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叶横生(姐弟)》 第一章:梁林 梁林的头发似乎长得比普通人要快许多,常常今天刚去理发店理了头,一星期后头发又搭眼睛了。杨添悦说头发长得快是肾不好,梁林白了他一眼,一周没理他,男人对这方面的尊严的重视似乎从小就开始了。正因为头发长得快,梁林的发型与周围把头发理得方方正正的同学有点格格不入,靠着学习成绩上的优势梁林成为了班上唯一一个刘海能过眉毛的人,中长的碎发配合着偏亚麻的发色,更衬得皮肤苍白无力,竟有种颓废的温柔感,这样的气质无疑对文科班这群女高中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实验一班的孩子注定青春的颜色要比普通班的孩子要暗淡那么一点,也没有女孩子公然表示出对梁林的好感,也便只有在繁忙的学业中见缝插针地瞧上那么一眼也都满足了,女生间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梁林一边刷着数学题一边反复将头发往后撩,他烦躁地扯了扯刘海,意识到这个头发的长度已经是自己承受的极限了。他掏了掏口袋,15块,还有两天才回家。 “梁林。”杨添悦拍了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地用手在嘴上比划了一下。梁林瞥了一眼,正好心情烦闷,两人便偷偷摸摸地下楼去了。 梁林接过了杨添悦递过来的烟,瞥了一眼:“蓝芙?你妈这周又不回来了?” “不回来才好呢?生活费翻倍。”杨添悦自顾点上烟,猛吸一口,说道。 梁林熟练地将烟叼起来,将头凑了过去,借了杨添悦嘴里的烟点了个火。俩人靠着墙,蹲坐下来,一时也没了话,只在这体育器材室里吞云吐雾。这器材室设在了学校最外围,是食堂里单独分出的一个教室,杨添悦女朋友是体育生,于是便偷配了把钥匙,这器材室便成了杨添悦鬼混的地方,吸烟在这,干炮也在这。 “你说这周放假我去你家住住怎么样?反正你爸总不在家,咱俩可以做个伴。”杨添悦点起了第二根烟,自顾说道:“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怪无聊的。” 梁林瞥了他一眼,碾了碾烟屁股道:“一周见你五天这是极限了,不能再多了。” 杨添悦一听,噗嗤笑了出来:“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其实也挺幽默的?” “嗯。” “嗯你个头呀?我不管,你得收留我,周五放学我跟定你了。” “我姐在家,不方便。”梁林忽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他过长的头发撘在了眼睛上,头顶的日光灯管投出一片影子将他的半张脸给遮了去,配合着满室的烟雾,整张脸都灰暗起来。也不等杨添悦,自顾向门口走去,拿起了放在门外的校服外套对门内的杨添悦说道:“你记得散散味再进去,刘老头盯你很久了。” 梁林并不想破坏自己三好学生的形象,也没直接回教室,乘着夜色去了操场。兜里揣着手机,抽的那根烟似乎并没有安抚好自己的心情,他烦躁地掏出手机,不厌烦地左右翻看着手机桌面,直到打了晚自习下课铃才回到了教室。 周五最后一节课是历史课,天气已经入了夏,电风扇哐哧哐哧地旋转着,聊胜于无。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班里的人不免有些躁动了。个别同学都开始整理了书包,教室里窸窸窣窣地响个不停,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课本上。 对于假期的开始,谁都不愿意多等。 梁林趴在桌子上,一只手伸到抽屉里把玩着自己的手机。同桌是个胖胖的女同学,不停地用课本扇风,额头上的汗还是不停地掉,她瞥了一眼还穿着秋季校服外套的梁林,小声对他说道:“我说梁林,这么热的天,你还穿这么多,不热吗?” 梁林从小身子不好,畏寒,一年到头手脚都是凉凉的。有时盛夏时节他也能穿件长袖T恤,可尽管这样却还能因受寒而感冒进医院打针,梁林恨极了这副身子。 “还好。”梁林抬头回道,同桌一听,还想说什么,可突然见他脸色忽的一变,再次低头将脑袋塞到抽屉里便悻悻闭了嘴。 梁林打开了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梁轻樾: 梁裕这几周都不在家,所以你回来记得去你学校旁边的菜市场带点菜回来,最好买上一周的。 苦瓜一根,洋葱2个,土豆5个,胡萝卜3根,卷心菜一个,辣椒2斤,猪肉一斤,你看你还想吃什么菜看着买。哦对了一定要记住再买一包10块钱那种的挂面。」 梁林看着消息,撇了撇嘴角。因为家里周围没有菜市场,只有一家大型超市,虽然里面什么都有,但是价格会比菜市场稍微贵那么一些。梁轻樾便为了省这么几块钱,每回他周五回家便要他去菜场买满一周的蔬菜带回去,她也不想想,从学校回家坐公交都得要坐上四十分钟左右。 梁轻樾大了梁林两岁,可因为他从小身体不好,常年请假跟班非常吃力,于是母亲为了让梁轻樾能在学业和生活上更好地照顾梁林,便让她留了一级,俩人同起了班。或许梁轻樾真的有在尽职尽责在身边照顾他,梁林的学习果真也越来越好,于是同班的日子结束在初中毕业。 梁林因为成绩十分优秀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市一中,而梁轻樾因成绩不太理想,堪堪过线,在离家很近的十八中上学。一中离十八中就如同两个学校名字一样遥远,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于是两人一个住校,一个走读。 「梁林: 我的钱可能不够。」 梁林打下这几个字发了过去,握着手机等着那边的回信。 没等多久,手机果然震动了一下。 「梁轻樾: 我在你书包最里面夹层里放了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取点钱吧。」 梁林看着信息,握着手机的手不由紧了紧。 第二章:发 终于挨到放学,因为值日,梁林最后一个才离开教室,远远地便看到杨添悦和自己的女朋友站在校门口卿卿我我,时不时往教学楼瞟一眼。梁林无奈,绕路从学校侧门走了。在学校旁边的ATM机上为取一百还是两百纠结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取了一百块,再去菜市场挑挑拣拣买了菜。下午的菜市场菜并没那么新鲜,梁林选了很久,提着一大袋蔬菜回到家天都要擦黑了。 他打开门,玄关处放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屋子开着灯,电视机也枯燥地播着广告,沙发上静静地躺着梁轻樾的书包,人却不见了踪影。 梁林提着菜放进了厨房,电饭煲在嗤嗤的冒着热气,米饭已经熟了。 他把买菜剩下的钱放在茶几上,而后趿着拖鞋提着疲惫的身子进了卧室。 梁林一打开门,便看到梁轻樾裹着个浴巾湿着头发在他的衣柜里翻来翻去。梁林止住了步子,眼睛盯着远处堪堪遮住屁股的双腿,梁林的心有些微颤,莫名地咽了咽口水,他止不住在心里猜梁轻樾浴巾下的屁股有没有穿内裤。可还没等他进行探究,梁轻樾便听到声响回过头 “你回来了。”梁轻樾脸上还湿着,可能刚洗了热水澡,脸蛋微微红着,湿哒哒的头发落在肩上,发尖的水珠顺着锁骨滑入乳间。