纷争之下,尘埃终会落定。 车马川流不息,当一行车队驶到街尾,众人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姜文卓与楚坤他们朝府邸的方向而去,作为周朝老臣,若是忠于新帝,或许还能保个官职,只是所有图谋所有私欲,到头来,终究只是一场空…… 柳如颜因为银两所剩无几,已走到靠白芷贩药的地步,兑换成钱后,他们又沿街买了些粮食、锅盆之类的,拿油布裹好,放在马车后壁,为接下来的行程作准备。 她暗中联系到夜寻,由于囚牛玉印至今下落不明,新的剧情也没有放出,索性天色已晚,先找间客栈去投宿。 当然,顾及到房费开销等问题,四个人分成两间房子合宿。 沈晏初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他拿起牌子上楼,却等来白芷进屋。 他盯着来者,语气是明显的不善:“怎么会是你?” 白芷同样肃起脸,不情不愿地进来,寻了张竹榻倒头就睡:“她说要与董兄共住一屋。” 沈晏初想起她是个姑娘,岂能和一个男子同宿。但同样身为男人,他又有何资格去说别人。 再次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柳如颜的门外,右手扬起复而又放下。经过一番挣扎,他选择趴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屋内,柳如颜依旧是一副道童模样,为了今晚能与董轻弦秉烛夜谈,脸上的易容特意没有洗去。 熟料这家伙一番洗漱,直接倒头就睡。 柳如颜:“……” 许是他确实困了,她也不好再多问,于是走到内室床榻的位置,褪去鞋袜钻进被子。 不知过了多久,董轻弦忽地起身,他瞧了眼内室睡着的道童,脸色变得复杂。 董轻弦轻轻下榻走向门口,他推开门扇,步下阶梯,最终消失在客栈附近。 就在他走后不久,柳如颜也随即起身,紧随董轻弦的方向走出客栈,正欲踏出大门,不料突然被人牵住手腕,脚步跟着一顿。 她回过头,见沈晏初正站在暗处,握住她手腕后很快又松开,菱唇不自觉地抿起,目光瞥向一旁:“琴师往南面跑了,你随我来。” wap. /105/105080/27261241.html 第96章 望风楼 夜幕下的街道,柳如颜远远跟在董轻弦的后面。 董轻弦虽然外表看着柔顺,但他善于辩音,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注意。 考虑到这一点,柳如颜不敢走得太近,凭借着追踪术才能勉强躲过他的耳力。 董轻弦沿着空旷的街道一路走向汴河,越往前走,路面越发空旷。直到耳边水声作响,夜色下,河中画舫林立,宛若一条长龙。 夜晚正值宵禁,舫上的一排排灯笼里面火光未明,附近更没有半个人影。 董轻弦片刻不敢停留,他径直走向河案,将草丛掩盖下的一只竹筏推入水中。随后,董轻弦踏上竹筏,弯腰拾起长篙,不疾不徐地划向河对岸。 前方的画舫终于传来动静,一名身穿赭色圆领袍的男子步向船头。 董轻弦见到是对方,他放下手中长篙,扬声道:“董某赴约而来,见过望风楼楼主。” 楼主凝了他半晌,轻笑一声:“郎君果然不负所望,还请将东西先交出来。” 董轻弦紧了紧手心,忽而问:“在交出东西前,我还有一事想问。齐府的事是你们望风楼在暗中插手?” 楼主眯起眼,居高临下地望向水面:“我劝郎君还是别管太多。” “是因为朝廷在找玉玺,所以楼主便想到了借刀杀人?”董轻弦不卑不亢地问道。 楼主冷冷地勾起一抹笑,显得那双眼睛阴鸷迫人:“呵,董郎君妄言了,我望风楼不过区区的小门小派,替人跑跑腿,打探一些风声,哪敢对朝廷不恭。倒是郎君不要忘了你们董家的遗训,赶紧交出玄坤印。” 董轻弦拢住袖口,眉头微蹙:“董某想亲眼见到那个人,随后,我自会将玉印双手奉上。” “如此可不合规矩。”楼主言语轻慢地笑道。 董轻弦蹙起眉。 记得小道童对他说过,人心难测,他虽不谙世事,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判断,冒然交出玉印,十分不妥。 他暗自下定决心,毫不妥协地开口:“若不亲眼确认,恕我拒绝交出玄坤印。”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少主不会来见你的。” “如此,便告辞了!”董轻弦蓦然转身。 “你若肯诚心归顺少主,自是为好,既然不从……”望风楼楼主向后退了几步,背过手,幽幽道,“便只有强取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画舫所有的窗扇同时敞开,无数支箭矢在月光下泛着冷芒。 楼主一挥衣袖,厉喝道:“放箭!” 箭雨潮水般涌来。 董轻弦瞳孔微缩,在箭雨从天而降的那刻,他踩中竹筏一侧,借力向半空中一跃。霎时,竹筏翻腾跃起,凌空旋转着犹如一面盾墙。 数不清的箭矢被打落入水,剩下的则插入竹筏缝隙,根根林立,如同铁树箭林。 当董轻弦翩然跃下,竹筏又是轰地一声落回水面,他傲立竹头,清泉般的眸子此刻如覆冰霜。 两相对峙之下,画舫中的弓箭手显然更加训练有素,很快便调整阵形,分三路搭弓,采用车轮战术将对手彻底击垮。 当箭雨再次逼近,董轻弦轻踢竹篙,恰好落至他手中,他快速挥舞竹篙,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 岸边,沈晏初和柳如颜及时赶到。 眼看着董轻弦处于箭雨当中,形势十分险峻,沈晏初顿时凌空踏水,飞身掠向竹筏。 董轻弦微微侧目,看到是沈晏初,他下意识地对他保持警惕。 “凝神、静心!”沈晏初沉声说,手掌挥动间一根银线破空而出,“我来对付这帮人,你且将竹筏撑回岸边。” 董轻弦不敢大意,连忙将长篙撑入水中,近旁,沈晏初冷眼望向空中疾射纵来的箭簇。 弓箭手采用轮番射箭的方式,极易消耗对手的内力与气力,沈晏初因为经脉受损过,至今都尚未恢复,最忌耗损真气。 思及此,他将银丝击向半空,只注入了半成不到的功力。 银丝弯曲可折,柔韧有力,手腕挥动间更是所向霹雳,董轻弦与他配合,将竹筏撑向河对岸。 这时,守在岸边的柳如颜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只见弓箭手的阵形十分有序,就像是受过特殊训练,能够根据实地战况定出新的战术。但箭矢数量有限,若是久攻不下必会改变策略…… 她眸光一动,目光落向暗沉的水面。 汴水顺流而下,水中却有一股暗流逆行而上,急追这竹筏。 水下有暗袭! 突变仅发生在瞬间,三道人影破水而出,同时将竹筏掀翻,董轻弦当先站立不稳掉入水中,沈晏初正想伸手搭救,不料被人猛地拽住脚踝,一把拖入到水底。 柳如颜惊然失色,魔头他不通水性,一旦落水唯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不敢多想,飞速冲向岸边,攒着口气就纵身跃入水中,一刻不停地朝竹筏游去。 水中,三人将沈晏初与董轻弦合围困住,董轻弦这时也发现了沈晏初的不对劲,来不及细想,杀手持着匕首攻了过来。 董轻弦侧身躲过,旋即出手,恰似轻拨瑶琴般的灵动,至臻内力凝聚于指尖,双手翻转间,对方的五脏六腑皆已受到重创。 剩下的两人看到势不妙,转头去刺陷入昏迷的沈晏初。 眼看着就要得逞,杀手瞥见同伴的颈项,正以一种扭曲到极致的角度折断,速度快得看不清到底是何人出手。紧接着,他后背又是一凉,有人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后,以同样的方式将其毙命。 柳如颜拽住尸体,借助水流的速度潜向下游。待她游出一段距离后,直接用匕首割破杀手的颈动脉,汩汩鲜血争相涌出,染红了整个水面。 画舫上,望风楼楼主紧盯着水面,竹筏上已经空无一人,而汴河平静如初,犹如水镜般波澜不起。 静,实在是太静。 忽然,他望见河水下方透出一股异样的血红,从远处弥漫开来。 楼主当即下令,让画舫顺水而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玄坤印有失!” “喏——” wap. /105/105080/27261242.html 第97章 玄坤印 柳如颜见目的已达成,她一刻不停地游回竹筏。 水中光影变换不停,不知何时,沈晏初睁开了眼,一双空洞的眸子凝着水面上的碎光。 昏昏沉沉间,他似乎看到一幕残影,隐约听见脚步声嘈杂,隐约看见无数火光。 纷纷扰扰,浮浮沉沉。 就像隔了无数层幕布,从遥远的彼方,传至心底。 “太子落水了,快来人啊!”耳边响起一声疾呼。 沈晏初毫无聚焦的眸子忽而一颤,混沌的意识间,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被救上去,不能被他抓到,不能…… 水底下,柳如颜伤寒初愈,本就是强撑着力气救人,熟料他突然变得抗拒起来。 视线中,沈晏初面色阴郁,魔怔了般不停挣扎。 时间刻不容缓,柳如颜沉住一口气,将他牢牢缚在怀里,同时丹唇微张,俯下身,咬住了他的唇。 疼痛瞬间蔓延。 沈晏初空洞的眼逐渐清明,他眸光偏转,垂下眼,睇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唇齿相接,一滴鲜红的血珠无声滚落,于水中缓缓飘荡。 柳如颜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彼时,天空升起的第一缕阳光破开云霭,洋洋洒洒,漫入水际。 微光中,沈晏初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水漾的瞳眸,比三月初阳更显明媚。 随着阳光驱散幽暗,沉沉河水通透得犹如一条碧绿的缎带,而她,徜徉在水幕当中,周身墨白色薄纱蹁跹,青丝缭绕,仿若一副古卷。 见人终于清醒,柳如颜挽住他臂弯,无声地吐出几个字:“我带你上岸!” 沈晏初侧过目,看向臂弯处那只手。 记忆中的景象在眼底稍纵即逝,当年他宁可淹死水中也不愿意被人救起,倘若换作面前这人,他又该如何? “好——” 他反转过手,同样选择握住对方。 柳如颜心领神会,带着他朝对岸游去。 眼下天色大亮,望风楼的人若没有找到董轻弦,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经此一事,她脸上的易容也被河水洗去,董轻弦在初见她时眼里布满了震惊,但因为时间紧迫,他也没有细究。 可随后她就收到了一波提示音:“叮,忠诚值+20,共计60。” 与此同时,柳如颜也发现人物栏,董轻弦的头像下方显示为“盟友”,看来剧情进展的还算顺利。 在回去的路上,她伺机服下夜寻提供的伤寒药,待回到客栈,她又立马将自己关入房间,换掉身上的湿衣。 再次开门时,“少年”一袭干净利落的黑色修身深衣,以柳叶为纹路,腰封饰以暗金色流苏,看得董轻弦又惊又奇。 “你是什么时候与望风楼牵扯上的?”柳如颜开门见山。 她考虑过楼主兴许是她要找的人,但听描述,上头似乎还有别的金主。 董轻弦踏入房间,他始终低垂着头,面露惭色:“就在齐文轩走后不久,楼主带着一封信找上门。” “什么信?” 董轻弦别开脸,淡淡道:“信上面称,帝王玺在他手中,让我履行承诺,去齐府取走玄坤印。” 这是她第二次听闻玄坤印。 之前在“药生尘”铺子,杀害苍术的那名男子,同样也对此物志在必得。 “难道说,囚牛玉印就是玄坤印?” 董轻弦颔首:“玄坤印共有八枚,分别是囚牛、睚眦、狴犴、貔貅、嘲风、负屃、狻猊、螭吻,用稀世珍宝和氏璧打造,存放于咸阳宫,后来不慎遗落民间。” 柳如颜神色微动,看来汉帝让她护送之物,正是这玄坤印,而残害柳家庄的凶手,也意在此物。 “就为了履行承诺,所以你便私自盗取玄坤印?” 董轻弦摇头失笑,揭起袖缘,露出腕间的图腾:“所谓的齐家珍宝,实乃我董家的遗物。” 看到古兽纹,她内心惊讶不已,这么说来,他是囚牛守护者? 董轻弦继续说道:“上古时期,有一批能人异士于海外避世而居,恰逢乱世,有八位贤者来到九州,择明君,平乱世,定天下。大秦帝国得之助益,随后,以和氏璧打造出九枚玉印,一枚是帝王玺,可令百官;另八枚乃玄坤印,可号八贤。王朝世代凭借八贤相助,便可以长盛不衰。” “不对。”柳如颜在屋内踱步,思索个中细节,“秦二世而亡,且我从未听闻过有什么玄坤印。” “颜儿有所不知。”董轻弦轻声道,“我董家乃八贤之后,当年先祖带领一部分将士回国复命,却在归国途中遇难。失去八贤相助,秦王朝随之没落,而有关玄坤印的记载,早在‘焚书令’的那日,随着一把火炬,化为灰烬。” 无怪乎世人皆知帝王玺,却不识玄坤印。 “而我董家遗训,便是择明君,平乱世,定天下。倘若有一天,有人带着玉玺请董家入世,我董轻弦定将鼎力相助。” 听到这里,柳如颜猝然回眸:“照你这般说,八贤后人除了董家还有旁人,他们也都愿意替别人辅佐江山?” 董轻弦敛下眉目,神色寂寂:“轻弦久居山野,不曾知晓这些。” 柳如颜若有所思:“若说找齐玄坤印就能号令八贤,似乎,也说不过去。况且这望风楼为了抢夺玄坤印对你赶尽杀绝,看架势,可不像是在招贤。” 董轻弦一时语塞,汴河之事,确实出乎他的预料。 “或许,对方收集玄坤印另有图谋。”她身子乏极地坐回桌边,以手支颐,回顾近来发生的种种。 ——从汉帝皇宫到药生尘。 ——从柳家庄到齐家别苑。 玄坤印,白蛮,神秘蛊虫屡次再现。 而徐氏临终前提到的“蓝”……莫非她指的是“南”? 南,南国。 正是大理! 柳如颜顿了一刻,忽而想起假质子于归国途中遇害,徐氏见到尸首时,必是在大理附近,所以,指使徐氏杀人的主谋,会不会出自大理? 想到这里,她眸光渐渐沉淀。 残害柳家庄的神秘凶手。 杀害苍术的白蛮男子。 齐家别苑的幕后主谋。 望风楼背后的金主。 他们皆为玄坤印而来,有没有可能,这些人,其实都是同一帮人?如此一来,所有事件便能够串联起来。 真相崭露一角,既然是为玄坤印而来,那她势必要在对方得手之前抢占先机。到时,自有机会与他交锋。 wap. /105/105080/27261243.html 第98章 囚牛 “董兄。”柳如颜慎重出声,眼神是前所未有地认真,“不瞒你说,我柳家因为玄坤印一事被人构陷,家门惨遭血洗,董兄若是信得过我,不知,可否借玄坤印一用,将来自会原物奉还。” 董轻弦静静看她,薄唇微微抿起,良久。 “颜儿一早就知道玉印在我手中?” 她颔首,将事情娓娓道来:“当日,我得知玉印被藏在鹊巢,白芷暗中找过,依稀闻到一股松树脂的气味。董兄调琴会用到松香,齐家寿宴时,你将松香抹到玉印上,再利用松香的气味,取走被楚大人私藏起来的玉印。” “若是没猜错,兴许董兄精通驭兽之术。动物善攀爬,天生对气味敏锐,取走玉印再合适不过了。譬如齐夫人房里所看到的那只白猫,想必,就是董兄所驯。” “颜儿果然聪慧过人。”董轻弦不由称赞,看着她,唇边漾开一抹笑意,那笑,和煦如三月春风,温润似美玉生辉,他将瑶琴中的暗格推开,一只雪白色毛团怯生生地探出颗小脑袋。 柳如颜定睛去看,居然,是只雪貂。 她在董轻弦的示意下俯身抱起雪貂。 抚上毛茸茸的身子,眼里流露出满意:“拿雪貂皮制成的人皮面具,甚好。” 董轻弦当即面色一僵。 小毛团愤懑地拱起身子。 “颜儿再看它颈间。”董轻弦适时提醒。 只见雪貂脖子上挂着只锦囊,里面正是她找寻多时的玄坤印,柳如颜紧了紧手心,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董轻弦虽然心性良善,但这也是一把双刃剑。他大可为了履行董家遗训,将玄坤印交给望风楼,然而他没有。 他在柳如颜的注视下轻声开口:“轻弦私下以为,遗训的宗旨在于择明君。倘若手持玉玺者实乃大奸大恶之人,恕我难以从命。” 听到他这番见解,柳如颜淡然一笑。 水,滋养万物而不争名利。正如他,上善若水,至善至柔,却又能做到心如明镜。 “不过……轻弦还有一事想问。”他欲言又止。 柳如颜露出疑惑。 “颜儿你……是位姑娘?”董轻弦极轻极浅地问,担心他言语莽撞,惊扰了对方。 她略一点头,对此事感到抱憾终身。 谁知系统响起提示音:“忠诚值+10,共计70,请宿主再接再厉再创新高!” 身旁,董轻弦笑眼看她,温暖纯良:“颜儿秀外慧中,确实该为姑娘。” 她怔住,满脑子都充斥着那句“秀外慧中”。 世人皆传柳家郎君诡计多端,即便是一同长大的将士,也是拿她当男儿来看待,何曾对她温柔以待。 看着柳如颜怔愣的模样,董轻弦眼带笑意。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叩门声,董轻弦起身去开门,见是沈晏初与白芷两人。 门外,沈晏初抬眼望进屋里,恰好迎上柳如颜的目光。他了无痕迹地移开眼,冲门口站着的董轻弦略一点头。进屋后,沈晏初将近来发生的事情作简要阐述。 董轻弦也知晓了他并非明玦子,当得知沈晏初曾因经脉受损,至今尚未恢复记忆时,董轻弦又是一番惊讶。 “这般说来,沈兄是苍冥派的尊主?”董轻弦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自然也不知道沈晏初便是传说中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沈晏初面色平静:“近来会想起一些过往,有些事,我想亲自去查。” 记忆中的大理、质子、雍山。若不出他所料,当年他入汴京为质,苍冥派曾经出手营救,随后,沈晏初一行人在雍山脚下遇到了兵马的追杀。 那队兵马,便是楚坤派出去的私军。 柳如颜抚掌而叹:“既然大家各有目的,不如留去自如,好聚好散吧。” 沈晏初斜了她一眼,兀自说道:“我去雍山。” 他依稀记得雍山有座剑冢,藏纳天下奇兵利器。况且雍山离长安城相距不远,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他便亲自去一趟剑冢。 柳如颜笑了笑:“咱正巧不顺路,那就慢走不送了。” 白芷震惊于他们之间的关系,说好的同舟共济,说好的患难与共呢,敢情逗他玩的? “白某愿与柳如颜同行。”他出声表态。 董轻弦想了想:“轻弦想收录一些民间曲调,但愧于不识路,不知几位可否捎上一程?” 白芷自然乐意:“有妙音为伴,想必接下来的路途,不会索然无味。” 几人约定好后,又问向柳如颜:“接下来是去……” 面对白芷和董轻弦询问的目光,柳如颜召唤出系统君。鉴于她已找破解剧情,系统除了奖励四百积分外,她目前的等级为“有智之士”,可与两位剧情人物签订同心契。 根据数据显示,目前剧情人物: 董轻弦忠诚值70,威望值20万。 白芷忠诚值90,威望值与柳如颜持平,均为50万。 而沈晏初忠诚未知,威望值排在榜首。 柳如颜当即拿五十万威望换取第二次主宰剧情的机会。 这时,窗边透进的阳光忽而大盛。 她转过脸,只见那缕金光轻若薄纱,熠熠生辉,犹如缎带一般徘徊、萦绕,最终汇聚于头顶。 四周景象相继隐去,她恍若置身于虚无之境,入眼皆是金光闪耀,绚丽至极。 仰望那漫天金华,一颗颗星光时隐时现,逐渐凝聚成一副古兽图腾。伴随着一道破晓之声,古兽踏云而出,马身、麟脚,形似狮子,金鬃随风沉浮,垂眸间不怒自威! 她紧盯着眼前景象,心知接下来的提示至关重要,直到古兽奔赴至她脚边,忽而卧息在地,化作一座苍山。 山中丛林茂密,俯瞰之下,正是一个秦篆。 所以这次的剧情提示便是“雍”? “南下,去雍山。”她嘴角微僵,转头收拾起行李。 在她身后,沈晏初默默凝视。 见她要与自己同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不知不觉之间看了她许久,唇角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极浅极淡,无人可知。 wap. /105/105080/27261244.html 第99章 狴犴 几人随身带的行李不多,收拾好后,柳如颜打算去找一个人,一个可以安插进望风楼,打探背后金主消息的人。 半个时辰后,她来到一户门口。 这里位置偏僻,小院简陋,他们上门拜访时正巧遇到妇人在院中择菜,见是不久前遇到过的药仙白芷,当即千恩万谢的迎他们进屋。 白芷将配好的药材放在桌上:“今儿见夫人精神不错,想来调理的尚可。” 男主人笑了笑:“多亏遇到药仙,娘子的病才大有起色。” 男子心存感激,又说了许多话语,白芷本不善与人寒暄客套,渐渐就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 “几位还未过吃饭吧,不如留下来吃点,娘子手艺不错,不比那些宅院里的厨子们差。”他热情款待。 “不必麻烦……”白芷连忙推辞,呐呐道,“我们这次前来,其实是有事情想要拜托阁下。” 话落,柳如颜出面向他解释原委。 男主人是个读书人,平时会在私塾里打点。当他得知他们在河边遇袭,想查出望风楼背后的金主时,男子当即应下了这件事。 “望风楼私下里替人跑腿,收集消息,虽不做烧杀劫掠的营当,但楼里不乏杀手,还望先生万事小心!” 男主人慎重点头。 柳如颜翻阅他写的诗词,接着说道:“他们虽负责买卖消息,但真正缺的,还是会识文断字的人。以先生之能,日后必得楼主器重。届时若有金主的消息,还望先生将情报告知于我。” 话落,董轻弦走向窗边,一只信鸽翩然落下,飞至他掌心。 他转身行至秀才面前,轻声道:“这只信鸽就留给兄台,往后我们以书信来往。” “好,几位请放心。” 当柳如颜一行人从院里出来,坐上马车时,男主人与夫人一路送至大街,站在街尾默默目送马车的远去。 车行路上,出了城门,最后驶向茫茫山道。 如今只剩下一年不到的时间,她会根据玄坤印的指引,找出幕后主谋,以证柳氏清白。 至于沈晏初也同样有着他的思量。 在他羽翼丰满之际,凭借剑冢里埋葬的神兵利器打造出一队私军,以待时机。 几人各怀目的,却难得能聚在一起,当金乌西斜,黄昏来临之际,马车在城外的溪边停留。 他们下车后分头行动,没过多久,沈晏初就狩来一头野猪。 白芷则提刀剃肉动作娴熟,待处理完毕,柳如颜就近架起了篝火,锅炉里,热水烧得鼎沸。 董轻弦还没有适应过来,他见大家配合默契,直到碗里添来一勺子肉粥,这才幡然醒悟:“不知轻弦要做点什么?” 沈晏初皱眉看他,半晌才问:“刷碗你可会?” 他点头:“从前住在山上,自是会得一些的。” 柳如颜给几人分别盛好肉粥,扭头看向董轻弦:“别听他的,他这个人惯会欺生。” 董轻弦微微笑起,并没有多说什么。 后来收拾碗筷时,他将木盆端到溪边,撩起衣袖,双手浸在溪流当中,动作倒是熟稔。 夕阳的余晖漫漫洒落,勾勒出一副淡泊宁静的侧影,几分温润,几分从容。 柳如颜远远看了一会,心里暖融融的,有这些人相伴,此生足矣。 岸边,白芷将剩下来的肉用盐腌好,晒在马车帘前。 一排排酱红流油的腊肉随车颠簸,好不壮观。 今时不同往日,出了汴京城再难遇到客栈,加上战乱与饥荒,食物就显得弥足珍贵。 趁着夕阳还未落下,沈晏初驱车赶上山道,四人再度出发,奔往下一个休息地。 车厢内,白芷取来他随身携带的药箱。 柳如颜坐在一旁,皱起眉,误以为又要服药,直到对方取出一只锦盒,里面放着一枚玉印。 “这是?”她见玉印与董轻弦的囚牛颇为相似,但细看之下,才发现雕刻的古兽全然不同。 “是狴犴。”白芷轻声道。 狴犴形似虎,秉公而断,能明辨是非。既是牢狱的象征,又是百姓的守护神,常被雕刻在狱门和公堂。 她恍然,看来白芷的另一重身份,便是狴犴守护者。 白芷将手中之物交给柳如颜,神色凝重地开口:“那帮人既是为了玄坤印而来,其心险恶,还望柳姑娘多加小心。” 柳如颜点头:“对方接连两次失手,用不了多久,定会有一场交锋。” 白芷忧心忡忡,忍不住再三嘱咐:“若没有十全的把握,务必不要置身险境,隐而待发,徐徐而图之。” 她安然一笑:“放心,我会的。” 车外,天色暗沉下来,像一块幕布笼罩着大地,沈晏初将车赶至一片空旷的原野。 原野当中,几簇篝火灼灼燃烧,映照的夜色不再浓厚。三三两两的人群坐在火边,不时传来悠扬的琴声。 这些乐师四海为家,换做往年,他们自是留在京内,但时运不济,为避战乱,唯有奔赴偏远的城镇讨口饭吃。 乐师吹响手中的胡笳,音色优美,再配以枣木梆子敲击伴奏,一名乐师唱出正统的秦腔,在寥寥寂夜中传唱千里。 秦腔乃汉族最古老的戏曲之一,源自秦国,唐朝终见盛行。 董轻弦眸色一亮,随即走上前,坐到一旁,敛目倾听悠扬的曲调。 待一曲毕了,他与乐师交流技艺。这帮人走南闯北,眼下正打算去雍州附近的小镇。 敞开话匣后,柳如颜也时不时地与之攀谈几句,了解一些当地的风俗和趣事。 不知不觉,已至深夜。 野外露营需要搭帐子,白芷对此早已轻车熟路,很快就搭好了两顶帐篷。里面铺着被褥之类的布衾,以便保暖,他又在账外撒下许多药粉,以防蚊虫和野兽。 但帐篷不比客栈,内里十分狭小,只能睡一人。 平时柳如颜与白芷各用一帐,沈晏初宿在车内,偏偏今晚又多了个董轻弦。 白芷向来客气惯了,他将帐子让给董轻弦,自己宿在车里。 沈晏初站在车窗外默了一瞬,举步走向柳如颜的帐子。 董轻弦刚好撞见,一时间,瞠目结舌,“沈兄请自重!” 沈晏初脚步微顿,蓦然想起柳如颜是个女郎君。 当柳如颜闻声探出头来,遥遥望向他时,他忽地眸光一闪,低下头,默不作声地转身就走。 反倒是柳如颜怔了又怔,总觉得他不对劲。 “今晚我守夜。”他纵身跃向树梢,仰面躺下道。 “有劳了——”她远远喊了一声,随手放下帘帐。 wap. /105/105080/27261245.html 第100章 花月坊 翌日一早,柳如颜又继续赶路,到了傍晚才换白芷来驾车。 她弯腰钻进车厢,倚在内壁上,不久便睡沉了过去。 沈晏初与她并排而坐,见她靠在车厢内壁,一对柳眉微微蹙起。许是山路太过颠簸,震得她晃晃悠悠地撑起脑袋,然后又耷拉下头,姿势维持不了多久,再撑起脑袋,耷拉下去…… 他本想换个位置坐到董轻弦那边,好让她平躺下来睡,可刚刚准备起身,柳如颜就脑袋一偏,倚上他肩头,原本拧着的眉宇也舒展开来。 沈晏初侧过脸,见她神情疲惫睡得香甜,不忍心推开对方,罢了,让她再睡一会。 车行路上,沈晏初阖眼静坐,这时,许是马车碾到了石子,车身又是好一阵颠簸,柳如颜垂在腿上的手滑落了下来,手背恰好碰到他的手心,肌肤相触,沁凉的体温让沈晏初当即睁开眼。 他微微抿唇,向旁挪动一分,她便靠近一分,温热的呼吸贴在他颈间,手臂处是让人难以忽视的触感。 当意识到那是什么时,沈晏初立即起身,掩住眼底的局促,她竟然没有穿甲衣。 睡梦中,柳如颜趴了个空,彻底清醒了过来,她看一眼窗外的日头,再看看坐在近旁的男子,她顶着一头乱发,没好气地说:“我才睡着多久,你就把我给弄醒?” 她凑得近,沈晏初当下就瞧见她眼底泛起的乌青,确实不忍心。 但是—— 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变成:“你有多久没沐浴过了?” 柳如颜怔住,看到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嫌弃,虽说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袍,但没洗澡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她这是被人嫌臭了? 柳如颜脸上变幻不停,最终更着脖子道:“你懂什么,小爷我这叫做男人味!” 被两人吵醒的董轻弦坐在侧面的位置,忍不住笑:“我不嫌臭,颜儿到这边来座。” 她爽快应喏:“好嘞!” 不待她起身,沈晏初抢先一步坐了过去。 董轻弦摇头失笑:“奔波在外的有诸多不便,晚上找间客栈落脚便是,好好沐浴一番,早点儿歇息。” 沈晏初侧过脸,见董轻弦目光坦荡,反观自己,神色晦涩难辨。 这段时间他有意地躲开她,仅仅只是为了避嫌这么简单? 他不禁深思起来…… 自从失忆以后,他只认识柳如颜这么一位故人。 既是故人,他便对她留了心,在了意,向来不对任何人任何事上心的他,也会有动容的时候。 他敬她,怜她,甚至心里对她生出几分疼爱。朝夕相处下来,他对她愈发钦佩,彼此惺惺相惜,一路患难与共。后来发现她是女儿身,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荒唐与逾越,面前似乎多出一道鸿沟,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苍冥焚心诀,戒情戒欲,他从无有过半分的逾越,既然一开始就错了,他纠正便是。 但却最终发现,无论自己如何的躲她,避她,他的目光,始终会追随着那道身影。 直到他被望风楼的杀手围困,生死关头,她奋不顾身,拼尽全力也要带他上岸。 当时他意识朦胧,却清晰地记得,她俯下身,含住了唇瓣。那种触感极轻、极软,就像一滴水,直到她齿间用力,疼痛蓦地蔓延。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原来,他一直不肯承认的是:他早已对她动心。 沈晏初捂上心口,在这里似乎有什么破土而出,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他望着车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黑暗蔓延至远方尽头。 …… 星空寥寥,夜色寂寂,而千里外的辽州司马府,却灯火通明! 御史台一本折子,递至汉帝面前,痛斥司马大人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甚至一度包庇朝廷钦犯柳如颜。 大汉如今外患刚退,内忧又起,汉帝责令辽州刺史蒋奉君,严查此事。 经监察御史、蒋刺史等大臣彻底清查:宛司马其罪当诛,妻儿女眷一应没籍,充入官妓,贬为乐籍。 今夜,蒋奉君清点完司马府,他仰头望向广阔无垠的浩瀚夜空。 ——明月低垂似入怀。 蒋奉君心情不错地勾起唇。 宛今秋,辽州第一才女又如何,再清高,也不过是玉臂千人枕。女人,也只有知情识趣,才能活得命长…… 随侍小厮见大人坐回轿辇,躬身问道:“大人可是要回府?” 蒋奉君靠向绸缎铺陈的软椅,阖上眼:“去花月坊。” 花月坊乃官妓乐营,隶属教坊,官员会宴时盛行有官妓随从侍候,官员宿娼,作为风尚。 在这里,迎来送往的都是官家人物,出入的也都是官家厅堂。 蒋奉君刚一踏进花月坊,就有美人出来相迎,直道蒋大人已有许久未来,莫不是又纳了哪房美妾,有了新欢忘旧爱? 说这话的女子也是位官家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名门气质,岂是那些小家小户的姑娘可以比的。 蒋奉君斜眼睨来,见女子莲步轻移,纤腰款款,一副不胜娇羞的姿态。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日在司马府的回廊,宛今秋温婉娴静,秀丽端庄,抬眸间,眉目从容。 世间有一种女子,腹有诗书气自华。 他淡淡睨着,忽觉得面前的女子谄媚艳俗,又与普通私妓有何不同。 他顿时索然无味,摆了摆手,让女子退下。 蒋奉君兀自问向老鸨:“今儿送来的姑娘当中,有位唤作宛今秋的,今夜,让她来伺候本官。” 老鸨略一惊诧。 暗道宛娘子才刚送来,尚未经过教导,怎能现在就出来挂牌。 她就这么一迟疑,蒋奉君便心生不悦地道:“怎么……不可?” “不不,老奴只是担心宛娘子服侍不周,怠慢了大人!” “无妨。”蒋奉君幽幽开口。 老鸨见蒋刺史非宛今秋不可,只好安排下人去准备妥当,她暗中递了个眼色,蒋奉君再次出声:“不许对她用料,本官要让她心甘情愿地服侍。” “是,老奴这就让她去准备准备。” wap. /105/105080/27261246.html 第101章 新的棋子 宛今秋在听说蒋奉君要来后,她静静坐在榻上,眉目低垂,也不像那些刚进乐坊的姑娘们寻死觅活。 “知道了。”她神色淡淡。 老鸨喜上眉梢,平生就喜欢这种识时务的姑娘。 老鸨刚退出房间,蒋奉君便走到宛今秋面前,俯视看她。 “抬起头来,看着本官。”他沉声开口。 宛今秋不为所动,面色沉静地凝着软塌上的绣图。 蒋奉君抿起唇,半晌,他猛然掐住女子的玉颈,迫使她仰头:“本官对女人向来没什么耐心!” 宛今秋喘着气,眼中风云涌动,直至最后归于沉寂。 “你可知道身为妓子,应当如何服侍男人?” 她在桎梏中缓缓勾起一抹笑,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娇媚,而是轻蔑、嘲讽,好似在耻笑——笑他堂堂刺史也不过如此,与乡间野夫有何区别。 笑容就这般凝滞在脸上,而她的手则缓缓移至胸前,解开绦带,襦裙顺势滑落下来。 宛今秋怅然一笑:“大人说的可是这样?” 她眼中的轻蔑如同实质,蒋奉君冷着眸,欺身而上。而宛今秋眼神死寂地盯着床帐,藕臂搭上男子颈间,手心握着的银钗猝然刺落! 蒋奉君向来谨慎多疑,在银钗扎入颈间的那刻及时起身,可即便如此,脖子上依旧划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宛今秋一击不中,改为刺向自己心口,动作毫不迟缓,俨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蒋奉君被彻底地激怒,他眯起眼,扯住她衣襟推了出去,案几上的茶具也随之摔落一地,而她躺在满地碎瓷当中,浑身浴血,眼中的恨意浓郁。 蒋奉君睨着这双眼,恨不得将它挖出来,狠狠碾碎,他低下身子,手中多出一把镶满宝石的刀:“想死,本官成全你。” 刀锋逐渐逼近,眼看着就要落下,护女心切的宛母忽然闯了进来,她目眦尽裂,搬起一张胡凳高举过头:“畜生!” 凳子重重落下,蒋奉君适时转身,躲过胡凳,手中匕首瞬间挥出,顿时没入妇人的心口。 血泼洒开来。 “阿娘——”宛今秋奋力爬起,却被他一脚踹中,仰面倒在碎瓷当中。 蒋奉君随手拾起地上的银钗,缓步走向宛今秋。既然她不识好歹,也就别怪他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他眼神阴鸷,脖间的血顺着伤口淌出,蒋奉君垂下头,看向面前的宛娘子,森然冷笑:“罪臣之女宛今秋,放走柳如颜在先,谋害刺史在后,本官为求自保,将其误杀。” 他正欲动手,随即脚步一顿,低头却瞧见已经奄奄一息的宛母抱住他的官靴,脸上已呈现出灰败的死气,嘴里不停地催促:“逃——快逃——” 宛今秋眸色一痛,挣扎着站起,咬牙跑向门口。 蒋奉君沉下眼,猝然将宛氏踢开,然后脚步不停地走向宛今秋。他步伐极快,转瞬间就追了上去,同时扬起手,沾血的银钗刺中她后背。 突如其来的痛让她身形不稳,终是倒在地上。 蒋奉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呼吸渐弱,背后溢出的血无休无止渗入地毯,蒋奉君俯下身,缓缓道:“本官本来有心想提携宛司马,可他却和你一样,都是不识抬举,自寻死路。” 话音刚落,宛今秋忽地睁大眼,她瞪着面前之人。 憎恶、仇恨、哀痛,感情浓烈交织,最终只能随着生命的流逝化为不甘。 她……不甘心! 蒋奉君冷眼看着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他直起身子,理了理衣摆,缓步走向屋外,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头。 时间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房内再次传出动静。 一名随从打扮的人,推着辆木质轮椅来到宛今秋近前,他俯身试试了脉息,惊声道:“少主,人还活着!” 轮椅上坐着位年轻男子,一身朴素无华的素色布衣,闻言亦垂下脸,眉眼宁静,与满室的狼藉格格不入。 宛今秋听到声音,费力地睁开眼,昏蒙中,一名男子静静凝视。 “救我——”随着她嘴唇嗫嚅,唇边溢出血,“救我——” 布衣男子眼底波澜不起:“为何而救?” 宛今秋空洞的眼里乍现出光彩,恨意浓稠,如浮云下翻涌的怒海。 她躺在血泊当中,一遍又一遍重复:“不想死——我还不能死——不能——” 她反复念着,直到声音弱了下去。 布衣男子敛目,声音轻的淡不可闻:“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 他手指微动,周身萦绕了许多黑色小虫,争先恐后地飞到宛今秋身上,顺着伤口爬进那血肉之中。没过多久,她苍白的脸庞浮现出少许血色,胸膛也随之起伏。 随侍在旁的属下见状,立马弯腰抱起宛今秋,一边请示道:“望风楼失手,琴师董轻弦与玄坤印均不知所踪,少主是否还要继续追查下去?” “不必了。”布衣男子嗓音淡漠,垂眸时,眉宇间浮现出一丝怜悯,“貔貅印已现世,让金不换去雍山,取立决。” “喏——” 黎明破晓,柳如颜从睡梦中惊醒。 她若有所感地调出系统银屏,发现人物栏正下方,宛今秋的忠诚值显示为未知。 宛今秋曾经有恩于她,为何一夜之间出现了变数?她离开晋阳城许久,也不知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宛娘子是否遇到什么险境。 她目光沉沉,遥遥望向远方…… 当朝阳完全升起,柳如颜再次踏上路途,根据剧情提示,下一个玄坤印会出现在雍山附近,那帮人,或许会再度出手。 她沉下眼,想不到让世人趋之若鹜的传国玉玺会落到白蛮的手中,若再加上玄坤印、兵马和粮草,整个九州即可能天翻地覆。 然而,柳如颜隐隐觉得真相远不止这样简单。玄坤印,或许还埋藏了一个封存已久的秘密。 马车朝着西南方向一路驰骋,夜间通常宿在野外,在需要补给水粮和草药时,他们才会进一趟城池。 如此又过了十日,马车缓缓驶进华县。 wap. /105/105080/27261247.html 第102章 金不换 白芷看了眼空荡荡的药箱,决定找间医馆临时坐诊,挣点钱来花销。 这天,他们将马车赶进华县,白芷临街找了一间医馆并说明来意,当东家得知他是药王谷的子弟时,当即就将人留了下来。 柳如颜倒没事,索性就去附近随处走走。 董轻弦对什么都感到好奇,听到能出去逛,当先就往外面走。 沈晏初也跳下马车,却被柳如颜伸手拦住,用怪异的眼神瞅他:“你不是不喜欢热闹的?” 沈晏初面色不悦:“那小子不识路,你跟他出去会走丢。” 柳如颜坦荡回:“有我在,谁都丢不了。” 沈晏初更加不喜:“凭何他能去,我就不能去?” 柳如颜指指身后:“你得留下来守着马车,若被贼偷了怎办?” 沈晏初理直气壮:“夜白通人性,毛贼偷不走车。” “所以你是赖定要跟着我们了?” “自然。”沈晏初心里发堵,什么叫他要赖着别人,分明是董轻弦这小子故意插足。 他几步跟上,走到柳如颜面前。 “你们怎么还不过来?”董轻弦在远处招手。 柳如颜点头:“这便走了。” 出了坊市大街,前面的街道变得拥挤起来。柳如颜小心穿过人群,近旁,沈晏初睨向她袖中拢着的手,想像从前那样牵着她,带她走出街巷。 他暗自靠了过去,手指抬起的那刻而又顿住。 她毕竟是个姑娘,再怎样离经叛道,他也不能罔顾伦常。与女子同宿本就不对,现在再牵手,他又与色胚何异。沈晏初默念焚心诀,想将纷扰的情绪疏解出去,就像是拔掉心里的一根刺,殊不知,这根刺早已变作种子,扎根在他心田。 拔不了,忘不掉。 就这么一犹豫,走在最前面的董轻弦停下脚步,朝她递出手,温声道:“这儿好生拥挤,颜儿跟着我走。” 柳如颜正欲应答,旁边一直沉默寡言的沈晏初突然牵住她袖笼,目不斜视地道:“你在前方开路即可。” 董轻弦略显失落地转过头,孤零零地走在街头,背影好不落寞。 柳如颜觉得这些男人古怪得很,她摇了摇头,眼睛落到不远处,喊道:“前面有绣球招亲。” 董轻弦精神一振:“在哪?” 她抬手一指:“就在你们头顶。” 只见不少青年男子站在一座彩楼附近,翘首以盼,眼巴巴地瞅着楼上身着异族服饰的姑娘。 而那些姑娘当中,有一位佩戴银饰的女子,手中抱着绣球。 绣球招亲,乃是西南一带少数民族的婚嫁形式,姑娘会将亲手编织的五彩绣球掷给意中人。 随着楼上楼下的男男女女歌谣传唱,那位异族姑娘临阑而望,目光落向楼下的儿郎,而她手中的绣球始终紧紧拽着,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 不知过了多久,街尾传来阵阵马蹄,一位锦衣男策马而来,俊朗的眉眼此刻凝视前方,显然未注意到楼上的姑娘。 那姑娘璀璨一笑,绣球脱手而出,在半空中化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不偏不倚,正好落向那位玉面郎君。 众人纷纷瞪大了眼,却见男子猛然一夹马腹,绣球顿时失去准头,最终落到泥地里,还打了几个滚儿。 姑娘不由得脸色一僵,愣了半晌,也没缓过神来。 别说是她,就连在场的青年才俊也相继傻眼。这人到底几个意思,放着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不要?! 男子略微偏转过脸,一双潋滟生辉的桃花眼斜斜看来。他勾起一抹笑,眼波流转,恰似雨过天晴时粼粼的水湾,而开口说话时,声音如盛夏吹拂的暖风,微醺。 “在下一时失察,未曾注意到姑娘抛掷的绣球,美意辜负,怪只怪,金某与姑娘福缘浅薄。”金不换鲜衣怒马,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不远处的柳如颜却摇头,唇边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金不换霎时抬眸,对上她双眼,忽地一弯腰、俯身,冲绣球一抽马鞭。 五彩绣球顿时被抽飞出去,直直撞向人群当中的柳如颜。 “公子丰神俊朗,配得起这只绣球!”他朗声说道,笑起时嘴角向上扬起,带着几分戏谑。 绣球快速纵来,站在附近的沈晏初瞬间出手,将绣球抛回人群,原本看热闹的青年一窝蜂地哄抢起来。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金不换却调转马头扬尘而去。 在他身后,柳如颜悄然转过目光,望向他策马离去的背影…… 没想到,此人也是剧情人物之一。 待他消失在道路尽头,柳如颜收回眼,揉了揉眉心:“时辰不早了,不如回去看看白芷那边情况如何。” “好。”沈晏初应了一声,避开人群,走出熙熙攘攘的街道。 直到傍晚,白芷才领到今日挣得的诊金,他将大半钱兑换成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忙碌一天下来,几人早已是饥肠辘辘,就近选了一家酒楼歇脚。 楼里淡雅别致,菜系方面也十分丰富。都说众口难调,白芷他口味清淡惯了,而董轻弦来自蜀国,亦是吃不惯北方的菜系,他们走进大堂,里面说书唱曲的热闹纷呈。 一眼扫去,竟然座无虚席。 “几位爷,咱一楼大堂正巧满座,诸位不妨去二楼雅间去坐。”店小二提议。 柳如颜抿起唇,雅间什么的委实费钱。她抬眼望向大堂,目光随之一顿,遥遥指向角落处坐着的锦衣男子。 “那儿不是还有几个空位,我们不妨去拼桌。” 小二瞅了眼柳如颜所说的方向,脸上有些为难:“这,恐怕不妥吧……” 柳如颜思量片刻,于是说:“我且过去问问。” 角落处,一名身着金色圆领袍的男子正坐着听曲儿,他手中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案,打出几声拍子。 这时,却见桌边多出一个人。 他看清对方后,神情微微一怔,笑道:“原来是方才见过的小兄弟,甚巧,甚巧。” “确实很巧,只是这堂内没有别的空位,不知兄台可否借个地。”柳如颜问。 金不换弯起一双含笑生情的桃花眼,再次笑道:“出门皆是朋友,举手之劳而已,诸位请落座。” wap. /105/105080/27261248.html 第103章 祭祀台 柳如颜当即谢过金不换,顺便唤来跑堂小厮,点了几样家常小菜。 没过多久,饭菜就被呈上桌子,八盘珍馐别样精致,汇聚天南地北八大菜系,店小二放下碗碟,面色恭敬:“这是客官您点的饭菜,请慢用。” 白芷顿住,连忙叫住他:“这些菜不是我们点的。” 店小二下意识地看向金不换。 但见金不换笑得和颜悦色:“我看几位远道而来,既然来到醉宵楼,不妨试试这汇聚天下美食的几道菜。” “先谢过兄台的好意。”柳如颜从善如流,既然面前之人与白芷他们一样,作为八贤之后,她趁早拉入阵营才对自己形势有利。 金不换常年混迹于市井,对谁都能侃侃而谈。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他便与柳如颜他们关系熟络起来。 他容貌出众,谈吐风趣,霁月风光以待人,称得上是位谦谦君子。 沈晏初坐在他对面,一双冷目沉静如水,修长的指尖执着杯盏,不曾与他开口说过半句话。 金不换时不时地打量对面,他随和笑道:“我看这位郎君举止不凡,不知,对这里的菜色可否还满意?” 沈晏初蓦然抬眼,目光轻描淡写般,落在他身上。 柳如颜忽然暗道一声不好,以魔头寡欲的性子,哪怕是御厨做出来的珍馐,在他眼中也不过尔尔。 果不其然。 沈晏初认真看了眼菜肴,客观点评:“烹饪繁冗,华而不实。” 金不换脸色一僵,随即又笑出声:“沈兄尊贵非凡,醉宵楼里头的酒菜自然不能入眼。” 他抚掌叹道,唤来跑堂:“给这边的客人结账。” 店小二再次过来:“爷,麻烦付五十文钱,前朝旧币什么的咱小店不收。” 白芷从袋中掏出刚领到的五十枚新钱,对金不换客气道:“不敢劳烦金公子破费。” 金不换从桌上拾起铜板,眼中笑意依旧:“你们一行四人,难道不应该付四十文钱?” 白芷怔住,这是按人头结算? “怎么,金某可有算错?”金不换垂下眼,神色恭谦。 “金公子所言甚是。”柳如颜颔首,“不愧是金公子开的酒楼,价格公道,童嫂无欺。” “哦?”他眸光微动,“你怎知晓我便是醉霄楼的东家?” 柳如颜讳莫如深:“不用我解释,想必金公子也能猜到。” 说罢,她起身往酒楼外走去。 就在柳如颜他们走出酒楼不久,金不换转头看向门口迎风招展的酒旗,上面的字正是他亲笔所写,他忽而失笑,合拢手中的折扇,连带着,将扇面上的题字也一并掩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柳如颜面色平静地走着,冷不防听到一声提示音:“剧情人物金不换,忠诚值+10。” 她了然于心,商人重利,只要她与他没有明面上的利益冲突,再适时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接下来才能顺利结盟。 “只是身上又没有钱了。”白芷掏出钱袋叹气,“明日我再跑趟医馆。” “其实在这里多逗留一段时日也好。”柳如颜好心宽慰。 既然没有新的线索,盯紧金不换或许能打探出玄坤印的下落。 第二天大早,柳如颜坐在醉宵楼对面的茶寮,点了一壶最普通的茶水,凉棚外人来人往,四周十分嘈杂。 董轻弦和沈晏初分坐两侧,默默注视着醉霄楼门口排队领粥的流民,这些人手中都拿着两只白面馒头。 董轻弦赞叹:“流民们逃荒在外,食不果腹,金公子乐善好施,在这芸芸世间实在是难能可贵。” 沈晏初却摇头:“此地繁华,又免受战乱波及,流民流落于此,无非是图个安身之所,若这时再有商户每日管得两餐温饱,自然比雇佣城中的良民更为便宜。” 董轻弦随着他的目光,望向队伍最前方的男子,此人是金不换身边的管事,手中捧着一本册子,将愿意留下来务工的流民记录在册。 这时,排队打粥的队伍停止前行,董轻弦转过视线,见管事匆匆走向酒楼,楼内,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施施然行来,正是金不换。 金不换白手起家,年纪轻轻就已是华县的富商,名下经营粮铺、绸庄、酒楼等产业,为人谦逊有礼,品行更是有口皆碑,无人不敬他。 柳如颜看到管家神情有异,并附在金不换耳边一阵低语,她问向董轻弦:“他们在说什么?” 董轻弦当即阖上眼,细听两人之间的对话,凉棚外声音嘈杂,叫卖声、喧哗声、丝竹声响彻一片,然而他耳音奇好,能辨万物之音。 “有流民说,在雍山发生了一件奇事……”董轻弦眼眸微阖,传音给柳如颜,“祭祀台突然发生坍塌,掉下去的土坑足有百丈深,里面,还有不少的铜器和陶俑……” “是盗洞。”柳如颜瞬间想到,按照他的描述,有倒斗之流伺机破坏了祭祀台,“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董轻弦睁开眼:“金不换让管家打听熟悉雍山地形的人,说是要亲自去一趟祭祀台。” “哦?”柳如颜挑起眉梢,堂堂富商放着偌大的产业不顾,千里迢迢远赴荒山老林,没什么目的她都不信。 她若有所思:“我们想办法跟上金不换。” 而沈晏初在得知祭祀台发生坍塌后,他眸色微变——所谓的盗洞,里面正是秦朝剑冢! 想起那座剑冢,沈晏初心里有了主意。 金不换这边也在打探有关祭祀台的准确消息,甚至愿意出高价钱,聘请带路者。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已有十来个流民过来询问。 反观柳如颜,她看准时机走进醉霄楼,直接步向坐在窗边听曲儿的男子,随手展开刚刚绘制好的雍山地势图。 图中详细绘制了山道阡陌,河流溪谷,而祭祀台被标注在一座山头。舆图初初展开,还未待金不换看个细致,就被她纳入怀中。 柳如颜似笑非笑地道:“小弟不才,略懂舆图绘制,略知周易风水,不知能否入金公子的眼?” 金不换微微坐直身子,他以手支颐,眼里好似温柔缱绻,含笑出声时语调散漫,却透出一股不咸不淡的意味:“小兄弟如此了得,怎甘愿为人鞍前马后?” wap. /105/105080/27261249.html 第104章 秋莳 柳如颜轻笑一声,兀自坐在他对面,然后为自己斟上一杯香茗。 清淡茶香缭绕不散,她执杯浅尝:“说来惭愧,小弟辗转至此,身上的盘缠早已用尽,正缺公子你手中的雇金。” “既然柳弟如此坦诚,此事,就这么定了。”金不换同样端起杯盏,对她略一颔首,一饮而尽,“有劳。” 柳如颜与他作别后走出大堂,她步向茶寮,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 金不换看似谦和有礼,甚好相处,但那双流波般的眸子里总是暗藏凌厉,心机深的让人难以窥见内心。 就在她走后不久,金不换也同样步出醉霄楼,他立在流民当中,一袭华贵云锦绣纹繁复。 他谈笑自如地道:“承蒙厚爱,金某已找到合适的领路人,在场诸位若是不嫌弃,金某那边的码头还缺一些货工。” 说完,转头看向管事:“安排下去,不得有误。” 管事看了眼东家,心领神会地道:“公子请放心。” 围观的众人一听能在华县有个安身之所,并且吃穿不愁,顿时眉开眼笑,纷纷夸赞起金不换。 “金公子不愧是年轻一辈的俊杰,心慈人善,当真是个济世济民的大善人呐。” “金公子平易近人,我等谢过金公子!” “多谢大恩人赏饭吃,多谢大恩人!” …… 所有流民皆对金不换称颂不已,柳如颜打眼扫向这帮人,虽说他们往后吃住不愁,但金不换聘请流民所花的雇金,普遍低于市面的行价。 流民投奔华县,奔的就是能有口饭吃,码头的工作对他们来说无疑于雪中送炭,这是件两厢受益的事,金不换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小二,给我上壶热茶!” 正在这时,柳如颜对面来了位女子,一身石榴红的利落裙衫,头发梳成辫子,带着江湖儿女的爽朗不羁,她一边说着话,口中还嚼着颗春枣。 女子坐到桌边,吐出那粒枣核,端起茶水吹了口热气,眼睛则瞄到醉霄楼门前的金不换,嗤笑一声:“虚伪!” 柳如颜扬起眉梢,再次看向对面坐着的女子。 那女子冷不防地转过脸,毫不掩饰眼里的嫌恶之色:“再看,小心姑奶奶挖了你的狗眼!” 沈晏初蹙起眉,一双冷目睨向女子:“聒噪。” 他脸色冷峻,假若换做旁人,早就被吓得当场噤声。 女子却拍案而起,冲柳如颜这边扬声喝道:“姑奶奶就是瞧这小子不顺眼咋了,啧,长得细皮嫩肉,跟个小倌儿似的。” 女子俯视看她,眼神轻蔑,还时不时地评头论足,柳如颜则面不改色,只将自己杯中茶汤缓慢饮尽,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女子见柳如颜始终不搭理自己,她暗自瞪了一眼,坐回位置。 柳如颜本也没将这位刁蛮女放在心上,然,夜寻凭空现身,她顿时心中不妙。 果不其然,识海中响起提示音:“剧情人物秋莳,双重身份者,仇恨值+10!” 她僵住,仇恨值又是什么鬼? 夜寻蹲在她脚边,表情难得的严肃:“我说宿主呀,本剧的关键是要多多结盟,拉拢人心你懂不懂。” “这样说来,这个叫秋莳的姑娘也与玄坤印有关?”正好,一下子来了俩,省得她再费力去找。 “小二,结账!”秋莳嚷了一声,放下茶钱起身就走。 柳如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也同样放下几枚铜板,准备离开茶寮。既然能在华县碰到她,过不了多久还有机会相遇。 第二天清晨。 柳如颜再次来到醉霄楼门前,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金不换才姗姗来迟,随行的还有三辆马车和一队仆役。 目光扫过车上的粮草和器具,柳如颜心思浮动,看架势,金不换对雍山之行势在必得。但他究竟抱着何种目的,她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管给人带路。 柳如颜的马车当先驶向大街,金不换的三辆车子尾随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城门,片刻不停地驶上山道。 从华县前往雍山,要横跨一个州,路途不算特别遥远,夜里找间客栈投宿也耽误不了多久。 但金不换只让车夫沿路找片空地扎营,日夜兼程的赶路,如此又过了三天,终于在夜幕降临前,来到了雍州。 天色渐晚,马车驶进雍山山脉。 山中多雨潮湿,没过多久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泥地里,车马更是难行。 车厢内,金不换姿态散漫地倚着软垫,脚边紫金三足鼎内熏着龙涎香,他挑开窗帘,看向暗沉下来的夜幕:“眼下马驹也乏了,待雨停歇,择一块地方扎营。” “是,公子。”车夫应了声,将马车驶向高地空旷处。 金不换随行带着的帐篷足有三丈来宽,内面还设有外厅和卧室。案几、软榻、浴桶等物,一应俱全,此番阵仗需要五名仆役精心打点才能布置妥当,起居用度极尽讲究。 他立在马车上,合手拢于袖中,外衫松散地披着,尽显闲散之态。直到帐篷置好,他才不急不慢地踏下车。 营地里篝火烧得旺盛,映照得四周山壁好似渡上一层浅金色光晕。 金不换自顾坐在火边,便有随从面色恭敬地替他除去外衫,垂首捧在手中。 其他仆役,则取来上好的火腿肉切成薄片,与新鲜时蔬、胡饼一并放在锅里烤制,再撒上西域特产的调料,顿时香气四溢。 金不换接过碗筷,他眉眼轻抬,冲不远处的柳如颜几人笑道:“食材简陋,诸位若是不嫌弃,不妨坐过来吃点东西。” 他笑容洋溢,笑起时嘴角向上扬着,端得是明眸皓齿,鲜衣张扬。 董轻弦心思纯净,见金公子如此热情好客,眼里也流露出和煦的笑:“多谢金公子款待。” 白芷稍作犹豫,也同董轻弦一并走了过去,紧接着沈晏初也坐到几人当中。 这时,金不换转过脸,看向依旧纹丝不动的柳如颜,扬声问:“柳弟怎么不过来坐?” 柳如颜同样报之一笑:“小弟我身无分文,金公子这顿饭我怕是吃不起啊。” 他听罢,唇角绽开:“原来在柳弟心目中,我就是如此吝啬的人。” 金不换打量了眼她单薄的身子,话里带着些打趣:“就柳弟这副小身板,费不了多少钱。” “既然金公子盛情款待,柳某就却之不恭了。”她朗声说道。 wap. /105/105080/27261250.html 第105章 揽她入怀 柳如颜走向篝火,在准备坐下的那刻,沈晏初稍稍侧过身子,让出一块空地给她坐。 他举动自然,柳如颜一时半会地没有想太多,她坐在他旁边,两个人距离近的几乎挨在一起。 “这份肉多,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沈晏初递了份碗碟给她。 唔,还是魔头心细。 一旁,金不换静默看着两人,忽然问:“金某自以为阅人无数,但像沈兄这般的天人之姿还是初次见到,不知,沈兄乃何许人也?” 柳如颜同样看向他,以为他会说是大汉。 熟料,沈晏初沉静回:“大理人氏。” 大理国? 柳如颜与金不换纷纷怔住。 金不换则饱含深意,要知道大理自前朝时起就与中原交恶,乱了几百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上。 山里的夜风寒凉刺骨,在外头坐不了太久,柳如颜食过东西就开始扎营。 他们的马车只放得下两顶营帐,董轻弦和柳如颜各住一间,白芷睡在车里,最后就剩沈晏初独自一人站在树下。 他仰头望了眼树梢,晚上刚下过雨,枝叶间渗满了水珠,显然并不能睡人。 金不换正巧从账里出来,他也抬头看向树梢,见冰凉的水珠子顺着叶尖滴落,当即领会过来:“沈兄若是不嫌弃,不如宿在金某的住处?” 沈晏初淡淡看他:“不必了。” 说完,他举步走向柳如颜睡着的帐子,矮身钻了进去。 柳如颜刚好褪下外衫,忽然瞅见沈晏初冒然闯入,她误以为对方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熟料他默不作声,直接合衣躺在被衾外面,阖住眼睛就睡。 柳如颜掀开褥子躺了进去,凝着他背影:“你怎么进来了?” 沈晏初闭着眼,身子不自觉得发僵,他一动也不敢动,嘴里解释道:“外头刚下过雨,没法子睡人。” 她应了一声,将被衾往上扯了扯,整个身子蜷成一团。 “冷吗?”他翻转过身,看向她的脸,习武之人耳清目明,夜色中依旧能看清楚她的脸。 “有点冷。”她蒙着褥子支吾。 听到柳如颜的应声,他微微抿起唇,迟疑了许久,终是隔着张褥子将她轻轻环住。 揽她入怀。 只要他故作不知情,把她当男子一样对待,便可以迎刃而解了,沈晏初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微醺的暖意让柳如颜好受许多,但她仍是皱着眉,呢哝一句,“你不觉得帐里头很挤?” “…………” 沈晏初搜肠刮肚,破天荒地说道:“睡着以后就不会觉得挤了。” 柳如颜:“……” 假若换做平时,他决计不与旁人同塌而眠,但是今晚,他也说不清为何在拒绝金不换的邀约后,跑来挤在这片方寸地,甚至忍受一种奇异的煎熬。 柳如颜愣愣看他,夜色中,看到他睫羽投下的两片暗沉黑影,男子微阖着眼,显然也是乏极。 她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展开身子,感觉其实也没那么挤了。她暗自笑了笑,随即闭上眼,不久之后便沉沉睡去。 翌日晨光拂晓,柳如颜一觉醒来,枕边却不见沈晏初的身影。 而金不换带来的随从已将营地收拾妥当,董轻弦和白芷则候在马车前,显然大家都在等他。 也便是这个时候,沈晏初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手中提着几只刚逮到的猎物,走到金不换面前,扔了一只过去,立马就有随从眼疾手快地接住。 金不换拢起手,眉梢微微挑起,“此举何意?” 沈晏初绕过他身旁,径直走向马车,“只是不想欠你一份人情罢了。” 金不换眯起眼,冲旁边抱着猎物的随从点了点头,那随从立马会意,退了下去。 少顷,几辆马车缓缓驶向山道,依旧是柳如颜坐在车辘前赶车。 眼下已进入雍山山脉,过不了多久就能到达山腰,再往上走山路难行,恐怕要徒步才能到达山顶。 临近晌午时,前方半山腰赫然出现一座村庄。 远远望去,铁塔般的古刹坐落于山坡之上,雾气缭绕,似沐佛光,四周绿色的农田层层叠叠,其间,可见农夫在田间忙碌劳作。而梯田之外便是交错纵横的石径,妇人们背着竹篓穿梭不停,俨然一副祥和宁静之景。 柳如颜打眼望去,却见所有石径皆通往一片开阔地。 在那里,木楼、坊市、茅舍井然有序,隐约还能听到靡靡丝竹声和小贩吆喝声,人潮涌动,十分的热闹繁华,已非普通村庄可以比拟。 就连金不换也撩起门帘,眼露惊叹之色,此地偏隅一角而又远离战乱,几十年间也不知有多少流民在此避世,以至于村落日益壮大。 “柳弟,此地如此繁华,不妨进村补给一些粮草。” 柳如颜扭过头,朝后面回应:“好,就依金公子所言!” 当车队驶进村落中的石径,最终停在一间酒楼门前,迎客小厮将众人扫过一眼,心下当即了然。 “几位远道而来,本店有上好的雅间和酒菜。” 说着,迎客小厮带众人穿过大堂,走进一间环境优雅的房间。他们刚刚入座,便有伙计呈上几碟小菜,与两壶美酒。 但凡酒楼,都是等客人一入席,就呈上店里的开胃小菜,再由跑堂报菜下单。金不换略一沉吟,报出几道菜名。 饭毕,他拿出银子准备结账,跑堂伙计笑盈盈地道,“客对本店的菜色可否还满意?” “尚可。”金不换沉稳应对。 跑堂伙计继而看了眼账单,“一共二两九钱,客官,请付小的碎银,前朝的铜币如今可不管用了。” “二两九钱?”金不换拧起眉,从伙计托盘中拾起单子。 “本公子不过点了七道菜,诸如这道金酥芙蓉虾,汴京城最名贵的酒楼左不过五钱银子,你却算我九钱,莫非是看我们初来驾到,想做宰客的勾当?” 他脸色沉沉,言外之意这是家黑店。 跑堂伙计一听连忙摇头,“客或许有所不知,这七道菜,采购的食材都要去到二两白银,再加上油盐酱醋那些,真心不算贵的。客随便出去打听打听,咱们店可是本村的老字号,菜价绝对公允!” “哦?”金不换扬起唇角,再问,“那我暂且问你,米的市价如何?” 伙计不假思索,直接回他:“五钱银子,一斗米。” wap. /105/105080/27261251.html 第106章 玄天宗 玄天宗位于雍州,是当地有名的剑宗门派,不同于江湖市井里的三教九流,剑宗世代传承,授命于朝廷,在民间也颇有威望。 除了广纳弟子传承武学外,玄天宗对于市井的涉足之深,远远不止局限于普通的小本买卖。他们甚至延伸至种植、纺织、漕运、制药等,无不富甲一方。 金不换知道伙计并没有骗他,中原改朝换代,时局极为动荡,这些门派垄断了商行,坐地起价并不稀奇。此时他也懒得再计较,放下银两起身就走。柳如颜见状,紧跟着他走出了客栈。 柳如颜与他并肩而行,随口感慨:“我看这国难之下,处处都有商户抬价,想借此机会发笔横财,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金不换斜乜她一眼,语气十分不善:“看来柳弟意有所指啊。” 柳如颜摇头失笑:”金公子风光霁月以待人,我又没说你什么。” 金不换拢起袖笼,与她错开身子:“本公子四处走走,你们几个且留在这里等候。” 随行的仆役见状,皆站在原地,恭送金不换的远去。 村庄虽然偏僻,但并不贫瘠,玄天宗作为剑宗,在经商方面确实有些手段,门派会放贷一定金额的银钱给普通商户,来年再收取利息,这也是剑宗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雍山就因为玄天宗的存在,小小村落发展至今,商业氛围十分浓厚。 金不换又沿路打探了几家店,发现村里的市价要贵出京城许多。他随处逛了逛,不出半个时辰再次回到原地,坐入马车,命人继续赶路。 车队刚刚行上山道,就遇到几名身着玄色劲服的男子,背上皆背着把长剑。 柳如颜正驾驶马车疾行而来,她下意识地放缓了速度。那群男子也注意到后面行来的车队,纷纷避到山道一旁,让他们的马车先行。 待距离近了,柳如颜侧过脸,瞥见对方衣襟前绣着的图案——是剑纹,原来这些人都是剑宗的人。 难怪这群人随身都背着把剑。 离祭祀台越来越近,她又遇到几帮绣着各色剑纹的门派弟子,似乎都朝着山顶的方向行去。 直到傍晚,柳如颜将车驱赶到一处平地。在那里,早已有人扎好营帐,抱着一捆木柴准备生火。 他们听到马蹄声看了过来,柳如颜抿起唇,居然还是熟人。 眼前这两位,正是苍冥派的凌风和凌云。 他们本为打探沈晏初的消息远赴汴京,沿路又听到祭祀台坍塌之事,忆起剑冢之中内有乾坤,埋葬了沈家先祖的奇兵利器,万万不能落到外人的手中。 两兄弟衡量再三,尊主可以晚点再寻,但剑冢之事刻不容缓!经过日夜赶路,两兄弟终于来到雍山。 雍山在秦国旧都“雍城”附近,也不知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传出雍山当中有座剑冢,一时间,剑宗各大门派纷至沓来。 只是当凌风看到马车内走出的雪衫男子时,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眼熟。 凌风拿胳膊肘顶了顶旁边蹲着的凌云,窃窃私语:“哥,你觉不觉得对面那个人……有那么点儿像……主上?” 凌云燃起火堆,漫不经心地抬眼,随即也怔住。他多年不曾窥见过尊主的真容,印象中只记得尊主容颜极甚,无人能出其右。 凌云这一眼掠去,不仅觉得对方相貌神似,甚至连气度也相仿。但究竟是不是他们想要找的人,目前尚不能确定。 “尊主?”他压低了嗓音唤。 沈晏初侧目,却见到两副全然陌生的面孔,他随即沉下脸。 凌云心神一凛,抱拳道:“苍冥派教徒,见过尊主!” 他本是有意试探,不料沈晏初会径直朝他们走来:“找我有事?” 凌云心惊,此人当真是尊主。 他面色变了几变,最终俯首回禀:“属下本为追寻尊主而来,半途却听闻了剑冢之事,为了不辜负尊主所托,遂改道来到雍山。” 沈晏初大致能猜出事情的始末,附近人多眼杂,他失忆的事情万万不能泄露出去。 他目光淡淡,扫过两人,以及不远处赶来的各大剑宗弟子,沉吟:“秦朝剑冢本为我沈家先祖葬剑之处,藏匿至深,千年来无人发觉,这帮人又是从哪里打探到的风声?” 凌云如实回禀:“听说是在不久之前,山中的祭祀台发生坍塌,村民发现地底头有不少的塑像,应当是秦俑。再加上,这一带流传着秦朝剑冢的传说,藏纳天下奇兵利器,千年不朽。如今惊现盗洞,大家纷纷猜测,倒斗之流是冲着剑冢来的。消息一经传出,剑宗各大门派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沈晏初长身玉立,望向大山深处的郁郁葱葱。 记忆深处闪过几个画面——记得他见过一本手札,里面记载了沈家先祖曾葬剑于雍山。 沈晏初在听闻凌云禀报的同时,一旁,白芷正巧瞧见,他私下里对柳如颜说:“原来沈兄在这里遇到了故人。” 柳如颜的惊讶并不比白芷少:“是啊,确实挺巧。” 说罢,她匆匆转身,以免被两兄弟给认出来。 平地里聚集了各大剑宗门派的弟子,兀自忙碌着扎营。这时,远方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不似娇憨妩媚,反倒显得畅快淋漓,音色中透着一股讥笑。 柳如颜抬眼去看,一名身着石榴红裙的江湖女子骑着匹马驹,不紧不慢地来到平地。 那女子勒缰下马,勾唇笑道:“我当剑宗各大门派齐齐出动是为了何事,原来也跟土夫子一样,净做些倒斗的勾当。” 在她对面,鸣剑宗的弟子阿岚抱剑而立,他自持为名门正派,这会儿见到秋莳气焰嚣张,当即肃下脸:“打哪来的野路子,一点规矩都不懂!” 秋莳却不以为然,她撩起衣摆席地而坐,慢悠悠地说:“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敢跑来撒野,怎么,你们能进山寻宝,老娘就来不得了?” 秋莳常年混迹市井,旁人在她面前斗嘴,还没有讨过半分好处。 阿岚当即回不上话来,一边暗自瞪眼,心里百般瞧不起这个泼妇。 秋莳浑然不在意,她顺手摘下牛皮水囊仰头就喝,末了又掏出块胡饼,蘸取肉酱,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吃饱喝足以后,秋莳伏卧在地,俨然打起盹来。 阿岚和随行的几名弟子看得目瞪口呆,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他们毕竟都是正派出身,平日里规矩严得很,两相对峙之下,鸣剑宗不得不找个地方挪窝。 wap. /105/105080/27261252.html 第107章 女郎君 柳如颜远远地望了会,她视线偏转,再次落到沈晏初的身上。 男子负手而立,冷目无波的模样,让她想起去年初见时,一身的杀伐冷冽,忽然间觉得他有些陌生。 昨晚在帐子里,与她促膝而卧,搂着她说不挤的人,究竟哪个才是真的他? 柳如颜皱起眉,不对,迟早都要分道扬镳的人,早一点被苍冥派的属下找到更好,她瞎操哪门子的心,柳如颜扭头走向金不换的营帐。 刚进帐子,金不换笑容玩味地睨着她,将手中的钱袋隔空抛来:“十两雇金,柳弟你应得的。” 柳如颜凌空握住,唇角勾起笑:“金公子这就打算告别了?” 金不换闻言,一双波光潋滟的眼脉脉含情:“怎么,柳弟舍不得与我分开?” 柳如颜微微抿唇。 她远赴雍山是为了玄坤印,如今事情毫无进展,她怎么甘愿放弃。至于面前的这位金不换,目前是敌是友还不得而知,但作为玄坤印守护者,他与幕后主谋必有什么瓜葛。 想到这里,她展颜一笑:“听说山里有什么不得了的宝贝,我柳某也想分一杯羹,怎么,金公子该不会是不舍得?” 金不换拢起袖笼:“柳弟说笑了,能者得之,金某又岂会不舍。” “难得金公子如此大方。”她赞叹。 天幕终于暗沉下来,除了玄天宗、清衍派、鸣剑宗、苍冥派外,平地上还聚集了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 夜间,篝火鼎盛。 玄天宗的弟子们围着火堆而坐,很快便有心思活络之人走了过来。 一名身着石青色袍衫,领口绣银色剑纹的中年男子,冲在座的江长老略一抱拳:“在下乃是清衍派长老慕容啸,久闻玄天宗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门风范。” 玄天宗江长老闻言,只淡淡应了声,便不再与他搭话。 慕容长老面色一僵,又冲旁边的小辈吩咐:“还不快快见过前辈。” 独孤弈、付辛垂下首来,毕恭毕敬地行晚辈礼:“见过江前辈。” 江长老挥挥衣袖,显然不想理会这帮人,清衍派的弟子们讨了个没趣,唯有回到自方营地。 刚一进帐子,付辛便拉下脸:“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小派,还真当自己是号人物了!” 他拖过胡凳坐下,语气是满满的不屑:“若不是仗着盘踞雍山多年,谁会去搭理这种野路子。” 在他对面站着的男子剑眉星目,一身石青色圆领长袍勾勒出清瘦的身形,此人正是清衍派掌门亲传高徒,独孤弈。 独孤弈偏头望向外面,低声劝慰起师弟:“玄天宗最了解山里的地形,且对奇门遁甲有多建树,在找到剑冢之前不宜与他们为敌。” 付辛冷哼一声,脱下麂皮靴拍拍鞋底板的草屑:“就这种鬼地方,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剑冢。” 独孤弈话语顿住,祭祀台距今千年之久,谁也不能确定剑冢的存在,但既然有人打起心思,他们清衍派自不会袖手旁观。 账外,火光燃彻,众人各怀心思,甚至有人取出罗盘不断摆弄,试图根据分金定穴术找出剑冢所在的方位。 苍冥派帐前,凌云暗中看向尊主,虽然多日不见,但尊主突然出现在雍山,对剑冢之行绝对是势在必得。 未待他开口,沈晏初忽地起身:“明日一早,随本尊一同上山。” 凌云神色凛然:“属下遵命!” 话说两头,柳如颜休息的帐子,白芷正坐在一旁。 在他们对面,董轻弦放轻了声音:“刚才有人趁着夜色离开了营地,听方位,是摆弄罗盘的那帮人。” 柳如颜大致猜出这帮人的身份:“可能是摸金派,若没点真本事,岂敢这个时辰进山。” 董轻弦又闭目听了一会:“玄天宗的人也出动了。” “金不换呢?”她问。 “尚未有所动作。” “不急于一时。”柳如颜闭上眼,以金不换的秉性,他所图谋的若不是青铜剑冢,那么……会不会与玄坤印有关,“待到天亮后,我们先跟上金不换。” 这一夜风波不曾停歇,当白芷从账内出来时,平地上的那些帐子早已经空无一人,就连后面来的秋莳姑娘也不知去向。 沈晏初纵身跃下树干,走向白芷:“那些人都是趁着夜色进的山。” 白芷不敢大意,连忙看向金不换的帐子。透过帘窗,空气中氤氲着茶香,金不换独自坐在里面饮茶。 白芷俊眉微蹙,八贤之后的金家隐世多年,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卷入纷争? “既然来到金某帐外,不妨进来小坐片刻。”里面传来金不换的声音。 身为八贤后人,白芷对金不换并没有敌意,他递了一记眼神给沈晏初,两人一同走进帐子。 金不换身着一件紫色圆领袍,发丝以玉冠束起,眼眸因面前的茶水而染上几分雾气。 白芷撩起衣摆席地而坐,为了方便行事,今日也穿着简练,身上除了必备药物外,没有佩戴任何饰物。 白芷饮完杯中香茗,忽而问道:“白某对金公子一见如故,不知道金公子祖籍何处?” 他说话向来喜欢单刀直入,这次难得换了种方式,显得委婉许多。 金不换举杯的手突然顿住,神情有几分迷离,半晌,他才放下茶盏,苦笑道:“我自小便与家人失散,连祖籍何处都记不大清了。” 这回换作白芷愣住,他本打算找个机会问出金家手中的玄坤印,却万万没想到,金不换从小就与家人失散。 “恕我唐突了。” “无妨。”金不换替他斟上香茗,“幸而得上天垂怜,在我有生之年,或许还能见上他们一面。” “祝愿金兄能够得偿所愿。” 金不换颔首笑了笑,记忆中的那些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但融入骨血里的亲情却始终牵绊:“说来也惭愧,我对亲人的面貌皆已淡忘,唯独记得自己有个胞妹,唤做祉静。那时候她刚学会走路,我常牵着她,绕着院里的回廊走。回廊很长,长到她走不动路了就哭着让我背。后来为避战乱,我随父母举家搬迁,途中不慎走失,自此,再没见过他们……” “时隔多年,不知道金兄有没有什么信物与家人相认?”沈晏初状似不经意地问。 “没有。”金不换如实回,“走丢那日,金某身上并无信物。” 沈晏初观其眉心,看来这个金不换没有说谎。 饮完茶水,账外有小厮通报:“公子,步辇已备好。” “知道了。”金不换徐徐起身,挑帘而出。 他站在空地上,望向柳如颜的帐子:“怎么柳弟还没起身?” “谁说我没起来,这不都好了。”帐子里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 沈晏初从后面走来,他穿着荼白色圆领窄袖袍,在听到声音的那刻,望向树底的营帐。 但见帘子被掀开一角,里面竟走出一位黄衫姑娘。 wap. /105/105080/27261253.html 第108章 一瞥惊鸿 那姑娘眉目低垂,青丝挽作惊鹄髻,黄白相间的褶裥裙迎风扬起,更显得腰身不盈一握,随着她转眸睇来,好似流光飞泻。 何彼浓矣,华若桃李。 “柳如颜?”沈晏初迟疑问。 柳如颜莞尔而笑,眼中刹那间的风华,让人恍若看到湖面飞掠的碎金。 这并非沈晏初第一次见她穿女装。 但许是今日的春光过于明媚,又许是山谷的繁花过于绚烂,他竟觉得红颜灼灼似桃花,一瞥惊鸿。 沈晏初肃然的眼不经意间暖了几分,他举步上前,对她说道:“何故如此装扮?” 彼时的柳如颜已除去了脸上的易容,儒衫裥裙,娉婷婀娜,外面再罩一件檀色半臂,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全然不复盛唐时期的雍容,却别有一番韵味,与先前的少年扮相更是迥然不同。 柳如颜在他寻究的目光下微微拢起眉:“怎么,有什么不妥?” 她顺着他的视线瞥向胸前,忽地脸色微变。她自小服药,以至于信期未至,身子也不及寻常女子那样丰腴,近来才迟迟有所长成,与旁人相比,是显得单薄了些。 不过这魔头的眼神往哪瞎瞅,柳如颜不由羞恼。 沈晏初兀自走神,他望着柳如颜,那个被藏在心里面的姑娘,原本独属于他一人,却偏偏以这副姿容出现在众人面前,让其他小子都看了去。 他莫名不爽。 不远处,白芷驻足看了会,浅笑着移开眼。 董轻弦毕竟初次撞见女装扮相的她,失神之下,向来清澈的眸里凭添一抹暖色。 金不换则在最初的惊骇过后,径直走上前,这时,她恰好转过脸,唇边的笑意未泯。 金不换脚步一顿,久久凝视那一回眸的笑靥,记忆中,恍若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 “哥哥——等等阿妹——” 小姑娘一步一蹒跚地向他跑来。 金不换喃喃道:“祉静?” 他眼底的惊诧稍纵即逝,金不换缓过神,脸上又挂起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打趣她道:“瞧我这个眼神,竟没认出柳弟是位女郎君。” 柳如颜既不承认,也不打算否认,她轻描淡写地说:“皮相不过是身外物,许多时候,眼见并不一定为真。” 这回轮到金不换哑口无言,他见对方无论从嗓音还是形态,都能做到收放自如。可作男人姿,可扮女儿态。一时之间,他也看不透面前的人究竟是男是女,又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过……若是看透了,也就索然无趣了。 “剧情人物金不换,忠诚值+5,共计35。”柳如颜收到系统提示。 耽误了一小会,金不换转过目光,冲随侍在旁的小厮交代:“时辰也不早了,准备启程。” 小厮见主子打算步行上山,连忙抬来一顶竹制的步辇:“山路不好走,公子不妨坐这个。” 金不换微微颔首,在众人的簇拥下从容坐定。 他露出一抹笑,若林间的清风:“诸位有心了,回头领赏。” 小厮牢记规矩,不敢有半分逾越:“公子仁善,能伺候公子是小的福分,不敢再邀功。” 这厢,金不换俨然一副上山踏青的做派。 随后赶来的凌云、凌风也不甘示弱,向沈晏初请命:“属下这便为尊主准备步辇!” “不必了。”沈晏初音色淡漠,当先一步走进山林。 凌风不敢忤逆,紧随主上身后。 凌云则略一踟躇,望向后面走来的几人,他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心底感到不安。 “敢问尊主是否知道柳如颜的下落?”凌云小心问。 沈晏初睇向凌云,眉心溢出的是黑芒。 为何是“恶”,莫非,凌云与柳如颜有什么过节? 他略一思索,神色平静地开口:“离开无婪山后,本尊不曾见过此人。” 沈晏初睁着眼睛护短。 凌云惊讶,看来是他们想错了,尊主并没有被柳如颜掳走? 凌云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属下一时失察,让柳郎君趁乱逃脱,他日若再见到此人,必将他带回无婪山,任凭尊主处置。” 任凭处置……沈晏初蓦地想起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丹唇粉润,水眸湿漉,在他面前不堪摧残的模样,没来由得心头一跳,耳根泛起了红。 “好。” 已被人暗中惦念的柳如颜正沿着山中小径,朝祭祀台的方向徐徐前进。 几人相距不远,凌云所说的话,也被她一字不落地悉数听去,这便是她今日改穿女装的原因之一。 至于另一个目的,则是想凭借女子的身份,暗中接近秋莳,获取她的好感。 意外的是,沈晏初并没有当众揭露她身份,他为何要这样做,难道是出自什么私心? 柳如颜默默想着,注视着他的背影。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冬,大雪封山,两人一前一后在雪地中跋涉。每当她气力耗尽时,他就会停下脚步冷眼相望,扔来一条绳索助她上山。 数月过去,冬逝春来,她习惯了身边总有一人,与她并肩而行…… 柳如颜眯起眼,凝向前方渐行渐远的背影。 待到雍山之行结束以后,或许,他会随属下回到无婪山,从此陌路不相逢。 正当她出神之际,坐在步辇上的金不换突然命人停轿。 走在最前方的沈晏初下意识回头,正好瞥见柳如颜。两人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转开目光,齐齐望向金不换。 金不换沿着水流走到山涧旁边蹲下,从溪流中捞起一块卵石,拿匕首刮掉上面的青苔,复而又站起。 白芷觉得蹊跷,同样也拾起一块卵石细看,他捻了捻孔雀绿的粉末,惊叹:“这些竟是铜绿。” 山石中含有铜绿,莫非附近有座铜矿。 想到这里,柳如颜让夜寻调出山河地势图,发现以祭祀台为中心,地底下似乎是空的。具体情形,只有到了祭祀台才能揭晓。 几人继续赶路,林中草木葳蕤,随着一行人走出山林,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愈发宽广。 红树青山日欲斜,绿野当中,一座高达十丈的神坛如凭空出现般拔地而起。 神坛依山而建,巍峨壮阔,曾有秦皇汉武在此祭天。除去主建筑群外,四周分布着祭祀坑、场地、道路、斋宫等。青铜车马、玉器、牲口在这里祭祀供奉,场面颇为壮观。 wap. /105/105080/27261254.html 第109章 血池剑冢 来到山顶后,柳如颜发现昨夜消失的各大剑宗弟子都聚集在祭祀坑内,寻找盗洞的入口。 祭祀台分布之广,这些人哪怕经过彻夜搜索,依旧毫无所获。 秋莳懒洋洋地坐在土坑旁,眼睛只盯着一处。 除了秋莳外,其他人看似在寻找入口,暗地里也望向同一处土坑,在那里有三位身穿灰袍,头戴幞头的男子正在忙活,带头的大哥还捧着一只罗盘。 柳如颜走了过来,她扫一眼祭祀坑,坑内随处可见的彩陶碎片和残缺玉器,更多的,是那些被风化的牛羊骸骨。 柳如颜拣了条小道往前走,没过多久,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一回眸见是沈晏初。 “发现问题没有?”她随口问。 沈晏初本是走得另一条路,不料两条道路交汇于此,听到对方发问,他环视四周,思量道:“盗洞藏得隐秘,却传出有村民发现祭祀台坍塌。我们这一路走来,也只发现一个叫作血池村的村落,村子早已经荒芜,没有人烟,由此可见……” “这个消息是有人故意传出去的。”柳如颜接过他的话,“目的,就是为了引我们前来。” 沈晏初点头,看向前面的三位土夫子:“会不会是他们?” 柳如颜也抬头望去,观察了一会:“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些人,万事小心为妙。” 趁着众人观望的当口,柳如颜让夜寻再次调出地图,半空中,浮现出蜿蜒纵横的山脉,一座古老斑驳的祭祀台仿佛凭空而立,她看向祭祀台下面,发现地底仍旧是灰蒙蒙的一片:“为什么看不到地底的分布走向?” 夜寻对她解释:“目前的剧情为血池剑冢,宿主只能靠自己找出剑冢的所在。” 柳如颜思索,假如换做平时,百步之内的一景一物皆在眼底,可一旦涉及到剧情,就会被系统自动屏蔽:“既然用不了地图,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土夫子忙活许久,脸上终于露出惊喜之色:“就在这,快往下挖!” 秋莳姑娘扬起唇,讥诮道:“呦,这世道,耗子都敢大白天的打洞了。” 剑宗弟子听到声音纷纷侧目,愈发不喜欢这位刁蛮女子。 秋莳迎着众人的目光对视回去,最后落在柳如颜几人身上,嗤笑:“还真是冤家路窄,哪都有这伙人,老娘看着就膈应。” 鸣剑宗的几名弟子站得离秋莳近,不由得皱起眉,尤其是阿岚,他自小就在门派中长大,此次初次下山,哪里见过这种泼辣之人。 “野路子就是野路子,半点都上不了台面。”阿岚神色不屑地说。 秋莳顿时看了过去,见是昨日怼她的少年,年纪不大,眉宇间还带着少许稚嫩,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罢了。 就在几人晃神的功夫,土坑中发出一声惊呼,一名土夫子提起手中铁铲,冲旁边的人传话:“盗洞就在下面。” 在场的均是习武之人,各个都耳清目明,在听到动静的那瞬就围拢过来,一时间气氛凝重。 剑冢的事非同小可,土夫子心知不是这群人的对手,可眼看就要得手的宝贝,他们怎甘愿拱手让人。 “各位大侠。”土夫子大哥开口,冲在场的诸位说,“小的远赴雍山只是为了讨口饭吃,绝不敢对秦朝剑冢有半点非分之想。倘若各位大侠准许小的捎上一两件凡物,咱们三兄弟愿意以身开路!” 此话一出,在场的武林人士面面相觑。 所谓正邪不两立,但眼下前途未卜,谁也不知道地底头是个什么情况。 玄天宗的江长老在山里耽误一宿,俨然没有了耐性,他当先发话:“祭祀台是何等神圣的地方,尔等鼠辈若敢蒙骗,我定饶不了你。” “是是是,小的不敢有二心。”土夫子忙不迭点头。 “咱们这么多人,还怕几个贼耍花招不成。”付辛冷然一笑。 话落,清衍派的慕容长老走上前,冲土夫子抱拳:“传闻秦朝剑冢藏纳天下奇兵利器,我等求宝心切,弟子出言不逊,还望壮士们莫要见怪。” 慕容长老言辞恳切,眉宇间带着的气魄更是沉稳,土夫子深知在场的诸位都不好得罪,也不说什么废话,提起铁铲就往下挖。 好在土坑里的这些新土压得并不严实,几人合力开工,不消片刻功夫,就挖出一口盗洞。 一股混杂着土湿气的气味飘散开来,为首的那名土夫子向后退了退,冲旁边两男子喊:“二弟、三弟,准备好行头。” 两男子闻言,当即弯下腰,套上一件类似短袄的衣物,无袖,上面缝补了十余个口袋,里面装着各类工具。 为首的大哥则点燃火把,往洞里头照。 “下头太深,没法子看清。”土夫子侧过脸,随手捡了颗石子扔进洞里。 石子一路下落,在落地的瞬间发出声轻响,伴随着空旷的回音。 “深九丈。”人群外倏然传来清越的男声。 土夫子脸色微变,回头望向那人,发自内心的夸赞:“兄弟真是好耳力!” 董轻弦淡然一笑,温煦如初。 确定好深度后,土夫子将足够长的麻绳捆上树桩,为首的大哥则咬住火把一头,腰身一躬,就钻了进去。他动作十分敏捷,看得出有几下子功夫。 大约又过了半盏茶,地底头再次传来动静:“二弟、三弟,可以下来了。” 两男子动作迅速地抓住绳索,朝地底一路攀行。 玄天宗的江长老见此,脸色变得有些不大好看,他凑近洞口,又冲站在一旁的弟子交代:“贼人生性狡猾,我先下去探探虚实,你且在这里好生守着,但凡有人想弄断绳索,照杀不误。” 弟子秦川憨厚老实,虽然言语不多,但时刻谨遵师命:“弟子知晓!” 于是,江长老在众目睽睽之下跃进洞里,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这回轮到清衍派的付辛,他暗道一声老狐狸,也抓住绳索飞身跃下。 付辛平时飞扬跋扈惯了,便是慕容师叔也管教不住。