梁林眼神不由躲闪了一下,梁轻樾也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装扮不太妥当,便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啊,突然进你的房间,因为爸好像又把我俩的内裤混在一起放了。” 草,她果然没穿内裤。梁林在心里叫道。 “那你好好找,我去帮你洗菜。”说完,梁林觉得自己是逃着出了房间。 梁轻樾炒了三个菜,一份小炒肉,一份苦瓜炒蛋,一碗鸡蛋汤。虽说俩人差不多已经有五天没有见面,但五日的疲惫使得这顿饭吃得很沉默,电视机里已经在放新闻联播了,却都无意去凑这份热闹。 其实梁林和梁轻樾之间的话并算太多,梁林六岁才被接回家里,那时梁轻樾已经八岁了,两人都是以陌生人的姿态闯入彼此的生活中,在梁林看来那时的自己是她的仇人也说不定。梁林性子沉闷不爱说话,相比梁轻樾却温柔开朗且善解人意。两人差别很大,大到梁轻樾觉得梁林太沉闷,而梁林又认为她话很多。 从梁林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起,母亲就叮嘱梁轻樾要好好照顾弟弟,告诉她因为弟弟身体非常不好,还因为你是姐姐。 梁轻樾很听话。 回想起来,梁林也知道梁轻樾对照顾自己这个事情心里有过不愿意,但这么多年梁轻樾还是把他照顾得很好,也还在坚守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这么大了还挑食,夏天吃点苦瓜好。”梁轻樾敲着碗,皱着眉头望着桌面原封不动的苦瓜炒鸡蛋。 “我看你也不是没吃?”梁轻樾不爱吃苦瓜,却喜欢炒苦瓜给他吃,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笑着戳穿她一副大人的模样:“不然你怎么没发现这苦瓜都没放盐?” “梁林!” 一筷子便到了梁林的头上。 “姐!我错了!我吃还不行嘛!没放盐我也吃!” 桌面的气氛也终于活络了起来,梁林也终于找到了与梁轻樾相处的日常模式。 吃完饭,梁轻樾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梁林在厨房洗碗。梁轻樾做饭,梁林洗碗这是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梁轻樾看到了茶几上的几十块钱,朝着厨房里的梁林说道:“剩下的钱你自己拿着吧,反正银行卡里的钱都是奶奶打给你的。” 此时梁林刚好洗好碗,脱下了围裙挂在墙上,出来便看到梁轻樾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着台,手里拿着自己买菜剩下的钱。 梁林有些生气,大步踏了过去,夺回了梁轻樾拿在手里的钱,然后掏出口袋里的银行卡和着钱胡乱地塞进了梁轻樾放在沙发上的书包里。 “什么你的我的,我把银行卡给你,钱你就拿着,银行卡也拿着。”梁林不喜欢梁轻樾总将自己放在最卑微的位置,她在理所应当地在付出,在讨好任何人。 梁轻樾看着梁林已经黑了的脸,撇了撇嘴没再拒绝,毕竟家里确实需要花钱。梁林看梁轻樾没有说话脸色才好看了些,于是便拿了衣服便去洗澡了。 等梁林出来时,梁轻樾躺在沙发上看着一部老电影——《美丽人生》,电影似乎已经到了尾声,她毛茸茸的头发凌乱地散在沙发上,手里紧紧地抱着抱枕,眼眶和鼻子都红红的,手里握着的纸巾已经擦湿了,显然已经大哭一回了。梁林递了张纸巾过去,梁轻樾不好意思地接过擦了擦眼睛。梁林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被电影这虚假的事情而感动到大哭。 梁林顺势坐在了她的边上,和她一同看起了电影,梁轻樾在旁边轻轻地抽泣着,旁边的电风扇嗡嗡地扇着,电视机里传出听不懂的法语,除去这些便再无其他声音,世界竟如此安静,梁林不愿打扰这份宁静。 结局小男孩成功被解救了,梁轻樾才停止抽泣,轻笑了起来,拿着纸巾使劲擦了擦眼睛,转头便看到梁林笑着望着自己,梁林头发还湿着,因刚被毛巾擦了擦有些乱糟糟的耷拉在脑门上。梁林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隐在发间没了平时逼人的气势,天生的白皮越发衬得他羸弱,明明有着一米八几的个子。 梁轻樾一直觉得梁林有种忧郁的气质,就算站着不动,也散发出一种颓败的气息。 “你头发好像太长了点。”梁轻樾起身拿起放在茶几下面的剪刀,道:“我不是上上周才帮你剪的吗?你头发搭在眼睛上肯定扎死了,来,我帮你剪剪。” “没事,不麻烦你了,我明天去理发店修修就好。” “去理发店洗剪吹下来不得要三四十,多贵呀,就几剪刀的事,你之前的头发不是一直都是我剪的吗?”说完,也没等梁林同意,拖着梁林便去了厕所。 “你把上衣脱了,待会头发落到衣服上扎人。”梁轻樾搬来把矮凳,备好了梳子剪刀,拿了根皮筋扎起了自己的头发,一切准备就绪。 梁林无奈,乖乖脱了衣服,厕所有些不透风,梁林不觉红了脸。梁林虽比较瘦,但也不算干瘦,皮下脂肪不多,透出了几块腹肌,厕所逼仄的环境配上他一米八几的身高,梁轻樾突然平时弱不禁风的梁林瞬间高大了起来。 “你是不是长高了呀?” “可能吧。” “真好!”梁轻樾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坐下来,这样久违的动作让梁林恍了神。 夏夜的高温在这昏暗矮小的环境显得更为灼人,水龙头滴滴哒哒地落着水滴,剪子剪着头发卡嚓卡嚓的地响,梁轻樾因高温呼呼地喘着气,梁林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着。 滴答…滴答… 卡嚓卡嚓… 呼…呼…呼… 扑通扑通… 他闻着鼻尖隐隐的清香,是梁轻樾脸上郁美净的味道,混合着彼此发间清扬的洗发水味道。梁林闭着眼睛,听觉和嗅觉变得更为敏感了起来,一切声音和味道像无数根羽毛一般轻扫着他的身体,勾引着他,他忽的感觉下腹一热,下边的隐隐有些躁动。他现在想扇自己一巴掌,骂一句变态,然后用冷水洗个澡。 他不安地动着身体,却被梁轻樾一把按住,轻声呵斥:“别动。”说完又尽心摆弄自己的头发。梁林掐着手心想让自己冷静,身体也少见地流了汗,终于像过了一个世纪,梁轻樾终于剪完了,当她放下剪子的一刹那梁林猛地站了起来,想逃出去,可却一把被梁轻樾扯了回来。 “你别急呀,身上还有头发呢。”说完,她拿起毛巾打落他身上的碎发,因为梁轻樾流了不少汗,一通下来,身上和脸上都还粘着不少碎发。 “你闭上眼睛。”梁轻樾蹲下身子道。对于梁轻樾突然凑近的身子,梁林身子一紧,紧张说道:“你干嘛。” “我能干嘛?头发黏在脸上呀,我看能不能吹下来,你快些闭上。”梁轻樾根本不自知这样的距离对于梁林有多么折磨,他都能看到梁轻樾眼角淡淡的雀斑和微干的嘴唇,一切都带着致命的诱惑。 眼不见为净,梁林立马闭上了眼睛。 “呼——呼——”梁轻樾的呼气带着与夏日不同的微凉,吃完奶糖的嘴呼出的气中竟还带着丝丝香甜,甘冽又清甜。而梁轻樾指尖又似有火一般灼人,轻轻扫过梁林的脸颊,拨落了碎发,也带来一路的灼热。这一冷一热的交替简直是最恶劣的折磨,说此时此刻是人间地狱绝不为过。 吹了半天,这碎发也吹不下,梁轻樾也只好道:“要么你再冲个凉吧,这小碎发根本吹不下来。”说完自顾收拾工具出了浴室,留下满身热汗的梁林。 梁林捂着膨胀的下身,无奈地脱了衣服打开了花洒。梁林觉得自己似乎被梁轻樾戏弄了一番,他烦躁地扯了扯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决定以后得学会剪头发,不然太过折磨了。 第三章:蓝色 第二天,梁轻樾起得很早,等梁林起床,屋内早已没了身影,只留下浴室里飘散在空中隐隐的香水味。 这味道梁林很熟悉,是去年七夕任翔送给她的情人节礼物。梁轻樾很珍惜,连包装盒都不舍得丢,每每她都会从抽屉的最深处将它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盒,再将香水瓶拿出来,瓶子很漂亮,梁轻樾此时会细细地观摩一会再小心翼翼地将它喷在手腕处,一下,两下,正好,绝不会再多喷一下。 整个过程的她就如同一位虔诚的信徒,所以这瓶香水珍贵到她绝不会把它用到除与任翔约会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 梁林不喜欢这个味道,于是他走回房间里拿出驱蚊水朝着厕所喷了两下。 早餐已经做好了,是一碗甜酒冲蛋,它静静地待在桌上,梁林呆呆地看了好几秒钟,像是解气似的拧开糖瓶放了两大勺糖,结果刚舀一勺放到嘴里梁林便皱了眉头:“该死的,怎么她放糖了?” 这碗甜酒冲蛋已经甜到发苦了。 梁林看似孤傲,他却并不享受孤独,但也不爱喧嚣热闹。自他记事起,身边便只有奶奶,所谓的父母仅仅来自于电话那头声音和一年一次新年聚会。 奶奶有时候会问他:“林牙子,想不想爸爸妈妈呀?”他便会摇摇头,爸爸妈妈对他来说甚至没有他与家里的大黄亲,父母其实在他看来与书本上两个汉字并没有区别。 他身体很不好,打针吃药跟吃饭一样频繁,有时候手上血管扎完了就扎屁股,从起初的哭哭闹闹到最后会自己撩开袖子递给护士。别人哪磕磕碰碰几天就好,他若是割伤了手,第二天还在渗血,因此从小他便被奶奶灌输一个概念——世界很危险。于是奶奶去哪他都要跟在她身边,他害怕一个人呆着,即便有大黄陪着他。他柔柔弱弱的样子显然不讨喜,村里的小孩都不爱跟他玩,他并不在意,在他的眼里上树掏鸟窝,河里钓龙虾……都是十分危险的活动。 梁林在房间里看了会书,渐渐烟瘾犯了,从衣柜大衣口袋里掏出了烟盒,去了天台。梁轻樾并不知道他抽烟,而且绝对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烟龄有三四年了。这是他刻意隐藏的另一面,绝不愿让梁轻樾发现的另一面。 天台的钥匙他是偷偷配的,因为这儿的视野很棒,周围并没有高楼大厦,远远便能望到远处十八中的操场。梁林点着烟靠着护栏沉默地抽着,他有些遗憾现在是白天,晚上的景色会更棒,但幸好今天天气很好,风很大。他特别喜欢迎风而立的感觉,他的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平静,像抱着浮木随风漂浮在海面上,风很软,软绵绵地包裹住自己,随它把他带到哪里。他喜欢大海,好像梁轻樾也喜欢,她房间有贴一张很大的关于三亚的旅游宣传海报,是杂志附赠的。她特别喜欢,用透明胶规整地封住四条边黏在了床头。其实细细想来,她好像也特别喜欢蓝色,她有许多蓝色的小东西,像笔袋,像笔记本,像她折了许多蓝色的星星……对!她还有一条特别喜欢的蓝色裙子,那是母亲送她最后的生日礼物…… 他想着想着,烟已经燃到头了,忽的瞅见楼下有一道蓝色的身影,是梁轻樾。 她同任翔手拉着手,走到单元门口都不愿放开,任翔皮肤黝黑,梁轻樾的皮肤很白,远远看去这差距更加明显,梁林曾笑她同任翔是黑白双煞,梁轻樾气地难得地揍了他好几下。 任翔不愿松开她的手,梁轻樾的手很软,比他前任任何一位女友的手都要软。 “谢谢你送我回来。” “那你要不要奖励一下我?”任翔出了名的臭不要脸,谈恋爱他很有一套,可在梁轻樾这他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果然,他将脸凑过去,却瞥见梁轻樾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好半天,也没等到她的回答。 任翔终于泄了气,他对梁轻樾真的没有办法,但是他该死的就是吃她这一套。 “那打个折,就脸蛋好了。”任翔长的不算很帅气,普普通通的一个大男孩,但是他那双眼睛却是格外吸引人,亮晶晶的,望着你的时候,你能发现他的整个眼睛里装的都是你,女生对这样一双眼睛绝对毫无抵抗力,连梁轻樾也不例外。 梁轻樾无奈的望着任翔,他此时的样子就像一只摇着尾巴讨主人欢心的小狗,梁轻樾无法拒绝,任翔已经看透了她。 “你闭上眼睛。”梁轻樾说道。 他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心中盛满了期待,片刻,一双微凉又柔软的唇印在了他的脸上,马上便离开了。虽然时间比预计的短太多了,但是恋爱嘛,一步步来。任翔满意地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傻瓜,后天见。” “嗯,再见。” 梁林站在天台,看着楼下两人的亲密互动,好心情彻底没了踪影,恨恨地碾了碾烟屁股,不再望了。 梁林回到家把身上的衣服换了扔进了洗衣机里,梁轻樾对烟味异常敏感,等做好了这些梁轻樾才迟迟进来。 梁林脸上没有什么好表情,臭着一张脸坐在餐桌上,冷冷地望了眼梁轻樾手里提的饭盒。 梁轻樾早已经习惯了梁林心情的变幻莫测,常常前一秒还在笑嘻嘻下一秒便没了话,冷了脸,梁轻樾以前还会去揣摩他怎么了,经过这么多年的碰壁她早已经悟出了四字真理——慢慢就好。 “没做饭吧,我给你带了饭,还热着,赶紧吃了吧。”说完便将袋子放到了桌上,识趣地没多问,忙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梁林望着梁轻樾蓝色的背影,心里越发不好受,打开桌上的袋子,“曹记海鲜”四个大字印在了食盒上,他们家的菜可不便宜。突然瞥见袋子里还有一张蓝色的宣传纸,梁林拿出看了看——“艺原美术培训中心” 梁林沉思了许久。 第四章:深种 梁林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穿着一条蓝色的裙子的女人,大胆而火热,她从内到外都紧紧地包裹着他,但他依旧觉得不够,粗鲁地掐着她的腰,拍着她白嫩的屁股往自己身前送,一下,两下…….却怎么都不够,他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啪啪啪——啪啪啪——”“噗嗤——噗嗤——” 空气中肉体相撞迸裂出的水声交相辉映,刺激着他的灵魂。他想要呐喊,他心中有一只猛兽,抓得他的心脏伤痕累累。 他在操谁?他好像已经忘记,他盯着女人腰间,女人兴奋地仰起了脑袋,黑色的长发与腰间的蓝色交缠,她突然回过头来,面色潮红,一双眼睛盛满欲望,她盯着他,露出了微笑,而后启唇—— “弟弟。” 对啊!我操的是我亲生的姐姐。 这一刻梁林的整颗心都被填满了,他终于找到了,他满足地看着梁轻樾的脸,狠狠地抓住她,然后终于在她身体的最深处深深地释放了…… 梁林从梦中醒来,电风扇早已停了,天还没亮。他一摸裤裆,果然粘腻一片。他呆呆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脑袋一片空白。 他好久没有做过这些梦了,这些梦的到来,意味着他将开始失眠。 若说起什么时候梁林对梁轻樾有了这样悸动的心,他也说不出来。