他担心付辛这样冒然行动会遭遇不测,回头也不好向掌门交代,于是,紧跟着付辛钻进盗洞。 剩下来的弟子三三两两跟了进去。 而作为三大剑宗之一的鸣剑宗,行事不如玄天宗激进,处事不如清衍派圆滑,他们素来谨慎。 鸣剑宗的任长老选择作壁上观,少顷,才带领阿岚和几名弟子下去。 wap. /105/105080/27261255.html 第110章 情窦初开 眼看着剑宗的人都进入地底,其他门派的弟子也相继下去。宝藏当前,谁不想分一杯羹。 秋莳自是不在话下,她逮了个没人的当口猫身钻了进去。 金不换则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末了,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拍拍尘屑,目光淡淡扫过近旁的奴仆,一边声音亲切地问:“千年古剑价值不菲,你们想要一同下去?” 下人们连忙摇头:“多谢公子一番好意,古剑乃是世间珍宝,小的不敢肖想,只愿守在这里静候公子归来。” 金不换眸色悠远:“也罢。” 说着,他攀绳而下。 接下来,白芷与董轻弦也进入盗洞。 当众人悉数散去,接下来便是苍冥派的凌云凌风两兄弟。 直到最后,沈晏初走到柳如颜面前,平静说道:“你且随我前来。” 柳如颜抬起头,语气中有些自嘲的意味:“如今我武力尽失,你就不怕受我连累?” 沈晏初顿住脚,阳光下的侧颜俊逸出尘:“不足为惧。” 她笑了笑,走近盗洞,就在她准备弯腰钻进去的那刻,忽然想起外头还有一人。 她看向树桩旁报剑而立的黑衫男子:“少侠不打算下去?” 秦川听到声音看向这边,见是一位陌生女子,遂垂下眼:“姑娘先请。” 她便不再多说什么。 洞里漆黑一片,沈晏初一手攀住绳索,一手环住她。两人从半空中徐徐下落,沈晏初揽着她腰身,柳腰纤细,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折断。掌心中是让人难以忽视的柔韧,他似乎又看到襦裙包裹下的身姿,起伏曼妙,在心头始终挥之不去。 沈晏初禁不住地手心一松。 柳如颜下意识抱紧,一双藕臂绕住他脖子,以免松手坠入深渊。 她贴上来的那刻,温香暖玉在怀,沈晏初的灵台彻底空了,如徜徉在暖流之中,从心底蔓延至心头。她的一颦一笑,喜怒悲欢,无不牵系着自己,这种难以言说的情愫,便是喜欢? 柳如颜难得乖顺地伏在他胸口,这时,她仰起脸蛋盯着他挺秀的鼻梁,冷不防问:“你在紧张什么,这儿心跳好快。” 沈晏初面不改色:“你听岔了。” 他手心略一合拢,惹得她蜷缩起身子,脸颊微红地说了声:“痒——” 少女嘤咛的娇呼,让沈晏初呼吸加重,哪怕淡漠如他,也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既然欢喜,何不顺从自己的心意? “魔头,我怕痒,别掐得太紧。” 沈晏初看向怀中的她,少女丹唇半抿,一张明媚的小脸向上仰着,神情希冀,眼里倒影着他。 他呼吸灼热地错开眼,声音依旧凉淡:“你我同是男子,抱紧点,以免坠下悬崖。” 柳如颜咬住唇,唯有拼命忍住。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沈晏初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将她贴近胸膛。这一刻,空寂的心终被填满,只愿隧道深不见底,能永远这般不再分离…… 大约行至一半深度,四周的沙土被石壁所取代,脚下豁然出现一个缺口,竟是一块用铁水浇灌的岩石。 盗洞绕过这块岩石,打通了原本被封死的矿井。 柳如颜抬头望向上空,见头顶的光亮完全被黑暗淹没,而下面还很深,深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她立即开启夜视功能,眼前的景象随之显出轮廓。壁岩上,随处可见的人工开凿痕迹,越往深处,岩石打磨得越是精细,洞府也愈发开阔。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现出地面,她刚一落地,沈晏初才松开手,神色如常地走向凌云凌风两兄弟。 凌云几人站得远,柳如颜装作与魔头不认识,从他身旁走过。此刻,土夫子们正举着火把,聚精会神地查看洞内景象。 柳如颜四顾而望,发现偌大的地洞里人影憧憧,无数道影子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随着火光移动,纷呈变幻。 是秦俑。 但见地洞中央,一支由泥塑打造的军队昂首而立,好似整装待发。俑人的手中或持撩钩、弓弩、犁头镖等物。 柳如颜走近秦俑,视线落在泥塑制成的战甲上,从这些装备来看,这些士兵竟是水军。 秦朝军队以步兵为主,同时还拥有强大的水师军团。 这些水师千人千面,神色威严,目光皆望向一处,走在前面开路的土夫子用火把照亮那里,小声嘟嚷道:“前面怎会是墙?” 柳如颜也看到地洞尽头的那堵墙,由石砖砌成,时隔千年仍然坚固无比。 人群当中,阿岚敲了敲墙体,皱眉问:“该不会是糯米砂浆?” 糯米砂浆,坚固不催,通常被用在陵墓、要塞等地方,历经千年风雨而屹立不倒。 土夫子暗自白了这小子一眼,面上却恭维:“小兄弟见识不凡,不过,糯米砂浆出现于大秦之后。” 他一边说着,从衣袋中取出工具敲击墙体:“这些不过只是普通的秦砖。” 当年始皇帝大兴土木,就地取材,以雍山石材造就秦砖,砖上面还刻着小篆阳文。 柳如颜识得一些,面前的这堵墙上就记载了当年祭天的情景。 “怎样,墙后面是不是空的?”阿岚问。 为首的土夫子大哥敲了半晌,侧耳倾听秦砖后面传来的回音:“居然还是空心砖,一时半会地听不出来,恐怕得撬开砖头才能确定。” 董轻弦凝神细听了一会,突然说:“听回音,墙后面应当有路。” 土夫子愣愣转头,见是那位耳力超群的年轻人,连忙吩咐自家兄弟开始撬砖。 这些人对于盗洞有诸多门道,稍有不慎便会发生坍塌,他们会避开受力点,选择合适的位置下手。 三人行事熟练,其中一人高举火把照亮墙壁,一人以自制的唐刀抵住砖缝,并用锤子不断敲击刀把,如此撬开一块砖后,又将竹片嵌入砖缝,代替先前取下的那块秦砖。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墙角露出个缺口。 为首大哥见弄得差不多了,随即将半边身子探过去,瞧了眼墙后情景。 “果然是石室!”他神色激动地叫道,攀住墙壁掠了过去。 二弟、三弟见此,紧跟着翻墙而入。 随后便是江长老、慕容长老、任长老等人,带领各自弟子跃过墙面。 wap. /105/105080/27261256.html 第111章 心头乱撞 柳如颜对于剑冢之事并不在意,她全程落在众人后面,暗中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在这时,同样落在人群之后的独孤弈忽然上前与她搭话。 “我见姑娘气息不匀,不像是习武之人。”独孤弈好心说道。 自从他见到这位姑娘时,就暗自留了个心眼,虽说她生得明艳动人,是个少见的美人,但独孤弈总觉得她和以往见过的女子有些不同。 究竟是怎样个不同,他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柳如颜望向说话者,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一身正气而又面容和善,宝藏当前,他却不像旁人那般急切。 独孤弈见她不说话,又道:“姑娘别误会,在下乃是清衍派大弟子独孤弈,见姑娘不善武功……若是不嫌弃,不妨与我结伴同行。” 不远处的沈晏初回眸,一双冷目阴沉:怎么碍眼的又多出一个。 董轻弦则听到声音转头看来,他之前受柳如颜所托,替她留意金不换的动向,这厢看到她被陌生人缠住,想起以颜儿的性子善良不懂拒绝,若是让这来历不明的白脸小子哄骗走了怎办。 他不敢多想,朝这边匆忙赶来。 柳如颜有系统开挂,魔头和轻弦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的少侠不过是一番好意,这些男人反倒比她还矫情。 “不必了,少侠为人仗义,柳某先在此谢过。”柳如颜直接回绝,然后身子轻巧地掠过墙壁,竟没有半丝痕迹。 独孤弈怔愣片刻,这姑娘好快的身手。 耳边再次传来脚步声,他寻声望去,见是之前守在洞外的玄天宗弟子秦川,正顺着绳索飞身跃下。 独孤弈冲来者略一抱拳,随后转身进入石室。 石室两面墙壁上镶嵌的人鱼烛千年不灭,一排排火光延绵至尽头。 在场的众人也是头一回来到这种地方,惊叹过后,神色如常地举步就走。 土夫子对机关术早有见闻,神坛之下虽不是什么帝王陵,但葬剑处险中又险,凡事还是得小心为妙。 为首大哥皱起眉梢,仔细辨认过地砖,这时,他突然瞥见人群开始向前涌动,眼看着就要踩中这些地砖,他顿时脸色一白,嚷道:“都给我退后!” 这声震耳欲聋的叫喊,大家被吓得慌的一批。 柳如颜站在人群当中本就进退不得,此刻又被人挤到,她一时站立不稳,倒向前面的地砖。 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她,柳如颜稳住呼吸,在跌倒的那刻迅速调整身形,她手指轻抬准备放出银线,忽而想起那枚戒子还落在魔头手中。 柳如颜不由皱起眉,天旋地转间,她腰身猛然一紧,低头却看见一根几近透明的银丝。 再次抬头时,沈晏初不知何时来到她附近。随着他手指翻转,柳如颜借助银丝的力道稳住步子,退回到人群当中。 “谢了——”少女丹唇逐笑,恍若日光初升彩霞蒸腾,明媚得不可方物。 沈晏初回视看她,神情专注,一双恰似丹青描绘的眉眼目光柔软,俊颜透出薄红,如荼蘼花开诱人采撷,是她从未见过的好看颜色。 柳如颜默默收回眼,她向来视皮相为身外物,怎就被魔头这小眼神撩得心头乱撞。 怪哉怪哉。 石室另一头,江长老早已等得不耐烦。 他脸色阴沉地问向土夫子:“究竟想搞什么名堂?” 土夫子心知在场的诸位谁也惹不起,唯有耐着性子对这帮人进行解释:“小的们也是担心地砖设有机关,先确认无误了再走也不迟。” 他说着,从胸前衣袋里掏出四个巴掌大小的铁球,呈黑灰色,看上去颇为实沉。土夫子蹲下身,将铁球分四个方向抛掷出去,并留意周围传回来的动静。 铁球落地后滚出去老远才将将停住,偌大的石室内平静如初,一眼看去没有触碰到任何机关,付辛面露讥讽:“好一个故弄玄虚。” 独孤弈担心他言多必失,于是从旁劝道:“师弟莫要妄言,这间石室看着古怪,谨慎一些才是妥当。” “我说错了吗?”付辛不以为然,“这里又不是古墓,哪需要什么土夫子来搭台子唱戏的。” “住口。”慕容长老突然叱喝一声,冷下眼,“再敢乱说话,回去罚你闭门思过。” 付辛不敢再逞能,小声嘟嚷着:“慕容师叔——” “别叫了,我没你这种师侄。”慕容长老故意扭过头,不再看他一眼。 虚惊一场后,众人再度走向石室中央,柳如颜不紧不慢地跟在金不换三步之遥,目光追随他的视线望向石室顶部。 这位金公子一直盯着头顶,难道那里有什么东西?她暗道。 土夫子一边走,一边弯腰拾起地砖上的铅球,准备再试。付辛却越过他,抬腿走向石室尽头。 “小兄弟请留步。”土夫子在他后面喊。 付辛皱了皱眉,不予理会,很快又有更多的人越过土夫子,唯恐落下半分。 另外两位土夫子见状,顿时没了主心骨:“大哥,这下可咋办?” 为首大哥咬咬牙:“咱们也走!” 众人陆续踏过地砖,伴随着一阵阵机括声响,淹没在脚步声中轻不可闻。 董轻弦猝然抬头,远远凝视头顶数以千计的细小孔洞,心里忽地一紧,不好,是弩弓。 “大家小心!”董轻弦俊美无俦的脸上温润不复,神色变得警惕起来,他站得离柳如颜近,立即抽出随身携带的筚篥格挡在前,妄想凭一己之力护住对方。 随着他话音落下,烛光尽灭,万箭齐发。 石室骤然陷入黑暗,箭雨密密麻麻地砸下,其力度之大,嵌入地底三分! 在场的诸位皆是习武之人,反应过来后迅速作出应变,可即便如此,数不清的箭雨强势来袭,仍旧让人应付狼狈。 柳如颜迅速垂下双臂,袖间滑出两把横刀,随着她舞动刀锋,头顶掠来的箭雨被她挥落在地。 她分神看向众人,借助夜视功能,白芷与金不换尚且游刃有余,沈晏初与苍冥派属下站在另一处,目光相对的那刻,她微微颔首,示意他不用担心。 大家全力应对箭雨,人群当中站着的秋莳便显得格外醒目。 “轻弦,保重自己,我去去就回。”她落下话,奔向秋莳面前,替她挡掉一部分箭矢。 “傻愣着作什么!”柳如颜催促。 秋莳见是她出手搭救,红唇扬起也不谢恩。 秋莳随便拾起地上的箭矢充当武器,柳如颜轻瞥一眼,至始至终,都没见有到她用过任何兵刃,这女人究竟什么来头。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一支箭矢疾速射来,秋莳也不出手挡箭,旋身间轻巧避过,那箭便朝着柳如颜的方向纵去。 当柳如颜注意到暗箭时,青铜制成的箭镞已逼至近前。她仓促躲避,箭锋终究划破衣袖,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wap. /105/105080/27261257.html 第112章 嫁不出去 血滴落而下,索性伤在左臂,柳如颜忍住痛的同时不敢再掉以轻心,集中精力来应对箭雨。 “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不过也就这么点能耐。”秋莳哂笑,那笑声听着格外刺耳。 柳如颜就像没听到她说话一样,目光紧盯着前方。秋莳见她不为所动,顿时没有了奚落她的兴致。 石室内,土夫子手中的火把被弃在一旁,很快就熄灭殆尽,四周陷入彻底的黑暗,浓稠如墨汁一般。 阿岚本是拿剑护体,站在原地也不敢随意走动,待到箭雨渐缓,忽地,好像有什么东西砸中他脚背,他忍不住喊出声。 这一击足够让他痛不欲生,呼叫声之惨烈,在诺大的石室内久久回荡不息。 大家头皮发麻地盯着黑暗处,任长老终于听出是小徒弟的喊声,连忙急唤道:“岚儿,岚儿,你在哪?” 阿岚深吸一口凉气,忍住泪水:“师父,徒儿的脚好像断掉了。” 任长老挡掉零星射来的飞箭,一边走向阿岚:“你且待在原地,为师这就过来。” 当任长老来到阿岚身边时,箭雨正好停歇。 他点燃火折子,却见阿岚僵直着半边身子杵在那里,脚边好像还有团黑影。 借助微弱的火光,任长老看清阿岚脚边的影子,血泊当中居然是个人,看样子已经毙命。 阿岚紧抿着唇不敢乱动,鞋面沾到的血液渗进鞋袜里头,湿漉漉的一片,让他误以为脚背受到重伤。随着石室重新燃起火光,他也终于看清脚边匍匐着的人影,脸上又是一惊。 死人了? 刚才强势来袭的箭雨让大家惊魂未定,这会又出现死尸,众人陆续围拢过来,想看看是哪个武功不济的倒霉蛋。 人群之外,白芷在听到有人横死的消息时心里便惴惴不安,当时触发机关,他与董轻弦就站在柳如颜附近,几人合力挡掉箭雨,结果中途她又突然跑开,到现在也没见着人。 白芷转头望向四周,他心急如焚,只有去别处找寻。 “颜儿呢?”董轻弦从后面追来,同样也是忧心忡忡。 “不知道。”白芷摇了摇头。 他们几人当中,属沈晏初的武功登峰造极,董轻弦内力醇厚,但应变力略逊一筹。白芷虽比不过两位,至少也有内力傍身,唯独柳如颜武功尽失,让人忍不住担忧。 石室十分宽广,白芷与董轻弦不敢随意走动,唯恐再碰到别的机关。 他们凭借记忆踩着脚上的地砖,半路碰见了沈晏初,他正眸色沉沉地望着一处角落,在那里,柳如颜背靠着石像,手中捧起水囊仰头灌下。 见她安好,几人终于放下心来。 “二弟,你忍着点痛!”墙角传来一声哀嚎,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白芷循着声音看向角落。 是先前带路的土夫子有人受伤,一支箭簇刺入手臂,伤势十分严重。 白芷不敢大意,立即走上前,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和细布:“在下略懂医术,可以替你兄弟看看箭伤。” 土夫子见这位郎君濯濯如泉中玉,清朗无暇,神情坦荡,两人连忙谢过,让出一块空地。 白芷蹲下身,将匕首探入火把中烤热,他稳住心神,然后手法娴熟地划开伤口,取出半头箭簇:“伤口很深,幸得这箭没有锈毒。” “多谢神医出手相助。”二弟声音艰难地道谢。 就在白芷对面,柳如颜背转过身子,露出半边手臂。白皙无暇的胳膊上是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她暗自取出马灯、金创药、细布等物。 清洗伤口、放血、撒药、包扎,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拥有与她容貌毫不相称的沉练。 秋莳站在近旁,冷冷瞧她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瞥向白芷这边:“怎么不让那个姓白的大夫给你医治,瞧他模样,生得倒是俊俏,是你的意中人?” 柳如颜头也不抬,穿戴好衣物:“这点小伤不至于假手于人。” “呦,是个硬脾气的,我倒是小瞧了你。”秋莳转过脸,带着半讥半讽的意味。 柳如颜收拾好东西,直言:“你如何看我,又与我何干。” 秋莳凑近几步,眯起一双杏目:“知不知道,若是换作从前,你在我手中能死个千百回。” “哦?”柳如颜站起身,从容不迫地收起匕首,“假若换作从前,你也是如此。” 秋莳听罢,不怒反笑:“丫头,就你这副德性,以后多半嫁不出去。” 柳如颜听此一说,嘴角终是牵起一抹笑:“有你作陪,何乐而不为?” 落下这句话,柳如颜抬脚走向光亮处。 与此同时,识海中伴随着一道提示音:“剧情人物秋莳,仇恨值-10。” 听到久违的提示音,柳如颜脚步一刻不停,继续向前走。 夜寻原地化出身形,少年精致的五官布满愁容,他看着宿主刚包扎好的伤口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说:“结盟固然重要,但保全自己才是上策,宿主别要太拼命。” 柳如颜若无其事地揉出笑:“这点小伤不碍事的,我若不设身处地的待她好,秋姑娘又怎会与我交心。” 少年心疼起自家宿主,他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一张水润薄唇轻轻吹气:“还疼吗,吹吹就不疼了。” 虽说是系统,但也是少年心性,柳如颜心里暖暖的,许是因为有这些人的相随相伴,她终于不再感到孤单。 回到人群当中,她随意地扫了眼众人,却看到地砖上伏着的一具男尸,从出血量来看,这人恐怕是一击毙命。 难道是刚才的箭雨? 柳如颜仰起头,头顶布满了无数细小的孔洞,数量十分惊人,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些铜制箭簇光亮如新,历经千年而不朽。 她弯腰拾起一支,拿指腹轻轻摩挲,这种触感,箭簇上面抹了一层木蜡油。 木蜡油乃亚麻油、树蜡、蜂蜡等制成,多用于木制家具,想不到还会抹在这些箭上。 假若这里真有一座千古剑冢,势必会崭亮如新,价值不菲呀。 至于地上躺着的人是谁……柳如颜淡淡看向人群,前方隐约传来骚动。 “你们有谁看见我的慕容师叔了?”人群当中,付辛急着找人,“师叔,师叔,有谁看见我师叔了!” 他连喊数声,至始至终都没有人应答,大弟子独孤弈也从对面走来,冲他摇了摇头。也便是这个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什么,脸色蓦然一变。 不久前横死在箭下的那名男子,难道是慕容师叔? wap. /105/105080/27261258.html 第113章 验伤 就在阿岚脚边,任长老将死者翻了个身,露出整个面部,再拿火把照亮那处。 借助微弱的火光,付辛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慕容师叔,他立刻冲了上前,拨开围观的群众,试探他的气息。 看着早已断气多时的师叔,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付辛平日里再怎么顽劣不堪,除了生父以外,就属师叔对他最为亲厚,慕容师叔突然横死,他怎能不心痛! 阿岚退到一旁,伸长脖子瞅了眼付辛,嘴里弱弱道:“出了这档子事你可别怨人,要怪也只能怪你行事莽撞,触动了砖里的机关。” 付辛猛然抬头,阴鸷的双眼布满血丝,阿岚被他的眼神吓得不轻,忍不住又退了几步,嘟嚷道:“别拿这种眼神看我。” 付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里的神情愈发可怖:“我堂堂清衍派弟子,再怎样不学无术,也断然不会认错何为箭伤,何为剑伤!” “你……你什么意思?”阿岚退到任长老身后。 “我什么意思?”付辛冷哼,他指向慕容师叔身上的致命伤,突然语出惊人,“我师叔分明就是死于剑下!”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假如付辛说的没错,也就暗示这里有人趁乱行凶。 同样的,阿岚也是吃惊不小,箭雨来的太快,死者当时正好倒在他脚边,若说是有人行凶,他便是最大的嫌疑,想到这里他自然不肯认:“你胡说什么,分明就是你师叔技不如人,我们无冤无仇的,谁会去害他。” 众人也纷纷应和,唯恐惹祸上身:“就是就是,大家都萍水相逢,犯不着下此毒手啊。” 宗门有宗门的规矩,即便是再大的仇恨,也不会私下里使用这种下作手段。 付辛不为所动,脸色阴沉沉地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里若真有什么剑冢,天下名剑在手,谁不想独占?” 他一边说着,抬眸看向众人,目光如炬,好似能把人灼穿了一般。也就是这个时候,人群之外再起骚动,白芷小心避开众人,一路来到付辛面前。 “且让白某来验看死因。”他蹲下身子就要替死者除去衣物,以便检验伤口。 付辛冷喝:“你谁啊,别碰我师叔!” 白芷怔了一瞬,拧起眉宇:“事关人命,还望少侠见谅。” 付辛才不管这个人想做什么,他一把拽紧白芷,出声威胁道:“信不信,你要是敢碰我师叔,我就砍掉你的手。” 他可不是随口说说的,土夫子忙不迭解释:“少侠千万别误会,这位可是神医,没准还真能瞧出点什么名堂。” 付辛回头瞪向土夫子:“我管他什么神医,还有你们这群杂碎,哪有你们说话的份!” “师弟,休要放肆!”独孤弈怕付辛会耽误事,强行让他放开白芷。 “让神医看看也无妨。”独孤弈把慕容师叔平放在地,请白芷上前查看,“我们无凭无据的,如果这里藏有凶手,不如让神医替我们佐证。” 独孤弈正气凛然,谈吐间尽显侠义风范。 白芷对他回以一礼:“神医不敢当,白某自小在义庄长大,又师承药王谷,略懂验尸罢了。” 他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身份交代透彻,无非是不想让人多虑,抓紧时间验看死者,以免错过任何线索。 独孤弈明白他的顾虑,举着火把替他照亮:“有劳白大夫了。” 付辛听到白芷提起义庄时,就彻底变了脸色,低声咒骂一句:“在这种鬼地方遇到仵作,还真是够晦气。” 他声音不大,但在场的诸位哪个没有一点耳力,就连秋莳也忍不住吐槽:“不识好歹的东西,枉死也活该。” 白芷神色自然,他像往常一样从药箱内取出细布、酒醋、衬尸纸等物,随后便要除去衣物。 围观的各位下意识回避,只觉得当众脱衣服什么的,太过惊世骇俗,于是都纷纷背过身,最后只剩付辛、独孤弈、阿岚、柳如颜、沈晏初几人目睹白芷验尸。 比起验尸之类的,阿岚倒觉得这位柳姑娘怎么毫不避嫌? 他小步子凑过去,朝柳如颜指指男尸袒露出来的胸膛:“姑娘这样看不妥当吧……” 他话未说完,白芷突然望向两人:“如颜,你也过来看看。” 阿岚已经惊得说不出话,啥意思,这位白大夫,居然叫女人来一同验尸。 同样震惊的不止是他,独孤弈微不可查地皱眉:“此举恐怕不妥。” 白芷却坦然:“柳姑娘心细如尘,擅长暗杀之事,由她来覆验才最为稳妥。” 独孤弈再次皱起眉,然而接下来,柳如颜的举动更让他诧异。 若说之前只觉得柳姑娘有些不同,但究竟是怎样的不同,他一时半会想不明白。如今终于看出,柳姑娘实在是太过冷静,冷静到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面对大家惊疑的目光,柳如颜只沉静下心,默默看着白芷手上的动作。 白芷已将死者上半身的衣物悉数除去,并拿细布沾水,将胸膛的血迹擦拭干净,而死者喉间,赫然是一条宽约两指的剑痕。 她低下头,发现伤口的边缘皮肤内卷,有少许结痂,从杀人手法来看,凶手行事利落,这不仅是剑伤,而且是高手留下来的剑伤。 同样的,白芷也验看完毕。 他自顾说道:“死者尚未出现尸僵,致命伤只发现喉间的这一剑刺痕,阔一寸五分,深至项,锁骨损,食管气管一并斩断,留有少量血污。” “还真是剑伤?”阿岚惊呼一声,见付辛又拿那种吃人的眼神瞪他,他慌忙摇头,“不是我,我可干不出杀人的事。” 付辛狠狠瞪着付辛:“不是你还能有谁,师叔当时就倒在你脚下!” “诶,我说你可别冤枉好人!”阿岚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事情发生时黑灯瞎火的,谁也不知道真相。 两人争论不休,柳如颜独自一人蹲在死者前出神。 “看出什么门道了?”白芷好奇。 柳如颜收回目光,揉着额头,她被这些人吵得脑仁疼:“慕容长老不是阿岚杀的。” 她声音足够响亮,在偌大的长廊间余音回荡,原本背转过身的众人齐齐看来,这又是打哪来的悍妇? wap. /105/105080/27261259.html 第114章 心有灵犀 付辛不依不饶:“你凭什么说师叔不是这小子所杀!” 柳如颜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脸色也自然不会好看:“原因很简单,岂料就是有人看不穿。” “什么意思,你快给我把话说清楚!” 柳如颜觉得他太聒噪,仍耐着性子解释:“阿岚随身佩戴的长剑并没有血污,其次,他身量较小,若想一举刺中死者喉部,剑尖的方向应当是斜向上刺入。可死者身上的剑痕为平直贯穿,所以凶手身量高大。” 她目光凝练:“找,身高在五尺七左右,习剑十年以上,随身佩剑宽一寸五分,事发时站在死者附近的人。” 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看向同一名男子,正是玄天宗的江长老。 江长老眼神危险地凝着柳如颜,反问:“我与清衍派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阿岚刚才险些被冤枉,这种时候自然学会了祸水东引:“因为江前辈怕清衍派抢占剑冢,所以就先下手为强。” 听到这里,独孤弈径直走向江长老,略一抱拳:“晚辈想借前辈手中的佩剑一观,若是剑上没有血污,晚辈自当赔罪。” “我堂堂玄天宗大长老的佩剑,岂容你随意触碰!” 他三言两语就将人打发过去,付辛极度不爽,他撸起袖子上来硬抢,但他那点武功岂是江长老的对手。 这时,一枚细小的铜钱穿过人群,“噌”的一声撞上剑鞘,其力道之大,竟让江长老手中的佩剑脱鞘而出,剑鸣不止,犹如声声哭泣。 在场的皆是武林人士,但无人能达到化臻之境,柳如颜拿眼角的余光瞥向沈晏初,唔,魔头不愧是魔头,果然和她心有灵犀一点通,关键时刻毫不含糊。 凌云却目瞪口呆,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枚铜钱是尊主亲口讨要过去的,至于他为什么要出手? 凌云挠挠头,上下求索百般琢磨,想必是尊主大人深谋远虑,岂是他这等凡夫俗子所能参透的。 长剑脱鞘而出,独孤弈眼疾手快地迅速接过,见上面血迹未干,凶手确实是江长老无疑。 独孤弈挥剑指向对方,剑风拂起尘埃,独孤弈一袭石青色长衫随风鼓动,他声音低沉地道:“事到如今,江前辈还打算抵赖?” 江长老高昂着头,并不看他:“分明就是慕容那家伙突然冲过来,本长老为防有人偷袭,一直注意身后的动静,幸亏本长老反应及时,你们清衍派包藏祸心,死在本长老剑下,不过是他自取灭亡罢了。” “胡说!”付辛勃然大怒,“我师叔为人正派,绝不可能像你口中所说的那样。你杀害我师叔在前,污蔑他在后,此仇,我们清衍派绝不会善罢甘休!” 其他清衍派弟子,也跟着齐声附和:“与玄天宗势不两立!” 眼看着两帮人马就要斗起来,独孤弈担心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他急忙拉住付辛,从旁劝道:“这笔账等出去以后再算,眼下先找到剑冢。” 付辛咬着后牙槽,眼神如淬了毒般盯着江长老:“咱们走着瞧!” 江长老脸色铁青,压根就不把付辛放在眼里。 土夫子见剑冢的人总算是没有闹起来,暗自松了一口气,这石室里面机关重重,闹大了,他们只有垫背的份呀。 “各位大侠若是歇息够了的话,不如咱们继续赶路?”为首的土夫子觍着脸皮笑。 阿岚连忙点头:“对对对,赶紧的。” 其他人对门派纷争之事,秉承着明哲保身的态度,既然鸣剑宗的人都不想多管闲事,其他那些小门小派的则更不用说。 “对对,赶紧带路,这种鬼地方一刻也不想多待。” 土夫子更不想多待,带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前走。 当众人来到石室尽头,面前出现一扇漆金的铜门,高达数丈,堪称城门一般厚重。整扇门占据了大半面墙壁,而更让人称奇的是,此刻他们站立的位置是在门内。 “大哥快看这扇门。”土夫子指着铜门旁的铁索和绞盘,不由露出惊喜。 大哥见状,几步走近绞盘,抓住铁索试图将门打开。 铁索上面锈迹斑斑而且十分沉重,他卯足了劲也无法撼动半分,随后又有人陆续加入进来,直到五个壮汉合力,才听得链条发出一阵声响,环环相扣的铁索终于缓缓转动起来。 “一、二、三,起!”五人使劲用力,绞盘“哗啦”一声迅速转动,随之的,铜门向上开启。 铜门后,一股夹杂着浑浊味的空气迎面扑来,火把在微风中扑腾闪烁,土夫子下意识退了两步,将系着脖子的布巾往上拽,掩住口鼻。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甚至还有人拿出避毒丹准备服用。 唯有白芷目不斜视地穿过铜门,看样子,还不知道里头有毒。 土夫子赶紧出声,拦住白芷。 白芷顿住脚,目光落向那些人手中的避毒丹,淡笑着摇头:“铜门之后并无毒物,诸位若是误服了丹药,反而对身子不利。” 柳如颜一直深信白芷的判断,既然他能够肯定,便说明里面无毒可惧。 人群三三两两跨过铜门,阿岚盯着手中的避毒丹,又悄悄瞧眼师父,暗自把丹丸藏进袖里。 柳如颜是最后一拨进去的,发现先前进来的人还堵在前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再也前进不得。 “怎么都不走了?”她绕过人群来到最前方,见白芷也杵在那里纹丝不动,柳如颜借着光亮,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居然是一条地下河道。 河水以铜门为中心,环绕流淌,恰似一条护城河。 她抬头四顾,根据山势和地貌,这座矿洞里面不可能出现水源,除非开凿水渠,引流灌入。 但她眼前这条河,宽广之余,并没有能过河的索桥,也不知当年那些矿工是怎样把矿石运送出去的。 白芷也注意到这一点,他蹲下身子探向水面:“兴许那个时候有船,用河水载矿可以节省人力。” 对于他的观点,柳如颜还存有疑惑,开凿壕沟再引水灌入,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眼前的一切不像是运送铜矿这么简单,倒像是防着谁从矿洞里逃出去,莫非当年的矿工都是一些牢狱之人,不能放他们出去? 柳如颜走近河边,素手纤纤探向沉静的水面,这水渠果然不是一般的深。 wap. /105/105080/27261260.html 第115章 孔明车 水渠十分宽广,将整座矿洞彻底地隔断,前面俨然没有路可以再走,大家面面相觑:“怎么看这里都像是普通的矿洞,真藏有铜剑?” 江长老在水边驻足了一会,见附近没有桥梁可过,竟然提气纵身跃向水面。他的轻身诀毫不逊色,以脚尖轻点,几个呼吸便掠到对岸。 如今江长老先行一步到达对岸,其他弟子只能干瞪眼,这些人远没有江长老这样的武学造诣,过河是个难题。 而土夫子完全看傻眼,论起功夫来,他们兄弟三人上不了台面,要不,干脆游过去? 几个人说干就干,却不知打哪冒出一个丫头片子从他手里夺过火把,还笑盈盈地说:“老兄,借个火。” 土夫子扭过头,那人一身黄白相间的齐腰襦裙,纤腰若柳,白玉无瑕般的脸蛋欺霜赛雪,美得惊心动魄,魅惑众生。 她举着火把看向水面,火光灼灼如染霞晖,眉宇间偏偏透出股英气,更是让人过目不忘。 董轻弦走上前,他眺望河对岸,先前过河的江长老早已不见踪影。 董轻弦犹豫片刻,春风和煦般的温润嗓音在耳畔响起:“我带颜儿过去。” 话刚说完,他就先羞了,睫羽扑簌簌的,掩住一双清泉水眸不敢去看他,也不知颜儿会不会答应。 “不急。”柳如颜心思粗糙,压根没注意到这些小动作,“在没有发现玄坤印的下落之前,不急着赶路。 柳如颜收回目光,她走到河水另一头,在这里,有一座数丈高的庞然大物,若不仔细看,就像是一块凸出来的岩石。她借助火光以及夜视功能,发现这居然是一座孔明车。 孔明车以水流为动力,直至前朝才被广泛运用。 如今在这儿看见一座,柳如颜有些诧异,原来早在千年以前就出现了类似孔明车的工具,整座水车以铁桦木打造,异常的坚实。 她握住底端的木杆试着向上转动,随着她手中动作,水槽带动起水流,再加上流水的冲力,整座水车彻底运作起来。 当水车转至第二周时,水底哗啦一声巨响,两条铁链破水而出,横跨整个水面。 “这个是?”跟过来的土夫子显然意外,想不到水底下还暗藏玄机,能弄出这么两条铁链子。 柳如颜在链条出水的那刻也惊讶了一瞬,紧接着就明白了当年是如何把铜矿运送过河的。 她一边转动木杆,一边解释说道:“水车带动铁链,若是在链上挂着竹筐,便可以将竹筐内的矿石运到对岸。” 随着水车转动,河对岸的矿石被运送过来,这头就立马有人将矿石卸下,再把空筐传送过去。 妙,实在是妙。 一千年前就有这样巧匠,打造出如此庞大的水上工程。 河岸旁,沈晏初远远望着水边的柳如颜,眼底浮现出一抹浅淡笑意,如朝霞映雪,冰雪初融。 这一幕正巧被凌风撞见,他险些以为自己眼花。 凌风使劲眨巴眨巴眼睛,再次看向主上时,沈晏初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 唔,果然是看走眼了。 众人陆续走近水车。 阿岚从人群中走出,他饶有兴致地查看水车,随后又扬唇笑道:“姑娘大费周章地摆弄水车,该不会是因为没见过?” 不待柳如颜回应,付辛这头就忍不住冷嘲:“妇人就是妇人,整这么多幺蛾子出来,就跟没见过水车似的。” 柳如颜不是那种轻易动怒的人,但看到像付辛这样的二世主,再次开口时也就甭讲客气。 “我说,你与独孤少侠乃同门师兄弟,为何就偏偏付少侠长得和平常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付辛嚷道,“你究竟什么意思,少跟我故弄玄虚!” 柳如颜扶额作思考状,“我看你比正常人少了根筋……啧啧,这不应该啊……” 阿岚见柳如颜拿手指敲了敲自己脑袋,突然间领悟过来,顿时憋住笑。 付辛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柳如颜放下手,问向阿岚,“现在知道要怎样过河了?” 阿岚点点头,“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付辛翻了个白眼,脸上写满不屑,“凭什么要谢她。” 独孤弈叱喝一声,“师弟,不许对姑娘无礼!” 付辛仍没看出半点名堂。 直到阿岚和任长老两师徒跃上铁链,借助链条的支撑一路平稳抵达对岸。 他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正要去追时,却听得柳如颜不冷不热地道:“不是不稀罕吗,有本事就自己想办法过河。” 付辛大为不悦,立即反唇相讥,就这么一空档的功夫,江长老门下弟子秦川也趁机跃上铁链。 紧接着就是秋莳,以及其他门派弟子。 柳如颜见金不换不紧不慢地踏上链条,身形平稳,轻功倒是不俗。 她不再搭理付辛,走向铁链。 独孤弈立在水车旁倒是一直没有动作,看到柳如颜过来,他才走上前。 “我师弟性子顽劣了些,但心思其实不坏,希望姑娘不要介意,若是有冒犯的地方,在下先替师弟赔罪了。” 柳如颜瞄了对方一眼,话里没有半丝客套,“他是他,你是你,他若是杀了人,难不成还得由你来偿命?” 独孤弈一怔。 柳如颜绕过他,抓住水车底端的铁链准备荡上去。 他又几步上前,“姑娘没有内力傍身,恐怕不能像他们那样踩着链条过河,不如在下送你一程。” “少侠还有我,还有我!”三位土夫子急忙出声。 柳如颜手中动作微顿,目光在土夫子和独孤弈当中流转。 她轻声笑了起来,“谁说没有内力就不能过河了。” 说罢,她凌空抛出绳索,在绳索攀住铁链的同时,双脚踩住下方的链条向上跃起,向河对岸滑行出去。 水流、孔明车、铁链,构成矿石运送的水上行道,但这项工程的巧妙之处还在于链条之间以一定的角度倾斜。 土夫子惊叹过后,也跟着有样学样,借助绳索滑到河对岸。 这回他们倒是学乖了,跟在柳如颜和白芷身旁,怎么说也能落得安全保障。 wap. /105/105080/27261261.html 第116章 年轻真好 经过这一次的崭露头角,柳如颜声名大噪,成为男弟子心目中香饽饽的存在。 他们齐齐望向水面,那黄衣姑娘凌空而来,发如锦,眸似月,不施粉黛而若朝霞映雪,眼波流转间,让人想起汴水湖畔的玉壶光转,灯火阑珊。 柳如颜从铁链下来时,她一脸迷惑地看着这帮剑宗弟子,少年们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此时皆驻足而立,朝她回首,或垂眸,或呆怔,或咬唇,一个个小媳妇似的扭捏模样。 她抬头四顾,终于见到后面缓缓走来的秋莳姑娘,一身红衣妩媚冶艳,柳如颜顿时悟了,老神在在地看着这帮剑宗少年。 唔,年轻真好。 她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尽量别挡到大家的视线。 玄天宗弟子秦川,同样也待在旁边没走。 阿岚眼尖,他脱口就问:“你刚才不是追江前辈去了吗?” 秦川木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局促:“家师武功卓越不凡,我一时间没能追上……” “所以你一个人就不敢走了?”阿岚毫不客气揭穿他心思,“说白了还不是怕死。” 秦川本就话少,现在更是被阿岚的一番话,呛得半句都答不出来。 玄天宗其他弟子三三两两聚拢过来,他们可不像秦川老实巴交,压根就不把阿岚这种无名小卒放在眼里。 “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贪生怕死。” “就是。” 玄天宗弟子一边笑他,一边捏着嗓子开嚎。 “师父,徒儿的脚好像断掉了,徒儿好怕怕!” “别怕,为师这就过来。” “师父您快点,这里好黑黑!” 阿岚:…… 秦川别扭地转过脸,真不想承认这帮人是他的师兄弟。 他们闹归闹,顶多只在嘴上逞能,柳如颜伺机环视四周,这里已是矿洞的中央,岩壁上随处可见的开采痕迹,再往深处,依稀能看出几条分叉路没入黑暗当中。 她收回视线,淡淡看向身旁不远处的金不换,男子眸光浮掠,显然也在查看四周。 “我说你们几个到底还走不走,赶紧上前带路啊!”耳边传来付辛浮躁的声音,显然在催促土夫子。 为首的土夫子有点后悔当初夸下海口,这里危机四伏,搞不好小命就没了。 付辛见他们磨磨蹭蹭,当即挑高眉梢,拔出腰间佩剑,“是想让爷请你们走?” 土夫子慌忙摇头,“不敢不敢,小的这就给少侠带路。” 土夫子大哥将火把弄得亮堂,照了照前方黑魆魆的山洞,向前走出几步。 他二弟、三弟则分别走在两侧,手中各持一根尖头铁锹。 就这样走出去没过多久,三弟脚下一个踉跄,好像踩中什么东西,差点摔了个跟头。 三弟骂骂咧咧地踢开脚下之物。 昏黄光线下,一根细长发白的物什缓慢滚动,在幽暗洞穴中发出“咚咚”声。 最后滚到石壁附近停住。 后面跟过来的付辛拿眼角余光瞥了眼那东西,只一眼,他就当场僵住。 随后而来的阿岚停下步子,推了把前面纹丝不动的付辛,“怎么傻愣着不走啊?” 付辛扬起手指,“你说,这像不像骨头?” 阿岚低下头,煞有其事,“可不就是人的大腿骨。” 说完他就愣住了,脸上浮现出惊恐。 “啥……啊啊啊……人骨!” “鬼叫个啥!”秋莳走上前,掏了掏耳朵,“吵死老娘了!” 阿岚指着白骨,又指了指任长老,又惊又怕,语无伦次。 秋莳双臂环胸,眼中尽是不以为然,“偌大一座矿洞,死几个人又算的了什么。” 话虽是这么讲,但阿岚毕竟心智不够成熟,他缩起脖子,总觉得黑暗中隐藏着什么要人命的东西。 鼻间隐约飘来肉香,伴随着牙齿撕咬声,阿岚扭过头,一眼就瞧见秋莳手中的老腊肉。 “这种鬼地方你还吃得下肉!”他惊呆。 秋莳转过身,不屑搭理对方。 柳如颜暗自摸上肚腹,话说她也觉得饿了,地底头不见天日,一行人都颗米未进。 “夜寻,现在什么时辰了。” 系统君出来报时,“四月十五,辰时三刻。” 也就是说几近黄昏。 柳如颜扛不住饿,直接从袋中取出几块烤饼分给白芷和董轻弦。 上山之前她原本还准备了沈晏初的那份,看着手中多出来的一块饼,柳如颜想了想,终是收回袋里。 几步之隔,凌云直觉敏锐地察觉到尊主气息有变,若说之前尊主淡泊寡欲,无喜无悲,任谁都看不出他情绪,那么现在简直就是一寒冰池,还是腊月飘雪的那种。 凌云将手拢进袖笼,莫非几月不见,尊主练的焚心诀境界倒退了? 自从秋莳掏出那块老腊肉后,大多数人也扛不住饿,匆匆食点干粮应付过去。 唯有金不换精致惯了,他先铺陈开一块绸布,随后摆出甘露、甜糕、肉松等物,坐在幽幽洞府内,与人骨为邻,居然还能吃得慢条斯理。 柳如颜见怪不怪,但付辛早就失去耐性,催着土夫子给他带路,众人又如此走了大半,只剩下金不换、白芷、董轻弦他们。 凌云心想着他们也是时候要走了,于是请示尊主。 沈晏初却兀自坐下来,“本尊暂且乏了,再歇会。” 凌云、凌风两兄弟简直惊呆,人家姑娘都不叫累,他们堂堂尊主居然会说累! 这厢,金不换还在食用点心,柳如颜顿时觉得头疼,就这样干耗着也不是办法。 金不换坐在她对面,眼角微扬,忽而看了过来,“柳弟怎还不走,先前你不是说想入山寻宝,事到如今倒是不急了?” 柳如颜神色坦然,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我估摸着宝藏之事不大靠谱,不如弄点铜石回去来的妥当。” 说着,她还当真寻来工具,去撬山壁上的铜石,既然有空间在手,多拣几块也不嫌碍事。 金不换怔了怔,见她神色认真,也不像是有意糊弄自己。而白芷作为他们当中最需用钱的那位,在听到柳如颜说要凿点铜石时,十分响应号召,立即加入到团队行动。 wap. /105/105080/27261262.html 第117章 怪物 柳如颜观察入微,警惕性也是超乎常人,她隐隐感觉到不对劲:“哪种野兽善于攀岩?” 董轻弦久居山野,不知为何有此一问,他柔声回:“曾见过岩羊善于攀爬,不过颜儿问起这个作什么?” “没事,随便问问罢了。”柳如颜垂下手,这座矿洞历经千年之久,若说真有什么猛兽,在没有食物来源的情况下也活不了多久。 可当她刚说完,山洞深处乍起一声哀嚎,紧接着一声连着一声,声音之惨烈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柳如颜呼吸发紧,那种不安的感觉再次涌来,她稳住心神,睇了眼董轻弦:“能否听得出动静?” 董轻弦脸色凝重:“五百步开外有人遇害,听这声音,应该是三名男弟子。” 白芷作为医者,本能地起身就走。 董轻弦忽而伸手拦住对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好像还听到别的什么动静。” 柳如颜、白芷、金不换、沈晏初,不约而同地转过脸,听他继续道:“就像是从前住在山里,蝮蛇爬过地面时的沙沙声,但又不全是……” 柳如颜面露不解:“那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董轻弦侧过眼,企图从嘈杂声中分辨,“不行,距离太远,听不大清楚。”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沈晏初举步走向矿洞深处。 “我也去。”柳如颜脸色慎重。 随着距离逐渐接近,吵杂声变得越发清晰,直到赶到现场,眼前的景象好似森罗地狱,让赶来的几人当场愣住。 血液大肆弥漫,就像一支饱蘸浓墨的笔,在砂石和岩壁之间肆意挥洒,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而视线尽头,柳如颜只来得及看到一双腿耷在地上,被无形的力量拽着,迅速没入黑暗。 循着血液的方向,她看到尽头处是个怪影,匍匐在地上,发出奇怪的咬合声,血腥味浓郁到刺鼻。而近旁,还有一名男人的小腿被完全咬断,肉里露出一截白骨,已经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发生何事了?”白芷蹲下身,为男子查看伤处。 江长老居然也被困在这里,他发泄般将剑尖捅入沙子,狠狠道:“不知是什么怪物,扑过来就咬人,还好本长老的一身武艺没白费,不过……” 他睇了眼受伤的男子,不由冷笑:“这小子可就不走运了。” 受伤的男子双目紧闭,血液止不住地往外冒,白芷在他耳边唤:“少侠,醒醒——” 男子躺在砂石当中,胸膛微微起伏,除此之外已没有半点反应。 白芷低下头,发现伤口边缘颜色发紫,隐隐呈现出网状,他回头喊:“火把拿近点。” 柳如颜立即送来火光,她拢近前,见血泊中的人简直没个人形:“这人还能活?” 白芷并不答话,他借着火光细看,发现男子尚且完好的皮肤开始渗出血丝,伤口附近更是严重,一层层血网延伸出去,血肉竟然开始溃烂。 不过片刻功夫,男子就彻底噎了气。 他心里一紧,抬头,视线扫过所有人,脸色十分严肃:“还有谁被它咬过,凡是身上带伤的,都站出来!” 众人本就惊魂未定,变故发生的太快,刚才各个都自顾不暇,混乱之中只求保命,只要不是伤及要害也就没当一回事。 听白芷这么一提醒,零零星星有几个人站出来。 白芷肃着脸,走上前,视线落到最右边的那人身上,拿镊子揭起他的裤腿,露出受伤部位。 “从伤痕情况来看,是擦伤,跌倒时被砂石划破所致。”白芷抬起眼,“身上可还有别的地方受伤?” 对方仔细想想,摇头:“没,没有了。” 白芷看向另一位伤患,小臂之上是一排牙齿印,伤口并不大深,但一直出血不止。 “快,取点清水来。” 柳如颜站在身后,立马取下水囊递了过去。 白芷拔开瓶塞,将清水倒向伤口,冲掉上面的血迹,他压迫牙印放血,再冲水,如此反复几次直到清水彻底用尽,他又迅速取来细布沿着手臂上方扎紧。 “莫非这伤口里有毒?”柳如颜终于看出点眉目。 “一种从未见过的毒。”白芷动作不停,在伤口附近施以银针,最后撒上药粉,“身体还有哪些不适?” 这位弟子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镇定下来后,他面色平和:“胳膊有些发麻,头也是昏昏沉沉的。” 阿岚苦着张脸,趴在这位师兄前,忙不迭地捧出一颗丹药:“我这里还有避毒丹,师兄先赶紧服下。” 白芷从阿岚手心捻起药丸,置于鼻下,摇着头:“这颗避毒丹能解金石之毒,而你师兄中的毒胜过蛇蝎,白某只能尽力一试。” “所以我师兄他……”阿岚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了调。 “阿岚也老大不小的,哭个什么。”师兄弯起唇角,柔柔一笑,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当年拜入鸣剑宗门下,有幸遇见师父习得一身武艺,今生没有白活,只可惜,徒儿不能再尽孝恩师了。” 任长老传道授业三十载,对待弟子极为严苛,此刻也不由得老眼婆娑,良久:“为师教你的剑法还剩两式,今日一并教你。” 说罢,任长老退到空旷处,挽作剑指,一招一式无不精妙。 本门武学从不外传,任长老今日为他破戒,他感怀于心,朝师父行了一记大礼。 再次站起时,半边身子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他苦笑着脸,瘫坐在地上,掩住眼中的痛楚。 “我师兄真救不回了?”阿岚仍抱着一丝希望。 白芷拔开瓶塞,进行第二次撒药,继续施针护住心脉:“这种毒我从未见过,没有专门研制的解药,你师兄他恐怕熬不过今晚。” 听到无药可救,任长老和阿岚一度陷入沉默。 “不过……”白芷斟酌了下用词,方而问,“刚才袭击你们的究竟是什么,大家提前做好防范,也能避免再度涉险。” 说起刚才那只怪物,阿岚仍然心有余悸:“约莫有一人来长,形似四脚蛇,全身长满了黑色的鳞片,见到人就咬。” “还有呢?”白芷再三问。 阿岚回忆,突然想起一件怪事:“当时我明明刺中它一剑,结果发现那身鳞片坚硬无比,根本伤不了它分毫。” 柳如颜愣住,刀剑不侵,还有这种事? wap. /105/105080/27261263.html 第118章 温柔攻势 “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柳如颜打断他,“矿洞内并没有活物,这些怪物靠什么为食?” “谁知道呢。”阿岚也嘀咕,能长那么大个,也不知是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没准都成精了。” 柳如颜不予置否,她转头问向白芷:“兴许古书中有所记载,你看书多,对这种爬虫有没有什么印象?” 白芷冥想片刻,不敢贸然下定结论:“要亲眼见到才能确认。” “说得也是。”她赞同。 白芷听完整段描述,对诸位朗声说:“四脚蛇又称作石龙子,在西南一带比较常见,以肉为食,但像矿洞出现的这种庞然大物,白某还是闻所未闻。鉴于它带有剧毒,还望大家多加小心,莫再被它咬到。” 前面是条不归路,生死存亡全凭造化。 柳如颜转念一想,爬虫习惯攻击人的手足,或许系统商城有护具之类的防身用品。她忙着查找商城,终于让她在兵器库里找到几套护甲,可以保护手臂和腿部。 拿全部积分兑换出五套,她找个地方暗中换好,捧着剩于的四套走到董轻弦面前。 董轻弦从未见过这种金属铠甲,自然看不懂护甲的用途,柳如颜一边解说,一边替他戴上护腕:“在它反面有几条系绳,刚戴上时可能会感到不适,不过性命攸关,千万别把它取下。” 柳姑娘一板一眼故作老沉的模样,董轻弦眼里噙笑,由着她摆弄。 感受到对方的注视,柳如颜默默垂目,一低头,墨发如烟,玲珑珠翠斜插入鬓。 董轻弦盯着她发间歪掉的珠钗,鬼使神差地探过去,抚上那支珠钗。 她若有所感地抬头,男子修长的手正巧滑落,没碰到发钗,却搭在她圆润的肩头。 被突然搭肩的柳如颜微微侧目,看着她肩头骨节分明的手,撩拨琴弦时,能奏出山涧流水般的动人曲目。 她略一犹豫,同样也拍拍他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架势:“好兄弟,别客气。” 颜儿这是让他不用客气,董轻弦温情款款,只注意到后半句。 “剧情人物董轻弦,忠诚值+5,共计80。”系统响起提示音,“宿主再添把火候就能与琴师签订同心契。” 柳如颜眸色柔和,她已经领略到攻略的精髓,所谓男人如手足,她与男人们手足兄弟情,投桃报李才能换得彼此信赖。 柳兄弟接下来又替白芷戴上护具,堂堂药仙薄唇半抿,睫羽在眼睑处投下两扇浓郁阴影,他望着颈项低垂的姑娘,一时间喉头滚动,不敢吭声,袖缘被她揭起后,露出一截细腻若瓷的腕,带着微沁的凉意,柳如颜神色认真绑好系带。 末了,又仰起脸交代:“剩下的护甲就按刚才那样做,记得保护好自己。” 白芷望进她的瞳眸,思绪漂浮,沦陷在无边无尽的温柔,半晌才找回声音:“好。” 尔后,柳如颜看向角落处站着的秋莳,女子一身石榴红裙明艳动人。 对待女人,柳如颜更是直截了当,她抱住护具走来,也不解释什么,握住秋莳的胳膊便要替她戴上。 秋莳一副欣然接受的模样,眼仁儿弯弯,盯着柳如颜的侧脸。 直到两条小臂皆被铁甲护住,秋莳举起胳膊细瞧,开口时嗓音慵懒:“军队里拣出来的玩意儿?是个稀罕物。” 柳如颜转过身,用不大的声音说:“望姑娘多加保重。” 秋莳忽而笑起:“呦,怎么突然转性了,你个小娘们想的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最好别打我秋四娘的主意。” 夜寻忍不住吐槽:“宿主这是要男女通杀呀。” 柳如颜瞄着少年,半是疑惑地问:“不是你让我结盟的?” 得,宿主刚才那一番温柔攻势,换作谁都招架不住,可偏偏宿主是个女儿身,糙汉心,让系统也跟着操碎了心。 如今还剩下最后一套护具,她不假思索,走向沈晏初。 沈晏初未料到她会担心自己,眼中的疏离悄然褪去,下一刻,又想起他被安排在最后,原来在她心里还比不过那几个小子重要。 “本尊用不上。”他故作冷硬。 凌风打量两人,见柳如颜站在沈晏初面前不走,喝了声:“听不到主子说话么!” 也不知打哪来的丫头,直勾勾地盯着主上,竟敢觊觎他美色,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柳如颜瞥到沈晏初冷漠无波的目光,如此陌生,仿佛变得不认识她一样。 她不禁自嘲,两世夙敌,何时轮到她来担忧:“打扰了。” 于是毫不犹豫地转身,来至金不换面前,以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把它给我戴上。” 金不换吃了一惊,在接过护甲后,脸上再次挂起似笑非笑:“柳弟莫不是关心本公子?” 她也跟着皮笑肉不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宿主这是被魔头始乱终弃,恼羞成怒了……不过无心插柳,金不换的忠诚值升为40,当真是可喜可贺。” 金不换看不见系统,此时他依旧捧着那堆钢铁,挑眉问:“柳弟不应该亲手替我戴上?” 她斜乜对方一眼:“小弟我笨手笨脚的,怕碰坏了金公子。” “哪有如此矜贵。”金不换摇头失笑,捡起护腕就往手上套,“柳弟惯会打趣本公子。”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其他门派弟子也陆续准备妥当,有穿金丝甲的,有绑木块的,剩下的人则以剑护身。 “师兄快不行了!”阿岚嚷了一句。 任长老微微敛目,这孩子是他一手带大,平时是个懂事明理的,半晌,他吩咐另一位弟子:“你送他出去,在外头找个阴凉处,再换身干净衣物。” 那弟子沉默点头,蹲下来托住师兄,缓慢站起,一步一蹒跚,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土夫子忍不住后怕,他看着在场的各位,声音变得艰难:“咱们真要和那怪物斗?” “当然要斗。”付辛脱口说,“之前是因为没有防范,大家自乱阵脚,如今我们有备而来,这么多人还杀不死区区一头畜生。” “可,可它刀剑不侵。”土夫子小声嗫嚅。 独孤弈想了想,回道:“鳞甲看似攻无可破,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弱点,它的眼、口,鼻都可以作为突破点。” 柳如颜表示赞同:“说的没错。” 见是之前遇到过的绝色姑娘,独孤弈放柔了语调:“姑娘莫过于担心,我自会护你周全。” “啧啧啧,好一段侠骨柔情。”夜寻有感而发。 柳如颜扭过头,看向充当背景板的某少年:“独孤弈也是剧情人物?” 夜寻摊开手:“非也。” 既然不用攻略,柳如颜只当他是古道热肠。 wap. /105/105080/27261264.html 第119章 兽潮 付辛双臂环胸,多看了柳如颜几眼,眼前的女子确实有几分姿色,难怪独孤弈能看得上她。 “我大师兄用情至深,武艺又超群,能看上你这丫头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柳如颜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地发现,付辛是在同她讲话,她视线落在独孤弈身上,略一点头,十分认真地点评:“你师兄有眼光。” 这份率性坦然的口吻,让白芷他们淡笑出声,就连沈晏初也不由得低下头,掩住眼里的暖意。 付辛哑口无言,一时半会地说不上话。 众人沿着狭长石道继续赶路,砂石中混杂的血迹斑驳,一直延伸到尽头。 尽头处,是一间偌大的矿洞,岩壁凹凸不平,残留下暗绿色的铜锈,脚底是堆积千年的砂石,踩上去会发出沙沙声响。 柳如颜仰望头顶,微弱的荧光忽隐忽现,她默默数了数,接近一百个。这些荧光应当是镶嵌在石壁当中,为整座矿洞渡上一层诡异的颜色。 走到这里,大家再次不走了,柳如颜听到有人在说话:“看到了没,趴在石碓当中的那个。” 石砾中是一具人骨,碎肉与尘屑混在一起,几乎辨不出人形。死者原是个跑江湖的,这次单枪匹马闯进来,死后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一身血肉葬身兽腹。 而人骨旁,柳如颜初次看清这只庞然大物,兽爪如钩,足有人的手掌那么长,全身覆满深褐色鳞片,隐隐还能看到暗黄色线斑。 从外形上来看,它确实很像石龙子。 石龙子十分常见,树林、沙漠、岩洞,随处可见它们的身影,但体型能长到如此巨大的,她还是头一回遇见。 此刻它正合着眼,似乎在沉睡。 土夫子忐忑不安,他们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吃人的猛兽不是没见过,但眼前这只显然是成了精的,说不定还是镇压剑冢的山神,触犯山神会大祸临头。 他望向后面黑压压的人群:“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都走到这里了,岂能再空手而回。”江长老不容置喙地说,他提着剑继续往前,“畜生就是畜生,给我受死!” 随着他举步上前,石龙子鼻翼中喷出一股腥气,随即睁开眼,兽瞳如缝。 “它醒了,怪物它醒了!”土夫子大惊失色,仓惶中退到最后面,拿着余光继续瞅人。 江长老秉着速战速决,飞身掠至石龙子近前,他手中长剑出鞘,猛然刺向它的兽瞳。 石龙子合上眼皮,紧接着兽爪微动,庞大的身躯向后退了几步。 “这爬虫刚吃完人,行动有所减慢,快,趁现在动手!”独孤弈说着,企图从石龙子的后方进行合围。 石龙子察觉到独孤弈的接近,它迅速摆尾,无数砂石被卷上半空,顿时迷了江长老的眼。 独孤弈还未来得及出手,它就飞扑着奔上前,脑袋向上扬起,张开血盆巨口,其距离之近,独孤弈甚至能看清它口中的森森獠牙,一排排,犹如锯齿一样,而獠牙间还残留着肉沫。 独孤弈脚尖点地,提气,飞燕展翅般掠到上空,而他脚下,石龙子也紧跟着蹿起,獠牙紧随而至! 其他人吓得紧忙闭眼,屏住气,仿佛随时会传来骨头碎裂声。清衍派的弟子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但石龙子与独孤弈距离太近,他们想赶过去营救也来不及。 正在这时,洞中闪过一束银光,独孤弈在半空中身形一跃,翻转过身,迎面攻向石龙子,而手中的长剑直指兽喉。 他催动内劲注入长剑,紧接着一鼓作气,剑身从石龙子口中捅入内腑。 石龙子垂死挣扎,吼叫声几乎震破他耳膜,巨大的身躯带起砂石,扬起又落下,最终恢复平静。 “它……死了?”付辛心有余悸地走来,瞧到独孤弈袖上的血迹,“大师兄没受伤吧。” 独孤弈拔出剑,神色冷峻:“我没事。” 土夫子也探出头,对独孤弈的英勇无畏肃然起敬:“少侠好身手!” “我咋觉得这洞里瘆得慌,咱们还是快走吧。”有人提议。 “对对对,赶紧走!” 一行人不再作逗留,陆续踩过溅满血迹的砂石,柳如颜走在董轻弦一旁,见他神色有异,随口问了句:“怎么,在想什么呢?” 董轻弦抬起头,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动静:“地底下好像有声音。” 柳如颜随即看向地面,厚厚的一层砂石杂乱无章,乃是千年前开凿铜矿时留下来的。 董轻弦停住脚步,向来温润的目光变得严肃:“脚底下有动静,有什么东西藏在砂石下面。” 听他描述,柳如颜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她猛地拦住后面的人,白芷、金不换、沈晏初他们见此,纷纷停止前行。 “怎么又不走了!”有人不耐烦催促。 柳如颜回首睨向那人,脸色凝重:“砂石下面有动静,大家当心脚下。” “难不成地底下还有什么机关?” 随着话音落下,无数个砂石猝然滚落,尘埃飞扬中,一只约莫成年男子体型的石龙子钻出地面,鳞片折射出摄人的光。 紧接着,一只又一只石龙子破土而出,其数量之多,让人心生恐惧。 石龙子嗅到空气中飘散的血腥,立即扑向最近的那个人,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腿骨应声而断,那人连反应都没有,直直倒在血泊当中,紧接着四面八方的石龙子迅速围拢过来…… 付辛看傻眼了,他哆哆嗦嗦地挨近独孤弈:“吃人了,怪物吃人了。” 独孤弈拧着眉,饶是他剑术超群,也委实没见过这种骇人场面。 地面再次传来一声震动,无数砂砾滚落,付辛脚边露出深褐色的鳞片,独属于兽类的锐爪抓向付辛。 他惊呼一声,举剑就刺。 但鳞片如同世间最坚硬的铠甲,他情急之下根本伤不了它分毫。 “趁它还没有完全钻出石碓,快,攻它眼睛!”独孤弈断喝。 付辛抖着手:“对,眼睛,刺眼睛。” 他害怕的几乎拿不稳剑,对着一只兽瞳捅了过去,可手中的剑刃刚刚调转方向,石龙子就伏低了身子,猛然蹿出地面。 它速度奇快,快到付辛这种身手根本躲不过它的袭击,仓惶之下,付辛仰面摔倒在砂石当中。 石龙子一跃而起,露出獠牙,吓得付辛大叫着闭上眼。 “别,别吃我!”他胡乱踢腿。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紧随而至,他紧张兮兮地睁开眼,却看到眼前横着一把剑,几乎大半个剑身都没入兽口,自己胸前还沾了那畜生不少的血。 独孤弈拔出剑,甩落上面的血迹,脸色阴郁地看着付辛:“你跟在我后面,哪也别去。” 付辛连忙称是,他偷偷瞥一眼大师兄,总觉得对方好似变了个人。 wap. /105/105080/27261265.html 第120章 动容 玄天宗这边也是危机重重,他带来的弟子非死即伤,最后竟只剩下秦川这个不成器的。 江长老喘着气,几只石龙子已将他团团围住,不时地吐着信子。就像黑暗中蛰伏的毒蛇,静静等待,直到耗尽猎物最后一丝气力。 想到这里,江长老蓦地一惊,莫非这些畜生拥有心智! 江长老沉下眼,奋然跃起,以他的轻功造诣,要想闯出重围并非什么难事。可当他刚有所行动,其中一只石龙子忽地发出一声怪叫,就像是婴儿的啼哭声,也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其它几只迅速蹿来,速度快得出奇。 “师父!”秦川站在近旁,情急之下大声喊。 听到呼唤,江长老眼角的余光落在自家徒弟上。他毫不犹豫,一手捞住秦川的肩膀向后推去。 下一刻,石龙子飞扑而至,秦川瞪大双眼,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直到被兽群彻底淹没…… 兽潮袭来,密闭的石洞中腥味浓郁。屠杀、吞食,每一刻都在不停上演。 土夫子惯会见风使舵,他们见势不妙,立马就躲到柳如颜这边,但是好景不长,石龙子陆续蹿出地面,一路又疯狂咬人。 土夫子吓得两股战战,他们万万没想到,千里迢迢跑来深山寻宝,结果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柳如颜回头看向后方,他们来时的道路也被兽群堵住,前后都有爬虫,看来只能背水一战了。 柳如颜背过手,抽出寒月刀,刀锋划落时她凌空一跃,避过石龙子的爪牙,与此同时转动刀柄,侧向刺入兽瞳,血液飞溅一地。 那石龙子失去一只眼,在兽群中横冲直撞,又接连撞倒了几只,董轻弦见机出手,浑厚内力挥掌拍出,内脏已被震碎。 待石龙子稍被击退,董轻弦便往柳如颜这边撤走,他微微侧目,匆忙中握住她的手:“趁现在,赶紧逃出去。” 柳如颜知道他的招式极耗内力,面对兽群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于是也不耽误,招呼剩下的人往来时的方向撤离。 却在这时,白芷脚步一顿,在他脚边突然钻出一只石龙子,正虎视眈眈地对他吐着信子。 白芷不假思索,手中火把朝面前一挡,那石龙子的瞳眸便盯着火光来回转动。 柳如颜见状,悄然走上前,暗中接过他火把。 白芷露出惶恐:“柳姑娘?” 柳如颜并不说话,只是将火把又往前递了递。 石龙子在火光中眯起眼,连她走近几步也没反应,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直到柳如颜瞬间出手,刀口剐中瞳孔,趁着石龙子挣扎之际,一行人赶紧离开此地。 也便是这个时候,耳边传来奇怪的声音,上百只石龙子喉间低鸣,此起彼伏,在矿洞之中回荡不息。 众人不敢大意,却见所有的石龙子四处分散开来。 “这是?”凌风抬头四顾。 沈晏初一改往日从容,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厉:“它知道我们要离开。” 金不换望向堵住出口的兽群,拧起眉宇:“还真是成精了。” “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大师兄你快想想办法啊!”付辛大叫起来。 柳如颜握紧手中寒月,目光扫过兽群,视线又掠至石壁上方,那些淡绿色发出荧光的好像是石窟,她不假思索,冲人群喊:“快,快上峭壁!” 众人恍然大悟,这些爬虫在地面行动迅速,但在峭壁上就未必了。 沈晏初当先行动,御风诀乃是顶级武学,他身形微动,犹如鹰隼掠翅,顷刻间,就来到石壁之上。 徒手抓住一块凸出的岩石,另一只手挥出银丝,丝线穿过尘埃,落至柳如颜面前。 柳如颜立刻会意,反手绕上银丝然后腾空掠起,借助这股力道荡向半空。 半空中,她往下望了一眼。 脚下全是密密麻麻的兽潮,随着她穿过头顶,石龙子争相跃起,张开血盘大口。 最终她有惊无险,荡到对面的石壁,柳如颜连忙抓住一块岩石稳住身形。 凌云和凌风两兄弟自小在苍冥派长大,习得御风诀,虽不如沈晏初的功力,但自保是不成问题。 他俩飞身来到沈晏初附近,就听到尊主下令:“找找其他出路,带这些人逃出去。” 紧接着,白芷也随董轻弦一同掠到石壁。 土夫子脸色青白,以为今生无望了,熟知,眼前荡来一根银丝,沈晏初在对面喊话:“还愣着作什么?” 土夫子欣喜若狂,赶紧一手抓住,陆陆续续来到对岸。 他们还不忘再看一眼脚下,随即又大叫起来:“完了完了,这些畜生又爬上来了!” 石龙子凭借利爪攀上岩石,四周的石壁本就凹凸不平,对蜥蜴的这类爬虫并非难事。 玄天宗的江长老见状,立即往人烟稀少处掠去,打算独自逃生。 阿岚看见了,忍不住骂:“就连徒弟都能拿去喂畜生,心肠忒是歹毒。” 眼看越来越多的石龙子爬上峭壁,众人慌不择路,连忙往上跑。 而这时,沈晏初松开手,兀自跳到了兽群当中。 “尊主!” “主上!” 凌云、凌风大惊失色,沈晏初再好的武功也抵不过这群毒物,一口下去,那是要人命的啊。 柳如颜趴在石缝间,见他站在下方,依旧是那双凉薄的眼,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人动容。 “本尊的命令你们都不听了?找到出路,把这里的人全都带出去。” 凌云沉默,他们苍冥派亦正亦邪,虽不曾滥杀无辜,但以尊主的秉性,绝不会顾忌旁人的死活。 尊主他,变了。 整座矿洞只剩沈晏初一人,长身玉立,气质冷冽,随着他手掌翻转,银丝再度横空。 他调动内息,至纯内力贯穿丝线,携雷钧之力,强势劈下! 石龙子只来得及哀嚎一声,就从峭壁间滚落。 沈晏初不做停顿,旋即控制丝线,对付另一拨兽潮。 柳如颜继续往上爬,不远处,一只石龙子突然蹿出,许是被她手臂的血液吸引,竟直直奔向柳如颜。 她赫然一惊,正打算用脚去踢那爬虫,却看到它满口的獠牙。柳如颜屏住气,牢牢扒住石头,脚底的碎石一直哗哗地往下掉。 她仰起头,发现先前看到的微光居然是个山洞,大约有半人来高。 想到身上还有一根攀岩绳,她当机立断,取出绳索,在石龙子咬上来的那刻,及时抛出。 绳索上的爪钩堪堪攀住山洞,柳如颜抓紧绳子就是纵身一跃。 在她身后,紧随而至的石龙子也腾空跃起! 她甚至能看到野兽发达的小腿肌,以及它张开锯齿般的獠牙,朝她一口咬去。 下一瞬,柳如颜弯起双腿,荡到了对面,眼看着石龙子也越过石壁,她心里猛地一沉。 wap. /105/105080/27261266.html 第121章 欲擒故纵 变故仅发生在瞬间。 石龙子在咬上来的那刻,突然哀嚎一声,从她面前摔落,她朝下望了一眼,沈宴初正站在她下方。 男子周身气流萦绕,卷起满地砂石,而飞沙当中,她只看到一张模糊的脸。 此时沈宴初瞥向她,唇线向上抿起。 柳如颜冲他扬起一只手,用口形说道:“我没事。” 沈宴初略一点头。 她微微勾起笑,魔头看似对人冷漠,其实心里还是挺在意她的。 成功脱险后,她抓着绳子继续往上爬,直到来到峭壁间的山洞。 山洞十分狭小,仅半人高,里面也不深,供奉着一尊神像。她一时之间,竟看不出这尊神像的来历。 她钻进洞里与神像挤在一起,待缓过力气再作打算。 刚坐下来没多久,隐约闻到空气中飘散出的腥臭味。 是石龙子再度来袭! 柳如颜立即警觉起来,只见洞外无声无息地趴着一只石龙子,不时吐着信子,兽瞳紧盯着她。 石龙子应该是被她身上的血味吸引,静静守在洞外,并没有闯进山洞,两相对峙下,柳如颜屏住气,蹲在原地,一动也不敢乱动。 时间流逝,她僵硬着身子,两腿开始发麻。 她暗自挪了挪脚,无意间,露出背后发出荧光的神像。 石龙子瞳孔微缩,忽地退了下去。 见爬虫走掉,她暗自觉得奇怪。借助夜视功能,发现峭壁附近的兽群,十分有规律地绕过那些山洞。 她转过身,再次看向神像,半晌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柳如颜盘膝坐回洞内,默默数起对面的山洞。萤光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岩壁上,最终数出七十二个。 “七十二座神像?” 她沉吟,数字一般有其特殊含义,例如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分别代表三十六天罡的天兵凶神,七十二地煞的地兵恶煞。 两者皆被称为“神将”。 “莫非这些神像是七十二地煞星?”她忽然想到,而这些山洞其实是神龛? 所谓神龛,是用来放置神像的小阁,通常为木制,而矿洞就地取材,用的是石头。 柳如颜思绪恍惚,矿洞底下出现神龛,此事绝不简单。 她闭上眼,所有走过的道路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从山顶到神坛,从盗洞到神龛。 一幅图形在脑海中逐渐成型…… 片刻后,柳如颜睁开眼,她眺看头顶的一片石壁,若是没算错,目前她所在的位置,头顶正对应着祭天神坛。 “血池剑冢解锁一半,请宿主再接再厉。” 系统界面随之展开,浮现出祭祀台的构造图,根据图中显示,他们正位于神坛地底,附近还有大量灰色区域,代表着未知。 “快进洞,这些畜生们不敢进来!”不远处,传来阿岚的吆喝。 柳如颜探出半边身子,见大家都守在洞里,唯独只剩沈晏初还在下面对付兽潮。 “晏初——”她冲男子喊。 沈晏初听到呼唤,当即收回银丝,飞身掠向半空。 兽群没了牵制,立刻变得肆无忌惮起来,黑压压的一片追在沈晏初身后,发了狂似地扑咬。 他脚尖轻点岩壁,犹如轻燕般飞掠。 在经过一个洞口时,忽地,被一双探出来的手拦腰抱住,迅速拖入洞内。 下一刻,兽群呼啸而至,争相围在洞口。 柳如颜心有余悸,抱着他的手紧了又紧,后背则抵着岩洞,露出后面的神像。 幽幽绿光映照出她紧张的眉眼,她心里突突直跳,一瞬不瞬,盯着洞外的兽潮。 直到群兽退散,洞外再也没有石龙子,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山洞十分狭小,柳如颜蜷缩着身子不敢动弹。 昏暗中,沈晏初颦着眉,眼落星辰,似乎有异样的情绪闪过。 他垂眼看向腰间的手,一双柔荑细白如脂,抱住他时显然用了不少力度,青筋透过手背,看得他心里发疼。 沈晏初抚上她的手,如获至宝般,掌心牢牢扣住,指腹下尽是温软水嫩的触感,最终,他不复淡漠,不复冷硬,这是他藏在心尖里的姑娘。 被突然握爪的柳如颜一愣,随即就想抽出手。 沈晏初锁紧她,不让她有一丝的空隙逃脱。 “去去,好端端地拽着我做什么?”她怪觉别扭。 沈晏初伺机把头枕在她肩头,有气无力,甚至声音孱弱地道:“方才对付兽潮时费了不少内息,现在头有点发晕。” 她顿时想起魔头阳脉受损,最忌耗用内力,柳如颜朝后面投去一眼,只能看见男子光洁如玉的下巴,以及弧度优美的唇,在微光中泛着莹润水光。 她转头的刹那,堪堪碰到薄唇,四目相对,柳如颜由最初的担忧,变为最后的惊悚。 沈晏初自然没有错过她眼里的神情,不甘心就此放过,他倾斜过身子朝她倒去,如含住一瓣桃花,芳香甜润,于初春袭来的一阵暖风中飘落在枝头,几般厮磨后,最终碾作醇香甘露,被他温柔包裹,浅尝辄止。 少顷,他坐直了身子,盯着她眉心。 柳如颜半撑着向后仰起,她抚上唇,那抹桃红便愈发的鲜艳夺眼:“下次再摔倒时别往小爷身上凑,磕得我牙疼。” 她小声埋怨。 沈晏初看着她的唇,呼吸粗重,转而去看她眉心时,却无尽话悲凉。 但见她的眉心七情一如从前,丝毫不见半分喜色,他终于意识到柳如颜并未动心,沈晏初黯然神伤。 狭小的洞府内,柳如颜抱膝而坐,瞳眸干净清澈,让人忍不住触碰更多,难怪能惹得那帮小子的偏爱。 也正是这样一位女子,英勇果敢是她,聪慧无双是她,明媚耀眼亦是她,如沧海月明,岂是他能够掩藏得住的。也亏了她率性不羁的性子,不辨男女,不黯情事,待谁都是情深义重。 想想白芷与董轻弦那厮,他忽然间觉得释怀了。 外面没有一丝动静,不知兽群退了没有,就这样躲在洞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柳如颜等了一会,小心探出头,望向地面的砂石。 地面灰茫茫的一片不见石龙子的踪迹,再往前,才发现兽群聚集在路口,看来她真被困死在这里。 柳如颜思索应对之策,若不是石龙子身含剧毒,大可以拼杀出去,好过躲在这里坐以待毙。 不过……石龙子惧火,火光之下会出现失明,但她挣来的积分已经用完,身上除却一盏马灯以外再无武器,不然还可以尝试火攻。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身侧坐着的男子蓦然抬眸,眼神阴鸷,眼底杀气浓郁。 雍山之上,皓月当空。 洞内,沈晏初睨向面前毫无防备的柳如颜,蓦地抬起手掌。 wap. /105/105080/27261267.html 第122章 他身娇体柔 沈晏初声线微哑,面色苍白,一副病美人的娇弱模样,落在她眼里岂会不难受。 一想到魔头是为了保护人,才遭此劫难,若真被爬虫咬到,后果不堪设想。 柳如颜跪坐起身,忙不迭地问:“伤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沈晏初半掩着目,嗓音更弱了:“不知道伤在何处。” “怎么会不知道。”她急得眼仁发酸,扒住他袖缘不放,随即揭起袖口,露出玉色般的腕,几乎是一寸寸的仔细查看,“你身上哪里会痛?” 见她担心自己不假,沈晏初踟躇片刻,哑着声音回:“像是心口疼。” 柳如颜不敢大意地探过去,伏在他胸前,随着掀开领衽,露出一片肌理分明的紧实,此刻她一双素手抵在胸口,感受到里面强劲有力的心跳,不知怎地,她呼吸发紧,一颗心也跟着砰然跃动。 苍冥派尊主,矜贵绝伦,如群山之巅振翅的鸾鸟,本该睥睨万物俯瞰苍生。不知经历过多少年代的岁月洗礼,才造就了他一身傲骨。此刻的他却眉眼柔软,如春燕掠过柳梢,乍起一阵风云,扰得她心湖微澜。 柳如颜见他衣衫凌乱,一副任人采撷的高岭之花,按捺下心里的怪异:“你确有受伤?” “许是没有的。”沈晏初不再隐瞒,神色自然地道。 哪怕欲擒故纵,也得徐徐图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没有一丝动静,就这样躲在洞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柳如颜小心探出头,望向地面的砂石。 底下灰茫茫的一片不见石龙子踪迹,再往前,才发现兽群都聚集在路口,看来他们真被困死在这里。 她苦思应对之策,若不是石龙子身含剧毒,大可以拼杀出去。 不过石龙子惧火,火光之下会出现短暂的失明,但她身上除却一盏马灯以外再无别的武器,不然还可以尝试火攻。 就在她冥想之际,身侧坐着的男子蓦然抬眸,目光阴鸷,眼底杀气浓郁。 今夜,皓月当空! 沈晏初睨向一旁毫无防备的柳如颜,顷刻间,他便能让她当场毙命。 在他对面,柳如颜背对着他,忽而问:“晏初,你说这世间,真有人可以做到无情?” 她默了一瞬,继续自言自语:“兴许是有的,即便我待他再好,救他性命,但立场不同各自为谋。可真论起来,他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对待敌人何须心慈手软,我只是恨,恨自己。” 柳如颜侧过脸,眼睛半垂着,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我爹没了,泉叔也走了,你说,从此以后,我还能信谁?” 话落,沈晏初凝向她,唇角微微抿起。 “当初我背井离乡亡命天涯,此生注定会孤独一生,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她一边说着,抬起眉宇,“但幸而我遇见了你。” “魔头,我可否还能再信你一回?”她淡淡地说。 沈晏初沉默以对,袖中的手缓缓放下…… 失忆后,他们一路往南,险象环生。 正如那日在汴河,他被望风楼的杀手拖入河底,是她拼死相救;方才遭遇兽群,亦是她竭力相守;甚至乎,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哪怕是全盛时期的柳家郎君,也并非本尊的对手。”沈晏初声音冷冽,“暂且饶过你一回,下次我绝不心慈手软。” 柳如颜蓦然回头,见男子斜睨看她,眼里轻蔑至极。 她忽地笑起,眼中笑意流淌。 “你笑个什么?”他沉下脸。 柳如颜摇着头,但她知道,哪怕恢复记忆的沈晏初,也并非是什么绝情之人。 她眼里笑意盈盈,见他决然转身,依旧冷漠孤僻的背影,望着洞外的方向。 这时,耳边传来筚篥声,听上去像是董轻弦在吹奏。 筚篥声以幽怨著听,此刻的曲子调不成调,音色说不出来的古怪,夹杂着无数低沉旋律,犹如百鬼齐鸣。 柳如颜听不出什么门道,但她惊奇的发现,那些石龙子像是受到人指引,纷纷四散开去,露出原本堵住的路口。 “兽群怎么突然就退了?” “是筚篥声,董轻弦习过驯兽。”沈晏初站起身,“石龙子习性古怪,轻弦他也是初次尝试,没想到解了燃眉之急。” 底下已经没有爬虫,看来兽群确实都散了。 柳如颜站在地面,冲上方招了招手,示意大家都下来。 人群三三两两地回到地面,董轻弦刚一落地,柳如颜就迎上去:“先前的筚篥声是……” 董轻弦温煦笑道:“我让它们退回巢穴,现在暂且没有性命之忧。” 此话无疑是振奋人心,大家紧张过后,巡视起各自门派的弟子。 他们一行八十四人,死的死,伤的伤,如今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的,竟连半数都不到。 众人劫后逢生,此刻没有半分喜悦。 土夫子率先打破沉静:“各位大侠还要继续去找剑冢?” 众人相视一眼,脸色都不大好看。 这时,有一名男子站了出来,他抱拳道:“在下不过一小门小派,这次出山伤亡惨重,剑冢之事,我们就此退出!” “对,我们也退出!” “退出!” 陆陆续续有人站出,大部分人都表示放弃,最后只剩下金不换、沈晏初、柳如颜等人。 金不换眉宇间肃然,他深思熟虑过后,才道:“本公子愿意留下。” “你,你!”付辛一脸的吃惊,他指着金不换说,“还真是要财不要命,简直是疯了!” “既然都走到这一步,在下也奉陪到底。”说话的是独孤弈。 付辛不敢相信:“大师兄你!” 独孤弈看着他:“找到剑冢,是我毕生的心愿。” “一个两个的,都疯了!”付辛脸色十分难看。 柳如颜知道矿洞之中藏纳剑冢,但她此行目的只为了玄坤印,但愿这次能够赌对。 “算上我一个。” 沈晏初听到她声音,脸色一贯冷漠:“不自量力。” 沈晏初一双冷目掠过她脸庞,在丹唇上略一停留,记起不久前他才触碰过,一瓣轻粉娇嫩的唇,浅尝辄止,在他心头始终挥之不去。 他移开眼,眸子变得更冷,但耳尖冉冉升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柳如颜感受到注视,她拧眉望来,半嗔半怒的模样,凶狠不足反倒软萌有余,让人忍不住占为己有,肆意欺凌。 沈晏初拢起手心,似乎有风雪欲来。原来在她面前,他彻底控制不住内心的阴暗面,枉他斩断七情戒情戒欲,竟然会可耻的贪恋夙敌。 他运转焚心诀,将扰人的情思暗自消弭。 wap. /105/105080/27261268.html 第123章 血祭 既然柳如颜决定不走,白芷与董轻弦也决定留下。 秋莳漫不经心地抛起一枚石子,丹唇微微弯起:“有这么多不怕死的,老娘更不会将宝贝拱手让人。” 土夫子几兄弟仍在犹豫,问向带头大哥:“哥,你说咱们到底是去是留?” 大哥知道前途险恶,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他们出去也只有挨饿等死的份,他要弄点钱。 “留!”他狠心道。 大家纷纷表了态,金不换才缓缓开口:“既然用音律可以操控,再去对付石龙子应当不难。” 见众人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董轻弦不禁苦笑:“爬虫嗅觉灵敏,要想控制它,其实绝非易事。” “难道用音律也控制不住?”金不换感到意外。 “若是与兽群离的太近,轻弦并无把握。” 听到董轻弦这么说,大家顿时没有了主心骨:“这可该如何是好?” “石龙子惧火。”柳如颜突然说,似乎在回忆,“它们常年生活在地底,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若是遇见明火,则会出现短暂性失明,想要对付它们,可以采取火攻。” 董轻弦看向他手中的火把,温润的面庞出现一丝呆怔:“这种小火苗可以对付爬虫?” “除了火把,我们还有弩弓和鱼油。”柳如颜继续补充,“就像刚才我们触发的机关,是一种机栝类的弩弓,若是在箭头位置绑上麻绳,淋上鱼油,火攻之下兽群必会受到重创。” 随着柳如颜说出计划,大家再次燃起希望。 “只是……”董轻弦面露难色,“论起弩弓,轻弦没有用过。” 白芷也点头:“毕竟大家都用惯了刀剑,弩弓用着难免会生疏。” 柳如颜知道大家的顾虑,她即刻制定出战术:“弩弓属于远距离作战武器,对于眼力的要求极高,能够有效阻挡兽群,故而,我希望大家联手配合,其他不善武艺者就走在阵形当中,尽量不要引起骚动。” 她之所以会想到弩阵,源于军队之中,依靠强弩可以有效阻止骑兵们冲锋陷阵。 同样的,对付兽潮也是一样道理。 目前唯一需要解决的难题,就是上哪去寻弩手? 柳如颜转过目光,看向董轻弦。 董轻弦心领神会,他虽然没有特意练过弩,但他目力精准,天赋极佳,上手应该不难。 “不就是一张弩弓吗,这玩意咱从小玩到大,没谁比我还熟练。”阿岚本来打算临阵退缩,这边他又改变了主意。 “阿岚——”任长老肃着脸,“你当这里是让你玩闹的地方!” “我是认真的。”少年说着,远远跑开躲到一旁。 “你给我过来!” 阿岚索性躲到柳如颜后面,横竖不肯出来,他就不信,师父会对一姑娘家动手。 “反了你!”任长老火冒三丈,“你个孽徒,还不快滚过来!” “我不。”阿岚也犯起倔,他更着声音喊,“师兄他们活活被咬死,师父难道就忍心?今日,我偏要亲手猎杀几头爬虫!” 任长老本是怒上心头,听他这么一说,竟然无言以对。 “是老朽无能,护不住门下弟子,眼下,你不能再冒险。” 阿岚继续游说:“师父您可说错了,咱们一行人,本就没几个善弩的,我要是不出马,难保大家不会出事。师父不是自小教化我,习武之人最重武德,危难当头,应该扶危救难,而不是做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小兄弟说的没错。”人群当中又走出一位男子,眉眼深邃,肤色黝黑,“我叫格桑,是一位吐蕃商人,在京城走商时不巧遇到战乱,一番折腾下,倒是结识了几位江湖朋友,索性,也过来碰碰运气。” 他继而道:“格桑善骑射,射杀‘扎根’记得算上我一份!” 阿岚一时没听清楚,皱着眉问:“什么扎根?” 格桑愣住,他虽身为吐蕃人,但一口流利的中原话,没毛病啊。 “扎根。”格桑字正腔圆地说道,“一种生活在戈壁中的蜥蜴,你们中原人也管它叫作石龙子、四脚蛇。” 阿岚好奇:“你们戈壁中的石龙子能长这么大个?” 说着他还拿手比划了一下。 格桑也觉得奇怪:“不过我听老人们说过,千年前的古王国,曾经驯养过一批异兽,体型庞大,皮甲坚硬,被当地人称为扎根。” 扎根,是古羌藏语,它是“龙”的最早称谓。 说到这里,格桑也不确定:“但扎根也好,石龙子也罢,传说中的这种异兽,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消失在戈壁深处。” “难道你们就没发现。”