他依稀记得是初二的时候,他十三岁,梁轻樾十五岁。 那年,梁林收到了人生的第一封情书,送情书的是比自己大一届的一个学姐。如今那位学姐的样子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她拥有一对发育过于成熟的乳房和笑起来浅浅的酒窝。 酒窝和乳房可能是青春期男孩子绝对无法抗拒的元素,一个像青涩的李子,一个像红彤彤的苹果。 他记得是一个冬日的下午,已经忘记是什么原因导致自己一个人回家,那个有着李子和苹果的学姐便悄悄跟在了他后面,他紧张极了,路过一条暗巷时,不料便被一束大力拉进了黑暗里。 “梁林,我喜欢你。”黑暗里那位学姐低着头瞧着梁林笑着说道,带着明亮的酒窝。 一米六几的女孩把堪堪一米五的梁林压在巷子里的墙上,他红着脸,挣也挣不开。因着自己的扭动女孩柔软的胸脯在他身体上揉擦着,梁林不可否认那个触感好极了,让他直到现在也忘不掉。 可能男孩红得快要滴血的脸蛋让女孩意识到什么,她突然抓着他微凉的手,穿过暖和的棉服和柔软的羊毛衫,再钻入贴身的内衣,而后达到那一片火热的肌肤。男孩指尖凉得像块冰,所到之处引起手下这句温暖的身体的轻颤,冰与火的交融一路蔓延,最后到达那一处柔软。梁林只觉得女孩子的胸脯软得不像话,比他所认知的任何东西都要来得柔软和暖和。他的手被女孩抓着压着那片柔软,梁林害怕得整个身子都僵硬着,呆呆地一动不动,他只觉得整个脑袋都热得不像话,觉着像是要冒烟了似的。 女孩看着他傻傻的模样,低下脑袋凑到了他耳边,气吐如兰地喃喃道:“你要不要揉揉?” 梁林也不记得最后自己揉没揉那位学姐的胸,甚至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家的,像是喝醉了断片了似的,梁林认为那应该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因为从那以后那位学姐再也没有找过自己。 但从那以后有些东西已经变了,梁林开始做一些难以启齿的梦。梦里依旧是那条昏暗狭窄的巷子,依旧是那个寒冷的冬日,依旧是一双柔软的手拉着他探索自己的乳房。梦里的他疯狂的揉搓着那处柔软,他掀开女孩的棉衣,粗鲁地撕开女孩的羊毛衫和内衣,露出着那片雪白,两点殷红在寒冷的冬日里傲然挺立。他低下脑袋,疯了似的咬住那点殷红,像饿狼似的舔弄那片雪白,引得女孩阵阵娇喘。 女孩白藕似地双手攀住他的脖颈,双手插入他的发间拉扯着他的头发,抬着脑袋,闭着双眸,一边欢愉地发出哼吟,一边又在疯狂地扯着喉咙在叫喊着—— “梁林——我的弟弟——” 他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女孩会变成了自己的亲生姐姐,他为此害怕到不敢入睡,他偷偷用电脑翻阅着色情网站,看着电脑屏幕里一张张女孩的脸,他想要将她们刻入自己的脑海里,让巷子里的那个女孩改头换面,而换来的结果是从巷子变成了床上,沙发上,书桌上,唯一不变的还是女孩的脸,依旧在梦里一遍遍叫着:“弟弟——弟弟——” 梁林觉得自己可能疯了,像个变态一样,就连淋浴时打手枪高潮时颤栗着脑海里还是出现了梁轻樾的脸。 那段时间决计不是一段快乐的回忆,他从那开始便整夜整夜的失眠,因此病了好几次,当他虚弱地躺在床上,梁轻樾拿着药端着水送到自己跟前时,梁林和自己和解了,他将这些深深埋入心底,掩藏好,他永远都不愿让梁轻樾发现。 自那以后他已经好久都没有做过这些梦了,而今晚她如约而至。 或许是她穿的那条蓝色裙子真的很好看,梁林这样想。他告诉自己他对梁轻樾的这份感情不是肮脏不堪的,而是他内心深处最纯净的东西。他喜欢梁轻樾,很单纯地喜欢,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纯粹。 他想到这里,右手探入还未瘫软的下体,开始撸动,他左手开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幻想着……在清醒状态下的自渎比梦里来的更加敏感刺激。周围黑漆漆的他什么也看不见,脑子里也什么也没有,夜晚或许是最好的保护,他什么也不用想,凭着人类的本能在黑暗的裹挟下释放自己内心的隐秘。 当一切回归平静之后,迎来的是无尽的落寞还有无法忽视的沉重和自我厌弃。梁林看着手上乳白的液体,半晌后,内心那深深的罪恶感始终萦绕着。起身,抽出纸巾,狠狠地将手擦了干净。衣服已经脏了,他翻身下床,将内裤换了下来。 他手里拿着犯罪证据,着实不好处理,思索了许久还是决定将其消灭掉。 梁轻樾晚上喝太多水了,在床上踌躇了许久,还是抵抗不住尿意,扛着睡意摇摇晃晃地起床摸着黑往厕所走去。 因实在是困得脑袋都不太清楚了,睡眼朦胧的,没注意到厕所的门是关着,大大咧咧的冲了进去。 梁轻樾被打开门后的灯光刺得闭了眼,缓了好半天,才看清楚厕所里的人。只见梁林仅仅穿着一条单薄的内裤蹲在水龙头下抬着脑袋望着她,手里还拿着一条内裤。 梁林抬头惊讶地望着突然冲进来的梁轻樾,吓得手里的动作都停了,脑袋瞬间一片空白,只剩呆呆地望着她。 “梁轻樾!你还不出去!”梁林吼了一嗓子让梁轻樾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忙关上门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厕所还有人……” 梁林也被刚才的突发状况弄得不知所措,因为尴尬,浑身上下都像一只熟透了的大虾。将内裤草草洗了,结果一打开门却发现梁轻樾还站在门口,还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你…你……你怎么还在这?”梁林连忙把内裤藏到身后,却被梁轻樾一脸疑惑地盯着。 “我想上厕所……”梁轻樾无奈地说道,看着梁林也没脱光,但拿着内裤躲躲闪闪可疑的模样让人疑惑,“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 “就…就突然想起内裤还没洗,你就别管了。”还没等梁轻樾说完,梁林便打断了她。他也不理梁轻樾一脸的担忧,说完,逃似地跑了。 梁林被梁轻樾这一下,彻底没了睡意。晾了内裤,躺在床上,背后一阵虚汗,其实仔细想想也没有多大的事。可有做贼心虚四字,他心底的秘密似乎被梁轻樾揭开了一角,仅仅是一角也让他心惊胆战许久。 睁眼到了天明。 一大早,梁林趁着梁轻樾还未起床赶紧出门去了学校。 第五章:粽子 周日本就放假,但梁林他们班周日下午有课,大多数离家较远的住校同学上午就来学校了。梁林背着书包走在路上,周边早餐摊早已支起来了,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梁林在学校们口买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走到校门口,一看,果真还没开门。 无奈,只好蹲在校门口啃起了包子。 “梁林!” 梁林寻声望去,是同班的同学邹望。梁林跟他不熟,跟他同班了快两年,总共也没说上几句话。此时在此处看到他,也着实有些意外,他抬头点了点脑袋算是打了招呼。 “没想到这么巧,你也这么早来学校?” “嗯。”梁林对待不熟的人向来冷漠,不是故作清高,只是不太会同别人打交道。当初杨添悦称得上是死缠烂打才与梁林的关系好点。但是邹望倒也不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顺势坐在了梁林的边上。 邹望觉得他同梁林的性格其实有些相似,同样总是一个人,同样的不爱说话。虽然算得上是学校风云人物,但却对他莫名有些亲近感。 “今天学校开门真的很晚呢,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开门了。”邹望抬手看了看时间,嘀咕道:“马上就要高考了,怎么就开始泄气了呢?” 邹望其实也不太会与人搭讪,他脑袋相比于这个尖子生云集的班级真的不算灵活,当初拼了命才从普通班考上来,如今常常在班上吊车尾,所以他很羡慕梁林这样的尖子生中的尖子,常年霸占前三的位置。长得又帅气,他经常听到许多女生会偷偷讨论他,这个范围不局限于班级,因为长得又帅学习又好的男孩子不管在哪个学校里,都是整个学校的谈资,且这个范围不仅限于女生。而他与这样的人相比,着实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 “你每天都来这么早吗?” 邹望忽然听到梁林的搭话,着实觉着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其实在学校旁边的那家餐馆打工,每天早上要帮老板做一些开店的准备,所以要来很早。”边说,便指着学校对面一家小餐馆:“就是那家,牛哥家常菜馆。” 那家店梁林有听说过,味道不错,价格又特别实惠,学生们常常光顾。 “那挺辛苦。” “还好啦,老板人很好,给的工资也很高。”其实学校不让在校学生在外面兼职的,校长多次在集会上面明令禁止过,于是邹望忙道:“你可别告诉刘老头,他最近因为成绩找了我好几次,要是知道我在外面打工,肯定饶不了我。” “嗯……那你们那还招人吗?” “啊?”邹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望了梁林一眼,才道:“一直在招人呢,可能因为工作强度太大了,很多人干一会就不做了。” “啊,这样啊。”梁林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邹望难以想象梁林这样的尖子生会萌生打工的想法,但他也有了解到他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心中不免又产生了一股子同病相怜的感觉。 “你在找工作?” “嗯,我只是问问。”这回答如此模棱两可,倒也没给邹望追问下去的机会。梁林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道:“门卫来开门了,我们走吧。” 高考临近,学校持续了两三个月的低气压终于在高考的前一天得到了释放,在高中最后一场考前宣誓过后,大片的试卷被学生们从阳台扔下,在楼底形成了一片白色的文字海洋。学生们享受着这一场自由的狂欢,他们在欢呼着,在躁动着,也有人背过身抹着泪……这是青春的谢幕,裹挟着夏日午后难耐的燥热。 “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了。”刘老头站在讲台上,眼眶也含着泪,他望向窗外那群欢呼着的人群,道:“明年你们可别给我扔书,扔卷子,每年留下这些烂摊子都是给学校保洁找不痛快。” 因为学校要作为考场,梁林得到了珍贵的两天假日。梁轻樾拉着他去了乡下,特地去摘些粽叶,因为高考过后便迎来端午。梁林对一切都似乎冷冷淡淡的,唯独却对粽子情有独钟。 高考结束后,梁林便立马返回了学校,虽然马上便是端午,梁林他们班也是没有假期的。与他相反的梁轻樾,她得到了连续五天的假日。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大家都饥肠辘辘了。对于端午节还要待在学校上课,学生们怨声载道,都在猜测今天中午学校食堂会不会有粽子提供。 “今天我妈说中午给我送粽子来,我特地要我妈带了我们组所有人的份,大家给个面子尝尝我妈的手艺呗!”谭韵同是他们班的班长,同时也是梁林这一小组的小组长,学习成绩优秀,个性开朗,人还长得特别漂亮,颇得大家的喜欢。 果然,听到谭韵同的话,小组的同学都十分惊喜,忙拍起了马屁。 “果然是我们的好小组长!不对,是我们小组的女神。”袁源个性在这个常年低气压的班级显得格外不一样,他性格幽默,口才一绝,被班上的人奉为吉祥物。 “所以,可以给我吃两个吗?” 谭韵同被他的话瞬间逗笑了,却看到坐在座位上的梁林突然起了身,也没打招呼便往门外走,忙叫住了他:“喂!梁林,你去哪呀?拿了粽子再走呀!” “不了,我姐给我送饭来了。” 谭韵同听罢不由地失望极了,还在极力挽留:“要不你再等等,我妈马上到,或者我给你留个?” 梁林摇了摇头,脸上少见地带了些笑容:“谢谢,我姐特地给我带了粽子,我可能吃不下了。” 谭韵同无奈,也只好妥协。她无法告诉他,她安排她妈送粽子过来只是因为你而已,别人都仅仅是不好意思而顺带的罢了。 梁林到了校门口,梁林还没有来,他便站在学校门口最大的花坛上。这是梁轻樾第一次给他送饭,也是第一次来他学校,而原因只是他不经意提了一嘴:今年可能吃不上粽子了。 也没等多久,他便见到梁轻樾骑着个小电驴驶到了校门口,果然,一眼便望到了梁林,朝他招了招手。 今天天气异常炎热,树上的知了聒噪极了。一中离家远,梁轻樾特地找了任翔借了他的小电驴,也还是骑了将近半个小时。马路上气温相比别处更高,一路上梁轻樾只觉自己像一只被烤干了的鱼。 “你怎么不站在门卫室等我就好,外面这么热。” 梁轻樾提着饭盒皱着眉头望着梁林:“小心别中暑了。” “没站多久。” 梁林看着梁轻樾被晒得满脸通红,额前的碎发也都湿透了黏在脑门上,整个衣服后背都湿透了。梁林从怀里掏出一包湿巾递给了她:“这么热的天,不送饭也可以。”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是你说想吃粽子吗?”梁轻樾笑骂了他一句,着接过湿巾,抽出一张擦了擦脸上的汗。她昨天特地起了个早跑到菜市场买了两斤上好的五花肉和几斤糯米,忙活了一整天。回到家将粽叶过水焯韧放凉后便勤勤恳恳地包起了粽子。而且特地包了好几个大粽子,里头塞了好几块腌制好的肉,塞了一整个咸蛋黄在里头。 咸蛋黄肉粽是梁林的最爱。 一中的条件应当是市里最好的,食堂的空调开得很足,这让梁轻樾不得不想起自己学校那哐哧哐哧响的吊扇,感叹不公。梁林带着梁轻樾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今天因为是补课期间,学生并不像往常那般多,但人也不少。 “你们一中学生也蛮辛苦。” 梁林耸了耸肩表示认可。打开饭盒,两个大粽子,几样自己爱吃的菜,而且几乎都是荤菜,这还比较少见,因为梁轻樾不爱做肉类的菜。其实自上了高中,梁轻樾展示厨艺的机会少了许多,这使得这顿饭让梁林莫名有些感动。他记得当初母亲卧病,梁轻樾便开始了学做饭,从被烫得满手是水泡到能切出粗细均匀的土豆丝,梁林都在一旁见证着,虽说免不了受到她的厨艺荼毒。那时梁轻樾做饭,做好了一份他便在一旁将饭菜装入保温杯以防变凉,高压锅呼哧呼哧的热气是那时姐弟俩冬日里唯一暖处,也是那呼哧呼哧的声音逐渐说服了他今后只有梁轻樾了。 “你们今天还上晚自习吗?” “今天补课,应该不上,怎么了?”梁林有些奇怪,难得见梁轻樾关心他的学习。 听梁林这么一说,梁轻樾倒是松了一口气,忙道:“那正好,你今天同我一起去奶奶家,我做了一些粽子,想给她送些过去。” 