金不换倚着石壁坐下,漫不经心地道,“矿洞之中并没有食物来源,这群爬虫,又是怎样存活至今的?” 阿岚答:“还用的着问,肯定是幻化成精了。” 金不换笑笑:“即便是山石精怪,也是要吃肉的,可在我们到来之前,它们吃什么?” 听到这里,秋莳忍不住呛了一句:“你管这些畜生吃什么!” “不。”柳如颜突然接过话,她看向在场的诸位,“这些石龙子有人喂养,甚至乎,被饲主喂养了千年。” 她的话太过震惊,阿岚倒抽一口凉气,“不可能的,别说石龙子的寿命有多长,凡人哪里能活一千年之久?” 柳如颜点头:“所有生命都有尽头,但是,人能繁衍生息,兽亦是如此。如果人类的子子孙孙过来投喂,就能解释,它们为何能存活至今。” 阿岚的思绪受她牵引,甚至乎,想起了一篇古文。 ——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你当是愚公移山啊。”他张口就道。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柳如颜实话实说,“之前我们上山,山里有一座荒废掉的村子,叫作血池村。而村口,恰恰就有一个血迹干涸的土坑,再结合现场的工具来看,村子曾为祭祀之事屠牛宰羊。但奇就奇在,一个早已没落的祭祀台,为何村民们会将血祭仪式延续下去?他们屠宰的大量牛羊,又被送往了哪里?” wap. /105/105080/27261269.html 第124章 追妻火葬场 “兴许是村民们自己吃了。”阿岚嘀咕。 “不对。”白芷摇头否定,“血池村的情况我也看过,大量牲畜都是在同一天被宰杀。” 金不换冷然一笑:“若真有人投喂,想必这些日子它们断了食物来源,早就饿红了眼。” 想起石龙子凶残的模样,众人心里又是一阵恶寒。 “可为什么要养这种鬼东西,怪吓人的。” 董轻弦思索:“或许是为了驯化,也或许是对怪力乱神的崇拜。就像格桑大哥所说,它们被称为扎根——龙。大家难道不觉得奇怪,自从进入矿洞以后,就接二连三的遇险。就像是有人设下天罗地网,引诱我们前来。” “倘若是故意设下的圈套,其心思确实歹毒。”柳如颜冷冷道。 “既然是圈套,不如大家都回去,没准这所谓的剑冢,也是个骗人的幌子。”付辛打起退堂鼓。 秋莳一脸可惜:“白跑一趟,半个古董都没捞着。” 柳如颜还想再说些什么,正在这时,尽头处响起嘈杂声,先前闹着要走的那帮人,再次折返回来。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她上前问。 一名弟子向她解释:“本打算带着受伤的师兄弟原路返回,却不曾想,之前好端端的盗洞突然被封住,这里压根就出不去!” “封住了?”大家面面相觑,“果然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柳如颜也感到意外,她没想到路口这么快就给封住,而藏在暗处的凶手,莫非是血池村的村民? 毕竟血祭之事,一直以来都是由血池村在操办,他们常年喂养石龙子,清楚这地底的一切布局。 所以剑冢之事,也是这帮村民散播的谣言? “几位大哥在查探盗洞时,铲上来的土,是否为新土?”她问向土夫子。 土夫子不假思索:“确实是新土,准确来说,还是半个月以前,被翻动过的泥土。” 所以盗洞是最近才挖开的,再结合血池村常年投喂石龙子,真正的出口,其实还有一条。 柳如颜朗声说道:“大家再找找看,矿洞之中应该还有别的出路。” “尊主。”凌云绕过人群,来到沈宴初面前站定,“敢问尊主,这里当真还有别的出路?” 沈宴初轻描淡写地道:“正如她所说,在石龙子的巢穴附近,确实有一条石槽可以通往外界。” 众人纷纷问:“即便还有路,可石龙子咬人毒得很,咱们怎么逃出去呀?” “就是啊。” 柳如颜冲在场的诸位说:“这件事的背后,兴许是有人暗中主导,但无论如何,我希望大家能同心协力渡过难关。“ “说得倒是容易,你有法子对付爬虫?”又有人喊。 她看向问话之人:“利用弩和火,大家就可以闯出去。所以还请各位随我一同前往石室,取些弩弓和鱼油过来。” “不想坐着等死的,走,去取弩弓,干死那帮爬虫!” “我也去!” “走!” 他们立马去石室取来弩弓、箭矢、人鱼油。 又将水车上的铁桦木拆掉几块,改造成盾牌。 随后,柳如颜从这些人当中选出几个充当弩手,每位弩手再配一名剑客,以防止石龙子突破强弩阵,造成人员伤亡。 最后,她又挑出几名盾牌手,用以加强防卫。如此一来,大家便可以凭阵形闯出兽群。 趁着大家给箭矢绑麻绳、淋鱼油的功夫,柳如颜让弩手们尽快熟悉弩弓。 从安装箭矢、瞄准、射击等步奏,一遍遍反复练习,确保每一个环节不会出现差错。 这次的射杀任务非比寻常,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群食人毒兽,行动敏捷,甚至还拥有一定的心智,所有人都必须保持警惕,拼杀出一条血路。 一番强训下来,众人早已累到脱力。 此时临近深夜。 大家围着篝火坐下来休息,暂且养精蓄锐,以便明早对付兽群。 就在柳如颜坐下来的当口,独孤弈拿着一块刚烤好的胡饼,坐到她对面:“看不出姑娘的弩弓如此出色,不知道师承何处?” 柳如颜睇向面前递来的饼,金黄酥脆,泛着咸香。视线再往上,落到他探究的眼神里。 善用弩弓者,不是军人,就是刺客。独孤弈突然问起自己师承何处,恐怕是对她起了疑心。 “在聊什么?”沈晏初拿着一份古楼子走来,比起独孤弈手中的胡饼,古楼子中夹着满满的一层羊肉,肥瘦适中喷香扑鼻。 他把古楼子塞给柳如颜,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柳如颜捧住饼,险些以为是魔头好意照顾她。 “我与柳姑娘在探讨弩阵的事,我想借此机会,保护柳姑娘的安危。”独孤弈淡笑着说。 “不必了。”沈晏初眉目冷艳,直接一口回绝,“有我在,自不会让她出事。至于你,去找你的好师弟。” 独孤弈一愣,差点就脱口而出——我想照顾谁,凭什么由你来决定呀! 沈晏初一眼看穿他,目光凉凉:“心思不纯者,将来的武学之路难以登峰造极。” 独孤弈惊然变色,他紧盯着对方,问:“你究竟是何人?” 沈晏初垂下眼,话却是对柳如颜说的:“你若是轻易就死了,本尊会感到很头疼。” 柳如颜嗔笑:“放心吧,我还等着给你烧香呢。” 他眸色危险:“你在咒我。” “哪敢啊,保佑你都来不及。” “你当本尊看不出你心中所想?” 柳如颜迅速低头,闷声闷气的:“魔头,赶紧给我解开血咒呀。” 沈魔头一脸傲娇:“偏不解。” “难不成你想反悔?”她扬高了音调,姣好的面容顿时变得惨兮兮,“船上的那次,要不要再给你重温一遍?” 柳如颜立马抓住他手,四指朝上对天起誓:“苍天在上,日月为鉴,来日若遇见下咒者,沈晏初必勒令对方解除禁制,如若不然,必招天谴!” 沈晏初转开眼,一脸的嫌弃:“本尊没有亲口允诺。” 她简直气急败坏:“果然想反悔啊,失忆了就可以耍无赖是吧。” 他冷哼。 “啧啧。”夜寻长吁短叹,难道男主还不知道,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被两人彻底忽略的独孤弈:“…………” wap. /105/105080/27261270.html 第125章 绝地反击 不远处,凌风向凌云递了一记眼神:“咱家主子,该不会是看上柳姑娘了?” 凌云略一琢磨:“算起来,尊主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若是换作平常人,遇到柳姑娘这样才貌双全的美人,难免不会动心,但尊主所习功法最忌情爱之事,不应该误入歧途才对呀。” 两兄弟没有猜出个所以然。 下一刻,沈晏初朝他们走来,两兄弟立马噤声,缩起脖子当鹌鹑。 “剑冢在一副石棺下面,到时候见机行事。”他传音说道。 “属下遵命。” 矿洞之中暗无天日,篝火几近熄灭,只剩下零星闪烁的几点火光。 经过一夜修整,众人再度上路。 穿过大片的砂石地,眼前居然是一池水潭,从脚底纵横出去,浅浅的水面堆积着成百上千的牛羊骸骨,早已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空气中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和腐臭味十分难闻,甚至有人扶着石壁干呕了起来。 饶是柳如颜见惯了战场的血腥,但见到这池子血水和骸骨时,依旧被深深地震撼。 它就像一座大型屠宰场,尸骨四处散乱,骨头与骨头之间覆着数不清的爬虫鼠蚁,啃食剩下的残骸。 “早知道刚才就不吃那么多东西了。”阿岚吐了一阵子,感觉还是不利索,于是用布巾捂住口鼻。 白芷对气味敏感,此刻的他亦不好受:“莫非这里就是石龙子的巢穴?” “我看不像巢穴。”柳如颜拧着眉,同样想系上布巾,“这味道真够呛的。” 凌云一边掩住口鼻,一边挡在沈晏初面前,“这一池子秽物绝不能污了尊主的眼,还请尊主移步。” 沈晏初稍稍推开他,面色平静地说:“本尊不至于如此矜贵。” 柳如颜绑着布巾的手一顿,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不错嘛,有点长进,您这做派可比金大少爷强多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沈晏初语气颇冷。 “我说柳弟啊。”金不换轻飘飘地唤,一双旖旎多情的桃花眸眼尾上挑,端得是缠绵悱恻,笑里却不阴不阳,“你损归损,别把本公子也拉扯进来,让人以为你惦记着本少。” 柳如颜也跟着皮笑肉不笑:“金公子屈尊降贵跑到这里来,只是接下来要怎么淌过这血潭?” 金不换并不擅长轻身诀,一想到满池子的牛羊骨和蛆虫,他的脸色便发绿:“成心恶心我是吧,本公子就不信你想不出一点办法。” 柳如颜不予置否地一笑,再次审视起面前的血池。很显然,这些牲口是在半年前才被人扔到水潭,石龙子的巢穴可能就在附近。 她转过脸,看向虚空,系统屏幕中显现出洞内的一景一物,随着她每到一处,就能解锁一块地图。 她将图中画面逐渐放大,终于发现水潭外还有一块高地,狭窄的一条路,正好可以通往对面。 “朝右边尽头处走,那里有条道路。” 她眉目舒朗的模样,引得大家纷纷侧目,想必明月生辉,便如柳姑娘这番的天资风采。 说是路,其实只是一条凸出水面的石径,与血谭混在一起,随处可见腐烂到发黑的骨头与污泥。 沈晏初远远地看了眼,寒声道:“麻烦。” 柳如颜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揽住肩,凌空飞向对岸,直到她双脚落地,柳如颜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凝视对方。 沈晏初在她探究的眼神中转过脸:“你看我作甚?” “魔头,你又失忆了?”她问。 沈晏初斜睨一眼,语气仍旧傲慢:“身手这样差,居然能活到现在。” 得,这魔头,哪怕恢复记忆也改不了损人的毛病。 柳如颜立即反驳:“还不是拜某人所赐。” 沈晏初继续揭短:“即便你武力尚在,就凭那点功夫也不足以自保。” 她前世时死于非命,这话说得没错,可她并不服输。 就在柳如颜与沈晏初斗嘴的功夫,其他几人陆续来到这边。 众人按照先前训练好的阵形,柳如颜作为弩手,沈晏初同她走在一列,以便保护弩手的安全。 离开水潭后,他们走入一条石巷。幽暗狭长的巷子延伸至尽头,越往深处,柳如颜愈发变得警惕。 根据地面显示的痕迹来看,石龙子前不久路过这里,地上还有新鲜的血渍。她停住脚步,扬起手,高举过头,打了一个手势。 其他人心领神会,分别点燃手中的箭簇。 随着众人继续前行,黑暗中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两头体型庞大的石龙子渐渐现出身形,口中不时吐着信子。 “它们的老巢就在附近。”沈晏初看向前方。 柳如颜严阵以待,暗中瞥了眼祭祀台的地图,目前只剩下三处灰色区域显示为未知,也就是说,剑冢、巢穴、出口就包含在这里面。 越来越多的石龙子朝他们涌来,众人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当柳如颜再次扬起手指,打出另一个手势时,八位弩手立即就位,瞄准兽群,扣动扳机,轮番射箭,顷刻间火箭离弦纵出,射向石龙子。 狭长的通道内火光连成一片,趁着兽群溃散之际,所有人都奋力朝前方跑去。其间又有石龙子扑来,被弩手们放箭射中,即便有漏网之鱼也被独孤弈他们用剑挡下,通道的尽头近在眼前。 柳如颜接连放箭,将石龙子逼退一分,他们便前进一分,在此期间她也终于看清了兽群是从通道侧面的一条裂缝中爬出来的,看来裂缝后面才是它们的巢穴。 土夫子大哥眼尖,他一眼就看出这所谓的裂缝被人动过手脚,“果然有人想谋害咱们,嘿,心思可真够歹毒的,若是被俺逮到了,看怎么收拾!” “大哥快看,前面有扇石门!”二弟拉扯他的袖子。 三弟也大声嚷道:“宝藏必在这石门之后!” 大家听到有宝藏,心思涣散之下强弩阵开始出现松懈,有一名弩手连发十支空箭,石龙子伺机突破防线冲到弩手面前,柳如颜见此,不得不将手中弩弓对准那只冲过来的爬虫,而当她再次装上箭时,她对面的石龙子已经逼至近前。 wap. /105/105080/27261271.html 第126 背叛 千钧一发之际,沈晏初握住她手,对准石龙子的下颚就是一箭,明火迅速燃烧,石龙子在火光中挣扎不停。 “出息。”他松开柳如颜,错开身子立在一旁。 这些人毕竟缺少临阵对敌的经验,再加上石龙子行动敏捷,弩手们频频失手,幸而有盾牌作为第二道防线,才不至于功亏一篑。 阿岚在射出一支火箭后,发现带来的箭矢已经全部用完,不止是他,其余弩手惊慌之下也放了不少空箭,以至于早早就用完了所有箭矢。 柳如颜注意到这点,她连忙将手中的箭匀给他们,余光瞥向尽头,此刻她离石门只剩下百步不到,看似很近的距离,却比登天还难。 沈晏初对付完眼前的爬虫,眉目微沉,扫向石缝中不断涌出的兽群:“这些石龙子皮甲僵硬,对付起来极为棘手。” 柳如颜略一点头,又听他低声说:“石门之后应该有出路可以通往外界,先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大家带来的箭矢几乎用尽,柳如颜看向手中最后的五支箭,动作迅速地装箭、点火、扣动扳机,分四个方向射出火箭。 随着箭簇刺入砂石,沈晏初旋即出手,挥掌间,四团火焰倏地窜起,他以消耗自身真气为代价,将兽群逼退至火墙之后。 也便是这个时候,柳如颜抬起手,打出最后一个手势,混乱中,白芷和董轻弦看见了,立即带领大家朝石门的方向撤离。 玄天宗江长老轻功卓越,当先一步跨过石门,随后便是清衍派、鸣剑宗等各个门派弟子。 金不换在路过柳如颜身旁时不由驻足,多看了她几眼。 柳如颜端着弩弓,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支箭矢,她唇线紧绷,见金不换磨磨蹭蹭的,连忙催促道:“趁现在,赶紧走!” “柳弟。”金不换望见她的背影,在茫茫火光中挺拔如松,这一幕被深深烙入脑海,男子放浪不羁的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他终是发自真心地一笑,“谢谢。” 与此同时,系统再次响起提示音:“忠诚值+20,共计60,剧情人物金不换,已成功归顺我方阵营。” 相对应的,人物栏下方显示为“盟友”,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一切都进展顺利。 待金不换走后,狭长的巷子里零星剩下几人。 土夫子功夫一般,只有没命地一路狂奔。秋莳姑娘性子孤僻,此刻也落了单,跑在土夫子身后。 沈晏初毕竟旧伤未愈,一时间真气涣散,渐渐败下阵来,凌云凌风两兄弟及时赶到,冲他说:“石门一经落下便可以将兽群阻挡在外,事不宜迟,我们先赶紧离开这里。” 沈晏初微微颔首,他瞧见柳如颜仍站着不动,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你还愣着作什么?” 柳如颜盯着秋莳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说:“魔头,你先进去。” “尊主。”凌云不由催促。 沈晏初淡然点头,同两名属下走向石门。 秋莳本就落在最后面,再加上刚才的场面十分混乱,谁也没注意到还有一位姑娘身处险境。 通道内,随着鱼油逐渐燃尽,明火几近熄灭,刚被逼退下去的兽群又再次躁动起来,一只石龙子张开满口獠牙扑向秋莳。 碎石飞泻中,秋莳脚尖轻点,腾空跃起,堪堪躲开它的爪牙,石龙子扑了个空,竟然攀上岩壁,继而去咬她的后颈。 秋莳脸色煞白地躲开,继续施展轻身诀,朝石门这边掠去,在她身后,那只石龙子像是发了狂般穷追不舍,直到她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断喝。 “快闪开!”柳如颜喊道,她明眸半睁,凝视黑暗笼罩下的两重身影。 秋莳立即心领神会,她偏过身子,露出后面飞扑而来的石龙子。 石龙子张开血盆大口,柳如颜甚至能看清它锯齿般的獠牙,而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巨兽面前,目光沉稳,就像无数个夜晚,她伫立在校场,端起弩弓,扣动扳机,一遍又一遍的瞄准射击。 食指微动,飞箭携带一簇火光疾射而出,贯穿石龙子口中! 血星子猛然溅起,刹那间染红她的衣襟,趁着没有爬虫追来,柳如颜立即弃了弩弓,牵起秋莳的手就往道路尽头跑。 “我带你走。”她牵着秋莳,头也不回地说。 “我秋四娘可不喜欢承别人的情,更不会言谢!”秋莳扫过柳如颜胸前沾上的血,冷冷开口。 柳如颜皱眉,都什么时候了还给她闹别扭:“大不了,小爷不让你以身相许就是。” “你这个丫头片子,总想占老娘便宜!” 她们一路飞奔,石门越来越近,里面是偌大的石洞,隐约还能看见各种壁画。大家都躲在石洞里,一脸紧张地盯着巷子中的野兽,手中刀剑片刻也不敢放下。 “来了来了,它们又过来了!” 阿岚也吓得要死,大声叫道:“谁还有箭,快,快放箭!” 弩手们面面相觑,白芷情急之下,抢过一束火把就往外冲。 “你疯了!”一名剑客拉住他,现在跑出去可是平白送死。 白芷挣脱不过,索性就将手中的火把掷飞出去,大喊一声:“如颜,接着!” 火把划过半空,洒落无数火星,顿时照亮了石巷,众人头皮发麻地看到,巷子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爬虫,鳞片折射出异样的光。 董轻弦也赫然心惊,他看见柳如颜拉住一红衣女子在巷子里拼命狂奔,而她们身后不远处,突然蹿来一头石龙子。董轻弦不敢细想,撞开面前的人跑向门口。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轰隆巨响,石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合拢。 董轻弦扭过头,见江长老正站在门后,手掌抵着机关,阴沉沉地道:“那些畜生若是进来了,咱们都得死。” “可柳姑娘还在外面!”阿岚大声嚷着,脸色十分急切。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顾旁人?”江长老冷嘲。 石巷内,柳如颜刚刚接住火把,就发现石门在逐渐下沉,秋莳却在她耳边弯唇一笑:“知道吗,爬虫饿久了会受不住一丁点血腥气,你猜,我现在打算怎么做?” 不待柳如颜有所反应,秋莳挣出她的手,然后反转过来,握住她腕部,将柳如颜一推,一放。 而柳如颜身后正是一头饥饿的野兽。 “老娘还不想这么早死,所以,唯有委屈你了!”秋莳说着,一个箭步冲进尚未合拢的石门。 wap. /105/105080/27261272.html 第127章 救她之人 一门之后,董轻弦、白芷、金不换,甚至在场的每个人都惊于眼前的一幕。 柳如颜的为人大家都清楚,她临危不惧,以强弩阵闯出一条生路。就在刚才,也是她亲手救下秋莳。 然而生死关头谁都怕死,众人唏嘘之余,纷纷感慨起红颜多薄命。 董轻弦怔怔出神,恍惚中,似乎看到人海茫茫,她微微上扬的唇角,替他向恶霸讨回钱两;光景一变,她又扮作模样稚嫩的道童,故作老沉地说:“董道友,小道可是很忙的……” 他握紧拳,眸底倒影出一簇火光,火光当中,柳如颜被石龙子咬住腿,一路拖向远处,而黑暗尽头还有无数爬虫在悄然接近。 一步一步,饥肠辘辘。 “她不能有事,绝不能让她葬身兽腹!”董轻弦脸上温润不复,他颤抖着指尖,冲向即将合拢的石门。 与此同时,柳如颜连续收到三波提示音: “剧情人物秋莳,忠诚值+10,共计10。” “金不换忠诚值+10,共计70。” “董轻弦忠诚值+10,共计90,成功与宿主结为同心契,从此同心同德,为你所用!” 柳如颜盯着紧咬不放的爬虫,这波清脆响亮的提示音,怎么听都觉得扎心。 余光瞥向只剩下一条缝隙的石门,她突然有种解脱的感觉。 只是,拼尽全力却换来葬身兽腹的下场,她还真不甘心。 她不甘心—— 五指握紧火把,柳如颜仰身坐起,同时用力,将火把向前一挥。 黑暗中,火焰像极了划破夜空的流星,无数细小跳动的火星迸射开来,直到她将这团火,彻底击中了石龙子。 耳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兽鸣,石龙子吃痛地张开嘴,一脱离爪牙,她立即翻身跃起,伏跪在地,眼神警惕地直视前方。 她单手握住火把,同时抽出背后的寒月弯刀,对准石龙子的下颚就是利落一抹,一招初罢,对面又蹿出几只爬虫。 她正准备有所行动时,眼前却划过一片月光般的衣角。 她霎时抬眼,正对上一双冰若寒潭的瞳眸,柳如颜万般不敢相信,甚至乎脸上布满了震惊:“怎么会是你!” 沈晏初神情不悦:“你希望是谁?” 眼下的情形让她匪夷所思,她想过千万种可能,唯一就没想过,魔头居然会跑出来救她。 “还有我。”身后再次传来动静,董轻弦从黑暗中走出。 两名男子,或冷冽若冰,或和煦如风。 柳如颜淡然回视,眼神温暖,本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如今看来黄泉之路有何可惧。 生死攸关,沈晏初与董轻弦难得保持默契,两人暗中蓄力,浑厚真气携带砂石疯狂卷起,将潮涌般的兽群击退,躲回到黑暗当中。 沈晏初分神瞥了眼身后,见柳如颜扶着岩壁缓缓站起,间色裙早已变得残破不堪,她便沿着齐膝的位置将裙角撕下,露出被掩住的铁质护具。 “还好有这护具防身。”她轻声感叹。 沈晏初收回目光:“看看附近有没有别的出口。” “好。”柳如颜调出系统界面,根据地图显示,巷子当中有一条石缝可以行走。 但是,她看向那条裂缝,有些不大确定地说:“从这里进去便是石龙子的巢穴,应该有出口可以与外界相通,确定要走这条路?” 石缝十分的狭小,需趴在地上才能通过,董轻弦打头阵,当先钻了进去。 沈晏初稍作犹豫,终究是蹲下身子尾随其后。 对此,柳如颜简直大开眼界:“夜寻,赶紧将这一幕录下来,尤其是魔头的那张脸,记得放大作特写。” 夜寻轻咳两声:“别忘了,你也好不到哪去。” 待人都进去后,柳如颜从系统空间取出马灯,同时蒙起一块布巾掩住口鼻,她等在石龙子过来之前,“嘭”的一声摔破马灯。 灯油浸满地面,熊熊烈火顿时高涨,在石缝外竖起一面沸腾燃烧的火墙。 沈晏初闻到空气中飘散的烟尘,下意识回头,却见柳如颜顺着石缝钻了进来。 他默了默,继续朝前面爬。 石缝虽然狭小,但地面尚且平坦,柳如颜尽量不让手掌贴着地面,以免被锋利的碎石划伤。如此又爬行出一段距离,直到巷子中的火势渐渐减退,石龙子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若是让它们进入石缝,哪怕还手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她推了推前面的沈晏初,催促道:“魔头,赶紧爬快点!” 沈晏初顿时身子一僵。 柳如颜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手心不偏不倚,正贴着某个难以言说的部位。 她当场想起一句老话——老虎屁股摸不得。 她讪讪收回手,但听前面的沈老虎冷冷开口:“信不信,本尊剁了你的手。” “失误,这绝对是失误。” 对方冷着声音:“还有,谁允许你叫我魔头的?” 柳如颜继续前行:“那该叫什么?尊主?” 沈晏初并未回话,就当是默认了。 三人陆续爬出石缝,眼前是一座空旷的土坑,大约数丈来高,四壁修整的光滑,似乎还涂了一层蛎灰粉。 角落处堆积着数不清的牛羊骸骨,犹如一座座小山,精铁焊成的栅栏笼在头顶,透过铁笼还能看见镶嵌在石壁中的的人鱼烛光。 柳如颜沿着土坑走,企图看出笼门的位置所在,最后,她在一个地方站定,凝视头顶垂下的青铜锁具。 锁具足有她手掌大小,只是附近没有任何可供攀爬之物。 “尊主。”她开口唤,示意沈晏初过来,“地面太高,我这一时半会地也爬不上去,时间紧迫,就劳烦尊主送我上去。” 沈晏初面上喜怒不显,他扶住她肩,道了一声:“麻烦。” 刚将柳如颜送至笼顶,他就立马松手,好在柳如颜反应迅速,以脚尖勾住两根铁栏,像壁虎一样悬在头顶。 她腾出手,掏出一把“百事和合”。 百事和合细致精巧,不论大小锁具都能打开,最早本是秦朝兵器库所用,拿来开这个铜锁正好。 柳如颜仔细端详锁体,判别出是一把青铜簧片锁,共有三只簧片。 正当她将百事和合插入锁孔时,瞥见山丘般的牛羊骨扑簌簌滚落,一头比先前见过的石龙子更为庞大的爬虫,此刻正吐着猩红的信子,朝这边过来。 沈晏初身形颀长,站在它面前倒显得过于单薄。他眉宇微蹙,一边暗中后退,一边抽出戒指中的银线。 董轻弦则将筚篥置于唇边,俊眉拧起,眼神警惕地望着前方。 wap. /105/105080/27261273.html 第128章 高岭之花 即便董轻弦善于御兽,此刻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不远处,柳如颜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手指轻颤着,进行最后一步开锁。 “哐啷”一声,铜锁终于弹开。 她迅速打开笼门翻身跃出,同一时刻,石龙子蹿离地面,直直扑了上来! 她紧张之下大声叫道:“宴初,轻弦——” 两人纵身掠向半空。 笼门外,柳如颜趴在那里:“快,快抓住我!” 看着面前递来的手,沈宴初一把握住,随即被柳如颜拽了上来,紧接着,董轻弦也纵身而出。 她一刻不停地关上门,下一刻,石龙子飞扑而至! 一排排人鱼烛千年不灭,映照出爬虫硕大的头颅。它张开血盆大口,颈间撑开一层伞状的红色皮膜。 随着皮膜完全展开,像是两片形状奇怪的枫叶,上面布满了网状经脉,如同一双怒睁的兽眼,模样异常可怖。 石龙子跃至半空后又落回地面,它不时地刨着砂石,发出低低的吼声,后面陆续涌来更多的爬虫,聚在附近,紧紧盯着笼外的几人。 “看来这只便是它们的首领。”她顺手锁好锁具。 沈晏初淡然点头:“如今盗洞被封,就让这些爬虫关在地底,永不见天日。” “是啊。”她起身拍了拍尘土,“只不过,也不知是谁如此歹毒,引来各大门派弟子过来送死。” 柳如颜默了一瞬:“这样做,对他们有何好处?” 沈晏初目光凌厉地扫过脚底,“武林与朝廷密不可分,被赐予土地,传承武术,维护正义,为地方安定的重要力量……这件事的背后,恐怕是有人想蓄意对付幽州。” 他沉吟:“幽州乃古今要地,索性今日没酿成什么大祸,否则,整个中原要为之动荡。” 兽巢脱险后,柳如颜起身望向面前的走廊。 走廊不算很长,一眼就能看到尽头,尽头处则是一扇紧闭的青铜门。 两人即刻动身走向铜门。 铜门颇为厚重,向外可以开启。 她试了下力度,几次无果后,还是让沈晏初出手。 沈晏初抵住铜门,随着双手蓄力,发出一阵沉闷的巨响,铜门随之开启,而门外暗影处有火光在闪烁。 “如颜!”白芷举着火把,远远地就看见柳如颜,他眉眼弯起,露出释然的笑。 “柳弟,你可真是呀……”金不换浅笑着,摇了摇头。 阿岚见到柳如颜没事,他朝她挥动双臂,转头又对任长老和格桑大哥说道:“你们快看,柳姑娘她回来了。” 土夫子不会说什么文绉绉的话,憋了半晌也不知道说啥好,几个汉子杵在门外,一个劲地傻笑。 “某些人心里不痛快喽。”付辛半嘲半讽地瞥了眼秋莳,“所以说嘛,女人一旦狠起来,毒如蛇蝎,什么歹毒之事都做得出来。” 一门之隔,柳如颜神色平静地掠过众人,最后看向秋莳的方向。 她目光停顿了片刻,终究没有说什么,只对众人点了点头。 “你不恨她?”沈晏初忽然问。 “自然会恨了,但人性本恶,我早应该预料到的。”她敛眸说道。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记仇的。” “和你比起来,我这又算得了什么。”柳如颜一边与他说着话,举步就走。 沈晏初与她相处久了,也懒得计较。 “尊主!”凌云迎了上去,将沈晏初认真打量一番。 见他毫发无损,总算放下心来。 凌风不由嘀咕,好端端的,主上为何要去救一个姑娘? 沈晏初在两兄弟疑惑的眼神下平淡说道:“本尊在出走期间,曾得过柳姑娘的相助。” “原来如此——”凌风自说自话,“所以主上不想欠人家人情,这回也算是两清了。” 他说罢,朝凌云使了个眼色,两人交头接耳的:“我就说主上不会被猪油蒙了心,去喜欢一个小姑娘,咱们还真是多虑了。” 凌云连连赞同:“没错,就尊主这副薄情寡淡的性子,除非得了失魂症才会对女人动心。” “不过说到底呀,咱们主上这朵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哪个不要命的敢去采?” 高岭之花沈晏初:“…………” 众人走出石门,外面是一座大殿。 殿中绘有秦朝时期的壁画,不似寻常见过的石窟画,他们眼前的画中人,深衣大袍,褒衣博带,衣袂当风。 金不换驻足观望了一会,遥遥说道:“从画风来看,这是古墓画,里面必有墓室。” 墓画,顾名思义就是墓葬中绘制的壁画,多是反映死者生前的景象,通过壁画可以大致判别出墓主人的身份。 但让她诧异的是,矿洞之中怎会无端出现一座古墓? 还真让人匪夷所思。 她抬起头,一幅巨大的古墓画映入眼底。 波澜壮阔的海面,水纹翻卷如云,一轮火红的太阳腾跃出海。 朝阳下,几艘扬帆的海船驶向东方尽头,视线再往上,可以看见层层云翳间,浮现出一座恢宏的殿宇,仙鹤遨游。 柳如颜顺着仙鹤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头绾高髻的仙女踏云而下,她飞向海船,裙裾飘带,身姿柔美。 而仙女手中捧着一方玉碟,隐约能看出是一棵灵芝模样的草,就像是…… “大秦皇帝入海求仙。”金不换道。 “传说,渤海之东有神山,名曰‘蓬莱’,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秦皇、汉武,历经数十载寻神山而不遇,无望之下,以临渤海一城取名蓬莱,聊以慰藉。” 这些传说,早已耳熟能详——渤海有神山,有仙人隐居于此。 就连诗仙李白也不免俗,他曾邀约杜甫,寻仙人、挖仙草、炼仙丹,半路上又遇到了边塞诗人高适,三人组成小分队,一路求仙。 夜寻却在一旁摇头:“所谓蓬莱秘境,应该称之为海市蜃楼,不过一虚像罢了。” “所以传说中的蓬莱,其实并不存在?”柳如颜对此颇为吃惊。 “真亦假时假亦真……”董轻弦倏而一叹,他转目看向柳如颜,“颜儿可还记得我从前提过的海外古国?” wap. /105/105080/27261274.html 第129章 怪异石巷 她想起沈晏初能观七情,白芷能识百味,董轻弦能辨万音。 “莫不是八贤之后各个都天赋异禀?” 董轻弦却摇头:“大都只是些普通人罢了。” 想到这里,董轻弦眉目低垂。 蓬莱多飘渺,世间无处可寻。 像他这样的异客,注定要在九州漂泊一生,永无重返故土之日。 随着一行人穿过大殿,前方出现了三个分叉路口。 玄天宗的江长老,早就有分道扬镳的心思,他率先发话:“三条路之中必有生路和死路,每个人的气运不同,不如趁早分开得好。” 他明摆着是想甩掉这帮人,运气好的话,还能率先一步找到剑冢。 独孤弈本为寻剑而来,自然不服:“为公平起见,大家还是抽签来决定。” 独孤弈将一张纸分成数片,上面用石块划出记号,分别表示左、中、右三条路。 他把纸片折好后,重新放回地上,扬起手:“诸位请!” 江长老当先捞起一枚纸片。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挑了一枚。 柳如颜展开自己手中的纸,见上面有两条划横,所以接下来她要走的是中间的道路。 阿岚从旁边凑过来,看到她手中的纸片,笑了笑:“真巧,我和你一路。” 白芷与董轻弦挑的都是柳如颜附近的纸,自然也是同一条路。 “尊主要走哪个道?”凌云询问。 沈晏初将纸片展开,眼角瞥向柳如颜:“中间的那条。” 凌云、凌风显得有些丧气,他们居然选中了最右边的路。 柳如颜瞥向金不换,见他抽签时捡起最角落处的纸条,展开后,果然不是同一条路。 金不换与独孤弈、付辛、江长老等人,走左道。 柳如颜与沈晏初、白芷、董轻弦、阿岚等人,走中道。 剩下的秋莳、凌云、凌风等人,走右道。 能否顺利走出去,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柳如颜走进石巷,四周空旷寂静,石壁上绘有墓画,因为年代遥远而显得褪色。 她随意瞥去一眼,见画中有凡人、神仙,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鬼怪,再加上昏黄的人鱼烛光,投射出一道道行走的人影。顿时,面前的墙壁就像是活过来一样,显得光怪陆离。 柳如颜看向墙壁,投射出无数道人影,拉长变形,随着她的走动而不断交错。 其他人也是一样,无数个影子纷呈变幻,明明才七个人的队伍,却走出大军过境的错觉。 一行人专注脚下的路。 如此又走出去一盏茶的功夫,没遇到任何机关和暗器,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 阿岚刚经历过他人生当中的第一次历险,此时忍不住乱想。 “你们说,这里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比如巨石,庞大无比,碾过通道时可以把人碾成肉泥。又或者是暗砖,一不小心就掉下去,里面插满了刀剑,可以把人捅个对穿!” 董轻弦:“……” 白芷:“……” 沈晏初拧眉看他。 格桑大哥努力想着措辞,最后,他字正腔圆地说:“我知道了,你们汉人管这叫做乌鸦嘴!” 柳如颜停住脚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墙壁:“依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被巨石碾死和被刀剑捅死的可能性都不大,但被困死,倒有可能。” “此话怎么讲?”董轻弦好奇问。 她抬手抚向墓画:“画中描绘之物大多出自于《山海经》中的‘海经’,没有一幅画面是重复的,偏偏我手边的这只比翼鸟,在刚才来时我就见过了。” 柳如颜虽没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她对地形地貌十分敏感,“看来走了许久,竟又走回到原点,这里的布局有古怪。” 听她这么说,沈晏初抬头环视四周。 头顶不过两人高,前方的道路一眼看不到尽头,“你们且站在原地别动,本尊过去看看。” 言罢,他孤身一人走进巷子,很快就失去了踪影。 等了一会,柳如颜再次听到动静。 只见身后的石壁上投射出无数道拉长变形的影子,紧接着,沈晏初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 兜兜转转走了一圈,居然又回到原地。 “既然这条路行不通,不如趁早返回。”董轻弦道。 阿岚也觉得早点离开得好,“是要赶紧的,多待一刻,就多一份危险。” 一行人沿着原路返回。 如此又走出去一大段路,再次看到一模一样的墓画。 这倒是怪了,按理来说,只要顺着原路走,应该能回到大殿,怎么来来回回都找不到出入口,就像是陷入一个无限循环的怪圈。 柳如颜调出系统,让夜寻把地图切换成全景模式,随后又愣住。 根据地图显示,只要笔直往前走出去三百步,就能找到出口。 可这里分明没有叉道,他们在一条巷子里来回走了几趟,出口和入口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为了搞明白这点,柳如颜取出她平时耍着玩的弹弓。 她随手捡起一枚石子,对董轻弦示意:“如果前方有路可以出去,那么石子就不会碰壁,而是坠落到地上,传回来的回音也会不同。” 董轻弦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看似走的是一条直路,其实在不知不觉之中拐了个弯,而且最为怪异的是,他们居然没有一人发现走偏了路。 若不是系统提示前方有出口,柳如颜也不敢赌。 镇定下来后,她左手持弓,右手拉开皮筋。 小石子“咻——”的一声迅速射出。 几乎同一时刻,前方很快就传回了动静。 由于距离实在太远,她听到的回音若有似无,无法断定前面的情况。 于是,她转眸看向董轻弦。 董轻弦侧过脸,望进她期待的眼神,就像当初扮作小道童时一样有趣讨喜…… 想到这里,董轻弦弯起眼角,他轻声开口时,清润的嗓音犹如南国三月,春风十里。 “颜儿的法子奏效了,根据回音来判断,前面确实有出口,可以通往外界。” “但这巷子邪门的很,怎么也走不出去。”她暗呐。 “是风水阵。”沈晏初垂下眼,复而又睁开,“墙上的墓画、烛灯、路面皆可扰乱视听,唯有不为外物所惑,方能破阵。” 柳如颜理了一遍他的话,恍然:“依你之意,万物皆可迷人眼。” 若想不被外物所扰,唯有阻断视听,“可要是看不见东西了,中途遇到险境,我们又当如何化解?” “这个好说!”阿岚插嘴,指向画中绘制的比翼鸟,“此鸟仅一目一翼,须并翼而飞,不如咱们几个也像它这样,小手拉小手,一起把路走。” 他一开口,众人皆默。 wap. /105/105080/27261275.html 第130章 谁是凶手 沈晏初直接回绝:“本尊岂是随便让人碰的。” “宿主。”夜寻突然激动了,他颤抖着声音,“听到没,魔头说他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碰的,你品,你细品!” 柳如颜汗颜,她不知道碰过多少回了。 就在大家举棋不定时,董轻弦率先走到她面前。 他递出手来,脸上丝毫不见怯弱:“大丈夫不拘小节,与其拘泥于此,不如尽早走出,以免再生变故。” 说着,他又去牵离他最近的阿岚。 阿岚立即伸手握住,另一只手则扶住自家师父。 柳如颜见自己还能再牵一人,她当时想也没想,伸手去捞旁边站着的白芷,不料却抓了空。 白芷:“……” 他是被吓到了。 不不,其实他只是没做好牵手的准备。 白芷不大自然地递出手,修长如竹,白净、温暖,右手因为常年碾药而留下薄薄的一层细茧。 他虚拢握住,只以指尖轻轻扣着手心,如同大夫把脉时的手法一样,含蓄而得体,秉承礼仪。 比起白芷的矜持,格桑大哥则显得豪迈许多,他抓住白芷,一只手堪比铁钳,然后伸出另一只手,递给后面的沈晏初,催促道:“别愣着了,赶紧的!” 沈晏初垂下眸,看向吐蕃男子递过来的手。 肤色黝黑,孔武有力,上面还覆着一层浓密的手毛。 “……”他心下表示抗拒。 明显被拒的格桑大哥表示很心塞,罢了罢了,汉人就是矫情! 格桑穿着一身羊羔皮,他把腰间缀着的彩色流苏,递给沈晏初。 然后跟大家一样,闭起双眼,继续往前头走。 格桑走在最后面,腰带又被人握在手里,这种感觉,就像是牧羊人在草原上放羊,而他,便是被放牧的羊崽子。 一群羊,哦不,一群人在石巷里摸黑走出去数百步,格桑前面的人突然停步不前了。 格桑也紧跟着顿住脚,眼睛睁开小条缝隙。 但见四周开阔,俨然是一间墓室。 地面堆放着数不尽的铜器、玉器和古玩,以及他正前方的一口乌黑棺椁…… 话说两头。 半个时辰前,金不换与独孤弈几人,一同走进左边的巷子。 这里密不透光,看上去就像是人工开凿出的矿洞,脚底下布满大小不一的碎石。 水,沿着经年累月形成的石缝滴落而下,低洼处便积了一片片的水滩。 土夫子在前头掌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听到耳边不时有水滴坠落。 “嘀嗒——嘀嗒——嘀嗒——” 就像一个个鼓点,敲在人心里。 付辛绕过一处水滩,没什么耐心地叫嚷:“小爷都快累死了,还得走多久啊?” “快了,快了。”土夫子在前头,习惯性地回应。 “你都说过多少遍了,怎么还没有到。要是再走不出去,小爷我跟你没完!” “没用的东西。”江长老暗自腹诽,一路都阴沉着脸。 金不换则不远不近地走在最后面。 自从进入巷子,他没有开口说过半句,一路走来,鞋履脏污的看不出原色,他却一刻不停,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散漫。 在路过一片砂石时,金不换稍作停顿,将手心贴住地面,试图感受这里的土石湿度,然后大踏步向前,越过众人,走在最前面。 紧接着,江长老也不由加快脚步,赶到前头去。 付辛懒得理会这帮人,他不紧不慢地走,然而这时,余光瞥见后面有一道黑影,一动不动,像是个木头桩子。 付辛诧异回头。 却见他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人影,与四周黑暗融为一体。 付辛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并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心想着,也不知道是谁,鬼鬼祟祟的。 他手中的火折子彻底照亮,却见那人一身漆黑,从头到脚皆裹在黑布之下。 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嘀嗒——嘀嗒——”的落水声再次出现。 付辛赫然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水声,分明就是血! 付辛顺着血水流淌的方向往上望去,随即瞪大眼。 只见脖子处有个碗大的豁口。 那人,分明没有头…… “啊——” 惊叫声乍起,当金不换听到异动时,独孤弈已经先行一步跑了过去。 所以当金不换和江长老几人陆续赶来,便看到独孤弈蹲在那里,正扶起付辛的尸体。 “他死了?”金不换问,“谁杀的?” 独孤弈眼帘低垂,一声不吭地坐到地上。 江长老见付辛双目圆瞪,眼神惊恐,肚腹上有一条凌厉剑痕。 伤口之深,力劲之大,且在瞬间凝冻,不流出半点血污。 江长老面露不屑:“原来是你们清衍派掌门的成名功法,至纯至寒,可剑气化冰。再加上这招‘雁落平沙’极其凌厉,剑锋扫荡处,草木尽折。堂堂掌门亲传弟子,残害同门,你倒是够狠啊!” 师弟刚死,独孤弈就被人扣上残害同门的帽子。 他冷眼视之,毫不客气地反驳:“江长老杀我师叔在先,现在又恶语相向。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故意污蔑于我,难不成,是因为心里有鬼?” 江长老肃着脸回:“在这里,也只有独孤少侠才会这种极寒功法,居然还敢与老夫狡辩!” 独孤弈喉头一更。 清衍派的极寒功法,确实为掌门从不外传的武学,但他没理由杀人。 “若我说……”金不换突然插言,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若我说,这位师弟不是他杀的,大家信否?” “你又是谁?”江长老眼神犀利。 他收起手中把玩的珠玑,略一作礼:“在下华县人士,金不换。” 江长老斜睨一眼他手中之玉,色泽通透,温润有光,于是眼神更加轻蔑:“商贩低贱,一身的铜臭味。” 金不换不怒反笑:“敢问江长老不辞辛劳,远赴深山老林的寻宝,又该如何形容呢?” “你!!” 金不换继续说:“晚辈只是觉得,独孤少侠想要杀人,也断不会使用本门的秘传武学,尤其是这种一看便知的招式,给自己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多谢兄台替我解围。”独孤弈语气诚恳。 可转念又想到师弟死得太过蹊跷,眉宇间显得忧心忡忡:“凶手还未走远,绝不能让他逃之夭夭!” 说着,他将付辛的尸首放下,独自去追凶手。 就在他走后不久,远远地,传来土夫子的轻呼:“太好了,这儿有出口!” 听到出口,金不换想也没想疾步跑去。 江长老暗骂一声奸商,旋即追了过去。 徒留付辛死不瞑目,躺在冰冷的地上。 wap. /105/105080/27261276.html 第131章 棺中剑 所谓的出口,不及半人来高,像是仓促之间开凿出来的。 土夫子私以为,这是当年的秦人在造墓时留下的退路,没准里面真有墓葬。 土夫子并不等金不换几人,三兄弟马不停蹄,一骨碌地钻了进去。 当金不换来到墓室时,正瞅见土夫子往布袋里头塞东西,各个都满脸的喜色,堪称喜气洋洋,喜上眉梢。 其他人倒是对这些俗物不敢兴趣,四处寻找剑冢的下落。 然而墓室一眼到头,别说是剑冢了,就连个剑锈都没有。 金不换转转悠悠走了一遭,目光很自然地落到正中间的棺椁上。 若他没有看错,这里面藏了件宝物。 江长老同样也搜寻无果,他用脚踢了踢蹲着的土夫子,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之色。 “尽是些没用的杂碎,还不快给本长老看看哪里有什么机关暗门!” 土夫子本想发怒,但此时的江长老眼色肃杀,似乎只要他们敢违抗,下一刻绝对没好果子吃。 大哥隐忍再三,终是放下手中的陪葬品,将整间石室查看了一番。 他摇头说道:“墓室之内并无暗道夹门,不过……” 他顿了顿,压低了嗓音,“依照墓葬形式来看,此乃秦制厚葬之礼,棺椁千年不朽,必有奇异啊。” 他说着,径直来到棺椁面前,先用鼻子嗅闻,尔后又轻轻敲打。 “有点儿意思。”他眼露精光,并且解释说道,“最外面这层叫作椁,通常套在棺材外面,看质地应该还是楠木,坚硬耐腐,市值昂贵,听声音还不止用了一层椁。再加上表面涂有厚厚的木漆,里头若真有什么宝物,必定保存良好。” 既然墓室当中就有陪葬品,那么如此名贵的棺椁之中,又会是何种稀世珍宝。包括江长老在内的几位,当先就想到了青铜古剑。 ——剑开双刃,身直头尖,横竖可伤人,击刺可透甲,凶险异常,生而为杀。 土夫子结合墓室中的配置,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个将军之墓! 三兄弟说干就干,这种损人阴德的事情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更何况,若是没在墓葬中找出半把剑,江长老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哥仨还想着尽快完事,拿钱回家呢。 于是,三兄弟操起家伙,先撬东南角的棺钉,直到开启第一层椁后,众人愣住。 只见椁与椁之间还封了膏泥,形成密不透风的结构,如此,土夫子又接连撬开好几层结构,这副外三层里三层的棺椁才彻底开启,里面的墓主人和陪葬品,时隔千年,再次展现在世人眼前。 江长老瞪大了眼,紧紧盯着棺木中躺着的一把长剑。 千古名剑,横空出世! 他当即冲上前,推开挡在面前的土夫子,双手托起长剑,随着青铜古剑缓缓出鞘,众人好似看到刀光剑影、横尸遍野的古战场。 ——一名身姿挺拔的大将持剑而上,血液肆虐间,男子挥剑如行云流水,疾刺似平地惊雷。 他所向霹雳,数不清的士兵相继倒在剑下,直至,无人敢再近身一步。 男子俯瞰广阔无垠的沙场,扬起手中重剑,振臂呼喝…… 众人回过神时,却见昏暗的墓室当中,厮杀声早已远去。 一把历经千年而不朽的八面青铜剑独绽锋芒,剑身无不精致,剑纹清晰可见。 江长老大喜过望,他手中的这把八面青铜剑,锋利无比,造型细长,甚至不难看出铸剑师的技艺之精湛。 这把剑,全然不似普通的秦剑。 他轻挥剑柄,剑刃落在棺木上,坚硬厚实的金丝楠木应声而裂。 其锋利程度,竟比唐朝巅峰时期的钢刀更胜一筹。 江长老满面红光,他作为剑宗之人,对于稀有古剑有着莫名的执着。 “老夫曾以为所谓的秦朝剑冢,埋藏得尽是些不经用的破铜烂铁,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居然是一把难得一见的绝世好剑!” 绝世好贱? 夜寻深表赞同,还是难得一见的那种。 柳如颜望向江长老手中的古剑,顿时心生惊奇。 她深知拿青铜铸剑,其长度与强度,都远不及钢铁。 随着炼钢技术的日益成熟,以青铜为原料的剑,最终被钢铁完全取代。 而秦汉之后,为了对付匈奴骑兵。劈砍、单刃、爆发力大,适合马背上使用的钢刀,成为战场上的主流。 自那个时期起,剑,逐渐退出古战场,成为文人武将的佩饰之物。 这帮剑宗弟子浩浩荡荡地进山寻剑,她起初以为寻到的古剑只供观赏之用,但如今这么一看,竟不尽其然。 结合种种疑点,她不禁怀疑起墓主人的身份。 这绝非只是普通的铜剑,没有高超的冶金术和铸剑工艺不可能做到。 据她所知,秦王朝还没有哪个名匠能锻造出这样一把利剑。若说真有,或许,并不存在于九州,而是某个失落的文明古国。 柳如颜望向棺中躺着的古尸。 古尸的面容被一张睚眦面具掩住,莫非,他便是当初的蓬莱八贤? 沈晏初同样也认出墓主人的身份,他不留痕迹地睨向江长老。 现在还不适合动手…… 阿岚心心念念的青铜剑被人抢去,此刻他恨不得捶手顿足。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作为剑客,谁不想拥有一把千古名剑。 曾有诗仙李白为求得宝剑,从古战场寻来残铁,请名匠为他打造。 古剑之稀有,可遇不可求。 阿岚心思活跃,他盯着那张青铜面具,暗搓搓地想:若是将这副面具融炼,没准还能再造一把。 他正欲伸手去摘,半途,却被自家师父严厉喝止:“谁让你乱碰的!” “师父啊……”阿岚腆着脸皮,笑嘻嘻地说,“徒儿见这面具与古剑的材质相似,出去找个匠人,没准还能再造一把,咱不拿白不拿。” “你可识得这面具为何物?”任长老反问。 阿岚定睛看了一眼,“这是个啥玩意?” “这是睚眦。”任长老脸色严肃地说,“睚眦好勇好斗,嗜血嗜杀,但凡被它盯上者,不死也残,邪门得很!这位墓主人杀性太重,想必是以凶兽睚眦,来镇压他的戾气。” “摘个面具而已,莫非,它还真能化作凶兽不成。”阿岚小声嘀咕。 “你个小子,真是不撞南墙不死心!惦记什么不好,偏偏惦记上睚眦!”任长老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气结道:“为师认识的一位铸剑师,曾不慎刻坏了睚眦的一只眼,后来,他在给刀具淬火时,生生灼瞎了自己的眼。睚眦杀虐成性,十分记仇,是个生来无情的怪物!” wap. /105/105080/27261277.html 第132章 太岁 “这……”任长老一时词穷。 小姑娘说得在理,但是,没看到他在教训自家徒弟吗,这么较真作什么! 沈晏初看向任长老两师徒,但凡对方想动手窃取沈家遗物,他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没想到将军墓中,埋葬的居然是一位女子。”董轻弦打破僵局,面露疑惑地道。 柳如颜想也没想地回应:“依照身形来看,分明是男子才对呀。” 董轻弦弄不明白了,他凝着古尸的肚腹,皱眉:“若是男子,为何身怀六甲?” 只见棺木中躺着的古尸,穿一身武将盔甲,是以,乍眼看去,并未发现他微微凸起的小腹。 经董轻弦这么一提醒,确实有点像身怀六甲的女子,而且胎儿月份不大,所以并不显怀。 沈晏初垂眸思忖,他祖上世代唯有男人才可佩戴睚眦。 若没有猜错,墓主人应当是蓬莱八贤中的沈辟。 沈晏初当年离宫,在进入苍冥派的那一刻起便改随母姓,沈辟则是他的先祖。 他曾听舅父提过沈辟,据说此人剑法卓越,所向霹雳,如同战神临世。 “将军肚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阿岚随口说道,目光扫过众人,“你们是没见过,想当年,我师父何等的飒爽英姿,这人啊,年纪一到,身材就会走样。” 说着,他微微挺起肚腩,作出大腹便便的模样。 柳如颜忍俊不禁,余光瞥向棺中人,却见千年古尸的腹部似乎动了一下,微不可查。 她以为眼花,再次盯着那处。 盔甲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像胎动一般,极不规律,微微地,在蠕动。 “这是?”她脸露诧异,然后伸出手,轻轻按压古尸的肚腹。 手心处果然有种奇异的触感,许是被她惊扰,那东西又再次蠕动了一下。 柳如颜眼露惊愕,众人脸上也是又惊又奇,这回轮到阿岚彻底地目瞪口呆,他张大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晏初走上前,同样抚上那处,感受到异样后,他揭开盔甲与衣摆的下缘,一层又一层,最后露出古尸略显萎缩的皮肤,以及寄生在古尸腹上的那物。 众人见此,皆是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 只见古尸腹外长着一团血红色的肉,看上去就像尚未成型的婴胎,隐约还能辨出五官,诡异的很。 婴胎趴在古尸上,“脐带”连着肚脐,最怪的是,古尸青灰色的皮肤没有半丝血荫,血液被像吸干了一样,看得人汗毛乍起。 柳如颜瞥了一眼,正好瞅见它的正脸,当即让她想起拨了皮的红烧兔头,不由得皱起眉。 沈晏初一瞬不瞬盯着这团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在沈辟的手札里见过。 这时,白芷靠近棺木,竟然徒手抚上血色婴胎,以指腹来感受,半是疑惑,半是认真地道:“凭气味来看,此物应是菌种,但若论起触感,此物甚是粘腻,仿若红肉。” 白芷思索起生平所学,唯有一物,可与之对应,“《神农本草经》记载,肉灵芝,无毒、补中、益气、久服轻身不老。” 手持青铜古剑的江长老远远看到这一幕,眼中升腾起狂喜。 他挤进人群,站在棺木面前,好似魔怔了般,“这是太岁,千年难得一遇的长生草,没想到,竟让老夫给遇到!” 柳如颜并不识得什么太岁,毕竟它与上古神兵利器一样,皆是传说中的神来之物。 九州历经千年,为求长生,从服用草木,到金石,再到金石炼制的丹药。炼丹术更是空前绝后,这些人当中,不乏有信奉者。 江长老痴迷长生,自然欣喜若狂。 任长老见此,也十分心动。 白芷连忙劝说:“此物是不是太岁还不得而知,且让白某取一片回去验看……” “不,你休想取走长生草。”江长老瞪红着眼,双手护住棺木,不让任何人靠近半步,他转过身,近乎痴狂地盯着血太岁,“是我的,都是我的!” 说着,他挥剑切掉一角,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块太岁吞入腹中。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阿岚看得瞠目结舌,对师父说:“他把那玩意儿……生吃了……” 白芷不发一言,暗中观察江长老的反应。 江长老皮肤通红,好似血气上涌,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果然是仙药,即日起,本长老不死不灭,寿与天齐。” 言罢,他看向墓室中在场的诸位,眼中起了杀意,“此等天机任何人都不得泄露,尔等蝼蚁死了也罢!” 随着他长剑出鞘,剑招凌厉夹带着浑厚真气,好似有无穷威力,异常的凶猛。 沈晏初只身一人迎了上去,而董轻弦见机将柳如颜他们拉到角落里护着,但时不时地仍有杀招突破防护。 土夫子躲得颇为狼狈,江长老剑气太强,完全是抱着杀人灭口的决心,三兄弟一合计,趁着董轻弦和沈晏初格挡的当口,偷偷拖来两只棺椁立起。 这边无碍后,董轻弦对柳如颜细细交代了几句,随即加入沈晏初与他一同对付完全失控的江长老。 “难道是因为他手中的剑?”柳如颜看出对方神色不对,恐怕早已丧失理智,只凭手中的青铜剑胡乱挥舞。” 白芷却道:“应该与他食用的太岁有关,这太岁能让人气力大增不假,但也能让人疯癫发狂。” “救不回来了么?”她问。 白芷摇了摇头,“不好说。” 沈晏初与董轻弦联手之下很快便扭转局势,江长老穷于应对,全身真气外溢不止,赤红色的脸上五官狰狞。 几十招下来,江长老忽然连连发出怪叫,手中长剑应声脱落,“噗通”一声倒地不起,下一瞬,眼耳口鼻竞相流出血液,竟是气竭而亡。 喧嚣过后,四周恢复平静。 任长老对刚才那幕心有余悸,幸好他没有误食太岁,不过……江长老瞥向掉落在地的八面青铜剑,眼睁睁地看着沈晏初挥出一截银丝,古剑当空落回他手中。 “怎么,你也打这剑的主意?”沈晏初看似平淡无波地问。 任长老连忙摇手,“不敢不敢。”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容貌出众的年轻人并非什么善茬,而且身手远在自己之上。 沈晏初将古剑入鞘,经过柳如颜身旁时,兀自说了句:“此剑乃我沈家遗物,名曰‘逐鹿’。” 柳如颜微微一愣,不知他特意解释给她听是为何意。 wap. /105/105080/27261278.html 第133章 珠光宝气 这厢,白芷回到棺木旁,见尸腹上的太岁仍是活体,于是以小刀切下一块,查验道:“状如肉,头尾具有,色如珊瑚,含毒,以刀切下可再生。” 他将碎块用瓶罐装着,决定拿回去再作查验,兴许还能够入药。 当墓室尽头再次传来动静,凌云、凌风从一块墙角钻出,紧接着,金不换和其他门派弟子也陆续现出身影。 一名跑江湖的剑客当头就问:“剑冢呢,在哪?” 任长老脸色难看:“大家都被骗了,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秦朝剑冢。” 想到死去的弟兄们,众人无不愤慨:“定是那帮人搞得鬼!” 凌云绕过人群,来到沈宴初面前站定,俯首抱拳:“见过尊主——” “路上有何情况?”沈宴初淡淡地问,并不避开旁边站着的柳如颜。 凌云如实回禀道:“属下走得那条路机关重重险象环生,一路闯过去后,发现里面并无出路,所以属下费了番功夫,这才来到墓室。” 另一旁,柳如颜也在听金不换娓娓道来。 “你是说,付辛死于剑术——雁落平沙,而且伤口中带有极寒的真气,使得血液瞬间冻结?” “没错。”金不换出声肯定,“但人并非独孤弈所杀,出事时他不在现场。” “极寒真气……”柳如颜没有听完他后面的话,一个人喃喃自语。 “柳弟。”金不换拿手晃了晃,“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柳如颜一时被他扰乱思绪,抿起丹唇,不经意间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姿态,佯装嗔怒道:“去去,没看到我正在想事。” “瞎琢磨什么呢,说出来给本公子听听。” 柳如颜并不理他,徒步走到白芷面前,压低了嗓音道:“付辛死了,就在刚才来的那条路上,而且……” 她轻声说着,“杀害慕容长老和付辛的凶手皆善极寒真气。” 她之前与白芷验看慕容的尸首时,曾发现死者颈后,枕骨下的风府穴有一处青痕,颜色极浅,肉眼难寻,入手则略显冰凉。 她当时还觉得奇怪,私下里问过白芷。 白芷告知:“若是生前伤,普通的轻微碰撞,伤损处肉眼难见。” 所以柳如颜误以为那处青痕,乃是死者生前留下的,但如今这么一看,事情并不简单。 她将极寒真气的事情告诉白芷。 白芷吃惊不小,他沉目说道:“所以触碰弓弩机关时,独孤弈就站在慕容的背后?他趁乱以真气击中对方风府穴,造成死者飞扑向前,袭击江长老的假象,然后想借由江长老之手,杀害死者?” 柳如颜颔首,“当时箭雨来得突然,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待在原地应对,但箭雨过后,唯独只有独孤弈出现在旁处,想必,也是为了撇清自己嫌疑的关系。” 白芷弄不明白了,“独孤少侠年轻有为,又资质甚好,他为何要冒险杀人?” “门派里的龌龊事并不少,你考虑那么多作甚。”柳如颜拍拍他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从这里逃出去。” 董轻弦是半途加入讨论小组的,他听了个大概,直接跳过话题,问道:“颜儿是不是看出点眉目了?” “算是吧。” 其实她一早就看出问题所在,但她说过,此行目的是为了玄坤印,即便她抓到躲在暗处那人,也只能顺藤摸瓜审出望风楼,她想要的,是找出望风楼背后的金主。 墓室内,沈晏初吩咐土夫子将棺椁恢复如初,哥仨又是好一顿忙活。 秋莳心想着不能空手而回,所以挑挑拣拣的,也顺了一点陪葬品,对此,沈晏初并没有为难这帮人。 其他门派的武林人士对凡尘俗物不敢兴趣,没有寻到剑冢,众人败兴而归,三三两两地离开墓室去找出口。 柳如颜跟随大众,从墓室一侧的石门走出,入眼皆是粗糙的石壁,又分成好几个岔道,地面积满常年开凿铜矿留下来的碎石。 这里浑然看不见出口的影子,白芷和董轻弦四下搜索,几乎是一寸寸的找寻。 柳如颜则靠上石壁,让夜寻调出金不换的视角,当剧情人物忠诚值达十万以上时,便可开启配角视角。 此时她看到金不换费力推开棺椁,露出下面的地砖,然后,他踩中地砖一角,身形消失在画面当中。 她心神一凛,趁着无人注意的当口,闪身回到墓室。 就在柳如颜来到墓室后,又一道人影进入墓室,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 墓室中因为棺椁被移开,地砖现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印子。 柳如颜立马走向金不换站过的那块位置,猛然踩中一角。 随即她脚下一空,身子控制不住地朝下坠落。 就在她落地那刻,身后那道人影也紧随而至,等柳如颜注意到他时,那人已拢至近前。 她迅速转身。 见来人一袭荼白色圆领袍,冷眸凌冽,她当即放松了警惕,扬唇道:“你跟来作甚?” 沈晏初脸上不见喜怒,“本尊为何不能来,倒是你鬼鬼祟祟的,潜入我沈家剑冢意图不轨。” “你家的剑冢?”她觉得好笑,半途声音戛然而止,以墓主人佩戴的睚眦面具来看,可不就是他沈家的剑冢。 “呦,这儿真是热闹啊!”金不换从里头走出,施施然,来到柳如颜面前站定。 借助石室墙壁上的人鱼烛光,他顺道看见了一脸不善的沈晏初。 金不换依旧是那副风光霁月的笑容,他退后两步,扬起手臂,在他身后是不计其数的古剑,森森而立,像一片偌大的剑林。 “这剑冢揽尽天下奇兵利器,金某今日一见,着实叹为观止!” 男子清亮的嗓音在石室中回荡,柳如颜举目掠去,只见无数古剑分陈而列,四周还有盾牌、长矛、弓弩等物,时隔千年,竟崭亮如新。 看来,这所谓的秦朝剑冢,是来自蓬莱秘境的一座兵器库。 相比柳如颜的震惊,沈晏初倒显得平静许多。 他凝向金不换,启唇道:“八贤之一的金氏,可观天地宝气,难怪乎你能找到这里。” 能识宝气? 柳如颜还是听老匠人说过,金银玉石自带宝气,常人不可识,但有赌石之人凭借肉眼,识别宝气。 例如历史上最著名的一块赌石——和氏璧。 相传楚人卞和,识出璞玉中的宝气,他将璞玉献给王,然,众视之以为石。 金不换不予置否,他漫不经心地笑道:“沈兄是担心本公子会将剑冢之事宣扬出去?” 他自问自答,又接着说,“若沈兄答应就此揭过,我金某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有旁人知晓!” 沈晏初冷然一笑,傲睨看他,“本尊只相信死人能做到守口如瓶。” wap. /105/105080/27261279.html 第134章 攻略雅痞 金不换眯起一对桃花眼,故作镇定道:“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你家的剑冢又咋地,看都不让人看的!” 若说方才,沈晏初只是出声警告,此刻他决定让姓金的小子吃点教训。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柳如颜意识到苗头不对,她相当俊杰的避到角落处,给两位腾出场地来切磋武艺。 金不换亦是收起眼中的散漫,表情严峻地凝视对方。 他不精武艺,若是沈宴初真起了杀心,恐怕他拼尽全力也招架不住。眼睁睁地看着沈晏初步步紧逼,还未使出个一招半式,结果,就在他面前猝然倒下。 “什么情况?”金不换当即懵住,他下意识地将沈晏初一把拽住,“没想到这家伙还挺沉的!” 柳如颜及时跑上前,与金不换一左一右地架住沈晏初,直到拖到墙角,才伸手试了试他的脉息。 她一脸了然,沉稳应对:“魔头这是老毛病了,每个月都会来上一回,多见几次你也就习惯了。” “…………”金不换有些反应不来。 “过会他就醒,咱们再等等。” 柳如颜略显疲惫地倚着墙边坐下,摘下牛皮水囊,没喝几口就见底,她摇晃着水囊,泄气般挂回腰间,然后眼神晶亮地盯着金不换瞧。 金不换被她盯得头皮发麻,皱起眉,解下背着的包袱扔给对方:“你这模样若是让别人瞧见,还以为你恨不得扒了本公子的皮……喏,想吃点什么,自己去取。” “金公子的吃穿用度皆是金贵,这得费我多少钱?”她一脸肉痛。 金不换兀自发笑:“难不成在柳弟心中,我就是如此吝啬之人,放心吧,本公子分文不收便是。” “此话当真?”她立即转忧为喜,不遗余力地夸赞,“金公子乐善好施,总是能急人之困,在下万分感动,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柳如颜天花乱坠地吹捧一通,然后打开包裹,取出几块填肚的糕点,其它一些市值昂贵的肉松火腿,反倒是碰也不碰。 “你就吃这些?”他十分诧异,原以为柳弟会像别人那样得寸进尺,不料,却是个心思细腻,进退有度的主。 她点头:“只有客随主人的道理,我岂敢反客为主。” 此番话说得十分得体。 金不换颇为受用,自然而然的,柳如颜再次收到一波忠诚值,目前共计75。 柳如颜坐下来品尝糕点,心里却暗自琢磨:金不换看似通透豁达,实则心眼实打实的多,心思剔透,老于世故。 这种人吃鱼不沾腥,处事圆滑且精明,妄想在他面前投机取巧,到最后只会弄巧成拙。 所以在他面前,不能耍任何的花招。 于是她笑着道:“原来金兄能识宝气,有如此绝活可不得了呦。” 金不换打趣她:“眼红了是不。” 柳如颜大方承认:“谁不想有份这手艺,走哪都不差钱花。” 两人随意唠嗑,关系熟络后也不讲究,金不换与她席地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个浑小子就别打什么鬼主意,本公子与生俱来的本事,你学不去的。” 柳如颜万般感慨:“哎,同人不同命……” 金不换只是笑。 “不过……”她话题一转,“从前你也曾下过古墓?” “打哪看出来的。”他正色看她,然后状似无谓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年岁小,害怕身怀异能给自己招来飞来横祸,是以,从来不敢使用,年纪再大些时拜了一位土夫子为师,学些倒斗的活计,跟在师父后面拣些不值钱的玩意。再后来有能力自保了,就开始单干,攒够前往西域的盘缠,在一次赌石当中净挣了两百黄金。” 金不换陆陆续续聊起一些过往。 他痞笑道:“看来柳弟对我颇有兴趣,还想问些什么。” 柳如颜随口提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金不换都侃侃而谈…… “不知金兄对望风楼熟悉多少。”她找准契机切入正题,见金不换神色不变,于是又继续说道,“望风楼以贩卖天下消息为营生,其眼线遍布大江南北,本是个普通做生意的江湖组织。” 说到这里,她蓦然想起齐府的送水婆子,十年寻子一场空。 “然……如今的望风楼已经大不如前了。他们利用这世间苦主报仇心切,借刀杀人,手段卑劣。只是他们胃口越来越大,此次放出的秦朝剑冢,引来江湖武林人士进山,其中不乏有各个门派的弟子,而且按照如今的架势,恐怕是想让所有人都有来无回……” 金不换拢起手,神色微微动容,静静听她说道:“正如去年冬,他们杀害将门二十三口人,老弱妇孺皆不放过。” “而所有这一切,皆为望风楼背后的金主唆使。” 柳如颜倚在墙边,褪去了明媚张扬,清山如黛不及她秀眉微蹙,秋水泠泠不及她眼底清寒。 金不换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方才你所说的将门,莫非与你有关?” “正是我柳家。”她望进金不换的瞳眸,近乎诚恳地道:“想必金兄入剑冢,只是为了取走玄坤印,交给望风楼。我不知他们允了你什么好处,但希望在此之前,先借你手中的玄坤印一用,可好?” “所以你跟来雍山并非为了寻宝?”金不换骤然问。 “是。”她大方承认。 “柳弟啊柳弟,枉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但你说说看,你的私人恩怨干我何事,望风楼心机不纯又干我何事,金某只知道,他们手中有我想要的东西。” 随着男子说完这番话,柳如颜收到系统发出的警告。 “剧情人物金不换,忠诚值-20,共计55。” 被这波操作惊到的柳如颜:“…………” “夜寻,不是说好了,忠诚值超过60,即可归为我方阵营,怎么又临阵倒戈了?” 少年解释:“忠诚值有增有减,变化阵营也实属正常。唯有签订了同心契,才能真正算是自己人呐。” “自己人?” “没错,身心皆忠于宿主。” “……” 此话颇有歧义,她一度以为用错了措辞。 wap. /105/105080/27261280.html 第135章 撩拨心弦 金不换睇了眼昏迷不醒的沈晏初,俨然没有继续等下去的耐心:“若是再这样不醒,还得在这里待多久?” “不好说,他何时醒来,全凭造化。” “嘁,说了等于没说。” 金不换在剑冢之内来回踱步,转悠了一圈又一圈,任是没有找到出口。 最后,他走到柳如颜面前:“你若是有本事出去,本公子答应将玄坤印借你一用。” “此话当真?” “决不食言。” “那好。”柳如颜走到先前掉下来的位置,头顶是排列整齐的砖块,乍眼望去,完全一致,丝毫看不出任何破绽。 金不换站在她旁边,同样仰头看砖:“你记得出口在哪?” 她拿手比划:“大概是这一片的位置。” 但她没有内力傍身,无法飞檐走壁,所以,还是得借助外物。 柳如颜寻来一支长矛,随后,她又抓起金不换的手,让他双手平举,托至胸前。 金不换眼睁睁地见她一个飞身起跳,落到他的手掌,然后,踩在自己肩头!! 金不换惊愕无比,半晌才找回声音:“你竟敢占本公子的便宜!” 柳如颜在他肩上踉跄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你一个大老爷们,何来的便宜可占?” 金不换当场哑然,二十年来,还是头一回被人骑到头顶上,他想将这姓柳的小子给扔下去。 金不换抬头瞪着对方,烛光映照出她尖细的下巴,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裙衫之下,长裤包裹着的双腿。 匀称,纤细,露出一截莹润如雪的脚踝,粉光若腻,宛若玉雕,全然不似男子的骨骼。 暗自感受了会对方的体重,确实要比男子轻盈许多,莫非…… 莫非她真是姑娘? 当金不换意识到他的目光落在何处时,当即心跳如鼓,呼吸紊乱地错开眼,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石室里,柳如颜手持长矛,挨个挨个,查看头顶的秦砖,“往左,走个三步。” 金不换全程心不在焉,往自己左手边挪动三步。 她皱眉,“走反了!罢了罢了,你再往右面走六步。” 柳如颜与他面对面而站,她的左,即是金不换的右。 她下次注意便是。 柳如颜拿长矛顶弄砖缝,几番检查下来,最终在一块秦砖的边角,发现了松动。 她立即顶开缝隙,把长矛卡在转轴处,随后又跳下地面,寻来几根绳子系成长长的一条,递给金不换。 “你用轻功上去后,把这条绳子绑住,扔给我。” 金不换面色古怪地看她,有些话,终是没说出口。 由于出口只容得下一人进出,他拎住的绳子一头掠向上空,将绳子绑好后又扔了下来。 柳如颜扶起昏迷中的男子,正欲替他绑上绳索,恰在这时,沈晏初以枕在她怀中的姿势苏醒过来,刚一睁眼,就撞进她欣喜的眼神。 “醒了正好,省得我费力抱你。”她冲沈晏初说道。 沈晏初只抓到一个关键字眼,她说“抱”。 记得刚才她情急之下抱住自己,两人躲在一方狭小幽暗的石洞内,但这里是…… 他观察四周,竟是剑冢! 他是何时进来的,竟然完全没有印象。 就在沈晏初冥思苦想之际,柳如颜同样也在看他,只见他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静得有些可怕。 难不成他的失魂症彻底痊愈,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晏初——”她试探性地叫唤。 沈晏初眉目淡淡,扫了她一眼,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怎么没反应?她心想,索性又叫:“魔头——” 他微不可查地蹙眉,眼神依然平静。 柳如颜一时无法判定版本,索性豁出去了,尾音拉长上扬,唤了一声:“美人——” 沈美人眉头跳了跳,有些无可奈何:“别闹。” 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柳如颜淡淡露出一丝笑,也不知从何时起,她从最初的抗拒、厌恶,到如今的牵挂、羁绊。 许是因为夜里坐于床前的相守,许是因为遥远跋涉中的相伴,又兴许是因为他一次次的化解危机,一次次的洗手作羹汤,她记不大清了。 四海之内举目无亲,作为普通人的她免不了孤寂,而他恰好温暖了她,熨帖至心底的温暖…… 紧绷的弦终于放下,柳如颜忽地扑了上去,乳燕投林般,将他抱了个满怀。 被突然推到的沈晏初始料不及,他不得不向后仰起头,一只手撑住地面,本就是坐着的姿势,此刻也抵不住她这样趴在身上。 柳如颜肆无忌惮,嘴里却不有余力地埋怨:“一个大老爷们动不动就犯晕,你不要面子了?” 沈晏初知道自己每逢月中就会昏睡,估计与他所习的功法有关。这段时间也因为有白芷的药方调理,逐渐有了治愈的迹象,陆续记起一些过往。 他睨着她眉心,观其神色:“所以,你在心虚什么?” 她心里一惊,把头埋得更低。 他有些哭笑不得,“莫不是从前做过什么事,怕我想起来,开罪于你?” 想起她当初的所作所为,柳如颜顿时脸色一白。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她抵死不认,手臂也环得更紧。 彼时他向后撑坐着身子,露出修长的颈,柳如颜一抬头,便看见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视线再往上,是轻抿的唇,以及挺拔如峰的鼻梁。 尤其是那双冷眸,微微上挑的眼角恰似迎风初绽的一瓣莲,又似青天迤逦的一抹云,深邃高远,如织如网。 就是这样一双眼,平时却鲜少正眼看人,孤高、冷傲,拒人以千里。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她一人身上时,饱含深情,如同春风撩拨了心弦。 悸动不止。 柳如颜望进这双眼,许是他的神情太过认真,这一刻,她竟从一双落满星辰的眼中,看到了重视。 沈晏初淡然垂首,怀中温香暖玉,蓦地,想起她是女子的事来。 虽知道她生性不羁,所言所行并不关乎男女之事,但她既是个姑娘,便不能再这样纵容下去,弃礼法于不顾。 wap. /105/105080/27261281.html 第136章 秦川 思绪刚起,她便摇头否认。 魔头因为失忆的缘故才待她如此,以他冷情寡淡的性子,又怎会重视一个人。 柳如颜心思澄净,想通之后,有意与他疏远:“我先上去找找出口。” 直到脚步声走远,沈晏初才转目看向四周。 数以千计的奇兵利器分陈而列,分明是他一心想要的剑冢,却不知为何,感受不到任何喜悦。 回到地面,金不换早已走远,柳如颜独自走出墓室,在地形复杂的矿洞里穿梭。 根据地图显示,每当她走完一座石洞,这座石洞便会显示到地图当中,若有出口,通过系统的指引功能就可以找到。 当她来到一条狭长隧道时,发现地图再次发生变化。 看来这里有出口! 她攀上石壁,双手在头顶附近不停摸索,终于让她摸到一条细小的缝。 料想其他人也来过这里,但没有发现头顶的暗门,柳如颜从怀中摸出帕子,将里头包着的莹白色粉末抹在暗门附近,留下记号。 做完这一切,柳如颜推开头顶的门。 草木芳香与新鲜空气迎面扑来,耀眼的阳光让她不由得闭起眼。 待她适应了晌午的日头,缓缓睁开眼帘,柳如颜爬上地面,身后的暗门应声合拢。 附近是一大片齐膝高的草丛,远处树木葱葱。而树荫之下,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人。 “想不到有人能活着走出来,而且还是个姑娘。” 那人一身黑布深衣,声音粗哑,看上去是个生面孔。 “所以,你并不打算放过我?”她凝向那人手中的剑。 “自然是不能,但凡闯入祭祀台,唯有献祭神龙,方能平息天怒……” “讲什么破歪理。”柳如颜不想听他扯淡。 黑衣人:“…………” 柳如颜徐徐走近,目光变得沉重:“看来剑冢之事果然有诈,望风楼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 比起杀人者,她更痛恨教唆者,两手不沾腥,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看着黑衣男子,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你可知望风楼借由你之手,轻而易举就能借刀杀人,你以为你是在报仇,我看你分明就是在犯浑!” 黑衣男子面色一僵,又听她继续骂:“望风楼以剑冢为诱饵,布下这个局,你以为就是为了替一个名不经传的秦川报仇?” 男子听到她口中提到望风楼,提到秦川。 他脸上骇然变色,定定看着面前的姑娘:“莫以为说这些话就能诓我。” “哦?”柳如颜见他矢口否认,也不着急,“事到如今,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秦川也就罢了,但你为何还执迷不悟,不肯收手?” 男子反问:“秦川分明已经死了,你凭何断定我就是秦川!” 柳如颜略一思索,回道:“那日入祭祀台,我见过你一面,当时就发现你脸上有易容痕迹。今日再见,虽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但你骨相未变,不难辨认。” “至于为什么知道秦川未死,只因你留在石碓中的一堆血。” “血?”他诧异。 “没错,大家在看到石碓中的血迹时,皆以为你已经葬身兽腹。你制造出秦川死亡的假象,只可惜,血迹的形状不对。”她一语道出关键。 “想必当时你借助遮掩,砸破血袋,遁入石龙子栖身的沙地里。至于为何没被咬,我猜想,你们血池村这多年下来,可能成功驯化了这些爬虫。” 男子惊叹过后,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你说的几乎没错,但有一点还是弄错了。血池村的村民如今落在望风楼手中,我若是不按照他们的话做,这些村民都得死。所以,前面没有回头路可走!” 秦川扬剑而上,柳如颜见对方真动了杀心,她身形变换,避过当头的一招,与此同时手腕翻转,抽出背后的寒月刀。 寒月在手,柳如颜凌厉挥舞,一一化解剑式。 在她看来,天下武学统统只有两式。 攻与守。 无论对方所学的剑术如何高明,遇到临阵对敌,徒剩攻守二式。 柳如颜习得一手柳家刀法,最多不过二十四式,讲究虚虚实实,以快取胜。 当秦川看到她手中的弯刀,回旋之间,陡然迫近,他正想迎剑格挡,岂料,胸前蓦地一痛,刀刃已划破他的衣襟。 三招出尽不过眨眼功夫,身手极为迅疾。 鲜血渗透黑衫。 他抿着唇,再次认真打量起对手,这用刀的姑娘有点意思! 不给对手时间反应,柳如颜再次攻了上来。 她两招虚刀,掩一招实刀。 当秦川刚看清她前面的虚式,正打算出手化解,后面真正致命的一击则突破而至,让人防不胜防。 几招下来,秦川终于摸清楚她的刀法套路。 而柳如颜手中的刀势陡然一变,随心所欲变化无穷。 虚虚实实,刀光剑影! 刀锋旋转如轮,手臂放纵间直取咽喉,若不是秦川退得及时,恐怕他早已身首异处。 分明身处险境,秦川反倒饶有兴致地问:“你这到底是什么刀法?” 柳如颜执刀上前,刀光熠熠,如同她此刻的声音:“能杀你的刀法。” “啧啧,小妮子不要太嚣张。”秦川彻底来了兴致,手中长剑愈发凌厉,招招攻向命门。 柳家刀法她不过练了三个月,掌握其精要后,剩下的则是在校场,甚至战场的兵戎相见。 不同于武林人士的切磋,她每一招每一式,都关乎到生死性命,关乎到国家存亡。 快、准、狠。 以不容退缩的将门风范勇往直前。 “出招挺毒辣的,不像是正派人士,莫非姑娘做的是杀人买卖?”秦川躲过致命一击,脸上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笑,“看你姿色不错,不如从了我如何?” 柳如颜终于正色看他:“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还是闭嘴装木讷时比较讨喜?” 秦川话语一更,手中却招式不停。 “趁你还没酿成大祸,不如想办法,从望风楼手中救回村民。” 秦川冷笑:“怎么救?” 那日他找到望风楼,让他们替自己散布秦朝剑冢的消息。 结果楼主对此事颇感兴趣,主动找上门来,将他的雇金如数退还,并且遣人到祭祀台伪装成盗洞,与他里应外合,引来各大剑宗门派。 秦川只想报仇,并不打算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当时他想也没想,拒绝了楼主接下来的要求。 却不料,在他找到望风楼合作时,已经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当秦川回到村口,他自小长大的村落一夕之间荒芜人烟,他看着手中的信,紧紧拽紧手心。 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今日起,叛离剑宗,从此为敌! wap. /105/105080/27261282.html 第137章 天纵奇才 上百招下来,秦川看似疲于应对,但柳如颜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她没有内力支撑,出手越来越力不从心,而秦川气息绵长,不难看出此人的功力深厚,竟然一开始就对她隐藏了实力。 刀剑相击的那瞬,柳如颜算好时机,将藏在袖里的匕首飞快射出。 岂料这时,秦川忽地剑气暴涨,周身好似萦绕了一层霜白色的雾,赫然震落逼近胸前的匕首。 秦川似笑非笑地看她。 随着他身形走近,极寒真气不断溢出,地面凝起薄薄的霜冻。 那霜冻仿佛有生命力般,瞬间就蔓延到柳如颜脚下,顺着她的脚踝渗入奇经八脉,以至于四肢僵冷,险些握不住手里的刀。 “姑娘好身手,我有心领教了一百招,只可惜你不该来这里。” 随着秦川话音落下,但见他右手执剑,极寒剑气贯穿整个剑身,银白发亮的光芒摧枯拉朽般,骤然降落。 耳边剑鸣不止,那肆意纵横的剑气中,她好似看到烟笼寒水,天际暝鸦零乱,雁落平沙,古垒鸣笳声断。 这一杀招极其凌厉,仅凭她的招式根本无法化解,她拼命催动僵冷的身子,眼看着已经避无可避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疾呼! “如颜——” 那声音听着迫切,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紧张。 柳如颜侧过脸,余光瞥见她身后纵来的一束微光。 她当机立断,一手抓住微光,手心处便多出一根熟悉的银丝。 借助银丝传来的力道飞身跃起,下一刻,剑气过境,齐膝高的草丛竟被拦腰斩断,扑簌簌地落下冰渣。 沈晏初睇向她,恼她独自一人跑出去,将自己置身于险境。若不是他心有所感来得及时,这招落在她身上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沈晏初沉重的心,蓦然一痛。 柳如颜有惊无险,夜寻原地现出身形,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幸好本君英明,若不是找来男主救驾,这次咱俩都得凉凉!” 就在沈晏初出现的刹那,秦川一脸敌意,满面的肃杀之色。 眼前之人气质卓绝,冷傲出尘雪霜姿,难怪在地底时,柳如颜看也不看独孤弈一眼。 不过……他那目空一切的眼神又到底是什么回事。 秦川作为天纵英才,任何武学奥义一点就通,何曾被人这般藐视过。 突然间觉得好气!! 沈晏初同样睇向对手,眼底隐隐现出杀气。 刚才的一幕在脑海中萦绕不去,他看到柳如颜煞白着脸,面对横贯而来的剑气流露出的绝望。 剑气过境,堪称腰斩! 想到这里,沈晏初眸色更沉。 既然秦川以剑术自傲,那他便以同样的方式挫败对方。 “受死!”秦川手中的剑尖调转,随着他踏出草地,脚下浓白色的霜雾转瞬化冰,朝四面八方迸射出去。 “雕虫小技。”沈晏初声音冷凝,青铜古剑脱鞘而出,狂风凄厉,呼啸不止。 柳如颜在看见他眼底涌现的杀气时就退到别处,远远望向这边。 她记得沈晏初的技能分别为焚心诀和御风诀,印象中也没见他用过剑,如今一见,倒是叹为观止。 由最初的生疏到后来的得心应手,居然不过十招。 沈晏初的招式并不复杂离奇,似行云,如流水,出手如电。 君子如剑,正是如此。 另一旁,秦川看似在对招之间占据主动地位,实则处处受到压制,极寒剑气被寸寸瓦解,用作防御的护体真气也在无形之中消弥殆尽。 他暗自吃惊。 眼前这人分明不擅剑术,却能在短短几十招内完全摸清楚他的剑法套路,并且衍生出一套破解的招式。 ——雄浑、霸道,似行云流水,似千钧之力,专克秦川的九泉剑。 百招过后,沈晏初自成的这套剑术,让秦川招架不住。 心急之下,秦川想打破局面,却不慎露出一丝破绽,沈晏初便抓住这点,势如破竹,打得他节节败退,就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雍山之上,青草依依。 沈晏初古剑在手,剑锋扫荡间所向披靡,他右手挽出剑花,逐鹿剑分别划破秦川的腹部、肩头、手背。 而沈晏初看似平静的眉目下,怒意汹涌。 秦川暗自咬牙,心里气恨之极,原以为对手一副清高模样,没想到手段却如此的卑劣! 他身上的剑伤虽看着不深,但伤口当中蕴含着剑气,就像无数道风刃在体内肆意冲撞,简直堪比凌迟,痛苦的让他生不如死。 而且对方特意避开命门,专挑最痛的地方下手。 对此,秦川只有暗自咬牙的份,他煞白着一张脸,凝向面前云淡风轻的男子。 魔鬼,此人绝对是魔鬼! 他心里把沈晏初狠狠咒骂一通,这样钝刀子磨肉,还不如直接让他死个痛快。 “阁下好身手,能与你切磋一场倍感荣焉。”秦川突然出声,试图打断对方,“我仔细考虑过了,柳姑娘的建议确实不错,我不应该助纣为虐,眼下,我已经想出办法对付望风楼,不如就此告辞。” 秦川说罢,对沈晏初拱手作别。 “慢着——”沈晏初气定神闲地看他,“谁允许你走了。” 秦川咬碎一口银牙,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有生之年居然遇到这种神级对手。 若是没猜错,此人年纪轻轻已是化臻之境,单论境界就比秦川高出一个层次,哪怕沈晏初疏于剑术,秦川在他手中也讨不到半分好。 更何况,沈晏初悟性之高,百招之内就剑法自成,完全有机会将秦川斩于剑下,却生生让他消受了十八剑,痛不欲生,欺人简直不要太甚! 此时见秦川想走,沈晏初长剑横扫,剑锋架在他颈前。 远空,天朗气清,清丽的阳光透过薄云倾泻而下。 两人立于山野,四周皆是寂静。 “今日暂且练得不错。”沈晏初冷眸微抬,平淡开口。 秦川再次气结。 这小子还真敢拿他来练剑! 武功高就了不起啊! 武功高就可以欺负人啊! 老子看你猖狂,迟早削了你! wap. /105/105080/27261283.html 第138章 读心术 “你在咒我?”沈晏初一手持剑,剑锋又迫近了几分。 如今受制于人,秦川心不甘情不愿的:“阁下究竟是何人?” 在他印象中并没有此号人物,除非对方不属于九州,甚至乎,不属于大宋王朝的任何一门派。 沈晏初的逐鹿剑横在秦川颈间,他眉眼冷峻,反问:“我乃何人,关你何事?” 秦川喉头一更,一时间,居然反驳不上来。 若说他之前觉得沈晏初武功超群,那么接下来听到的话,则让秦川震惊无比。 沈晏初凝着他眉心,缓缓道:“看来你挺恨我,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又怕,怕落在我手中受尽折磨,所以你想逃,逃出去并不是为了对付望风楼,而是让他们派出杀手,替你斩草除根……” 秦川被他轻描淡写的话深深震慑,面上却努力维持出假笑:“阁下为什么会这样想,之前是我一时糊涂,但真论起来,我也身受其害呀,哪还敢与望风楼狼狈为奸。” 他说着,转而望向柳如颜:“姑娘,你说是吧?” 柳如颜抱臂环胸,看着两人:“我只相信他的判断,至于你,不可信也。” “你们!”秦川更得无话可说,有些负气道,“行行行,你们要杀要剐来个痛快!” 求死? 沈晏初不由得看向柳如颜。 见她暗中使了个眼色,于是他腾出手,点中秦川的几处要穴,同时将逐鹿剑入鞘。 柳如颜瞥向他手中的剑,想起他出神入化的剑法,不像是完全没有根基的人:“你以前习过剑术?” 沈晏初微微一愣:“儿时应该有练过,具体记不大清了,不过刚才找回了一点感觉。” “才一点感觉?”她惊叹,“要不要如此谦虚。” “宿主有所不知,傀儡术的心法又称作苍冥焚心诀,能与终极武学相辅相成,达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夜寻解释,“焚心诀正如无情道,无悲无喜,无爱无恨,无欲无求,只有做到心无旁骛,才能让武功登峰造极。所以男主的悟性奇佳,百招之内剑法自成。” 所谓的天纵奇才,不过是以斩断七情六欲为代价。 柳如颜望着他,心里没有艳羡,反而有种淡淡的难受。 “你们抓住我作甚,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秦川涨红着眼,无奈全身上下使不出半分力气。 柳如颜看向秦川,她几步走近,蹲在秦川面前:“我劝你还是别费力气了。” 说完,她伸出右手,慢悠悠地探过去。 秦川一副见鬼的表情往后躲:“你要干什么,还不快住手!” 柳如颜皱起眉,最终从他腰间缀着的锦袋里搜出一封信。 信中不过寥寥数语,和她当初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以剑冢为诱饵,将各大门派逐个击破。 若不是有柳如颜横插一手,这些剑宗弟子一去不复返,届时,他们所在的门派势必会派人来查,如此又误入圈套,好一招借刀杀人。 沈晏初看向她手上的那封信,忽而问:“为什么秦川会随身带着信件。” 这种密信,按道理应当及时销毁,秦川却贴身戴着,还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柳如颜心知肚明,故意大声说:“秦川兄弟是怕哪一天被人逮住了,也好祸水东引吧。” 秦川脸色突变,怒喝道:“住口,你胡说些什么!” 他微不可查地瞄了眼远处,似乎心有顾忌。 柳如颜留意到他的神色不对,于是抬眼去看,视线尽头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 难道有人在盯梢? 她将信函折起,放回他腰间:“这封信还给你,好好保管别弄丢了。” 秦川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秦川是你化名?”她突然问,记得他刚才使用的正是极寒剑法,雁落平沙。 “慕容长老的死,是否也与你有关,你曾经是清衍派弟子?” 秦川自嘲一笑,眼中有复杂的情绪闪过。 他终而阖上眼,不言不语,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本名秦苍,五岁那年,拜清衍派大长老为师。 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天资纵横,小小年纪便已在剑宗声名鹊起。掌门甚至有意要收他为关门弟子,但因为拜师大长老在先,所以只得作罢。 直到有一次,师父前往西河镇替百姓清剿水寇,却在半途旧病复发,喘鸣不止,最终被一帮水寇乱刀砍死。 尸体被送回门派时,是他替师父收拾的遗物。 无意中却发现,师父随身佩戴的剑鞘内混有许多细小的蛎粉。 师父生前就不能食用贝壳之物,以免诱发喘鸣,而知晓此事的,唯有身边熟悉的几个人,他一番查探,最终怀疑到慕容长老的头上。 当他把辛苦收集来的物证拿到慕容面前,慕容长老当场认罪,口口声声说是自己一时糊涂,悔不当初,并且承诺于他,等到天亮后,必会向掌门亲自请罪。 不料翌日一早,慕容长老拿着师父的佩剑,来到掌门面前。 “孽徒祸害师门大逆不道,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的深沉,亏得他师父待他如亲子,真是作孽啊!” 慕容长老咬牙切齿,并且捧出一物:“这是我从那孽徒房里搜到的,还请掌门过目。” 掌门接过他递来手札,脸色蓦地一沉。 手札中记录的功法向来不外传,唯有掌门亲传弟子才能修习,怎么又会落到秦苍的手中? 话说,秦苍平日里最喜欢待在藏书阁,半年前他在顶楼看书时,偶然发现一本手札。 他顺手翻看,哪知里面记载的心法至纯至寒,乃是难得一见的顶级武学。 秦苍苦心专研心法的奥秘,每日习练,将自身剑术与极寒功法相结合,威力更甚从前。 他喜不自胜,谁知后来师父身死,慕容长老为了脱罪,竟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他头上,包括这本功法,也硬说是他盗来的。 甚至连平日相交甚笃的独孤弈,也在掌门面前头头是道,罗列他的各项罪行。 堂堂武学奇才,天子骄子,人人钦羡的鲜衣少年。 一夕之间跌落神坛。 秦苍百口莫辩,他膝行着,来到掌门面前,跪着,求着,解释着自己的无辜。 戒律堂内,包括独孤弈在内的百名师兄弟,从头到尾都只对他冷眼旁观。 血雾渗开,秦苍被人架在荆板上承受笞刑,他咬牙抬头,至今仍记得大家当时看他的眼神——厌恶、鄙夷、幸灾乐祸。 而他,孤立无援。 同门弟子只道他心高气傲,殊不知他为了武功精进一步,敏而好学,虚怀若谷。 同门长老只道他天资聪颖,殊不知他为了练好一套剑法,起早贪黑,勤加苦练。 这些他们都不知情。 而唯一熟知他秉性的师父,已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wap. /105/105080/27261284.html 第139章 一场好戏 秦苍历尽千辛才逃出了清衍派,他回到血池村,最终又找到望风楼,并且从楼主那里买到一则消息——由他师父打理的几大产业,如今已落到慕容长老与独孤弈手中。 秦苍恍然。 难怪随手就能翻到一本顶级功法,原来,是他碍了别人的道。 至于慕容长老和独孤弈,一个是他师父的兄弟,一个在山下是救回来的孤儿,平日里好生待他们,信任有加,居然为了一己私利毒害至此。 贪心不足,欲壑难平。 利字当前,所有感情脆弱的不堪一击,不到最后一刻,你都不知道身边的那个人究竟是人是鬼。 人心,难测。 柳如颜见他半天不语,当先打破沉默:“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你故意潜伏在玄天宗,而非清衍派,到底有何企图?” 秦川不以为然:“凭什么我要告诉你!” 对方摆明了不肯说实话,但柳如颜有的是耐心。 她知道暗处有人盯着这边的一举一动,秦川对此十分顾忌。 于是,她回头递了一记眼神。 沈晏初当场会意,他缓步上前,目光落在秦川的眉心。 柳如颜开始问话:“一开始你想要对付的是独孤弈和慕容长老?” 秦川也不否认:“是又如何。” “所以这里除了你以外,还有谁参与了此事?”柳如颜背过手问。 “没有。”秦川一脸肯定,“这里只有我。” “那你在心虚什么。”她微微扬起头,望向树林的方向,“还是说你在怕什么,是怕被人听到,杀人灭口?” 秦川不由惊讶,但他浑身不能动弹,只有垂下眼,掩住眼底的诧异。 见男子不肯答话,柳如颜依旧追问: “树林里有望风楼的人在监视?” “对方来了几个人?” 柳如颜一口气问完,而她身后,沈晏初在她手心里轻轻落字。 “为防止有人逃逸,走漏了风声,望风楼的杀手埋伏在附近?” “看来我又猜对了。”她笑道。 秦川猛然抬头,无比的震惊,难道此人还会读心术不成? 柳如颜笑了笑,背过身去。 既然望风楼并不打算留活口,所以他们也在等,等所有人从地底出来,再一举除掉,一个也不留。 附近危机四伏,偏生在这个时候,面前的石板被掀起,白芷、董轻弦、金不换等人陆续钻了出来。 “果然是出口,白大哥你真行啊!”阿岚笑嘻嘻地道。 白芷边走边说:“我也是看到那些莹白发亮的光,才想起可能是柳姑娘留下的记号。” 他举步向前,远远就看到柳如颜,眼里顿时缀了暖意。 “不过,这位是?”白芷注意到一旁的秦川。 柳如颜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给秦川绑上绳索:“一会再给你们解释,当务之急是先把这家伙给弄下山。” 趁望风楼现在还没采取行动,他们得赶快离开此地。 两位土夫子一前一后地扛着秦川,在柳如颜的带路下走得飞快,出了祭祀台,又走上一段山路,金不换遇到自己带来的几位脚夫。 金不换惯会享受,他悠然坐上步辇,让人抬着下山。 柳如颜在见到步辇的那刻,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放慢了速度等沈晏初逐渐走近,好奇问:“怎么不见你的两名属下?” 周围人多眼杂,沈晏初不便透露已让属下去了剑冢,所以半真半假地说:“我让他们留下来善后。” 她“哦”了一声,同样的半知半解,但没有继续追问。 从山顶到山腰,一路走得颇为顺畅,可她知道后面有人盯梢,是望风楼派来的眼线。 直到众人来到先前扎营的那片空地,在这里,停了几辆马车。柳如颜让土夫子把秦川扛进车里,随后她也坐进车内,让人将马车驶上林中的山道。 其他人则骑马的骑马,赶车的赶车,只有土夫子三兄弟背起一袋青铜,顺着土径抄近道走,算是分道扬镳了。 车厢内。 秦川瞪向坐在一旁的柳如颜:“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柳如颜闭眼假寐,由着他吵闹,只当充耳不闻。 “喂,问你话呢,哑巴啦!” “你不是想从我这儿套话吗,怎么又不问了。”秦川浑身不能动弹,唯有一张利嘴可以逞能。 他叫嚣个不停,却在这时,一道气流纵上云霄,发出一声异响,柳如颜陡然睁眼,抽出寒月弯刀,一脸警惕地盯着车外。 她紧了紧手心,微微侧过身子,护住胸腹部位,与此同时将刀刃对准门帘,目光骤冷。 秦川被此刻的氛围所感,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随着马车一阵剧烈的颠簸,车子忽地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呼喝声、厮杀声,声音愈演愈烈,愈来愈近。 柳如颜稍作犹豫,携刀跳下马车,秦川只来得及看见车帘被掀起一角,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视线尽头。 车中只剩秦川,眼下他穴道被封,身上又五花大绑,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暗自苦笑,想起同村之人还落在望风楼手中,而他行动失败,对方已经等不住要来杀人灭口了。 听声音是冲着这边来的,秦川闭上眼,这时,车帘再次被卷起,一名黑衣蒙面人气势汹涌地闯进来,抬掌拍向秦川。 这一掌内劲纯厚,全身血液好似奔腾般沸涌,秦川忍不住地咳嗽起来,他俯下身子喘气,紧接着心里猛然一颤,刚才那掌,居然让他误打误撞,成功冲破了穴道。 黑衣人一击不成,继续攻向秦川,如今他手脚被缚,一时间竟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使出杀招。 紧要关头,门帘翻飞中出现一道纤瘦的身影,柳如颜拽住黑衣人,将他强行拖下马车,手中弯刀快速飞舞。 黑衣人渐渐败下阵来,他迅速逃进密林,不料中途被沈晏初拦住。 “沈兄,是我!”黑衣人扯下布巾,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怎会是你?”沈晏初吃惊不小,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杀手”居然是董轻弦。 就在他们准备下山时,柳如颜暗中找到董轻弦,让他同自己一起演场好戏,目的就是为了让秦川以为望风楼要杀人灭口。 沈晏初眼角含笑,对董轻弦说道:“此计不错,依照秦川的性子,与其谈合作,倒不如逼急他,让他与望风楼彻底的反目成仇。” 董轻弦眸色温煦,浅笑着点头:“颜儿同我说起她的计划时,轻弦也是这般觉得。” 听到这里,沈晏初莫名变了脸色,柳如颜有什么计划为何不对他讲,只告诉这姓董的小子。 “很好!”他柠檬精附体。 董轻弦微微缩起脖子,看向四周,总刚才好像有阵阴风刮过,后颈忍不住的发凉。 许是要下雨了吧,他暗想。 wap. /105/105080/27261285.html 第140章 来龙去脉 当柳如颜回到马车时,车厢内空无一人,脚下躺着一根断裂的麻绳。后面赶来的剑宗弟子看清楚情形后,问她要不要去追秦川。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隐于云层之后,天空灰蒙蒙的,似乎随时会落雨。 “不必去追了,在这里多留一刻就多一份危险,不如尽早离开此地。”她不是危言耸听,秦川逃走,藏在暗处的眼线势必会联络其他杀手。 与其留下来逞英雄,还不如想想怎么活命才对。 山中气候多变,傍晚时分,终于降下了毛毛细雨,再加上春寒料峭,风过时竟带着刺骨的凉。 十里外的丛林,一柄长剑血液滴落,与泥里的雨水混在一起,像小溪般缓缓流淌开去。 雨点透过云翳,洋洋洒洒,落在秦川身上,他垂眸睨向脚边的两具尸体,直到剑刃上的血被雨水冲刷干净,他随手挽出个剑花,将长剑入鞘,敛住锋芒。 秦川俯下身,从死者怀中搜出望风楼的腰牌,挂入自己腰间,随后,一双冰而冷的眼眸扫过两人的面孔。 “骨相吗?”他若有所思,目光落向其中一人的脸上,其面部骨骼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从泥地中拾起一把刀,秦川手起刀落,将那人的头骨整个砍下,用布巾包好,缓步走出丛林…… 四月的清晨,朝阳初升,万物复苏,村民开始新一天的忙碌,伴随林间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小小的村落便显得格外安宁。 柳如颜一行人在山脚下找了间农家小院,向农妇换了点粗粮和粟米粥,好不容易吃上一顿热食,连日来的疲倦在此刻一扫而空。 食完饭,柳如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各位,包括秦川的那段个人恩怨。 鉴于玄天宗来的弟子几乎死绝,所以,还得劳烦大家将此事转告给宗主。 任长老当场应下这个任务:“身为剑宗,理应同仇敌忾,从今往后望风楼便是我们的公敌。” “不过有一件事我还心存疑惑。”她问道,“秦川为何会选择玄天宗,还是说,这玄天宗有什么奇特之处?” 任长老想了想:“玄天宗作为后起之秀,在雍州颇有势力,虽说此派的武学根基不深,但商业底蕴却有着百年的传承。” “商?”她想起上山之前路过的一座村落,商业氛围十分浓厚,若是玄天宗掌管了雍州一带的经济命脉,可称得上财力雄厚。 柳如颜渐渐有了头绪,又问向任长老:“不知玄天宗门下有哪些产业?” “老夫记得他们在雍山有大片的良田,种植粮食、甘蔗、苎麻等物,还有湖盐。”他陆陆续续地说。 阿岚也补充:“这儿的布行、客栈、医馆,有不少都是玄天宗的。” 柳如颜一一记下。 看来九州改朝换代,有人食不果腹,也有人闷声发财。 “还有一个马场被你们给说漏了!”坐在角落的格桑突然插言。 她扭过头,“什么马场?” 格桑作为吐蕃商人,自然知道一些,“他们在沙苑有个马场,饲养的马匹供予各地,并为当今朝廷供应战马。” 说到沙苑,柳如颜有点印象,听说那儿的草植茂盛,湖泊甚多,为历朝历代的牧马场所,唐朝便在此设置牧马监。 原来如此…… 若说望风楼背后的金主有所图谋,那么,玄天宗确实惹人垂涎。 众人又陆陆续续说了一些,便各自收拾行李,再次启程上路。 就在他们出村后,在山间土径上,遇到了行色匆匆的独孤弈。 他冲众人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骑马扬尘而去。 柳如颜撩起车帘,想起他看似古道热肠的表象下,心术不正,用计谋害师叔,真是应了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阿岚也在忿忿不平:“事情因他而起,这小子走得倒是洒脱……不如,师父您再多跑跑腿,去清衍派说道说道?” 任长老驱着马,眉宇拧起,“为师与清衍派掌门算是有点交情,此次回去也给他提点提点,让他们长点心眼。” 阿岚歪头看了眼任长老,咧嘴一笑,“师父侠义之士,徒儿钦佩。” 任长老作势扬起马鞭,不耐烦地说:“你这混小子,尽给我找些麻烦!” 阿岚连忙让马驹蹿出去老远,躲开任长老,朗声笑起:“哈哈哈,师父的老马可赶不上徒儿这匹骏马。” “不肖孽徒!” 鸣剑宗其他弟子似乎见惯了这场景,不得不策马扬鞭,去追赶跑在前方的俩师徒。 “阿岚,前头那条岔路记得右转,别走错了!”他们扬声喊。 柳如颜望向追逐的马群,黄沙喧腾,马蹄阵阵,沿着蜿蜒绵长的山道奔向尽头。远方,惊鹄振翅,水石明净,层峦叠嶂之上,是那广阔无垠的万里长空。 半晌,她才收回目光,素手放下帘扉…… 晌午时分,当马车驶过一段山坡后,隐约可见旁边的树林泛着粼粼水光。 白芷放缓了缰绳,回头问向车内:“林里有条小溪,要不要在那边开灶?” 他们时常赶路,若是找不到小店,就会选个有水源的位置生火做饭,而今儿刚好吃完所有干粮,看来得架锅弄点热饭才行。 马车缓缓驶进林间,最后停靠在小溪旁。 其他人见此,金不换,秋莳,还有几位无门无派的游侠也跟着翻身下马,而其他门派弟子则追随大部队继续赶路。 青草茂密正是鲜美的时候,白芷将缰绳解下,放马驹吃草,然后松开车后面的雨棚,取出锅碗瓢盆等物。 马车虽小,但东西齐全。 柳如颜抱下一盆罐,里面栽满了葱和蒜,随手又取来一串肉干,老腊肉已晒得皮肉通透,泛着金黄色的油光,她摘好葱蒜后,便去洗肉。 水声潺潺,柳如颜蹲在溪边,双手浸泡在清凉的流水当中,将腊肉上面的污垢洗净。 溪水十分清浅,时不时的有几尾小鱼摆动鱼尾,穿梭于五彩斑斓的卵石之间。 她兀自观望了会,发现水中的鱼虽多,但只有一截手指头那么长,反倒是水中浮游的小虾数量可观。 捞些虾米煮粥应该不错。 她跑回去放下腊肉,捧着竹篓再次来到溪边,褪下鞋袜,赤着脚踩进水里。 山间溪水有点凉凉的,但并不刺骨。 她便一步步淌水走到河当中,弯下腰,将竹篓缓缓沉入水底,然后一边向水流上游走,一边捧着竹篓兜虾。 收工后,她坐在凸出的岩石上面晾脚,顺便清点篓里的河虾,约莫五十来只,有大有小,与米粥同煮能增点鲜味。 wap. /105/105080/27261286.html 第141章 钢铁直女 柳如颜跑回去放下腊肉,捧着竹篓再次来到溪边,她褪下鞋袜,赤着白皙的脚踩进水里。 山间溪水有点冰凉,但并不刺骨。 她一步步淌水走到河当中,弯下腰,将竹篓缓缓沉入水底,然后一边向上游走,一边捧着竹篓兜虾。 收工后,她坐在凸出的岩石上面晾脚,顺便清点篓里的河虾,约莫五十来只,有大有小,与米粥同煮能增点鲜味。 不远处,董轻弦已把篝火架好,砂锅里的米粥泛起滚烫热气。白芷则寻来几把野菜,连同腊肉一起,切成丁块码好。 一锅粥只够填肚,不顶饱,沈晏初打算再猎点食物。 他经过柳如颜附近,轻轻瞥了她一眼。 暖阳洒在欢腾流淌的水面,折射出粼粼碎光,却不及那一双细嫩的脚踝夺目抢眼,他正想转开视线,对方却若有所察地望了过来。 柳如颜一扭头就瞧见他,顺着视线低头,赫然发现晾在外面的脚忘记了穿鞋。 她随手拿衣摆掩住,谁知沈晏初拎起草地中的一双鞋履,径直朝她走来。 他把鞋放在她脚边,目光不自然地移向旁处:“我去林子里打猎,你想点吃什么?” 柳如颜怀中捧着竹篓,仰起头,见男子逆光而站。 金辉下,她发现他单薄的耳廓映照出樱红色的血丝,有种别样的风情。 她想了想:“肉多肥美就行,我不挑嘴。” 他独自领悟,暗想她确实好养活,只可惜光吃肉,也不见身子长肉。 “先去找找看。”沈晏初说罢,踏进对面的丛林,他脚步轻盈,敛住气息,很快就发现了野兔的踪迹。 兔子在外面觅食,机灵得很,发现情况不对劲就立马蹿回土里,沈晏初沿路观察地形,终于在一棵树桩下找到野兔的藏身之处。 伸手趴开草丛,树桩底瑟缩着一只母兔以及几只小兔崽子。 他拎起兔子端详斤两,估摸这身皮肉不够肥美。 正准备放下,却发现眼前的小毛团颜色嫩黄,让他想起柳如颜身穿女裙的模样,好像也是这般颜色…… 篝火旁,砂锅里的热粥已经煮沸。 粟米、河虾、野菜和着腊肉不停地上下翻滚,鲜香味四溢。 金不换也在附近开灶,虽说带足了火腿,但经不住餐餐都吃,随从们略一合计,干脆也去林里猎点新鲜食材回来果腹。 一行人扫荡式围堵,最终抓到一只山鸡,当他们拎着艳丽斑斓的野味回来时,白芷已将沈晏初猎来的山羊屠宰完毕。 白芷手法娴熟,没过多久就处理好羊肉,开始上架烤制。 许久不开荤的柳如颜便守在篝火前,不时地给烤羊翻面,再刷上西域特产的调料。 金不换望向这边,见篝火上的羊肉色泽金黄,透着诱人的鲜香。 他忽地起身,对随从们笑道:“各位随我风餐露宿,一路多有辛苦,这只山鸡便算本公子犒劳你们的。” 众人惊讶:“可公子吃什么呀?” 他弯起唇角,举步就走:“柳弟的这顿饭我得要赏脸。” 柳如颜刚把羊肉片下装盘,就看到不请自来的金不换。 金不换在她面前坐定,一派怡人自得的样子,手里端着一碗米粥,就等柳如颜上主菜。 “辛苦柳弟了。”他状似熟稔地笑,一双潋滟桃花眼凝向她时,雍容随性,风流多情,就像是迷人心智的俊美狐仙,无端透着股魅惑。 柳如颜视若无睹,只当他是嘴馋:“想吃可以,别忘了先前的约定。” “那个啊……”金不换扬长声音,慢悠悠地说,“待会就给你。” 于是,金不换如愿以偿,接过她亲手烤制的羊肉。 随后,柳如颜将羊排切下,放到大盘中装好,做好这一切,她才看到沈晏初抱着一只小毛团走了过来。 男子穿着略显宽松的交领袍,青丝束以发带,衣袂当风,气质清冷,怀中又抱着只小兔,那姿态,顿时让人想起月宫里的嫦娥。 柳如颜看了他一眼便转过目光,继续忙手里的事。 因为白芷不喜羊膻味,只吃了几块就光顾着喝粥,柳如颜见肉还有多的,就把剩余的羊肉分给格桑等人,回来时发现沈晏初还抱着那只兔崽。 她拢上前,探向他怀中鼻头翕动的小兔。 “打哪弄来的兔子?” 这么小一只,养肥可不容易,她联想起与兔有关的几道菜肴,一脸的可惜。 “林子里捡的。”沈晏初神色自然,托起暖黄色的小毛团递给她,“喜欢?”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她是喜欢的,从那双透着喜悦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 柳如颜顺手捧住,有点难为情地说:“这么小可不好养活,若是途中死掉了怎办?” “他会帮你养。”沈晏初睨向董轻弦。 言外之意是你只需负责玩。 被突然点名的董轻弦虎躯一震。 柳如颜思虑再三,觉得还是不适合带什么兔崽上路,于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第一次送礼被拒,沈晏初脸色比较精彩。 夜寻原地现身,对此感慨良多:“啧啧,咱家宿主如此不解风情,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钢铁直女?” 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又转,宿主那堪称防火墙一样眼神,怎么看都很有可能。 想到这里,夜寻默默为男主点了支烛。 最后还是由沈晏初亲手将兔崽子送回去。 这厢,柳如颜找到金不换,让他兑现先前的承诺。 金不换从锦袋内取出一物,成色上好,润泽有方,玉印上头雕琢的古兽,龙头、马身、麟脚,形似狮子,让她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这是?” 金不换弯起唇角,“难道柳弟不认识貔貅。” 貔貅者,其身形如虎狮,其首尾似龙状,其肩长有一对羽翼却不可展。 柳如颜记起她在军旗上见过貔貅,多为双角,代表“辟邪”。而头生单角的貔貅则为“天禄”,替帝王守护财宝,被视为招财进宝的祥兽。 眼前这只貔貅正是天禄兽,即天赐福禄之意。 这般说来,金不换的另一重身份便是貔貅守护者。 她思绪刚出,久违的系统提示蓦然响起: “恭喜宿主成功破解双重身份者,金不换。” “血池剑冢攻略成功,奖励200积分。” “宿主当前等级为仁者无惑,可与三人签订同心契。” 既然金不换留着玉印有用,柳如颜便在上面抹了点追踪香,其独特气味会吸引专门驯养长大的飞虫。 前世时,她从苍冥派得知了这种追踪术,数月前她被囚无婪山,正好有机会弄到此物。 当她抹完追踪香,瓶子里的飞虫开始躁动起来。 她将玄坤印归还给金不换。 对方慢条斯理地收入怀中,对他与望风楼的交易只字不提。 柳如颜也不想打探。 wap. /105/105080/27261287.html 第142章 伤离别 接下来,众人收拾妥当,再次上路就代表着分道扬镳了。 秋莳最先离开的树林。 柳如颜默默看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然后是格桑大哥等人,陆陆续续地翻身上马。 沈晏初欲回马车,这时,远方天空炸开一片烟花,颜色淡不可寻。 他心念一动,默不作声地走向那处。 看见沈晏初迎面走来,凌云、凌风,以及戴着黑纱斗笠的傀儡对他揖礼。 在他们身后,是几辆走镖用的货车,俨然一副正当镖局的做派,青铜剑被藏在箱内。 如今战事吃紧,各国之间审查森严,行走九州绝非易事。 但苍冥派行走江湖多年,早已打点过各处关口,身上亦备有各州颁给行商用的通行文书。 “敢问尊主是否要随属下一同离去?”他试探着问。 “暂且不回无婪山。”沈晏初此行目的是南下,索性回绝。 凌云见他主意已定,不得不提醒道:“我们安插在大理国的眼线,最近已查出当年的凶手乃是兴王府府兵。但这些年来,大理与南汉素无交集,唯一的可能,便是十年前,大理曾派出驯象师远赴南汉国。” “兴许那个时候混进来的,所以,属下打算前去一探究竟。至于凌风,则带领众门徒走镖回无婪山,不知尊主有何意见?” 沈晏初低声沉吟:“南汉,兴王府……” 他抬眸:“本尊随你一同南下,前往南汉。” 凌云颔首,叉手向前行礼:“喏!” 其实没有主子跟着,凌风反倒落得个轻松自在,至少不用受什么拘束,他哼着小调,拿雨棚盖住货箱,一边问:“咱们是现在就走?” 沈晏初没有答话,双眼落向远方,忽而道:“带了笔墨没有?” “哦,有!”凌风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主上要笔墨做什么用。 他将笔和纸一同呈上,思忖着,许是要写封密函给某位重要人物。 狼毫沾饱墨水,沈晏初执笔,悬于纸间。 他本是不想不告而别,以书信寄语,向柳如颜交代几句。 但,笔尖迟迟不落,一时间思绪纷杂,竟不知写什么好。 往事历历在目,眼前仿佛浮现出她的一颦一笑,心间蓦地一暖。 这种感觉,就像是大雪纷飞的夜晚,长途跋涉的旅人在经历过绝望、疲累、饥渴,几近倒下的那刻,终于在道路尽头,看到一间茅舍,燃着暖橘色的烛光。 如此光明,如此皎洁。 让他走进茅舍,关上门窗,把所有的风雪阻挡在外,贪恋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最终,孤独的旅人有了栖身之处,彼此慰藉,心被填满。 他怅然一笑。 原来,在当初敞开心扉,把她放入心尖时。他便知道,这辈子,再也割舍不掉这个姑娘。 “柳如颜——”他轻声念着,唇角漾开清浅的笑。 缓缓落笔。 不远处,两兄弟全程目睹他的怪异之举,忍不住私下传音: “哥,你看懂了么?” “尊主之意岂是常人可以揣摩。” “我看也有点玄。” “尊主走过来了,快,赶紧低头!” 林外。 柳如颜早已收拾妥当,其他人走得走,留得留,最终只剩下金不换、董轻弦和白芷几人。 她遥望远方,发现沈晏初把兔子拎走后,一直迟迟未归。 这时,背后多出一道诡异气息。 柳如颜回头,见脚边多出一封信。她弯腰拾起,展开,见里面没有只言片语,唯有一幅画。 画中的水墨春意盎然,杨柳如烟,双燕傍飞,而树下坐着一位俏生生的人,扮作少年郎,手中握着一柄寒月弯刀。 落款处写着个“晏”字。 柳如颜睫羽低垂,神情一片静默,少顷才放下信纸,道了声:“画得可真丑。” 夜寻伸长了脖子,奇怪:“哪里丑了,这不挺好看的?” 她将信收起,摇着头说:“小爷我英明神武,岂是画中这番姿态。” 但见画中的少年娉婷袅娜,眉目生动,一副女儿姿。 柳如颜边走边说:“有本事作画,没本事告别,亏得大家相识一场,连这点情分都没有……”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自打遇到苍冥派弟子,她就知晓会有离别的一天,只是没想到会在今日,以这种方式。 “罢了,走了也好!” 回到马车时,白芷见她孤身一人,遂张望四周:“沈兄人呢?” 柳如颜钻进车子,面色寡淡地说:“走了。” “走了?”白芷更惊讶,“他能去哪?” 柳如颜放下帘布:“还能去哪,回无婪山。” 白芷恍然,犹记得沈兄对他说过,待事情毕了,他会追随门下弟子一同离去。 “可惜,沈兄的病还没治好。”他喃喃。 柳如颜默不作声。 几人坐上马车再度启程,车辘由缓到急,驶上崎岖的山道。 她望着窗外的景物向后掠去,最终,模糊成一道道虚影,半晌才收回目光。 看向空敞的马车,她颦着眉,心中莫名的惆怅。 身如柳絮,心似浮萍。 她与他皆为复仇而活,盼着以一身清白重返故土。 他们是夙敌,是对手,亦是朋友。 一路上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最终温暖了彼此,只是此去经年再难重逢。 骏马一路驰骋。 日落月升披星载月,终于赶在闭门鼓敲响之前,驶进雍州的一座城池。 他们沿路找了座尚未打烊的客栈,付过三间房钱。 柳如颜与金不换分别独用一间,白芷与董轻弦则宿在隔壁。 翌日,柳如颜沐浴更衣,换回那件黑色劲服,腰封饰以柳叶纹路,脸上做过简单的易容,俨然一副少年郎的形容。 她来到一座钱庄,把从军墓里顺出来的几件铜器,搁在台面上。 由于改朝换代,旧的铜钱不能再用,就有钱庄收集前朝旧币,折换成新钱。 柳如颜带来的这些铜器他们也收,按斤两称算。她想了想,索性连铜石也一并取出。 掌柜顿时变脸,开店这么久,还是头回遇到卖石头的! 柳如颜好说歹说,最后让掌柜验看后才给卖掉。 从钱庄出来,她一共换到五千枚新币,也就是五吊铜钱。按照大宋的银价兑换,相当于五两银子。 白银并不作为市面常用的流通货币,只在朝代变迁时才见盛行,鉴于银子稀有,平时她都把银锭子攒着,只用铜币。 柳如颜把这些铜币交给白芷保管,自己身上就留了五十枚作应急,以后要用钱时再管他拿。 待白芷采购好所有的粮食物品,众人便退了房,赶往下一个城池。 wap. /105/105080/27261288.html 第143章 幕后金主 当立夏来临,五月的暖风阵阵,荷塘遍绿,蛙声蝉鸣。 此时的柳如颜穿着一身单薄的绾色圆领袍,青丝束以柳枝发簪,她走在坊市街头,翩翩风采引人注目。 在她近旁,金不换不疾不徐地并肩走着,手中摇着一把象牙折扇,扇起清风徐徐。 沿街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贩夫走卒们形色匆匆。 这里便是位于宋国边境的一座城池,由于靠近南方的缘故,气候温暖怡人,随处可见的花红柳绿。 但柳如颜神色冷凝,显然没有赏景的心思。 为了掩人耳目,她和金不换装作互不相识,两人不远不近地走着,然后她“似乎”被街边的小摊吸引,在摊子中挑挑拣拣,暗自通过录制系统,查看百步之内的情景。 金不换则继续朝前走,来到街边转角处,站定。 在那里有一座茶楼。 他穿堂而过,与掌柜对了句暗语,并交出手中的匣子。 掌柜收到东西以后,递给他一支密封的竹筒,金不换万分珍重地收入袖袋,埋头走出茶楼。 柳如颜站在小摊前,紧紧盯着茶楼门口过往的人群,这时,瓶中用来追踪的蛊虫再次躁动起来,她心中一凛,正好瞧见一名灰衫男子迈出茶楼,朝坊市的街尾走去。 她暗中跟上灰衫男子。 坊市拥挤,人来人往地络绎不绝。灰衫男子好似步履生风,脚步走得飞快。 柳如颜拧着眉,在后面一路尾随。 时不时地有行人迎面走来,挡住了她视线,她也不管不顾地推开行人,急急追了上去。 柳如颜从未如此的急切过,她走在男子二十步开外,以免丢失目标。 直到一名脚夫推着装货的板车横穿大街,恰好挡在她前面。 柳如颜立即开启系统,通过摄像屏幕,继续盯着男子的行踪。 灰衣男子离她越来越远,眼看着就要失去踪迹,她睨了眼横在面前的板车,脚下蓄力,一手撑着车上的货物跃过车顶,朝街尾跑去。 而灰衣男子就像滴水入海,再也遍寻不见。 大街上,四处都是潮涌般的人群,背影相似者,比比皆是。 柳如颜脚步不停,一边放出瓶中的飞虫,一边继续往前走。她循着飞虫的指引来到巷尾,周围的人烟渐渐稀少,俨然是片民宅。 灰衫男子来至一栋宅子前,他扣响木门,不多不少,正是七下。 院内很快传来脚步声。 木门敞开一条缝,他只看清里面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掌纹处放着袋钱。 灰衫男子连忙谢过,将匣子奉上的同时立马拾起钱袋,掉头就走。 门后之人捧住铁匣,穿过照壁,最后步入厅堂。 随从托手向前道:“少主,金不换如约送来了玄坤印。” 随从躬着身,垂首站定,视线中轮椅逐渐靠近,眼底映入一片颜色素净的衣角,紧接着他手中一空,匣子被人取走。 “不知少主对望风楼有何打算,听说因为秦川失手,楼主拒绝再与我们合作。” 少顷,耳边传来淡漠的嗓音:“楼主若是不愿,自不必强求,换个楼主便是。” 随从面色微变,所以他的意思是…… 杀! 随从会意。 “西北那边近况如何?”布衣男子音色淡淡。 “禀郎君,那边迟迟没有动作,属下妄自揣测,估摸他们是悔了。” “大宋武将称帝,鉴于前朝藩镇夺权,乱世久矣,宋国新帝必会有所行动,届时,由不得他们不做决定。” 话说两头。 柳如颜随飞虫来到一座民宅,她探向紧闭的院门,里面没有半分动静。 来到墙根旁,她翻墙入院。 院里种着的草木显然有人打理,她脚步轻盈,贴着墙根走到房舍。 而堂内,素衣公子将玉印托起,一股熟悉的香味萦绕不散,“是追踪香。” 随从惊诧,中原怎会出现追踪香! 与此同时,柳如颜借助录制系统,试图查看宅内的情景。 让她意外的是,这次系统又再次失灵,看来屋内之人果然有疑。 她沉住气,潜入到厅堂,后背贴着窗棂,侧耳倾听了一会,然后戳破窗户纸,探向屋内。 屋里空无一人,香炉燃着青烟,几片香茗躺在杯底,茶水泛黄,茶香未散。 她又去了周边的几间房舍,依然不见人影。 柳如颜重回大堂,用手试了试茶水,仍有余温,看来不久前这里还有人。 但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除非……堂内藏有暗门。 她在屋子里细细摸索,最终在桌底下发现了暗门。 柳如颜顺着暗道走到底,发现外头竟是先前来过的坊市大街。 百姓忙碌奔走,四处都是茫茫人海。 柳如颜赶紧取出白瓶,放出最后的几只飞虫,却见黑色小虫徘徊不去,她心中猛然一沉。 追踪香失效了…… 她苦笑一声,双手无力垂下,手心的白瓶沿着指尖,砰然砸向地面。 柳如颜怅然抬头,头顶彤云密布,厚重的云层像是铺陈开来的墨,无边无际,掩住最后一缕光,而疾风如鞭笞一般,打在她身上,却远不及心底的痛。 “轰隆——”头顶雷声大作。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 街道两旁,小贩匆匆收拾起摊子,行人们亦是形色匆匆。 直到雨点伴随着雷声砸落,落在屋瓦,落在渠沟,漾开一圈圈涟漪。 雨滴沾湿了眼睫,又顺着脸庞无情划落。 她眨眼,视线仍是朦胧。 疾风骤雨之中,她隐约看到一名男子被行人撞倒,匍匐在坊市街头,衣裾沾满了泥点,看上去十分的狼狈。 行人躬身致歉,然后又急匆匆地跑开。 柳如颜来到男子身后,见他仓促转身,不期然看见背后的“少年”。许是想到自己模样狼狈,他一脸局促地爬起来。 发梢沾到的泥水污了脸庞,点点斑驳,而他似无所感,一步步,从她旁边走过。 柳如颜伸出手,拦住对方。 男子怔忪看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手心,是一张颜色素白的手帕。 他听她说道:“脸脏了。” 他拿手拭脸,脸上果然沾到不少的泥印子,他忙不迭地道谢。 “这帕子……”他张了张口,手帕被他弄脏,还回去并不合适,“这帕子我买下如何?” 柳如颜摇头:“一张帕子而已,并不贵重,举手之劳罢了。” 男子连忙叉手行礼,“谢过小兄弟。” 柳如颜略一颔首,举步就走。 wap. /105/105080/27261289.html 第144章 一顾倾城 雨越下越大,伴着震耳欲聋的雷声。 男子一直跟在她后面,拿手挡住雨:“眼下雨疾,小兄弟为何不过去避雨?” 柳如颜自顾走着,并不理睬他。 他顿时加快脚步,一把抓住她袖缘,将她带到附近的屋檐底下避雨:“刚才多有冒犯,小兄弟莫要见怪。” 柳如颜没想到他会拉自己过来避雨,遂认真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这人面容俊秀,水色的薄唇沁着几滴雨露,眉色清淡的像是烟雨中的远山,一袭鸦青色长袍绣了朵银丝君子兰,增添几分风雅。 此时他静立于檐下,眸色悠远,望着远方云幕,宁静中透着些许淡泊,给人大隐隐于市之感。 同一时刻,识海中响起提示音。 “发现剧情人物,锁定中,双重身份者顾倾,目前忠诚值+10。” 柳如颜诧异,让夜寻调出银屏,发现人物栏中果然有这么一人。 本剧共十位剧情人物,加上顾倾,目前已遇到九位。 正想着,她身后传来丝竹之声。 顾倾扭头探向后面,脸上漾开笑,对她说道:“茶楼里正在唱曲儿,我见后面还有两张席位,不如进去叫份茶,暖暖身子?” “也好。” 他带柳如颜来到楼里坐下。 两人刚一落座,就有小厮过来奉茶。 茶水与瓜子都是事先备好的,小厮将炒瓜子放在两人桌前,提起铜壶给他们斟茶。 顾倾睨向铜壶,茶香溢出,他不由得皱眉:“换一壶庐山云雾。” 此地在庐山附近,庐山云雾茶香持久,味醇甘甜,乃是名茶之一。茶楼里迎客送往的,自是备了一些。 小厮见客人亲点庐山云雾,连忙回去取。 茶是好茶,价格更是昂贵。 小厮相当有眼力劲地奉上一叠糕点,然后躬身退下。 楼外雨声纷纷,楼内琴声靡靡。 乐姬半抱琵琶,唱着时下盛行的词曲,歌声婉转悦耳,引来满堂喝彩。 柳如颜本为避雨才坐到茶楼,不知不觉中竟听了许久,直到窗外骤雨初歇,她缓过神,起身要走。 顾倾见此准备付账,他随手去取钱袋,紧接着蓦然变色。 “出门走得急,身上忘带钱了。”顾倾一脸怅然。 柳如颜安抚他说:“这顿便算我请。” 她扬头望向大堂,唤道:“小二,结账。” “好嘞——”跑堂小厮走过来,冲她笑道,“两位爷,请付八十文铜钱。” 柳如颜取钱的手动作一顿,又改口道:“今儿的糕点味道不错,不如,再取一份,一并带走。” 小厮点点头,“好,爷请稍等。” “怎么,有何不妥?”顾倾见她神色不对。 柳如颜凑近前,压低了嗓子说:“在下囊中羞愧,身上只带了五十文钱,不够用啊。” 顾倾垂着眸,尔后四处张望了一会,声如蚊呐:“我见茶楼后院有间茅厕,要不,咱借故去一趟厕子,翻墙逃出去如何?” 顺着窗口的方向望去,确实有间茅厕。 ——喝霸王茶,她还是头回听说。 她正准备应好,这时,提示音猝然响起:“警告,扣分警告!” 于是乎,柳如颜唯有正义秉然地道:“此计大为不妥,还是另想它法吧。” “你说的对……”顾倾陷入沉思。 少顷,他似乎下定决心,从包袱里倒出几支竹筒。 他拿起这些竹筒看了半晌,随后又放下,最后捡起手边的那支,抽出里面的纸卷,将其徐徐展开。 柳如颜偏头瞥了眼,发现纸中描绘的既不是仕女图,也非山水鸟虫,而是一幅观音像。 传说,观世音菩萨有三十三种幻象化身,在十方界普度众生,广做佛事。 而顾倾手中的这幅,便是观音的女身画像。 但见画中女子眉目慈悲,神态柔和,一笔一画都十分传神。 “今儿得靠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了。”顾倾说着,便要传唤小厮。 柳如颜见此,也不好真让人家卖画。 况且他手中的观音像绝非凡品,理应受香火供奉,怎能随意拿去贱卖。 想起她身上还剩下一只银镯,是先前穿襦裙时戴的,这会着男装,索性也用不上,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她从系统空间取出银镯,拿在手中掂了掂斤两,又唤来跑堂小厮,权当充作茶钱。 “这可如何使得。”顾倾脸上羞愧难当,“不如,顾某将这幅画赠予小兄弟,以表谢意。” 他拱手相送,硬是让她收下画,才肯罢休。 她实在拗不过对方,“顾兄太客气了。” 接过竹筒装好的画像,柳如颜与他一前一后走到茶楼外,叉手作别。 “顾兄,后会有期。”她略一行礼。 既然顾倾作为八贤之后、玄坤印守护者,她理应与之交好。 顾倾看着她,眼底绽出淡淡的笑意,随即转身,走向人来人往的街道。 柳如颜再次收到一波提示音:“剧情人物顾倾,忠诚值+10,共计20,请宿主再接再厉!” 回到临时落脚的客栈,白芷、董轻弦与金不换早已等候多时。 他们按耐不住地问:“找到幕后金主了?” 她垂下眼,“只找到一处院落,最终,还是让人给逃了。” 白芷愣了一瞬,惋惜道:“此次失手,想必那人会更加谨慎行事。” 柳如颜深知他为苍术的死过意不去,勉强安慰他:“接下来,我们还有机会的。” 她笑容干涩,白芷凝了她半晌,有些无措地转过脸。 倒是董轻弦打破僵局。 他捧起桌上的竹筒,“里面装的什么?” “观音像。”柳如颜道,“路上遇到的一位友人相赠。” 董轻弦拔掉筒盖,将里面的画作取出,待看清画中内容时,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看啥好东西呢,让本公子瞧瞧。”金不换接过画,同样也愣住,“怎么会是……” “是阿修罗。”董轻弦回过神。 只因画像过于逼真,乍眼看去,就像修罗场中的恶鬼。 但见画中的阿修罗身形丑恶,三头六臂,浑身呈青灰色,脚下踏着层层堆积的骸骨,一双血色瞳眸却充满了悲悯。 wap. /105/105080/27261290.html 第145章 观音 “应是观音大士化作的阿修罗。这位画师技艺精湛,不得不让人佩服。”董轻弦感慨。 金不换亦是深表赞同:“画中色彩浓郁,晕染叠加,又以兰叶技法描线,运笔时提时顿,用来画神佛的飞天之姿好似有飘动之势,所以乍眼看去格外逼真。” “想不到金兄还懂赏画。”柳如颜打趣他道。 金不换闻言,放下画,恣意风流地一笑:“赏画亦同识宝,这些年来走南闯北,自然见过不少,怎么,柳弟仰慕我了?” “爷犯不着仰慕你。”她随口说着,自顾倒了杯茶水。 金不换一边摇头,一边感慨:“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动不动就自称爷?” 柳如颜怔了怔,印象中她自小从军,学得满口粗话,再加上那时候年幼,许多习惯已经养成,平时也没觉得不妥。 她反问:“寻常姑娘家,应当如何?” “行,今日本公子就教教你。”金不换勾起一抹痞笑,随之身形一转。 象牙折扇徐徐展开,扇面底下探出半张玉颜,眉目生动,顾盼生辉,如月色下的一泓清泉波光潋滟。 他抬手拈作兰花指,妩媚多情地道:“公子,奴家这厢有礼了。” “噗——”柳如颜险些被茶水呛住。 放下杯盏,她皱眉:“搔首弄姿,神态轻浮,半点也不像姑娘!” 金不换合拢折扇,敲了记她的脑门:“你懂什么。” “那你懂?” “那是自然。”他嗤笑,“本公子虽没结交过什么女人,但男人最懂男人,所谓的男人啊,就喜欢这千娇百媚的小娘子。” 柳如颜果断摇头:“肤浅之词,并非所有男子皆是如此。” 金不换拢起手,懒懒地倚上竹榻:“嘁,本公子不屑与你争辩。” 柳如颜但笑不语。 一旁,董轻弦将观音像收起,神情显得纳闷:“寻常人,怎会想到送阿修罗?” 柳如颜有心解释道:“许是拿错了,原本不是这幅画来着。” 董轻弦了然。 柳如颜把画像放好,回头却瞧见白芷盯着一支瓶罐出神。 她走近看了眼,是先前从将军墓里带出来的“太岁”。 “记得它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如今怎大了一圈?”她惊叹。 白芷头也不抬地说:“据医书记载,太岁切下后可再生,但奇就奇在,我把太岁泡入水底,罐里的水变红了。” 董轻弦也凑近前,发现不仅水变红,还有股淡淡的腥气。 白芷接着道:“除去外观上的改变,太岁的毒性也在渐弱,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能验出其药性。” 几人谈了些看法,不久,窗外的天色暗沉下来。 今夜歇灯就寝,明日一早,金不换便要出门赴约,去见他失散多年的阿妹。 翌日,柳如颜送金不换去赴约。 她随处找了块树荫歇脚,金不换独自守在河边。 碧草萋萋,芦苇飘摇。 迎面走来两人,一男一女,女子相貌端正,脸上挂着几分欣喜。 金不换迎了上去,音色中透着紧张与希冀。 “祉静妹妹?” 女子含笑点头,怯生生地应了声:“哥——” 金不换扬起唇角,发自真心的笑道:“多年不见,阿静还是记忆当中的儿时模样。” “兄长倒是变化很大,静儿一时不敢相认。” 金不换宠溺看她,视线偏转,望向她身旁的男子,“想必这位,便是阿静的郎君?” 男子冲他叉手行礼。 金不换又与两人攀谈了一会,多年不见,兄妹俩有许多话想倾诉。 金祉静以手掩唇,失笑道:“静儿那时太过年幼,哥哥说的许多事,静儿都记大不清了。” 金不换怅然叹息,“为兄亦记不清楚,不过,至今我还记得,阿妹儿时贪玩,又总爱藏在桌下,有回磕到额角,哭闹了许久。” 说着,他睨向女子的面庞。 凉风习习,吹皱了一池碧水,亦拂起她额前的碎发。 娥眉之上,光洁细腻,毫无瑕疵。 “像是有这么回事。”金祉静垂下臻首,淡淡笑道。 少顷,两兄妹暂作告别。 金不换负手而立,手心捻着一根金丝牡丹发簪,迟迟没有送出。 直到人走远了,柳如颜才拍拍衣服上沾到的草屑,施施然行来。 “兄妹俩久别重逢,你怎么也不送送人家?” 金不换默不作声,手中把玩着金簪。 她一眼瞧见了,“送给妹妹的簪子?” 金不换神色寂寂,随手将发簪扔给柳如颜,“这东西送给你了。” 柳如颜当空接住,看向他毫不留恋的背影,且听他开口:“柳弟说得对,望风楼言而无信,手段卑劣,是本公子大意了。” 她抿起唇,金不换的意思是…… 刚才的女子,并非他胞妹? 思绪刚落,提示音响起:“忠诚值+10,共计80,请宿主再接再厉!” 柳如颜几步追上,“不知金公子是否有兴趣与我打个赌?” 金不换站定,侧目看她。 “赌幕后之人期望落空,铩羽而归如何?” “柳弟啊柳弟。”金不换粲然笑起,“你还真是深谙我意,如此,本公子便拭目以待了!” 回到客栈,柳如颜让夜寻拿剩下的威望值,兑换剧情提示。 如今她手中有两枚玄坤印,只有抢占的越多,筹码才会越大,直到引出害她家破人亡的真凶落网,她才能以一身清白,重回北汉。 夜寻现出身形,一脸为难地看着宿主。 “怎么了?”她问。 夜寻划出银屏,示意她看向人物栏下方,“目前宿主的威望值将近八十万,若想翻盘,这回得拿一百万数值去换才行。” 差点忘记这茬,柳如颜想起夜寻说过的兑换规则。 “只能再等等看了。”她感叹。 “其实威望值不够,也并非没有解决办法。”夜寻绕到柳如颜面前,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什么办法?” 少年摸了摸下巴,挑眉道:“想知道?求我啊!” “好,求你。”她直截了当。 夜寻:“……” “也太没有诚意了。”他小声嘀咕,“罢了,本君就为你指一条明路。看见人物栏没有,点击头像进去,选择直播间,至于如何吸粉,就看宿主的直播内容了。” wap. /105/105080/27261291.html 第146章 神仙剧组 作为一部重生档独播剧,以真实为卖点。 而柳如颜千里追凶,南下九州,这一路的所见所闻都足以让人身临其境。 “宿主注意了,本次直播在半个时辰左右,要做到吸引访客,让他们成为忠实观众,这些都绝非易事。” 柳如颜很少发弹幕,更不用说与观众现场互动,这次为了突破百万忠诚值,她唯有尽力而为。 她点击头像进去,开启吸粉界面,很快的,来自各大影视平台的访客们陆续进入直播间。 访客身份各异,其中就有不少资深影迷,更多的,则是单纯好奇的吃瓜群众。 吃瓜群众注意到一行推送字: “点击关注,和女主在线互动……什么鬼,现在的剧组要靠直播吸粉?” “与各路反派斗智斗勇?还复仇、悬疑……撩男主、撕绿茶不是更香么?” 吃瓜群众各自吐槽。 而柳如颜也做好准备,把一只木箱摆在桌面。 此时她手中动作不停,从箱内相继取出镊子、瓷泥、毛发等物,然后开始讲解:“现在为大家演示的,是古法易容术。” “易容……不就是仿妆?” “楼上注意了,易容是易容,仿妆归仿妆,仿妆上镜还凑合,现实中还不得穿帮。” 而古法易容,以自身面容进行改造,足以假乱真。 柳如颜抬起头,将混有松脂的肤蜡垫在下巴、颧骨等处,开始改变面部,“这次我要扮的是一位男子。” 她说着,端来一只水碗,里面的鱼鳔胶已泡成乳白色膏状。 柳如颜拿毛刷蘸了点胶,沿着眼角涂抹,再调节眼部结构,俨然变作男子狭长的凤眸,眼尾微微上挑。 访客惊呆:“是什么骚操作,古法胶水?” 柳如颜腾出只手,从箱内拣出一块尚未化开的胶,解释道:“这个叫作鱼鳔胶,取自海鱼的鱼鳔,浸泡两日至柔软,切碎,入锅蒸煮。” “软烂后,再放在砧板上捶打,砸出胶状,过滤出胶液,凝成冻状备用……” “使用时拿热水化开,其胶质软稠,可随面部表情的变化而伸缩,事后用热水净脸,即可洗去。” 柳如颜或抬眼,或垂眸,眉眼传神,顾盼生辉,丝毫看不出任何易容痕迹。 对此,剁手党表示:“直播不带货,差评!” “嘁,哪儿都有杠精。” 柳如颜看了眼威望值,因为粉丝上涨,目前她的威望值在不断增多,但,还是不够。 她选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男子面皮,细心敷在脸上,边缘处同样以鱼鳔胶进行粘合。 “人皮面具?!” 大家想起剥脸取皮,纷纷打了个哆嗦。 柳如颜却摇头:“这是以羊皮鞣制的假面,再在眉宇处植入毛发……大家若对古法易容感兴趣,不妨关注柳某,剧中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再出面解疑。” 说完,她用螺子黛做最后的修饰,重新挽了个发髻,换作一身白色对襟长袍,清俊出尘,姿容甚好。 夜寻缓过神来:“这不是沈晏初?” 柳如颜浅浅一笑,嗓音清冽悦耳,“幸得诸位赏识,本尊不胜感激。” 男子低醇好听的声线响起,仿若天山落雪,直播间的弹幕顿时炸开: “天,感觉耳朵要怀孕。” “原来女主易容的是男主,这对cp我磕定了。” 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柳如颜在线教了几个变声技巧。 威望值持续上涨,许多访客在点击关注后,又从直播间涌进主页,连同男主男配通通粉了一遍。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神仙剧组?” “寡人深表赞同!” “白芷善医,能识百味;董轻弦善乐,能辨万音……居然还自带技能!” 老牌观众反响更是热烈: “欢迎新人!” “家人们记得关注收藏,以后才不会迷路。” “在这里,除了能看到精彩剧情,还能学到野外求生、中医养生、美食烹饪等等。” 刚进来的观众一脸懵。 柳如颜卸下易容,顺便又添了句:“下次再教大家一些格斗技巧。轻身、点穴、吐纳、气功等,也可以适当掌握。” 她传授的内容偏向实用,有些甚至失传,处在观望中的访客果断选择关注。 与此同时,威望值呈爆发式上涨,终于突破了百万大关! 退出直播间后,柳如颜立即拿威望值,换一次主宰剧情。 “叮,成功触发新剧情,南下九州……剧情提示……” 提示音刚落,整间屋子骤然变暗,唯有窗棂透进的一点光。 窗子上映出一片黑色剪影,似兽非兽,仰天瞭望。 柳如颜推开窗棂,见对面屋檐上立着一只头生双角的走兽——嘲风。 嘲风平生好险,又好望,常在房屋殿角作为装饰。 昏暗天幕下,嘲风雕像活了过来,一双铜铃似的兽眼凝向远空,随着它四蹄踏出,每行一步,脚下便升腾出一朵祥云。 舒卷的祥云连绵开来,如同碧海般翻涌,嘲风兽穿梭其间,渐渐化作一艘海船。 海风吹拂,那巨大的船帆在风中猎猎鼓动。 霎时,低亢的号角声鸣起,好似跨越了千古! 柳如颜神色肃穆地仰望长空,所以这次的剧情提示,是与海有关? 但九州海域众多,柳如颜看向船上的弩窗,它竟是一艘斗舰。 斗舰,是水战中最常见的主力战舰,可容纳数十名军士,船上设有女墙,女墙有箭孔用来射击。 她望着船上的战旗出神。 是南汉! 这艘船是南汉兴王府的水师! 柳如颜重新设定路线:“夜寻,前往兴王府。” 夜寻一番操作:“路线已规划完毕。” 这时,门外响起叩门声,董轻弦压低了嗓音说道:“书生回话了!” 柳如颜让董轻弦进屋,听他继续说:“先前安插在望风楼的书生已飞鸽传书,目前楼主失踪,如今的望风楼被一批神秘人接管。” 她顿时想起秦川提过的那批神秘人。 “让书生留意神秘人当中,是否有一位善于使剑的男子,武功奇高,真气偏寒,身量在五尺三左右,体型偏瘦,左耳垂还有颗痣,行走时,略带外八字……” 柳如颜把能想到的特征都报出来,她也不确定秦川会易容成何人。 但无论秦川如何,他都不会放过幕后金主。 “让书生找到此人,适当的时候,他会是我们手中的利器。” wap. /105/105080/27261292.html 第147章 从军 柳如颜隐约觉得,金主有能力操控望风楼,甚至对朝廷和宗门出手,其背后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只有将这帮人马连根拔起,才能彻底地斩草除根。 午时过半,柳如颜便退了房。 当金不换得知他们要去兴王府,竟然提出要一同前往。 金不换在南方有不少田产,种植的粮食作物在北方供不应求,每年开春,他都会亲自去一趟南汉。但因为今年的过所迟迟没有办下,故而推迟了几月。 客栈门口。 柳如颜刚将马车驱赶出院子,对面街道,忽然奔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霜色对襟长袍,一身的儒雅之气,远远就冲她招手:“小兄弟!” 柳如颜寻声望去,眉梢微微扬起:“顾仁兄?” 顾倾几步走近,微微喘着气。 他从怀里取出一支竹筒,略带歉意地道:“上次走得急,拿错了画,还望小兄弟莫要见怪。” 柳如颜眸光飘落,看向那竹筒:“怎么会怪罪呢,顾兄画技精湛,尤其是这幅阿修罗,倒是挺合我眼缘的。” “没想到小兄弟也喜欢。”顾倾看着她,清淡嗓音中多出几分欣慰,“其实这些画当中,顾某最中意的便是这幅。” “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顾兄的心头肉,换回来便是。” 随着她话音落下,柳如颜收到了一波提示音:“忠诚值+5,目前共计25。” 换回画,她见顾倾带着行李,于是笑问:“看顾兄的装扮,是打算出远门?” 他含笑点头:“约了好友共游金陵,正打算乘船南下,顺便看看沿途的湖光山色。” “金陵风光秀丽,是个好去处。”柳如颜赞同,她叉手向前,略一躬身,“如此,我们就先行一步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天气逐渐变暖。 柳如颜换上初夏的衣裳,一身淡绿色交领袍颜色素净,更衬得她肤白如玉。 如今她被困在边界已有数日,此时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继宋国攻下南平,正准备集结军队攻打南汉。 现在诸国戒严,唯有行商才能办理行走各国用的过所。柳如颜被困许久,只得四处打探消息。 现在宋军执行募兵制,他们沿路征兵,除了发放衣物外,新兵每个月还能领到一定数额的军饷。 随着征兵进行了几日,柳如颜便一直按兵不动。她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随军出征。 根据提示,下一个玄坤印会出现在南汉水师营,而嘲风的守护者也即将现身。 当金不换得知她打算参军时,愣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参军这种事,本公子就不搀和了。”他连连摆手。 柳如颜弯起眼,戏谑道:“金公子身娇肉贵,确实不合适。” 金不换点中她额头:“啧,我们行商在外时间紧迫,你小子不懂可别乱说。” “金兄多虑了,小弟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她拱起手,一脸的无辜。 金不换临走时,柳如颜又亲自送别。 她将夜白和马车交给金不换照看,待她找到玄坤印,再去与他汇合。 男子临街登上车辕,绣着金丝的袖口略一抬起,柳如颜会意,几步走到他面前。 他微微俯身,袖中之手绕上她青丝,撩起一缕乌黑秀发,漫不经心地把玩。 “记得你说过的,让幕后金主铩羽而归,本公子甚是期待呢……”金不换菱唇轻勾,耳鬓厮磨般低喃。 “既如此,我又怎敢让金公子扫兴。”她仰起头,目光奕奕有神。 “那好。”金不换松开掌心,直起身子,静静注视着她。 半晌,他唇角的笑意涌出,尽显轻浮之态,“柳弟若是哪天回心转意了,本公子的怀抱随时对你敞开。” 他音色慵懒随性,平日说话时,一言一语都仿佛含在舌间,这回偏偏扬高了嗓音,引得周围来往的人群纷纷侧目。 对此,柳如颜翻了记白眼:“嘁,小爷可不稀罕你。” 她利落转身,淡绿色的背影渐渐融入人群。 金不换坐回车内,目光追随她的背影,直到……再也寻觅不见。 “柳姑娘,保重。”他极轻极浅地说道。 征兵进行到最后阶段。 但凡参军,需要到镇里的兵役处报名,由宿卫长核对各乡镇呈上来的名录,核对无误后,即可成为一名正式的禁军,经过训练,参与作战。 这日,乡间小道上走来三名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侃着话。 忽然,林中刮过一阵怪风。 风里夹杂了不少迷烟,这几人恰好中招,仰头栽倒在地,被后面跟过来的柳如颜、白芷和董轻弦迅速拖入树林。 片刻之后,乡间小道中再次走出三名男子,各个都面黄肌瘦平淡无奇。 他们来到兵役处,随其他乡民们一道,排起了长队。 轮到柳如颜时,宿卫长头也不抬地问:“报上名氏。” “王大壮!”她声音洪亮地道。 宿卫长翻开名录,找到王大壮的名字画上一个圈。 “下一个。” 董轻弦走上前来,颇为腼腆地说:“俺叫张二黑。” 宿卫长继续翻,在张二黑的名字上画圈。 “下一个。” 白芷脸色古怪,神情更是别扭。 “报上名氏!”宿卫长等得不耐烦。 白芷垂下头,声如蚊呐:“苟旦。” “啥,狗蛋?”宿卫长终于抬眼,看着面前的青年。 周围传来哄笑声:“这小子的名字取得可真不赖啊!” 宿卫长来回翻阅名录,皱眉:“哪有什么狗蛋?” 白芷拾起桌上的笔,在纸间缓缓落下两个字——苟旦。 “呦,还是个识字的主。”宿卫长眉头松缓,对面前的青年更加印象深刻。 核对完身份,柳如颜几人背着自备的干粮和草席,去营地里报道。 待新军全部集结完毕,他们便与老兵一同启程。 浩浩荡荡的队伍步行出征,需历时半月,才能走出宋国,这一路士兵们会沿途展开训练,再耗时数月,才能抵达南汉。 而这些新招募的士兵大都没有服过兵役,许多军事技能得从头学起。 六月中旬。 途经江南地区时正逢酷暑,不少新兵因为水土不服、饮食不洁等原因,染上痢疾而亡,尸体被草草埋入土中。 营里随处熏着艾草,白芷主动请缨,被调到了军医处。 当痢疾有所控制,队伍才继续南行。 wap. /105/105080/27261293.html 第148章 军训 南方的夏季酷热难当,七月初,宋军终于来到池州,与江南水师进行汇合,宋唐同盟集结完毕。 这些水师是从金陵乘船南下,早早就抵达了池州,每日在河道里训兵演练。 当宋军来到池州后,同样也在这里扎营,开始了正式训兵。 平时负责新兵的,叫作都头,手里管辖一百号士兵。 带领柳如颜的这位都头生得五大三粗,嗓门更是极大。 这日,刚完成上午的新兵训练,天空忽而雷霆大作,顿时降下一场暴雨。 待暴雨停歇,天色灰蒙蒙的,都头便一手提着马鞭,将还在躲雨的新兵们赶到营外,去给水师那边搬运造船木材。 下过雨的地面异常泥泞,运送木材的车轮深深陷入土中,简直是寸步难行。 都头便让新兵们每人扛起一根粗木,赶紧给工人们送去。 柳如颜抱起沉甸甸的木头,一把扛上肩,每行一步都显得相当吃力。其他人早早就跑到前面去了,只剩下董轻弦和她远远落在后头。 “怎么又是你俩!!”都头扬起马鞭,大声叱喝道,“回回都是你俩落最后,尤其是你,长得跟猴似的,还叫什么王大壮,我呸!” 三记马鞭甩落,溅起无数泥花。 柳如颜扛着木头,踮起脚尖来回闪躲,躲过那三道鞭子。 她脸上笑嘻嘻地说:“名字都是爹娘取的,我哪知道长大后会是这副小身板,假若营里的伙食开好点,没准还能多长点肉。” “呵,就你们这种小兵,一辈子也只有啃饼的份。”他挽起鞭子挂回腰间,冷眼看她,“现在有得吃都算不错了,到时进了战场,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凭他带兵多年的经验,像王大壮这种瘦猴,到死都只有当步兵的份,说白了,也就是保护精锐主力的人肉盾。 都头言语刻薄,对此,柳如颜只是垂头不语。 作为步兵,他们平时要运送整个军队的物资,比如粮草、兵器等重物。柳如颜因为体力不比男子,每次扛东西都会掉队,自然招人嫌弃。 翌日,雨过天晴。 都头踱着方步,手中摇晃着那根马鞭。 他大手一挥,指向最近的一座山头:“十四营的新兵,通通给我绕山跑十圈!” 于是乎,新兵少年纷纷愣住。 啥? 十圈!! 好在头儿下刚完令,就跑到树底下乘凉去了,众人面面相觑,打算偷个懒。 “你们一个个的谁也不准偷懒,十圈,一圈都不能少。若是有人敢怠慢,但凡检举者,今天的晚饭能多领一个馒头。”都头再次放狠话。 这下大家都老实了,认命地跑向山头。 操练新兵的第一阶段,以训练体能为主,锻炼士兵们的耐力。 众人一起呼啦啦地涌上山坡,柳如颜和董轻弦夹在人群当中,不紧不慢地跑着。 第一圈的时候,一群人跟踩了风火轮似的,跑得飞快,一下子就跑完了两圈,但到第三圈时,大家越跑越慢,到第五圈,已经累得像死狗。 到了第八圈,新兵们一脸生无可恋,有些甚至直接软倒在地,干脆装躺尸。 董轻弦因为内力深厚,尚且游刃有余。 到了第十圈,整座山头只剩下两个人还在坚持,其中就包括柳如颜。 当都头看见两名男子迎面跑来,其中一人瘦得跟猴似的,但观其神色,这人吐纳匀长,脚步沉稳,不正是王大壮。 “乖乖,这小子出息了啊。”都头站起身,两撇八字胡向上扬起。 他让柳如颜和董轻弦坐过来休息,然后抽出一根马鞭,迈着方步走向山坡。 少年们瘫倒在地,有些眼睛贼溜的看见都头走来,忙不迭爬起,装模作样地跑上几步。 其他人则运气背,被当场逮个正着,都头就一手一个鞭子,抽得他们连声求饶,哀嚎声此起彼伏,就跟一群乌鸦似的乱叫。 经此一事,都头得了个绰号——铁三鞭。 但凡被他逮到,铁定挨三鞭! 当柳如颜傍晚去领饭时,这回居然多领到一个馒头,她把馒头用帕子裹着,端起碗,绕到营帐后。 树下,白芷和董轻弦早已等候多时。 柳如颜刚坐下,白芷便把碗里的肉夹给她:“新兵体力消耗大,多吃点肉,也好有力气施展。” 她看着那根鲜嫩肥美的鸡腿肉,油汁淌落到碗里,看上去十分的可口。 “这是伙头兵从村里买来的,军医营分到了不少。”白芷说着,又夹了块肉到董轻弦碗里,“军医隔三差五就能分到肉,我看着腻味,还是你们吃吧。” 柳如颜默然。 白芷作为军医,伙食确实会比普通士兵要好,但他每餐都把肉菜分出来,自己吃得寒酸。 柳如颜抬起眸,看向日夜兼程跟着赶路的白芷,脸庞清瘦了不少。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冒着热气的馒头,递了过去,语气中似乎有点嫌弃:“一个大男人就吃这么点,来来,多吃个馒头。” 白芷含笑接过。 远处,夕阳落晚,金黄色的余晖笼罩在营地上空,三人蹲在树荫底下吃完饭,便各自回营。 宋军五百人为一营。 柳如颜所在的营帐,地面铺了层稻草,而稻草之上铺着十张衽席。 新兵们刚来到南方,因为嫌天气太过闷热,都喜欢将窗帘卷起,让夜风吹进帐子。 睡在窗边的那位少年叫作刘信。 他天生怕热,两只裤腿被挽到膝盖,然后趴在席上打了滚儿,摸出从老家带过来的蒲扇,拿在手里把摇:“听说从明日起,铁三鞭会让新兵们去校场,甭说操练了,我这腿肚子到现在都直打哆嗦。” “可不是呦。”其他人也跟着犯愁。 刘信放下蒲扇,“啪”得一声,拍死一只吸血的蚊子,借着月光,他举到眼前细瞧。 近来伙食不好,连这蚊子的肚子都是干扁。 他吹掉手中飞蚊,啧啧开口:“我还听说了,从江南调来的那帮水师整日泡在水里,顺带能摸些贝壳、鱼虾、螃蟹之类的,伙食不知道比咱强多少。尤其是他们吃的白米饭,颗颗晶莹的南方大米,那滋味,那口感,你们是不晓得的哩!” 随着他添油加醋的描述,众人吸了口口水。 说到这里,刘信突然一拍大腿:“明儿起,我也去山里藏几只兽笼,打打牙祭。” 众人都来了兴致,仿佛接下来的操练不再是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怎么做兽笼。 wap. /105/105080/27261294.html 第149章 饱尝温情 众人都来了兴致,仿佛接下来的操练不再是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怎么做兽笼。 柳如颜摇头失笑,这些少年与她年岁相仿,性情也淳朴。 “我说王大壮,今天你倒是长出息了,日后若做了将军,可别忘记了咱们!”刘信吆喝道。 “那是自然,等小爷我做了将军,照着一甘弟兄们。”柳如颜爽快应喏。 营帐内笑语盈盈。 柳如颜睡在最里侧,董轻弦挨在她旁边,昏暗中,他瞥见她脸上的神情,由内自外散发出的喜悦。 丹唇逐笑,佳人如斯,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透出娇嫩可爱。 董轻弦似乎被这一瞬的笑靥感染,润玉般的清澈瞳眸不知不觉间竟看了许久。 颜儿她果真有趣。 刘信摇着蒲扇,仍在说:“可惜我身无长处,若是能被选进骑兵营就好了,再不济,当个盾手也不错。” “大半夜的,咋还不就寝!”账外传来巡逻兵的叱喝,伴随几声犬吠。 众人赶紧噤声。 待巡逻兵走后,柳如颜翻了个身,朝董轻弦嘀咕:“这些军犬耳朵老灵了,就跟你一样。” 董轻弦张了张口,本想反驳几句,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唔,拿他跟狗比,还真是莫名悲哀啊。 正式扎营后,步兵们便要在营地外挖壕沟,做的是最累最累的活,各个都灰头土脸,一到傍晚就跟赶鸭子似的,纷纷往溪边狂奔。 “热死老子了!”小兵一手甩掉衣物,全身上下只剩一件遮羞用的里裤。 其他少年也陆续往水里跳,远远看去,白花花的膀子就跟下饺子一样。 “噗通,噗通,噗通……” 饺子们泡着清凉的溪水,脸上好不惬意。 刘信也泡在水中,他鞠了捧凉水往胸膛拍,喟叹一声:“唔,真舒服——” “我说你俩怎么还不下水?”他回过头,望向岸上干杵着的董轻弦和柳如颜。 董轻弦本是想跟着下水的,但又觉得被柳如颜看到怪不好意思。 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热,你们先洗。” “嘁,你这小子扭扭捏捏的,模样也生得秀气,莫不是感到害臊了。”刘信咧嘴一笑,拿水冲着白里透红的膀子,“要不然,你俩到上游去,那儿的水更干净。” 刘信兀自搓起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君在长江头,我在长江尾,日日下水,共洗长江水……” 饺子们姿态百出,风光乍泄,柳如颜目光坦荡地说:“我带你去上游,不然这满身泥垢变干后可不好洗。” 董轻弦跟在她后面,指尖搅着袖口,忽然领悟到白芷为什么会频频脸红了。颜儿她性情豪迈,实在是太过生猛,真的让人消受不住啊!! 直到他来到上游,见溪水清澈见底,水里的卵石、水草等物清晰可见,他顿时心里慌得一批,恨不得拔腿就跑。 “就在这儿,赶紧把衣服全脱了。”柳如颜站定,见对方磨磨蹭蹭的,忍不住催促道。 “还是不妥吧……”他声如蚊呐。 “这里又没旁人在,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的,到底扭捏个啥?”她纳闷。 “那……颜儿转过身去。”董轻弦终而妥协,松开灰扑扑地衣襟,露出一片白瓷般的细腻。 柳如颜醒过神来,平时她与少年们混在一起,各个都称兄道弟,互相也不避讳,但董轻弦不同,他知道她是女子,私下里定会避让。 她蹲着身,坐在茂密的芦苇丛中,背朝着他问:“这样就可以了?” 董轻弦淡淡点头,将沾满泥垢的外衫尽数脱掉,一双修长的腿跨入水中,缓缓浸到水底,晚风过境粼波飘渺,轻轻拂过他润玉的胸膛,始终流连不去。 天色渐晚,他从泛着波光的溪流里淌出,颗颗莹润的水露滚落,恰似淡天琉璃玉壶光转,漫漫雪光中,一抹粉桃初蕊独绽枝头,透过泼墨般的青丝若隐若现。 经过芦苇丛时,董轻弦瞥向她,嘀咕了声:“我洗完了。” “好,轮到我了。”她自然回眸,一眼,就看到他衣衫半敞,俊美无俦的脸上沾着湿漉水汽。 平时这些男人在外洗浴时,都会有意地避开她,柳如颜初次见到他这副模样,肤白胜雪,紧实细腻的胸膛惹得她好一阵羡慕。 为了易容成男子,大热天的她必须得穿戴束身甲衣,果然,同人不同命啊。 董轻弦被她看似灼热的眼神弄羞,不由地垂下头。 “我先走了。”董轻弦欲语含羞,怕冒犯到姑娘。 刚走到一半,他猛然顿住脚,把颜儿独自留下,若是被旁人撞见了岂不是不妙。 于是乎,他矮身蹲在芦苇丛中,远远地替她守着这头。 柳如颜常年混迹军营,沐浴净身确实有诸多不便,她通常都是趁着没人的当口,穿着贴身的小衣入水,简单洗漱,最后在岸边晒会太阳,等小衣晾干了再穿戴整齐。 系统空间存有外衫,柳如颜迅速冲掉泥垢,换好一身干净的衣服,往营地方向走。 但当她瞥见前面立着的一道人影时,才发觉对方并未走远。 “轻弦?” 男子闻言,蓦然回首。 落霞、清风、白芦影,衬得他周身好似泛起柔和的光晕。 随着他遥遥睇来,青丝拂面,董轻弦眉眼温润,颊边一层夕阳的余晖,薄红微浸。 水涧潺潺芦影送晚,柳如颜却无心欣赏。 她掏出一盒膏脂,拧眉道:“脸上的易容被水洗掉了,得替你重新抹上。” 董轻弦垂下睫,脸颊终于泛起了红。 平时他自持听觉出众,刚才姑娘洗浴时发出的动静,也被他悉数听去。 此时再看她,还真让人羞愧难当。 “怎出了这么多汗?”看向落山的夕阳,凉风习习,不应该觉得热才对。 “……” 董轻弦不禁赧颜,眼神飘忽不定,犹犹豫豫地开口:“我生来怕热,所以每逢盛夏就流汗不止。” 她恍然,随手摘了片阔叶替他扇凉:“此番从军难为你了。” “颜儿言重了。”董轻弦敛目笑道,选择与柳如颜一同南下,是他自愿作出的决定,更何况这段时光的朝夕相处,让孤零零的他饱尝温情。 “轻弦,甘之如饴蜜。” wap. /105/105080/27261295.html 第150章 溺水 翌日,天光初亮,营里的士兵全部到校场集合。 柳如颜所在的十四营校场还算阴凉,五百名新兵,每个人领了一把木枪,排好队形,负责训兵的几位都头才陆续登场。 按照军队编制,一百人为一个“都”,由各自的都头带领。 铁三鞭所带的这一百号新兵蛋子,年龄几乎相当,都是些风华正茂的少年。而这些都头当中,就属铁三鞭的嗓门最为洪亮。 “你们这群兔崽子都给我站好了,背脊挺直!”铁三鞭手持马鞭,在队伍当中来回巡视,“老子带兵多年,就属你们这队人资质最差,瞧瞧这愁眉苦脸的德行,跑过来哭丧的呀!” 铁三鞭训兵时,嘴忒毒,彪头大汉都能被他骂哭。 “都打起精神来!”他一边走,一边巡视士兵,“要想在战场上活命,平时就得卯足了劲,往死里练!” 巡视一圈后,铁三鞭走回看台,扬鞭指向东面:“看见那片营地没,那儿是咱军营的精锐部队,他们餐餐都有肉吃。难道你们就不想被选进铁骑军、神臂营、强弩阵?不想立军功,做那率领千军的大将?” “想!!”底下一百名士兵齐声呐喊。 铁三鞭嘴角扬起:“诶,想就对了,就怕你们甘愿给敌军送人头。” 少年们努力憋住笑。 训过话,铁三鞭拾起一支小兵用的木枪,教大家一套基础枪法。 他一招一式地进行示范,底下的人就跟着比划,教得差不多了,铁三鞭让大家自己操练。 铁三鞭来回巡视,但凡发现姿势不对者,他当即校正过来,带兵十分严苛。 “底盘不够稳!” 他一脚踹向某位士兵,那少年站立不稳,直直扑倒在地。 “去去边上扎马步,扎够半个时辰再归队。” 少年俯首声喏。 走到柳如颜面前时,铁三鞭刻意停顿了一会,居然发现“王大壮”对这套枪法渐入佳境,一招一式竟然挑不出半分错处。 他微微点头,绕过柳如颜。 接下来便是董轻弦,想不到这位叫作“张二黑”的男子不仅生得白净,底盘更是沉稳,不错不错。 接下来的几天继续练习枪法,铁三鞭一边检查,一边给各位新兵进行考核。 到了第五天,新兵们继续绕着山头跑圈。 十圈下来,这回有六名士兵成功完成任务,其他人自不必说,一顿鞭子是少不了的。 夜晚,刘信趴在衽席上,揉着被抽红的后臀,心里却盘算着方才投放的兽笼能逮到几只野兔。 半晌,他翻了个身,继续拿蒲扇风:“听说没有,今日水兵摸到一只大王八,足足有水缸那么大。” 众人咋舌:“这么大只王八,岂不得成精?” 刘信拧起眉:“成没成精我哪知道,不过王八有灵性,可惜被那帮水兵一锅炖了。” “嘁,若让你小子逮到王八,还不也得上锅炖。”大伙纷纷取笑。 刘信挠挠下巴:“说得倒也是。” 第六天,新兵在校场中操练。 柳如颜挥舞木枪,哪怕她早已经精通各类武器,此刻仍是一丝不苟地练着基础枪法。 铁三鞭踱着步子,他刚巡视完手底的兵,这时,有通传兵奔进校场,有要事传报。 那位通传兵对铁三鞭耳语一番,铁三鞭瞅了眼柳如颜,朝她招招手。 “王大壮——”铁三鞭喊。 柳如颜随即出列,行军礼,走向都头。 铁三鞭让下面的新兵继续操练,然后带柳如颜走到一旁,斜眼睨她:“长能耐了啊,军医营的苟大夫你认识?” “苟大夫?”柳如颜想起白芷。 铁三鞭点头,带她往营外走,一边说道:“今儿早上,有士兵在水边发现了一具浮尸,确定为水师那边的人。苟大夫已被请去验尸,他亲自点名,让你也过去看看。” 言罢,两人加快脚步走向水岸。 池州水系四通八达,水师们平时操练的地方只是一条支流。 柳如颜到达那里时,白芷已经初验完毕。 他站起身,看向等候在旁的水师都头,喟叹道:“男尸的口鼻均有水沫溢出,腹部有水胀,乃是生前溺水而亡。” 都头简直不敢置信:“这帮水兵入伍已有两年,哪个不擅凫水,怎么可能会被淹死……会不会是有人偷袭,然后扔尸到水里?” 白芷摇头:“死者肺腹皆有水胀,但身上不见外伤,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柳如颜徐徐走近,瞧见双目紧闭的尸体,确实为溺水,但有几个问题她想不明白。 “什么时候溺亡的?”她问。 “今早卯时。”白芷面向她,面色微缓,“卯时天色刚亮,水师们还未开始训兵,死者本打算趁着河水退潮,捞点鱼虾贝壳之类的。” “听说昨天还有人捞到水鳖?”她突然问。 水师营的都头好心解释:“军中都在传,有人在水里摸到一只大王八。这个小兵许是嘴馋,早早就溜到水边,却送了性命。” 尸体被抬下去后,柳如颜沿着水岸线徘徊,想看看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河水退潮不如海水,但沙地里也能捡到些贝壳,甚至螃蟹之类的水产。 河沙细腻松软,除了他们几个人的脚印外,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她瞭望白茫茫的水面,隐约看见一张宽广的渔网,将整片峡口围起。 “那张网是做什么用的?”她指向远处。 水师都头仰起头:“哦,那个呀,不过是怕敌军渡水,所以用网子隔了起来。” 柳如颜同样眯起眼,见网上有许多寒光闪烁的荆铁,想必是为了防止敌军偷袭。 一番查探下来,种种迹象表明,水兵确实死于溺水。 “许是死者急于下水,一时间腿脚抽筋,身边又没有其他士兵互相照应。”她猜测。 “确有可能。”水师都感叹,“虽说发生了这次意外,只要不是敌军来袭就好。” 说完,都头朝白芷抱拳:“也多亏了苟大夫出手相助,叨扰了。” 白芷恭敬回礼:“无妨。” 事情结束后,他与柳如颜一道回营里休息。 wap. /105/105080/27261296.html 第151章 水魅 夜间,柳如颜结束一天的训练,回营里休息。 刘信捏了把酸麻的胳膊,连扇子也没力气扇了,直接合衣躺在衽席上。 他侧过脸,看向角落处准备就寝的柳如颜。 “大壮,铁三鞭找你有啥好事?” 柳如颜背过身,用清水简单洗漱一番,头也不回地说:“水师那边出了点状况,让我且过去看看。” “水师出事,铁三鞭找你帮忙?混得不错嘛。”刘信打趣她道。 柳如颜坦诚地说:“我与苟大夫相识,其实是他叫我过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能和军医攀上关系,往后受伤也不用发愁。”刘信一脸钦羡。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董轻弦接过话,回归正题。 “大概卯时,有位水兵偷偷下水摸鱼,不慎被水淹死。”她除去军袍,穿着一件素白色的交领内衫,仰面躺在席间。 其他人都来了兴致,忙不迭地问:“水师自小在江南长大,各个都擅长凫水,还能给水淹死?” 她猜测:“河床底下既无暗流,又没有被水草绊住,估摸是腿脚抽筋了。” 董轻弦点点头:“有这种可能。” 刘信打了个呵欠,背过身去:“大家都洗洗睡吧,现在能睡是福啊,以后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其他人连忙“呸呸”几声。 “刘信,你个乌鸦嘴!” 接下来的几天,新兵们继续操练。 到了七月中旬,每支队伍抽调出二十名精兵,重新编制成一支百人兵团。 柳如颜、董轻弦,以及刘信等人被选中,由铁三鞭带领,每人领了一把横刀。 刘信捧着那把钢铁打造的军式横刀,只觉得祖宗显灵了! 他压低了嗓音,窃喜道:“听说唐朝曾拿横刀赠与各国使者,像那什么东瀛人,连咱老祖宗的造刀工艺都一并学了去。” 他手举钢刀,烈日下,刀身寒光逼人,胜过千山覆雪。 “但凡有资格用横刀的,绝对是步兵中的主力军!”刘信喜不自胜,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咱再加把劲,没准还能入强弩阵,持弓弩!” 于是,在铁三鞭的大力鞭策下,这帮士兵卯足了劲,没日没夜的习练刀法。 经过短短一个月训练,招募的新兵有了质的蜕变。 八月初,整支军队焕然一新。 这日清早,校场立起箭靶,新兵们来到弩弓前站定。 大家面面相觑,私下里议论起来。 “咱们不是步兵吗,怎么还要习弩?” 铁三鞭踱着步子走来,敞开嗓音发话:“上层决定,从新兵中选拔出一批弩手,用于对付敌方的骑军和攻城。” 铁三鞭说着,亮出五根手指:“但凡选上者,军饷再加五十文,每餐加馒头、肉酱、新鲜时蔬,出战表现优异者,将来还可升至将领!” 此话一出,新兵们士气大振,恨不得立马被选中,做那开疆拓土的一方猛将。 铁三鞭满意点头,操起一架弩弓,为众人分步讲解。 然后,他又将百名士兵划分为十组,每十人共用一架弩,分别练习射箭。 三日集训下来,能力已见分晓。 铁三鞭从带领的这支队伍中,选出目力精准、行动迅捷者,与其他各营的新兵重新编制,千人强弩阵正式成型! 这一千人,平时为步兵,遇到强攻时,变阵为弩手,遇到攻城时,又可使用重型床弩。 比起柳如颜的淡定,刘信喜上眉梢,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出息过,简直是光宗耀祖了都! 相对应的,这天的晚饭堪称丰盛。 柳如颜、董轻弦和白芷,和往常一样,蹲在树底下吃饭。 她扒拉了几口,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根据剧情提示,嘲风玉印在南汉水师的某位将领手中,但她现在身为步兵,绝不可能有机会接近南汉水师。 到时水、陆混战,她该如何拿到玄坤印? 她默不作声地扒完饭,白芷也放下碗筷,讲起近来发生的怪事。 “最近一个月,水师接二连三的有士兵淹死,指挥使已下令,训练完毕后所有士兵严禁下水,水岸线也增派了几支巡逻队,杜绝再发生溺水之事。” “到目前为止,死了几人?”柳如颜撑起下巴,随意问道。 “七人。” 她直起身子,皱眉道:“都是溺水?” 白芷点头。 “确实奇怪,水师善水,这一点毋庸置疑,况且这一带风平浪静,并非什么险恶之地,再等等看吧。” 白芷毫无对策,“也只能如此了。” 八月中旬,宋军勤加练兵的同时,水师也在加紧时间演练水战。 今夜,水师模拟夜袭。 十余艘斗舰驶入水中,半个时辰后,对面悄然驶来一艘水中“赤马”,此船船体轻盈,速度飞快,如骑兵一样长驱直入。 一队士兵从“赤马”船中跃下,潜游到斗舰附近,然后使用铁钩、绳索攀上甲板,将负责防卫的士兵迅速撂倒…… 随着演练愈发激烈,有不少水兵从船上跌入水中,河面频频溅起水花,这时,一名水师都头瞥见不远处飘来道人影。 都头以为是哪个士兵想偷懒,下意识地游了过去,将伏在水里的那人一把揪住,看看到底是哪个龟孙。 随着他揪起士兵,士兵埋在水里的脸彻底暴露在月色之下。 双目紧闭,脸色青紫。 水师都头心里一惊,这人,已经死了…… 一夜间,水师又多出三名溺水者。 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说这好端端的一场军事演习,怎么就搞出人命了? 一时间,水师士气低迷。 真算起来,他们“江南国主”臣服于宋国,此次出兵南下,也算是无奈之举。再加上接二连三的有士兵溺水,水师愈发不服气。 凭什么宋军攻城,让他们水师来送死! 为此,水师都头叫苦不迭,一方面既要安抚士气,一方面又要加紧时间训兵。 然,接下来的几天,雷霆大作,没日没夜的狂风暴雨,让水师不得不暂停了训练。 终于挨到雨过天晴,水师再次下水,演练夜袭。 是夜,朗月当空,刚造好的斥候船缓缓驶过水面,负责勘察这一带的水域情况。 确定没有异常后,士兵们才陆续跳入水底,朝“敌船”游去。 一名小兵像往常一样,凭借超高的凫水技巧,身形快速地接近敌船。 忽然,他觉得身子一顿,脚踝处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攀了上来,让人毛骨悚然。 