梁林震惊地望了眼梁轻樾,但忽的想起去年端午节奶奶提着一袋粽子来家里,训斥他们俩没有孝心的事倒也明了,按下别的话,只答道:“行。” 第六章:奶奶 梁林觉得自己的童年算不上美好,但此时回忆起来但却都觉着不算太坏。梁轻樾在他的生命中存在感过于强烈,稀松的家庭关系,只有梁轻樾与他形成了紧密的联系,她对他的影响是那么大。比如说此时此刻,梁林站校门口,一眼便能望到她站在对面马路边那棵巨大的樟树下。 她就静静地倚着树干,抬着头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就这样一个极为平常的模样,连她的模样都看不清,但仅仅知道她在那边等着,湖蓝色的裙子就像太平洋吹过的暖流,吹得梁林浑身都暖洋洋的,说是如沐春风再适合不过了。 等到梁林走到了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梁轻樾才发现他的存在,微微惊讶地扬起了眉毛,道: “这么快放学啦?” “嗯,最后一节课自习,我提前走了。”梁林懒懒散散地背着书包,明明知道梁轻樾不会跑掉,但他还是急匆匆地赶过来,头上还淌着汗。梁轻樾瞧着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巾,抽了一张递给他:“逃课可不太好。” “诶,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走啦。” 奶奶家住在城郊,从这边过去还得转两辆公交。 夏日格外地长,四五点的太阳依旧毒辣,开往城郊的公交车没有空调,发动机的轰隆声更突显夏日的燥热。梁轻樾靠窗,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景物像走马灯一样地过去。因为旅途的终点不那么让人充满期待,让这段旅程并不那么轻松快乐。梁轻樾想了很多,不记得是哪年,她背着鼓囊囊的书包,尴尬地站在人群中,耳边是奶奶不留情面的讽刺:“每天带这么多书,成绩还不是一样烂,装模作样做着无用功还不如去厨房帮忙来得实在。” 她不知道当初如何能做到还能维持微笑,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家,然后半夜窝囊地在被窝里大哭,也由衷地敬佩自己能坦然地回忆那段记忆。她的童年远谈不上多美好的,但人生那么漫长,她们这样的人只能拼命地活下去,比如她现在手里提着的粽子,为了能得到奶奶经济上对姐弟俩的持续支持。 梁林倒是对奶奶的感情却没那么复杂,他享受到了他作为小辈的关爱。他从断完奶就被接到奶奶身边抚养,直到六岁才被父母接回去,他记事起,身边就是奶奶。那时候他并不了解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是小时候的他觉得奶奶是比母亲更为亲切的存在。 奶奶叫左梅,早年就丧夫,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在那个年代里决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亏靠着婆家微薄的家业才将儿女们养大,各自成家立业,那段辛酸的生活也造就了老太太极为泼辣又强势的性格。好在几个儿子都比较争气,大家生活也都还过得去,除了小儿子,也就是姐弟俩的父亲。 但一个家庭,尤其是大家庭,其中的复杂程度令人叹为观止,也不是两个高中生能看清的。 就比如现在,姐弟俩看着堂屋里与奶奶争吵的父亲,差不多一个月未见的父亲。 “放心,这里一块钱也没得给你。你两个崽还不是我帮忙照看,不然早就饿死哒!要钱找你外面那不要钱的腿子(情人)要去。” “说了这钱是借给我的,早晚都会还给你,你现在扯些别的做什么?” “那你打死我这个婆婆子算了!” “娘老子咧!” “娭毑!”梁林出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左梅一望过去,原来是自己带大的孙子,忙高兴地招呼道:“今天怎么发空(得空)来看娭毑了?” 梁林朝着梁轻樾使了个眼神,梁轻樾才将眼神从那颓坐在一旁的父亲身上移开,忙递过手里的粽子,说道:“端午安康!娭毑。” 左梅倒也很高兴,心中也觉得颇为欣慰,接过粽子难得给了梁轻樾一个笑脸:“懂事了啦!” 老太太忙招呼几人坐下,从柜子里掏出吃食来,道:“今天都在娭毑家吃晚饭啊,待会你几个伯伯和姑姑都来。” 家族聚会是梁轻樾和梁林最讨厌的事,几个伯伯在饭桌上也就会吹些牛皮,说些话挪瑜一下那窝囊的父亲。几个伯母姑姑也会早早地吃完饭叫嚷着凑个牌局,热闹的场合里更显得姐弟俩的格格不入。 这样的场景,今晚当然也不会例外。 梁裕坐在一旁,像个陌生人地朝着姐弟俩搭话: “你们俩快放暑假了吧!” 梁林没有搭话,直直站了起来去厨房帮忙去了。梁轻樾望着他潇洒的背影,眼神复杂,只得回答道:“还有两个星期的样子。” “那你们姐弟俩可要好好加油,梁林的成绩我不担心,但是你得要好好努力。我记得你以前成绩挺好,上了初中就不怎么样了。” “嗯,会好好加油的。” 一时无话,尴尬的气氛弥漫开来。 “姐,过来帮忙。”梁林冷着脸来到堂屋,救世主般地降临。梁轻樾当然不会错过,忙起身说好,终于得以解脱。 几个伯伯姑姑都是在饭点才陆陆续续来,都是拖家带口的,整栋房子也都热闹了起来。越热闹,在姐弟俩这边也只显得越冷清。 饭后,梁轻樾在几个兄弟姐妹里人缘最好,已经同她们打成一片。梁林不爱热闹,更愿意一个人呆着,找了个角落写起了试卷。他其实不算是脑袋聪明那一行列的学生,现在的成绩也都是他靠着花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得到的。 “诶,我孙子就是努力,这么晚了还在写卷子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左梅站在了他边上。 “来,乖孙,跟娭毑进屋里来,跟你说点事。”说罢,拉着梁林进了自己的房间。 “娭毑给你的那张卡收好了撒!”左梅一进屋就将门关好,小声问道。 梁林点点头,有些疑问地望着左梅:“怎么咧?” “娭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你要往心里去,这钱是娭毑给你以后读大学用的,谁都不能给,晓得啵?你姐姐肯定读不起大学,她那个样子以后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更不要给你爸,那没出息的东西,以后也指望不上他。所以,这个钱你一定要收好,娭毑也不晓得活得好久了,你那几个伯伯也是没什么良心的,就只能靠自己了,晓得啵!” 梁林听了,心里一阵复杂又有些辛酸。 左梅操劳了半辈子,短命的丈夫什么都没留给她,只有乡下的一间破土屋,靠着娘家的关系进了厂里,生活这才改善了许多。后来跟着自己的哥哥出去做了些小生意,才能将几个儿女拉扯大。她也是出生于大家庭,对于那些兄弟姐妹里的弯弯绕绕,她看得很清楚,一个没出息的弟弟两个儿女他们不会关照太多。苦了她这个孙子,十一二岁的年纪就没了母亲,父亲又是个不着家的,靠着一个就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能过得怎么样呢?而她现如今一身病痛,黄土埋了半个脑袋的人,只能叹心有余而力不足。 几个伯母姑姑没凑成牌局,吃过饭,聊了会天便陆续告辞。 “梁轻樾,梁林,走啦。”梁裕在远处叫到。 梁轻樾环绕四周,并未发现父亲的车。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道:“今天你大伯伯送我们回去。” “爸,你车呢?” “嗯…扔c市了。小孩子管这么多干嘛,叫你走就走撒。” 梁轻樾想起今晚饭桌上二伯伯与父亲微妙的态度,心中有些奇怪,总觉得有些不安。她不自觉地紧紧握住梁林的手,男孩子天生温度高,但梁林的手常年都是冰凉的,可这冰凉却让她心有些安定下来了。 梁林望着梁轻樾忽然紧绷的状态,以为是刚才父亲的话让她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便回握住梁轻樾的手,道:“姐,我在的。” 大伯伯是个话很多的人,很早就离了婚,唯一的孩子也判给了妻子,与孩子感情淡薄,导致奶奶一直对他深有怨言。但大伯也乐得轻松,这些年身边女友一直没断过,根本没有安定下来的想法,这大概也是他离婚的最大原因了。 当然,大伯也瞧不上父亲,饭桌上挪瑜父亲最凶的恐怕也是他。一路上他吹的牛没停过,他透过后视镜望向沉默不语的梁林,道:“梁林马上要上高三了吧?准备考清华还是北大呀?” “他能上清华北大,那我们梁家祖坟肯定冒青烟了。”梁裕在一旁笑道,梁林全身隐在黑暗里,看样子也不准备回话。 “那可说不定,一中实验班这么好的条件,985肯定没跑的呀!只要不像你爸,快五十岁了连吃饭的家伙都搞没了!” “在小孩面说些什么呢?怎么什么话都乱说呢!” “好好好!不说了!这不,到了。今天好好休息哈,改天兄弟几个再出来喝几杯。”梁父没搭话,几人沉默地下了车,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第七章:家 梁轻樾在母亲生病后,她便很少睡懒觉。母亲死去的前一天拉着她的手,她看着病床上苍白的母亲,连发丝都透露出一股死气,微凉枯槁的双手就像一个镣铐死死地套住她,母亲说:“樾樾,照顾好弟弟,守好这个家,妈妈对不起你。” 她是个听话的孩子。 葬礼那日,是母亲新生之日,也是从这一天起,她没了树根,也将无依无靠。 葬礼结束后,她躺在床上,身侧的梁林双手死死地抱住她的腰,已经熟睡,但眼角还挂着泪痕,表情却格外宁静。这是姐弟俩这些年里最亲近的时刻,她深深地看着梁林,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无言,只是回抱住了他。梁林身上的温暖地吓人,她抱得更紧了,双手像是蔓延出了根脉,死死裹住怀中的人,完成了新一轮的生命延续。 “爸。”梁轻樾打开门却看到梁裕此时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心下有些疑问:“您今天不去c市吗?” 梁裕在家足足待了有一个星期,梁轻樾以为今天父亲应该要去c市开车了。梁裕其实也没稳定的工作,从二伯手里退了一辆二手的汽车在c市开着黑车挣钱,往返各地,难得回一趟家。 梁裕瞥了一眼,没回话,只是望着梁轻樾手里提着的面条,道:“早上没得粉吃吗?跟你妈一样喜欢吃面。”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梁林从房间里出来了,站在门口呛声道,也不等梁裕回话,径直走过去提起梁轻樾手里的袋子,走向厨房,边走边道:“今天我来煮面,冰箱里有剩菜吗?” 梁裕看着梁轻樾目无尊长的样子,气得半死,只能恨恨道:“哪个教你这么没教养的样子的?还知道我是你爸吗?” 梁轻樾叹了一口气,也没说话,进厨房去帮忙了。 今天是周日,梁轻樾敲了敲梁林房间的门,告诉梁林她出门去市场买些蔬菜,让梁林先去把饭煮了。梁林放下手里的试卷,伸了伸懒腰,看了看手机,已经中午了,不知不觉已经作了半天的试卷。 他揉了揉眉心,瞬间有些疲惫,望着桌上的试卷发了许久的呆,起身,开门出去。 客厅里梁裕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电视上放着千篇一律的抗日剧,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的烟头堆积如山,屋内烟气缭绕。梁林一出门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皱了皱眉头,将客体的纱窗都打开,想让味道散得更快些。 梁裕看着儿子忙碌的身影,碾了手里的烟,道:“儿子,爸和你商量个事。” 梁林没有回话,自顾朝着厨房走去。 看梁林沉默的样子,起身也朝厨房走去,站到梁林的身边,带着探究的意味,继续道:“你娭毑是不是给了你一张银行卡?” 梁林听到这话,才回过头,带着丝嘲弄,说:“听墙根的毛病您什么时候改改?” “你——”梁裕气得抬手想打人,但想着接下来要说的事,只能压下脾气,缓和些语气说:“你看看那银行卡可以先借给爸用一下吗?你考上大学了我再给你。” 梁林按下电饭煲的按钮,回过头去,盯着这个男人,眼中盛满了鄙夷与厌恶,他此时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个男人,他对梁裕的厌恶与恨意并没有随着时间的增长而消散,反而越来越强烈,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您说这话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梁林死死地看着梁裕,双手紧握,指甲已经陷入肉里,心中的愤怒随着快速的喘息声呼之欲出:“这么多年你给过我和姐姐什么?学费?没有,生活费?每个月五百块钱。妈在病房里你看过几次?我生病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从来不管你的两个儿女死活,现在却有脸堂而皇之地找还在读书的儿女要钱?我跟你讲,梁裕,我死也不会把钱给你的!” 话音刚落,一个拳头砸了过来。 梁裕的暴力因子是刻在基因里的,梁林擦了嘴角的血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他如是想。 他此时浑身都疼,摸了摸右脸,一碰就疼,半张脸都是火辣辣地,他想脸应该已经青了。摸了摸口袋,一包烟,十几块钱,手机也没拿。他叹了口气,抬头望去,今天天气不好,天压得沉,空气也格外闷热,满天的乌云酝酿着一场久违的暴雨。相同的是,梁林那场沉默了一周的愤怒终于也在今天得到了释放。 他想起第一次回到家里的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天气,黑沉沉的,但母亲的笑容却格外地灿烂。她摸着他的脑袋,紧紧地拥住了他,耳边传来温热的声音:“欢迎回家。” 当时他不懂这四个字母亲等了多久,那时他一直在想为什么母亲要将自己丢在外面六年,直到母亲去世,他才通过亲戚的耳朵陆陆续续了解到。 梁母姓程,单字一岚。在程岚生下梁轻樾后,重男轻女的左梅便催着她生二胎,程岚虽有不愿,可架不住梁裕的劝说,便在生了梁轻樾一年后怀上了梁林。 左梅特地拉着程岚医院查了是男孩,随后程岚享便受到了婆婆无微不至的关爱,寸步不离的照顾。程岚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到了,但或许是命,她在一次散步中不小心落了水,不幸早产的梁林自此落下一身的病根,本就不好的婆媳关系也降至冰点。 