他低下头,月光支离破碎,映照出水底的一团头发,而头发当中赫然是张惨白人脸,双眼紧闭,一只手正死死地拽住自己! 小兵吓得脸色都绿了,他拼命踢蹬双腿,刚一挣脱,就朝岸边全力游去。 “水……水魅……”他跑上河滩,撒开脚丫子一路狂奔,扯着嗓子乱喊,“河底有水魅!” wap. /105/105080/27261297.html 第152章 捉鱼 待白芷赶到现场时,看到河滩旁躺着的一具男尸,随即取出验尸工具,蹲下身来细细查看。 “又是溺水。”他惊讶。 水师都头烦闷不已:“方才有小兵来报,说是河底藏着水魅,结果就捞上来这么一名水兵,最近都不知淹死多少人了。” 白芷同样皱眉:“再这样下去,军心不稳呐。” 都头深深叹着气,吩咐士兵将死者抬走。 水师无故溺水实属异常,整个军营都知晓了此事,据知情者透露,尸体泡在水底时,四周似乎盘旋着一团黑色的怪影。 事情越传越玄乎,有人说那怪影满口獠牙,力大无比,正是传说中的水魅。 此时,柳如颜蹲在老树底下,干完一大碗清热解暑的酸梅汤,抬起眸:“区区谣言而已,不可信也。” 白芷闷闷地:“水兵死得蹊跷,现在别说下水练兵,士兵们连下水洗澡都不敢。” 柳如颜连连摇头,大热天的,日头毒得很,要是大家都不敢下水,成天捂着臭汗,岂不得馊出一身怪味来。 “你替我传个话。”柳如颜突然开口,“所有士兵晚上严禁下水,练兵改作白天进行,三日后,必见分晓。” 苟大夫在军中还算有点威望,他向水师营提出建议,随后营里便下了令,一到夜晚,任何人都不得下水。 三天后,白芷端来碗绿豆汤,与柳如颜、董轻弦一同蹲在树底。 “听说最近确实没有士兵溺水。”白芷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实在想不出是什么缘由。 柳如颜拿勺子搅动绿豆水,一颗颗黄绿色的豆子沉沉浮浮煞是好看:“要想抓到凶手,其实也不难。”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的背后有人捣鬼?” “算是吧。”她答得模棱两可,“不过,要想抓到凶手,还得找几位胆大心细的水兵帮忙。” 董轻弦顿时来了兴致:“算上我一个。” 柳如颜不作声,心里仍在犹豫,轻弦水性平平,实在不想让他冒这个险。 董轻弦顾虑地却是她的安危,于是拢近前,眨巴着一双温润水眸,声线清澈而柔软:“颜儿就答应这一回,下不为例。” 艳阳下,他沐浴着一身金辉暖阳,笑容陷进唇边的梨涡,干净而青涩,柳如颜的心仿佛瞬间酥软,不知不觉中应了他的请求。 白芷目睹一切,撒娇卖萌什么的,表示自己学会了。 当水师都头得知柳如颜献计,替他们找出凶手,当场招来八个水兵,全程配合搜捕行动。 这八位少年身材精瘦,头脑灵活,最重要的是胆子够大。 夜里,月光如练。 柳如颜将事先备好的网子提在手中,其他水兵则提着几桶打捞上来的活鱼,个头足,肉质也肥美。 来到河边后,她捡来两根造船用剩的竹竿,绑在渔网两头,最后又拴上一串铜铃。 “你们几个像我这样托住竹竿,把渔网撑开。”她示范着动作,让水兵们照做。 “现在把鱼全部都倒进来。” “哗哗——”几声,活鱼被倒进网里,时不时地腾跃跳起。 水兵们卯足了劲,费力撑住竹竿。 “现在将渔网送入水中,记住,大家踩在河滩,千万别下水。”她再三嘱咐。 竹竿足够长,可以将整张渔网彻底沉到水里。 水兵分别提着两头,防止鱼儿逃逸。 柳如颜和董轻弦则背着竹篓,静静守在岸边。 大约等了半个多时辰,夜色深沉,唯有水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忽地,前方断断续续传来铃声,直至愈演愈烈。 鱼群四下逃窜,不停地撞击渔网,直到铃声渐渐衰弱下去。 她抬手下令,让大家开始收网。 水兵们手脚麻利,连忙扬起竹竿收拢渔网,几人同时使力,往岸上撤走。 网中的鱼群挤作一团,而泛起雪白肚皮的死鱼当中,惊然出现一条体型硕大的黑色怪鱼! 这条鱼通体呈黑灰色,形似鲶鱼又身长无比,说不出来的怪异。尤其是两排锯齿状的白牙狰狞可怖,让这些来自江南水乡的士兵们啧啧称奇。 “好在今晚抓到了这个鬼东西,不然又得闹出人命。” “这鱼到底什么来头,看着怪渗人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而水兵当中,有名小兵眼尖,隐约看见水岸线荡开一圈圈水花。 他心想着,可能刚才有鱼跳出渔网,就这样放走怪可惜的,于是,小兵提起竹篓,缓步淌进水里。 夜里的水入手冰凉,小兵捧着竹编的鱼篓,对准那处,迎面兜去。 水底的鱼似乎受到惊吓,颀长的身形游弋开来,下一瞬,小兵突然晕倒,水花四溅出去。 众人就站在不远处,当时河里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但一时间却无人敢下水。 董轻弦当机立断,蜻蜓点水般掠过水面。 他身法迅速,不过眨眼功夫就将人救起,那小兵喘过气,仰面呛出几口水沫。 刚恢复意识,小兵满脸惊恐,话也说不利索:“水里,水里有怪鱼,比刚抓到的那条还要大,还要凶猛!”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柳如颜瞥了眼手边的渔网和竹竿,袖中滑出匕首,手起刀落,将网和竿子分离开来,然后她一手提起竹竿跑向水岸。 沿着浅滩突出的石块,她绕到怪鱼附近。 柳如颜站在礁石之上,猛然挥动竹竿拍向水面,暗沉沉的河水顿时溅起巨大的水花。 手起竿落,她丝毫不敢停顿,直到将怪鱼驱赶入浅滩附近。 “轻弦——”她喝道。 董轻弦心领神会,如同鸬鹚般,纵身跃向浅滩,随着他手腕一翻一转,将怪鱼兜进了竹篓。 “是个大家伙。”他微微向后仰头,以免被露在外面的鱼尾扫到。 见他顺利得手,柳如颜也顺势收回竹竿。 月色下,水面波光粼粼,终究归于平静。 “这就给抓到了?”水兵们瞪大眼,纷纷围上前,探头探脑地盯着竹篓里的怪鱼瞧。 柳如颜回到岸边,弃了手里的竿子,招呼大家:“一个个都别瞅了,赶紧收拾东西打道回营。” 经过这一晚,少年们对这位其貌不扬的“王大壮”马首是瞻,连忙收拾好渔网,各个都老实得紧。 wap. /105/105080/27261298.html 第153章 思念 回去的路上,董轻弦和柳如颜一人背着一只竹篓,跟在人群后面。 董轻弦低声哼着悠扬的曲调,柳如颜偏头睨他一眼,隐约能听出是随意编排的曲子,配合男子清润的嗓音,听上去倒让人心旷神怡。 “今儿心情不错?”柳如颜笑问。 “嗯。”他举头望天,漫天的星斗闪烁,他唇角向上弯起,勾起好看的弧度,“难得见到南方的夜色。” 柳如颜忽而想起他生在蜀地,下山后才去的汴京。 “营里过得可还习惯?”她问,“会不会觉得训练太苦,枯燥乏味?” 董轻弦摇着头,笑容清浅:“训练虽然苦,但也不会觉得分外无趣,至少,轻弦有颜儿作伴,不再是孤单一人。” 她同样绽出笑靥:“偶尔还能打条鱼,日子过得舒坦。” “大壮兄弟说得没错,这当兵嘛,不就是苦中作乐。”前头传来水兵的嬉笑声。 “要我说,这怪鱼长得够实沉,回去炖了吃如何?” “你就知道吃!” “想想都不行,诶,你干嘛突然踹我一脚?” “我说你俩好好走路,水都让你们给弄洒了……” 回到营帐,白芷与几位都头早已等候多时。 柳如颜翻转竹篓,将里面的怪鱼倒在地上:“苟大夫,你读书多,看看是否认识?” “这就是你们在河里找到的?”白芷讶异。 “没错。” “怎么,有什么问题?”水师都头问。 白芷脸色变幻,半晌才应道:“我在一本海外医书中见过,当地人称它为电鱼,天生带有雷电之力,可以将人畜击晕甚至电死。” 他凝向地上的两条鱼,继续说:“雌鱼较雄鱼颀长,形似鲶鱼,性情凶猛,它们育于远海,长于河川,每逢盛夏洄游至海。不过,这种鱼在九州不曾出现,乃是海外之物。” “依你的意思,电鱼不可能出现在江南水域?”柳如颜蹙眉。 白芷颔首。 水师都头惊愕不已,原以为真有什么水魅,如今看来,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莫非是敌国细作故意放的鱼?” 柳如颜好心建议道:“今晚捉到电鱼的事情大家莫要声张,暗中彻查即可。” 水师心知事关重大,即刻起彻查此事。 待人走后,白芷才细问:“你怎么知道河床底下藏有电鱼?” 柳如颜失笑:“其实我并不识得此物,只是觉得河里藏了某种鱼兽,昼伏夜出,穴居,善于隐匿。而最先溺死的水军,皆是因为下水捕鱼而死。所以才想出让大家站在岸上,以活鱼为饵,用渔网将其捕获。” 白芷心有余悸:“幸而你没有下水。” “不过话说回来,明天咱们都有口福了。”柳如颜拿胳膊肘顶着他胸口,兀自乐呵,“这大热天的,死掉的江鲤留久了,得臭。” 果然,到了翌日,柳如颜排队领饭时,面前满满一大锅鲜香的鱼汤。 “王大壮——”负责打汤的伙头兵朝她挤眉弄眼。 柳如颜捧着饭碗走过去,随即一大勺鱼肉喂入碗中。 伙头兵一边往她碗里添肉,一边说:“今儿水师那边送来不少的肥鱼,他们都头还亲自点名,要给你多盛点。” 柳如颜望着碗里嫩滑爽口的鱼肉,与白豆腐、青葱混在一起,鲜香味扑鼻。 慢慢品尝汤中滋味,这种开小灶的感觉,甚好! 九月初。 所有战舰与武器打造完毕,水、陆两军向南汉挺进。 军队避开骑田岭、萌渚岭等险地,进入汉中领域,随后驻扎在白霞一带。 士兵们日夜防守,准备攻占附近的城池。每逢夜里,除去巡逻兵,所有士兵都不得随意走动。 柳如颜睡在营帐最角落,她躺在衽席上,暑热难耐,她想拿点东西出来扇扇凉,于是在包袱中一顿摸索,最终摸出一封信纸。 是当初沈晏初留给她的画。 离别至今已有一段时日,有时她甚至会想起无婪山的雪夜,想起沈晏初独自坐在楼阁,冷心冷情的样子。 …… 而千里之外,沈晏初与柳如颜分道扬镳后,随属下们辗转各地。 在日复一日的长途跋涉中,他身边少了君子之风的白芷,温文尔雅的董轻弦,风流倜傥的金不换。 更少了她。 看着身边不言不语的众傀儡,有时他甚至会想,过去的十年,他究竟是怎样度过来的? 他记大不清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十五岁那年,那时的他变得愈发寡言,心境犹如一潭死水般波澜不起。 唯一执着的,便是替母报仇。 直到他遇到了柳如颜,原本死寂的心再起波澜。 他发现: 他喜欢品尝古楼子的鲜香; 喜欢穿戴颜色素净的衣物; 喜欢在烟雨朦胧的季节,赏燕观柳。 他甚至发现,每每斟茶时,喜欢倒满两杯。 “尊主怎么斟了两杯水?”凌云诧异。 沈晏初微微愣神,方而回:“水太烫,两杯凉得快些。” 每每盛饭时,他也会装满两碗米饭。 “尊主这又是替谁盛的?”凌云傻眼。 沈晏初清咳了声,缓缓道:“两碗饭,刚好顶饱。” 他揉了揉眉心,看来喜欢是一件难以戒掉的事。 他就像一张白纸,她便是那滴浓墨。 彼此交融,难分难舍,于滚滚红尘中洇开绮丽色彩。 最终,割舍不得。 甚至每逢深夜,他独自倚在床头。 思念犹如决堤的江水,狂澜涌起,把他湮灭! 他想起万剑林立的剑冢,她扑过来把他抱了个满怀。 想起她穿着间色裙,略施粉黛,回眸一笑时,山花失了颜色。 思念如同蛛网,让人愈陷愈深。 整整一晚难眠悱恻,好不容易挨到梦里,又梦到了太平村的大雪纷飞。 那天,生平第一次有人替他夹菜。 他看着碗底,冰冷的心似乎被人捂热,直到后来他醉了酒。 沈晏初不胜酒力,昏沉沉地躺在竹榻。 胸前忽然一沉,刚抬眼,便看到她青丝如瀑,媚眼如丝,身形绵软地伏卧在他胸口。 两厢偎依,如同天鹅缠绵的交颈。 她在他耳边喃喃絮语。 那音色说不出的软哝好听,仿若听到江南水乡的雨打芭蕉。 wap. /105/105080/27261299.html 第154章 阴 她说了许久的话,最后伸出青葱玉指,抚上他胸口。 沁凉的指尖轻轻摩挲,打着圈儿地逗弄,手指划落而下,最终没入衣襟。 他未曾被人触碰过,何况是被心仪的姑娘百般逗弄,酥麻中,带着几分奇异的痒。 就像是柳絮拂落,不疾不徐,飘过细瓷般的冰肌,顺着胸膛蜿蜒而下,划过劲瘦的腰身。 他身子紧绷着,颤栗着,压抑着,喉间的吟哦声时断时续,在这无边的柔情蜜意中丢兵弃甲,溃不成军。他呼吸急促地扬起头,胸膛滚烫的像是熔岩灼烧,烧去他最后的理智。 突然,他猛地抬手,想把这诱人的妖精压在身下! 手掌刚抬起的那刻,眼前景象却骤然消失,他怔怔地,看着头顶的纱幔。 素白色,就像是太平村飘飞的大雪。 而这些温柔缱绻,不过是梦境一场,梦醒后,唯剩冷寒。 让他意外的是,分开这么久,原以为所有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遗忘。 唯独这份念想,在他干涸的心田生了根,发了芽,破开重重雾霭,蔓延至心脏的每一寸角落。 他对她不再是单纯的疼爱,她是个女人,一个让他朝思梦想,魂牵万里的女人。 待大理的事情了结,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他会回去找她。 等我。 …… 夜深,远方偶闻几声犬吠。柳如颜睡得正熟,昏昏沉沉中听到有人在唤她。 “快醒醒——” 她立即睁眼,瞅见董轻弦趴在席边,几乎耳语地道:“营地有异,听动静,应是敌军夜袭。” 她一骨碌爬起,发现其他士兵仍在酣睡。 “能否听出具体方位在哪?”她问。 董轻弦点头:“阵营最中央。” 从营地阵形来看,主力军在外围,用以抵御夜袭,而主将、粮草、军机处则位于中央。 军营四面八方布满壕沟,再加上百步设一瞭望塔,轮番值守的哨兵与军犬,居然让敌军潜进了心腹部位而不知。 纷乱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外面火光攒动,紧接着,帘帐被人大力掀起。 “所有角落都给我仔细搜,但凡发现私藏石漆、弓箭、黑火药者,一律拿下!” 柳如颜明白过来,原来遭遇的是火攻。 一伙士兵冲进营帐,将她所在的帐篷搜了个底朝天。 “报告将军,没有发现异常!” “撤!”副将下令,带头走出帐子。 刘信探头探脑地望向外面,见附近所有帐篷都跟他们一样,正在接受搜查。 “发生什么事了?”刘信顺手拦住一位眼熟的巡逻兵。 巡逻兵负责搜查任务,此刻寒着脸训斥:“军机大事,不得过问。” 董轻弦观望了会,走到柳如颜近前,抬起手指,虚空写下两个字。 ——粮仓。 军机处。 负责领兵作战的统帅,谢烽,此刻面如锅底。 他听到副将禀报:“粮草被烧毁了七成,剩下的仅够用半月,而从中州调粮,走水路最快也要二十个日夜。” “也就是说,我军兵马得饿上整整五天。”谢烽沉声开口。 副将俯首。 “粮草被毁之事不得外泄。” “末将明白!” 谢烽双眉紧蹙,取笔墨写了封密函,从中截成三份,交给三名信使。 “尽快将书信呈到京都,不得有误。” “喏——”三名信使领命。 这天晚上军营被袭,巡逻兵彻底搜查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所有士兵留在原地修整,而柳如颜、董轻弦、刘信等人则被单独叫出营帐,在校场集合。 当他们来到校场时,发现诺大的场地里集结了上百名士兵。这些人都是抽调出来的精兵,各个都资质优异。 此时铁三鞭站在众人面前,直奔主题地道:“根据探子来报,附近有一处贼窝,盘踞白霞要塞多年,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现在派你们清剿贼匪,所有粮食、谷物、金银等物,一律都没收充军。” “剿匪?”士兵们小声嘀咕,这还没开始打仗,就拿剿匪来练兵? 铁三鞭将底下的情景看在眼里,他八字胡微扬,抛出奖励:“此次剿匪,表现优异者,即有机会升做都头。” 做都头代表着能带兵,手底管辖一百号士兵,地位今非昔比。 试问哪位小兵不心动。 柳如颜闻言却秀眉不展,看来粮仓被毁之事损失重大,军队现在派出精兵,从贼子口中夺粮,必定凶险异常啊。 其他士兵仍被蒙在鼓里,满心想着立军功。 “陈然、孙庆。“铁三鞭从精兵当中点出两位什长,递给他们一张羊皮卷,“根据舆图指示,找到匪寨,运回粮草,决不许有任何闪失!” “标下遵命——” 上百名士兵整装出发。 大家在程然和孙庆的带领下翻过几座山头,临时找了一块空地休憩。 孙庆捧着那幅羊皮卷,对照前方的景物来回摆弄。 舆图是仓促间绘制,上面连半个标注都没有,显得十分粗陋,孙庆凝着那堆匪夷所思的线条,完全没法子下手。 “什么玩意儿,就跟鬼画符似的。”他彻底失去耐性。 陈然也看了半天,摇着头。 “你们有谁识得此图?”陈然问向诸位新兵。 这些少年大多来自乡野,识字的不多,更别提认什么图。 董轻弦暗中瞥向柳如颜。 柳如颜一向低调,本不想出头来的,冷不防,系统触发新剧情:“匪寨夺粮”。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只好认命:“在下王大壮,家中世代从军,祖上曾传下几本奇书,兴许我能认识。” “哦?”孙庆将羊皮卷扔给他,“老子倒要瞧瞧你有几分本事。” 柳如颜当空接过图,平铺到地上,目光随之而落。 她一一指向当中类似符号的特殊图形:“这张是阴图,不同的符号代表不同的含义,例如山丘、树林、小溪、湖泊。” 说着,她以手为尺分别进行测量,将所有数据铭记于心,然后把羊皮卷翻到背面,取木枝烧焦,重新绘制起地图。 柳如颜画图速度奇快,不过片刻功夫,便绘好一幅标注详细的山河地势图。 wap. /105/105080/27261300.html 第155章 昆仑奴 “往南二十里地是片密林,穿过林子寻到山洞,洞后连接峡谷,而山谷之中便是匪寨。” 她指着图中的獠牙标记:“舆图只画到这里,寨子附近的具体情形,要等到达地方才能清楚。” 孙庆将信将疑地捧起羊皮卷,斜睨看她:“既然如此,接下来由你带路。” 柳如颜点头称是。 大家长途跋涉,终于赶在清晨时分,来到那处峡谷。 谷中碧水东流,延绵至天边尽头。 孙庆杵着胳膊,半蹲在河前,逆着初升的太阳看向山腰处坐落的寨子。 “还真让你给找到了。”孙庆喘着粗气,眼里的欲望展露无疑。 柳如颜眯眼查看四周的景象,只见寨子颇具规模,呈居高临下之势。 她转头冲孙庆说:“这里地形复杂,我想先带几个人上山探路,为了不打草惊蛇,其他人留在这里等候消息。” 孙庆略加思索,应道:“我随你同路。” 于是,柳如颜、董轻弦、刘信、孙庆四人再次出发,他们淌过河水,遁入山谷茂密的树林。 林中有山道可以通往匪寨,为了不被发现行踪,柳如颜另辟蹊径,沿着溪涧的方向逆行而上。 此时他们绕路来到匪寨后方,这里正是守卫最薄弱处。 走出树林,眼前是青灰色岩石砌成的寨子。 孙庆眼神晶亮地盯着寨子,一手拔掉水囊瓶塞,畅饮几口,抹了抹嘴。 柳如颜凭借记忆,将他们来时的地形详细绘在羊皮卷中,整幅图终于制作完毕。 “今日表现的不错,回头等我做上都头,自会提拔你们几个小兵。”孙庆伸手夺过图,将其纳入怀中。 柳如颜无心争功,从军只是她寻找玄坤印的手段。 她脸色平静地道:“匪寨防守严密,不如待我潜进去查探究竟后,孙大哥再作行动?” “老子如何行事轮不到你来插嘴。”孙庆倏然变脸,“待我将弟兄们招过来,直接杀入寨子便是。” “万万不可!”柳如颜断然制止,“里面情况未明,在没有探到任何情况前,绝不可冒然行动。” 孙庆斜眼打量她,嗤笑:“让你来带路,还真当自己是名斥候?” 刘信站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 他觉得柳如颜说得有道理,但孙庆大哥也并没说错。他们上百名精兵,还怕区区一帮乌合之众? 孙庆说走就走。 柳如颜眸色沉沉,转而交代董轻弦:“跟上孙庆,最好想办法拖住他行动,待我这边办完事,发出信号后,你再带兵攻进寨子。” “好。”董轻弦颔首,“你也要多加小心。” “咱俩接下来要做什么?”刘信亦步亦趋地跟在柳如颜后面。 柳如颜带他一路潜行,小心避开寨子当中的瞭望塔,躲在角落远远地勘察。 负责守卫大门的,是两位卷发黑身的昆仑奴。 昆仑奴体壮如牛,身穿中原男子的服饰,柳如颜心下诧异,没想到匪寨居然拿昆仑奴充当杂役。 视线再往前,诺大的瞭望塔高耸而立,四面各有守卫。 鉴于寨子建在空旷的平地当中,附近没有任何的遮掩物,青天白日下要想翻墙入院绝非易事。 “夜寻,替我调出匪寨的地图。” 随着少年现身,眼前浮现出一座微观模型,但寨子内部的结构显示为未知。 他摇了摇头:“但凡牵涉到剧情,系统的定位功能会被自动屏蔽。” 夜寻试着切换摄像头,开启无人机全景模式,以柳如颜为中心,百步之内的景物仍然是灰蒙蒙的一片:“定位已失灵。” “没事。”柳如颜平静说道,从怀中取出一只“听翁”,她将听瓮埋在土中,侧耳伏在瓮口,隔着薄薄一层皮革,可以侦测到方圆数十里的动静。 “东南方向,五里外,有人正在接近匪寨。”她忽而开口,“听动静,对方应该有两人,还有一辆推车,车子颇沉,或许可以藏人。” 刘信初次见识窃听术,他紧跟在柳如颜后面,朝声音来源处一路寻去,果然瞧见两名男子扶着一辆木质推车徐徐走来。 奇怪的是,两人之间并不说话,只一个劲地拿手势直比划。 这两个人竟都是哑巴。 但当柳如颜看到推车上的货物时,脸色蓦地一沉。 她没料到车夫运送之物,居然是头刚宰好的死猪。 刘信也跟着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车上就这么一头猪,咱要往哪儿藏?” “扮作车夫即可。”她低语。 刘信领悟过来,迅速冲上前把人击倒,然后拖入草丛。 一旁,柳如颜默默记住车夫的相貌,取出随身携带的易容工具,冲刘信说道:“时间紧促,只能做得大致相似了。” 刘信盯着她手中的瓶罐,纳闷:“王大壮,你这是要做甚?” 柳如颜摁住他头,手中的笔刷朝他脸上招呼,“别乱动,片刻就弄好。” 随着笔刷扫过,刘信的肤色渐渐变暗,柳如颜手指翻飞,用鱼鳔胶改变眼睛形状,螺子黛加粗眉形。 最后她让刘信换上车夫的衫子,戴好幞头,少年俨然变作车夫。 “尚且能够入眼。”柳如颜感叹。 紧接着,她又将自己易容成另一位车夫,脸上长满麻子,弯腰驼背,相貌奇丑无比。 刘信见此倒抽一口凉气,还真别说,此时的王大壮简直是丑绝了,看一眼都觉得辣眼睛。 “待会儿别乱说话。”柳如颜驼起背,上前推动板车。 刘信点头:“我知道的,装哑巴嘛!” 两人将车推到寨子门前,满脸讨好地望向昆仑奴。 昆仑奴盯着两人,语气生硬:“傻愣着做什么,快快报上暗号。” 她拿手比划了会,示意自己无法发声。 “那你呢?”昆仑奴看向刘信,“别给我装聋作哑,前几日还见你好好的。” 刘信醒过神来。 之前他看到车夫拿手势比划,就误以为两人都是哑的,殊不知,只有柳如颜假扮的麻子不能开口。 对此,柳如颜同样的脸色沉沉。 昆仑奴用的是本地口音,被称为“南方吴语”。而刘信来自北方,用的是“北方雅言”,南北口音迥然不同。 他一旦开口,即刻被人察觉! wap. /105/105080/27261301.html 第156章 劫匪 “问你话呢!”昆仑奴再三催促。 刘信摸了摸脑门,十分娴熟地用吴语回应:“瞧我这记性,暗号是啥来着……” 幸好他自小混迹鱼市,时常碰到说吴语的鱼贩子,再加上为人机灵,很快就反应过来,只是这暗号着实编不出口。 “大热天的猪肉易臭,两位大哥就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如何?”他连声哀求。 昆仑奴坚决不肯放行,眼看着僵直不下,里面的门突然被人打开,走出一位壮汉。 壮汉睨向柳如颜和刘信,满脸的不耐烦:“让你们宰头猪送过来,磨蹭这么久,该不会是不想活了!” “不敢不敢,借小的十个胆都不敢怠慢。”刘信躬身求饶。 “还不赶紧把肉送进去!”壮汉咒骂一声,带头朝寨子里走。 刘信与柳如颜推着车,紧随其后。 一路走来,只见匪寨青石高磊,层层把关,而院中的瞭望塔四面各站有一人,手持弓箭,神色十分警惕。 这座寨子并不简单,柳如颜暗想。 他们被壮汉带进一间独立的小院,犬吠声不断传来。 “你们两个把猪骨剔下拿去喂狗。”壮汉指着案板上的屠刀说。 喂狗? 刘信看向院子角落,透过栅栏,十来只獒犬朝他们狂吠不止。 他吓得脖子一缩。 这些獒犬骨架粗壮,咬合力惊人,甚至有“一獒犬抵九狼”的说法,乃是游牧民族的护犬,在中原地区颇为罕见。 但今日,他们不仅在匪寨看到了,而且还是一群。 獒犬虎视眈眈地盯着刘信,嘴角淌下涎水,附近散落着许多碎骨,上面叮满了蚊蝇。 刘信下意识地往柳如颜身后挪,心里越加发憷。 壮汉瞧见刘信没出息的样子,冷冷道:“喂完狗,你们把剩下的肉送去厨房。” “是是。”刘信连忙应喏。 待人走后,刘信发现柳如颜一声不吭地拿起屠刀开始剁肉。 “你还真打算喂狗?” “不然呢?”柳如颜手起刀落,将骨肉分离开来,头也不抬地说,“别傻愣着了,赶紧把这些肉全部弄好。” 临近晌午时,猪肉屠宰完毕。 柳如颜把骨头、脏器那些装进木盆,与刘信一块抬到栅栏外面。 随着他们的靠近,十来只獒犬冲到栅栏边怒吼狂吠,声音响如雷鸣。 柳如颜垂下头,故作镇静地将木盆送入栅栏底部。 “别与它们对视。”她提醒道。 刘信手心泛出冷汗,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他转开目光,放下木盆后立刻缩回手指。 喂完狗,柳如颜又把剩下的猪肉用盆子装着,放上推车。 “你还要替厨房送肉?”刘信难以置信。 柳如颜推动车轮,压低了嗓音道:“照如今的情形,寨子里有上百名匪寇,以及十来只獒犬,战斗力不容小觑,眼下临近晌午,我们可以借入厨房之名,在饭食中做些手脚。” 刘信跟着笑:“还是你小子激灵。” 柳如颜再次开启地图,发现图中又有了新的变化。 原本显示为灰色区域的版块,随着她移动逐步解锁,当她来到一栋建筑附近时,图中出现新的标注——粮仓。 看来就是这里了。 粮仓之外有土匪把守,粗略望去,竟有二十人左右。 柳如颜低着头,老大远地朝这边徐徐走来。 未等他们靠近,就有土匪大声喊话:“谁让你们过来的!” “小的替厨房送肉。”刘信解释。 “去去,厨房往那头走!” 刘信应了声,与柳如颜往粮仓后面走去。 在经过粮仓时,柳如颜隐约听到屋里传出什么动静,她微微侧目,瞥见窗门紧闭的房屋。 莫非,粮仓里面还有别人? 待柳如颜来到厨房,她与刘信合力抬下那盆子肉,放到厨房的角落里备用。 几位厨子正忙着装菜,没工夫搭理他们,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猪肉。 “是新鲜刚宰的?”厨子随口问。 “是新鲜肉。”刘信连忙出声。 “过几日,再送些肉来。”厨子讥笑,“不然就逮你俩个去喂狗。” 刘信被吓得哆嗦:“小的知道了,能孝敬各位爷,是小的福分。” “瞧他那个熊样。”厨子们肆意大笑,但是很快,他们就再也笑不出声来。 厨子看见刘信回身关上门,心里陡然升起警惕:“你要做什么?” 下一刻,藏在暗处的柳如颜突然蹿出,她袖中划出两柄匕首,反手间就让两名厨子当场暴毙。 事情发生的太快。 快到甚至来不及眨眼,只觉到脖颈一凉,热血喷洒而出,顺着匕首的放血槽淌落,犹如一条血线,在地面溅出猩红色的血花。 站在灶边的伙夫终于反应过来。 他急忙跑向门口,刘信眼看着那人准备夺门而出,一时间也顾不了太多,抡起墙角的斧头用力砍去。 这一下正好砍中对方脑袋,血液和着脑浆迸出,差点没把刘信给吓哭。 刘信慌忙扔掉斧头,跑到灶台底下蹲着,眯起眼,怯生生地瞥向尸体。 虽说参军入伍已有数月,但真论起杀人,这还是头一遭。 柳如颜扫了眼地面,沾满血迹的脚印弄得到处都是,她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处理痕迹。 “现在该怎么做?”刘信弱弱问。 “先换掉我们身上的衫子。”柳如颜说着,开始扒死者的衣物。 两人匆匆套上衫子,扮作伙夫的模样,将尸体陆续搬到柴房。 柳如颜又选了几坛子老酒,滴入事先备好的毒汁。 这毒液还是她央求白芷配的,白芷平时施药救人,鲜少会亲手配毒。 重新封回酒坛,她挑了一坛美酒捧在手上,冲刘信说道:“按照计划,分头行事。” “好——”刘信点点头,同时把饭菜用碗碟盛好,端到外面的食堂。 每逢午时,土匪们都会来食堂用饭,但粮仓那边则由伙夫单独去送。 柳如颜便扮作伙夫,把饭菜和毒酒送往粮仓。 “几位兄弟辛苦了大半天,快过来吃点东西,今儿的饭菜可真香呐。”她将碗碟一一摆好,又给杯里斟满酒水。 “嘁,老子在这儿守了足足五日,怎不见你好心送酒?”有壮汉问。 柳如颜笑眯眯地说:“这不是看兄弟们辛苦,特意弄来一坛酒,让大伙都过过嘴瘾。” “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众人乐呵。 wap. /105/105080/27261302.html 第157章 人质 柳如颜一边替土匪们夹菜,一边皱眉问:“屋里头啥动静,听上去,怎么像是女人在哭?” “可不就是两个女郎。”壮汉端着碗,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大声吆喝道,“老章,开饭喽!” 旁边的土匪撕下块牛肉,吃得满嘴流油,“那家伙有女人玩,哪还晓得饿呀。” 这时,粮仓的大门从里头推开,门后探出一位长满络腮胡的男人,“老子裤子都脱了,你让我吃饭!” 络腮胡话音刚落,就见屋外的兄弟们相继倒下,酒水洒满一地。 他顿时愣在那里,意识到不对劲,正准备开口叫人,却被一枚飞刀隔空射中咽喉,当场倒地身亡。 透过敞开的大门,血水淌进屋里。 小丫鬟险些遭受磨难,正一脸惶恐地盯着门口。 逆着光,视线中映入道人影。 待那人影逐渐走近,她才看清是位其貌不扬的“伙夫”。 柳如颜步入粮仓,自然也看到了丫鬟,以及坐在角落处眼神警惕的妇人。 妇人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眼角泛起濡湿,“你若是敢动我们分毫,我夫君定不会轻饶。” 柳如颜抿起唇,走向妇人。 她利落一划,将妇人背后的绳索尽数斩断:“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待到安全后,还请夫人速速离开此地。” 说完,她又救出丫鬟。 虞夫人惊疑不定:“你是衙门里的人……还是说,是我夫君派你来的?” “都不是。”柳如颜收回匕首,反问她,“我见夫人举止不凡,必是出于富贵人家,不知为何,会被土匪囚禁在这里?” 虞夫人垂下眼,缓缓道:“奴家夫君不过是一介粮商,时常奔波在外,如今奴家有了身孕,本想着回娘家待产,不料,半路遇到这帮匪贼。随行的小厮杂役都让他们喂了恶犬,只剩下奴家和丫鬟二人……” 柳如颜点点头,将粮仓巡视一圈,发现屋里堆积的谷物和金银颇为丰盛。 看来匪贼不仅杀人掠货,就连勒索钱财之事,也并没少做。 “其实,奴家听闻酒窖里头还关了一人,不知少侠,可否将他也一并救出?”虞夫人面色忐忑地说。 柳如颜出手救人,本是看在虞夫人身怀六甲的份上,此刻她不并想耽误功夫,端掉贼窝才是当务之急。 “请宿主务必去酒窖救人!”夜寻突然开口。 柳如颜脚步一顿,却见夜寻脸色严肃。她当即不敢大意,朝酒窖走去。 说是酒窖,其实是地底挖出来的洞穴,四周堆满了酒坛子。 而酒窖当中匍匐着一人,披头散发的模样,让人看不清脸面。 听到脚步声,那人嘴唇翕张,发出的声音十分沙哑。 “水——我要喝水——” 柳如颜随身携带之物都收纳在系统空间,她蹲下身子,取出水囊,递了过去。 那人刚碰到水囊就立马抱住,拔开瓶塞,狂饮不止,末了又抹抹嘴,问:“饭菜呢?” 看来对方把自己错认为送饭的伙夫,柳如颜也懒得解释,直接掏出两块胡饼。 那人似乎被囚禁太久,并不挑嘴,大口大口咀嚼着干巴巴的胡饼。 柳如颜看了会男子,头发与胡须凌乱不堪,她一时猜不透夜寻为何让她救下这么一个人。 趁着对方吃饼的功夫,她用匕首斩断他脚踝的绳子,顿时,那人惊诧的话都说不出来,眼巴巴地瞅着柳如颜。 “待会寨子会起暴乱,大叔照顾好自己。”她如是说道。 救出人后,柳如颜立马朝食堂奔去。 食堂那头,刘信已把饭菜上桌,正招呼着寨里的人落座。 柳如颜环视一眼,发现看守瞭望塔的几人也都在此,正合了她意。 她从厨房抱出含有剧毒的酒,替诸位斟满。 匪寨头领起身站定,他端起酒盏,冲在座的各位说道:“这几日辛苦弟兄们了,待姓虞的奸商交出赎金,咱们再去窑子里乐呵乐呵。” 柳如颜不动声色,她站在头领背后,见他将杯盏送至唇边。 却在这时,昆仑奴跌跌撞撞地闯进大堂,没命地喊:“有士兵杀上寨子,是宋军!” 宋军? 柳如颜拧眉,她嘱咐过董轻弦,千万要阻止孙庆冒然行动。 匪贼头领脸色变换不停,他忽地想起一件要事,下令道:“你们几个去粮仓看看。” “人……人没了……”手下从粮仓去而复返,喘着粗气说。 “什么!”头领眸色凶狠,他一把拽住他衣领,“你给老子说清楚,什么人没了?” “小的刚去粮仓查看,发现守门兄弟被人毒害,虞家的娘子跑了!” 匪贼头领闻言,满脸怒气,他唾骂一声,撸起袖子暴喝:“阿贵,你带人分头去搜,掘地三尺也得把她找到!其他弟兄们跟老子去杀宋兵,让这帮狗杂种有去无回!” “老大,我好像看到虞夫人身边的小丫鬟了!”有人突然喊,“就在那儿!” 柳如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小丫鬟冒冒失失地探出头,在发现这边情况不对后,小丫鬟又一脸惊慌地往回跑。 很快,那名丫鬟被人擒住。 “别杀我,别杀我……”她颤着声音求饶。 头领斜睨看她,刀尖顺着姑娘光滑的脖颈流连,“你家夫人呢?” “奴婢同夫人走散了,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去哪了。” “没用的东西!”头领怒斥,吓得小丫鬟好一阵发白。 “头儿,不如问问是谁救她出来的,没准咱们寨子,混进了什么奸细。” “对对,这丫头绝对知道。” 头领闻言,顿时面色微缓,他唇边勾起抹佞笑:“小姑娘,若是能说出是谁救的你,老子就饶你一条贱命。” 小丫鬟终于抬起头。 她迟疑了一瞬,目光落在柳如颜身上。 而至始至终,柳如颜一直眉目低垂,但她穿戴的伙夫衣物在人群当中极其打眼。 丫鬟走近柳如颜,认真瞧了她几眼,由最初的犹豫,到最后的确定。 “是他!是他闯进的粮仓,救出了虞夫人!” 头领眸色阴沉,“伙夫有问题,给我乱刀砍死。” 柳如颜暗骂一声,她立即祭出寒月刀,将近身的匪贼利落斩杀。 刘信见情况急转直下,他灵机一动,冲旁边的土匪说道:“这奸细的武功竟如此了得,不如我替哥们守住后方?” “哦,好!”那人爽快应下。 刘信站在他背后,一招偷袭,顺利得手。 刘信站在人群后面,趁乱杀掉几个贼人,只不过这招刚开始还管用,后来他被人发现,土匪们纷纷举起长刀向刘信砍去。 刘信又惊又怕,他逃蹿到柳如颜这边,眼瞧着四周聚满了壮汉,他满脸沮丧:“看来咱俩是逃不出去了。” wap. /105/105080/27261303.html 第158章 狗都不放过 柳如颜缓过口气,她一边抬手发出信号烟花,一边击退近身的匪贼:“再坚持会,我方军队很快就能赶到。” 随着附近传来犬吠声,孙庆带领的士兵终于闯进食堂。 但当她看到这幕时,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只见孙庆带来的士兵,残的残,伤的伤,完好无损的仅剩下二十人不到。 同样的,孙庆也脸色难看。 他暗地怂恿一帮士兵随他杀入匪寨,目的,就是为了抢在其他人面前端掉贼窝,立功做都头。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小小的寨子,居然能养獒犬! 孙庆刚刚冲进寨子,那群獒犬便如豺狼一样,跳跃起来可以咬断人的脖子。 好不容易一路杀进后方,却发现集聚在此的土匪如此众多。 孙庆握紧刀柄,是他大意了…… 话说两头。 当董轻弦收到柳如颜发出的信号,他调领剩下的士兵奔入寨子,随后便发现寨子门口的獒犬和宋军尸体。 董轻弦仔细查看,终于发现一块青砖颜色有异。他凑近前,见砖石之上,被人拿小刀刻出五个并排的三角形。 这是柳如颜留给他的“路符”。 所谓路符——通常在斥候刺探情报时使用,不同的路符代表不同的含义。 而现在他所看到的,意味着柳如颜即将进行刺杀行动。 董轻弦继续带兵深入敌寨。 在路过粮仓附近时,再次发现同样的路符,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情况不对。 远处传来厮杀声的同时,他听到一道清亮的口哨: 三长、两短、一声悠扬。 根据情报传递,翻译出来就是——被贼围、请添兵、以弩阵对敌! 他看向陈然:“陈然大哥熟知列阵,还望用弩阵对敌。” 陈然点点头,神色肃穆地下令,让士兵列作阵形前进。 食堂之中混战不止。 柳如颜听到对面传回的口哨声响,她立即抬手打了个手势,同时大声喊道:“快撤——” 宋军毕竟经历过专业的军事训练,听到口令,所有人并不恋战,纷纷撤退到安全地带。 下一刻,青天洒落箭雨,地面开满红色血花。 无数匪贼相继倒下。 而匪贼头领躲避及时,他掀翻食堂当中的一张圆桌,让桌子竖立起来,然后矮身躲到桌子后面。 其贼寇见此,也同样掀翻圆桌。 上十张桌子不停滚动,最后拼凑到一起,居然临时摆出一道防御,挡住了箭雨的强势来袭。 半晌,弩手们停止放箭。 大家冲进食堂,却见圆桌后面没有半个人影,董轻弦皱眉:“人怎么会凭空消失?” 柳如颜环视四周,“这附近可能有暗道,大家小心。” 她话音刚落,头顶之上,“咻”的一声,射来一支箭羽。 柳如颜快速躲过,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箭矢。 宋军突遭敌人反攻,不少士兵因此中了暗箭。 董轻弦仰头望去,见对面类似碉楼的建筑物中,藏着黑压压的人头。 宋军手中的强弩虽射程远、劲力大,但操作起来要比普通弓箭更为复杂。 此时的宋军仓惶应对,哪怕举起盾牌防御,依旧逃不脱伤亡惨重的下场。 匪贼头领俯瞰全场,眼中尽显得意之色,“将这帮士兵通通射杀,一个也不留!” “是,老大!” 所有匪贼卯足了劲,搭弓放箭,注意力全在前方,谁也没注意到人群当中多出来的一个人影。 那人行同鬼魅,蹿到匪贼头领的背后,下一刻,寒月弯刀横在他的颈间。 柳如颜冷冷开口:“让他们都住手,否则,小爷让你人头不保。” 头领立马就慌了,白着脸说:“别,别……壮士手下留情……” 柳如颜手中的弯刀更逼近一分,“还不快下令!” “停,停止放箭!”他喊。 土匪们愣愣回头,却见头领被柳如颜擒住,形容好不狼狈。 “放开老大!”众人怒喝。 柳如颜不为所动,她胁迫头领一步步后退,口中再次吹起哨响。 这次她发出的声音尖锐又急促,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这奸细在传递暗号?”匪贼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举起弓箭,对准柳如颜。 她手心猛然收紧。 头领吃痛仰头,叫出声来:“混蛋,你们谁敢放箭,老子不要命啦!” 就在她发出暗号后不久,董轻弦带兵赶到碉楼。 两帮人马再次厮杀起来。 土匪们除了一身蛮力外,毕竟不是正规军的对手,他们甚至来不及搭弓射箭,就被宋军挥刀砍中,没过多久,楼中躺满了贼人的尸体。 看着修罗场一般的碉楼,随处可见的血和断肢,柳如颜转开眼,拿绳子捆住头领,命他交出私藏的财物。 头领眼看大势已去,此刻他灰头土脸的,不得不扮起孙子,把守了大半辈子的老底全盘托出。 在宋军搬运粮草的途中,刘信撞见小丫鬟偷偷跑出寨子。 他问向柳如颜,“要不要把她也抓回来?” 柳如颜睨向丫鬟独自落跑的背影,叹了声气:“不必了,她护主不周,想必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此时,虞夫人依旧下落不明,她与刘信分头去寻,最终在一间杂物房找到。 当虞夫人得知,柳如颜要护送她去县衙,虞夫人百感交集,终是谢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奴家愿献上黄金百两,以表心意。” 要知道,盛世藏古董,乱世买黄金。 如今这世道,唯有金银之物才能保值,虞夫人甘愿给她黄金百两,这可是大手笔! 柳如颜略一思忖,推却道:“举手之劳而已,夫人不必挂心。” 说着,她目光温柔,眼中溢满笑意,“还望夫人保重身子。” 虞夫人再次言谢。 随后,士兵们将整座匪寨搜了个底朝天,甚至连条狗都不放过,全部一应充军,堪称是雁过拔毛。 当柳如颜跑到头领房间搜刮财物时,却遇到了那位酒窖大叔。 公输宇披头散发,下颚蓄满了胡须,他撞见柳如颜进屋,慌忙间拾起桌上的一物,藏进袖笼。 “这东西本就是我的。”他把头扭到一边,声音含糊地道。 她凝向男子,刚才匆匆一瞥,依稀能认出是副袖箭。 wap. /105/105080/27261304.html 第159章 茶艺美男 大爷大爷大爷大爷大爷…… 公输宇有点懵,这小兵居然敢叫他大爷? “大爷你个头!”公输宇险些呛住,总感觉面前的小兵是故意找茬。 “莫非,该称呼令尊为——大伯?”她恍然大悟。 大伯大伯大伯大伯大伯…… 这小兵绝对是故意的!! 公输宇摸了把脸上胡须,他目光扫过屋内,寻到一把剃刀就跑了出去,嘴里还嚷着:“你给我等着!” 柳如颜愣了会,低下头,继续收拾东西。 她把搜刮出来的金银古董全部塞进箱子,最后拖到院里。 盛夏的阳光总是明媚耀眼,院中,几株榕树撑开碧绿色的枝叶。 叶下蝉声鸣彻,声声入耳,和着清凉的风,绿荫便如烟波般摇曳。 绿荫深处,一人踏过落叶而来。 那人的发梢还缀着晶莹的水珠,白净的下颚玉瓷般优美,一对清眸如同浸满了水雾。 他驻足而立,皎洁素色的绸衣掩住纤细的身子,一眼掠去,好似看到误入人间的精灵。 柳如颜认出此人,正是那位酒窖大叔,剃掉胡须后倒显得分外年轻,左不过十八九的岁龄,容色极其俊朗。 “小兵。”他出声喊道,嗓音恢复后,听上去悦耳许多。 柳如颜从善如流:“原来是位小哥啊,幸会,幸会。” 公输宇满意点头,微微笑起时,颊边会现出两弯浅浅的梨涡。 末了,他又突然想起什么:“待会下山时,我与你们一道走。” 柳如颜本打算送虞夫人去镇里,此刻也不差多带一个人。 “好,小哥便随我下山。”她应道,“不知,小哥该如何称呼?” “鄙人公输宇,字槐安。” 公输家的?她颇感意外。 “小哥与汴京城内的公输大师,可曾相识?” “机括木工那些活计,我倒是熟络,自称是汴京城内最负盛名的匠人也不足为过。”公输宇看向她,扬起眉梢,恰是意气风发的年华。 “那敢问小哥是否收过一名弟子,是位年过五旬的老翁?”她追问。 “确实有这么个弟子,怎么呢?” 看来机关匣正出自他之手! 她直截了当地说:“大约半年前,有名男子远道而来,找小哥破解机关匣。” 公输宇吃了一惊,脸上带着几分防备:“你与那人是何关系?” “仇人。”她答。 公输宇终于放下心来,似是回忆地说:“确实有这么回事,有个神秘人潜入我府邸,要挟我开匣,我自是不肯。对方就威胁我说,若是不开匣,便活不过今晚。” “所以你就替他开了?” 公输宇挑眉:“要不然呢?” 她喉头一更,叹气道:“不知道小哥看清对方的相貌?” 公输宇沉默了一瞬,才回:“他当时戴着蕃帽,面容被掩住,不过,那人说得是外地口音,听上去像是西南一带的人……” 听到这里,柳如颜微微抿起唇,所有线索都能串联起来了。 当初潜入国库、袭击柳家庄、杀害苍术、布下连环案的,确实为同一批人马。凶手来自西南一带,熟知巫蛊之术,自然也能抹去她布下的追踪香。 从匪寨出来后,公输宇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由于柳如颜要护送虞夫人,所以她与刘信脱离大部队,直接去镇里。 为了照顾行动不便的虞夫人,柳如颜特意折了根树枝,让她牵着一头,以免山道崎岖难走。 四人慢步走着。 刘信暗中睇向公输宇,见这小子生得细皮嫩肉,简直比娘们还不中用,走个山路都慢腾腾的,还时不时让人停下步子等他。 “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到底害不害臊啊,就连虞夫人都比你脚程快。”刘信站在山道当中,双手叉腰地喊,“你要是走不动路,就待在这儿好生歇着,别误了大家行程!” 当兵久了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彪悍。 公输宇脸色微变,目光沉沉地看向刘信。 刘信当即挽起袖子:“瞪什么瞪,信不信老子出手收拾你。” 公输宇睫羽一颤,半敛着眸,气若游丝地说:“确实是槐安不中用,拖累了大家。” 他以手抵唇轻轻咳嗽起来,嗓音更显得嘶哑:“槐安自小身子孱弱,生来就不讨人欢喜,这回独自离京,落到贼寇手中,竟无一人来问津。贼人嫌我讨不回赎金,索性断了粮食,若不是有几位出手相助,槐安早已不在人世。如今恩公说槐安是包袱,那我离去便是,绝不敢拖累了恩公。” 公输宇嗫嚅说着,身形纤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刘信瞧他脸色苍白,几乎没有血色,再联想起公输宇被关在不见天日的酒窖里受尽折磨,此刻也忍不住软了心肠。 他小声嘟囔着:“我又没说要撵你走……” 公输宇浅浅一笑,虚弱道:“但恩公方才说,是槐安耽误了行程。” 刘信连忙摇头:“我没那个意思,发发牢骚什么的,你别在放心上啊。” “恩公大义,槐安铭记于心,此生都没齿难忘。” 刘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捡来树枝递给公输宇,让他小心慢走,一路陪同护送,就跟母鸡护崽子似的。 这些举动柳如颜看在眼里,她没想到公输宇人前人后两番做派,完全就是看人下菜。 “好一个清纯不做作的茶茶。”夜寻笑得耐人寻味,“宿主学着点。” 柳如颜摇头失笑。 回到镇子后,他们先安顿好虞夫人,随后又雇了一名信使,尽快联系到她家人。 办完事,柳如颜与刘信赶回营地。而公输宇跟着他俩,坚决不肯离去。 “你还跟过来作甚?”刘信皱眉。 “两位有恩于我,槐安岂敢忘恩负义。” “哎,这不小事一桩,你快走吧。”刘信又开始撵人。 公输宇却一脸的为难:“槐安会些手艺活,兴许将来,你们军队能够用得上。” “难不成你还要随军?” “正有此意,不知两位可否让槐安随军出征?” 听到这里,柳如颜彻底肃下脸:“说出你的目的,否则现在就给我走人。” 公输宇被她的态度震慑,不得不承认:“其实我想去趟兴王府,但路途遥远,又怕再生变故。” 柳如颜明白他的用意,显然他经此一事,他心底终究是怕了。 “但宋国招募的都是正规军,寻常百姓不得出入军营。” 她略一停顿,有些迟疑地说:“不过……小哥不比常人,又有技艺傍身,还是等请示了将军再说。” 公输宇听罢,立即转忧为喜。 “如此,便谢过恩公了,有劳替我引荐。”他态度恭敬地拜谢。 柳如颜张了张口,有些接不上话来。 她摆摆手:“行了行了,客套的话不必再说,在我面前也不必装腔作势。” 公输宇顿时脸色一僵。 这小兵又和他抬杠,果然当兵的都是些泥腿子,蛮横!粗鄙! wap. /105/105080/27261305.html 第160章 天下本一家 军营。 柳如颜几人赶回营地,她片刻不曾休息,就带公输宇去见都头。 铁三鞭听闻王大壮从外头带回一人,当即就吹胡子瞪眼,抽出马鞭准备收拾王大壮。 “私自离队不说,还随便带人回营,真当我大宋军队没有军法了不成!” 他正骂骂咧咧,账外传来一声动静。 “见过都头!”柳如颜在帐外站定。 “你小子给我滚进来!”铁三鞭喝道。 柳如颜与公输宇走进帐子。 “擅自离队行动,依照军法,得受一百记军棍。”铁三鞭冷冷开口。 说罢,他斜眼看她。 原以为会看到她惊慌失措,熟料,对方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 “都头有所不知。”柳如颜神色如常,“标下离队前,曾向陈然请示过,并得到批准。按照军法,士兵若遇到突发情况需要离队执行任务,请示什长便可。” “你你你!”铁三鞭被她呛住,“好你个小子,你能遇到什么突发情况!” 柳如颜垂下头,她护送虞夫人之事,其实有权衡过利弊。不妨就赌赌看,她当初做的决定是否值得一搏。 “答不上来了是吧?”铁三鞭冷哼。 “报——”账外再次传来动静。 一名令使跑进来传报,“王大壮去军机处一趟。” 铁三鞭拦住他,“出啥事子了?” 令使摇头,“谢将军有事传他,标下也不清楚。” 柳如颜作为小兵,平时绝无机会见到最高指挥使,但既然谢烽主动传她,柳如颜便将公输宇一并带了过去。 两人来到谢烽营外,柳如颜率先行了记军礼,“标下见过将军。” 一帘之隔,谢烽朗声说道:“进来吧。” 柳如颜举步就走。 账内,谢烽穿着便服,坐在案后。 她垂首走近男子,再次行礼。 谢烽正值壮年,身经百战,一眼就看出柳如颜举手投足间的气魄。 这等小兵,不容小觑。 他放下手中公文,笑眼看她,“小兄弟着实不简单啊,先前你护送的那位虞夫人,其夫君,乃是南汉有名的粮商。方才他派人来信,说宋军救妻之恩,感激不尽,他已调集白霞一带的粮仓,愿献粮十万石!” 柳如颜眸光忽动,却仍旧垂着头:“标下救虞夫人于虎口,不过是仁义之举,而虞府献粮给我军,实乃天佑大宋。” 谢烽见她态度谦卑,并不因为此事而居功自傲,确实有将才风范。 “好,好。”他连道两个好字。 柳如颜垂眸不语。 当初她在匪寨时,就发现了虞夫人身份并不简单。 诺大一个寨子,匪贼头领竟用暗号、獒犬、岗哨等方式严防死守,可见对这单“生意”有多看重。 再加上虞夫人知书达理,性情持稳,愿用黄金百两以报恩情。 后来,柳如颜代表大宋,将虞夫人一路送至府衙。 两军还未正式交战,宋军就赢得了民心。 百里外的虞府。 虞思远亲自接回夫人,见她与腹中胎儿完好,一颗心终于落回肚里。 管家徐茂,将账册点算完毕,单独求见了虞思远。 “老爷,小的有一事不明,咱们为何要给敌军献粮?” “徐茂。”他遥遥长叹,望着空中盘旋的倦鸟,“你可知这分崩离析的天下,它本是一家。” 虞思远怅然抬头。 目光好似穿越了千古,阅尽世间疮痍,民间疾苦。 九州历经沧桑,由盛到衰。 兴许用不了多久,他会盼到纷争渐止,天下太平的一日。 宋军大营。 柳如颜谈完虞府送粮之事,她回归正题,向谢烽举荐了公输宇。 “公输大师技艺高超,忧国忧民,此次参军,他愿以自身绝技辅佐宋军。”柳如颜如是说道。 谢烽听罢,看向站在柳如颜身侧的少年。 但见公输宇容貌俊秀,气度非凡,眉宇间更带有几分傲气,完全不像是普通的匠人。 “你说你是汴京名匠,有何为证?” 柳如颜侧眸,同样看向公输宇。 自古以来,只有朝廷官员才能佩戴鱼符。普通老百姓的户籍信息,则被当地的府衙记录在册。 百姓们行走在外,唯一的凭证便是“过所”,上面会记载籍贯、姓名、去往何处等重要信息。 公输宇在两人的注视下,淡然一笑,却掏出一枚印章,“这枚印章由前朝御赐,还请将军过目。” 谢烽接过印章,颔首:“确实乃御赐之物。” 他将印章还予公输宇,态度恭敬了许多,“公输大师为国效力难能可贵,本将自不会亏待于你。” 谢烽说着,浓眉舒展,军中最大的难题终于迎刃而解。 “你们或许还不知,乱世久矣,许多匠门绝技几乎失传,譬如造刀、炼金、机括,传承中断,以至于我大宋的军事力量已是远不及盛唐。今日,能得公输大师的鼎力相助,实乃国之大幸。” “至于王大壮!”谢烽话语一转,“你智擒贼首,为忠勇;救护百姓,为大义;举荐良匠,为仁心。大壮兄弟连立三功,本将军现提携你为副将,待回到汴京,再在御前论功行赏。” 谢烽笑眼看她。 原以为柳如颜会立即拜谢,谁知她只是叉手向前,神色平静地道:“标下有些话,想单独对将军讲。” 谢烽垂下眼,不知这位小兵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但依旧按照她意,让身边随行的亲兵全部退下,送公输宇去营里休息。 直到账里只剩谢烽与柳如颜二人,她才徐徐说道:“标下其实并不想做什么副将,只想做位斥候。” “哦?”谢烽略感诧异,“做斥候意味着隐姓埋名,不争功绩,更不可能加官进爵,你愿意?” 柳如颜随军出征,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以便她潜入南汉,寻得乾坤印。唯有当斥候,才能让她行动自如,最适合下手。 “将军或许有所不知,标下自幼习得几本奇书,对暗号、解密、刺探之事颇有心得,曾立志做一名探子为国效力。”她语气陈恳。 谢烽听罢,在营帐内来回踱步。 一名优秀的斥候十分难得,堪称是万里挑一,他们听命于军中的最高指挥使,执行机密任务,身份尤为保密。 这些人明面上都有份虚职,用来掩人耳目,正如谢烽身边的亲兵,其中就有他安插的探子。 wap. /105/105080/27261306.html 第161章 直男与绿茶 “既然已是我部下,你也不必再受拘谨,本将军可不是什么食人的虎狼。”谢烽声音爽朗。 他平时带兵如子,像王大壮这样身材瘦弱的少年,他可从不敢欺负。 “不过,你小子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谢烽皱起眉梢,“这次剿匪,按功行赏,王大壮受之无愧,你却偏偏不肯邀功,你说,本将军该提携谁去?” 柳如颜思索片刻,建议他道:“陈然带兵有方,善于根据形势排兵布阵,刘信临危不惧,机智过人,依标下看,此二人均是将相之才。” 谢烽沉吟:“陈然与刘信二人的表现,本将军也都听说了,稍后自有安排。你且下去收拾收拾,被褥行李什么的都搬过来,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将军身边的亲信。” 随后,陈然与刘信得到谢将军提携,升做都头,手底管辖一百号士兵。 至于孙庆,由于好大喜功,导致手下的士兵伤亡惨重,已按照军法处置。 而董轻弦天赋异禀,耳力过人,同样被谢烽亲点,成为一名斥候。 营帐里。 刘信一边收拾席榻,口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他从军不到半年,连升三级,简直光宗耀祖了都!! 他还一边宽慰柳如颜道:“等你跟了谢将军,以后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加官进爵的机会那多得是。” “没错。”柳如颜兀自点头,作斥候虽不能升官,但俸禄十分丰厚。 正所谓,高风险往往伴随着高回报。 她每月领到的军饷也由三百文钱,追加到了七百文。 其它吃穿用度更是水涨船高,待遇方面,并不比副将要差。 考虑到她平时用不了几个钱,索性就将剩余的军饷,都交给白芷保管。 今日,“管家”白芷刚一来到亲兵营帐,就撞见正在串门的刘信,以及眯眼小憩的公输宇。 刘信也不知咋回事,每次看到白芷,心里就直犯怵,许是因为之前被他灌过几碗中药,怕了那苦兮兮的滋味。 他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在身,我下次再来看你们啊。” 说罢,刘信夹着尾巴迅速开溜。 刘信前一脚刚走,白芷就彻底冷下眼。 他缓步走进帐子,周身咻咻泛着冷气。 而公输宇浑然不觉。 他优哉游哉地翘着腿,姿态散漫地倚在凳上。背后,是他新做的全自动木扇,不用手把摇,竟能自主旋转,扇起阵阵凉风。 “喂,小兵,你把铺盖往这儿放,我喜欢睡在凉快的地方,就窗户边,对对对,就那儿!”公输宇眯起眼眸,无不惬意地指使柳如颜做事。 “小兵,替我把工具箱摆好,仔细放齐整了,我看不得一点儿乱。” “谁让你在地上铺稻草了,全部都给我撤了,铺毡子,知道没。” 柳如颜眉头一跳,却仍是耐着性子说:“营里没有你想要的毡子。” “没有毡子就给我铺衽席,本少爷岂像你们这帮泥腿子粗野。” “够了!”白芷忽然叱喝。 公输宇皱眉看向来者,“你谁啊?” 这位青衫男子自打进来后就脸色不善,一直瞪着他,恨不得把他瞪出个窟窿来。 白芷微微握拳,平时待人亲厚的一双眼,此刻锋芒毕露。 他虽被人尊为药仙,但性情耿直,急公好义,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平生最见不得像公输宇这般的公子哥。 “这便是你拼死救回来的那个男人?”白芷转头问向柳如颜。 柳如颜有些怔。 拼死? 救回? 那个男人? “至于你。”白芷凝着公输宇,语气咄咄逼人,“将军安排你独住一间帐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若是住不惯军营,就回你的公输府,此地,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他冷言冷语,堪称是盛气凌人。 柳如颜眼皮子一跳,此情此景,蓦然让她想起当日在“药生尘”,白芷以一人之力激辩方士,惹得对方恨不得跺脚骂娘。 后来她与白芷熟识,对方谦卑、礼让、亲和友善,一度让她忘记了这茬。 ——面对白芷,万万不可出言不逊啊! 公输宇果然脸色僵住。 或许他自己也没想到,堂堂汴京名匠,作为谢烽大将军的座上宾,还有被人当众训斥的一天。 少年一双水润眼眸顿时泛起了潮。 他本就生得清秀,乌黑的瞳仁配上浓密的睫羽,就像林中小鹿一般懵懂无辜。 “不知槐安何处冒犯了公子,惹得你要撵我……” 又来这手? 柳如颜唇角抽动,现在两军交锋,她默默退到角落,选择作壁上观。 “若是先前做错了什么,槐安在此赔个不是。”公输宇长睫低垂,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 倘若对方是个正常男人,面对他主动服软,再怎么铁石心肠,也要化为绕指柔。 但很显然,白芷他不是。 白芷瞧见公输宇可怜兮兮的模样,脸色愈发不悦。 他厉声道:“堂堂君子哭什么哭,身为男人,却没有男人该有的血性。” 公输宇顿时更住,脸上青白交加,完全演不下去了。 他愤然抬眸。 这半途跑来的泥腿子到底算哪根葱,在小爷面前牛什么牛! 见公输宇在白芷面前吃瘪,柳如颜忍住笑,差点儿破功。 他或许还不知道,白芷每日三省己身,自创的一套君子论,堪称严苛。 譬如—— 君子当自强不息。 君子当修身齐家。 君子当洁身自好。 君子当厚德载物。 所以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唧唧的成何体统,不罚你背《诫子书》都算是留了情面。 “还有你。”白芷睨向龟缩在角落的柳如颜,语气舒缓许多,眼里却写尽无奈,“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不懂得回绝?” 柳如颜眨眨眼,同样扮作委屈巴巴的小眼神,死盯着白芷。 白芷哪里受得住,心肠终是软了下来:“我知道侍奉公输宇是大将军对你下达的军令,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莫让那小子再欺负到你头上。” 白芷将公输宇又管教了一通,直到军中的铜锣敲响。 看向账外高悬的艳阳,此刻已到饭点。 “罢了,午时已到,先去打饭。”说完,白芷头也不回地走出帐子。 公输宇如蒙大赦。 这姓苟的大夫说话不喘气,骂人不带脏,把他当作孙子般训。 公输宇眸色沉沉,心下有了算计。 wap. /105/105080/27261307.html 第162章 少年槐安 午时,士兵们捧着碗筷去打饭。 柳如颜因为做了亲兵的缘故,伙食大有改善,除了两菜一汤外,还能额外领到一根肉干。 她把肉干用帕子裹着,收进袋里。 若是没猜错,过不了多久,谢烽就会向她下达军令。届时,她独行在外侦察敌情,随身要备好干粮,所以每次领到肉干,她都会存放起来。 打完饭,几个人像往常一样寻了片树荫。 柳如颜、董轻弦、白芷他们蹲在一处。公输宇则端着碗,远远地避开,他独自扒着饭好不落寞。 午后,回到营帐。 她见公输宇坐在一堆木料前,手边是他描绘好的床弩构造图,不远处,则是排列有序的木匠工具。 进账时她并未收声,按理,对方应该听到了动静。 但公输宇神情专注,好似天地之间,只剩一人,一木,一方桌。 他在木料前挑拣,选出合适的长木,置于木工台上。 少年身子微倾,用角尺进行测量,截断手中的长木。随后,他捡起钢丝锯,在木料尾端锯出齿状的燕尾榫,刨出木槽,并以木锉打磨处理。 这便是床弩当中的重要一环——弩臂。 公输宇略弯下腰,眯起一只眼,观测弩臂当中的矢道是否垂直。做完这些细活,他才松了松筋骨。 傍晚,一道残阳铺水中。 柳如颜从河边洗衣回来,循着河滩往营地走,走到半途,发现水中飘来只木盆。 盆里有皂角、布巾等物。 她随意扫了眼四周,以为是哪个小兵洗澡时落下的,正疑惑时,盆下忽而钻出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她,绯色夕阳勾勒出柔和的剪影,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脑后。 随着他从水中站起,渐渐露出平滑的肩头,劲瘦的腰身,以及…… 不待她有所反应,那人已转过身,一张俊秀英挺的脸,正对着岸上的柳如颜。 “原来是小哥在此沐浴。”她笑道。 公输宇未及弱冠之龄,身形仍带着少年般的纤细。 随着他转身,水滴流淌而落,轻盈皎洁,惹了桃花般的粉泽,最终没入山涧中的幽兰溪谷。 在他身后,晚霞瑰丽如织锦,峰峦叠翠,处处染芳菲。 夏意正浓。 她淡淡瞥了一眼公输宇,就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 “喂,小兵!”公输宇立在水中,大声喊道。 柳如颜充耳不闻,埋着头,脚步不停。 “小兵你给我站住!”他再次喝道。 继续走。 “小兵你要是再敢往前走,我就朝你泼水了!” 柳如颜终于回眸,脸上堆起笑:“不知公输大师有何吩咐?” 公输宇对她的识时务感到满意。 他朝她勾了勾手:“喂,小兵,过来替我搓背。” 她险些以为自己听岔。 于是皱眉问:“替你搓背呀,我若是不从呢?” 公输宇睨向她,脸色顿时变得阴沉。 面对比他瘦小许多的柳如颜,在他眼中就像软柿子一样好捏。 他就爱捏软柿子。 “你若是不肯下水,回头我就告诉将军,说你违抗军令,有意怠慢于我。”公输宇拽起拳,咬牙,“让他削你的职,降你的禄。” 面对张牙舞爪,自以为凶狠的公输宇,柳如颜不知他哪来的勇气敢跟她叫板。 且不说这世上她无人可惧,单凭公输宇的身手,瞬间就能置他于死地。 公输宇确实没见过她出手杀人,他就像小奶猫亮出利爪,试图挑衅一只沉睡的野兽。 她看向少年淹没在水中的下半身若隐若现,柳如颜忽地咧开嘴,绽出一丝痞笑。 既然公输宇并非剧情人物,不用与他结盟。至于如何回击,全凭她的心情。 “让我下水,是想比雕大吗?啧啧,没想到公输大师还有这种雅兴,在下乐意奉陪!”她吹了记响亮的口哨,痞子气十足,像极了调戏良家妇女。 她一边伸手,去解衣襟。 这回轮到公输宇目瞪口呆。 眼看着她散开衣袍,他终于慌了神,涨红着脸道:“你……你别过来。” “羞个什么,迟早也被我看到。”她眨眨眼。 公输宇一手捂胯,又羞又恼,脸色煞是好看。 柳如颜继而道:“你有,我有,大家都有,拿手捂着作甚。莫非,小哥还是只雏儿?” 她学起营里的荤话来有模有样。 “看小哥这番模样,总不该连个女人的手都没有碰过?”她笑着调侃。 听到问话,他治愈多年的旧伤似乎隐隐作痛,仿佛看见一双双无情的拳脚,雨点般砸落。 伴随着唾骂声,耻笑声,充斥在脑间。 强忍住心头奔涌的憎恶,他冷冷道:“别再跟我提什么女人!” 少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他愤然转身,朝岸边走去。 柳如颜兀自吃惊,想不到公输宇这张脸说变就变,当真比变天还快。 “警告,剧情人物公输宇,仇恨值+20!” 她差点被一口气岔住:“公输宇是剧情人物?” 夜寻也表示十分伤感:“结盟还是结仇,全凭宿主的造化了。” “你不早说。”柳如颜追悔莫及。 看来公输宇便是她要找的“嘲风”守护者。 换句话说,下一个玄坤印,会不会就在他的手中? “不如,我把他追回来搓背?”柳如颜立马认怂。 夜寻摇头:“人都走远了,宿主还是另想它法吧。” “…………” 入夜回到营帐,公输宇仍在木工台前忙活,对账内多出来的柳如颜视而不见。 攻城用的床弩已经做出大致模型,有些精密部件无法用榫卯结构拼装,他便将鱼鳔胶化开,涂在木料上进行粘合。 一直忙到后半夜,公输宇才倒在衽席上,沉沉睡去。 翌日。 稀薄晨光透过寥寥夜色,一轮红日登上天衢,霎时间,彩霞蒸腾,逐退群星与残月。 柳如颜睁开眼,却见帐里有些不同寻常的幽静。 她转过头,见昨日才搬来的公输宇仍旧沉睡不醒,呼吸声淡不可闻。 顾虑到他昨夜睡得晚,柳如颜蹑手蹑脚地爬起,洗漱穿衣。 先前谢烽给她下达的第一个军令,便是全力协助公输宇打造重型床弩,是以,这些日子她不必再随军训练。 柳如颜从外面洗漱回来,发现公输宇仍在昏睡。 她想叫人起来吃点东西,别光顾着睡,饿到肚子。 公输宇迷蒙中翻了个身,他捂住头,拧起好看的眉宇,声线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疼——” “哪儿疼?”她拢近前,视线中,少年半阖着眼,仿若蝶翼般的睫羽微微扑簌。 “槐安,槐安?”柳如颜轻声唤着,用手抵住他前额,衬得少年无暇的脸绯红一片。 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我去叫军医。” wap. /105/105080/27261308.html 第163章 桂花蜜 白芷刚踏进营帐,入目皆是堆积成山木料和木屑,而公输宇躺在角落,身子蜷缩成一团,浓密的睫毛微微扑簌,看上去着实可怜。 白芷俯下身为其把脉,片刻后,收回指尖。 “他怎样了?”柳如颜问。 “染了点风寒,喝碗药汤就好。”白芷取出笔墨写方子。 风寒…… 她倏然想起公输宇泡在河里沐浴,莫非,是那时候染上的? “宋军对床弩之事尤为看重,他这一病,许是要耽误了。”柳如颜感叹。 “无妨。”白芷将药方收入袖笼,“他病得不重,一碗药便可见效。” “咳咳咳——”衽席中传来咳嗽声,公输宇半撑着身子坐起,眼皮耷拉着,嗓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气无力,“是槐安身子弱,病倒连累了大家,若是谢将军怪罪下来,由我一人担着。” 柳如颜眼睫半垂,论起来,若不是她在河边遇到公输宇,他也不至于让寒气入体。 “是我照顾不周,让小哥受累了。”她诚恳道歉。 公输宇虚弱摇头,勉强牵起笑,“此事怪不得你。” 她抿唇不语,想起公输宇至今还颗米未进,遂问道:“小哥饿吗,我替你端碗面来。” “不如我去熬点药粥。”白芷好心提议。 公输宇听到白芷要亲手熬粥,欣然应允,“苟大夫医者仁心,真是有劳你了。” “喝点药粥,有利你恢复身子。”白芷如实说道。 公输宇眼底笑意加深,脸上却略显局促,“我这一病,嗓子干哑得紧,若是在府中,我那厨娘必会熬上一碗百合莲子羹,里面再调上两勺桂花蜜,滋味甜润,槐安甚是想念。” 白芷皱了皱眉,百合与莲子不难弄,但作为蜜中之王的桂花蜜还得特意去寻,“我去看看哪儿有桂花蜜。” 柳如颜记得后山就有几处蜂穴,“我与你一同去寻。” 咳嗽声再次传来。 公输宇哑着声音说:“小兵,替我倒些水,要温的。” 营里只有开水和生水,若喝温水,得将开水慢慢纳凉。 “你留下来照顾他,我一人进山便可。”说完话,白芷举步走出账子。 这日,柳如颜便待在公输宇身边直转悠,上到端茶倒水,下到捏肩揉背,把他伺候的直哼哼。 白芷临走前,特意将药方交给士兵煎药,那士兵煎好药就立马送去。 柳如颜接过药碗,待药汤没那么滚烫后,才一勺一勺地喂到他嘴里。 喂到一半,她忽地想起自己堂堂“斥候”,怎就混成了“伺候”? 然而刚喝完药,公输宇又开始喊苦,想吃蜜饯。 但军营哪来什么蜜饯。 柳如颜没辙,跑到伙头兵那里讨了几颗甜枣。 一顿忙活下来,待到日薄西山,北极星初现时,白芷踏着倾辉暮色,将一碗浓香四溢的百合莲子羹,端到柳如颜手中。 眼下正值盛夏,哪怕士兵操练,也不会挑日头最毒的时候,而白芷却在山野间四处寻蜜。 他肤色白净,作为医者平时都待在帐中,今日却因为暴晒,露出衣外的部分泛起异样的红,后颈附近更是脱了一层皮。 柳如颜从未见过这样的白芷,她心下十分过意不去,当即拿凉水浸了条葛布巾子,替他敷在颈后。 “回去涂点药就好,不碍事的。”白芷用手捂住巾子,眉眼温和,言语之间丝毫不见怨气。 敷了一阵,白芷便回去涂药,临走前又替公输宇把过脉,让他好生歇息。 人刚走,公输宇便不阴不阳地道:“你与苟大夫的关系像是极好。” 柳如颜反问:“患难之交,你说能不好?” 公输宇不屑:“当兵的谁不是患难之交,可利益当前,谁又不是为了争功往上爬。” “并非你想的那种。”她摇头。 说罢,她拿指腹试了下莲子羹的温度,不烫不凉,正适合入嘴。 “可以喝了。”柳如颜扶他坐起,调羹轻轻搅拌碗底,汤汁浓稠香甜,上面还浮了层暗红色的枸杞。 她舀了勺枸杞莲子,送到公输宇唇边,张开嘴道:“啊——” 然后一勺兑到他口中。 公输宇被灌了个满嘴甜香,脸上却嫌恶:“不用你喂,我自己来。” 柳如颜微微皱眉,把碗递了过去。 这碗药膳的手艺无疑是极好,公输宇小口喝着,甜汤很快就见了底。 被人伺候一天,公输宇气色好多,脸颊透出微薄红润,但他任是颤巍着身子,气若游丝地抬起手指,吩咐柳如颜忙前忙后。 “小兵,去给我打盆热水洗漱。” “小兵,替我净手。” “小兵,去外面端个夜壶。” 还端夜壶! 老子端你个头!! 柳如颜略知黄岐之术,不难看出公输宇已然初愈,她再好的耐心也是看在寒病因她而起的份上,如今得寸进尺,还想让老子伺候你出恭。 于是,她看着公输宇阴恻恻地笑了。 “你笑什么?”公输宇汗毛倒竖。 “替你脱裤子啊,不脱裤子如何出恭?”她笑语盈盈,双手坚定不移地朝他袭去。 公输宇立马去躲,他一手拽紧布衾,一手格挡捂胯,满脸的惊恐之色。 “你,你别过来……现在起不用你再伺候!” “此话当真?”她故作可惜。 公输宇点头如啄米。 柳如颜拍拍手,得,这小子总算变老实了,看他还敢在小爷头上蹦跶。 第二日清晨,公输宇果然大病痊愈。 他精神奕奕地伏在木工台前,拿锯齿裁切木料。 重型床弩已制作一半,当柳如颜端回热粥时,见他坐在一堆图中撰写,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粥凉可以喝了。”她说道。 公输宇终于停下手头的活计,行至柳如颜面前,接过碗筷。 柳如颜闲来无事,踱步到木工台边,眼神扫过桌上的那堆图纸。 制作攻城床弩,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单绘制的草图就有七八张。 她捧起图纸,一张张翻阅,但见每张图都描绘的十分精细工整。 关于机括构造,他就拟出八种设想,并对床弩的优劣进行标注、比对,最后选出最精良的那一架弩炮。 可见匠心之独妙。 公输宇匆匆扒完粥,又开始投入到木工当中。 他托起一张巨形弩弓,俊眉微拧,心下略一沉思,便将尺寸标注在图中。 柳如颜见识过木匠,通常他们都是反复演算,方而得出尺寸。但今日一见,公输宇从思索、到定夺,只需须臾。 心算? wap. /105/105080/27261309.html 第164章 诡异的和谐 柳如颜暗自惊奇,目光从他眼前的图纸,瞥到旁边放着的一本册子,《考工记》。 这本工艺著作对车舆、兵器的形制都有详细规范,书中用“规”和“矩”作为基本单位,进行数据演算。 这套演算是个细致活,不能有半分差错。 反观公输宇,他才思敏捷,哪怕初次打造床弩亦是游刃有余。 此刻他已计算出三架长弓的弓背曲率,开始造弓。 “小兵,取十颗蚕茧,替我捻作弓弦。”他头也不抬地吩咐。 对于协助公输宇,她丝毫不敢怠慢。 柳如颜从篮中挑出十颗硕大饱满的蚕茧,处理好茧子,将里头的丝线一根根挑出,捻弦。 柳如颜将捻好的弓弦递给公输宇过目。 公输宇顺手接过,拧在弓眼当中,试了试韧性,一边夸赞道:“你这手艺倒是精巧。” 彼时,少年倚窗而坐,面庞衬着窗外的霭霭暮云,一笑而过时,恰似天边迤逦的落霞,明媚得晃眼。 系统提示音冷不防响起:“剧情人物公输宇,仇恨值-20。” 所以当董轻弦回帐休息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公输宇打磨弩弓,严谨认真。 柳如颜捻丝作弦,配合默契。 短短一天,这两人居然诡异的……和谐? 董轻弦揉了揉眼,确定并没有眼花。 “你们这是……” 柳如颜头也不抬,手中继续抽丝剥茧,“小哥已经痊愈,他想要尽快造出床弩。” “身子无碍就好。”董轻弦睨向占据了大半地方的木料和零件,正当中,攻城床弩已初具模型。 董轻弦撸起袖缘,有些跃跃欲试:“不如轻弦也来帮忙。” 公输宇忙中抽空,瞪了他一眼。这帮泥腿子除了一身蛮力外,哪能干这种细活?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兄弟累了一天也该歇息,此等粗活怎敢劳烦您大驾。”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董轻弦取来图纸,又将角尺搁在木料上比划,他动作熟练,用墨斗弹出一根笔直的线,头也不抬地问,“阿宇,你看是不是像这样子弄?” 阿宇? 公输宇眉头抖动。 喂老兄,我跟你很熟吗,阿宇是你可以随便叫的? 董轻弦完全沉浸在木工的乐趣当中,他有模有样地拿起锯子,眉眼温和:“当年在蜀地,我就造过一间木舍。” 公输宇颇感意外,没想到这营里藏龙卧虎,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柳如颜也同样感到意外,浑然看不出精通音律的董轻弦还有这门子手艺。 她笑着问:“山上住的房舍,是你自己造的?” 董轻弦开始锯木头,“不,我造的是间鸽舍。” 柳如颜讪笑:“鸽舍啊,想必也是巧夺天工的……” “颜儿谬赞了。”他言笑晏晏,手执毫笔在纸间挥墨,画出一间四四方方,中间开了个圆窟窿的鸽舍。 “想当初为了做好鸽舍,历时数月,伐掉两棵桦木才造好。” 柳如颜:“……” 公输宇:“……” 若非看在他神情认真的份上,柳如颜绝对以为他在说笑。 就这种小玩意儿,还得费两棵桦木? 恐怕他造的不是什么鸽舍,是通天宝塔吧! 霎时间,她心里幻化出一座气势恢宏的高大建筑。 直到董轻弦锯坏第一块木头。 他“哎呀”一声,十分惋惜地盯着坏掉的木头。 方才不知不觉注入了几分真气,以至于板材崩坏,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的豁口。 看来是没法子用了。 对此,董轻弦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他重新拣出合适的木头,抡起钢锯就开工。 索性这回从头到尾没再出什么差错,柳如颜暗想。 但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凡经过公输宇手中的每一块木头,堪称是物尽其用,他一钢锯下去,又快又稳,平滑垂直,就跟切豆腐似的顺溜。 反观董轻弦,许是拉惯了胡琴,这钢锯一到他手上啊,运弓、揉弦,锯齿上下移动,于木板之间回旋。 最后锯出来的断面就跟狗啃得一样,无法做成榫卯结构。 董轻弦意识到这点,再去拣木头。 柳如颜嘴角一抽,照这样整下去,再多的材料都不够他挥霍!! 看来得想办法转移他兴致才行。 “二黑啊——”她张嘴就唤。 扮作张二黑的董轻弦下意识侧过脸,去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昨儿,苟大夫在山沟里掏到个蜂窝,带了不少桂花蜜回来,现在他那儿应该还剩了一点,若是去晚,没准就吃完喽……” 董轻弦在听到“桂花蜜”三个字时,眼睛唰得就亮了。 然后,她话都没有说完,董轻弦转身抱起一个陶罐,风急火燎地往外赶。 公输宇尚未反应过来:“这小子急匆匆的,上哪去了?” “还能去哪。”柳如颜捻完丝线,“和你一样,惦记着那点蜜糖呗。” 董轻弦作为蜀人,对甜味的偏执简直到了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地步! 都说蜀人作食,喜着饴蜜。 董轻弦平时吃豆腐、牛乳喜欢渍点蜜也就罢了,他连面筋、肉类都要蘸着蜂蜜作调味。 这种饮食习俗对于北方人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 所以这一路南下,但凡见到“川食店”,柳如颜都策马狂奔,尽量不去店里吃那甜滋滋的古川菜。 没有董轻弦拖后腿,打造床弩的速度加快许多。 九月中旬,公输宇终于造好第一架“三弓床弩”。 谢烽听到床弩已造好,他让士兵们把弩机推到山石前试练。 试练当天,宋军与水师的一众人早早就来到后山。 董轻弦与柳如颜作为亲兵,自然也在场。 这架床弩较以往的弩炮,构造更为精密。它利用三张长弓的合力发射箭矢,并在轨道处装有滑轮,极大节省了弩手们的气力,威力却更甚从前。 除此之外,床弩中间的矢道搁一枝巨箭,足有五寸粗,飞射出去犹如标枪,可以牢牢钉入城墙。 左右矢道则各放三枝略小的箭,七箭联发,所中城垒无不摧毁,楼橹亦坠。 最为奇妙的是,床弩还可以发射踏橛箭,几架床弩同时发射,成排的踏橛箭扎入城墙,攻城士兵不用云梯,踏着箭杆就可以攀缘而上,翻过城墙。 至于接下来,便是验看床弩的射程。 公输宇得到指令,他让士兵装好特制的巨箭,其余弩手则左右而立,站在绞轴附近随时待命。 董轻弦瞧着稀罕,又往前凑了几分,他遥遥望向对面的山石,离床弩至少有五百步距离。 但公输宇并不满意,他再次下令:“再退三百步!” wap. /105/105080/27261310.html 第165章 造弩 再退三百步,便是八百步。 从古到今,从未有弩炮能达到八百步的射程。 众人面面相觑,即便装得再镇定,内心也忍不住吐槽: “这小子好生狂妄,一上来就要八百远,到时若击不中,我看他脸面往哪搁。” “没准能成呢,没看到主帅对他那叫个客气。” 大伙拿眼神交流了一阵子,继续持观望态度。 “射箭——” 随着公输宇一声令下,弩手们合力绞轴、张弦。大力士扬起手中巨斧,重重锤向扳机。 机关联合触动,弓弦猝然绷响,七箭齐发! 烈日下,箭矢刹那间化为熠熠流星,激跃而起,乘风而上,纵向广阔无垠的晴空。 柳如颜连忙抬眼,只来得及看到七道寒芒一闪而逝,铁翎过处,惊鸟四散! 七支箭矢又快又急,像标枪般,直直扎入对面的山石。 由于距离太远,柳如颜不由地踮起脚尖,极目望去,隐约能看出箭矢的方位。 “还真是八百步……”她呐呐道。 “恭贺大将军得如此神兵利器!”底下一群人趁势拍马。 谢烽神采飞扬,“不愧是汴京名匠,此番,多亏了公输大师鼎力相助。” 众人互相吹捧,而这时,对面山石传来几声异响,原本光秃秃的裸石开始剥落,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土石碎块沿着山体轰然砸下。 众人搞不清楚状况,也不知是谁喊了句:“地龙翻身啦,大家快趴下!” 于是将士们纷纷伏倒。 “大家别慌——”柳如颜揉了揉眉心,冲诸位解释,“山中下了几日暴雨,再加上箭矢的劲力过大,山体滑坡了而已,并非什么地龙翻身。” 她脸色虽平静,心里却十分清楚,三弓床弩的威力实在是太过骇人。 公输宇饶有兴致地看了会滚落的碎石,他让弩手们也别闲着,再退两百步。 再退两百步,相当于共计一千步。 若是这样还能射中,宋军们坐在帐中都能攻城。 啧啧,简直不要太嚣张。 重新瞄准目标后,弩手们各就各位,绞紧弓弦,扣动扳机,七支铁翎犹如脱缰野马,疾速射向对面。 柳如颜:“……” 董轻弦:“……” 谢烽:“…………” 众人右手搭作凉棚,顶着骄阳兀自望了会,小声询问:“看清楚没,那箭射中了?” 董轻弦同样也看不到,他索性闭目倾听了半晌,终是摇头:“太远了,听不出任何动静。” 谢烽派遣士兵过去查看情况。 那士兵一来一回跑得够呛,冲大将军禀报。 “报——射中了——七支箭矢全部射中!” 消息刚刚传来,人声鼎沸。 一千步射程全部射中是什么概念。 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壮举! 先前还有些看轻公输宇的,如今不敢再怠慢,左一口“公输子”,右一口“良工巧匠”,那叫一个亲热。 谢烽也喜上眉梢,他立即下令,让军中所有工匠全力协助公输宇,继续打造床弩。 鉴于时间十分紧迫,公输宇当天就搬到临时搭建的草棚,指导工匠们打造三弓床弩,直到深夜才回来休息。 数天后,所有床弩全部竣工。 “知了——知了——” 林中蝉鸣不止,公输宇揉了揉酸麻的指节。 他舒展四肢,懒洋洋地看着工匠们清扫场地。 有位工匠负责整理木工台,他拿布巾擦掉上面的木屑,正准备收拾桌案的图纸,却被公输宇断然喝止。 公输宇几步走近,顺手拾起那堆草图,对他说道:“这里有我收拾,你忙你的去吧。” 对方点点头,去打扫别的杂物。 公输宇把所有图纸都收集起来,重新分门别类,排好顺序,却在这时,他发现所有草图当中,最重要的床弩图,不见了。 他分明记得床弩图就放在这堆图纸当中,怎会不翼而飞? 公输宇把所有人都叫了过来,挨个挨个地问,却依然毫无所获。 工匠们解释:“那张图午前都还见过,就搁在木工台上,当时我们只是参考图中的尺寸,远远看了几眼,谁敢动手去拿啊。” 其他人则更不可能承认,谁都知道床弩图意味着什么,私自窃取,绝不止掉脑袋这么简单。 床弩图遭窃的消息,很快就传到统帅谢烽的耳中。 谢烽叱咤沙场二十余载,他当机立断,一方面封锁了消息,一方面令柳如颜与董轻弦,暗中彻查此事。 当柳如颜来到凉棚外时,附近已经全面戒严。 她绕着那座凉棚绕了一圈,站在树荫底下沉思。 按理来说,公输宇与军中工匠白天待在棚内,入夜才各自离去,而离开之前,所有人都得搜身检查。再加上四面八方都有士兵巡卫,应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才对。 除非……监守自盗。 但是对方偷盗图纸又有何用?会不会与先前的电鱼杀人有关? 想到军中可能混入奸细,柳如颜又专程跑了一趟水师营。 赵都头正在河里训兵,老大远就瞧见一名少年疾步走来,他关系熟络地喊:“今儿什么风把王大壮给请来啦?” 柳如颜看了眼水中浮漂,笑着应他:“是东南风。” “嘿,你这小子——” 她在岸边站定,叉手作礼:“都头别来无恙啊。” 赵都头踩着水花上岸,来回打量了她几眼,“听说小老弟最近跟了谢将军,混得不错嘛,身子也看着结实许多。” “多亏了营里伙食好。”她笑道。 “怎么,今日特意跑来,总不会是为了看我这张老脸。”赵都头打趣她道。 “确实有事相问。”柳如颜低下嗓音,“先前营里出了细作的事情,不知道查得怎样了?” 说起这件事情他就苦闷,于是皱眉道:“我们五万水师全部都排查过了,身份、背景干净得很。咱又从电鱼入手调查,可这种外来物,士兵们别说接触,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压根就揪不出藏在军里的细作,委实让人头疼。” 赵都头性情直爽,他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如实相告,“不过最近半个月啊,营里风平浪静的,想必那细作也知道我们在暗中彻查,狡猾得紧。” “哦?”她略感意外,“看来细作的身份并不简单呐。” 柳如颜又陆续打探了些情况,当她从河边回来时,天空半昏半沉,一轮圆月悬挂枝头。 远处的深山老林传来几声嗥叫,那声音听着野性,就像是饿狼在月下引颈长嚎。 wap. /105/105080/27261311.html 第166章 狼搭肩 柳如颜徐徐走着,半路遇到一伙刚从河边洗澡回来的小兵,正勾肩搭背地往宋营里走。 “听见没,这声音应当是狼吧?”小兵问向同伴。 其他士兵大都村里长大,没见过狼群,但也听过狼嗥。 “怕它个什么,咱们这儿十万大军,哪个野狼敢过来撒野。” “话虽这么说。”小兵缩了缩脖子,总感觉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树林,心里慌得很,“俺曾听老人们说,若是一个人走夜路,遇到有人拍你肩膀,千万别回头……那饿极了的孤狼会双爪搭在肩上,人若是这个时候回头,就会被一口咬断喉咙!” 小兵幽幽说着,忽然,有只手爪从他背后搭上肩头,对着他的脖子“噗嗤噗嗤”喘着热气。 他当即煞白了脸,惨叫一声,撒开脚丫子就跑。 而搭他肩膀的那位士兵则悬空右手,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瞎跑个什么,故事还没讲完呢。” 讲故事的小兵独自跑开,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夜路。 “呸,都怪这张臭嘴,没事讲什么狼搭肩的故事,自己吓唬自己!” 他小声唠叨着,这时,视线中飘来一盏光。 小兵强打起精神,见那盏暖橘色灯笼后站着的人十分眼熟,他揉了揉眼,终于想起此人正是水师副将曾进。 “曾将军——”小兵扬起笑,对曾进行礼。 曾进似乎看到他,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水师与宋军平日没多少交情,小兵也不指望借他的灯笼一用,于是转身继续朝宋营走。 好在今晚月色皎洁,清辉的月光犹如蝉翼一般,笼罩在这座山头。然而刚走出去没多远,头顶好似罩下一层幕布,整个天地顿时陷入黑暗。 小兵仰头望月,见苍穹之上飘来黑絮般的墨云,云翳闭月,透不出半分月光。而唯一那盏油纸灯笼也似乎被夜色吞没,他回头去看曾将军,却见灯笼被打落在地,火光几近熄灭。 小兵暗道不妙,拔腿跑向曾进,却在看清眼前这幕时,瞳孔猛然一缩。 他看见曾进被什么东西扑倒,人向后栽着,被一股大力强行拖入丛林,瞬间就淹没在黑暗当中。 狼嗥声隔着山谷凄厉回荡,小兵头皮发麻,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 狼搭肩,狼搭肩…… 曾将军,被孤狼咬死了…… 半个时辰过后,巡逻兵牵着军犬来到现场。 由于事发时柳如颜就在附近,她主动请缨,协助巡逻兵查探情况。 亲眼目睹整件事情经过的小兵,此刻仍忍不住后怕,“俺瞧见曾将军被狼咬住脖子,拖进了丛林……” 柳如颜睨向小兵——右脚鞋面是湿的,上面沾满了泥垢和草屑,左脚则相对清爽,可见他因为看不清楚脚下路面,不小心踩中水洼。 “事发时月光如何?”她突然问。 “俺记得那会月亮被云掩住,黑黢黢的,哪还有啥光啊。”小兵嘀咕。 “既然云翳遮月,你又如何断定曾将军是被狼咬死,而不是被人所杀!” 她目光锐利,像是淬了毒的刀,让人不敢抬头直视。 “俺那会听见狼嗥,所以心想是被狼叼走的……”他哆哆嗦嗦地解释。 “是以,你当时并未亲眼看见狼,而只是臆想!” “大壮兄弟——”巡逻兵跑过来,冲柳如颜说道,“这附近确实有狼群活动的踪迹,我们还在山坡上找到了这个。” 柳如颜接过他手中之物,是一小块葛衣碎布。 “曾将军就是从这里滚下的山坡!”巡逻兵将她带到一块草地。 柳如颜弯下腰,从草茎的折痕来看,宽约两尺,确实是成年男子的体型宽度,再加上所有青草皆朝一个方向倒伏,也符合野兽偷袭的特点。 至于草尖沾着的血迹,她用手指轻捻,是半个时辰前留下的新鲜血迹,不过究竟是人是兽,目前还无法断定。 沿着山坡继续往下走,却见青草倒伏痕迹突然消失,就像是人凭空蒸发了一样……莫非……曾进成功脱离狼口,逃走了? 柳如颜趴在草丛中仔细辨认脚印,“怎么会没有……” 地上不仅没有半个脚印,甚至连草茎的折痕也没有,但人不可能做到凭空消失。 她茫然四顾,夜风过境暗香浮动,草木在这风中摇曳出碧海般的波澜,四周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声、水声、虫鸣之声。 柳如颜沿途找寻新的线索,直到耳边水声奔腾,才恍然发觉她又来到了河滩附近。 河滩两岸的草丛因为长期被水师踩踏的缘故,折痕十分严重,刚冒芽的小草也显得无精打采。她缓步走近,月光下,依稀能辩出河沙中的凌乱脚印。 这种脚印颇为特别,踩在泥沙中像一排排细密的梳子,正是江南水师脚上穿的钉齿木屐。 水师除了穿木屐,还有一种更为轻便的桐油鞋。 柳如颜沿着水岸往前走,见河沙潮湿,两种脚印凌乱交错,再也辨不出其他足迹。 一路搜寻无果,柳如颜掉头往回走,却在这时,看到土中有一块奇怪印子,圆形,大约铜钱般大小,隐匿在众多脚印当中。 这块印子覆在脚印上面,看来,是不久前才留下…… 柳如颜若有所思,望着水面兀自出神。 彼时,她静静立在河滩。 头顶,银河璀璨,皓月千里。 层层鳞浪随风而起,泛着银光的河面却飘来一具浮木。 那浮木横卧河川,远看好似一叶扁舟。 近看…… 分明就是个溺死鬼。 柳如颜当即想到曾进。 她一个箭步冲入水里,鱼贯般潜入水底。 待寻到浮尸,柳如颜将那人的身子翻转过来,露出一张脸。 清幽月光漫漫洒落,映照出那人精致的眉眼。 根根分明的睫毛犹胜剔羽,挺直鼻梁下,绛唇含白玉,当真是清贵无匹,卓尔不群。 那人在她怀中苏醒,一双睡莲初绽般的眸子逐渐冷凝。 仿佛所有旖旎色彩全部褪去,独独剩下一抹厉色。 “叮,您的男主已到站,请注意查收。” “叮,反派养成已激活,请开启剧情。” wap. /105/105080/27261312.html 第167章 旱鸭沈晏初 “柳郎君。”沈晏初兀自看了她半晌,眼底有她看不清的光泽淌过,“怎会是你?” 柳如颜手一抖,差点就把他掀回河里。 “呃,打扰了,告辞!”说着她便要撒手。 沈晏初皱起眉:“你敢松手试试。” 她不由腹诽: ——若是现在把被水洗去的易容补上,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刚上线的魔头1.0版本,用户体验极差。 柳如颜内心挣扎再三,终是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先上岸再说。” 沈晏初睨向四周,记忆有片刻的恍惚。 此时两人皆浸着澄澄柔波,衣衫濡湿,紧紧贴附身上。 背后是天地广袤,浩渺无边,一条银河延伸至水镜般的河面。 水中有星,水中有月,水中有你我。 但此情此景且不说吟诗一首,也不该刀兵相见才对。 “你送我去岸边。”沈晏初吩咐起人来倒是麻溜。 柳如颜不由皱眉,却仍是托住他手,朝岸边游弋而去。 回到岸边,两人坐在河沙中,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怎么在这?” “你为何在此!” 柳如颜当先抢过话:“我随军队出征南汉,倒是你,怎不待在无婪山?” 沈晏初转过脸,隐去一双冷目:“本尊为查寻一些陈年旧事,特意到此,想不到还是让他给逃了。” “他?”柳如颜不知魔头口中的那个他,究竟是谁。 “一个仇人。”沈晏初垂下眼,眸色幽暗。 当年他身处大理皇宫,沈母遇害时,他也险些遭人毒手,直到最近,苍冥派查出那名侍卫出自兴王府,他一路顺藤摸瓜,来到了军营附近。 沈晏初不想打草惊蛇,以便引出背后的主谋。熟料对方深谙水性,在他眼皮子底下跳进了茫茫江河。 魔头2.0因为失忆的缘故,并不清楚自己惧水,于是他紧跟着潜入水底。 哪晓得…… 他压根就是个旱鸭! 柳如颜听他讲完事情的始末,不由笑出声:“所以,你便不管不顾地跑去投河?” “…………”刚上线的魔头1.0很心塞。 “若不是运气好,今晚能遇到我,指不定就变成了溺死鬼。” “下水之前本尊有闭气,半个时辰无碍。” “半个时辰过后呢?”她不由余力地揭短。 沈晏初:“…………” 柳如颜看了眼天色,继续待在河边也不是个事儿。 她起身拍掉泥沙,冲他说道:“既然凶手混入了军营,我助你找出此人。” “你愿意助我?”他诧然。 这些年来他独来独往惯了,未曾有人真心实意的替他着想。 柳如颜点点头:“自然是愿意。” “哦?”沈晏初几步走近,凝向她眉心。 “不用看了,我对你没什么企图。”她无奈解释。 两人之间隔得很近,近到他触手可及,近到他看见她睫羽扑簌。 他蓦地转身,背对着她问:“苍冥派与柳家庄势如水火,你为何不趁着今晚,除去本尊?” 话落,四周寂静,唯有浪潮翻涌的声音。 沈晏初望向茫茫河川,掩住眼底的神色,指尖不由蜷起。 月光洒落,柳如颜站在月华之中,静静看着他的背影。 她轻声开口:“先前之事,皆因阵营不同,于私而言,你我之间并无宿怨,即便有那么些过节,前尘往事不复提,何必再耿耿于怀。你曾经帮过我,对我有恩、对我有义,这些便足够了……” “哦?”他微不可查地弯起唇角,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漾出一抹笑,语气却恶劣,“看不出千颜公子是个心胸豁达之人。” 柳如颜忍不住腹诽——谁像你睚眦必究。 “不是说要帮我,傻愣着作甚,带本尊去军营。”沈晏初侧过脸,眉眼依旧冷峻。 “吩咐起人倒是挺麻溜。”她嘀咕。 快到营地时,她寻来一套士兵的行头让他换上。 随后又取出一枚身份木牌。 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士兵的姓名,籍贯和兵种。 柳如颜由于升作亲卫的缘故,原先那块牌子还未来得及销毁,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 沈晏初见她真心实意地帮助自己,当即脸色微霁,心间好似有暖流淌过,润物无声。 这种感受既陌生,又不会厌恶。 相反的,他心生欢喜。 欢喜…… 沈晏初敛住神色,暗自运转苍冥焚心诀,压住刚泛起的一点旖旎心思。 两人行至牙门,看守营地的士兵喝道:“站住,出示牌令!” 沈晏初亮出他怀中的牌子,指尖不经意地盖住“王大壮”几个字。 士兵与柳如颜相熟,当他们举起牌子,那些士兵看了几眼,便挥手让人进去。 走进营地范围,无数顶白色圆帐铺满整片平地,乍眼望去,蔚为壮观。 巡逻兵和军犬穿梭其间,即便是夜里,防卫亦不容松懈。 沈晏初缓步走着,眼角余光飘向旁处。 “找人的事莫要心急,先休息好,迟些再作打算。”柳如颜劝慰他道。 且不说他要找的人,与偷窃图纸的奸细是否是同一个人,既然对方有所图谋,露出马脚是迟早的事。 柳如颜与他来到亲兵营帐,沈晏初抬脚迈入,正巧撞见一熟人。 此刻董轻弦的惊讶之情,完全不亚于她当时从水里捞出沈晏初。 “沈兄?”他迎步上前,“许久不见,沈兄你怎么也来了?” 沈晏初睨向面前的陌生男子,就差问他一句: ——你谁呀? 董轻弦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脸上还有易容,模样委实奇怪了些,难怪沈兄不认识。 “我是轻弦。” “轻弦?”他了然,这人是他失忆期间结交的友人。 董轻弦连忙找来一张胡凳,招呼他坐下,“此地简陋,还望沈兄莫要嫌弃。” 沈晏初淡淡点头,抬头四顾,发现角落里还睡着一人,索性问道:“他是白芷?” “噗——”柳如颜被茶水呛住。 董轻弦连忙解释:“这位是来自汴京城的公输大师,善机括木艺,前来为宋军打造一批军械。” “公输宇?”沈晏初略感讶异。 久闻公输大师性情古怪,千金难买他手艺。 沈晏初眼神毒辣,而比他眼神更毒的便是那张嘴。 “不请自来,反常必妖。” 柳如颜再次扶额。 论世间,谁敢当着正主的面说坏话,舍他其谁。 wap. /105/105080/27261313.html 第168章 黑化值 公输宇在沈晏初进来的那刻,早已注意到对方。 他忍了半晌,终于开口:“阁下又是何人,我怎么从来未见过你?” 沈晏初掸了掸袖子上沾到的尘屑,漫不经心地说:“如你所见,我是一名步兵。” 公输宇忍不住腹诽: 还步兵,骗谁呢。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哪个步兵有他这么气焰嚣张? 即便公输宇疑虑重重,但他善于隐忍,哪怕一时间对人服软,该讨回来的帐,他一笔笔,都不曾落下。 “叮,公输宇黑化值加+10,当前共计60。”系统发出提示音。 柳如颜醒过神,所谓的录制系统只有威望值、忠诚值、仇恨值,何时又多出了一个黑化值? “夜寻你出来。”她揉着眉心喊。 少年原地现出身形:“宿主找我有事?” “问你,黑化值又是什么?” “哦——”夜寻拉长了尾音,“若说仇恨值是针对宿主而言,仇恨值越高,对结盟越不利。那么黑化值便是针对外人,黑化值越高,代表他心中的仇恨越深。” 柳如颜大致理了一遍他的意思。 换句话说,如果她开罪了某位剧情人物,仇恨值会飙升。但若是剧情人物被旁人激怒,黑化值则会高涨…… 所以公输宇突然间黑化。 她盯向沈晏初,决定让两人保持点距离。 柳如颜调出系统界面,果然新增了一栏: “公输宇黑化值60。” “秋莳黑化值60。” “金不换黑化值20。” “沈晏初……” 沈晏初的显示为100。 作为九州最诡异的门派尊主,冷血记仇,睚眦必报。 他若是憎恨一个人,必将恨之入骨。 “今晚我睡在哪?”沈晏初倏然问。 柳如颜回过神,扫视了眼营帐,诺大点地方只有三张席榻。 “不如,你与我将就一晚,明早再替你领一张草席。” “你让本尊与你同榻?” “有什么不行的。”她反问,“又不是没睡过,小爷我不嫌弃。” 想起当初做过的荒唐事,沈晏初悄然垂下睫,掩住眼底的羞赧。 旁人走火入魔大多疯癫,唯有他,失忆至此,将夙敌错认作故友,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同宿共寝。 更可恨的是,离开的这段期间,他时常会在梦里梦到她。 梦到两人缠绵卧榻,青丝如瀑,衣衫散落一地…… 他以手抵唇轻咳几声。 ——简直荒诞至极。 沈晏初转过脸,眼帘半阖,耳尖微微泛起红,声音却是拒人千里的冷冽:“谁与你同榻,本尊打坐即可。” “也行吧。”她回的洒脱。 见她如此干脆利落,也不知怎地,反倒他心里怪不是什么滋味。 他盘腿而坐,运转心法,刚才那股无名怒火才终于褪去。 角落处,公输宇是亲眼看到他打坐,不禁疑惑更深。 一直隐身在旁的夜寻见此,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柳如颜刚合衣躺下,听到声音,她掀开半边眼皮子。 “有话直说。” “本君只是觉得,提防点公输宇为好。” “为什么?”她打起精神问,“槐安他心思良善,并非奸佞小人。” “话虽这么讲。”夜寻皱皱眉,“但毕竟公输宇不是公输家的嫡子,他作为旁系一脉,自小养在深宅后院,既能赢得家主的赏识,此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柳如颜有些意外:“莫非,他从前并不受宠?” “这些事,本君就不便透露了,总之谨慎为妙。”夜寻说完话,身影渐渐淡去,消失在她面前。 柳如颜翻过身,胳膊枕在脸下。 她将沈晏初藏在账内,只能瞒得过一时,时间久了,公输宇难免会起疑……看来,她得想办法给他安排个身份才行。 翌日一早,柳如颜就把事情安排妥当,她又寻了个机会,找公输宇进行深入交谈。 “你说萧七是水师那边的人?”他对这个消息感到意外。 柳如颜让他噤声:“小声点,此乃军中机密,万万不可张扬。” 萧七乃沈晏初的化名。 原本她憋了半晌取不出名字,转念想到魔头心眼小气,当即大手一挥,署名“萧七”。 “你刚来军中并不知情,其实不久之前,江南水师接连出现士兵溺水,死得诡异,再加上近日床弩图被盗,我们怀疑军中混入了奸细。 但五万水师,五万宋军,人海茫茫从何查起,于是,水师便派来萧七,协助我们来调查此事。” 公输宇恍然:“我就说他的身份绝不简单。” 柳如颜点头附和。 她思忖着公输宇对水师不熟,料他也不会跑去求证。 “奸细之事非同小可,将军已命我暗中调查,还望小哥守口如瓶。” “这是自然。”他点头应喏,“也请小兵尽快追回床弩图,以免落到旁人手中。” “应该的应该的。” 打发掉公输宇,柳如颜开始全力调查床弩图的去向。 造弩期间,共有十位工匠参与此事,另有士兵轮番值守,若是被夹带出去,先从这批人中查起。 她怀疑过图纸已被人送出了军营,所以盘查期间,柳如颜逐一审问这批人,并让沈晏初观察。 沈晏初却摇了摇头:“无人撒谎,他们并没有盗取图纸。” 事情再度陷入僵局。 同样深受困扰的还有谢烽。 他作为最高统帅,按照计划,不日就要拔营攻城。 但军中出了细作,那细作来无影去无踪,甚至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盗机密,烧粮仓,如何不让他忌惮。 细作之事就像他胸口的一根刺,想拔拔不出,每每惴惴不安。倘若这时仓促派兵,军机再招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他举棋不定之时,却听到账外有人求见。 柳如颜走进帐子,看到谢烽浓眉紧锁,脸上布满了愁容。 “将军可为了细作的事感到困扰。”她立在谢烽对面,态度不卑不亢,“标下以为,军中混入奸细,对我们来说,也并非全是坏事。” “哦?”谢烽示意她继续说。 “假若那名细作出自南汉,适当的时候,借助他人之手传递情报,此为反间计。” 《孙子兵法》专门有一篇《用间篇》,将间谍分为五种,称之为五间——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 “反间计……”谢烽茅塞顿开,“敌有间来窥我,我必先知之,或厚赂诱之,反为我用。或佯为不觉,示以伪情而纵之,则敌人之间,反为我用也。” “正是如此,将军英明。”柳如颜笑道。 “不过……”她顿了顿,继而道,“在传递假军情之前,还须给对方一点甜头尝尝,让他们彻底放松警惕。” “好,就依你之计。”谢烽一锤定音。 wap. /105/105080/27261314.html 第169章 反间计 今日沸沸扬扬,士兵们都在传军中捕获了一名敌国细作,奈何那人咬死不认,已被谢烽暗中处死。 没过多久,谢烽便传令拔营,也算是佐证了这道消息。 处死细作,对宋兵而言无疑是件好事,大伙没有后顾之忧,都开始收拾起各自的行李。 军机处。 所有宋军和水师将领,皆围在沙盘,听谢烽讲解作战行动。 “先派两万水兵,沿水路进围贺州。”谢烽在代表贺水的蓝色葛布上插入几艘舰艇。 “贺州被围,南汉主必会派兵救援。”他说着,将敌船置入沙盘。 “随后,我军佯退二十里,设伏于南乡郡。”谢烽把战舰转移到一座岛屿附近。 “敌方不知道我军在南乡设伏,届时疏于防守,我军再全力出动,采用猛火油和强弩阵进攻援兵!” 话毕,谢烽大手一挥,樯橹皆倒。 九月底,十万大军挺进贺州。 清晨破晓,贺水上起了一层寒雾,在这仲秋时节如同皑皑暮云,弥漫至整片江面。 几艘船舶在缭绕雾气中就像一座座楼塔,无声无息地驶过河川,偶尔于浓雾中露出猎猎翻飞的战旗。 ——南汉兴王府水师主帅,陈彦,率军出战。 当楼船离南乡郡愈来愈近,这时,昏沉沉的水面浪花激涌,十艘斗舰突然破水而出。 那数不清的船桨舞得飞快,潮鸣电掣,就像海上巨兽般奔向敌人心脉。 陈彦站在楼船高台上,他见宋军来袭竟也不惊,手中鲜红色小旗扬起,连挥数下。 下方副将见此,即刻传令士兵们应战。 雄浑的号角声响起,伴随着暴雨般的擂鼓声,好似千军万马齐声呐喊。 江南水师的统帅李炳立在对面船头,他依照谢烽的指示,让守在女墙后的众弩手以火油攻敌。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艘斗舰,千发弩矢,携猛火之力,几乎在同一时刻腾空跃起! 刹那间的景象好似众星陨落,火花洒落处怦然四溅。 无数簇火光纵向南汉楼船,有的射中甲板,有的射中女墙,有的坠入水中,但那火遇水愈炽,竟然连成一线,将楼船重重包围。 江南水师箭雨不停,直到江面寒雾渐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火油味。 擂鼓声不知道是何时停的,江南水师陆续放下弩弓,望向茫茫水面暗自心奇。 他们强攻之下,却不见敌军出战? 水师统帅李炳,调遣一艘侦查艇过去查看情况。 侦查艇不过小船大小,水兵把船划至敌军的楼船附近,攀上甲板,却发现可以容纳数千人的主战船里面空无一人。 有诈! 江南水师刚意识到这点,水面忽而冲来一队船只,那些船船体轻盈,速度奇快,竟是有着“水中赤马”之称的小型战船。 每艘赤马船可以容纳二十多人,但胜在数量极多,通常作为抢滩登陆或者偷袭敌船的主力军。 李炳见此面色微动,他扬起白色小旗,喊道:“撤——” 撤? 这是让大家不战而降? 他手底的士兵讶异不已,但仍旧根据统帅指示,纷纷从船舱中逃出,跳入水底。 “看见没,看见没,什么江南水师,都是群胆小鼠辈!”陈彦冲他身旁的副将笑道,“本将军不过略施小计,就让他们吓破了胆!” 兴王府水师成功夺回楼船,各个都立在甲板上,对河中凫水的江南水师叫嚣:“滚回去,滚回去,滚回去……” 对岸,谢烽收到士兵回报。 “看来军中奸细,确实出自南汉。” 是夜,谢烽急召了柳如颜与董轻弦,因为最近两人表现不错,已成功赢取谢烽的信任。 为防止军情再招泄露,谢烽直接下令,“本将军命你二人率领众弩手夜袭敌营,并取对方主帅陈彦的项上人头。” “暗杀?”柳如颜没料到谢烽会出此狠招,不过,这倒是她寻找玄坤印的最好时机。 与此同时,成功触发了这次的新剧情——刺客行动。 当晚,柳如颜趁着夜色,与沈晏初、董轻弦,以及几百名精兵潜入敌营。 所有弩手严阵以待,随着柳如颜一声令下,他们以黑火药配合弩箭,沿着敌营附近制造混乱。 夜色正浓。 火箭射中帐篷,那一顶顶白色圆帐顿时蹿起数丈高的火焰。 南汉士兵突招夜袭,竟也能训练有素的提刀来战。 宋军弩手看见对方出动,他们二话不说拔腿就跑,简直跑得比兔子还快。 趁着混乱,她与沈晏初、董轻弦伺机换上敌军的衣物,仗着身手敏捷,避过巡逻和守卫,一路潜到营地深处。 几人配合默契,沈晏初与董轻弦分头解决掉岗哨,顺利来到主帅账外。 此时敌军主帅陈彦还未收到战报,他的营帐烛火未明,四周漆黑一片。 陈彦睡梦正酣,突然,他被人捂住口鼻,紧接着脖颈一凉,再无知觉…… 董轻弦看到柳如颜取下人头,用黑布麻溜裹紧,然后……然后她把头颅递给了自己! 董轻弦目瞪口呆。 “替我拿着,眼下我还有别的事要办。” 睇了眼守在账外的沈晏初,董轻弦默默接过人头。 柳如颜刚腾出手,便揭开陈彦睡觉的席榻,一寸寸找寻玄坤印的下落。 所有角落她都没放过,直到最后,依然没瞧见任何可疑物品。 “还没好?外面有人来了!”沈晏初催促她道。 这时,她在书架中发现一个巧妙的机关,看样子像是暗格,“再等会——” 沈晏初眯起眼,“来不及了!” 他话音刚落,账外有一位令使跑来传报。 “报——” “我营招宋军偷袭,副将已派出人马去追,不知将军有何指示?” 小兵跪在营外,听候陈彦差遣。 半晌,里面传来男子的嗓音:“谨防有诈,你们都给我仔细守好军营!” 小兵听到指示,躬身唱喏。 脚步声逐渐远去,黑暗中,柳如颜终于解开暗格机关,推开抽屉,里面正放着一物。 柳如颜从暗格中取出那物,借助夜视功能,可以看出是调兵用的令牌,此物可以调遣千军,但对她而言没有丝毫用处。 终究是无功而返。 好在这次刺杀行动顺利,除了奖励积分外,她目前等级为“尊者淡泊”,可以与四人签订同心契。 wap. /105/105080/27261315.html 第170章 仲秋夜 鉴于陈彦已死,第二天必会引起大乱,江南水师再度出战,打得敌军节节败退。 当日傍晚,宋军便抵达了贺州。 铁三鞭奉大将军指令,拎着陈彦的头颅来到贺州城外。 他嗓门够大够敞亮,隔着遥遥一条护城河都能喊话:“喂,城内的守军都给老子听好了,现在打开城门,还可以把你们将军的头颅奉上,赏他个全尸!要不然,老子扔他去喂狗!” 城内将士:“……” “赶紧吱个声啊,到底开不开门!” 贺州将士不为所动。 “再不打开城门,爷爷我一旦闯进来,先拿你们几个祭刀!” 守门卒面面相觑,依旧不开不开我不开。 “听说你们统帅还是个阉人,我看啊,这阉人就是没种,连带出来的士兵也全都是群没种的废物!” 据传,南汉主重用宦官,甚至连掌管兵权的也都是宦官,但阉人最忌被人说没种。 然,铁三鞭骂骂咧咧老半天,里头丝毫回应都没有。 城外壕沟吃水不深,载不了大船,兵马便过不了河。 待到夜里,大宋步兵连夜出动,竟然将壕沟全部填平! 与此同时,公输宇造好的床弩被推上前线,成排的踏橛箭射入城墙,士兵们攀援而上,最终成功破城。 贺州,降! 首战告捷后已是十月初,正逢中秋佳节。 宋营临时扎寨,士兵们围着篝火而坐,火上烤着他们从山里猎来的野物,除了不能喝酒外,偶尔吃几口肉,打打牙祭也是不错。 伙食兵特地做了许多桂花糕,每名士兵都能领到两块,大伙喜气洋洋,盘算着等大战结束,回到家乡先盖几间新房,再娶一位漂亮姑娘,生个白白嫩嫩的胖小子。 柳如颜与易容过后的沈晏初坐在一起,旁边还有董轻弦、白芷、公输宇。谢烽大将军则坐在他们对面的那丛篝火。 士兵们起了哄,吵着闹着,让谢烽讲讲他的风月往事。 “听说将军心里头住着个姑娘,至今都未娶妻。”刘信啃着一块桂花糕踱步走来,矮身坐在柳如颜附近。 “哦?”柳如颜略感意外,谢烽少说也有四十岁,像这种年纪尚未娶亲,确实很罕见。 谢烽被众人闹得没辙,汉子硬朗的面庞微微泛起红润。 他朗声笑道:“那些陈年旧事,你们也爱听?” “将军就给咱说说呗!”底下有人喊道。 谢烽挠挠头,笑着说:“其实也没啥,那姑娘当年是位女将,而我区区一介小兵,隔着茫茫人海远远看过她几眼,桂花飘香,她一身戎装立在树下,英姿飒爽,绝非普通女子可以比拟。” “后来呢?”士兵们问,“大将军就没壮个色胆,跟人家亲个小嘴儿。” “去去去——”谢烽故作厉色,“瞎说什么浑话!” “那后来到底怎样了?” “后来嘛……”他陷入沉思,回忆仿佛走马灯般闪过。 有些事他记不大清了,但当年的那件事他始终记忆犹新,“她听从军令调遣,出外执行任务,后来就再也没回来过。” 但有一点他能猜到:当年朝廷与北汉战况激烈,她定是被调到北汉执行机密任务,以至于音讯全无。 谢烽曾试着联络她,可对方就像凭空消失了般,从此世间再无此人,再无喜爱桂花和戎装的那位姑娘。 “玉有瑛华,军有女杰。”他遥遥长叹,叹息声飘散在哄笑声里。 朗月当空,桂花香萦绕不散。 桂花清可绝尘,浓能远溢,柳如颜看向头顶的花蕊,层层堆雪,风过处,如香雪飘零。 犹记得,他们柳家庄种满了杨柳,草木繁茂却不见任何花树,唯一的亮色便是井旁栽下的一丛银桂,参天巨树,四季常青。 每逢仲秋时节,院里桂花怒放,陈香扑鼻。 月上中天时,她会让几个兄弟守在后院当口,自己则偷偷跑到桂树下,拿小铲刨去泥巴,从土里捧出她爹头年埋下的桂花酿,揭开封泥,然后每人一大碗,将酒喝个精光,再把空瓶子重新埋入土中。 柳父禁酒,只有新年才能喝上几口清酒,若是平时让他逮到,准得挨顿鞭子。 但每逢仲秋,他们准能在树底下挖出满满一坛子桂花酿。 色呈琥珀,酒质香醇,上口带着桂花香,味道是那种淡淡的甜,就像含苞待放的花蕾在舌间次第绽放,唇齿留香,余味绵绵。 他们每年偷酒,而柳父每年埋酒。 至今她仍想不出柳父为何要这么做,她只知,仲秋之夜,她父亲会守在一间寂静无人的空房。 独自对着一簇桂花枝,坐到天明。 “在想什么?”近旁传来沈晏初清冽的嗓音。 柳如颜好似醉眼看花,良久,“你说这花长得像什么?” 他举目掠去,但见莹白娇小的花朵缀满枝头。 “像雪。”他答。 “错错错——”她摇了摇头,纠正道,“像酒。” “我看你是酒虫上脑。” “你懂什么。”柳如颜坐的离他近,手臂张开,一把架在他肩头,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你是没尝过桂花酿作的酒,那滋味……哎,说了你也不晓得!” 她身子刚一挨近,沈晏初就当场僵住,待她搂住他脖子时,月华如水,花落吹雪,他似乎忘了呼吸。 “松手——”他眸色幽暗,一双冷目凌厉乜来,“是不是本尊平日待你太好,让你忘了些规矩?” 仲秋,亦是魔头苏醒之夜。 柳如颜不喜他阴晴不定的耍性子,此刻也彻底杠上,“我若是不肯放呢?” 沈晏初抬起右掌,指尖凝聚的白色真气一缕缕如同实质,几簇桂花飘落,霎时在他手中化作齑粉。 她抿唇冷哼,索性松开他,嘴里却咕哝着:“也不知是谁,平时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的粘人!” 他喉头更住,一时间居然反驳不上来。 沈晏初平常待在宋营,脸上虽有易容,但毕竟自身气质难掩,再加上他最不善长伪装,为防被人问起,他时常与柳如颜走得亲近,遇到事情就通通甩给她来处理。 说是狗皮膏药,其实恰如其分。 “你当本尊愿意。”他冷言冷语。 知道对方脸皮子薄,柳如颜哈哈笑了两声,但也见好就收,不再揭他老底。 wap. /105/105080/27261316.html 第171章 他的梦魇 夜色渐深。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回去歇息,柳如颜抖落衣衫上沾到的细小花瓣,呼朋唤友道:“走,咱们也该回去了。” 董轻弦饮完最后几口桂花蜜,随众人一起往营里走。 白芷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正准备回营时,发现沈晏初仍坐在那里。 “夜深了,沈兄怎么还不走?” “你且回吧,本尊坐会再走。” “好——”白芷点了点头。 篝火噼啪作响,时不时蹿出几点火星,沈晏初望着它静静出神…… 方才柳如颜突然问他:“你说这花长得像什么?” “像雪。” “错错错,像酒。” 当时他看到了她的七情,斑驳浓郁,悲喜交织,爱恨糅杂,他从未在旁人脸上见过这种情感,也不怎的,他沉静许久的心会跟着悲痛。 心弦共鸣。 俊眸瞥向枝头,一丛丛银桂簇拥绽放,像极了他记忆中的霜雪。 脚尖轻点,他翩然落在树中,折下一簇骨朵饱满的桂花枝,将其纳入帕子收好…… 接下来的几天,谢烽根据贺州之战,重新制定出作战计划,并且特意放出消息——宋军会顺着贺水东下,直取兴王府。 其目的,便是把“假军情”泄露出去,以便调动南汉军西上,他们再乘虚夺占韶州。 如今他已确定军中出了南汉细作,于是想借由对方之手,反间成功。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谢烽又调遣几名探马,暗中注意南汉军的动向。 这几日,宋军按兵不动。 柳如颜作为亲兵和斥候,近来并未接到任务。 董轻弦与她两人一拍即合,跑到深山里去晃悠。 日升到日落不过六个时辰,两人却从山脚爬到山顶,又从山顶回到山脚,捅蜂窝、掏鸟蛋、摘栗子、下水摸鱼、捞虾。 夕阳西下,彩霞铺陈万里,每人背着满满一筐山货下山。 董轻弦今儿的心情格外顺畅,他折了片竹叶,轻轻含在唇间,曲声悠扬又欢快,伴随着倦鸟归巢的鸣啼,千啭不穷。 柳如颜侧目看了他一眼,这孩子,还真是容易满足。 回到他们暂住的营帐,柳如颜挑开帘子走入,正看到沈晏初背对着她,把什么东西匆忙收起。 今天是失忆版魔头上线,为了防止记忆出现断层,他随身带着本手册,将一些重要之事记载在上面。 夜寻管这本册子叫作——备忘录。 也不知他最近到底在忙啥,柳如颜按捺住好奇,故作不在意地把竹筐取下,收拾起里面的山货。 她与董轻弦分了赃,她兜走一篮野果,董轻弦则将蜂蜜腾到罐子里头装好。 两人收获颇丰,笑得像吃到鸡的狐狸,沈晏初看着看着渐渐冷下脸,忽然问她:“明天你还要上山?” 柳如颜下意识回道:“不去了。” “那正好。”他似乎松了口气,“明日教我凫水。” 凫水? 教不可一世的魔头凫水? 柳如颜瞥向他手中的册子,恐怕是魔头1.0拉不下脸来求她,所以写到纸上,让这个2.0版本出面? 却有可能啊…… “好,明早跟我去水边,记得穿上桐油鞋。” 到了约定这日,沈晏初一早就来到河边等她。 “可以下水了?”他冲对面走过来的人问。 柳如颜望向天边的日头,“再等会,等日头大点,河水没那么凉时再下水。” “好,依你之言。”他柔声回道。 柳如颜不由得拧起眉,他平时说话何曾对人客气过,一时之间竟弄得她有点不大适应。 她别过脸,继续说:“下水之前我先教你几套凫水技巧,但最主要的,还是克服心中的恐惧。” 她陆陆续续分享了一些经验,并亲身示范凫水动作,最后才让他淌着水,走到一处浅滩。 柳如颜紧跟在他身后,“尝试蹲下身,看看能否潜到河底。” 水面不过齐腰,沈晏初闭住气,埋头扎入水中。 河水清澈见底,墨绿色的水草漫漫舒卷,银色小鱼穿梭其间。 半柱香过后,他浮出水面,却是摇头道:“没有惧水的感觉,看来得去深水处再试。” “好,你随我游过来。”柳如颜话落,一个漂亮的鱼跃,迅速游弋出去。 沈晏初随之钻入水中,他试着划动四肢,动作从最初的生涩到逐渐熟练,两人一前一后游到水中央。 水愈来愈深,河床底下愈来愈暗。 沉闷、幽闭、压抑,突然排山倒海地袭来。 沈晏初陡然顿在那里,就像是被人定住般,整个人漂浮在空无一物的水中,眼前闪现出各种情景。 像是褪了色的画卷。 又像是午夜梦回,一遍又一遍反复折磨他、困住他的可怕梦魇。 红窗、白绫、孔雀绣鞋。 一道细而长的影子,静静挂在梁上,轻轻打着转儿,像极了摇曳不定的花骨朵。 “花骨朵”被白绫拧到了极致,头颅落到地面,来回打了几个滚,一路滚到他脚边,露出黑发下掩住的人脸。 那张脸冲着他笑。 “燕,燕,飞上天,天上女儿铺白毡,毡上有千钱。” “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远我道,不远打尔脑。” “打尔脑——” 唱完童谣,那颗脑袋轰然崩裂,溅了他一身的血。 沈晏初颤抖着抬起手,见指尖沾满污血,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眼中映满血迹,颜色绯红鲜艳,像他们大理皇宫刚刷上的朱漆; 像筵席华诞,宾客们琉璃杯中荡漾不止的葡萄美酒; 更像那晚的灯火通明! 大理皇宫,金碧辉煌。 年仅七岁的沈晏初,望向大殿上坐着的父王,他朗声说道:“儿以为,抵御周边列国,依附中原莫过于饮鸩止渴。诸如旧时‘南诏’,曾归顺大唐,统一了六诏各部落,虽得一时之利,但后来同盟瓦解,与唐交战不休,以至于国力耗虚,甚至出现征十五岁以下儿郎为兵、妇人替男子耕种的境地。” “一国没落如此,终究难逃灭国之运,南诏王族八百余口皆被唐人屠杀,血流漂杵!” “儿哀其不幸,私以为治国之道,必先强国,国泰方得民安定,国强方可御外敌!” 男童傲然而立,眉宇间更显得意气风发:“我大理应以史为鉴,以南诏国为鉴,莫再要重蹈覆辙。儿以为,对内兴国,对外安邦,故而,不能按高丞相所说,凭借依附中原来抵御吐蕃,一旦同盟瓦解,我大理势必会腹背受敌,强国强兵,才是根本。” wap. /105/105080/27261317.html 第172章 太子疯了 位居上位的老国君碌碌无为了半辈子,王室式微,朝政大权落在权臣手中,此刻他听得太子一番话,心情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他拊掌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儿小小年纪就有此番见地,是你母后教导有方啊。” “陛下过誉了,是晏儿他聪慧好学。” 男童转过目光,视线中,映入一双藏蓝色的孔雀绣鞋。 他跑过去,扑到妇人怀中:“母后——” “晏儿乖,今日是晏儿的生辰宴,可有什么心愿?” 他不假思索地说:“儿不求什么,只希望父王和母后安康,百姓们富足,国家风调雨顺,百年无战事。” 妇人笑道:“我儿明事理,将来必有一番作为,晏儿这心愿啊,老天会成全的。” “其实儿臣还有个小小的心愿……”男童垂下眸,睫羽轻眨,脸上露出少许稚嫩,“儿想今晚宿在母后的寝宫。” 沈晏初身为储君,有着太子殿,可当他看到别家儿郎皆有母亲作伴,他嘴上嫌弃“黄口小儿”,实则内心,还是十分艳羡的。 妇人听罢,含笑点头:“晏儿今晚便留下吧。” 半夜,沈晏初睡在母后的耳房。 他人小,拱在丝绵褥子里就那么小小的一团,若不多加细看,难以察觉榻上睡着的男童。 夜里很黑,唯一的光亮便是窗棂外的月华。 睡梦中,他隐约听到窗棂传来异响。 男童坐起身,懵懵懂懂地看向窗外,黑影婆娑,是母后院子里种下的几株花树。 想起母后,他回过头,望了眼里屋。 却见他与母后一屋之隔的那扇门,被风吹开了条缝隙。 男童赤脚踩上地面,径直走向那扇门。 透过门缝,他看见一条细而长的影子悬在梁上,一双孔雀绣鞋在半空中打着转儿。 他推开门扇,走进里屋,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面——唇口微张,双目圆瞪,一条染血白绫套在脖间,上面布满了狰狞可怖的指甲印。 “母后——”他失声惊叫。 突然,背后一只大手捂住他口鼻。 他不断挣扎着,感觉眼前发蒙,渐渐喘不过气来。 面前是他母后死而未僵的尸体,身后是杀人灭口的凶手,他凭借本能,使足了全身的气力,张口咬中那人手指。 趁对方吃痛松手,他朝屋外拼命狂奔。 “刺——有刺客——”他终于跑到空旷处,见到几名宫人,他立即挥手示意,让宫人去抓刺客。 “见过太子。”宫人们走向男童。 “快,快去抓刺客,就在我母后寝宫!”他慌忙说道。 宫人仰头望向寝宫的方向,随即又冲迎面走来的人作礼:“见过侍卫长。” “侍卫长?” 他愣愣回头,见白日里还教他练习剑术的男子,正站在身后,冲他笑道:“太子怎么光着脚丫子就跑出来了,夜里寒凉,属下带你回去休息。” 男童默然不语。 “去做你们的事,太子这边有我守着。”侍卫长冲宫人发话。 “是——” 打发掉宫人,侍卫长矮下身,继而笑着说:“地面不好走,不如属下背太子回去?” “不必了,孤会自己走。”他断然拒绝,随后在男子诧异的眼神中伸出一只手,“夜里太黑,你牵着孤。” “哦,好。”侍卫长递出掌心。 掌心递来的那刻,男童飞速扫视一眼。 小指根部,赫然出现一口牙印。 是他! 男童心下骇然。 仇恨、恐惧、悲伤、无助,他瘦小的身子在风中微微发抖。 侍卫长见他不走,便要伸手去抓。 男童惊恐万分,当即掉头就跑。 堂堂大理皇宠,锦衣玉食,却在这深宫内院为求保命,赤着双脚拼命奔跑。 夜花怒放,他的脚在石砾中扎出血花。 月朗星稀,他的脸在树荫间惶恐不安。 清水沦涟,他仓促之下,跌落莲花池。 在冰凉刺骨的水底,不断下沉、再下沉…… 水底,柳如颜游出一段距离后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她拽住他手心,却发现他的手掌像铁钳一样紧紧抓住她,其力道之大,恨不得将她整个手骨都碾碎。 她强忍住痛,腾出另一只手去安抚他。 直到手心处传来的力度逐渐减弱,她却身子一轻,周身景物迅速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宫殿。 宫人们忙碌不停,从她身边穿梭而过,却对她视而不见。 柳如颜茫然四顾,惊然发觉自己手中还牵着一人,正是沈晏初。 沈晏初不言不语,定定看向帘幔之后,躺在榻上的男童。 柳如颜随他一同望去,发现男童的眉眼与他极为相似,应是他儿时的模样。 “这是哪儿?”她出声问道。 沈晏初依旧站在原地,对她的询问,丝毫没有反应。 “宿主,本君助你潜入他的梦境,若想唤醒对方,唯有帮他彻底摆脱梦魇。” 柳如颜不敢怠慢:“那我尽力一试。” 男童躺在塌上昏迷不醒,前来诊治的御医换了一拨又一拨。 他高热三天,御医们连番施针开药,甚至请来巫医为其救治,说是男童中了降头,取指尖血和断发,与符咒一并烧了,方能解除。 他浑浑噩噩睡了三天,宫里也传来惊变。 皇后与侍卫长私通,因被人撞见,羞愧之下悬梁自尽,侍卫长则连夜逃出宫外,至今仍下落不明。 高丞相得知此事后,力谏国君废除皇后之位,不得入皇陵下葬。 到了第四日,男童终于醒来。 他愣愣看着守在榻边的宫人,竟口不能言,字不会识,对身边的人和物全然没有印象。 “御医,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儿怎么不认识自己父王,我是他爹啊!”老国君丧妻之后,险些丧子,他已承受不住任何打击。 御医们冷汗涔涔,不得不解释说道:“兴许是太子烧热刚退,病症还未痊愈,待臣再开几济药方,调养调养身子。” 一周后,男童陆续能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他整日待在房里,紧盯着身边形形色色的宫人,眼中充满了警惕和恐惧。 直到一天深夜,守夜的宫人见他从弥勒榻中坐起,眼睛空洞无神,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 他姿态怪异地在屋内走来走去,然后寻来把剪子,见人就刺,同时口中发出一个单音“嘶”。 他口中反复念着:“嘶——嘶——” 宫人仓惶躲避,终于听出这个字的意思。 死! “疯了,太子他疯了!” wap. /105/105080/27261318.html 第172章 逃离大理 经御医诊断,太子是夜游发作,只需开些重镇安神的汤药即可。 但接下来的日子里,男童白天精神恍惚,每逢夜里,就暴起伤人。 朝廷重臣联名上奏,要求废当今太子,改立侄系为储君。 在大理,以高丞相为首的权臣把持朝政,王室式微,老国君迫于压力,不得不废太子,重立储君。 沈晏初最终从太子寝宫搬了出来。 身边侍奉的宫人少了大半,再加上他时不时地夜游发作,宫人们想尽法子调去别处,直至最后,院里只剩两名杂役,两名侍卫罢了。 废太子是个傻的,下人们自然不会尽心伺候。 每逢夜里,更是把门窗关得紧闭,屋外连个守夜人也没有。 男童怕黑,他战战兢兢地躺在榻上,手中握着匕首,屋内一盏烛火彻夜燃到天明。 后来的半年,他陆陆续续想起许多事。 生辰宴、莲花池、母后、白绫,还有那行凶作恶的歹人。 夜游的症状终于消失,但梦魇无时不刻折磨着他。 昔日的天之骄子,昔日的奕奕光彩,在他身上遍寻不见。 他沉寂的像一潭死水,一口枯井。 直到朝中传来消息——送废太子入汴京为质。 男童晦暗的瞳眸乍现光彩。 他要出宫! 男童继续扮痴作傻。 他暗中联系母系一族的苍冥派,足足等到九岁那年。 大理国沿途护送质子,一行人过大渡河,入中原,历经数月,于大雪纷飞的傍晚,来到了雍山脚下。 突然,随行护送的队伍遭到袭击,苍冥派众徒堵住马车,从白蛮士兵手中救出了沈晏初。 他与接应人马朝北撤退,却在半途,遇到了一队前来截杀的私兵——楚坤派出军队,势必要擒拿质子。 沈晏初一行人往北逃亡,当时,他身边有七十二位高手。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相继倒下,为了一个素未蒙面的孩子,血战到死,而他,踏着同伴的尸体仓惶逃窜。 和两年前的那晚毫无二致! 大雪封山,千里冰封,万里冷寒,男童狼狈疾走,他身边只剩最后一名属下。 “尊主——”那人如此称呼沈晏初。 男童抬起头,脸色白得如雪地一样。 “尊主,属下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还有这些吃的,你都拿着。”男子取下行囊,塞到他手中,叮咛道,“尊主顺着小道一路往北走,走到镇子里,再去找码头,过了河便会有人来接应。” “还有这枚墨玉,尊主可千万别弄丢了,这是苍冥派首领的信物,代表尊主身份。”男子将墨玉放入他怀里。 “那你呢?”男童哑着嗓子问。 那人蓦然站起,拔出一柄雕刻睚眦图案的长剑,头也不回地说:“属下去拦住那帮人。” 男童握紧手心,这一刻他突然悔了。 他不该让这些人平白送死,是他,都是他害得! 见男童不走,那人横剑架住自己颈项,竟以死相逼,吼道:“走——快走——” 男童涨了红双眼,他咬着牙,跌跌撞撞地,朝北面山脚跑去。 不知道跑出去多远,他似乎听到厮杀声,怒喝声,刀剑声,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任何生息…… 了无生息…… 他突然顿住脚。 回头凝望后方,视野尽头,青灰色的雪松巍然不动,死气沉沉,万籁俱寂。 他抿起唇,煞白的小脸布满了无助。 他脱力般矮下身,蹲在雪地中,默然垂着眼,积雪,便多出几滴咸湿的晶莹。 男童颤抖着手,从袖中抽出一把精巧的刀具,却将刀刃对准了自己! “沈晏初——”柳如颜惊愕出声,至始至终,她都在他的梦境当中,见他小小年纪就已经生无可恋。 一心想着寻死。 “沈晏初——”她呐喊,声音带着自己都觉察不到的颤栗。 她跑到男童面前,伸出手,想要护在他胸前。 刀刃刺中胸膛的那刻,男童忽地抬眼。 他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 沈晏初古井无波的眸子缓缓转动,他凝向一棵树,树中飞来一只雨燕,腹部雪白,背羽漆黑,此时正歪着脑袋看他。 “啾——”燕子清亮的鸣啼是山中唯一的生机。 “冬天了,你怎么还待在山里?” “你不怕冷吗?” “还是说,它们都抛下你了?” 男童稚嫩的嗓音,小心翼翼地问。 燕子眨动晶亮的黑瞳,歪头看了他几眼,最后振动羽翅,飞向青天。 它一路滑翔,向南国展翅而去,消失在茫茫天际。 男童失神般坐在地上,他蜷起僵冷的手指,眼底倒影出苍穹,“连你也知道要飞往南国,我呢,我该去哪?”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呼啸。 半晌后,男童空洞的眼渐渐有了神采,他擦干眼泪,愤而道:“母后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苍冥派众徒更不能死不瞑目!” 他心中只剩一个信念——复仇。 沈晏初拾起匕首,他砍掉树枝枝桠,助他雪地里行走; 他屠杀林中野兽,供他充饥果腹; 他剥落厚实皮毛,为他驱寒保暖。 他要活,活到手刃仇人的那天! 他要强,强到无人敢欺辱半分! 离他几步之遥,柳如颜默默看着这个故作坚强的男孩。 九岁稚龄,本该承欢膝下的年纪,却在雪地扑杀猎物,开膛破肚,笨拙地架起篝火。 她看着他把剥掉的皮毛裹在腿上,看着他借助树枝艰难行走。 想起当初在太平村,他也是这般动作熟稔地翻山越岭。 当时她还奇怪,堂堂尊主,养尊处优,怎会做这些活计? 柳如颜回首相望,雪地中,沈晏初高大的身影与男童瘦小的身躯重叠在一起,她的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扼住。 为他悲痛…… 为他叹息…… 男童孤身一人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十多天后,他终于走出了雪山,来到山脚下的镇子。 镇子里人来人往。 “卖包子喽,刚出炉的包子!” “羊肉泡馍,新鲜刚宰的肥羊!” “古楼子古楼子,酥脆爽口,百年老字号,不好吃不要钱!” “钱……”男童摸了摸怀里,他没有钱。 wap. /105/105080/27261319.html 第173章 傲骨! 沈晏初带来的那点干粮早已颗粒不剩,捕杀的小型猎物也堪堪只够果腹。 原以为走出雪山就能够活下来,可当他站在茫茫人海,四周氤氲的热气,诱人的饭香,嘈杂的叫卖。 对他来说,竟是如此的遥远。 第一次出宫,他身无分文。 卖包子的大叔嫌弃看他,“哪来的穷叫花子,走开走开,杵这儿我还怎么做买卖!” 卖羊羹的大婶泼了他一身水渍,“没看见倒水吗,你是没长眼睛?” 他垂首走开,走在市井大街,人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厌恶、冷漠、无情。 他饿得两眼发晕,脚步虚浮,不由得怀念起他曾经吃过的葡萄蜜瓜、水煮活鱼、石屏豆腐、鸡丝米线。 “快,前面有信徒在分馒头,去晚可就没有了。”一群叫花子从他身旁匆匆跑过。 男童听到有“馒头”,忙不迭地跟着乞丐往前走。 拐角处,一名长相富态、手戴念珠的妇人正将篮里的白面馒头分给众人。 乞丐们呼啦啦地拜倒一大片,趴在地上,对妇人稽首,同时扬声喊着:“贵人大慈大悲,菩萨心肠,好人有好报啊!!” 男童愣在原地。 倒是旁边的老乞丐好心提点他,扯了把他的袖子,催促道:“还愣着做啥,赶紧拜谢啊!” 男童皱起眉,傲然而立,用纯正的中原口音反驳道:“男儿一拜天地,二拜父母,至于其他人,恕吾长揖不拜。” 老乞丐看怪物似地瞅他,摇了摇头,“居然还是个傻的。” 乞丐们领到热乎乎的大馒头四下散去。 沈晏初最终没分到食物,他唯有饿着肚子,赶往事先约好的码头。 路上他实在扛不住饿,抓起雪沫子胡乱塞进嘴里。 冰冰凉凉的雪水吞入肚腹,没有饱腹感,反而一阵绞痛,痛到他煞白的小脸冷汗涔涔。 好不容易挨到码头。 船夫早早就将客船撑到岸边,吆喝道:“五文钱一个人,要上船的赶紧啦。” 百姓三三两两登上船,船舱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船夫看了眼,伸手去解缆绳。 男童握紧墨玉,眼神挣扎再三,终是冲上前,躬身作揖,对船夫苦苦哀求道:“大哥让我上船可好,待到了对岸,我再把船钱补还给你……” 船夫不耐烦地推搡,“去去去,别杵在这儿碍事!” “让我先上船,再补钱,可好……” 船夫站在船头冷眼相看,“像你这样骗渡的,老子一年到头都能遇上好几个。还补钱,没钱就甭想着坐船。” “求你——”男童隐忍再三,拽紧手心,终是矮身跪下。 “求你,载我过河!” 面对滚滚江水,昔日的沈晏初埋下高傲的头颅,折了挺直的脊梁,曲起矜贵的膝弯,稽首而拜。 他伏卧在地,额头紧贴手背,瘦小的身子趴在污浊不堪的泥地,低微到了尘埃里。 他天生傲骨,不卑不亢,清贵无匹,三岁识礼仪,五岁知国策,七岁辩古今,九岁面对雍州码头满满一船舱的过客。 百般哀求,长拜不起! 船夫却是怒了。 他解不开缆绳,就操起竹篙,重重挥向男童,“再不滚走,小心老子揍死你!” 船夫抡起竹篙,一下又一下击打着脊梁。 船客冷漠凉薄,一声又一声催促着开船。 无人知道这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 也没有人想知道。 生逢乱世,冻死、饿死、病死的流民多得去了。 漠不关心,麻木不仁,这才是人间百态。 男童咬紧牙关,口中仍是那句话,反复乞求,带着他最后的执着。 “求你——” “载我过河——” 柳如颜怔在那里。 “够了!够了!够了!不要求他!不要再求他!” 她从未见过沈晏初开口求人,她宁愿看到他不可一世的模样,也不愿看到他卑躬屈膝,乞求不止。 她拽紧了心口,心痛到无法承受,颤栗着,紧紧咬住嘴唇。 她在男童面前矮身蹲下,手指搭上他瘦弱的肩头。 倏然,她背后传来一声轻唤。 “小哥哥,你的荷包掉啦。” 柳如颜立即回眸。 见到一名六岁大的“男孩”跑了过来,双手奉上一只绣柳叶的荷包,脆生生地说:“小哥哥的荷包找到,就有钱坐船回家了。” 男童涨红着眼,目光落在绣工粗劣的荷包上。 而他对面,“男孩”浅浅笑出梨涡。 “还有你!”她突然一叉腰,俨然一副小大人的口吻教训船夫,“你怎能仗着自己年纪大就欺负孩童,你知道这样做,叫作什么?叫以大欺小,为老不尊!” “颜儿——”身后再次传来熟悉的呼唤。 一名中年男子踱步走来。 “爹?”柳如颜难以置信,看着男子一步步向她走近。 “爹——”小男孩扑到柳铭的怀中。 “颜儿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到码头,真是让爹一顿好找,头发都给急白了。” 她挽住他胳膊,憨笑道:“颜儿想过来瞧瞧,让爹担心了,咱们走吧。” 说罢,父女俩转身离开码头。 男童立在原处,手心捏紧荷包,眼底浮上一层阴霾,“你已沦落到要小孩儿可怜的地步吗……呵,还真是悲哀。” 他将荷包放在贴近胸口位置。 他发誓,无论过去多久,他绝对要铭记旧事,不忘血耻! “小男孩”走出去没多远,突然一扭头,冲他粲然一笑,手指翻飞,冲他打了几个手势。 彼时,他看不懂她手势的含义,但柳如颜却清楚的知道: “破而后立,百炼成钢。” ——只有拼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不屈不挠,方能得一线生机。 这是情报手势语,军中常会用到。 男童并未看懂手势语,但站在她身侧的沈晏初,却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他嘴唇翕动:“破而后立,百炼成钢。” 柳如颜霎时回首,见男子定定看她:“在北汉时,你教过这套手势。所以十年前你赠我荷包,并非出于可怜?”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人生在世总有逆境,总有百般不如意,有的人因此一蹶不振,有的人破而后立,激流勇进。” “晏初,我希望无论遇到何种困境,你都能坚强。” 唯有坚强,心无所畏,事无所惧。 wap. /105/105080/27261320.html 第174章 绝世风华 船舶、码头、飘雪,种种景象悉数褪去。 两人浸在水中,沉沉浮浮。 沈晏初当先睁开眼,眼底的阴霾荡然无存,微蹙的眉宇渐渐展开。 他目光偏转,凝向近在咫尺的她。 瞬间,他轻轻扬起一抹笑。 那笑—— 温柔如厮。 纯净如厮。 俊美如厮。 让人想起世间种种极致美好,也不及他浅笑晏晏的绝世风华。 沈晏初笑容初罢,他拨开水,朝河岸游弋而去。 河床底下的景象尽收眼底,是他二十年来从未见过的风景,他徜徉水中,身形轻快地好似一尾鱼。 两人游到浅滩,柳如颜破水而出,缓缓喘过一口气。 她眨动眼睫,水珠子顺着睫毛淌落。 看向日头时,才发现天空已是艳阳高照…… 没想到,梦里伴他两年,不过现世的弹指一瞬。 前面传来破水声,沈晏初浮出水面,脸上的易容被水洗去,露出清隽的容颜。 他本是逆光而站,水珠子颗颗滚落,被阳光折射出目眩的光。 柳如颜稍稍闭上眼,下一刻,感到有人揽她入怀,修长的指抚上她发梢,他在她耳边轻声低语:“谢谢——” 谢谢这一路的相伴相随。 他向来冷淡的嗓音起伏不定,声音中透出几分激动,几分生涩,是她从未听过的音色,因为感染了情绪,而显得生动。 她心间一柔,掀开眼,双手搭上他腰侧,脸颊揉出笑,“你又何必言谢。” 与人为善,是她做人的根本。 不过…… 话说回来,魔头的腰身手感不错,两只胳膊环着正好。 手心处,脊背挺直,皮肤细腻,肌理匀称,窄腰修长,就连汗毛也生得少,是个少见的美人。 尤物。 柳如颜如实点评。 沈晏初彻底僵住。 他冲动之下揽她入怀,本是一时激动,情难自已。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身上穿着的短衫被水浮起,露出了半截腰身,偏偏,就让她伸手进来,上下摸索了一遍。 最后还一脸艳羡地看他。 沈晏初观她眉心。 ——羡慕、嫉妒、恨。 这是恨自己没有男儿身?!! 他顿时松手,脸色暗沉下来,也不知,究竟在恼她什么。 直到目光飘落,瞥见她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片白瓷般的莹润。 他怔住。 眸色深沉得,像是深渊下的古潭,隐隐有暗流淌动。 他凝视面前的姑娘。 ——青丝散落肩头,眼仁水漉,衣衫湿柔,勾勒出窈窕纤细的腰肢,许是近来身子有所长成,那曼妙的起伏,仿若青峰堆雪,诱人遐思。 沉寂中,他听到胸腔响彻不停。 紧张如他,却依旧淡定地转开眼,外加一句:“明知道自己身量小,还穿得这般少,瘦削孱弱的,哪里像个男人。” 柳如颜顿时如鲠在喉! 她最恨别人说她没有男子气,虽为女儿身,但她哪有半点不如男? “行行行,就你像个男人,雄风不倒,夜夜威风凛凛!”她狠狠地剐了他一眼,随口拿学来的荤话开杠,然后把头一扭,去上岸。 沈晏初独自一人,泡在水中。 青天白日,河川逶迤。 他垂眸看了眼水中昂扬的雄风,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就在刚才,他心里叫嚣着,想要得到她。 他清心寡欲惯了,唯有这次,欲念爆发出来的彻底不受控制。 这便是所谓的情? 柳如颜在岸边坐了会,等到衫子晾干,才穿回外衣。 沈晏初自备烘干技能,真气略一运转,他便干爽如初,人模人样地候在近旁。 她取出易容工具为他涂抹,但是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譬如! 易容时,他会用狼一样的眼神瞅她,看得她汗毛乍起。 再譬如! 他会一脸纠结地,盯着小腹之下。 “别瞅了,马上就到军营,饿不死你。”柳如颜没好气开口。 沈晏初脸色相当精彩。 就像兜头泼了一桶凉水,所有旖旎和悸动,转瞬之间,一扫而空。 “我不饿。” “不饿瞅什么肚子?” “我没有。” “哎,你就老实承认好了,我又不会笑话你。” 沈晏初:“…………” 他冷下眼,朝军营的方向大步走去。 “怎么走那么快,还说不饿……”柳如颜小声嘀咕。 宋营与水师毗邻。 柳如颜在经过水师营地时,发现水师都头,正行色匆匆地迎面走来。 柳如颜与他相熟,遂打了声招呼。 不料他似乎心不在焉,继续埋头往前走。 柳如颜伸手叫住,“老赵——” 赵都头瞧见是她,顿时哭丧着一张脸,悲呛道:“咱们统帅遇害了……” 柳如颜愣住。 江南水师的统帅,名叫李炳,是一位有勇有谋的大将。 “好端端的,怎么就殁了?” “咱也不清楚,今儿刚刚收到的消息,这不,打算去营里探探情况。” “我随你前去。”她正色道。 从电鱼到床弩图遭窃,如今水师将领又接连出事,柳如颜不得不怀疑,是否与军中的细作有关。 倘若真是南汉细作所为,她自不会错过一切有用线索。 李炳帐外。 柳如颜和沈晏初被守在账外的亲兵拦下。 “站住——”亲兵喝道。 赵都头出面解释:“这两位是宋军的人,想过来了解些情况。” 亲兵将信将疑,见柳如颜亮出一枚身份牌子,方而笑道:“原来是谢将军的部下,失敬,失敬。” 柳如颜步入帐子,随口问他:“李统帅的遗体在何处?” “遗体……”亲兵脸色古怪,似乎在斟酌用词,“我们几个一直守在账外,只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动静,进来时,就发现统帅不见了。” 柳如颜听罢,十分讶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没见过统帅,你们凭何说他遇害?” 亲兵示意她去看案几。 却见营帐中央有张案几,上面的三只茶盅并排放置,最后一只杯茶则摔碎在地,茶水溅的满地都是。 “这是茶阵。”柳如颜神色微凛。 沈晏初不解,“何为茶阵?” “通俗来讲,这是一种用茶来传递的情报暗语,茶盅摆列方式不同,传递出的信息则千差万别。” 她指向桌面,“例如,将茶水斟满,呈一字型排开,代表身处险境,需要救援。但如果最后一杯茶被人打碎在地,则代表情况凶险,这人即将赴死。” 她沉下眼,叹气道:“或许救不回来了……” 帐子里的亲兵听她这么说,脸色戚戚地垂下头。 wap. /105/105080/27261321.html 第175章 失踪 柳如颜突然转过脸,目光扫向两名亲兵,“你们一直守在账外,这其间,有谁进来过?” 两位亲兵几乎是同时摇头,“没人进来过。” 她拧眉,“没人闯进帐子,李统帅又怎会遭遇不测?” “咱们几个也觉得奇怪,统帅他……像是凭空消失的一样,你说这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诺大的水师营,到处都找遍了。” 柳如颜陷入沉思。 她突然想起一件怪事,“我记得上个月,水师副将曾进,也是在人眼皮子底下消失,当时碰巧被一名小兵撞见,误以为是狼搭肩。” 水师将领接连出事,案发时又诡异的相似。 其间必有蹊跷。 水师统帅李炳的营帐和普通士兵的并无分别,一眼就能看到底,只是角落处堆放了好几个箱子,并不大,也无法藏人。 柳如颜将箱子掀开,发现里面铺满铜钱,“这些都是军饷?” “没错。”亲兵们点头,“按照惯例,每逢月初都会发放军饷,这些钱也都是由统帅来掌管。” 她把所有箱子通通打开,除了堆积如山的钱币外,并未看出任何异常。 “若是会缩骨功,藏在这种箱子里应当不难?”她忽而问。 沈晏初回道:“除非是从小练起。” “要从小练啊。”她沉吟,继而问向亲兵,“你们两个守在账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其中一名亲兵打了个激灵,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其实俺今天有点坏肚子,稍微出去了那么一小会,不过有六子哥替俺守着。” 六子便是另一位亲兵,他连忙点头:“是是,我一直守在外头,半刻都不敢离开,再加上附近还有其他亲兵往来巡逻,若真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不可能没人知晓。” “但还是把人看丢了。”柳如颜道。 六子默然。 眼看水师提供不了任何线索,她索性换种方式:“今日李统帅做过什么,见过何人,还望两位事无巨细地告知于我。” 六子每天侍奉在将军身侧,自然对李炳的生活作息了如指掌。 “统帅他卯时三刻起身,辰时食用了点肉糜粥和馒头,辰时三刻查看军饷账本,巳时要冲泡茶叶,我便在账外煮了壶沸水替他送进去,当时人都还好好的,不过半刻钟功夫,人就没了。” “烧水时你没走远?” “没啊。”六子不假思索,“因为统帅爱喝茶,每日都得备水,所以账外就有现成的灶台。” “在此期间,你们统帅未曾出过帐篷,也未见过旁人?” “没有,统帅他的饮食起居平时都由我负责,他需要啥,小的就给他送来,今早也没啥军务,所以并没有见过旁人。” “这就奇怪了……”柳如颜抬头四顾,营帐不大,且只有一个出入口。 按照亲兵的说辞,门口一直都有士兵把守,李炳若是遭遇不测,凶手从何处进来,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给掳走的? 她把六子的话重新理顺,“你方才说,统帅每日都要泡茶?” “是这么回事,怎么呢?” 她沉默不言,走到账内唯一的案几前顿足。 李炳失踪前,曾让六子替他煮水,随后便摆出了茶阵。 前前后后不过半刻的功夫,为何他不出声求救? 还是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柳如颜一时半会想不通。 大战在即,水师主帅遭人谋害,最大的受益者无非就是南汉。 南汉细作……她若有所思,脚下险些踩到碎瓷。 柳如颜蹲下身,欲将瓷片拾起,面前却横来一只手。 沈晏初俯身把瓷片拾起,放到她面前的案几。 鼻间隐约飘来一股异味,她看向那堆碎瓷,随手捻起一块,细细嗅闻,唇角紧紧抿起。 这种气味好像在哪闻过…… “李统帅平时都喝哪些茶?”她突然问。 六子下意识就说:“我家将军就爱喝那碧螺春。” 碧螺春乃唐朝贡品,此茶冲泡后杯中白雾翻滚,清香袭人,不应该是这种怪味才对。 她又端起另外几杯茶反复比对。 随即发现桌上剩下的几杯茶水,香气浓郁,滋味鲜醇,与碎瓷中残留的茶香略有不同。 问题就出在她手中的碎瓷上! 李炳遇害前究竟碰过什么东西,才会留下这种异味,闻起来就像是…… “今儿你们吃过鱼没有?”她冷不防开口。 说完后,她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要知道,南唐水师出自江南一带,平日所食皆为淮扬菜。 淮扬菜大多以江湖河鲜为主料,清鲜中略带甜味,水师的食材也都取自附近水域,鱼肉便是最常见的主菜。 既然李炳食过鱼腥,那么杯底留下鱼腥味也实属正常。 熟料,六子呆懵片刻后,很认真地说:“没有吃过鱼啊,今儿一早端来的肉糜粥只有瘦肉和菜沫。” 她微微变色。 没食过鱼腥,为何杯底会有股淡淡的腥味? 她垂眸看向地面飞溅的水渍。 不对,茶盅摔落的位置也不对! 沈晏初当即发现了她情绪变化,“有何问题?” “现在还不好说,且将碎瓷都带回去,我再仔细琢磨琢磨。” “好。”他转身寻来纸,包好瓷片,放入怀中。 而这厢,柳如颜把账内物品都翻看了一边,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军饷、账簿、砚台、用树皮造的宣纸、三足鼎香炉。 “香炉平时都是谁打理?”她问。 “平时由我来弄。”六子连忙应声,“小兄弟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柳如颜把香炉翻转过来给他看。 “咦——”六子摸摸脑袋,“我记得今日没清理过炉子,香炉怎么会是空的?” “当真?” 六子点头,“确实没动过。” “你进来奉茶时,香炉可有熏香?” 他想了想,“这个倒是没留意,许是我昨日才清理过炉子,今儿还未来得及熏香。” 柳如颜微微皱眉,手指捻了些香灰置于鼻前。 像是花香又像是沉香,她分辨不出。 用小刀将黏在炉底的香灰刮下,同样用纸包好,带回去让白芷验看。 临走前,柳如颜冲水师们告辞,“若事情有了眉目,我再告知诸位。” “有劳小兄弟——” wap. /105/105080/27261322.html 176章 戒不了她 “他为何要这样做?”沈晏初不解。 柳如颜仔细想了想,方而开口:“倘若宋军攻下南汉,便如猛虎添翼,势必会对北汉,甚至南唐出手。南唐暗度陈仓,为阻止宋军取胜,最合适的法子正是军中无主将。” “不过这些都是我一厢猜测,如今情形尚未明朗,还真是不好说啊。”她坐回席榻,仰面躺下,声音懒懒地道。 沈晏初听了半晌,终是点头:“不乏有这个可能。假设南唐希望宋军战败,他们可以借助军中出了细作大做文章。譬如李炳,他将事先备好的迷烟点燃,再召自己的亲兵进来奉茶,亲兵吸入迷烟后,会陷入幻觉,而这时,李炳装扮成普通士兵,堂而皇之地走出营帐。直到茶盅落地,外面的亲兵突然惊醒,误以为李炳遭人暗算。” “你说的没错。”柳如颜打了个响指,“不过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知晓内幕的人不多,底下的小兵并不知情。” 沈晏初乜向她,“所以,你打算把李炳和曾进的事情告诉谢烽?” “我哪会啊。”她摇头失笑,“且不说这番推测对不对,即便是事实,我也不想趟这个浑水。” “明哲保身?”沈晏初略一合计,“也唯有如此了。” “嗯嗯。”她继续点头,然后在草席中翻了个身。 沈晏初盯着她背影,“大白日的,你懒在床上做甚?” 柳如颜阖上眼,“你们且忙自己的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思考下人生。” 沈晏初嘴角抽搐,睡觉都能被她说得冠冕堂皇,“既然无事可做,陪我去上山,采点皂角。” 她摆摆手,“昨日才去过山里,要去你自己去。” “一起去。” “让董轻弦陪你。” “就要你去!” “呦,给我装大爷,长出息了啊。”她突然坐起,阴恻恻地笑。 沈晏初转过身,负手而立,“原想看看山里有没有什么雉鸡,开开小灶……” 他说着,回眸睨了她一眼。 却见柳如颜穿戴整齐,站在他身后,“爷,您是要去哪座山头,我见东面山里有许多雉鸡,呃,是有很多皂角,纯野生,纯天然!” 他愣了愣,“好,你带路。” “好嘞——” 东山脚下。 柳如颜背着竹筐,足底踩着桐油鞋,裤脚被她高高挽起,试图蹚过山间的一簇小溪。 溪涧澄净,水底湿滑的鹅卵石覆满一层浅绿色的青苔,在流水冲刷下,青苔卷起绒毛般的嫩叶,细细软软,柔顺舒展。 她眼神专注,看着脚下,桐油鞋踩下去时,沁凉的溪水会没过她的脚面。 显然这些青苔十分滑腻,偶尔还会栽个跟斗,溅起一阵凌乱水花。 但皂角树近在眼前,横在她面前这条的水哪怕是再难走,也得咬牙蹚过去。 她睨向不远处的某人,迎风而立,像阿飘一样站在水面上空,端得是纤尘不染,仙姿逸秀。 柳如颜暗自靠拢过去,冲他扬起笑:“青苔太滑了,不如你背我过去?” 背她? 沈晏初怔忪,许是心底想到什么,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有脚自己走。”他皱眉。 柳如颜再次拦住他,“喂,我好心陪你上山,你却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算什么兄弟?” 沈晏初:“……” “也行,若是不想背我过去,在下也不奉陪,咱这便回去。” 沈晏初凝了她半晌,内心挣扎过后,终是妥协:“还不跳上来。” “好嘞——”她变脸比翻书还快,勾住他脖子,立马跳到他背上。 身子刚挨过来的那刻,他就当场僵住,等到那双纤细的小腿勾住腰身时,沈晏初只觉得脑子犯浑,差点栽进水里! 之前也不是没碰过她,那时顶多觉得羞愧,想不到再聚首,会变得这般难堪。 沈晏初冷心冷情惯了,脸皮也生得厚,然而一张俊美的皮相下,耳垂在秋阳中微微泛起了红。 他埋头便走。 “走错了,是那个方向。”柳如颜勾住他脖子,拿脚尖踢了踢他。 他掉头再走。 “又错了,你怎么走路都不看路的?”她埋怨,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间。 他汗毛竖起。 仲秋过后天气转凉,但他胸膛似乎蕴着一团火,沉默而炙热,喷薄而待发。 溪水倒影出两人的面孔,他随意瞥去,随即愣住。 倒影中,他看见她的脸,嘴角向上弯起,似乎缀着笑意。 而他的眼神,晦暗陌生。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 沈晏初不傻,凡人的七情六欲,在他眼中从来都是无处遁形。 包括他自己。 记得当年初学心法,舅父曾对他说过: “苍冥焚心诀,忘尘、忘我。喜怒悲欢皆是禁忌,爱恨情仇皆是虚妄。” “晏儿,你须谨记,焚心诀练至第八重,酒与色沾染不得,触碰不得,此乃修行之大忌!” 后来他追随舅父修习,渐渐的,他性情变了。 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克制。 曾经的他眉目生动,意气风发。 后来的他冷漠无情,心如死灰。 这世间万物,对他来说就像是过眼云烟,曾经所喜爱过的,对他来说更是变得微不足道。 他凉薄寡欲,阅尽人间疮痍。 他心无旁骛,武学登峰造极。 这么多年下来,他孑孓一人,习惯了孤独,习惯了清冷。 十年修行,他冷眼旁观天下事,却唯独对她动了心。 若说酒色是穿肠毒,蚀骨药。 那么,在他当初敞开心扉,心里装进这个人的时候。 他便知道,自此,再也戒不了她。 现在回想起舅父所说的话,他只想怅然一笑: ——人生在红尘,若没有了欲念,又与死人何异? 他不想做个死人。 wap. /105/105080/27423642.html 第177章 朝思暮想 让他意外的是,分开这么久,原以为所有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遗忘。 唯独这份念想,在他干涸的心田生了根,发了芽,破开重重雾霭,蔓延至心脏的每一寸角落。 他对她不再是单纯的疼爱。 她是个女人,一个让他朝思梦想,魂牵万里的女人。 他打算等大理的事情了结,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再去找她。 熟料,两人又再次相遇。 久别重逢,他想像从前那样相处共事。 可当她每次靠近,他便会心跳紊乱,紧张到难以自控。 堂堂苍冥派尊主,在情事方面,完全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子,紧张之余,又希冀着,想要更近一步。 何谓之更近一步? 忆起先前的梦境,再看到近在咫尺的人儿,欲火就像开匣的猛兽,张牙舞爪,要把她拆骨入腹。 向来无欲无求的他,居然克制不住心底的欲念。 他下定决心,保持距离。正所谓,距离产生美,他得维护一下仅存不多的颜面。 可随后他又发现,营里十万小伙,虽说各个都长得良莠不齐,但终归有好看的。 譬如董轻弦,譬如白芷,哪怕是个公输宇,也模样生得俊秀。 沈晏初曾与他们关系融洽,再相遇,反倒觉得十分的碍眼。 再加上柳如颜作为斥候,这两日恰好得闲,与这帮浑小子上山摘果,下水摸鱼,整日厮混在一起。 果真是碍眼!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寻了个理由,约她去摘皂角。 …… “喂,前面诺大一棵皂角树你没看到?”柳如颜趴在他背上问。 沈晏初冷目微抬,溪涧对岸,一棵枝繁叶茂的巨树迎风而立。 浓荫之中,皂角果悬挂在枝头。 “看到了,我这便过去。” 来到树下站定,柳如颜背着竹筐,攀爬上树,不过眨眼功夫,就来到枝桠附近。 她大致扫了眼,冲他问:“你是喜欢熟的?还是青的?还是喜欢这种半生不熟的?” 沈宴初张口就说:“我喜欢你……” “手边那个……” 话说一半,他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味。 “喜欢”二字轻轻吐出,却在耳边久久萦绕不散。 他瞥向树上的姑娘,见她神情坦荡,丝毫没意识到不妥。 “我手边这个啊。”柳如颜摘下皂角,“原来你喜欢这种半生不熟的。” 沈晏初转开眼,“洗浴之物而已,何来喜不喜欢之说。” “是是——”她随口应喏,浑然没注意到独自别扭的男人。 柳如颜又摘掉不少皂角。 拿回去稍作处理,便能制成沐浴用的皂角水,适合他们这种在壕沟里打滚的糙汉子。 眼看竹筐差不多被塞满,柳如颜跃下树,举目望向天边落山的残阳。 “饿了没?”她好心问。 沈晏初望着她的小眼神暗自好笑,于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我去附近猎只雉鸡。” “好嘞。”她点头。 其实她并不重口腹之欲,只怪营里的饭菜油少、味淡,时常念起野外开灶的情景。 她甚是想念呐! “你拾辍些柴火,我去去就回。”沈晏初说完,举步就走。 柳如颜把肩头的竹筐搁到地上,又去林子里挑挑拣拣,寻来木枝和草叶,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 没错,正是打火机。 夜寻最近给她的礼包,除去攀岩绳、刀具等物品外,最心仪的便是打火机和手电筒。 据说这只电筒以太阳能充电,夜寻叽叽歪歪说了一堆,她听得不甚明白。 但,好用就行。 天色逐渐暗沉,篝火静默燃烧。 她想起白日教他凫水时进入的那场梦境,柳如颜不由拧起眉梢,从怀里取出一枚墨玉。 玉色漆黑如墨,雕刻着古兽睚眦。 这玉佩对他而言弥足珍贵,其价值,绝不仅仅是一件饰物。 想到这里,她打算物归原主。 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沈晏初踩过草地,坐到她对面。 他把雉鸡沉入沸腾的热水,滚了一遍,褪去所有毛羽,随后架在篝火中烤制。 等待期间,柳如颜把玉佩递还给他。 沈晏初看到墨玉,瞳孔猛地一缩。 当年有太多的人为他牺牲,一枚玉佩背后,枯骨累累。 “你戴着吧。”他淡然开口。 柳如颜不解,“可……这是你的身份玉佩。” 沈晏初摇头,“此物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念想,留着徒增伤悲罢了。” 她恍然。 那时候他年纪尚小,又是初次来到中原,唯有凭借身份玉佩才可坐上尊主之位。 这么多年过去,即使他没有睚眦玉,门下众徒依然奉他为尊。 “我且替你保管,何时想要了,我再归还。”她道。 “好。” 火堆噼啪作响。 “对了。”柳如颜再次出声,目光看进他眼里,“一年之期快到,你现在能想起多少往事?” 白芷曾说过,他这个病需要一年时间来调养,眼下已是仲秋。 沈晏初的面容隐在火光之后,“依稀记得十五岁的光景,再往后,仍没有什么印象。” “这样啊——”她低吟。 若是魔头记起所有过往,记起他与她之间的积怨旧愁,不知道,还会不会像今晚这样,与她畅所欲言? “晏初——”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沈晏初坐在对面,将熟透的肉拿刀切下,因此没看到她眼底的关切。 他递了块雉鸡身上最肥美的肉给她,轻声说道:“可以吃了,小心烫嘴。” “哦,好。” 于是埋藏心底的话,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沈晏初,人世间很美,别为无情道舍弃了自我,可好? 雉鸡肥而不腻,肉质香嫩可口。 柳如颜埋头吃了一阵,再次感慨起人家的贤惠。 他不仅把皮肉烤得松脆,还依照她口味,在鸡腹里塞入不少香料,譬如茴香、八角和花椒,因此香味格外浓郁。 “从哪弄来的香料?”她问。 若是没记错,他们随行带来的香料早已用尽。 “别人送的。”沈晏初道。 “送的?”她认真瞧了他一眼,“谁送的?” “一位伙头兵。”他脸色沉静。 伙头兵? 她可不记得他与哪位伙头兵相熟。 “难道不是劫来的?” “口无遮拦。”沈晏初被她瞅得万般无奈,伸出指尖抵住她眉心,“我向伙头兵买的,左不过几文钱的事。” 她突然想起,“那上次的马车?” 沈晏初皱眉,“拿金叶子换的,倒是你,整日瞎想些什么,你当我究竟是谁?” 这话里带有几分歧义,说出口,方而觉得不妥。 wap. /105/105080/27729526.html 第178章 禁忌 柳如颜则彻底垂下头,她当他是土匪、山贼、反派头头。 但在沈晏初面前,不仅祸从口出,她甚至连想想也不行。 所以她眉眼垂得极低,错过了他脸上的神情——冷硬中带着局促,犹如昙花一现,再难窥见。 待她抬眸时,他眼里已覆上霜寒。 “心虚个什么。”他迫而视之。 柳如颜揉出笑,“原来马车是你买来的,误会啊,误会。” 他冷哼。 两人沉默无言,骤然间,天边落下一道雷光。 待雷光散去,暴雨毫无征兆地砸向山谷。 眼下天气已经转凉,现在暴雨倾盆,若是淋湿了可不好。 沈晏初当即脱下外袍,盖在头顶,把她从地里拉扯起来,一并护在怀中,“先找个地方避避雨。” 柳如颜回头看向剩下的食物,直道可惜,于是她想也没想,伸长手,把雉鸡连同木枝一同捞进怀里,小心护着。 两人朝山脚的方向疾步跑去。 沈晏初护着怀里的姑娘,担心她身子畏寒莫要淋雨;而柳如颜则护着怀里的雉鸡,念叨着弃了可惜。 附近没有别的山洞,但山脚凸出来的岩石可以暂且避雨。 他们背靠着山岩而站,雨水倾盆,沿着头顶凸出来的岩石淌落,犹如一排水帘,于地面溅起无数道水花。 沈晏初把方才脱下来的外袍重新穿好,体内真气运转小周天,衣物干爽如初,还带着几分余温。 转目看向近旁的姑娘,一副士兵扮相,头发梳成男子髻,穿着最普通的葛布衫子,手里……手里居然还捧着半只鸡。 她把肉掰成两半,递了一份给他,“没被雨水打湿,尚且能吃。” 这是担心他会饿着? 沈晏初蓦地一暖,眼中温柔流淌。 外头纷纷扬扬下着大雨,草地里篝火熄尽,暮色沉沉,四下里一片暗沉。 柳如颜倚着背后的岩石,她吃完手中食物,又将手探进雨幕,洗净手中的油污。 手心摊开时,那雨水像撒豆子般砸来,带着细细麻麻的痒。 两人干杵在山脚,柳如颜倒还好,她心思纯粹,托着腮帮子,只等雨停。 沈晏初兀自看了会她的背影,本想随意聊点什么,但他思来想去,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处说起。 说感谢她教他凫水? ——太显矫情。 说今晚月色不错? ——外面乌云蔽月。 说营里过得可曾习惯? ——显然她如鱼得水。 说皂角拿回去怎么处理? 沈晏初眉头跳了跳,装皂角的竹筐忘在外面,早就被雨水冲走。 问她玄坤印找得如何? !!! 他率先打破沉寂,“你特意来到南汉,是为了找寻玄坤印?” 柳如颜听到问话,点头道:“没错,玄坤印中的‘嘲风’落在南汉,但具体在哪,还得细查。” “原来如此,幕后主谋有动静没?” 她摇了摇头,“目前还没动静,但兴许,公输宇清楚他的下落。” “公输宇?汴京名匠公输宇?” “正是此人。公输宇身为八贤之后,嘲风的守护者,这次现身于南汉,或许,也是为了玄坤印而来。” 沈晏初略感意外,“所以你怀疑,公输宇是受幕后那人的指使?” 她点头称是。 玄坤印吗……沈晏初垂眸思索,印象之中,他好像在一本手札里见过。 那份手札,乃是沈家先祖沈辟临终前所写,虽然描述不多,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所谓的玄坤印,实则封锁了一个千年已久的秘密。 雨依旧下个不停。 柳如颜手里杵着烤鸡用的树杈,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 一场暴雨积攒了许多雨水,原本只在鞋底,但随着水位逐渐上涨,从鞋面慢慢没到脚踝。 沈晏初看向脚底的水,颜色浑浊泛黄,还漂浮了一层草屑。 他随意扫视四周,见不远处横着的一块石头,既可以垫脚,头顶还能够避雨。 “那边有个干净处,不妨过去避雨。” “好。” 所谓的石头,其实勉强可以站两人,沈晏初站上去后,才觉得有些挤。 两人几乎是腿挨着腿,肩并着肩,脚连着脚,手背碰到手背。 他恍惚了一瞬,旋即抽回手,负手而立,眼神却若有似无地,逗留在她身上。 他眼力极好,轻易便瞥见她的后脑发髻,一滴水珠无声滚落。 水珠顺着她颈间细小的茸毛,顺着吹弹可破的肌肤,顺着白皙秀颀的颈项,缓缓地,落入衣领。 他欲伸手去拭,犹豫了半晌,终是忍住。 而至始至终,柳如颜都不曾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她闲来无事,拿树杈拨弄脚边的雨水,突然,她好像看到水里游来个什么东西,当即身子往前探,嘴里惊奇道:“晏初——” 沈晏初见她身子不稳,唯恐她跌落入水。 所以他当时想也没想,从后面将她揽住。 温热的掌心覆上纤细的腰身,将她整个人都护在怀里,再加上今日教他凫水,单薄的衫子里没有穿任何护衣。 是以,里面空无一物。 他不由愣住,五指合拢时,感受到她的紧致细腻,楚腰纤柔,柔韧却蓄有力量。 不似寻常女子的弱柳迎风,她腰身上蕴藏的力量与韧性,让她飞檐走壁,骑马射箭,甚至挥刀斩敌首! 不容小觑。 可不知为何,他又想起近来看到的种种梦境。 ——时而柔弱无骨,攀附在他身上。 ——时而纤腰摆动,诱人意乱情迷。 两人十指相扣,青丝追逐,醉眼迷离,犹如浓墨入水般的彼此交融…… 他默然垂下眼,掌心隔着薄衫,感受到她身上的沁凉。 眼前似乎出现平坦的腰腹,柔顺的线条,粉腻的肌肤,一滴水珠款款滑落,不知是仲秋的雨水,亦或是那美人的香露。 他喉结滚动,手心蓦地渗出一层汗。 此时他抱着怀里的姑娘,身形相偎,两人又是挨得如此的近,近到不分你我,几乎融合在一起。 若是他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欲望苏醒的刹那,她定当有所察觉。 沈晏初暗自蜷起手心。 如今温香暖玉在怀,他心里深处的欲念蠢蠢欲动,蓄势待发,恨不得找个突破口狠狠抵住,喷薄而出。 他深深吸了口气,咬住下唇,额头因为隐忍,渗出细密的汗珠。 在柳如颜看不到的地方,男子眼底泛起血丝,常年覆雪的一张面容亦是染上几分红晕,妖异得如同业火,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侵蚀他最后的清明。 不可! 不可以! 他不断挣扎。 原来被情所困的人,最后会变成这番狰狞模样。 沈晏初紧绷着身子,睫羽微微颤动,他蓦然阖上眼,运转焚心诀,将满溢的欲念强行压制下去。 决不许自己深陷其中,做出让他后悔的事来! 苍冥焚心诀。 戒酒。 戒色。 戒情。 戒欲。 他不排斥这份感情,但只有适可而止! 若是放纵自己与她行了鱼水之欢,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十年修习毁于一旦。 他唯有忍耐,唯有压抑,至少,还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 wap. /105/105080/27877529.html 第179章 公主抱 片刻后,沈晏初复而抬眸,一双冷目平静如初。 身前,柳如颜正弯着腰,拿树杈搅动水,从里面捞起一物,将它举到沈晏初面前。 “看我捡到啥了?”她弯唇笑道。 沈晏初定睛去看,见那物呈细条状,黑灰色,盘在树杈一头来回扭动,两只滚圆的小眼珠直直盯着他,嘴里吐出信子。 “…………”他当场变色。 柳如颜却浑然不觉,手里的蛇往前递了递,一副我好厉害,快来表扬我的小眼神。 “!!!” 若不是心里在乎这姑娘,他必把她一并掀进水里。 “扔掉。”他冷冷道,甚至不敢再看一眼。 “慌什么,这蛇没毒,摘了蛇胆可以入药,白芷提过几次,叫我替他寻一条回去。” “扔掉!” 柳如颜侧目,见他故作镇定,实则搂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莫非,你怕蛇?”她试探地问。 “…………” “大理多蛇虫,你怎会怕这种东西?”她讶异。 沈晏初别过脸,淡淡地说:“儿时被吓过罢了。” 当年废太子搬到宫里偏隅一角,又因他夜游的缘故,晚上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 腹蛇爬上卧榻,那冰凉的触感,他至今不忘。 柳如颜记得这事,当即弃了手中的蛇,温声哄道:“好啦,我扔了,不信你看。” 沈晏初抬起头,脸色又臭又冷,话里满是嫌弃的意味,“看来天底下就没有你怕的东西。” “怎么会。”她认真地想,“我怕树上的毛虫,就那种毛茸茸,浑身长满刺的。还怕我爹,他挥起鞭子时,抽人特疼。” “但最怕的是狗。”她笃定地说。 “你怕狗?”沈晏初斜斜睨向她,顺势松开了手。 “诶,你这什么眼神?” 柳如颜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是什么狗都怕,像刚出生的小奶狗,我就欢喜得紧……我怕得是像狼一样的恶犬,站起来足有人那么高,食肉啖血,凶狠无比。” 沈晏初拧起眉宇,“我见宋营有许多这样的獒犬。” “呵——”她冷笑,“难不成因为我惧狗,营里就不用养军犬了。怕是一回事,忍在心里便是。” 沈晏初凝着她,莫名有些心疼。 “狗通人性,平时少惹它们。” “你不懂的。”她幽幽叹了声气,索性蹲下来,像个孩子般蜷在那里,“你知道营里一旦发现细作,通常会怎么处置?” 沈晏初垂眼看她,“曝尸三日?” 她转过头,冲他仰起脸,眼角眉梢尽是讽刺,“军营粮食吃紧,上好的人肉拿去曝晒,岂不可惜?” “杀了,喂狗。”她一字一顿,缓缓道。 话落,四下沉寂。 沈晏初想起柳家的斥候分布在大江南北,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 脑海中闪过那一声声梦呓。 “爹,颜儿错了,真的做错了……” “和你一样,我害死生父,咱俩可是同类人……” 柳父作为斥候,被敌军发现后乱箭射死。 那她爹? 许是料到他想说什么,柳如颜似是回忆地道:“那年我十二岁,阿爹为送我平安出营,被敌军乱箭射死,是泉叔他以身犯险,潜入的军营。” “眼看着尸体带不出去,万般无奈下,泉叔不得不狠心,一把火,将亲生兄弟焚了个干净,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一件斑驳的血衣。” “我时常会想,如果那时我能保全自己,阿爹他,定能全身而退。” “定能,好好活到现在……”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沈晏初垂下脸,拽住手指,这一刻的心像是沉入谷底,最终淹没在浪潮当中,久久不能平息。 他从不知晓这些事,而今再想起对她的疾言厉色。 那一句句刻薄的言语,就像刀剐一样,对她千疮百孔的心,深深剐下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还不快过来。” “见不惯你此刻的样子。” “你疯了?” “别忘了,如今你内力尽失!” …… 殊不知她短短十七载,便早早经历了人生七苦,以这种残忍的方式。 而他的心肠总是冷硬,从未道过半句温言暖语。 执着而别扭,冷心而冷情。 “我——”他踌躇开口。 “雨停了——” 柳如颜正巧扭头,与他异口同声地道。 他望向天际,确实,雨停了。 夜幕广阔,延伸到天边尽头,乌云早已散去。 她复而皱眉,对着满山谷的积水发愁。 得了,又不是没蹚过,矫情给谁看。 柳如颜正准备挽起裤脚,这时,身旁的人对她开口:“我送你过去。” 她怔然回头。 见对面的人睫羽低垂,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不待她有所动作,沈晏初伸手揽住她,将她抱在胸前。 他一脚踏出,稳稳踩在水面上空,身姿俊逸,如同天地间翩跹的一瓣莲,一尾燕。 半晌过后。 他复而开口:“先前在柳家庄,是我言语莽撞。” “柳家庄?”柳如颜略加思索。 “抱歉。”他终于道。 柳如颜从怀里探出头,见他目光淡然,凝着远空。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眸光忽至,眼底是让人浑然陌生的温柔。 “往后的路若不好走,不会再留你一人,独自跋涉。”他声线低沉,“沿途有我。 说完,他转开眼。 柳如颜歪着头,注视他,少顷。 “你吃错药了?” 他眉头跳了跳。 “没有——” 她错愕,“我瞧你脸色不对,莫不是,被雨淋出了毛病?” “没有——” 她继续探究,“背着我做坏事了?” “也没有——” “那为何?” 他选择沉默。 “沈晏初。” “嗯?”他耐着性子问。 “该不会因为皂角被雨冲走,害我白忙活一场,所以心虚?” “…………” “以后再采便是。”他叹着气道。 沈晏初纵身跃上山脚的岩石,来到高处后,并没有将她放下的意思,而是一步步,徐徐走向宋营。 夜寻显出身形,“哎呦呦,不得了不得了,公主抱。” 柳如颜鄙夷,“什么公主抱,没瞅见咱俩兄弟情深。” 夜寻愣了一瞬,汉语博大精深,宿主不得要领。 于是乎,他捏着口北方雅言的腔调,长吁短叹:“一往情深不为人知,多情总被无情恼呐。” 柳如颜默了片刻,顿时皱眉:“我看你是乱点鸳鸯谱!我与沈兄一路风雨同舟,怎么说,也算是患难之交。” 得,好端端一个女主,混成和男主称兄道弟,简直没谁了。 夜寻本想做回神助攻,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再次为男主默哀。 看来追妻之路,任重而道远呐。 wap. /105/105080/28058112.html 第180章 谢礼 “快到营地了,放我下来。”她对沈晏初道。 松手时,她纵身跃下。 柳如颜睨向他,见对方神态平静,一双冷目从容自若。 没淋病就好。 两人回到军营已近深夜。 鉴于柳如颜是谢烽的亲兵,彼此也都眼熟,守门的小兵随口盘问几句,便放人进去。 她住的帐篷在营地中央,半途会遇到巡逻用的军犬。 沈晏初见此,不动声色地走在外侧,将柳如颜护在里面。 回到帐子,其他人早已睡熟。 柳如颜躺在角落。 一张芦苇编织的草席,上面铺有布衾。好在天气刚刚转凉,夜里睡着倒也舒坦,再过几日,恐怕得受冻。 临睡前,她翻了个身,一双瞳眸凝向对面。 席扉之间隔了些距离,但她知道,他听得到。 “若是抓到了南汉细作,你打算如何谢我?” 沈晏初怔忪,不知为何陡然提起这件事,不过他早有准备:“到时候你便知晓。” 这回轮到柳如颜愣住。 她本来想说,让他下厨,犒劳犒劳她如何。 可如今。 “诶?到底卖的什么关子,不妨说出来听听?” 沈晏初背过身,徒留一道背影,“不说,省得你每日惦记。” “这不是嘴欠么。”她有点懊恼,早知道不如不问。 “莫非,真准备了什么谢礼?” “没错——” “是什么?” “你猜——” “猜,我哪里能猜到。” “那就别再问了。”他的语气无不傲慢,“索性,迟早也会知晓。” “行行,不说就不说。”她有些泄愤地咬牙,“今晚要是睡不着,明早你替我打饭!” “好——”他回答得也爽快。 夜深人静,柳如颜翻来覆去,不久便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梦。 梦到面前有一张大红色的绸布,底头盖着沈晏初准备的谢礼。 她正准备伸手去揭,瞧瞧里面的东西,这时,她听到有人喊她名字。 “柳如颜!!” “柳如颜!!!” 那呼喝声,一声比一声厉。 但见谢烽与一众骑兵将她团团围住,箭矢对准柳如颜,如临大敌。 “原来你便是南汉细作,竟敢冒充王大壮混入我营!”谢烽疾言厉色,扬手下令,“给本将军将此人拿下!” 骑兵声势浩大,驰骋间,卷起满地风沙。 柳如颜微微挡住眼,再睁眼时,发现战马赫然变作恶犬,满口流涎,朝她直扑过来。 数不清的恶犬狂吠着,撕咬着。 她腰身回旋,在兽群之中来回躲避,右手习惯性地想拔刀,却发现背上空无一物。 寒月刀莫名不见。 忽然,她眼前掠过一簇光,柳如颜寻思着有点儿眼熟。 但见恶犬当中有只毛色雪亮的动物,形似豺狼,体型硕大,周身散发出清淡的光辉,让人想起皎皎月华。 柳如颜与它对视一眼。 在她的注视之下,雪狼仪态优雅地迈步走来,其余恶犬见此,口里呜咽着纷纷后退。 它行至她面前,竟然席地而卧,一双傲睨万物的细长冷眸瞥向她,示意她坐上。 柳如颜暗自吃惊,她抓住雪狼蓬松的毛羽,翻身跃上。 身子刚刚坐稳,它便昂首冲向天际,霎时间化作了古兽——睚眦。 得知救出她的是睚眦,柳如颜心底微暖,随之又浮起许多奇怪的念头。 传说中的上古异兽并非杜撰? 不对,这分明只是梦境。 可梦境又怎会如此逼真? 眼前浮云缭绕,天地间,一人一兽驰骋在茫茫云海,头顶的天空湛蓝如洗。 她伏卧在睚眦背上,探出头,朝下方望去。 但见睚眦每行一步,脚下便会升腾起一朵墨莲,但隔近了,她才看清这些墨莲原来是一只只飞燕,簇拥着,穿梭在云海。 她旋即想到,印象中她见过马踏飞燕图,这睚眦踏燕,还是头回遇见。 睚眦伏着她遨游天地,领略山川美景。 直到最后,她忍不住唤了一声:“沈晏初——是你吗——” 睚眦兽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睚眦细长的冷眸微微抬起,它蓦地,向地面俯冲下来。 强烈的罡风刮在脸侧,身形好似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紧接着她浑身一震,猛然间惊醒。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白色圆帐。 “王大壮,王大壮。”账外有人喊话。 柳如颜连忙起身穿戴,应了声:“诶,我在!” “谢将军叫你过去。” 她手指顿住,想起方才的梦:“哦,好,我这便过去。” 军机处。 柳如颜冲谢烽行军礼:“标下见过将军。” 谢烽头也不抬,似乎在写信函。 “大壮你来了。”说着,他放下笔,看向柳如颜。 她神态宁静,回道:“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谢烽与往常一样,冲她和蔼地笑:“先前放出去的假军情果然奏效,现在南汉主已调兵于贺江口设防,我军大可以趁虚北上,夺取韶州。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本将军命你即刻彻查军中细作,暗中处置,绝不留任何活口。” 柳如颜心中一凛,垂首道:“标下领命。” 这日下午,军队再次拔营。 韶州位于溱、溪两水汇流处,是兴王府的北大门。 南汉因为听信了离间计,屯兵在贺江口。宋军便避其主力,趁虚北上,夺取韶州。 在此期间,柳如颜放出风声: 说是汴京名匠公输宇打造出一批军械,可以横扫千军万马。 而这批军械由两百名步兵沿途护送,防守堪称严密。 她和沈晏初混在这队步兵当中,等那细作按捺不住,主动现出原形。 十一月初。 宋军长驱直入,连克昭州、桂州、连州。 由于南汉将领拥兵自保,观望不战,宋军几乎畅通无阻,直逼韶州。 南汉主终于慌了神。 韶州一旦攻下,兴王府北面受敌,岌岌危矣! 他急忙调遣十万兵马,列阵于莲花峰,布下象阵。为训练这千匹战象,他们特意从大理聘请驯象师,历经多年训练,方而有如今的阵势。 象阵装备精良,可以称得上史无前例。 宋军这边的探马刚收到情报,亦是十分震惊。 但让柳如颜懊恼的是,藏在军中的细作迟迟没有动静,这个人就像随时会引燃的火药,让人惶惶不安。 直到营里骤然传来消息。 公输宇他……失踪了! wap. /105/105080/28058114.html 第181章 九死一生 军机处。 谢烽来回踱步,懊恼道:“本将军一时大意,未料到那细作竟如此的狡猾。” 柳如颜站在下侧,垂着首:“是标下办事不力,想必那细作不敢冒险现身,毁掉这批充当诱饵的军械,于是便劫持了公输宇。” 谢烽看向她,问:“当务之急,应当从敌军手中解救公输宇,你可有这个把握?” “标下,定不负将军所托。” 她有种预感,玄坤印很快会出现。 “报——” 一名背着许多旗子的令使,冲谢烽传报。 “据前线传回来的战报,宣战令发下后,我军联合江南水师已集结完毕。现等候大将军指示。” 谢烽穿上甲胄,戴好头盔,传令:“本将亲自上阵,指挥全局。” “喏——” 谢烽将将迈出营帐,他忽而回头,望了柳如颜一眼,眼神显得凝重。 下一刻,他默然转身,与令使奔赴前线。 柳如颜目送他渐行渐远,随后,她也同样套上甲胄。 要想潜入南汉军营,救出公输宇,找到玄坤印,唯有闯过这十万兵马、重甲象阵。 九死而一生! 她稳住心神,带上寒月刀和长枪,跨出营帐。 南汉国,虽国力衰弱,但军队素以骁勇善战著称,尤其是岭南、广西地区,民风向来彪悍。 这次势必会遭到本土士兵的强烈抵抗,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莲花峰,两军对峙。 峰峦背靠茫茫江水,清晨雾气消散,军队集结于此。 诺大的旷野上,是密密麻麻的车马与士兵。 谢烽下令,近千辆三弓床弩列于阵前,每部弩炮再配多名弩手。 床弩后方,则是训练有素的强弩手以及弓箭手。刘信便在这批弩手当中,他端着弩弓,同样是严阵以待。 阵形两翼为精锐的骑兵与步兵,柳如颜、沈晏初、董轻弦手持长枪,站在这群人之中。 在他们对面,南汉军把战象全力署在最前沿。 这些战象装备精良,周身披挂着厚重的铠甲,外面再挂好几层鱼鳞状钢制甲叶。头部、胸部、腹部、腿部则用钢板加以保护,而作为主要武器的象牙也被套上锐利的矛尖。 战象之上,驮着一座塔楼。 楼分三层,第一层为驭手,第二层为众弩手,最顶层为哨兵。 依照南汉军的部署,战象冲锋在前,骑兵与步兵紧随其后。 随着擂鼓阵阵,千头战象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从平地远方奔腾而来。 一眼望去,好似黑压压的一片墨云在逶迤接近。 谢烽手持缰绳,坐在马背之上,耳边传来轰隆隆的象鸣,他皱起眉,发现四周的石子竟扑簌簌地滚落。 头一回目睹象群,那一头头庞然大物就像是一座座土丘,哪怕自己座下的战马久经沙场,此时面对全然陌生的物种,难免不安地刨着马蹄,惶惶后退。 茫茫旷野,尘土之中,披挂甲胄的战象逐渐显出身形。 站在最前方的宋军无不抬起头,仰望几层楼高的庞然大物。 宋军在这样的架势中,恁是被激出了一身冷汗。 谢烽当即下令,“床弩手听令,火攻迎敌!” 随着他话音落下,就有士兵高扬旗帜,军令迅速被传达出去。 阵形前方的弩手见此,纷纷张弓、绞弦,并在巨形箭杆的尾端填满黑火药。 黑火药,源于方士的炼丹术。 如今黑火药被引入军事,成为一种新型作战武器,与猛火油一同运用在火攻战术当中。这个时期的火药,爆炸性不强,主要是用来纵火。 只见无数支沸腾燃烧的火箭纵向高空,犹如一道道流星陨石,划过原野。 三弓床弩射程惊人,杀伤力更是史无前例。 象群还未抵达交战区,就被迎面而来的突袭扰乱。 战象身上最坚固的防御,被三棱型穿甲箭射中,并且长驱直入,透过鱼鳞铠甲、透过厚实钢板、透过牛皮内衬,最后穿透战象的皮肉。 战象重重倒地,楼塔里的士兵更是被甩飞出去,顿时血肉模糊。 谢烽见此再次下令,宋军集中火力,继续猛攻! 三弓床弩与普通弩弓,有条不紊地搭箭射击。 箭矢携带火焰,遮天蔽日,纵向南汉象阵,整个象阵瞬间笼罩在一片炼狱当中。 除去倒地身亡的战象,其它象群和兵马重新调整队形,迎向箭雨负隅抵抗。 一批又一批的士兵相继倒下。 两军对峙——弩手对阵,步兵冲锋,骑兵陷阵,扬刀斩下首级。 无数匹战马交战在一起,彼此厮杀不断,场面血腥又残暴。 这便是生死战场! 刘信与其他人在盾牌手的保护下,朝敌军发射箭矢。他身边的同伴死了一拨又一拨,刘信心里惶恐不安,却一刻不敢停歇地放箭。 直到他面前的那名盾手倒地身亡,刘信忽而动作一僵。 他怔怔转过眸,凝向那张熟悉的脸。 还记得初入军营,他与这名盾手住在同一间营帐。 他们被铁三鞭抽得嗷嗷叫唤,待到屁股没那么痛时,两人又偷偷摸去逮野兔,结果野兔没逮到,倒是误打误撞,捉了一只貉子。 两人琢磨着这貉子实在是瘦得可怜,索性就放回山野。 几个月后,他们俩一个去了强弩阵,一个去了盾手营,成为真正意义上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阿布——”刘信哑着嗓子喊。 那名盾手却在他面前彻底闭上了眼。 刘信抽着气,胸腔像针扎一样的疼。 他拽紧拳头,脖子上的青筋隐隐鼓起,更住这一刻的心酸与无措,咽下这一刻的绝望与泪水。 在他背后,厮杀声依旧响彻不停。 刘信茫然回头,铅灰色的天空映照着赤红色大地,地面伏尸千里,战象、马匹,还有他身边的战友。 这些人曾经和他站在校场勤学苦练,泡在河里嬉笑泼水,蹲在壕沟拼命掘土。 如此鲜活。 如此耀眼。 而现在,他们紧闭了眼帘,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满脸血污,躯体残破,等待野兽蛆虫的分食啃光,成为一具具惨白破败的骷髅骨,万人冢。 战役总是伴随着屠戮,无论敌我,侵略与被侵略,统一与被统一。 刘信默默垂下头,鞋底早已被鲜血染红。 他喊不出所有士兵的名字。 但他知道,这些人都与他一样,家中有父老甚至妻儿,天天盼着,月月守着,年年等着。 最终,于来年的清明纷纷雨中,燃三支清香,喊三声亡魂。 wap. /105/105080/28170954.html 第182章 驯象术 战争愈演愈烈。 刘信立在尸堆当中,一支箭矢冲他急速纵来。 待他发现时,箭矢已迫在眉睫。 躲不过了。 刘信脸色惨淡,索性阖上眼。 “傻愣着做什么!”突然有人冲他叱喝。 刘信寻声望去,见柳如颜身穿甲胄,挥刀劈落箭矢,一张平凡的眉眼却让人印象深刻。 此时她眼里蹿起怒火,“难道你就不知道躲!” 刘信扶了扶歪掉的盔帽,哑然道:“我躲不过。” 他身手远不及王大壮,若非对方出现及时,他必死无疑。 “多谢——”刘信喃喃道。 柳如颜收刀入鞘,再次执起长枪,“别说什么谢不谢的,想办法从这里闯出去再说。” 刘信复而端起弓弩,与她背对背而站,“后面这帮小兵交给我,你负责前面的人。” “好。”她扬起唇角,“那你得守好了,别让咱俩都交代在这里。” 刘信憨笑:“有我守着,一只苍蝇都甭想靠近。” 她故作轻松,“嘁,就这种时节,别说苍蝇了,我连蚊子腿都瞧不见。” 柳如颜说着,挥动长枪,一挑,一刺,破开敌军的重重围堵。 刘信则搭箭射击,连番发射之下,竟能做到箭无虚发。 他笑了笑:“既然没有蚊子腿,就让这帮南汉的蛮兵迈不动腿!” “男子汉说到做到!”她飞速舞动长枪。 面前的战马受到惊扰扬起前蹄,柳如颜便向上突刺,一招,击落骑兵。 招式初罢,她腰身回旋,长枪横扫间,重创左面的敌军。 紧接着,有南汉兵提刀冲来,刀锋离她近在咫尺。 柳如颜弯膝、下腰,偏头躲开这一击。 刀锋几乎贴着她盔帽上的红樱扫过,砍中她右旁的一名南汉兵。 这些士兵完全杀红了眼,见砍不中人,索性弃了横刀,拾起长矛狠戾刺去。 “咻——”的一声,敌军胸口中箭,仰面倒下。 柳如颜回过头时,刘信已从容转身。 他们处在修罗场一般的前线,在这里,迎面攻来的都是敌军精锐部队。 一息之间,定存亡。 柳如颜与刘信携手克敌,一路闯过生死战场,朝南汉阵中挺进。 “成功触发新剧情——营救公输宇。” “剧情提示——” 系统提示音刚落,半空浮现出莲花峰的影像,以及后面的广阔水域。 无数只船舶静静漂浮于水面,柳如颜当即认出,这是南汉水师的斗舰。 而其中一艘斗舰显示出巨大的三角形箭头,下面还写着一行标注:“公输宇关押在此。” “现为宿主开启公输宇视角。” 随即画面变化,她看到影像当中,公输宇手脚被缚,瑟缩在船舱一角,模样委实可怜。 柳如颜沉住气,告诫自己不能半分失误。 她目光扫过人群,随即俯冲上前,从一名骑兵手中抢过战马。 “快跟上!”她持缰喝道。 刘信见此,就近寻了匹棕色战马翻身跃上。 他骑术并不精湛,但此时此刻不得不夹紧马腹,跟在后方为柳如颜打掩护。 刘信眼看着手里的弩箭快用尽,他一边射击,一边扬声喊道:“王大壮,咱们这是要去哪?” 柳如颜长枪纵横,策马奔向远方,“我带你闯过这千军万马,去见识下他们的大本营!” “啥??”耳边风声呼啸,刘信以为自己听岔了。 眼前是黑压压的南汉士兵,两人一前一后策马狂奔,驰骋沙场。 附近全是敌军,他们两个便显得格外扎眼。 数不清的长矛、长枪、流矢、横刀逼迫而来,刘信一颗心简直悬到了嗓子眼。 每行一步,如履薄冰! 疯狂! 实在是太疯狂! 两人继续前行,四周的旷野焦痕遍布,火焰一路燃烧至天边尽头。 柳如颜与刘信便穿梭在火光当中,甲胄上的红樱随风飘扬。 战象惧火,因为火势大涨,象群受到惊吓后四处奔踏,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南汉大阵,早已溃不成军。 无数匹战象朝她奔踏而来,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她显得如此的渺小。 柳如颜咬紧牙关,凭借自身精湛的骑术避开危险。 相比起她的骑术,刘信则狼狈许多,甲胄底下的衫子完全被冷汗浸湿,脸色更是严峻。 “再坚持会,公输宇等着我们去救。”她冲刘信喊话。 四周的南汉兵现在也自顾不暇,纷纷躲避象群,刘信终于腾出手,紧紧拽住缰绳。 “算命的说我能活到八十岁,岂能死在这里。”他大声道。 “没错。”她回应。 战马迅疾如闪电,驰骋过茫茫人海。 却在这时,一匹战象奔向两人。 驾驭战象的南汉兵紧盯着柳如颜,塔楼中的弩手已各就各位,瞄准目标,拇指摁上扳机。 不远处,沈晏初正混迹在人群当中,他一路骑马尾随,替她解决掉敌军的偷袭。 当他注意到这匹战象时,竟顾不得暴露身手,从马背上乘风而起,飞身跃向战象。 士兵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好似有飞鸟掠过,再眨眼,晴空万里,头顶哪有什么痕迹。 战象离柳如颜越来越近。 塔楼里面的弩手眯起眼,扣响扳机。 倏然,一阵怪风刮过,那些羽箭顿时失了准头,全部砸向地面,草屑荡起处,四下飞溅。 下一刻,塔楼里凭空冒出一道人影,弩手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人的长相,就被对方掀出楼外。 沈晏初把塔楼里的人全部清空,身下的战象却逼至柳如颜近前。 眼看着千斤重的大象扬起前蹄,沈晏初瞳孔猛缩,心跳几乎停滞。 他下意识地拽紧缰绳,冷目微阖,恍惚中,想起几幕残影。 ——大理皇宫的后花园,男童徐徐走向身穿异族服饰的女子。 “晏儿你来了。” “见过母后。” “这匹象是今儿才送来的,已经驯化,晏儿可试着与它交流。” “儿臣想一试……” “好,晏儿若有不明白的,可以问过这位驯象师。” 记忆稍纵即逝。 满目疮痍的古战场上,沈晏初睫羽微颤,他伸出手掌抚向战象,同时用大理的白族语温声抚慰。 一遍又一遍。 战象在他的安抚中渐渐归于平静。 “诺维尼。” ——多谢。 wap. /105/105080/28256246.html 第183章 受伤 他缓缓舒出一口气,面色微霁,复而执起象背上的缰绳,驭使战象走向柳如颜。 柳如颜与刘信及时勒马,他俩几乎同时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庞然大物。 “还不快上来。”沈晏初抬了抬下巴。 柳如颜翻身下马,来到战象面前,难以置信地仰起头看他。 沈晏初用白族语发出指示,战象便伏低了身子,长长的象鼻垂至地面。 柳如颜刚踩住象鼻上的锁子甲,它便扬起象鼻,将她送入塔楼。 刘信有样学样,攀住象鼻进入楼里。 “不错,不错。”刘信连声感慨,感觉这辈子能骑一回大象,也算是值了。 沈晏初瞥了两人一眼,在看到柳如颜眼底的讶异时,他漠然转过脸,嘴角却掩不住一丝笑意。 极轻极浅。 “坐稳了。”他浅淡说道。 刘信啧啧称奇,“想不到萧七兄弟还会驭象,人才啊。” “萧七?”沈晏初喃喃自语,蓦地反应过来,“小气?” 难怪他总觉得这个名字哪里有点不对味。 “咳咳——”柳如颜直接移开眼,如同老僧坐定。 沈晏初无奈摇头。 罢了,总归是她取得名,况且也算不得难听。 比起白芷的“苟旦”,董轻弦的“张二黑”,简直高雅许多。 沈晏初暗中比较一番,心里愈发满意,他执起缰绳,驭使战象奔跑起来。 战象体型庞大,快速奔跑时地面为之撼动。 柳如颜伸出手,牢牢抓住铁栏,才不至于被甩飞出去。 耳边是象甲的金属音碰撞不停,她透过塔楼看向远方,金戈铁马皆化为一幕幕残影,从眼前急速掠去。 有战象为驾,周围的南汉兵纷纷躲避。 他们一路畅通无堵,驰骋在茫茫原野。 柳如颜摆脱困境后,她让夜寻调出董轻弦的录制影像,发现董轻弦离她并不远。 “去西南方向,董轻弦在那儿。”她冲沈晏初说道。 “想不到他孤身一人,居然能闯到此地。”沈晏初颇为诧异。 距离越来越近,柳如颜起身眺望,远远地就看见董轻弦单枪匹马,闯过重重人海。 董轻弦并不恋战,出手时更不会重伤旁人。 他无心伤人,但士兵们上阵杀敌,下手哪会留情。是以,即便董轻弦身披铠甲,胸前早已是鲜血淋漓。 长时间的作战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董轻弦唇色泛白,一步步,坚定不移地闯过人山人海。 放目远望,一条泛着波光的河川曲折蜿蜒,隐约能看到南汉军的大船。 倘若他拼尽全力救出了公输宇,其他人就不必涉险了,董轻弦强忍住痛,暗暗地想。 “二黑哥——” 是谁在唤他? 董轻弦怅然回头,远远地,他看到柳如颜与刘信趴在战象背上,朝他奋力挥手。 董轻弦当即提气跃起,眨眼功夫就来到塔楼之中。 “你受伤了。”柳如颜发现他胸前的血迹时,不由皱起眉。 他拿手捂住,“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看向那几道狰狞的伤口,她再三问道:“当真不碍事?” 董轻弦自是点头,“我何曾骗过你,回头让白芷抹点药就好。” “既然如此……”柳如颜缓缓说着,手掌冷不防地向前挥出,扫过他胸前。 董轻弦完全没意识到她会突然出手,他护住伤口,险险躲开这一击。 柳如颜瞬间收手,盯着他道:“还说伤得不重,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差。” 董轻弦抿唇不语。 “拿你没办法。”她叹了声气,右手掏进腰袋,假意要取东西,实则从系统商城兑换出最好的金创药。 董轻弦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袋中陆续取出药瓶、剪刀、细布……没想到她随身带来这么多东西。 “刘信,你会上药么?”她问。 刘信挠挠头,“该不会是想让我替他上药?” 他会是会,但替人上药还是头一遭。 柳如颜顾及到董轻弦面皮薄,不好当众扒人家衣裳,于是她转过脸,背对着他们说:“有劳你替他包扎伤口。” “那行,我且试试啊。”刘信捧起金创药。 她抿起唇,复而又道:“记得下手轻点,别弄痛了。” 刘信呐呐点头,去帮董轻弦脱衣服。 “其实……沿着伤口处剪开衫子便好。”她忍不住交代一句。 刘信笨手笨脚地照做。 董轻弦默了一瞬,打断他道:“还是让我来吧。” 他直接揭起衣摆,从刘信手中接过细布,拿清水浸湿,沿着伤口处小心涂抹。 刘信看着都觉得肉痛。 待到胸腹处的血迹完全抹去,整个细布红得几乎滴血。 董轻弦紧抿住唇,轻轻抹上药膏,清凉的膏体融化吸收,顿时没那么痛了。 “幸而没伤到要害。”刘信感叹。 这些刀伤看着狰狞,但总归都是些皮外伤,修养一阵子便好。 柳如颜背对而站,听到刘信说伤的不重,这才放下心来,“接下来的事由我出面处理,你好生休养,别再动武了。” 董轻弦正在包扎伤口,听到她这么说,霎时抬眼看去,视线中是她挺直的背影。 “我无碍,能帮得上大家。” “既然受伤了,就别再去冒险。”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晏初突然出声,“有我在,大家必不会有事。” “那好……”董轻弦怏怏地垂下头,眼里有些不甘。 当他们离战区越来越远,山路尽头,长河流淌,南汉的船只横跨整个江面。 刘信举目望去,见战舰密密麻麻的,看得他眼睛都花了。 “你们说公输宇到底藏在哪艘船上,这得从何找起啊?” 柳如颜跃下大象,径直走向河滩。 她扬手指向一处,“礁石旁,挂黑色战旗的便是。” 刘信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这你也知道,瞎蒙的吧!” “跟着她便是。”沈晏初笃定道,顺手把战象拴在一棵树旁。 刘信心下觉得奇怪,只当这是大将军对她下达的指示,那他跟着便是。。 眼见几人逐渐走远,董轻弦站在原处踟躇片刻,终是不想留在岸边,他寻来张弩弓,追上前,“我掩护你们。” 柳如颜睨向他手中的弩弓,以他能力想必不会有事。 “那凡事小心,别再受伤了。” 董轻弦颔首一笑,“好。” wap. /105/105080/28279317.html 第184章 营救公输宇 比起战场的喧嚣,这里可以堪称为死寂。一行人登上甲板,四周旗帜鼓动,附近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沈晏初来回巡视一番,“女墙里面没人,想必他被关在船舱底下。” “我下去看看。”柳如颜说道。 “且慢——”董轻弦忽而拦住她,侧耳倾听了会,脸色十分严肃,“听动静,我们脚下的船舱埋伏了不少士兵。” 刘信有点傻眼,“乖乖,这帮人正等着咱们呢。” 董轻弦眸色微变,当即端起弩弓,对准船舱的楼梯,“他们冲上来了!” 刘信反应过来,与董轻弦一左一右守在楼梯外,弩箭对准脚下。 脚步声迅速接近,董轻弦屏住气,心里默数着: 一……三……十……二十……五十……五十七。 “共有五十七人。”他道。 柳如颜看向沈晏初,“可有把握?” “不难对付,我们拖住这帮士兵,你找准时机下去救人。”沈晏初抽出戒指中的银丝。 “好。”她退身几步,藏在角落,然后脱掉身上的甲胄。 随着士兵冲出,董轻弦与刘信同时放箭。 人群争相涌出,一批批士兵被弩箭击中,有人摔下甲板,有人跌落楼梯,其他人则提刀砍向董轻弦。 董轻弦侧身躲过,沈晏初适时出手,银丝携带千钧之势甩飞出去,那些南汉士兵当场被抽中,纷纷砸向水面。 躲在角落处的柳如颜见此,趁乱冲进楼梯。 她身形奇快,几乎是飞身跃下甲板,与此同时手臂借力,攀越之间来到船舱底下。 柳如颜一袭黑色修身劲服,遁到船舱暗处,她后背紧贴着墙面,整个人瞬间与黑暗融为一体。 眼前是长长的走道,走道两旁则为木室。 她盯着那一扇扇完全相同的门,正思忖着公输宇藏在哪间房内。 这时,其中一扇门被人推开,竟走出一位姑娘。 那姑娘的长发梳成马尾辫,穿紫色男服,脸上浮现出几分怒气,“别以为自己有几分本事就可以目中无人,信不信本郡主找人挖你的眼,拔你的舌!” 门后,男子冷哼道:“我公输宇从不臣服任何人,哪怕你们国君在此,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任何人都逼迫不得。” 郡主气得不轻,她走向长廊,一边扬声喊道:“侍卫都滚去哪了,给这嘴硬的家伙用刑!” 柳如颜不动声色,静静等她走过去。 郡主路过她,朝楼梯那边远去。 下一刻,柳如颜立即蹿出,奔向关押公输宇的木室。 却在这时,郡主冷不防地回头,盯着她背影,眯起一双上扬的凤眼,“谁在那儿!” 柳如颜拧起眉,心念微动,寒月刀凭空闪现,她紧握刀柄,伫立在走廊一头。 气氛冷凝。 郡主见她站着不动,于是缓步走向她,再次质问道:“本郡主问你话呢,为何不答!” 柳如颜突然转身,祭出刀锋,直直逼向郡主的面门。 那郡主腰身后仰,袖中甩出道黑影,“啪——”的一声,击向寒月刀,金鸣声嗡嗡作响。 郡主退身站定,右手竟提着一条紫蟒鞭,凤目凌厉,睨向柳如颜:“你是公输宇的同伙?” 柳如颜勾唇一笑,“看来也不傻嘛。” “放肆!”她怒喝,手中蟒鞭挥舞成乱影,像一团飓风迎面扑来。 蟒鞭被抽得“噼啪”作响,柳如颜矮身躲过。 走道颇为狭窄,那鞭子抽不到人,竟重重砸向墙壁,根根竖起的蛇鳞在墙外刮出一道道划痕。 南汉郡主使得一手好鞭法,鞭子被她舞得飞快,昏暗船舱内,仿若有无数道蛇影争相狂涌。 柳如颜来回躲避,细心留意她的鞭子走向,耐心守候时机。 待到长鞭收回,攻势渐去,柳如颜立马上前,快速挥刀! 寒月刀劈中蟒鞭,刀身一缠一绕,将鞭子连同郡主一把拽动。 郡主瞪大眼,身形不受控制地猛扑向柳如颜。 柳如颜见她失去了反抗之力,于是抬起另一只手,伸向迎面扑来的郡主。 “登徒子——”郡主咬牙怒骂,绵软的身子直挺挺地栽向柳如颜。 登徒子? 柳如颜不明所以。 不过还真别说,这位郡主皓齿娥眉,着实是个美人。 可惜她刚扑进柳如颜怀中,就被柳如颜一个手劈,当场劈晕过去。 “得罪了。”柳如颜低声道,将晕过去的美人郡主拖到对面墙角。 推开房门,柳如颜一眼就瞧到角落处的公输宇。 “小兵,怎么是你?”他惊叹。 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跑来救他的人,会是这个弱不经风的少年。 柳如颜替他解开绳子,“先从这里逃出去再说。” 公输宇摇头苦笑,“附近还有不少守卫,恐怕我是逃不掉的。” “无妨,那帮守卫已被引开,我这便带你走。” “好。”公输宇定定看她,“这份恩情,槐安先记下了。” “剧情人物公输宇,忠诚值70,请宿主再接再厉。” 柳如颜动作一顿,看来她已经结盟成功。 公输宇揭掉绑住手脚的绳索,正待起身,却突然失声叫道:“小心后面!!” 话音未落,一把横刀凌空砍向柳如颜。 刀锋来得又快又猛,公输宇紧紧看着,脸色变得煞白。 柳如颜头也不回,寒月刀反手格挡,同时转身看向来者。 “反应倒是挺快的啊。”那人冷笑。 柳如颜若是再慢上半分,即身首异处。 她右手执刀,突然问:“公输宇是你抓的?” 严明挑高了眉:“是又如何?” 柳如颜唇角一勾,刚才她说的是白族语,看来沈晏初要找的,正是此人。 严明回味过来,“你是大理派来的?” 她摇了摇头,“学几句话而已,又不难。” 说罢,柳如颜猛然出手,“既然遇上了,便不能放你离开此地。” 严明侧身躲过,“在我的地盘还敢嚣张,公输宇留着有用,至于你,受死!” 他横刀祭出,迎面攻向柳如颜。 柳如颜欺身而上,寒月刀旋转如轮,架住那柄横刀的同时,猛然下沉。 严明拧起眉,“擅用弯刀的,我在九州还没有见过。” 她弯了弯唇,“今儿你就见识到了。” 她手中劲力不减,抬腿击向他的下盘…… wap. /105/105080/28303545.html 第185章 嘲风 “当年行凶的侍卫长,不知有何特点?” 数天前,长河边。 柳如颜与沈晏初一前一后走在河滩。 凉风鼓动长衫,沈晏初站定,眸色深沉。 “那人和你一样,擅长伪装易容,我见到的未必是他的真面目,不过,他习惯使用横刀。” “用刀的细作……” “没错,而且他的武功在你之上,你没有内力傍身,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这就难办喽。” “其实不难。” 沈晏初话落,手腕翻转,亮出一柄横刀,“现在我便教你取胜之法。” 他面朝茫茫江河,凭借早年的印象,挥舞出一套刀法。 男子身姿矫健,翩若惊鸿,抽刀断水间,化作绵绵细雨。 “这一式,用虚步平劈,伤他阳池穴。” 柳如颜照做,挥刀斩向他的手背。 沈晏初立即抬刀格挡,“弓步下劈,攻其膝眼。” 柳如颜曲起腿,对准他的下盘猛烈进攻。 沈晏初旋身躲过,“此时腰腹大开,用弓步斜削,斩他气海穴。” 柳如颜迎面追上,刀光烁烁如同白练,一招斜刀,又快又狠。 沈晏初飞身跃起,犹如蛟龙出渊,腾空而起,“足三里!” 她瞬间扬刀。 沈晏初于半空中变换身形。 “就是现在,攻其命门!” 柳如颜紧盯着那一丝破绽,立即手起刀落,斩向后背。 一刀下去,督脉尽断。 船舱内。 严明神色大变,仓促间,躲过这致命的一刀。 他退身站定,直直盯着柳如颜。 是他轻敌了,起先以为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不难对付,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少年刀法出众,处处压制自己,仿佛能看出他的招式套路一样,诡异得很。 可他俩初次对战,少年又怎会熟知他的刀法? 柳如颜不待严明再次行动,她从袖里取出一件四四方方的暗器,隔空抛出。 严明反应灵敏,他轻易就躲过这件暗器。 与此同时,他催动真气注入刀刃,怒喝一声,朝柳如颜俯冲过来。 男子真气暴涨,刀身好似有一层银白色的雾气缭绕,柳如颜眯起眼,感觉脸颊针扎一样的疼。 她徐徐后退,同时扬声喊道:“公输宇——” 严明冷笑,“公输宇都自身难保了,你叫他又有何用。” 然而他话音刚落,公输宇拾起地上的那件暗器,开启里面机关,抛向不远处的严明。 头顶突降巨网,将严明从头到脚都罩在里面。 严明看向这张细如蛛丝的网,连忙操刀去砍,不料这网子特别的古怪,任凭他如何使力,都劈砍不开。 公输宇双臂环胸,不紧不慢地走向严明,“谁说叫我没用了。” “你——”严明骇然失色,“这到底是什么暗器?” “这是鄙人的得意之作,千丝缕。”公输宇摊开手心,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公输宇回过头,冲柳如颜说道:“还是你机灵,一早就让我造好千丝缕,喏,盒子还给你。” 柳如颜接过盛放千丝缕的机关盒,摇头失笑。 其实千丝缕是沈晏初最先想到的,为防她抓不住细作,沈晏初早早就备好了天蚕丝,然后由公输宇亲手打造。 “不愧是汴京名匠,果然是手到擒来。”她称赞。 公输宇唇角微扬,“那是自然。” “快放开我!”严明犹如困兽,在网中挣扎不停。 公输宇嫌他太闹腾,拾起绳索把他绑了个结实。 严明被他绑住后,因为站立不稳,直直摔倒在地上。 “不是挺有能耐的么,竟敢对我下手!”公输宇迫然视之,眼里的森冷深深震慑到对方。 严明一时怔忪。 他身为细作,栽在敌人手中,下场可想而知。可笑的是,他被人绑成这样,连自我了断的机会都没有。 柳如颜自然也不希望他死。 严明受命于人,得通过他,调查出十年前沈母被害的主谋。 如今人是抓住了,但显然,公输宇并不急于回去。 他跑到船尾的一间客房,开始翻箱倒柜,寻找起某件东西。 柳如颜尾随而至,瞧见公输宇正站在郡主房内,手里捧着一枚玉印——嘲风。 公输宇怔了怔,显然没料到她也会跟来。 他下意识地背过手,眉尖轻蹙。 柳如颜凝向他。 既然追踪香不管用,如今之计,她只有拿到玄坤印。 可惜,来晚了一步。 “槐安。”她忽然唤道。 公输宇回视看她,这是小兵第一次唤他的字——槐安。 他眸色微暖。 柳如颜接着问道:“先前我救过你两次,若是现在让你偿还恩情,可当愿意?” “你想要什么?”他拧眉。 柳如颜走上前:“想要你手中的玄坤印。” 公输宇猛然一震,脸色有片刻的恍惚。 柳如颜继续开口:“它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故而,想借用一段时日,待事情了结,必会原物奉还。” 公输宇拢起眉,神色有些松动。 “你从哪听说的玄坤印?”他冷不防问。 柳如颜不想隐瞒他,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到最后,她说道:“望风楼背后的金主深谙人心,想必,他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公输宇极力稳住心里的震撼,终是点头:“没错,他确实有一本失传已久的图册,槐安找寻多年,一直无果。” “所以,你打算把玄坤印交出去?” 公输宇垂下眸,手指紧拽着玉印。 公输宇作为八贤之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亲手交出玄坤印,代表甘愿臣服。 可刚才听小兵说,金主躲在幕后,谋划的几起案件,无不罪大恶极。可悲的是,替他行凶杀人的,尽是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比起素未蒙面的望风楼金主,他更愿相信面前的小兵。 “罢了罢了,给你便是。”公输宇思虑过后,把玄坤印塞入她手中,“谁叫我欠你两条命,今儿起,咱一笔勾销。” “好——”柳如颜眉眼弯弯,“谢谢槐安——” 公输宇转过头,恁是起了身鸡皮疙瘩。 柳如颜收好玉印,听到一波提示音:“剧情人物公输宇,忠诚值+10,共计80。” 看来进展顺利。 “槐安,还有件事还想向你打听。”她启唇。 公输宇回头。 “望风楼派你来南汉,他打算在何处现身?” 交易地点么…… 公输宇如实回道:“他只说让我去一趟金陵,届时,自会来赴约。” 南唐,金陵城? 柳如颜感到意外,幕后主谋原来躲在金陵,她一直以为会是大理。 /105/105080/28335808.html 第186章 桂花酿 两人带着严明从船舱出来,几步开外,沈晏初见她擒住细作,当下也不恋战,几人迅速撤离。 至于接下来,沈晏初与凌云取得联系,把他从严明口中审问到的情况,交代了下去。 原来当年,南汉为了训练战象,从大理寻得驯象师。 这一来二回的,两国相交甚密。 在此期间,有一位大理官员,让南汉派出人手,替他铲除沈氏母子。 兴王府便派出擅长暗杀之事的斥候,严明,混在驯象师当中,一同回到大理。 后来严明成功混进王宫,他扮成侍卫长,潜伏在沈母身边,哪怕到最后事情败露,也断然查不到主谋的头上。 鉴于此,沈晏初让凌云再度彻查,把严明当年接触过的人,一个个都顺藤摸瓜,找出来。 凌云奉命去大理,严明也被他一并带走。 沈晏初不想冒然回国,以免打草惊蛇,所以,仍留在宋营。 另一方面,韶州之战,持续了数天。 宋军继攻下韶州后,又接连拿下英州,兵锋直逼番禺。 南汉主惊慌之下,载着满船的金银珠宝准备逃往海外,结果臣子叛变,逃亡计划彻底落空。 南汉,降。 随着战争结束,宋营这几日的伙食有了进一步改善。 许久不见荤腥的士兵,每人都领到一碗肉沫面。 刘信抱着面碗,脸上苦兮兮的。 “怎么,不喜欢吃?”柳如颜同样端着碗。 “你还吃得下啊?”他反问。 “为何吃不下。”柳如颜直接吃给他看。 “战场上死了那么多人,我这睁眼闭眼的都是血腥,看到肉就泛恶心。” “习惯就好。” “哪能习惯啊。”他拧起眉。 柳如颜脸色微愣,拍了拍他肩头,“别想太多。” 刘信叹了声气,“原想作个铁血男儿,上战场,立军功,可你知道吗,当我真正看到战场,我突然很恨,恨这世间总有打不完的战……大壮,你说我们为何要打战?” 柳如颜想了会,“或许,是因为人的欲壑难填吧。” 午膳过后,柳如颜回营里休息。 现在战事结束,等修整完毕,宋军便要拔营。 柳如颜打算背道而驰,去一趟金陵。 帐子里,董轻弦和公输宇还没回来。 她见沈晏初独自一人坐在账内,于是走过去,与他席地而坐,“接下来你要去大理?” 沈晏初却摇头:“大理那边交由凌云处理,我暂且留下,陪陪你。” 柳如颜觉得他话语古怪,但没有听进心里。 她随口应道:“在这儿多呆一段时日也好。” 紧接着,她又话语一转,“对了,先前的承诺还作数么?” “什么承诺?” 柳如颜拢近前,盯着他瞧,“谢礼啊,你忘了?” 沈晏初噙着笑,“没忘,不过,不能在这里给你。” 他起身就往外走。 “出了军营再给。” “故作神秘。” 柳如颜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营地。 沈晏初走到营外的一处旷野,才停步。 “谢礼呢?”她按耐不住地问。 沈晏初面朝她,去解外衫上的系带。 柳如颜有点懵。 夜寻忍不住吱声:“看来男主打算献身,宿主别怂,是爷们的雄起,上啊!” 柳如颜:“…………” 沈晏初解开腰封,脱去外衫,内面的葛布衣上,居然挂着只酒坛。 坛子不过巴掌大小,颜色黑亮通透,周身绕以麻绳,此时正被他解了下来。 沈晏初揭开封口,递给她:“尝尝看,喜不喜欢?” 柳如颜捧过酒坛,阵阵酒香迎风飘来,清香中透着股甘甜。 她浅尝一口,回味醇香,“桂花酿?” 他点头,笑意浅浅,淡不可寻,“没错,这酒味道如何?” “滋味尚佳。”柳如颜回道,复而又问,“这酒是你酿的?” “是我酿的。” “没想到你还会酿酒?” “以前见人酿过,所以会一些。”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她却心里泛起一层暖意。 但凡酿酒,以桂花、山葡萄、饴糖、江米、酒曲为原料,工艺繁冗,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为酿好这一坛美酒,必是费了不少心血。 但他怎么知道,她怀念桂花蜜的味道。 ——不像酒而胜似酒。 一般酒澄清,此酒粘稠,一般酒辛辣,此酒绵甜。 “有心了。”她道谢。 她小口浅酌,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席卷而来,像是浸入柔和的暖阳,心间融融: 柳家庄,朗月当空,桂花飘零。 “我爹没来后院吧?” “放心,柳将军还在屋里未出。” “那就好,那就好。你也太不够意思了,给自己倒这么多,给我留点。” “这么大一坛子,还怕不够咱们几个喝?” …… 片刻后,柳如颜摇了摇酒坛,“味道不错,可惜少了些许。” 沈晏初脸色平静:“营里禁酒,若是让你喝醉了,回头不好收拾。” “说得也对。”她指尖掂着坛子,眼眸半阖,脸色微醺。 沈晏初不经意看了她一眼,本是英气的眉眼此刻露出几分媚态,丹唇更是泛起水润的红。 如同桃花初绽,诱人采撷。 沈晏初喉结滚动,缓缓道:“待得空了,再给你酿上几坛,何时想喝了,也不至于馋嘴。” “当真?”她眸光乍现,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 他点点头,心里柔软的不像样子:“当真。” 仲秋之夜为她折枝,酿作一坛美酒,若是喜欢,以后常做便是。 听到答复,柳如颜顿时笑逐颜开。 彼时,秋风吹拂,漫山的红枫灿烂似锦,映照得她,笑靥如花。 沈晏初静静看着,好似胸腔被抽空了一般,在这笑容里渐渐失神。 他屏住呼吸,走近前,修长手指搭上她发顶。 柳如颜歪过头。 “桂花酿当真好喝?”他蓦然问。 “你没尝过?” 说完,她才想起魔头是真正的滴酒不沾。 沈晏初略显失落。 柳如颜仔细斟酌用词:“味道像是发酵的葡萄,里面还融了桂花蜜的甜香……” 她絮絮说着,这时,沈晏初拢上前,低头,抵住她的唇角,轻轻触碰。 柔而软,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 仿佛雨蝶停落花瓣。 一股奇异的情愫随之蔓延,她猛地怔住,身体好似不受控制般,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唇间的触感陌生、炙热、细腻、绵软,从唇角缓缓滑到唇珠。 被其包裹,温柔辗转。 沈晏初浅尝辄止,随后侧开脸,伏在她肩头,一双冷目似水。 “这酒是甜的。”低沉的嗓音透过耳畔,好似陈香老酒,醉人的清冽。 她反应过来。 顺手推开对方,手里的桂花酿则举到他嘴边:“想尝味道?喽,壶里还剩了一点,你拿去便是,咬人嘴巴能尝出个什么味儿……” 她小声嘀咕。 沈晏初凝向她,见其眉间七情与往常一样,丝毫不见任何异色。他再次意识到,面前的姑娘并未为他动心。 还真是扎心。 他向来自傲惯了,但单相思这种事,莫名打击到他。 “时候不早,回去了。”他道。 “好。”柳如颜往军营的方向走。 沈晏初与她并肩而行,暗中却思忖不明……这姑娘心细如尘,怎就看不穿他的心思? wap. /105/105080/28375752.html 第187章 身份暴露 看向她露在袖外的手,沈晏初迟疑不定,半晌,把她握在手中。 被突然牵手的柳如颜脚步一顿,回过头,眼神十分诧异:“怎么了?” 他顿时哑然。 这姑娘的眼神太过坦荡,不夹杂一丝旖旎。 许是她性格使然,许是她心思单纯,也许是她大仇未报。 在这双眼中,他是兄弟,是朋友,是苍冥派尊主,是大理国太子。 唯独不是她的意中人。 沈晏初心下落寞,即便不用问,也知晓她对他的回应。 譬如。 他说:“我心悦你。” 她答:“两个大老爷们,少跟我腻歪。” 再譬如。 他说:“想与你共度今生。” 她答:“去去,小爷我对断袖没有兴致。” 沈晏初抿起唇,忍不住拽紧手心。 这姑娘,压根不拿自己当女人看! 柳如颜见他脸色不对,遂执起他手,再三问道:“怎么,哪里觉得不妥?” 沈晏初心里郁郁,哼了声:“头晕。” 头晕? 莫非是喝醉了? 不怪她多虑,沈晏初所学功法与酒物相克,一碰即醉。 故而,她反转过手,搀住他胳膊:“走慢些,我送你回去。” 见她脸色关切,沈晏初面色缓和,任由她扶着他走。 回到营地后,沈晏初便歇下了。 柳如颜由于血咒未解,每隔几日,都要去军医处服药。 她感觉丹田之中,内力隐隐有恢复的迹象。 今日,她又像往常一样,服完药,放下药碗,与白芷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回营。 半路上,她遇到刘信。 刘信低垂着头,未曾注意到迎面走来的柳如颜。 柳如颜看了他半晌,自从战事过后,刘信变得沉默寡言,整个人很不对劲。 她叫住对方。 刘信则愣愣抬头。 “你最近……可还好?”她问。 刘信见是王大壮,话里带了哭腔:“大壮,我账子里的弟兄,都没了。” 她顿了顿:“节哀顺变。” 刘信几近失语:“你不知道,小李他本能活下来的,但就在昨晚,他没能扛住,走了,小李他也走了……” 他红着眼睛说:“现在只剩我一人,大家都不在了!” 几场战役过后,死伤无数,活着的人饱尝痛苦。 柳如颜脸色平静:“身为战士,应该置生死度外,你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刘信愣住,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从王大壮口中说出来的话。 “你还是个人吗,怎能如此麻木,那些人你都认识啊!”刘信叫嚷起来,“还记得当初你怎么说的?” “你说将来若是做了将军,会照着一甘弟兄们!可现在呢,这些人都尸骨未寒,你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刘信失声喊道:“王大壮,我看错你了!” 柳如颜杵在他对面,默默承受他的愤怒。 到最后,她缓缓开口:“刘信,等哪一天你做了将军,会比我还要麻木百倍。” 刘信握紧拳,咬牙:“不会的,我刘信的心是血肉做的,绝不会枉顾生死!” “那好——”柳如颜背过身,走向另一头,“但愿你能记住今天说过的话。” 刘信看着她背影,大声喊道:“我将来要做的,是保家卫国的将军,绝不是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柳如颜沉默,走向远方。 没有谁的心肠天生冷硬,只有看多了生死,满心才苍凉。 存者且偷生,逝者长已矣。 活着的人,唯有坚强。 军队修养了十日。 在此期间,他们把死去的士兵就地掩埋,其余伤员则跟随大部队,准备拔营,回家。 异国他乡漂泊了半年,此时好不容易挨到回家,大伙都收拾起铜板,盘算起这半年,挣得多少军饷。 白芷也不例外,他把所有铜钱都平铺地上,数了一遍。 “一共十二贯六百文。”他抬头道。 “咱们挣得的这些钱,够花么?”柳如颜问。 “若加上之前的积蓄,可以用到春节。” “那便好。” 这时,账外有令使传报。 “王大壮——” “王大壮——” 柳如颜听到有人喊,遂走出帐篷:“在的,什么事?” 令使肃着脸说:“谢将军传你前去,有要事相商。” “好,我这就过去。” 柳如颜对沈晏初打了声招呼,便随令使一同离去。 令使带她走出许久,最终,来到一处旷野。 她原以为是去谢烽的帐子,不知为何,要来这里。 “谢将军呢?”她问。 令使道:“他待会便来。” 柳如颜站在原地耐心等。 直到脚步声响起,她乍一回头,迎面就泼来几桶凉水,对着她当头罩下。 水溅了她满身满脸。 柳如颜不得不闭起眼,抬手挡住脸面。 “哗——哗——”水如瀑布般激越洒下。 脸上的易容终于褪色,不难看出,她绝非王大壮本人! 天色渐暗。 沈晏初看向账外,莫名的有些心绪不宁。 “她出去多久了?” 董轻弦瞧了眼铜漏,“还不到半个时辰。” “明早便要拔营,谢烽却突然传召……”沈晏初垂眸凝思,复而问,“同样身为斥候,为何谢烽单单只召见了柳如颜?” 董轻弦解释:“将军偶尔会传我俩一同过去,但更多的时候,是单独召见。” “这样么……”沈晏初眉尖微蹙。 远处旷野。 柳如颜被骑兵和弩手团团围住。 在她对面,谢烽脸色铁青。 就在刚才,谢烽收到一封密报,信上称:王大壮乃是北汉奸细。 今儿一见,果然不假。 更让他痛心的是,王大壮赤胆忠心,这些居然全是伪装! 谢烽眼神沉痛,军营当中,他最为赏识的莫过于此人。谢烽膝下无子,平时待王大壮视同己出。 蓦地,心寒。 “说,你究竟是何人!”他冷喝。 柳如颜抬起脸,五官清丽,肤色白皙:“将军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何必再多此一问。” “你承认自己是北汉细作?”谢烽蜷起掌心。 柳如颜看着他,静默不语。 “既是敌国的人,本将军绝不姑息。”谢烽沉沉开口,同时扬起手,“给我拿下此人!” 无数张弓箭瞄准柳如颜,骑兵则纷纷扬起横刀。 人群当中,刘信完全愣住。 如论如何,他也不相信王大壮会是细作。 不会的,绝对是哪里弄错了。王大壮,绝不可能会是细作。 wap. /105/105080/28375753.html 第188章 九州 扳机扣响,箭矢纵出。 刘信几乎是想也没想,他猛地撞开身边的弩手,箭矢偏离轨道,扎入她脚下的草皮。 柳如颜见此,立即窜逃出去,离开包围圈。 身后马蹄阵阵,沙尘当中,骑兵们策马扬鞭穷追不舍,她咬紧牙,用尽全力疾速奔跑。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呼喝声、刀鸣声、马蹄声,近在耳旁。 柳如颜旋即出手,红缨枪破空而出,以横扫千军之势,破开重重围堵。 骑兵们被挡了一瞬,随后又调整阵形,将她的去路完全堵住。 随着战马逐渐逼近,包围圈不断的在缩小,而马背之上,骑兵们争相举刀,顷刻之间,便可收割她的性命。 一颗斥候的头颅,换得立功当将领,试问,谁不愿意。 柳如颜握紧了枪竿,神色冷凝,看来如今唯有背水一战,拼杀出一条血路。 只是…… 若到最后力竭而死,也不知沈晏初会不会笑她一声,无用。 柳如颜收敛心神,她猝然跃起,长枪扫荡出去。 顿时,狂沙遍野,腥血四溅。 青天、白帐、军旗。 熟悉的场景铺陈眼前,她好似看到柳父执起陌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阿爹—— 柳如颜拽紧手心,长枪猛烈突刺,一步步,举步维艰。 而风沙尽处,她忽然瞧见有人从天而降,犹如神邸临世。 “还不快过来——”那人眉眼冷峻,侧过脸,淡淡睨了她一眼。 “晏初——”她惊诧。 但见他背对着自己,为她挡住刀风,挡住剑雨,这一刻,她激荡的心终而归于平静。 “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离开宋营。”沈晏初眉宇拧起。 柳如颜不作犹豫,走近前,伏在他背上,把脸埋进他的肩坎:“谢了。” 沈晏初偏过头:“出息,这帮人马都对付不了。” 说罢,他旋身掠起,指尖一缕银丝迸射出去,就像是笔走龙蛇般,遒劲有力。 那簇银光击向四面八方,骑兵横刀格挡,结果下一瞬,所有钢刀从中折断! 众人大惊失色。 眼下骑兵失利,弩手立即出列,对准上空,万箭齐发。 沈晏初见此,右手翻转,手心赫然出现一股气流,而他身周,风沙愈发狂暴。 在箭矢到达的那刻,他手掌向前,毁天灭地的罡风霎时成型。 众人无不抬起头,看见凭空出现的风暴。 无数箭矢疾速旋转,密密麻麻的呼啸声,响彻头顶。 那些箭矢越舞越快,直到骤然降落,扑簌簌地砸向地面。 遮天蔽日! 士兵们被这阵势彻底震住,无不煞白着脸,策马逃离战场。 箭矢飞速纵来,狠狠扎入地面! 一根根,森森林立。 趁没有士兵攻打过来,沈晏初带着她离开此地。 “将军,要不要去追?”士兵请示道。 谢烽伫立在人前,他背梁挺直,刚正不阿,就像是磐石峭壁上的一棵古松傲然而立。 男子深沉的眉眼注视着前方,眼底,好似有千帆过尽。 他望着柳如颜逐渐远去的背影,骤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喜爱桂花香的姑娘,半晌,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人,早已走远。 “追——”他神色无波地道。 夜晚如期而至。 柳如颜和沈晏初顺利逃出宋营,抵达最近的城池,并在巷子里找了一间客栈落脚。 沈晏初真气耗尽,他坐在榻上运功调息,直至深夜,才算恢复。 见他睁眼,柳如颜递了杯水过去,问道:“白芷他们还在宋营?” 沈晏初接过水,一饮而尽:“你且放心,我与白芷有过约定,若是戌时没有回去,让他们赶在闭门鼓敲响之前,进城汇合。” “如此甚好。”柳如颜拧湿帕子,把脸上的易容悉数洗去。 “话说,你怎料到我会出事?” 沈晏初沉默,其实他也道不清楚,只是依稀觉得惴惴不安,遂出来看看。 “不放心罢了。”他道。 “如颜,你在屋子里?”门外传来叩门声。 “是白芷他们。”柳如颜起身开门,却见公输宇也站在门外。 公输宇猛然瞧见一张陌生面孔,明明是男子的扮相,偏偏这脸蛋生得秀丽。 “小兵?”他诧异。 “怎么把他也带来了?”柳如颜问。 白芷解释:“他说玄坤印既在你的手上,为防不测,他要跟过来,让你护他周全。” 柳如颜看向公输宇:“难道宋军就不能护你周全?” “小兵……不……你是……”公输宇语无伦次。 “唤我柳如颜。” “怎么听上去像个姑娘名?” 柳如颜打断他:“说吧,为何要跟过来?” 虽说公输宇是盟友,但眼下逃亡在外,跟在她身边反而更为危险。 公输宇见她翻脸不认人,有些负气地说道:“我若是不盯紧你们,到时向谁讨回我的玉印?” 柳如颜:“…………” 貌似,确实如此,她身份不明,又突然间不知去向,怎么看,都像是个骗子。 “罢了,也不差多你一个。”她摇头。 “叮,忠诚值+5,共计85。” 如今,同盟小分队再次壮大,白芷对公输宇表示亲切问候。 沈晏初则冷哼:“又来一个麻烦。” 董轻弦摇头失笑。 偌大的房间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柳如颜看着这帮人,他们来自天南地北,却最终走到了一起。 既然结盟,柳如颜对公输宇开诚布公,谈了许久,包括他们这些人的身份背景。 “这样说来,你真是斥候?”公输宇惊讶。 “曾经是。”现在她逃亡在外,所有荣耀,皆成过往。 公输宇眼角微抬:“看来是我小瞧你了,瞒得可够深。” 柳如颜但笑不语。 沈晏初接过话:“这一路,我们南下九州,柳如颜为洗清叛国罪名,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缉拿凶手;白芷为一己承诺,不离不弃;公输宇为寻访民间曲调,编录成琴谱;至于我……” 他顿了顿,“想护大家安全无虞。” “这样啊。”公输宇沉吟,“我原本打算找一本图册来着。” “什么样的图册?”沈晏初问。 “不知你可否听说过九州鼎?” 沈晏初颔首,道:“九州鼎,夏朝初年以天下九牧所贡之铜,铸成九鼎,象征九州。鼎内放入九州水土,鼎上刻有九州地图。” “没错,后来九州鼎下落不明。”公输宇说道,“我想要找的图册,正是鼎上描绘的九州图。” wap. /105/105080/28396585.html 第189章 初心 “九州图,岂不是上古地图?”柳如颜突然想到,一份失传已久的九州图,难怪公输宇会神往,“如今,九州图落了在望风楼手中?” 公输宇点点头:“望风楼打算用九州图,换我手中的玄坤印。” “此事不急,去到金陵后,我们再作安排。”沈晏初开口。 如今的九州早已沧海变桑田,一份上古地图,可遇不可求。 白芷琢磨片刻,想起几件的疑虑:“之前水师溺水,电鱼杀人,统帅失踪,还有床弩图被盗,会不会与望风楼有关?” “有这个可能。”沈晏初道,“根据南汉细作的招供,这些事并非出自南汉人的手笔。” 柳如颜继续补充:“再加上我的探子身份突遭暴露……我怀疑有人,暗中监视着我们的行踪……” 公输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你可别吓唬我,哪有人能洞察千里的。” 柳如颜低声笑道:“但望风楼能够做到,他们耳目众多,洞悉天下之事。” “这倒也是。”公输宇不得不承认,“像这样劳师动众,想必对方的野心定是不小。” 说到野心,柳如颜拧眉思索。 望风楼幕后之人步步为营,所谋之事绝不简单。 他究竟用意为何? “依我之见,望风楼的行事有迹可循。”沈晏初忽然道,他随手铺开一张纸卷,拿朱笔依次写下: 北汉——柳家庄——斥候——睚眦印 大宋——汴京城——官吏——囚牛印 雍州——祭祀台——武林——貔貅印 南汉——水师营——统帅——嘲风印 再加上白芷手中的狴犴印,望风楼金主的帝王玺,目前共出现六枚玉印,还剩三个下落不明。 “从柳家庄到水师营,他们屡次作案,像是为了玄坤印而来……”沈晏初用朱笔划出北汉、大宋、雍州、南汉。 “望风楼对付的,是整个九州。”沈晏初突然道。 整个九州? 柳如颜犹如醍醐灌顶,顿时想通了什么。 柳家庄的斥候,历来守卫河东安危,由于柳家的失误,铁匣被盗,导致汉、辽同盟瓦解。 ——北汉危矣。 齐府寿宴,惨死的中郎将陈大人,乃是禁卫统领;兵部尚书刘大人,掌管朝廷军政。哪怕幸免于难的楚坤,也是军中参谋、太子幕僚。 至于雍州武林,更是保护地方百姓的中坚力量。若是掌控了玄天宗,就等于扼制了雍州的大半粮米、湖盐和战马。 ——宋国危矣。 而这次江南水师失利,南唐腹背受敌。 ——南唐危矣。 幕后主谋步步为营,整个神州忙于内乱。 “莫非,他想伺机夺取中原?”柳如颜问。 “天下分崩离析,乱世久矣,望风楼目的绝不简单。”沈晏初道。 “没错。”公输宇抚掌,“若不然,他们手里怎会有九州图?” “上古地图。”柳如颜记得这事,一时间思绪繁杂。 “如颜,你一路南下,初心为何?”沈晏初忽而问。 柳如颜怔了怔,回首相望。 她本为缉拿凶手而来,天灾之下,又临人祸,众人皆为一己私欲你争我夺。 殊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初心…… “去南唐金陵,找出幕后主谋。”她道,“尽我之力,守住神州。” “既如此。”沈晏初启唇,“我与你共赴金陵。” “白某愿尽绵薄之力。”白芷随即表态。 “算上轻弦一份。” “还有我,槐安。” 柳如颜淡然颔首,一一应下。 “夜寻,拿威望值换取剧情提示。” 少年凭空现身,他设置完毕,响起熟悉的提示音: “成功触发新剧情——不夜金陵。” “剧情提示——” 柳如颜暗自屏住气,随之,她脚下的地面像是染了层墨汁,向四面氤氲开去。 墨色漆黑,浓厚的像是窗外的夜。 地面开始震动,柳如颜不由后退几步,她看到先前所站之处,墨汁猝然向上涌起,恍若一道水浪拍向半空,蜿蜒游转,最后逐渐化实,竟变作一条墨龙。 龙鳞暗光闪烁,鬃毛随风飞扬。 那一片片龙鳞当中,折射出光怪陆离的景象,待她仔细看过,发现是一张张人脸。 或笑,或怒,或悲,或怨。 善恶美丑,世间百态。 而龙尾处,有一人头戴通天冠,身穿天子服,踏过那一张张怪诞的人脸,不疾不徐,迈向龙首。 那人来到龙首坐定,便有侍者出来供奉。 他挥毫洒墨,或饮酒,或赋诗,俨然一派文人作风。 柳如颜盯着这幕,当即想起一人——南唐国主,李重光。 传闻,李重光精于书画,谙于音律,工于诗文,词尤为精湛。 故而,这次要找的玄坤印,会是在李重光的手中? 不待她细想,墨龙突然冲天而起,龙首上的小人儿纷纷化作光辉,消散的无影无踪。 “夜寻,替我制定前往金陵城的路线。” 少年连番操作,半空中浮现出一副地图:“建议坐船走水路,行程预计在三天左右。” “好。”柳如颜应允,转头对沈晏初道,“三日便可以抵达金陵,不过在此之前,还得联络到金不换。” “我带你去寻人……”他顿了顿,继续说,“还得有劳白兄与董兄采买食材,至于公输宇,便留守客栈。” 分工完毕。 柳如颜一时间没觉得不妥,遂收拾妥当,与沈晏初结伴而行。 眼下已是立冬,她身处南汉,微凉的寒意倒也宜人。 清晨,坊市开张的铺子不多,一副战事过后的荒芜景象。 柳如颜寻到愿意出城的车夫,谈拢价格后,前往金不换所在的城池。 路程说远也不远,四个时辰就能赶到,再在深夜之前返回客栈。 柳如颜钻进车厢,沈晏初紧随而入。 “刚才去哪了?”她随口问。 “买到这个。”沈晏初揭开纸包,露出里面裹着的古楼子,散发出阵阵鲜香。 她旋即笑起:“许久未吃,倒是分外想念呐,还是你心细。” 柳如颜接过古楼子,热乎乎的,捧在手里。 沈晏初淡淡看她一眼:“小心烫嘴。” 她一口咬下:“味道还行。” 古楼子在南方颇为少见,小贩们见有利可图,钻营出北方人的特色美食。 wap. /105/105080/28452164.html 第190章 共赴金陵 食完饼,车夫驾着马车,赶往下一座城池。 昨夜睡得晚,今儿又是早起,马车驶上路没多久,她就犯困。 沈晏初坐得近,见她脸色不大好:“困了就睡罢。” 柳如颜也不勉强:“好。” 然后她侧过头,倚上他肩膀。 沈晏初眸光忽变。 彼时他一身素色深衣,青丝用发带束着,鬓间的几缕碎发像是毫尖勾勒,细长而柔软。 山道颠簸,他静静坐在车里,直到身旁的姑娘渐渐睡沉。 沈晏初垂下眸,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看了许久,见她睫毛柔顺,柳眉舒展。 沈晏初伸出手,千分珍重,万分轻柔,唯恐惊醒了梦中人。 最终,揽她入怀。 古道上,马车一路驶向远方,而繁花落处,车帘被风卷起,露出车内的两人。 相偎,相依。 不知睡着多久,柳如颜醒来时,发现沈晏初正坐在一旁看书。 她睨向窗外的天色,金乌已然西沉,虽不至于天黑,但车里光线昏暗,看书定是费眼。 “醒了?”他注意到动静,合上书卷。 柳如颜看向他:“怎么不睡会?” 沈晏初转开脸,故作自然地道:“还不困。” 柳如颜不疑有他。 抵达城池后,两人寻到金不换落脚的客栈。 许久未见夜白,这马驹被养得毛光水滑,体态结实,她心知这段时日的饲料定是极好,于是,对金不换再三言谢。 只是,登上马车时,金不换竟愿意屈尊降贵,与他们同坐一辆马车。 金不换坐在车内,也不知怎地,总觉得门扇没有掩好,无端透着股冷气。 冷飕飕的,甚是心凉。 沈晏初睇他一眼:“金公子坐惯了香车宝马,想必,还不习惯车里的简陋。” 金不换拢起手,懒懒一笑:“沈兄多虑了,本公子又非含着金钥匙出生,哪有如此矜贵。你说是不,柳老弟?” 柳如颜夹在两人当中,唯有好言相劝:“来者皆是客,来者皆是客。” “客?”沈晏初弯起唇角,突然间,心情大好,“车厢简陋,金公子共乘一驾,我作为主人,自会好生款待。” 金不换眉头抽搐,这男的还真拿自己当东道主啊。 “好了,先说回正事。”柳如颜打断两人,“最近几月,金兄的近况如何?” 金不换叹气:“今年战事频繁,我这稻米的收成不大好。你们呢,遇见望风楼的人了?” 柳如颜摇头:“没有,对方行事古怪,没抓到什么把柄,不过……江南水师频频出事,许是他们动的手脚。” “在事情有所眉目之前,莫要捕风捉影。”金不换好心提醒。 “知道的,所以我打算去趟金陵,一探究竟。” “金陵?”金不换若有所思,“江南一带风光秀丽,是个好去处。” 沈晏初看他:“怎么,你也想去?” 金不换扬眉:“你们都去金陵,怎又能少了我。” 沈晏初表情冷淡。 ——碍眼的又多出一个。 月上山头,车行山路。 柳如颜将近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说到最后,金不换拧起眉宇。 “假若说,水师统帅故意失踪,必是奉命而为。但据我所知,南唐主醉心诗词,不恤政事,这件事,又怎会是他暗中主导?” 柳如颜同样陷入沉思。 “除非,背后有人替他出谋划策。”沈晏初开口。 柳如颜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此人工于心计,善谋略,通万物,见识广博,能想出以电鱼击晕水师,以鱼胶伪造失踪。可以初步猜测,此人藏在皇宫,深得国主信任。” “听上去像是望风楼的手笔。”金不换道。 “与其说是望风楼,不如说是望风楼背后的金主。”沈晏初冷笑,“他若真躲在宫里,不妨进宫,去会会那人。” 回到客栈已是夜晚。 金不换与他的一众随从订好房,又让客栈小厮带马车去后院。 安顿好后,他们进大堂吃饭。 堂内,柳如颜、沈晏初、白芷、金不换几人共坐一桌,点了不少酒菜。 金不换向来阔绰,掌柜的见他爽快,甚至亲自下厨,做几道拿手好菜,招待各位。 客栈久逢贵客,跑堂忙前忙后,又是端菜,又是送酒。 桌上美味珍馐,是柳如颜许久未见的美食。 “上菜嘞,粉蒸豚肉,麻烦客让让。”跑堂笑道。 沈晏初坐在上菜处,他见那碟子猪肉肥瘦相宜,颗颗晶莹的米粉,口感绵糯。 是该多吃点肉。 于是,他顺手接过菜碟,放到柳如颜面前。 “上菜嘞,三鲜鱼丸,咱本地特色美食!”跑堂又来传菜。 特色菜? 于是,他顺手接过菜碟,放到柳如颜面前。 “上菜嘞,油焖大盘鸡,北方地道菜!”跑堂大声吆喝。 这道她喜欢。 于是,他顺手接过菜碟,放到柳如颜面前。 “上菜嘞,醋溜大白菜,清爽不腻口!”跑堂笑呵呵道。 其实……光吃肉也不行。 于是,他顺手接过菜碟,放到柳如颜面前。 几道菜下来,偌大的桌面两极分化十分严重,一边空荡荡,一边满当当。 好端端的圆桌,恁是让沈晏初摆出了阴阳八卦的阵形。 “上菜嘞,红烧鲈鱼,今儿刚打捞上来的新鲜鲈鱼!”跑堂极力推荐。 只是当跑堂刚靠近沈晏初,对面的几双人眼,齐刷刷地扫来。 跑堂顿脚,愣住。 金不换提着银筷直皱眉——凭什么他请客,姓沈的小子一个劲地把菜往自己跟前端! 公输宇还在长身子,挨不住饿,他冲跑堂露出委屈巴巴的小眼神,直勾勾地瞅着那碟子鱼。 跑堂一个激灵,立马换个地方传菜。 跑堂把菜放下,连连抱歉:“真是招待不周,还望客人见谅。” 公输宇和悦笑道:“小哥有心了。” 见客人好说话,跑堂再次传菜时,就往公输宇那头端。 这回轮到沈晏初直皱眉。 他们这群人当中,就属柳如颜年纪最幼,生得也瘦弱,公输宇一个大男人,怎好意思和姑娘家的抢吃食? 不害臊。 担心到她夹不到菜,沈晏初起身站定,将刚上桌的菜肴替她添到碗里。 巴掌大的窑碗高高堆起。 “无须添菜了,这些够我吃的。”柳如颜摇头失笑。 “身子瘦,就得多吃。”沈晏初放下筷箸。 柳如颜从军半年,伙食缺油水,本就瘦弱的姑娘如今更让人心疼。 她点点头,含糊应喏。 wap. /105/105080/28452165.html 第191章 助人为乐 饭毕,众人各自回屋。 柳如颜让小厮搬来浴桶,填满热水,待合拢门扇后,她踏入桶中沐浴。 参军这些时日,平时以凉水洗漱,难得能用上热水。 她泡在温热的水中,细细洗涤,半晌,才起身穿衣。 烛火闪烁,柳如颜套上素净亵衣,坐在窗边绞干湿发。 窗外清风徐徐,一点孤灯,一道孤影。 这时,她好像听到外面传来什么异响。 柳如颜趴在窗棂往外看,却发现窗子底下,沈晏初正蹲在那儿,抬眼瞅来。 柳如颜好笑道:“大晚上的,你守在这儿赏月?” 沈晏初瞥向天空,乌云蔽月,夜色昏蒙。 他冷目扫过她的笑颜,视线落在单薄的亵衣上略一停顿,却道:“不早了,你好生歇息。” 说罢,跃下屋檐。 柳如颜暗道他古怪,摇了摇头,掩上窗棂。 而窗外,乌云散尽,徒留一轮圆月。 白芷刚刚歇下,就听到门外有人叩门。 他披着外衫,起身去开门,却见是沈晏初候在外面。 “这么晚了,沈兄有事?” 沈晏初径直踏入屋内,神色冷冽,让人不寒而栗。 “当初从剑冢带出来的太岁,你是否留着?”他突然问。 白芷怔了一瞬,“留着的,只是时至今日,白某仍看不出药性。” “拿给我看看。” “好。” 白芷从药箱取出装太岁的罐子,揭开封口。 但见太岁长大些许,颜色通透,宛如玉石。 沈晏初伸手去碰,指尖的触感尤为滑腻。他把太岁捧在手上,那东西就像有生命般,轻微地蠕动。 白芷颇为吃惊,平时他也碰过太岁,但是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变化。 沈晏初抬眸,道:“若想解她所中的血咒,唯有用太岁作药引。” 白芷追问:“你知道如何解咒?” 沈晏初冷目看他,“自然知道,既是我种下的咒,这世间,也唯有我能解。” 白芷彻底被绕糊涂。 “难道她还没告诉过你,血咒,乃我替她种下?” “这倒是没有。” 沈晏初见此,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知了白芷。 “所以,她中的乃是血咒傀儡,要想解咒,得用到这太岁?” “准确地说,是从死人身上长出来的血太岁,以清水净化后,再与活人共生。” 共生? 白芷诧异,“莫非,你要饲养这太岁?” 沈晏初拢起掌心,“事后你只管拿它做药,其余的,无须再过问。” 翌日。 一行人退了房,再次上路。 金不换带来的随从众多,马车抵达码头后,须要改乘广船,去往金陵。 行程共三日,船费的开销亦是不小。 单单只是马车货物,就得缴纳一百八十文钱。 若想入住,还得每人再追加五十文钱,挤在最底层的船舱。 金不换掠过黑压压准备登船的平民,直接缴纳千文,订了最顶层的天字房。 对此,公输宇表示咋舌:“富商就是富商。” 大家的钱财平时都交由白芷保管,于是乎,一起看向白芷。 白芷精打细算了一番,对船夫说道:“五个人,订三间地字房。” 地字房较天字房便宜许多,屋内设有两张卧榻。 白芷打算让柳姑娘独住一间,其余的人可以合宿,也好省些船费。 熟知。 “我要独住一间!”公输宇抢话。 “白某与你同宿。”白芷直皱眉头。 “我才不要,槐安会晕船,不便与旁人合宿!”公输宇一口否决。 柳如颜见他俩争执不下,遂好心建议道:“不如,我与白芷共用一间?” “不可!”白芷。 “不可!”沈晏初。 “不可!”董轻弦。 几道声音齐齐响起。 柳如颜觉得怪异得很。 “之前在宋营便是同宿,如今有何不妥?” 沈晏初抿唇不语…… 那时候营里人多,几个人共宿一顶帐篷,彼此也会放心。 但是,今非昔比。 一间狭窄密闭的船舱,谁知道那帮臭小子会不会图谋不轨。 不妥,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沈晏初索性道:“我与她合宿。” 白芷见他开口,想的却是沈兄所习功法戒情戒欲,与得道高僧无异。 白芷自然放心:“如此也好,白某与董轻弦合宿即可。” 分房落定。 交完船费,每个人会领到一支竹签。 柳如颜握着竹签登船,来到她入住的船舱。 船舱并不宽敞,两面墙各挨着一张床,当中是桌案和胡凳,靠门口的位置开着一扇小窗。 她把行李塞到榻下,开始铺床。 沈晏初迟些才的进房,手里还挎着一只竹篮。 柳如颜铺完床,换好干净的布衾,抬头就瞧见他手里的篮子。 “去买金橘了?”她笑问。 沈晏初放下竹篮,取出里面的橘子。 “江面风大,易晕船,听小贩说,宜吃些橘子。” 他顿了片刻,继续道:“买给你的,不许分给旁人。” 柳如颜洗干净手,调侃他道:“你说咱俩这个样子,像不像是在吃独食?” 她接过橘子,慢条斯理地拨开外皮,一瓣瓣掰下果肉,递入口中。 沈晏初凝向她,视线中,红唇微张,唇色水润。 吃独食。 他和她。 船舱狭小,沈晏初喉头滚动,望着那张水润的唇,蓦然间,觉得有点渴。 “味道怎样?”他问。 “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你想尝尝?” “想。”他应道,暗自起了一点旖旎心思。 他垂下眸,“但是我没净手,不如,你喂给我吃?” 哎呀呀,这话说得。夜寻忍不住出来冒泡。 看来男主也不是个二愣子嘛! 换做寻常姑娘,早就一低头,眉眼含羞带怯了。 但柳如颜是何人,妥妥军营里长大的糙汉子,别说喂橘子,洗澡搓背都不成问题。 她麻溜地剥好果肉,嘴里哄道:“啊——” 然后趁对方张口,一股脑地,全塞了进去。 他有点呛住。 “粗鲁。” “诶,是你让我喂橘子的,不都这么喂?” 她继续剥。 不待她剥好,沈晏初忽而俯下头,就着她的手,咬中一瓣果肉。 他咬住果肉一头,甜润的汁水流淌下来,湿了她手指,他便低头吮进果汁。 柳如颜懵住,缩回手,虽不至于羞赧,双颊却泛起红云。 在她对面,沈晏初目光灼灼,盯着她眉心。 柳如颜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思忖着,今儿的魔头甚是怪异。 仿佛他要吃的不是橘子,而是她? 她被心里的想法给惊住。 但思虑刚起,她又转移了心思——他没净手,她助人为乐,有何不可? wap. /105/105080/28452166.html 第192章 情郎 她继而掰橘子,半晌,沈晏初默默吃完。 心里却暗道:这姑娘越到后面越发熟稔,以至于让他一度怀疑,起先看到的羞容只是他错觉。 柳如颜一丝不苟地喂完,末了,拿手背替他拭嘴。 柔软的手背拂过唇瓣,柳如颜面不改色,沈晏初倒是自给儿先羞了。 “我……我去看看饭食。”他借故起身。 “这么多橘子都没把你喂饱?”她不解。 “哐当”一声,胡凳被绊倒在地。 沈晏初仓惶扶起,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到最后,竟是落荒而逃。 午时,有跑船的小厮过来送饭。 船上的饭菜以河鲜为主,饭钱另外再付。 柳如颜鲜少吃鱼,因嫌刺多,但近来她才发现,原来有些鱼,肉里并没有多少刺。 还有河蚌、黄鳝、大虾,都是她少见的食材。 饭毕,她去隔壁屋子串门。 由于公输宇晕船,只喝了点米粥,一副病美人的模样,神色奄奄,倚在胡床当中,嘴里含着片薄荷。 白芷刚替他施了几针,人才有了丝气力。 她循着走廊又来到三楼。 诺大的天字房外,是一条长廊,置有案几、矮凳、茶具等物,面朝茫茫江面,视野独好。里屋则是一张背靠屏风的弥勒榻,榻边置有翘头案、香炉、文房用品。 金不换冲她盈盈一笑:“柳弟上来看我?” 她环视四周,抱臂道:“屋子确实不错,就是冷清了些许。” 他感叹:“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早已经习惯了。” 柳如颜默了一瞬,脸上又揉出笑意:“我看外面的风景不错,不知金公子可否赏个脸,一同出去走走?” “既然柳弟邀约,在下乐意奉陪。” 广船一楼有甲板,商贩们会在这里兜售酒水和零嘴。 白芷在瞧过公输宇后,便踱步到甲板处,抬眼望向两岸的湖光山色。 “快看这水鸟,好家伙,还能帮渔人捕鱼。” “这你都不认识,咱们管它叫作乌鬼。” “啥,乌龟?” “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杜甫的诗句你没有听过?” …… 甲板聚满了围观的船客,白芷被挤到角落处,却不慎撞到个人。 “是在下失礼。”白芷恭敬垂首。 他抬起头,才发现对面站着的男子戴着羃篱,鹤氅,腰间缀一紫金葫芦。 “原来是沈兄。”白芷展颜一笑,语气熟稔。 “沈晏初”微微点头。 “这处人多,咱不妨去前面赏景。”白芷提议。 “好。”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船舷。 船舷处的过道虽然狭窄,但胜在人少。 “沈晏初”突然开口:“你带了钱没有,借点我用用。” 白芷掏出钱袋:“沈兄想要多少?” “二十文。” 白芷倒出铜币,递了过去。 “沈晏初”一手要钱,一手取下葫芦,然后……直奔酒水小摊。 白芷有点懵。 说好的滴酒不沾呢,敢情哄他玩儿? “你在做什么?”蓦地,背后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白芷猛然回头,见是沈晏初,一袭靛色圆领窄袖袍。 那他刚才看到的人是??? 白芷吃了一惊。 ——那人是明玦子! 明玦子嗜酒如命,此刻正捧着葫芦在打酒。 他满意至极,发现自己哄人的功夫愈发见长,甚是妙哉。 不过,刚才那青年委实傻缺,让他掏钱就掏钱。 啧啧,众人皆傻,唯我独醒。 他提起酒葫芦,慢悠悠地小酌一口。 金陵酒,滋味不错。 他心下满意,吟哦道:“解我紫绮裘,且换金陵酒,酒来笑复歌……” “明玦子——” 明玦子转头,心道谁在唤我。 不远处,小道童双手叉腰,立在那儿:“真人,你又偷酒喝!” 明玦子浑身一哆嗦,险些把酒葫芦打翻。 “你且听为师狡辩!” 道童不为所动。 “这酒是我坑……是我化缘得来的。” 道童瞪大眼:“化缘?真人改入佛门了?” 明玦子摇头晃脑:“非也非也,自古佛道不分家。” 道童不解:“但和尚忌酒,真人你私自饮酒,岂不是犯戒?” 明玦子讪讪笑着,把葫芦挂回腰间。 “快,抓住偷东西的贼!” 有人扬声呐喊,一群壮汉朝明玦子狂奔而来。 那群壮汉各个都凶神恶煞,怒气冲天,衣衫底下肌肉贲张。 道童被这阵势吓到,弱弱问:“真人您惹到谁了?” 明玦子同样表示震惊:“就二十文钱,至于来个群殴?” 壮汉呼啸而来,又呼啸而过,师徒二人立在人群当中相安无事。 明玦子睨去一眼,远远地,他看到石榴裙的衣角一闪而逝。 船舷。 柳如颜半途遇到了沈晏初几人,她随意攀谈,得知明玦子也在这艘船上。 背后隐约传来呼喝声,她回首去望,见秋莳不偏不倚地朝她奔来。 秋莳一路奔至柳如颜面前,把她抱了个满怀,同时执起她手,娇滴滴地,喊了声“情郎”。 众人汗毛竖起。 沈晏初直皱眉头。 后面赶到的壮汉朝秋莳喝:“快把东西交出来!” 秋莳却道:“东西在我情郎的身上,你们找他要去。” 说罢,她意味未明地,凝向柳如颜。 “她拿了你什么?”柳如颜问。 “拿什么?这个女人盗走我们镖局的货!” “都说了东西不在我手中。”秋莳矢口否认。 柳如颜不待她狡辩,反手拽住她胳膊,另一只手则探进她衣里。 “你敢占老娘便宜!”秋莳拼命挣扎。 柳如颜听到怒斥,险些就要松手。 不对,分明自己也是女人,所以怕这丫头作甚。 于是继续搜。 众人看得木若呆鸡。 镖师不由感叹——小兄弟,够猛! 柳如颜最终搜出一枚南红玛瑙雕琢的弥勒佛:“你们要找的可是这个?” 镖师忙不迭接过:“正是正是。” 众镖师追回财物,当即放过了秋莳。 倒是秋莳气急败坏,直道几声晦气。 “你说你,好端端一个姑娘家,搞得男不男女不女。”她没个好脸色,冲柳如颜冷嘲热讽。 柳如颜抚上脸,近来她没有刻意易容,只拿螺子黛描粗了眉形。 “你眼光倒是不错。”柳如颜应道。 秋莳骂了一阵子,结果讨了个没趣。 “咱们走着瞧!”她放完狠话,骂骂咧咧地走了。 柳如颜摇头失笑,伸手解开腰间的水囊,拔开壶塞,递到嘴边。 白芷突然拦住她:“水里有毒。” 柳如颜愣住。 白芷捧起水囊,仔细分辨:“是牵机毒,有人在水里加了马钱子。” 她想起秋莳。 “那女人心思颇深,以后少近她的身。”沈晏初不放心。 “想不到一个姑娘家的,下手竟如此狠辣。”金不换也诧异。 /105/105080/28498725.html 第193章 心悦于他 傍晚。 一行人用完膳,各自回房休息。 她让跑船小厮送来热水,洗漱过后,让候在外面的沈晏初进屋。 沈晏初出生南国,但凡条件允许,每日皆要沐浴。 柳如颜便站在廊道,耐心等候。 少顷,屋门敞开。 沈晏初让小厮撤走浴桶,屋内又只剩两人。 除去外衫,沈晏初走向床榻,他立在床头,菱唇微微抿起。 柳如颜则钻进隔壁被窝。 “怎么不睡?”她问。 “这床,断了条腿。”他垂下头,拧眉道。 “断腿的床啊……”她随口道,往床沿处挪了挪,腾出里面,“要不,今晚睡在我这?” 说罢,还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沈晏初陷入沉默。 几番思索过后,他取来几本书册,把它们摞起来,垫在床腿,镇定自若地道:“如此即可。” 随后,他仰面躺下,床板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怪响。 “咔——” “什么声音?”柳如颜猛地坐起。 沈晏初眉头跳了跳,手指摸向床板,脸色彻底黑透。 “木板裂了。” 柳如颜简直叹为观止:“能耐啊,床板也被你睡崩。” 沈晏初合衣下地,站在床边:“罢了,今晚宿在地上便是。” “可别,江面湿气重,况且这间屋子小,地板还不够你伸腿的。不如,咱俩挤一挤?”她好心劝说。 沈晏初心跳骤停。 若不是见她眼神坦荡,险些误以为这姑娘心悦于他。 “江面风大,咱俩一起睡,还能彼此偎暖。”她盛情邀却。 沈晏初挣扎再三。 “如何?” 沈晏初抿唇不语。 他并非什么世俗之人,初入苍冥派的那几年,更是手段狠绝。 所行之事,堪称惊世骇俗。 以至于短短几年间,肃清了周边各大势力,但凡对他有异心者,必定斩草除根。 最终,苍冥派一跃成为魔门之首,人人谈之色变。 他杀伐果敢,天生反骨,哪怕后来戾气消弭了不少,但骨子里的强盛,也断不会让自己犹豫再三。 可如今,他站在床榻前,犹豫了。 ——睡,还是不睡,这是个问题。 “磨蹭个什么?”柳如颜再三催促。 他缓缓叹出一气,背转过身,走到桌边吹灭了烛火。 四周暗沉,唯有窗外的银月似钩,白浪如雪。 夜色中,她感到床榻里侧陷进一角,紧接着,有人躺在身侧。 她掀起布衾,好心替他盖住。 然而手指刚一抽回,便被他拽在了手心。 她侧目。 “勿须顾我。”沈晏初淡淡出声,随后松开手指,替她掩好被角。 柳如颜应了声,身子又往外面挪动几分。 床榻狭窄,她唯恐挤到人。 这时,她听到耳畔旁,传来微不可查地叹息。 榻板响动,沈晏初翻身爬起,半撑着,俯视看她。 柳如颜被困在两臂当中,亦是眼眸半抬,朝他望去。 四目相对。 她看到一双幽深的眼。 那眼,沉得让人心惊。 柳如颜心生警惕,她下意识地弓起身,好似砧板上的鱼肉,待人宰割,吞咽下肚。 许是感受到她的紧张,沈晏初伏低了头,轻轻枕在她颈窝,叹息:“你说,我该拿你如何?” 他半伏在她身上,嗓音晦涩而暗哑。 柳如颜听到他胸腔震动,心里却泛出异样的情绪。 她从男人堆里长大,见过有人为欲念痴狂。 正如沈晏初刚才看她的眼神,像极了那些人。 但,怎么可能。 且不说他所习功法断情绝念,一个人早已凉薄惯了,又怎会心生欲念,为欲痴狂? 兴许,只是她看错? 寥寥寂夜。 柳如颜凝向他。 刚才,当真是看错? 她心下寻思,异样的情绪挥之不去。 彼时,男人半伏着,气息温热洒在颈侧,她蓦地想起他唇间的触感。 轻柔,软糯,缠绵悱恻,徘徊不去。 她倏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心里有点慌。 想起她教他凫水,两人泡在河中,衣衫不整,冷目含情。 想起她揽住他腰身,手心好似熨着热铁……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脸颊开始泛热。一晃十七载,难道她也想男人了? 更不应该才是。 寻常姑娘在这种年龄早已经情窦初开,但她想不出除却兄弟情,还能与他生出什么别样的感情…… 不待理清思绪,沈晏初在她身侧躺下,兀自睡在床沿。 “夜里你睡不安稳,到里头去睡。”他道。 柳如颜应了一声,与他换了个位,挪到床榻里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尚且单薄的被衾。 她侧过身,凝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竟看了许久。 月光透过轩窗,落在他身上,好似渡了层白霜。 她望着那道孤清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得如此遥远。 远到,她想要靠近。 近到,捧住那颗看似冷硬的心。 她探出手,捞起散落枕面的一缕乌发,细细捧在手中。 冰凉、暗墨、毫无温度,就像他冷漠的气度,刻薄的言语,唯有逐渐相处下来,才赫然发觉。 ——他本是凉薄之人,却做尽温暖之事;一身傲骨,却心怀柔情。 可惜,没有人愿意耐着性子,替他剥开层层坚硬的外壳,捧出一颗热忱的心。 至始至终,没有人了解过他。 柳如颜指尖绕着一缕发,陷入思绪,不料,原本背着她的人突然转过身,一双眼落在她脸上。 她始料不及,手心松开他的发丝。 沈晏初望向她,褪去往日冷漠,眼底多出几分晦涩。 柳如颜在这样的注视下,胸腔里控制不住地砰然跃动,就像是纷落的鼓点。 一下。 又一下。 重重砸在她心坎。 她拧眉,暗自蜷起掌心,稳住凌乱的心神。 沈晏初凝了她片刻,最终转过身,仰面躺在榻上,一双冷目看着头顶。 他蓦然问:“将来,你打算回柳家庄?” 她默了一瞬,点头道:“是。” 沈晏初隐忍再三,终是问:“有没有想过,去大理?” “大理?”她思索片刻,“大理远在南国……想必住不习惯……不过,为何去大理?” 他顿住。 “留在北汉也好。”他淡淡道。 待到大理的事情了结,他便回北汉,去寻她。 /105/105080/28539596.html 第194章 金陵城 行船第二日。 轩窗投下薄薄微光,犹如蝉翼。 柳如颜醒来尚早,被衾带着立冬时节,南方独有的潮湿与沁凉。 抬起头,才发现两人促膝而眠,她一双藕臂环在他颈后,更显得亲昵。 几乎是瞬息之间,她想起昨夜说过的话。 ——夜里你睡不安稳。 委实不安稳。 柳如颜抽回一只手,奈何另一只还被他枕在颈下。 她挣了挣胳膊,依旧纹丝不动。 暗中瞧了他一眼,然后半撑着坐起,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往外挪。 待刚抽回手指,昏睡中的男人突然翻了个身,将她揽住,音色含糊地道:“困,别闹了。” 她脸色蓦地一红,只因唇瓣恰恰碰到他嘴角,只需稍许仰头,便可吻上。 心跳声砰然传来,紊乱,不知所措。 眼前的男子却浑然不觉,他双目紧闭,唇色绯艳,抿出清浅的弧度。 她不由暗道一声——美色惑人。 随即仰起头,飞快地,小啄一口。 心跳愈发猛烈。 她屏住气,诧异自己又不是初次碰他,何故……紧张如厮。 紧张到,指尖拽着衣襟,拧出皱褶无数。 柳如颜顿时松手。 她侧过面庞,咬住下唇,难得露出一丝女儿家的羞态。 然,心里却思忖着——她向来敬沈晏初为兄弟,一个可以肝胆相照、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好兄弟。 可兄弟之间,又怎能生出私欲? 她秀眉紧蹙,暗自懊恼。 只怪这厮模样生得极好,勾得她动了春心。 罪过啊,罪过。 她自省一番,皱着眉,幡然坐起。 沈晏初被她的动作惊醒,随之掀开眼,一眼就瞧见塌边坐着的姑娘浑然木着张脸。 “你醒了……”柳如颜后知后觉,“我……我去弄点吃食……”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临近晌午,木工才将榻板修好。 柳如颜闲来无事,站在楼上兀自观望。 今儿有文豪聚首,诺大的甲板排满桌椅,清一色的书生围在那里。 正当中的桌案堆满了字画孤本,一位布衫男子开口道:“书法大师颜真卿的字迹你已输给在下,贺兄还有何物拿得出手?” 在他对面,贺之浔脸色铁青,当即摘下一条手串,搁在桌上:“慧能大师之物!” 众人面露讶异。 此地聚首的乃江南文豪,各个都自恃清高,不屑与红尘俗物为伍,今日以词博弈,输的人便要奉上一件宝物。 这慧能大师名望极盛,所戴之物自然不是什么凡品。 贺之浔拿出手串时,颜面早已挂不住,他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在金陵享有盛名,竟输给一个山野书生。 书生叉手向前:“承让。” 一炷香过后,贺之浔再败。 “方才那首词有失水准,这次换我命题!” 书生不想与他过多纠缠,遂回绝他道:“贺兄连输两场,不如就此作罢,下回再作比试。” “不必等到下次!”贺之浔急切道,“不就是担心我输光了拿不出东西来跟你比试,我有!” 说罢,他拽来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当众揭开帽檐处的皂纱。 “秦淮歌女,慕青!” 书生猛然回头。 其他人听到慕青二字,也相继望来。 “论起慕青姑娘,文人雅士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听说她本是画舫歌女,曲艺超凡,在秦淮一度重金难求啊。” “不是坊间又有传闻,说慕青喜欢上一个风流才子,跟人跑了?” 众人议论纷纷,眼神不由自主地瞅向贺之浔。 ——渣男。 “拿她为注,这次我必能讨个好彩头。”贺之浔道。 书生却紧皱着眉头,收拾起桌案的文房用品。 贺之浔见人要走,当即将书生拦住。 “以人为注,恕在下不能奉陪。”书生一口回绝,“至于这慧能大师的佛珠,还请贺兄好生收着。” 书生搁下手串,埋头走出人群。 贺之浔脸色不悦,终究也是拽着慕青离开人群。 行船第三日。 岸边渐渐现出屋宇,纵横交错的陌道上,隐约可见农人的踪影。 最终,广船停泊码头,柳如颜一行人赶着马车陆续上岸。 此时正逢傍晚,夕阳洒落余晖,映衬得岸边渔灯似火。 几辆马车缓缓行驶,柳如颜侧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马鞭。 金陵城外,沿路布满了商贩,一群总角孩童拍着小手,从她对面跑过。 “糖山芋,糖芋苗,桂花酒酿小元宵。” “豆沙条,马蹄糕,松子茶糕满街跑。” “糖粥藕,五香藕,枣泥馅心山药桃。” …… 那些小童奔到街对面,从商贩手里买来酒酿圆子,一人一碗,正吃得开心。 柳如颜随意瞥去,冒着热气的大锅里,徐徐飘来香甜的酒味。 她往前探身,才看清锅里一只只小巧软糯的白团子上下起伏,模样惹人垂涎。 “那是何物?”她抬手指道。 “是酒酿圆子。”董轻弦笑眼看她,“江南一带的特色小食。” “酒酿圆子?”柳如颜低声嘀咕,“我倒是没听过。” 董轻弦笑:“你在北国长大,自是没尝过南方的小食。” 话落,金不换的马车从后方行来,他揭开席扉,遥遥望向对面的小童,眉宇却深深拧起。 “华绍,替我买一碗过来。”金不换踏下马车,抛出两枚铜钱。 小厮接过铜板,叉手声喏。 片刻后,金不换手执银勺,碗底的圆子与酒酿荡漾不停,直到缭绕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金不换才浅浅品尝一口。 “味道怎样?”柳如颜坐在桌旁,问向他道。 金不换放下银勺,脸色怔了一下,随之唇角斜扬,似是回忆地说:“委实很甜,柳弟可要尝尝?” 说罢,他将碗递了过去。 偏生柳如颜不喜甜食,连忙避了避。 这时,她后方伸出一只手,将酒酿圆子半途截走。 沈晏初脸色不悦,把碗搁在金不换的前面,“这碗甜汤,还给金公子。” 金不换噙着笑,也不多言,只默默饮尽碗底的酒酿,末了,他起身唤道:“启程。” 一众小厮连忙应声,鞍前马后地伺候着,送金不换登上马车。 离开码头不久,便是金陵城的东市。 一行人寻到客栈落脚,又订了几间客房,各自安顿下来。 金陵城日有闹市,夜有酒家。 这晚上的吃食也较为丰盛,除却鸭馔外,江鲜水产,品类多样,尤其是那道河豚炖汤,让众人啧啧称奇。 今晚,一夜好眠。 /105/105080/28539597.html 第195章 赘婿 到了隔日清晨。 窗外人声喧哗,柳如颜醒来尚早。 这间客栈对面恰是菜市口,她临阑而望,可见附近围满了平民百姓。 人群中央,立着一匹骏马,马背之人身着军服,面容倒显得年轻。 “今儿怎劳动街使的大驾,来这脏污之地。”菜市口处,一名兵卒躬身笑道。 街使名唤冯铮,隶属于武侯铺,负责日常巡逻,维护城中治安。 冯铮拿手扇了扇那股子菜腥味儿,熏得直皱眉,嘴上,却义正言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本街使岂能坐视不理!” 冯铮朗朗说道,心下却想着: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当这街使,亏他爹是堂堂二品官员,给亲儿子安排了这份苦差事。 他漫不经心地绕着马鞭,一边问话:“死者是在何地发现的?” 兵卒如实回禀:“属下今儿一早在沟渠发现的死者,估摸着,是顺着城外河道进来的,不过……属下看那死去的姑娘有几分眼熟。” “眼熟?”冯铮正眼看他,“你认识?” 兵卒点点头,“属下瞧着她有点儿像歌女慕青。” “慕青?”冯街使惊呼一声,手指扣紧马鞭,“你是说,死者长得像慕青?” 兵卒再次颔首。 冯铮脸色难看,心里却抱着一丝侥幸。 兴许,是他们认错人了? 偏就在这个时候,人群再起骚动,武侯铺的一众巡逻兵与衙门捕快急急赶来,将海捕文书张贴在告示榜上。 为首的兵卒,向冯铮禀告:“衙门已探查清楚了,死者乃是慕青,金陵人士。就在昨日傍晚,有浣纱女看到慕青与一位男子在城外的河边逗留,那名男子的身份属下已查到,正是工部侍郎之子,贺之浔。” 工部侍郎之子? 冯铮暗自琢磨,难怪凶手熟知秦淮河的水道走势。 城外杀人,城中见尸。 尸体顺着城外的河道顺流而下,最终在沟渠处发现,而秦淮河全长十里,抛尸地难寻,若不是有浣纱女恰好撞见,这件案子着实难办。 “贺之浔的人呢?”冯铮皱眉。 衙门捕快上前一步,“方才搜查过了,贺家郎君并未归府。” 冯铮觉得头疼。 死者好巧不巧,正是慕青,这姑娘才情出众,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在秦淮一带颇有盛名,就连当今国主也对她赞誉有加。 冯铮曾亲耳听国主赞叹:“慕青姑娘秀外慧中,尤其是唱得那几首江南小调,深得吾心呐。” 可如今,姑娘香消玉损,这件事恐怕会传到国主那儿。 冯铮揉揉眉梢,表面故作镇定,心里恨不得捶胸顿足。 慕青的案子要是办不好,掉乌纱帽是小,掉脑袋才是真。 爹呀爹,你可害苦儿呐…… 海捕文书被张贴出来后,附近聚满了围观百姓。 有位卖鱼的小贩摊位隔得近,眼下他正好得闲,便拿清水净了净手,也跟着过来凑热闹。 众人们七嘴八舌,鱼贩听了个细致。 他眯起眼儿,望向通缉令中的画像。 但见画中的男子眉目端正,姿态间尽显风流。 鱼贩摸了把自己的鞋拔子脸,小声道:“谁让她不识好歹,区区一个低贱女子也妄想攀龙附凤,说到底,不过是官宦子弟的玩物,死了算她活该。” “对,死了活该。”众人纷纷应声。 鱼贩听到应声,扬高了嗓音:“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就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嫁给谁都是个祸害!” “说得没错。” 鱼贩越说越得劲,唾沫星子横飞,好似他亲眼目睹过一般,“像这种贱骨头,准是她在外头又有了新相好,不然无冤无仇的,贺家郎君为何要杀她?” 众人听罢,恍然大悟。 鱼贩继而道:“普天之下,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必是她勾引别人在先!一个下贱胚子,死了都算便宜她的!” “对对,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若是贺家郎君,也定不轻饶。” “死了活该,臭不要脸的东西。” “呵,这歌坊之女,能有什么正经姑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咒骂起慕青。 冯铮老大远地听到几句,他穿过人群,施施然行来,冲众人朗声道:“若是有人见到贺郎,来我武侯铺告知一声,即可领取五钱赏银。” 说罢,他扬起五根手指。 围观百姓听到赏银,当即噤了声。 冯铮笑着说:“时辰不早了,诸位,都散去吧。” 百姓们见武侯铺的官兵离开,当即也四下散去。 如此,又到了第二日。 城东有家酒楼,天刚破晓,酒楼的伙计便背着鱼篓,来到鱼贩的摊位前,等人开张。 可是他等了半晌,仍不见鱼贩踪影。 伙计忍不住嘀咕:“前几日咱酒楼订了五十条江鲤,说好今儿来取鱼,难不成对方打算耍赖?” 伙计等不住了,他朝隔壁卖肉的屠夫打听情况。 屠夫也觉得稀罕。 按理来说,鱼贩是个本分人,心眼长得实在,但凡他答应过的事,绝对不会不作数。 “许是被事耽误了。”屠夫好心解释。 “你们有谁见过这卖鱼的摊主?”恰在这时,菜市口冲来一队官兵。 为首的正是街使,冯铮。 冯铮故地重游,心里百味陈杂,百感交集。 周围那数不尽的鸡鸭鱼肉臭腥味,无时不刻地往他鼻孔里钻,熏得他够呛。 冯铮暗暗屏住气,指挥手下打听卖鱼小贩,高兼。 兵卒扬起手中画像,冷声质问:“画中此人,你可曾见过?” 屠夫跟鱼贩相熟,遂点头:“见过见过,平时老高就在俺隔壁摆摊。” 兵卒正色道:“那他人呢?” 屠夫老实答道:“昨日还见老高在菜市口摆摊,可今儿起,就不曾碰到。” “今日当真没见过此人?” 屠夫立即摇手,“小的岂敢蒙骗军爷。” 兵卒询问无果,回头望了一眼冯铮。 屠夫心下忐忑,连忙问:“敢问军爷,老高他出啥事了?” 冯铮回眸看他:“高兼行凶杀人,现已畏罪潜逃。” 屠夫瞪大眼,怔在原地…… 近日,冯铮忙成一团。 他先是去府衙调出几起卷宗,又将高兼与发妻高氏的背景细细查看。 他无精打采地伏在案头,暗想:虽说高兼夫妇私下不合,但据邻里描述,高兼性格懦弱,起初连鱼都不敢杀,又怎么会杀妻? 他挠了挠头,眼底瞥见几个字。 ——赘婿高兼。 wap. /105/105080/28565043.html 第196章 诡案丛生 在江南,朝廷会把赘婿与佣奴等同起来,征编为军队,可见地位之低下。 而高兼本名赵兼,自打入赘后,便改从妻姓。 妻子高氏,则世代为渔,因为祖上积了点财富,索性招婿充当男丁,方便出船捕鱼。 赘婿素来卑微,平心而论,高家对高兼也算厚道,怎就招来了杀身之祸? 更怪的是,继高兼杀妻后,逃亡途中,他又接连杀害两名女子,据查证,高兼与这女子素不相识,为何出手如此歹毒? “街使,属下有事禀告。”恰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位兵卒,站在门外求见。 冯铮立即正襟危坐,一扫纨绔子弟形象,沉声问:“何事?” 兵卒吞吞吐吐:“属下方才在城东破庙巡逻时,发现高兼就藏在庙内,奈何那厮力气大得很……咱们几个费了老大的劲……” 冯铮没好气地接过话:“让人给逃了?” 兵卒慌忙解释:“属下真没料到他力气过人,一时大意了。” 冯铮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几个下不为例。” 高兼逃亡后,全城的大街小巷贴满了通缉令。 这下可好,秦淮歌女尸骨未寒,一下子又死了三名妇女。 此事闹得人心惶惶,每逢入夜,城中百姓便往家里赶。 是夜,寒风冷冽,昏黄孤灯下,立着一道身影。 那身影凝着墙上的画像,念道:“凶犯高兼,逃逸在外,重金悬赏缉拿归案……” “世间的男人,又有几个好的。”她垂眸讥笑,再次抬眼时,好似魔怔了一般,素手拔下发簪,狠狠扎向画像,一遍又一遍,划破通缉令中男子的脸面。 “都该死。” “该死。” “死——死——死!” 卯时,金陵寺庙,晨鼓响彻。 僧人们拨动念珠,焚香礼佛,堂内烟雾缭绕。 本该肃穆的佛堂霎时传来一声闷响,僧人纷纷睁眼,却瞧见道宣法师伏卧在地,面前的经卷溅满了血渍。 众人连忙将他扶起,发现高僧已气绝身亡。 …… 接连几日,不时有兵卒外出巡逻时撞见百姓遇害。 冯铮加派人手,于城内城外加强守卫。 武侯铺忙得焦头烂额,衙门也应接不暇,一案未平,一案又起。 一时间,金陵城人人自危。 客栈内,柳如颜同样也愁眉不展。 根据提示,下一个玄坤印会出现在宫内。 她一直寻找进宫的良机,无奈大街小巷都是捕快和兵卒,守卫堪称严密。 望向菜市口贴满的缉拿令,柳如颜愈发不安。 “金陵素来繁华,如今却家门紧闭,俨然一座死城。”她道,“有些怪异,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沈晏初立在栏边,冷目微凝,启唇道:“城中百姓七情有异。” 她面露不解。 沈晏初伸出指尖,抵住她眉心,“天有四时五行,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忧思恐。” 话落,柳如颜的额际光芒大涨。 眼前好似蹿出一团怒火,蔓延到天边尽头。 转瞬之间,焦痕遍野。 这时,柳如颜蓦然一惊。 她看到自己脚边,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匍匐在地,姿态说不出来的诡异。 顺着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眶,她看见不远处,停燕台的牌匾摇摇欲坠。 大火沸腾燃烧,而火海当中,一名男子静默看她。 男子身着一袭藏青色对襟大氅,烟灰扬起时,大氅露出内里的绣图。 ——佛手拈花。 耳畔嗡鸣作响。 是他! 她紧盯着男子,飞烟沉浮,她好似看到药生尘的后院,苍术倒地身亡,死不瞑目。 她看到泉叔,看到小杨,看到阿朝。 看到他们被活活挑断了手筋脚筋,淋上石漆,在大火中拼死挣扎,如同蝼蚁一般,爬向敞开的大门,直至被大火吞灭。 那一张张生动的脸面,那一副副焦黑的枯骨。 她,恨之入骨! 柳如颜愤然而视,她扬手抽刀,咬牙冲向男子。 杀了他。 杀了他。 杀! 寒月刀狠厉劈落…… 柳如颜此刻涨红了眼,不管不顾,攻向面前之人。 “如颜——” 忽地,耳边传来一声轻唤,那音色悠远,仿若天空降下骤雨,浇灭沸腾火海,浇灭满目苍夷。 浇灭她心中的怒火。 断梁、焦尸、停燕台悉数褪去,窗外,秋风依然凛冽。 寒月刀顿在半空。 柳如颜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停,她看清面前伫立的男子,呐呐道:“沈晏初?” 她脱力般放下弯刀,坐在他面前。 方才她心里叫嚣着,杀掉面前之人。 柳如颜抬头,“这便是怒?” 沈晏初淡然看她,“焚心诀可控制人的七情,自可激起心底深处的怒。” 他转开眸,望着楼下的行人,“看来是有人控制了城中百姓,纵怒行凶。” 柳如颜初次听闻以怒气杀人,颇为骇然,“是谁?” 沈晏初思索片刻,摇头道:“依此人的能耐,苍冥派高阶功法也做不到。想不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可有破解之法?”找不到源头,解决源尾也成。 熟料,对方在她的注视下,移开眼,轻咳两声,徐徐道来:“尚未。” “……” 武痴沈晏初,竟也有没辙的时候。 “柳老弟、沈仁兄。”屋外响起叩门声。 下一刻,金不换推门而入。 沈晏初颔首,“金公子。” 金不换随手寻来几张胡凳,“都站着作甚,来,坐下说话。” 沈晏初凝向他眉心,“有何喜讯?” 金不换摇头失笑,“还是沈兄善于察言观色,这不,本公子替你们捎来了一则消息。” 说罢,他叩响案几,意有所指。 柳如颜取来杯盏,替他斟满茶水,推到金不换面前,“少卖关子了,快说。” “啧,柳老弟好生无情,本公子为了给你带消息,废了不少功夫。你瞧瞧我这身袍子,衣角都起了皱,还有这鞋,都沾了泥。” “既如此,便先谢过金兄。”柳如颜故作客气,朝他行了一记大礼。 “不敢当,不敢当。”金不换嘴角微扬。 “说罢,是何消息。”沈晏初落话,声音平淡无波。 金不换恰恰坐在他对面,此刻,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不由得敛住衣襟。 “听说这南唐国主的寿宴,正是三日之后。有位官员为讨好国主,从大理请来擅长傀儡戏的偃师。柳弟若想进宫,不妨扮作偃师。” /105/105080/28581809.html 第197章 新马甲上线 “不可以。”沈晏初打断他,“庆生宴时众目睽睽,此行实属危险。” “柳弟认为呢?”金不换问。 柳如颜阖目而坐,眼底浮现出南唐宫城。 宫城呈方形,南北略长,东西略短。 东、西、南三面设有城门,固若金汤。 “扮作偃师,倒是可以一试。”她启唇,“宴席当日防守严密,反而寝宫疏于防范,届时,我伺机潜入寝宫,取得玄坤印。” “不知,偃师何时抵达金陵?”她问。 金不换瞥了一眼日头,“听说那一行艺人已到达驿站,以矮脚滇马的脚程估算,两个时辰后,便会入城。” 柳如颜取来滴漏,置于桌案。 随后又将纸铺开,绘出城内的地形。 “金陵有八条要道,贯通主城和宫城。傍晚,偃师从南门入金陵,若想进宫,他们会走马巷,亦或是虹桥。到时,我留守马巷,沈晏初驻守虹桥。谁若得手,便放出响箭。” 沈晏初沉吟,“不知对方来了多少艺人,为稳妥起见,我与柳如颜驻守马巷。董轻弦与白芷,驻守虹桥。” 柳如颜合手,“如此更好。” 沈晏初眸色微暖,继而说:“至于金公子……” 金不换接过话:“诶,本公子武功不济,可别拉上我!” 柳如颜失笑:“有劳金公子多安排几辆马车,将艺人们安顿妥当。” “此事不难。”金不换应诺。 傍晚,薄暮冥冥。 马巷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直到树梢传来几声鹊鸣,伴随着枯叶扑簌,有道人影钻了出来。 此人正是街使,冯铮。 近日城中戒严,武侯铺一甘人等被派去维护治安,冯铮忙活了几天,难得能在这人迹罕至的巷子巡逻,顺便偷闲。 他背倚着树,从腰间取下私藏的金陵酒,小酌几口,眯眼看向巷尾。 巷尾有人? 冯铮按住佩刀,徐徐步向迎面而来的两人。 “城中戒严,无事便离去!”他喝道。 “官爷行行好,我舅子突然犯疾,想去前头的铺子抓点药。”柳如颜乞求道。 说罢,沈晏初咳嗽不止,胸腔好似漏了气。 冯铮立马捂住鼻,连退几步,摆手道:“快去快去,别在街边逗留。” 柳如颜连声道好,她扶住沈晏初,缓缓走向前方。 恰在这时,背后再次传来喝声。 “站住——” 柳如颜愣愣回头,问:“官爷叫我?” 冯铮蒙上布巾,小跑了过来,他随手翻开一本册子,边写边说:“城中戒严,酉时不归者,需要记录在册。你俩姓甚名谁,家住哪个坊?” 柳如颜思索片刻,回答道:“小的是住在长乐坊。” 冯铮抬头,“长乐坊我倒是熟稔,你是哪一户的?” 柳如颜抿唇不语,手心握着白芷给她的迷烟,准备有所行动。 正待放出迷烟,沈晏初却先她一步,抬起手指,点上冯铮的眉心。 “酉时三刻,你在马巷巡卫,未曾见过旁人。”暮色下,他音色冷凝。 柳如颜静默而视,不禁想起初见沈晏初时,他一身冷冽之气,若寒冰雨坠,如雪霜不离。 许是傀儡术生了效,冯铮眼神放空,合拢手中的册子,一步步,走到树底下站定。 沈晏初睨向柳如颜。 她见此,冲他笑了笑:“谢啦——” 两人继续朝巷子一头走。 没走出多远,远方传来鸣镝声。 柳如颜顿住脚,望向声音那头,“是白芷放出的响箭,看来是截到人了。” 沈晏初举步就走,“过去看看。” 柳如颜开启录制系统,画面当中,几名身着异族服饰的艺人被抬上另一辆马车,而金不换正指挥属下,将艺人的衣物全部调换,随后驱车离去。 待她赶到时,原地只剩金不换、白芷、董轻弦、公输宇,以及一辆装满道具的马车。 白芷他们早已换好衣物。 清一色的异族服饰,白衫,白帽,绣满金羽纹路,头发则被盘起,缀着长长的流苏。 “这些艺人是白族。”沈晏初解释。 “原来如此。”她瞅了眼后面的马车,“我去车里看看。” 说罢,柳如颜揭开帘幔,钻进车厢,她清点了一下车里的道具,目光又落在角落处的梳妆台上。 是半瓶胭脂。 她想起随身所带的胭脂也所剩无几。 “你去哪?”见柳如颜跳下马车,沈晏初问道。 “去买点胭脂。”前不久她为兑换响箭,花光了所有积分,系统商城无法启用,眼下只有去街上采买。 沈晏初拦住她,“城里到处都是官兵,铺子也打烊的早,你且等着,我去去就回。” 随着寿宴将近,各地官员、使者纷至沓来,金陵城内戒备空前。 商人们见夜里没有生意可做,索性早点打烊。 沈晏初找了几间铺子,终于看到一家胭脂铺里,灯火未灭。 他走进铺子,在一堆瓶瓶罐罐前驻足。 掌柜迎上前,招呼他道:“客人是为小娘子挑选胭脂?” 沈晏初略一颔首。 “不知小娘子喜欢哪一款红色?”掌柜问。 沈晏初愣了一瞬,见每一盒胭脂旁均立着一块木牌,分别写着: 海棠红、石榴红、樱桃红、绯红、朱红、嫣红、枣红、品红…… 堂堂苍冥尊主站在胭脂铺里,为选色号犯了难。 “客人想选哪个?”掌柜再问。 “就选这个。”他拾起绯红色的胭脂。 再次折返时,马车停靠在茶肆附近,金不换几人则坐在街边饮茶。 沈晏初环顾四周,不见柳如颜的踪影。 “别找了,人在车里呢。”金不换笑眼观望。 他眸色沉沉,睨了金不换一眼,然后揭帘而入,正撞见一位白衣姑娘翩然转身。 烛光氤氲,晚风吹徐。 那姑娘一身洁白羽衣,宛若仙灵。 展颜一笑时,眼底便好似缀满了繁星。 让他为之失神。 “怎么,认不出我来了?”柳如颜忽地欺身上前,迫近他道。 他微不可查地看向旁处,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你买的胭脂呢?”柳如颜问。 见他并不答话,索性伸手探进他怀里,兀自找寻起来。 “原来在这儿。”她抽出手,打算将胭脂盒收起。 便是这时,沈晏初握住她手,将白衣姑娘揽入怀里。 她始料不及地跌落而下,伏在他胸口,听到他碎玉般的嗓音于寂夜中飘散。 “如颜。”他轻声唤道。 ——他又怎会认不出她。 “是我。”她应了一声。 ——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沈晏初却不再答话,拥住怀里的姑娘。 /105/105080/28595744.html 第198章 情不知所起 奇异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柳如颜侧过脸,暗中睇向他。 烛光下,他眸色温柔如水,凝着她的眼睛,缓缓俯身。 一个轻轻浅浅的吻,落在她睫羽,且听他说道:“闭上眼。” 她当真闭上了眼。 说不清,道不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鼻间是他特有的冷香,恍若冰雪飘落而至,辗转至唇边,融化成春水,湮灭了彼此。 她顿时呼吸乱了,微微阖着眼,睫羽在莹莹烛光中扑簌。 曾以为,世间美好之物,莫过于仲秋时节的花间一壶酒。 可时至今日才发现,也不尽其然。 她像是躺在编织的梦境,又像是飘散天间的浮云,身处红尘,不知朝夕。 她在这陌生的情愫中,指尖扣着绯色胭脂盒,脸颊染上绯红。 直到胭脂盒倏而滚落,发出一声轻响,她才睁开眼,听到巷尾的打更声逐渐远去。 柳如颜匆忙坐起,却见对面的男子,正眉目温和地凝着她眉心。 她霎时垂头,望向地面,满心满眼都是他刚才的温柔神色,像极了男女之情。 ——莫非他知道自己是女儿身? 不等迟疑,柳如颜启唇道:“你都知道了?” 沈晏初怔忪了一下,反问:“你觉得我瞎?” 柳如颜抿紧唇,心里五味陈杂。 “不过,我也是方而才知晓。”他瞥向她半敞的衣领,紧接着语气一转,“倒是这一路南下,你扮作男子与我同宿共寝,本尊堂堂清白之身,你打算如何负责?” 负责? 柳如颜以为自己听岔了。 “你我兄弟之间,说这些话作甚?”她道。 兄弟? 沈晏初眉头拢起。 “你拿我当兄弟?”他问。 柳如颜不假思索:“小爷十二岁混迹军营,不做兄弟,你想做什么?” 沈晏初凝着她,半晌无言。 “当真是个榆木脑袋。”他长叹一气,随之步下马车。 柳如颜娥眉微蹙,睨着男子独自离去的背影,蓦然觉得胸腔之中,有点痛。 “柳老弟,咱们可是今儿进宫?”车窗外,传来金不换爽朗不羁的喊声。 她回过神,凑近窗子。 隔着薄薄一层纱,看到金不换几人坐在街边的茶肆,脸上洋溢着笑容。 而不远处,沈晏初背对着她,无端透出几分落寞…… 收回目光,她稳了稳心神,回道:“启程吧。” 车辘悠悠转动,马车在夜色笼罩下,徐徐驶向皇宫。 车厢内。 柳如颜端坐于镜前,从盒里捻出胭脂,一抹殷红点上绛唇。 指腹于唇间描摹,无端让她想起当时被困怀中,他极尽温柔的落吻。 那一吻…… 她摩挲过唇瓣,心间涌出几分滋味,仔细回味,竟品出些许甜来。 难道,她对他生了情? 她倏地顿住,睇着镜中的少女,眉目含情,娇艳动人,陌生的不似从前。 柳如颜不禁移开眼,铜镜倒影出少女娇俏的侧颜,如迟开的芙蓉,敛尽羞容。 “宿主这是饮酒了?”夜寻忽然冒出,蹲在她面前,瞅着她问,“脸咋这样红。” 柳如颜以手捂脸,没好气地道:“我没饮酒。” 夜寻盯着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宿主的脸怎就这么红?” 柳如颜放开手:“抹了点胭脂罢了。” 夜寻半信半疑。 “对了,刚才的一幕,你有帮我屏蔽?”她犹豫须臾。 夜寻不懂就问:“哪幕?” 柳如颜皱着眉头:“不可描述的一幕。” 夜寻压低了嗓子:“宿主大可放心,本君一向都有职业操守,一旦遇到不可描述部分,本系统会启动休眠模式,所以,宿主尽管放手一搏,无须有任何顾虑。” 在说到“放手一搏”时,夜寻笑得耐人寻味。 长夜过半,马车抵达宫城。 刚入教坊,便有一众宦官出来相迎,为首的正是教坊使。 如今时辰不早,公公们忙着将道具行李安置妥当,柳如颜一行人则被安顿在教坊的后院,与其他伶人住在平乐阁。 平乐阁四人一小院,分到柳如颜时,恰恰多出两人。她便与沈晏初,共住在一间种满红梅的院落。 彼时红梅初绽,绚丽得好似人间烟火。 柳如颜铺好被衾,去院中打水时,又碰到了沈晏初。 她拢了拢鬓发,故作自然地道:“两天后便是筵席,我想学点白族语。” “白语并不难学,明日我再教你。”他平淡道。 “好。”她轻声应着。 “无事便歇下吧。”沈晏初转身步入房内。 柳如颜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面前,门棂终是合上。 夜色更深,月辉透过云翳,倾泻在朱窗。 她驻足在窗外,望着漆黑的房舍,怅然一笑,最终,踏入对面的屋子。 就在她进屋不久,原本紧闭的朱窗被人掀起,沈晏初隔窗远望。 亦是惆怅。 许是夜里没睡好,柳如颜醒来时,已是辰时。 食过宫人备好的早膳,她来到隔壁院落,发现大伙正围着一堆偶人观望。 这些偶人眉清目秀,敷彩谐合,雕刻的异常精美,关节部位则以卯榫接合。可立,可坐,可跪,行动敏捷生动,宛若活物。 “是牵丝傀儡。”公输宇擅长木技,自是识得这些偶人。 公输宇摆弄一番,当即来了兴致,他唤来柳如颜和金不换,临时排出一场傀儡戏。 董轻弦从旁看了许久,早已按耐不住性子,随手选了个张飞的偶人,便加入战局。 于是乎,公输宇操纵“将军”。 柳如颜提线操纵“骏马”。 两人里应外合,与金不换的“突厥士兵”大战三百回合。 突然,“张飞”从天而降,一招劈飞将军,又一脚踹开骏马,凌空翻了三百个筋斗,突厥士兵看得木若呆鸡。 董轻弦玩得尽兴,其他人就撂担子不干了。 “哪有这样折腾的,罢了罢了,本公子不作奉陪。”金不换撒手道。 柳如颜也败下阵来,悄然躲到一旁。 公输宇陪董轻弦闹了一阵子,手法愈发娴熟,忽地,他脑中灵光乍现,抱起几具偶人就往屋里跑。 “待我拿去细究。”他头也不回地说。 /105/105080/28607050.html 第199章 雪夜告白 午时过后,教坊派来一位女官,负责教导宫中的礼仪。 “这位,便是咱教坊的宛掌仪。”宦官介绍。 但见女官面容娴静,端庄秀丽,举手投足间更是从容不迫。 柳如颜认出面前的女官,宛司马之女,宛今秋。 宛姑娘怎么会出现在金陵? 那位女官冲众人道了声“万福”,起身时见到柳如颜,淡笑道:“这位白族姑娘好生貌美。” 柳如颜报之一笑,心下却想着——不对,宛姑娘应该识得她,何故不与她相认? “两日后便是国主寿辰,暂且由本掌仪教导诸位习得宫中礼仪。” “有劳宛掌仪。” 临近傍晚,众人习完礼仪,便各自回房。 公输宇特意落在众人之后,他朝柳如颜使了个眼神,将她带至偏殿。 “先前的偶人我做了一些改造,不过最后一道工序,还得找你代劳。”他取出一张图纸,递给柳如颜。 柳如颜接过纸,心里有了定数:“委实费点功夫,明晚之前应该能做好。” 冬月,金陵城天色苍茫。 明日便是国主寿辰,柳如颜在屋里收拾妥当,她遥遥望向窗外,一颗颗晶莹的白雪,飘落窗台。 她推门而出,雪花便飘落而至,带着沁人心脾的凉。 远方的宫灯早已燃彻,犹如天上的星河,与漫天雪花难分难舍。 落雪之下,灯火之畔,有道人影伫立在夜色当中,不知站了许久。 “你也喜欢赏雪。”她徐徐走近,与之仰望长空,“金陵的雪,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沈晏初摊开掌心,一粒雪花化作水滴:“它只是让我想起去年寒冬,也是这般的雪夜,你我皆在无婪山庄。时过境迁,相识已有一年。” 柳如颜感慨:“确有一年。” 蓦地,她愣住。 “你都……记起来了?”她问。 沈晏初垂眸看她。 “柳郎君。”他平静出声。 柳如颜则脸色微变。 他拧起眉宇,朝她走近一步:“为什么要惧我?” 柳如颜心里一震,面上却淡定自若:“谁说我怕你的。” 沈晏初更近一步:“平心而论,你待我如何?” 她不假思索地回:“甚好。” “如兄弟一般的好?”他又近一步,在她面前驻足,“所以这一路南下,你我风雨同舟,仅仅是为了所谓的手足情深?” 柳如颜抿着唇,一时间无言以对。 沈晏初凝了她半晌。 回应他的,唯有落雪无情,耳边的风声愈演愈烈。 他眼中的光彩也随之熄灭。 “也罢,苍冥尊主嗜血无情,人人为之忌惮,能得你青眼相待,以兄弟相称,我又有何不满。”他自嘲一笑,转身步入雪中。 柳如颜望着他背影,在大雪纷飞的夜晚,眼睛好似被白雪蒙住,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她垂下头,捂住胸口,胸腔像是被人剐空了一样。 好痛。 夜色浓稠。 四周万籁俱寂,寒风刮过长廊,发出一阵呜咽。 她张了张唇,声音淡不可闻:“晏初——” 一望无垠的雪地,红梅独自绽放,沈晏初忽地顿足,霎时回眸。 便看到她穿过花间,踏过骤雪,一路奔至近前,将他拥住。 柳如颜低垂着脸,一遍又一遍地呢喃: “别走——” “晏初,别走——” 她颤抖着身,就像漂泊不定的柳絮,随风蹁跹,举目无亲。 “我没走。”他温声说着,看向环住他腰间的手,不由劝道,“夜里寒凉,先进屋再说。” 柳如颜不为所动,紧拥着他,任由雪花砸落脸庞: “十二岁那年,阿爹离我而去,去年寒冬,泉叔和小杨又离我而去。孑孓一生,许是我最终的宿命。” 来兮若尘,归兮若尘。 她见惯了生离,见多了死别,又怎敢敞开心扉,像个寻常女子那般,与一郎君共度朝夕? “身为将门,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情海红尘是我想也不敢想的事。直到有天,我遇到一人,喜他所喜,悲他所悲。” 初尝情滋味。 “后来的雍山一别,我便知晓,这一世,我留不住任何一人。” “我心知,你我本是萍水相逢,离别是早晚的事。无论过去恨也好,爱也罢,到最后,你南下大理,我北赴大汉,终归还是殊途。” “我怕极了离别,只有劝慰自己心无所求,无所牵挂,往后余生,或许才会好过些许。” 雪越下越大,漫天银白乱舞。 柳如颜在雪地里冻得脸颊发红,却依旧絮絮说着: “这些话,我本想烂在心底。” “但若有幸残喘到寿终正寝的一日,耄耋之年,忆及往事从前,又怕会留下一件憾事。” “这辈子,我做过太多的憾事,每每忆起时,悔不当初,心肠像是刀割一样的痛。” “晏初,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 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 “你可是我年少岁月的痴与梦啊。”她轻声叹息。 “生当同衾,死亦同穴。”沈晏初执起她的手,望着面前的姑娘,替她拭去鼻尖飞雪,爱而怜惜。 “待大理事了,我便回北汉寻你。”他一字一顿,“往后余生,有我。” 柳如颜怔住,睨向他。 “与你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他慎重许下诺言。 柳如颜抿紧唇,默然垂着眼,眼尾终于泛起了红。 再次抬眼时,她云淡风轻地笑开,戏谑道:“谁说小爷要和你同生共死了,不过是见你模样生得俊俏,心里垂涎罢了。” 她从他掌心抽出手,无奈被对方紧紧拽住。 她登时踮起脚尖,不轻不重地,咬住他唇。 明显感到他身子一僵,她松开唇齿,似笑非笑地看着:“觊觎你美色已久,今儿终于得逞。” “怎么,难不成,真以为我心悦于你?”她笑得玩世不恭。 “一往情深?” “怎么可能?” 她笑着道。 “倘若真如你所说,何故在你的眼中,会露出悲恸?”沈晏初俯下身子,指尖点住她眉心,“见你故作坚强,我也会感到难过。” 他惆怅说着,将面前的姑娘揉进怀里:“我是人,我也会觉得心痛。” 如颜,你可知否? /105/105080/28619977.html 第200章 百鸟朝凤 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天地万物皆被积雪掩埋。 直至宫灯孱弱,转瞬,又是天明。 一大清早,大红灯笼就被高高挂起,从城门排至宫廷,颜色好不喜庆。 今日,文武百官身着华服,各国使臣亦是远道而来,为江南国主庆祝寿辰。 教坊,平乐阁。 柳如颜推开门,便撞见门口候着的沈晏初,看架势,像是守株待兔。 她不动声色,转身就走。 不料对面的人像是赖上了她一样,不紧不慢,跟在她后头。 她眼皮子微跳,想起他刚失忆那会,莫名其妙地对她纠缠不放。 这情形怎么看,都有点眼熟。 柳如颜突然停步。 后面的人也跟着止步。 她当即回头,没好气地问:“你跟着我作甚?” 沈晏初负手而立,斜睨看她,清贵的不似凡尘之人,他一本正经地道:“昨夜你倾诉衷肠,表达爱慕之心,难道事到如今,又打算始乱终弃?” 柳如颜被他的厚颜惊到,好像真的应了一句古话。 ——烈女怕缠郎。 不过,她倾诉衷肠不假,可并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和他相依相伴。 她命运多舛,岂敢奢求。 “罢了罢了,大不了我去趟茅厕你也跟着。”她无可奈何。 沈晏初望向尽头,果然是间茅厕。 “你去去便是。”他耳尖泛起薄红。 晌午。 寿诞开宴,数不清的珍馐佳肴被呈上宴席。 毡子铺就的殿堂中,伶人们起舞奏乐。 国主久居上位,见多了这些场面,他意兴阑珊地执着杯,感叹教坊的编排年年如此,竟没有半分长进。 席间有官吏看出国主的心思,他朝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通传:“大理国偃师,前来献艺——” 国主才有了一丝兴致。 百官们也随之望向殿外。 但见几名身着异族服饰的男女,徐徐走进殿堂。 以柳如颜和沈晏初为首,向国主李重光见礼。 礼毕,柳如颜昂首站定。 她见国主左面是位和尚,右面则是个道士,那个道士,她居然还认识。 正是酒葫芦日夜不离身的神棍,明玦子。 自从柳如颜一行人进殿,国主的目光就不曾离开。 尤其是为首的那两位,白色绣金线的异族服饰,外披一件洁白羽衣,与栖息在肩宇处的孔雀几乎融为一体。 雄雀颈项颀长,尾翎垂落而下,根根分明的毛羽,白的毫无瑕疵。 雌雀则尾羽较短,体态轻盈。 沈晏初面朝国主,他道完贺词后,孔雀振翅飞落:“借寿辰之际,谨献两礼,还望国主笑纳。” 柳如颜肩上的雌雀也同样飞落。 一雌一雄两只孔雀,掠到国主的脚边。 国主看着百鸟之王,发现这两只小东西并不认生,淡红色的眼睛好奇观望,颇有几分灵性。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表演傀儡戏的场地已经搭好。 一栋两层小楼,偃师们藏在楼顶的幕布后,远远望去,人偶好像活过来一样。 今日的戏是《望夫云》: 传说,大理尚未建国之前,有位南诏公主,名唤阿凤。 她在白族盛会中结识了一位年轻猎人,两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猎人在苍山神的帮助下,与阿凤结为了夫妇。 阿凤失踪后,南诏王遍寻不见,他从高僧那里得知,阿凤与猎人住在苍山。 为了逼迫阿凤回宫,高僧以暴雪封锁苍山。 冰天雪地里,猎人迎着风雪,潜入罗荃寺,盗出冬暖夏凉的七宝袈裟,欲给妻子抵御严寒。猎人带着袈裟途径洱海,忽地,被追赶而至的高僧打入海底,化为一只石骡。 阿凤听闻噩耗,忧愤而死,精气化作一朵白云。 这时,狂风大作,掀起巨浪,吹开洱海之水,终于现出海底的石骡,风才平息,云才散去。 表演进行到尾声,几名宫女执着蓝色纱幕的一头,像是波澜不定的洱海,被风卷起,怒海滔天。 风声呼啸不止,海上冉冉升起白雾,最终凝成一片云。 那云朵飘过头顶,百官们瞧着稀罕。 陆陆续续有人起身,还有人拿手去碰。 “真的是云!” 云朵沉沉浮浮,犹如望夫云俯视着茫茫洱海,久久徘徊不去。 待到风暴平静,它飘落而下,云雾散尽,竟走出一位异族服饰的美妙女子。 女子容色妍丽,像是偶人公主化作的真人,她屈膝而坐,捧起手中的石骡轻声吹奏。 底下的百官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想走上前来一看究竟,又怕冒犯。 但不妨碍他们交头接耳: “傀儡怎会变作真人?” “故弄玄虚罢了。” “依我之见,必是这白族姑娘,扮成了阿凤公主。” …… 国主按捺不住好奇,等到表演结束,他来到阿凤面前,将她看了个细致。 无论身形还是容貌,眼前的公主,都跟真人一般,皮肤细腻的吹弹可破。 想必是个姑娘所扮。 这场戏讨了国主欢心,他特例赐座,邀请阿凤与艺人们一同入席。 熟料,阿凤只是起身行了一礼,并不开口谢恩。 “禀国主——”台子后奔出一少年,冲国主解释,“阿凤姑娘无法发声,只因她,是个偶人。”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就连国主也怔住。 “当真?”他问少年。 公输宇态度诚恳:“不敢欺瞒国主,阿凤她确为偶人。” 说着,他揭起阿凤的袖缘,将姑娘的手腕拧下:“国主请看。” 国主自恃见多识广,在见到手腕之下露出的一截圆木时,心里吃惊不小。 他抚掌:“想不到一场傀儡戏,让人大开眼界。” 公输宇笑了笑:“这位偶人,便是赠予国主的第二礼。” 国主大喜过望,再次赐座。 傍晚,宴席将散。 官员们醉眼微醺,想着待会还要打道回府,席间也不敢贪杯。 许是曲终的缘故,堂外的喧哗声,隐约传进大殿。 方公公瞅了一眼,掌帘出去探探。 一帘之隔,外面天寒地冻,湖塘景色皆被冰雪覆盖。 今日的宴席设在湖心殿,方公公步下台阶,老远地,瞅到冰湖当中站着几个人,像是在看什么东西。 他眯起眼,看清了湖面上的东西,当即神色大变,匆匆退回殿里。 /105/105080/28626749.html 第202章 为骨作画 守门的侍卫见他脸色不好,问:“发生何事了?” 方公公声音含糊:“没……没什么要紧的。” “何故如此喧哗?”里头传来国主的问话。 方公公被吓得一激灵。 他疾步走进,禀道:“天空飞来许多鸟雀,宫人们觉得罕见,不慎惊扰到了国主。” “百鸟朝凤?”国主指向孔雀,笑着说,“莫不是这孔雀乃凤凰所化?” 官吏们附和:“寿辰之日惊现奇观,祥瑞之兆啊。” 国主莞尔:“走,出去看看。” 方公公眼看着国主踏出门槛,心知拦不住了,他闭了闭眼,恍若掉进冰窖里,面色一片死灰。 内心挣扎再三,他也跟了出去。 廊外。 国主眺望四周,头顶果真有许多鸟雀。 群鸟在天空盘旋了一阵,竟然俯冲下来,撞到冰封的湖面,当场血肉模糊。 陆续又有鸟雀飞来,依旧撞向冰湖,像是发了狂一样。 空净法师不忍再看,他双手合十,诵咒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国主沉下脸,命人前去处理。 几个侍卫跑到冰湖,待离湖心近了,数不清的鸟雀尸体遍地都是,血迹斑驳,看着就渗人。他们不得不弯下腰,挨个将尸体捡进布兜。 捡了小半会儿,侍卫发现脚底下有一块暗色的阴影,显得与别处不同。 他干脆趴着,细细瞅着那处,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有人眼尖,见那处冰层有一条很浅的裂缝,与鸟血混着,渗透到冰下,于是他拔出佩刀,抵住裂缝,用力往外撬。 其他人不好站得太近,以免冰层承受不住。 少顷,裂缝被撬开了一块,露出一根颜色灰白,形式莲梗的东西。 侍卫盯着它,是人的手指骨。 大冬天的,他背后恁地出了一身冷汗。 旁边传来催促声,侍卫干脆举起刀,沿着四周,继续往底下砸,直到砸出个窟窿,冰屑子扑簌簌滚落。 他顺着窟窿,看清了水里的东西…… 国主在湖边不发一言,半晌,侍卫急急跑来,附在他耳边禀明了情况。 国主眉头微动,随后转过身,朗声道:“湖面结了一层冰,误伤了这些水鸟,着实让人心痛。如今天色已晚,诸位,且回去歇着罢。” 内侍领命,邀请各国使臣前去休息,其余官员也陆续归府。 柳如颜作为请来的艺人,被安顿在教坊。 待到人群散去,国主朝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便找来工具,去湖里捞尸。 国主平时不爱显山露水,但不代表并不作为。 寿辰当日撞见沉尸,视为不详,他留下空净大师、明玦子,以及大理寺的几位官员。 侍卫用连着细网的长杆搜刮湖底,捞起一些骨头,他们把人骨放到布上,细数了一遍,足有二十来块,其余的则分布在湖底各处,一时间难以找全。 国主笃信佛法,他把空净大师留下,为死者做一场法事。 明玦子闲来无事,索性就站在一旁,看大理寺的人忙碌。 这些遗骨当中,保存最为完好的唯有腿骨和头骨,初步判断是名女性。但因为时隔太久,一时间,还查不出死者的身份。 空净诵了一会经,他放下法器,对国主道:“女施主含冤受死,迟迟不肯轮回转世,还望国主还她一个公道。” 国主看向大理寺,那边的人只是摇了摇头。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人死如灯灭,谈何轮回转世?”明玦子上前一步,冲空净大师道,“天地一气,万物自生自灭,皆大道所为。死后精神归虚,身体归土,皆入自然。” 道家修今生,佛法修来世。 佛教传入中原以前,没有轮回之说,只有阴阳两界。古人大兴陪葬和祭祀,便是认为死后到了阴间,能受到阳间的供奉,来保佑子孙后代。 国主信佛多年,修来世,讲因果。他听到死者不入轮回,怕报应到自己头上。 苦思冥想之际,他想起一个人。 “快,快传顾画师!” 顾倾应友人邀约,来金陵游玩。 途中听闻有一种澄心堂纸,纸如卵膜,坚洁如玉,乃纸中上上品。 多少文人雅士不惜一掷千金,只为购得几张好纸。 顾倾盘缠不多,对澄心堂纸又心生神往,于是他沿途卖画,希望能遇到一两位大方的买主。 因缘巧合下,他的画入了国主的眼。 国主愿以百张澄心堂纸,换得观音大士的画像,顾倾喜不自胜,奉旨便入了宫。 今日天冷,顾倾早早就睡了。 刚泛起迷糊,忽然被人拍门叫醒,然后俩壮汉一人一边,架住他胳膊,把顾倾一路“请”到湖心殿。 顾倾百般无奈,好在路上没遇到几个行人,不至于面子里子全丢。 湖心殿,国主等候多时。 “顾画师到——” 也不知这位画师乃是何方神圣,眼下国主急召,想必他有几分本事,能解燃眉之急。随着殿门敞开,众人齐刷刷回头。 却看到顾画师被侍卫们一左一右地驾着,鼻子冻得通红,手里还抱着暖手壶。 顾倾见那一双双或探究、或错愕的眼神,他老脸一热,简直无地自容。 他示意侍卫松手。 “不知国主深夜急召,所为何事?”顾倾赧着脸问。 “眼下有个难题,唯有顾画师能解。”国主命人将遗骨呈上,同时备好文房用品,“画出她的生前容貌。” 替死人作像? 大理寺卿元晟,判案无数,也见过不少仵作,还未听过谁能复原死者的容貌。 莫不是个骗子? “我且一试。”顾倾说着,大步走向书案。 他捧起颅骨,用手轻轻抚触。从眉弓到下颌,从顶骨到枕骨,无一处遗落。紧接着便是腿骨、肋骨、指骨…… 顾倾看了又看,右手对着虚空作画,但迟迟没有提笔。 为求准确,顾倾向侍卫打听出事情的始末。他跑到冰湖上面,提着盏灯笼,兀自蹲了许久。 “画幅像而已,还跑去湖里蹲着?” “咱且看看再说。” 戌时过半。 顾倾步回书案,他铺开一卷澄心堂纸,拿镇纸压着,笔尖蘸饱墨水,开始落笔。 /105/105080/28650354.html 第203章 再遇宛今秋 先从眼部画起,一双长睫杏眼。 湖底的女尸有一部分胡人血统,骨骼面容会与汉族的姑娘有细微区别。 接下来,便是描线,晕色。 顾倾进宫几日,宫里的妆容,他早已经熟知于心。 他惯用兰描技法,运笔果断迅速,中锋转换自如,少顷,顾倾收笔,负手望向国主。 内侍连忙把画呈上。 “这画……”国主脸露讶异。 其他人凑过来围观。 却见画中描绘的,并非仅是一副女相。 ——夜色阑珊,湖水激荡,一女子坠入湖底,眼底布满哀戚,倒影着摇曳的莲影,吴带当风,好似画活了一般。 大理寺卿惊叹不已,为骨作画,本已是非同一般,他怎又知晓死者当时的心境? 故弄玄虚! 顾倾走到国主面前,恭敬道:“这姑娘乘船来到湖心,被人推入水里,乃是熟人所害。” 国主想了想,有几分道理。 “只是画中的女子,有谁识得?”国主把画交给大理寺。 大理寺取到画,正打算下去查,这时,有位宦官冒冒失失地奔来。 刚才,方公公远远瞧了眼,觉得眼熟。 这会儿,他认出画中的女子,便是与他一同进宫的妹妹。去年妹妹就对他说过,有人要娶她,后来却杳无音信。 方公公在国主跟前当差,曾打听过她的下落,如今,妹妹沉尸湖底,他怎能不心痛? 他抱住画,掩面而泣。 “是谁……” “是谁害得你……” 他悲痛欲绝,猝然间,像是想通了什么。 望向大殿,浓浓的恨意涌现,方公公握紧拳头,冲到一个侍卫面前。 他猝然扬手,拔出侍卫的佩刀。 方公公快得出奇,其他侍卫终于反应过来,跑上前,合力把他拖住。 方公公却紧咬牙关,一鼓作气,将直刀贯穿那位侍卫的心腹。 “你骗了她!”方公公怒吼。 侍卫骗了她的感情,也骗了方公公的信任,像他们小地方来的穷苦人,终归是被轻贱。 “快护驾——” 殿内乱作一团,方公公因为御前行凶,被当场斩杀。其余人则护着国主,一路逃出了湖心殿。 最终,只剩下明玦子和顾倾。 明玦子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画,将它还给顾倾:“顾画师才华出众,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顾倾心下不解:“替国主分忧乃是分内之事,我何错之有?” 顾倾睨向他,羃篱掩住了容貌,让顾倾看不透眼前的这位道士。 明玦子却转身步向门外。 “顾画师知恩图报,确实没有错。”明玦子拢起手,晃晃悠悠地踏出殿门,一阵寒风刮来,那声音便显得飘渺。 他踏下台阶,揭开葫芦嘴,灌入一口酒水,凉得直缩脖子。 “金陵美归美,就是近来冷清了些许。啧,这种时节,还是烧壶热酒最好,也不知宫外的酒家,是否还宵禁……” 今晚国主受惊,回去就歇下了。 各国使臣送来的赠礼,则由户部入仓,放进国库。 当夜色更深,库兵封锁国库,各自回房休息。 而角落处,偶人阿凤突然动了一下。 她定定立在墙头,掀开眼睑,一对黑色瞳眸打探四周,确定附近没人,她才沿着木梯来到顶楼。 顶楼所存之物,为开国以来藏纳的奇珍异宝。 寿宴结束后,柳如颜易容成阿凤公主,与偶人互换,顺利进入国库。 沈晏初则伺机潜入国主的寝宫。 两人分头行动,寻找玄坤印。 她把国库仔细搜寻了一遍,最后,无功而返。玄坤印既不在国库,也不在寝宫。 它究竟被藏在何处? 柳如颜作为艺人,待在宫里的时日不多,能去的地方也屈指可数。 这一整晚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依旧毫无头绪。 许是夜里没睡好,清晨醒来时,人还有点乏。 她去院里打来清水洗漱,外头却传来动静。 柳如颜一回头,便看到宛今秋不疾不徐地走来,手里抱着布衾。 宛今秋柔声笑道:“姑娘远道而来,怕是不习惯这儿的寒冬,这床布衾中填了鸭羽,夜里可以睡得安稳些。” 柳如颜含笑谢过:“宛掌仪有心了。” 宛今秋略一颔首,便往屋里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屋,宛今秋背对着她,替她把布衾铺好。 “听闻,大理会种植一种作物,色泽洁白,质地松软,无论贫穷富贵皆可用之,当地人把它织作布衾御寒,盖着十分暖和。”宛今秋淡笑着说。 柳如颜并不认识这种纺织作物,她淡淡望着,半晌才问:“宛姑娘当真不认识我?” 宛今秋手中一顿,转过身,凝着她,眼里露出迷惑:“我们见过?” 那时柳如颜当着她的面卸掉伪装,宛今秋亲眼目睹,应该识得才对。 既然宛姑娘不肯相认…… 她报以歉意:“许是我认错。” 宛姑娘站起身,徐徐道:“姑娘若有需要,大可去前殿寻我,先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有劳。”柳如颜将她送出小院。 回房后,柳如颜寻来纸笔,绘制起宫城地图。 她画得细致,不知不觉已近晌午。 沈晏初进屋时,便看到她坐在桌边兀自出神。 “在想什么?”他旋身掩住门。 柳如颜从纸中抬眼,见他关上门扇,屋里顿时暗了一瞬。 她纳闷:“大白天的关门作什么?” 沈晏初不自然瞟向旁处,眼神有点飘:“外头风大。” 说着,他点燃烛台,放到她近前。 柳如颜埋着头,垂眸凝思,一小簇橘色火苗映着鬓发,好似渡上一层蜜色,沈晏初静静看着,眼底溢出的温柔无人可知。 她以手为笔,在图中一一划过:“这里已经找过了,还剩这么几处宫殿。” 沈晏初睨向图,指尖拂过:“听政殿和后宫三十二殿可以排除,至于其余几处防守严密,不如,先从藏书阁查起。” 她恍然大悟:“没准书里会有记载!” 沈晏初噙着笑,目光落到纸上,雪白纸卷衬着一双素手,十指嫩抽春笋,纤纤玉软红柔。 本是无暇,一抹暗红便显得格外扎眼。 “怎么冻伤了?”他捧起,才发现她的手冰凉如铁。 /105/105080/28650355.html 第204章 榆木脑袋 柳如颜随意看去,习以为常地道:“每逢入冬便会冻手,许是我年少时落下的。” 她幼年失母,随军里的一群糙汉子训练,哪会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 沈晏初抿唇不语,摊开她掌心。 姑娘的手小巧莹润,覆在他掌中可以完全包裹,俯身近看,会发现指腹与虎口生着薄茧,还有结痂后留下的旧痕,让人看着心疼。 他阖住眼,不忍再看。 柳如颜哪晓得他心中所想,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背后是他宽厚的胸膛,整个人好像拢在怀里,双手被他温柔包覆。 从前视男子为兄弟,尚且可以行动自如,如今与他独处一室,却没来由的如坐针毡。 寂静中,她听到砰然的心跳,心里又羞又恼。 慌个什么? 她定了定神,从他掌中抽出手。 沈晏初手心一空,好似心里也被人抽空。 他顺势环住她腰,紧紧的,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别想再逃。 一年前,他擒住她炼作傀儡。 一年后,他擒住她,以这种方式。 柳如颜僵直而坐,背后的胸膛仿佛蕴了火焰,炙热、滚烫,把她吞噬。 瞥向紧闭的门,她才有感而发:“难怪你会关门。” 伏在她肩头的男子背脊一僵,嘴也不老实:“怕你冻着罢了。” 柳如颜暗道一声无耻。 她微扬起头,睇向身后之人,发现他俊颜薄红,好似美人娇羞般秀色可餐。 她忽地心里一痒,相识这么久,还是初次撞见他羞赧。 于是她转过身,把他抵到墙角,然后踮起脚尖,两只胳膊堪堪环住颈项,与他平视。 沈晏初在她的注视之下,耳根也染了红。 她便贴近他,盯着他细瞧。 沈晏初转过脸,半是无奈道:“别闹了。” 柳如颜勾住他,察觉到他的僵硬,愈发觉得有趣,索性咬住了耳尖。 他顿时僵在原地。 起先,柳如颜喟叹于他的厚颜无耻,每每招架不住。 可万分没有想到,魔头竟比她还容易害臊。 此刻她仰起脸,齿间含住,轻轻撕咬,感受到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任由她索取索求。 于是这一分逗弄,最后成了真。 从耳尖辗转而下,咬住唇,笨拙又生涩,像是舔舐蜜糖,一遍又一遍尝试,带着天真与稚嫩,却诱人意乱情迷。 渐渐的,他开始回应。 柳如颜半睁开眸,见他冷目迷离,仿佛堕入情海之中,不断蛊惑着她一同沉沦。 顺着半敞的衣襟,她俯下脸,含住他锁骨。一阵阵细密的颤栗,让他紧绷起身子,右手则拽住她手心。 “别……”他隐忍道。 她咬出一口牙印:“谁让你招惹的,活该你受着。” 沈晏初哭笑不得,这姑娘向来凶猛,是他小瞧了。 她复而抬眼:“苍冥派尊主好斗嗜杀,下血咒,炼傀儡,对我亦是狠厉。你不是一直都要争个输赢么?” “舍不得。”他哑声道,伏低了身子,枕在她肩头,“这种事也舍不得和你争,你若喜欢,我便受着,不过,眼下还不行。” 说罢,他转开脸。 “你!”她领悟过来。 魔头讲起糙话来,简直浑然天成,无师自通。 她瞪了他一眼,难怪被困在第八重境界突破不了。 无情道,戒情戒欲。 他戒了个寂寞。 联想起此前总总,她赫然发觉:魔头给她下了个套,任由她一头栽进去。 “其实你念我许久,故意引人上钩后,你便半推半就,等着我雪夜告白?”柳如颜脸色难看,“你早就知晓我是个姑娘?” 沈晏初面色一僵,叹气道:“你若肯留几分心思,便知道我心中苦恼。” 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头:“当真是个榆木脑袋。” 枉他一厢情愿,惦记了她许久。 柳如颜忙退开几步,嘴里呢哝:“当你是个正人君子才没多加细想,鬼晓得,暗地里会是这副德行……” 只怪她心智不坚,受了这魔头的蛊惑。 沈晏初拢起散开的衣衽:“时辰不早了,去藏书阁看看。” 他步出房门,来到院中的雪地,止步,回首相望是在等她。 柳如颜举目,记忆有片刻的恍惚。 一年前的寒冬也似这番情景,男子立在雪中,眼里冷漠的没有半丝温度。 可如今,长身玉立的一道身影,望着迎面走来的姑娘,他眼中带笑,极轻极浅。 教坊有专门的牌子,可以进出藏书阁。 柳如颜寻了个由头,去前殿求见了宛今秋。 宛今秋得知她想去藏书阁,当下就欣然应允。 阁里藏书颇多,旧典新籍,汗牛充栋。 她看向茫茫书海,找到建国初年的那一排书架,按照年历,抽出几本史官记录。 沈晏初站在她对面,亦是抽出几本书卷。 两人反复找寻,架上的书册被翻阅个大半,直到宫人们相继散去,外面已是深夜。 “找到了。”沈晏初捧起一卷书,朝她踱步走来。 柳如颜睇向书页:“中兴三年,有儒生奉宝归唐,元宗帝见此物玉质剔透,隐有佛光,于宫中建金陵寺,以供奉佛宝。” “所以玄坤印在金陵寺?”她道。 “过去一探便知。”沈晏初合上书页。 从藏书阁出来,沈晏初先行一步,去金陵寺打探消息。 柳如颜则拢着手,埋头往教坊走。 行至半路,忽而有人叫住她。 借着昏黄的宫灯,她看清了来人,宽衣大袖,身披鹤氅,一顶素纱羃篱掩住了面容。 “道友——”那人疾步上前,袖缘随风翻飞,恰如羽化登仙。 柳如颜朝他行了一记礼:“真人在唤我?” 明玦子打量她几眼,张口就问:“你带了多少钱?” 柳如颜听过神棍会到处讨钱,不曾想,还让她给撞上。 见人迟疑,明玦子感叹:“贫道来到金陵多日,无奈这囊中羞愧,一口好酒都不曾尝过,久闻乌衣巷里的酒家天下一绝,哎,只可惜,今生是有缘无分了。” “有是有,但我身上的铜钱不多啊。”柳如颜解下钱袋,当作他的面,细细数了一遍,“不过三十二文。” “无妨,无妨。”明玦子伸手接过,往怀里一收。 /105/105080/28656522.html 第205章 狻猊 “真人要出宫,莫非是宫里的酒水不如愿?”她随意问。 “这你就不晓得了,宫里的酒,怎比得上外头的香。”明玦子似是回味,“这酿酒啊,也就是酿个人情味儿,有的淡如清水,有的,则甘洌醇厚。” 他笑了笑,又从怀中掏出一物:“姑娘的酒钱,贫道怕是还不了,这份东西权当作谢礼,也算是还你一份人情。” 明玦子将锦囊塞到她手中。 柳如颜打开锦囊,顿时愣住。 她望向男子洒脱离去的背影,提示音再度响起:“剧情人物明玦子,忠诚值60,已归为我方阵营。” 柳如颜喃喃自语:“明玦子他……竟是狻猊守护者。” ——狻猊,形如狮,喜烟好坐,常被雕刻在香炉,随之吞烟吐雾。 当柳如颜回屋时,发现沈晏初也在,发梢润湿,显然换过一件衣物。 他径自走上前:“见你不在,我先去浴房洗漱了。” 柳如颜搬来胡凳一坐:“半路有事耽误,所以就回来迟了。” 说罢,她取出锦囊。 沈晏初探进一眼:“玄坤印……哪来的?” “明玦子拿它跟我换的。”柳如颜大致讲述事情的始末,“没想到,明玦子会是八贤之后,狻猊守护者。” 她本为江南国主手中的“负屃”而来,结果无心插柳,先拿到“狻猊”。 目前她已有狻猊、嘲风、狴犴、囚牛,这四枚玉印。 望风楼则是睚眦、貔貅,以及帝王玺,这三枚玉印。 还剩两枚下落不明。 柳如颜将玉印举至头顶,借助着烛光,可以看见印底的字。 像是小篆。 “乞、匹、坡、民。”她念出声,“什么意思啊?” 沈晏初道:“记得沈家先祖,沈辟,在一本手札里写过。以和氏璧造九印,可以解九州图。” “能解开上古地图?” “没错。” “难怪望风楼对玄坤印志在必得。”她恍然,“对了,金陵寺的情况如何?” 他摇头道:“今儿去晚了,寺庙已经闭门,不过,金陵寺不拒香客,宫人们皆可以自由出入,明早再去也无妨。” “说的也是。”柳如颜将玉印收起。 “门外有人。”忽地,沈晏初眸色一厉。 只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响。 柳如颜推开门扇,宛今秋不疾不徐地走来。 “宛掌仪。”她走上前,一边见礼道,“掌仪找我有事?” “白日里瞧见姑娘的手背有伤,这瓶冻疮药想必能用着。”她柔声说着,取出一支瓷器精美的药,“还有这个暖手炉,灌满热水便可使用。” 柳如颜一一接下:“宛掌仪客气了。” “应当的。”她淡笑着说,“金陵冬季湿冷,若没有这些御寒之物,姑娘恐怕得受罪。” 柳如颜再三言谢,心间暖意流淌,从怀里取出一物:“午后我去过了藏书阁,这个书牌,原物奉还。” 宛今秋收起牌子:“今儿夜色已晚,姑娘进屋歇着罢。” 柳如颜颔首,一路送她走出小院。 “姑娘不必再送了。”宛今秋作别。 回到屋,沈晏初接过冻疮药,倒出来替她抹上:“想不到掌仪对你极好。” 柳如颜拢近前,瞅向他:“瞧你这副模样,酸个什么劲儿?” “没有。”他别过脸,拒不承认。 “其实,宛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她娓娓道来,“当年她是司马之女,但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金陵宫……” “她没告诉你缘由?” 柳如颜摇头。 少顷。 沈晏初搁下药:“夜深了,去睡吧。” 他步入里屋,将两边的床幔挂起,慢条斯理地脱掉中衣,然后睡了进去。 柳如颜瞪大眼,眼睁睁地看他兀自躺下,盖着她的鸭羽布衾。 “魔头,你宿在隔壁屋的。”她站在床头。 沈晏初睫羽微掀,睨向她,一副不情不愿地口吻:“那边的窗子坏了,漏风,冻了我好几日。” 她自是不相信。 金陵宫且不说锦衣玉食,至少,也不该窗户破洞。 柳如颜亲自跑去隔壁鉴定。 结果刚进屋子,就看到窗棂因为年久失修,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她打了个哆嗦只好回屋。 熄灭烛火,柳如颜躺在床榻里侧,盯着头顶的床幔。 她想起从前,感慨良多。 自从那晚雪夜告白,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后,她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心里有了羁绊。 原以为这辈子会孤独终生,独自一人看尽晓风残月,不曾想,能遇到与她并肩而行的人。 “晏初——”她转过身靠近,两手攀上他的腰侧。 沈晏初始料不及,在她抱来的那刻,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紧接着,它渐渐复苏,胸腔之中,怦然跃动。 柳如颜把头埋进他怀里,喃喃:“我听一帮混小子讲过,若是晚上抱着媳妇睡,就能怀上子嗣。” “我当时不信,觉得这帮人是在胡诌。他们就笑,说睡觉时还得云雨一番。” “我就问,怎样的云雨?” 沈晏初犯难了:“这种事,以后别问旁人。” 她抬头:“难不成,你晓得?” 魔头所学心法与得道高僧无异,情事方面比她懵懂。 沈晏初却彻底地沉默。 他在无婪山修习秘术,须忌酒色。 门派里,便严禁酒色。 有一次,他撞见弟子私藏图册,当时就给缴了。事后,他用火盆烧毁,那本册子恰巧摊开在他面前,露出内里的禁图。 那时候他嫌污眼。 直到多年过去,眼下,他反倒记忆犹新起来。 何为云雨? 他想起画中描绘的一步、两步、三四步。 “迟些再告诉你。”他含糊。 “嘁,还不如不说。”柳如颜愤懑,拿手指去挠。 沈晏初不得不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前。 随之,手心处传来结实紧绷的触感,她这才意识到,平时露宿在外,他都穿得严实,哪像如今,这般的单薄。 薄若无物。 “魔头。” “嗯?” “你面皮愈发厚了。” “……” 一夜好眠。 清晨,柳如颜与沈晏初站在金陵寺外,寺庙依山傍水,是个清修的去处。 两人步入寺庙,进入佛堂。 沈晏初取来几支线香,点燃。 柳如颜不信鬼神不崇宗教,平生鲜少礼佛,她便跟着他照做,将香举至眉间,双目净观佛像,作揖,把香置于香炉。 “见佛者,须心诚。”沈晏初低语,“修佛,亦是修心。参透这世间的万物,不受贪嗔痴所困。” “看来你对修佛也知之甚详啊。”她道。 “大理国除了信奉巫术外,佛教盛行。上至帝王,下至贫民,皆供佛堂,世家子弟亦是儒佛兼修。” 柳如颜了然。 /105/105080/28682536.html 第206章 撞邪 金陵寺每日都有坐禅修行。 香客须要焚香静坐,双手结印,于是,柳如颜在蒲团上盘腿坐到晌午。 今日负责操办的是空净大师,也是这座寺庙的知客,掌管日常事务和接待僧俗客人。 直到修行结束,柳如颜起身时觉得腿麻。 她揉揉腿,余光里,瞥见空净法师从蒲团站起,似乎踉跄了几步。 她暗自想,原来和尚也会腿麻。 小沙弥立即迎上前,扶住空净:“圣僧身子不好,近来又连日操劳,午时的斋饭便由弟子代劳。” 空净步履蹒跚:“也好。” 吃过斋饭,柳如颜又在各个佛堂礼拜。 据史书记载,玄坤印作为佛宝,被供奉在金陵寺。 但是一番找寻下来,尚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此时,她随小沙弥来到一间佛堂,墙上挂着历来高僧的遗像,这里供奉的便是佛舍利。 她环顾四周,问道:“听闻建寺的那年,曾有一件佛宝,玉体通透无暇,刻有神兽负屃。” 小沙弥刚出家不久,对此事略知一二。 他双手合十:“施主所说的可是一枚玉印?此等佛宝向来由方丈奉持,需焚香沐浴,诵念经文。” 柳如颜直接问:“不知方丈身在何处?” 小沙弥回她:“方丈已于月前闭关,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方可出关。” 和尚闭关是件大事,参禅期间,会有僧人护关,断绝一切来客,她若是想取走玄坤印难于登天。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等。 小沙弥取来几支线香,递给柳如颜:“这儿便是金陵寺建寺以来,所有高僧大德们的画像。佛门引人向善,普度众生。施主若是常做佛事,多行善举,自会受我佛庇佑。” “僧尼多长寿。”她点点头,将手中的燃香添入香炉,顺便求求长命百岁。 “不过……”她在一副画像前顿足,“这位圣僧看着年纪轻轻,怎么就圆寂了?” 小沙弥解释道:“道宣法师身患旧疾,月初时,不幸病故了。” “我怎听说,大师他是自尽的?”有位香客突然提起。 小沙弥连忙解释:“出家人早已皈依佛门,六根清净,是断然不会自尽的。还望这位施主慎言,切莫亵渎了佛法。” 那位香客连声道歉。 冬日西沉。 宫外的一处府邸。 章延是御前带刀侍卫,自从国主寿宴结束,他回到家中,盛怒之下杀死一名仆人。 随后他就像是疯魔一样,见人就砍,形似癫狂。 章父不得已,只好将他锁在屋里。 子时,夜色浓稠。 烛光扑簌不停,章延在屋里来回踱步,怀里抱着一块红珊瑚,口里念念有词。 “别……别杀……救救我……” 他眼神惊恐地盯着窗纱,枝叶婆娑,恍若招魂的鬼魅。 “南无常住十方佛。” “南无常住十方法。” “南无常住十方僧。” “南无释迦牟尼佛。” 他嘴里念诵不停,忽地烛火大盛,从案几窜腾而起,一路掠至房梁,烧至脚下,吞噬着眼前的一切。 章延惊恐万分,他看到火海当中现出几道影子。 那些黑影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就像是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朝他伸出黑长的手爪,痛苦的申吟。 章延拼命后退:“别,别过来!” 影子越来越近,攀住他的脚踝,发出哝哝声,就像是被捂住口鼻发出的怪音:“章侍卫——” “你们是谁!” 影子裂开一条黑缝,桀桀地笑:“我是你从湖里招来的恶灵呐。” 章延顿时摔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制的,一步步,被拖入阿鼻地狱。 业火奔涌焚烧而至,最终,他被火海吞噬。 府邸突然走水,家仆们顾不得穿衣,匆匆奔至少爷屋外。 有人拿斧头劈开门锁,却看到章延倒在火光当中,珊瑚碎了一地,更诡异的是他手中抱着一只火红色的蜡烛,早已燃烧殆尽。 少爷他,自尽了…… 接连几天,宫里宫外频频出现命案,据说出事的几人,寿宴当天见过湖底的女尸。 那宫女怨气不散,不入轮回,附身在这几个人的身上。 空净法师曾试着超度亡灵,但因为这恶灵实在太过凶险,她因果未报,一时间也无法化解。 就在空净法师回寺不久,便病倒了。 国主听闻后,心神不宁。 他命宦官从金陵寺请来观音像,挂在寝宫之中。观音像受过香火供奉,有佛法加持,可肃清一切邪祟。 观音大士的画像被供在宫内,国主心境平和了许多。 午时。 国主宿在弥勒榻中小憩。 绣花屏外,乐师竖抱琵琶,低眉浅奏间余音袅袅。 国主听着琵琶声昏昏欲睡。 那曲调由缓到急,恍若涓涓细流,聚成河川,最后奔腾入海。 乐师左手揉弦虚按,右手弹挑琴弦,愈来愈急,愈来愈烈。 直到她指尖出血,一颗颗豆大的血粒顺着琴弦淌落,她却恍若未觉一般。 “铮——” 国主从梦中惊醒,乍眼就看到一个女人立在床前,俯低了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国主慌忙坐起,唤道:“来人——” 那乐师瞬间出手,琴弦绕住了他的颈项,并且愈收愈紧! 国主被勒得喘不过气,他挣住琴弦,用力往外扯,不料那女人力气大得出奇,一心想要置人死地。 国主冷汗涔涔,眼前的景象好似变得模糊起来。 恍惚中,他看到乐师、房梁、纱幔、香炉、观音像…… 耳边传来破门声,御前伺候的宦官闯进屋子,拽开发疯的乐师。 那女乐师当即转过身,张牙舞爪的,竟朝宦官扑过去,一口咬中他的脸面,生生扯下一块血肉。 宦官立马捂住脸,痛得哀嚎不停。 乐师吞下嘴里的肉,作势又要咬人。 “快救驾——”宫人们争相涌来。 紧接着,带刀侍卫闯入寝宫,一左一右,架住发狂的乐师。 她匍匐在地,发髻中爬出无数只蚁虫,密密麻麻,遍布了整张脸面,食她的肉,饮她的血。 她痛不欲生地抚上脸,拼命用手去抓,一道道血红的指甲印触目惊心。 直到一条蜈蚣钻进眼眶,她突地惨叫一声,指尖扣住眼,掏了进去,拽出一颗滚圆的眼珠。 她捧起眼珠,笑了笑,龇开嘴,露出一口的红牙,腥气浓得令人作呕。 她嘴里念念有词:“唵、嘛、呢、叭、咪、吽。” 乐师念诵的是六字大明咒,可以驱魔辟邪。 国主亲眼目睹的惨景,他脸色发白,喃喃道:“邪祟附身,她是被邪祟附身了!” wap. /105/105080/28720239.html 第207章 厌胜术 金陵寺的方丈与大能们正在闭关,当天夜里只请来了几位僧人,诵经念佛,法事办到黎明。 这一晚,国主寝食难安,睡得尤为不踏实,翌日,他便昭告天下,但凡能化解恶灵者,准许他一件心愿。 柳如颜想去一试。 “此事若是能办成,不妨向国主借出玄坤印。”她道。 “恶灵凶险,金陵寺的和尚也束手无策,你有何把握?”沈晏初问。 “鬼神之说尚不可信,不亲自查验,怎知晓这件事是否是人为?”她浅谈,“还记得你曾经说过,城中的百姓七情有异。我怀疑,这宫里宫外,有人纵怒行凶。” 沈晏初了然。 “目前只是我的猜测,恶灵附身,太过蹊跷,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金陵城,必将大乱。”柳如颜蹙眉。 这一日,柳如颜几人求见了国主。 国主望着一行艺人,也好奇他们几个到底有何本事。 “你是说,你会巫蛊之术?”国主问道。 柳如颜回禀:“大理有一种巫蛊之术,称作‘厌胜’,通过对偶人下咒,能够制服妖魔鬼怪。” 国主直起身子,看向她,“恶灵附身,你亦是能够对付?” 柳如颜道:“不妨一试。” 说着,她掌心向上轻托,露出一只小巧的偶人,“国主请看。” 那只偶人本是躺在她手上,它动了动腿脚,忽地站立起来,原地转了一圈,细小的胳膊缓缓抬起,指向殿外。 国主不由问:“它这是?” 柳如颜解释:“我已对偶人施术,它不仅能看到恶灵所在,还可以压制恶灵。只不过,这次遇到的恶灵十分狡诈,善于藏匿,还望国主宽限我几日,来将此事处理妥当。” “准——”国主下令,“宫中百官皆配合除祟之事,万万不得大意。” 得到国主口谕,柳如颜先从宫外的章府查起。 据说那日宴席结束,章廷就出现了异样,他盛怒之下,杀害府里的一位仆从,随后又大开杀戒,险些伤到至亲。 仆人们都说公子当时六亲不认,已是发了疯。 柳如颜站在章府后院,她随意问道:“章公子平时性情如何?” 仆人边走边说:“公子他年少有为,性情持稳,若不然,也不会在御前伺候。” 柳如颜沉思:“那他是否患有隐疾?” 仆人仔细答道:“老奴在府邸多年,未曾听闻公子身患隐疾。” 问过话,柳如颜又检查了章廷平日里的起居饮食。 她问向白芷:“这些饭菜有没有问题?” 白芷摇头:“毫无异常。” “几位,公子出事时,便是在这间屋子。” 柳如颜、沈晏初、白芷等人,看向面前的一间屋子,被大火烧得熏黑,门口还挂着锁具。 仆人打开铜锁,怅然道:“出事后,老爷悔恨不已,怪当时不应该把公子关在房里,几位若是能祛除恶灵,章府必将感激不尽!” 清除邪祟,其实是为查明真相的幌子,她手里的人偶也非厌胜,而是公输宇的机关术。 柳如颜不懂施咒,不崇鬼神,她只相信,百密终有一疏。 面对章府的恳求,她自当是尽力而为。 推开门,眼前焦痕遍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 柳如颜走进屋子,支起一扇窗棂,让光线倾洒进来,房间顿时亮堂许多。 她问向仆从:“章公子身上除了烧伤,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这倒是没有。” 柳如颜随之走进,来到案几旁边站定。 她脚下的木板因为一场大火,被烧得支离破碎,隐约可瞧见底下的地基。一支烛台,正巧被卡在木板的缝隙当中。 她弯腰拾起,捻在指尖。 这支烛台原本插着一根蜡烛,如今只剩下几滴干涸的红蜡。而红蜡附近,似乎还沾着一层红色的石屑,已经辨不出原形。 柳如颜蹲着身,见附近还有许多这样的碎石,形状大小不一。 她随手拣了一块,递给仆从:“这个东西你可识得?” 仆人瞧了又瞧,想不起是何物。 沈晏初接过此物,见石头泛出蜡质的光,细微处,还有年轮一样的纹路。 “是海底的红珊瑚,此物珍贵,自然是罕见。”他道。 世家公子收藏珍宝并不稀奇,但怪就怪在,如此珍贵之物,怎会摔到地上? 她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寝屋,事发时门窗皆有上锁,屋里也没有旁人。 烧焦的烛台平时放在桌上,青铜材质,桌边有供人饮用的水。房间偏角,也备有水盆等物。若是不慎起火,屋里的水足够将火苗熄灭。 她淡淡看向桌案,除了焚毁的书册、卷轴、笔架之外,还有一座雕工精致的燕尾炉。 不仅如此,章廷的床头搁着一副手串。 手串白皙如玉,晕有彩光,看上去绝非凡品。 想来章廷他生前,喜欢收纳这些珍品。 从章府回来,柳如颜又去了一趟大理寺。 她从旁人口中得知,当时狱丞被鬼附身,被击毙后,那恶灵又附到了寺正的身上。 寺正侥幸生还,如今休养在家,听说整日里郁郁寡欢,任何人都不见。 回到教坊时,天色刚擦黑。 她收拾好几件衣物,去浴房洗漱。 房内水汽氤氲,柳如颜泡在暖水当中,脸颊泛出淡粉色的红晕。 她睨着升腾的水汽,暗想:事发时,章廷、狱丞、寺正皆没有接触过可疑的人,平时的饮食起居,更没有中毒的迹象。 这三人何以变得癫狂? 记得最初的源头,是从湖里打捞起一具女尸,在场的有宦官、侍卫、大理寺、金陵寺,约莫二十个人亲眼目睹。 为何偏偏是这三人被鬼附身? 柳如颜沉思。 许是陷入了思绪,一时间,没注意到屋外有人靠近,等她察觉时,那人已推开浴房的门,绕过屏风。 沈晏初赫然撞见她,当即匆匆垂头,背过身去。 “不知道你也在。”男子低声道。 他闭了闭眼,那粉润的香肩,凝白的肌肤,恍若刻入脑海,迟迟挥之不去。 柳如颜暗自懊恼,洗漱之前竟然忘记落栓。 “我去外面等候。”他说着,步出浴房。 /105/105080/28733742.html 第208章 借画招魂 穿戴好衣物,柳如颜敞开门,见他立在门墙之外。 她立即低下头,抱着一堆脏衣,往院里头走。 擦身而过时,沈晏初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皂角香,清淡朴素,却让人心里一阵躁动。 浴房。 沈晏初除去衣物,跨入桶中坐下,烛光昏黄,可见他脊背挺直,两肩宽厚,其余,则没入水面。 他轻抿着唇,睫羽半垂,后背紧贴着浴桶。 他想起不久之前,她也是这般泡在水中,浑身不着寸缕。 眼前,好似出现那娇憨的美人。 她丹唇微张,雾眼迷离,半是青涩半是妩媚,一头乌发挽在脑后,而鬓间垂下的几缕落发,湿漉漉地贴着身子,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再往下,起伏曼妙,若隐若现。 伴随着一阵破水声,水花荡漾中,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她十指轻捻,匀匀抹上皂角液。 沈晏初喉头滚动,朝她走了过去。 她眼帘微掀,一双美目莹莹若秋水,望向浴桶前的他。 脚尖轻勾,顺着他的腰侧游走,雪白粉腻的腿攀援而上,夹住他的腰。趁着他弯下腰身,一双藕臂顺势搭了过来,环住肩宇,伏在他的身上…… 热气萦绕不散,沈晏初猛地睁眼,额前沁出细密的汗。 他起身穿衣。 回到客舍时,隔壁的烛火未灭,他站在窗子旁,去看那屋里的姑娘。 柳如颜似有所感,朝窗外投去一眼。 他立即旋身避到暗处。 柳如颜见窗外没人,便进了里屋。 夜色幽暗,沈晏初独自坐在床榻,心里的欲念久久盘桓不去。 他向来隐忍惯了,在复仇之前,尚不能破身。况且,她是他心尖上的姑娘,怎么忍心毁去她的清誉? 他要的是有朝一日,能够明媒正娶。 沈晏初运转心法,渐渐归于平静。 良久,窗外传来动静。 他把窗棂撑开一条缝,发现她正蹑手蹑脚地,往他屋里头探。索性,就将窗子完全敞开,把她逮了个正着。 “怎么没睡?”他问。 柳如颜瞟向一旁,见那坏掉的窗子早已修葺一新。 原以为魔头会随她进屋,她屋里的烛火便燃了一夜,熟知,迟迟不见他现身。既然窗子已经修好,想必,也不会再受冻。 于是她随便扯了个理由:“刚去了趟茅厕,我这便回去。” 然后她转身就走。 “如颜——”他喊道。 柳如颜转过头,被突如其来的吻,吻住了她的眉心。 他探出身子,与她隔着一道窗棂,那吻就像是暖冬落下的雪,如此轻柔。 少顷,沈晏初直起身:“去睡吧。” 她抿着唇,点点头。 走进里屋,柳如颜躺在床上,抱住布衾翻来覆去,满心满眼都是他刚才的温柔神色。 她傻笑着拍了拍脑门,暗道一声:“出息。” 天亮后,柳如颜独自去了一趟国主寝宫。 屋里的摆设没有多大变动,一张梨花木的弥勒榻,榻边置有案几,不远处有一座供台,供奉的正是观音大士的画像。 柳如颜踱步过去,见供台之上,有莲花纹的长柄香炉、玛瑙念珠,以及几本经书。 观音像用的是兰叶技法,她寻思着有点儿眼熟,于是凑近了去看,隐约嗅到一股清香。 好似在哪里闻过。 她垂目想:金陵寺常年礼佛,供的正是这种佛香。 随手翻开一本经书,里面的经文由国主亲自誊写,落款李重光。 江南国主崇佛,性情仁厚,平生不重杀虐,与乐师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日乐师行凶,国主只是命人将她收监,且派了御医替她开药调理,依稀间,恢复了一些神志。 若说真有恶灵附身,这位乐师并没有见过湖底的女尸,与先前出事的三人,更没有任何交集。 还是说,“恶灵”是冲着国主而来? 从寝宫出来后,柳如颜一筹莫展,索性再去湖心殿看看。 湖心殿位于宫城东面,由于邪祟之事被传得沸沸扬扬,诺大的宫殿连个杂扫的宫人也没有,日渐落得荒芜。 她顺着长廊往湖边走。 冰湖倒影出两岸的雪景,死气沉沉,不见一丝烟火气。 踏上冰湖的石桥,桥栏底下突然冒出个人,披一件苍色大氅,正背对着她,也不知在这桥里边蹲了多久。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脸来,遥遥睇向柳如颜。 她吃了一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画师顾倾。 顾倾并未见过她的真容,当时便移开眼,心里念着非礼勿视。他盘腿坐在石桥长阶,双眼无神地探向远空,似乎是在等人。 柳如颜徐徐走近:“公子在等谁?” 这回他没有再回头:“等一亡魂罢了……” “莫非是这湖底的亡魂?” 顾倾皱眉,扭头让她噤声:“湖心殿凶险,姑娘若是没事,还请速速离去!” 柳如颜拢近前:“难道你就不怕?” 他身子微僵,眼中闪过一丝惶恐,仍是故作镇定地说:“堂堂男儿,怎会怕这些魑魅魍魉,我只是怕她又出来害人。” 顾倾从手边捡起一幅画,心里又悔又恨:“早知当初就不作这画了,都是我害的,平白无故害死这么多人。” 他突然一狠心,就要撕毁。 柳如颜当先一步从他手中抢过画像,问道:“寿宴那天从湖里捞起女尸,是你替她复原的容貌?” 顾倾点头。 柳如颜只听闻宫里来了位画师,可以替尸骨作画,原来是出自顾仁兄的手笔。 “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既然,顾倾接触过湖底的女尸,或许也会行为失常。 顾倾仔细回顾:“这几天我和往常一样,没觉得哪里不对呀。” 说着,他看向柳如颜:“众人都说我是借画招魂,这幅画乃是邪祟之物,还请姑娘将它还予在下,让我毁去。” “借画招魂么?”她觉得不可理喻,顾倾平生最擅长观音像,按理来说,也是招神才对,“此画暂由我来保管,若是真有什么邪祟,我且看看它如何作恶。” 平乐阁。 柳如颜取来鱼鳔胶,把画黏到墙上,她退后几步,双臂环胸,一瞬不瞬地盯着墙面的画像。 半晌。 “也没看出有什么古怪。” 借画招魂只不过是传言,又怎么能信以为真。 wap. /105/105080/28742754.html 第209章 佛香 门外响起叩门声,柳如颜起身去开门,见是宛今秋站在屋外,怀里抱着一只食盒。 她浅笑着开口:“乐坊的饭菜怕是要凉了,姑娘若是不便,我便把吃食替你送来。” 柳如颜瞧了眼窗子,才发现日头已近黄昏。 “让掌仪费心了。”她致歉。 宛今秋走进屋子,将食盒放下,一一捧出里面的饭菜,抬头时,她看到墙壁的画像,显然被吓住:“姑娘怎将这邪祟之物搁在屋里?” “不碍事的,晚点我再取掉。”柳如颜道。 宛今秋面露担忧:“如今的宫城可不比从前,姑娘要凡事小心。” “知道了。”她回应。 送走宛今秋后,柳如颜坐下来用膳。 吃过饭,她把碗碟端到院子里,打来水清洗干净,然后放回食盒。 夜色渐深,柳如颜在屋里点燃蜡烛,举目的那刻,她隐约瞥到墙上的画,似乎在动。 她执起烛台,来到画像前面站定。 画中的女子依旧分毫未变,难道是她眼花? 她略一回顾,又清晰地记得刚才瞥见“宫女”沉到湖底,挣扎着,像是要逃出去…… 就在她思绪不定的时候,门外乍然响起敲门声。 柳如颜寻声望去,见窗纱之外,透出几道影子,伴着寒风呼啸,静静地,立在门外。 柳如颜走过去开门。 “屋里怎这么暗,还以为你不在。”公输宇纳闷。 白芷、董轻弦紧随其后,顺手点燃几盏烛灯。 “这些书你都看过了?”白芷坐下问。 柳如颜点点头:“神志异常者,大致分为癫症、狂症、痫症。看症状,他们可能患有狂症。” 白芷却拧眉:“狂症,由阳气过亢,心神外越所致,中医会以清热泻火来进行治疗。但若真有什么病,为何从前就没有发作?” “除非……”白芷突然想到,“除非这几人刚好遇到了天灾人祸,亦或是,长期被恐惧、威压所支配。心不得静,神不得安,一旦遭受刺激,便会发癫,发狂。” 柳如颜问:“你在太医院打探的如何?” 白芷:“根据御医给乐师开的方子,已见她病情好转。所以白某猜想,这姑娘的疯病,多半是受到了刺激。” “有可能。”董轻弦听了半晌。 公输宇则漫不经心,只听了个大致。 他站在一旁,发现屋里头多出一幅画,打眼瞧着还画得挺好,不过下一刻,他就脸色发白地大嚷起来。 “鬼——鬼——”他指着墙上。 董轻弦不明所以,靠近墙,视线梭巡了几遍:“你看到什么了?” 公输宇躲到柳如颜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指着墙:“画里的女人在对我说——救我——救我——” “许是你看错了。”董轻弦笑道。 公输宇却摇头:“这幅画怪里怪气的,什么来头?” 柳如颜转过目光:“近来流传的恶灵便是这画中的女子,她沉尸湖底,怨气太深,冤魂不散。” 站在画前的董轻弦闻言,背脊一僵。 柳如颜紧接着又说:“就在你们进屋之前,我不巧也看到,她像是被困在画里头,想要逃出去。” 救我——救我—— 凄厉的女声时断时续,透过冰封的湖水,隐隐约约,萦绕不散。 董轻弦头皮发麻,窜出去老远。 公输宇心里更慌,一把揪住她胳膊,不敢再上前:“这么邪门的。” 白芷顿时没了主意:“为何我就听不到?” 董轻弦侧耳倾听了一会:“其实,轻弦也不曾听到。” 白芷上前几步,凝视墙面的画。 在他背后,公输宇看得战战兢兢,生怕画中的恶灵会破纸而出。 白芷“咦”了一声,又靠近几分:“松烟、鹿胶、玉屑、龙脑、生漆、藤黄、犀角……” 他转过身,面朝众人:“徽州有松树,是制墨的好料,徽墨由此得来。此墨香味浓郁,色久不褪,由十二味材料制成,乃是墨中精品。但怪就怪在,画中的徽墨又添加了一味香料,白某辨不出它出自何物。” 公输宇惊叹:“居然还有药仙都不认识的!” 白芷惭愧:“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恕白某学识浅薄。” 柳如颜拢近前,经他这么一提醒,画中的徽墨好像确实有点不大一样。 不过……这股墨香,她隐约在哪里闻过,就像是…… 金陵寺的佛香! 她在国主的寝宫也有闻到,鉴于观音像受过香火供奉,自然会染上气味。但眼前的仕女图为顾倾在湖心殿所作,徽墨之中,又怎会出现佛香? “你们几个杵在屋里作甚?”沈晏初刚从外面回来,熟知一进屋,发现大家都在。 “这幅画有古怪。”柳如颜示意他去看。 沈晏初观望片刻:“有何问题?” 公输宇小心翼翼地指着画:“你就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回道:“没有。” 柳如颜:“是画里的墨香有点不对。国主李重光作为文人,对墨情有独钟,朝廷特设有墨官一职。墨官精于制墨,对于选材配料更是十分的讲究。但徽墨由十二种原料制成,又怎会新添了一味香料?” 沈晏初仔细辨闻:“像是金陵寺的佛香?” 柳如颜点头:“看来要再去庙里一趟了。” 她随手斟满茶,递给他:“对了,你刚才去哪?” 沈晏初接过杯盏:“送金不换出宫,他说,金陵是他的故乡。” 白芷诧异:“金兄都记起来了?” “没错,所以这一早,金不换就想出宫走走,去碰碰运气。”他淡淡道,“只是时隔太久,希望他能够得偿所愿吧……” 清晨,旭日初升。 柳如颜披着大氅,沈晏初则并行在旁。 两人徐徐走在宫中的小径,绕过一片园林,前方坐落着古刹——金陵寺。 今日接待的还是上次的那位小沙弥,他见到柳如颜,双手合十,眉眼下垂,躬身道:“阿弥陀佛。” 柳如颜还以一礼。 佛堂内,她取来线香点燃,飘散而出的香味清淡好闻,是上等的佛香。 沈晏初立在一旁:“这庙里的佛香与别处不同,国主崇佛,许是有专门制香的地方。” 对此,柳如颜向小沙弥请教:“敢问师父,金陵寺的佛香产自何处?” “看来施主也喜欢庙里的香?”小沙弥笑着说,“这些佛香都由香堂所制,香客们偶尔也会捎一些回去。” 柳如颜问:“能否带我去香堂看看?” 小沙弥颔首:“就在后院,两位请随小僧前来。” /105/105080/2875533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