就在梁林断奶后,左梅便以夫妻俩没能力照顾将梁林抢了去。此时,梁轻樾也才两岁大,那次的落水生产也让程岚留下终身病根,离不了药物,完全没有精力照顾两个小孩。实在别无他法,程岚只好与半岁大的梁林分离。 这六年里,左梅记恨当年程岚的过失,抱着孙子不让见妈妈,程岚每年才能看到梁林一两次,直到左梅摔断了腰住了院才将梁林接回家。 像是补偿,程岚对梁林的照顾无微不至。夫妻俩经营着一家小商店,俩人很少时间在家里,尤其是父亲梁裕,和他相处时间最多的是梁轻樾。后来母亲病重住院,直到去世,他才知道了许多许多的事,才知道在那个看似平静的家下面发生了什么。他厌恶梁裕,厌恶他的自私,他的暴力和他的虚伪。母亲死后,他似乎将姐弟俩遗忘,生活上是梁轻樾在照顾,经济上是奶奶在支撑,梁林突然感叹梁裕的好命。 梁林想到这里,停在了一家药店旁,进去买了张创可贴。店里吵闹闹的,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端着一碗饭哄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吃饭,小男孩倔得很,硬是不吃,气得小女孩骂了他几句,男孩便立马哇哇大哭跑到店长的怀里告状。梁林看着哭成一个泪人的男孩,想起自己刚到家里时与梁轻樾发生的一些事,他记得自己以前也挺爱哭的。 爱哭的孩子或者病弱的孩子在一个家庭中总能获得最大的关爱,梁林占了两样。理所当然的,梁林获得了全家的关爱,除了梁轻樾。 儿童间的厌恶其实相比喜欢来得更纯粹,获得了本该属于自己爱意的梁林是当时梁轻樾的心头刺,但在父母面前扮演着乖宝宝的梁轻樾却不愿将这份任性和妒忌展示出来。程岚为了让梁轻樾更好地照顾身子弱的梁林,便让她留了一级,当时她哭着闹着绝食了三天却依旧没有改变与班里同学分离的结局,她将怨恨一股脑倾泻在梁林的身上,用最恶毒的话骂他,可梁林却只会眼里啜着泪,沉默不语。梁轻樾的话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力又单薄,她多想梁林同她打一架。 梁母让梁轻樾和弟弟一起上下学,梁轻樾只在第一天做到了。第二天,在小区门口,梁轻樾从路边捡起一根树枝,朝着梁林道:“别跟着我了,离我远点,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去学校。”梁林瞪着大眼睛,眼里又盛满了泪。 梁轻樾皱了皱眉,眼里皆是厌恶,语气更强硬:“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爱哭,丢不丢人啊!我跟你讲,哭也没用,走!离我远点,反正学校你也会去了,之后都不要和我一起上下学听到没!” “可是…妈妈……”梁林低着脑袋,有些不解,从小身边的人跟他讲话都是轻声细语,面对着这尖锐的恶意,梁林有些无措。 “你敢跟妈妈说!”梁轻樾作势挥了挥手里的树枝,尽显孩子王的气势。语罢,也不理他,追上了前面同学的身影一同去了学校。梁林望着远处的背影,只得加快脚步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很远的地方。 下午梁轻樾便尝到了上午结下的果,程岚冷着脸盯着面前淌着汗的梁轻樾,拿着之前她教书的教棍,敲了敲桌子道:“我交代的话你都当成耳边风了?你弟弟才第几天上学?你就让他一个人回家!出了什么事,怎么办?”程岚今天看着梁林一个人回到家里,气得半死,等了许久才等到与同学玩耍到天黑而归的梁轻樾,更是火上浇油,挥着教鞭拉着梁轻樾进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家庭教育”。 梁轻樾蹲着马步,汗水都流进了眼里,可梁轻樾却不敢动。梁林在远处看着这一切,想帮她说话却看着母亲铁青的脸终于还是不敢开口。 梁林脑子里全是刚刚梁轻樾一瘸一拐进房的样子,心下既是害怕又是愧疚,踌躇了许久还是鼓起勇气想去给她道歉。 “姐……”梁林将门打开一条缝,凑了个脑袋进来,怯生生地说着。 “你来干什么?”梁轻樾瞥了他一眼,侧过身去,不再望他。她此时正气头上,不懂他竟还敢来触她的霉头。 “姐…对…对不起……” “少在这假惺惺了,我绝对不原谅你!”梁轻樾气地从床上坐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梁林,接着道:“还有,别喊我姐,我才不要当你姐姐。” 梁林那晚又躲在被子里哭了,不知是伤心多还是愧疚多,那也是梁林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复杂的心情。 这段经历对那时的梁林来说绝对不算愉快。可如今回想起来,却意外觉着有些怀念,那时他们那么小,关系那么恶劣,什么时候和好的呢?梁林已经不记得了。 他记得之后梁轻樾依旧不愿意和他一起上学,到小区门口便分开,各走各的。只是从那以后梁林每天放学都必须在小区门口等她,然后和她一起上楼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进了家便利店买了个打火机点了根烟,香烟是精神最好的麻痹剂,庆幸自己将烟拿了出来。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像无根的浮木,期待一场暴雨,淹没整个城市,将自己送往大海。无边无际,不再考虑方向,可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却期望有片沙滩能将自己搁浅。他生来就是个矛盾纠结的人,小时候是,现在也是。 他觉得很累,找了家网吧,选了个角落的位置,窝在椅子里,吞雨吐雾。网吧黑暗的环境给予了他足够的安全感,周围是敲击键盘的厮杀声,他盯着游戏界面,荧荧蓝光里,手指雀跃在键盘上。 在这里他终于能肆意展示自己另一面,与沉默的梁林相反的另一面。 第八章:两面 梁轻樾回到家便看到一地的混乱,以为家中遭了贼,却发现父亲与梁林都不见人影,心里急的不行。打电话给梁林却发现手机落在屋里,又拨了电话给梁裕,才得知梁林和父亲打了一架后一个人出去了,而父亲也动身去了c市。 这让梁轻樾更加着急,外面明显要下暴雨的样子,梁林手机也没带,盛怒之下出走也不知带了钱没。梁轻樾来不及收拾屋子,拿了把伞便急冲冲地去外面找人。 她不知道他伤得怎么样,地上有着玻璃碎片,上面挂着血迹,她心砰砰跳着。她忽然想起梁林发高烧的那一天,她看着病床上昏迷的梁林,心也是这样跳着。梁林的身子很不好,贫血,抵抗力低下,一点点伤口都要流很久的血,一点点风寒能让他卧病许久。 她找遍了整个小区,也不见梁林的影子,完全不知道他会去哪,想给他朋友打电话,却想不出一个。 她突然意识到,她对梁林一无所知。 这样的认知让梁轻樾无措且害怕。 她将周边街道都找了一遍,却依旧不见梁林的影子。依着梁林与父亲的关系,梁轻樾害怕梁林做出什么傻事,如此严重的争吵,在母亲去世那天才看到过…… 天空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梁轻樾更加着急,她撑着伞无助地站在街道上,身边跑过急匆匆躲雨的行人,她更害怕了,握着伞的手都在颤抖…… 此时手机响了起来,梁轻樾连忙接了起来:“喂!梁林!” 可电话那头却传来任翔的声音:“怎么了?轻樾?” 听到任翔的声音,梁轻樾终于绷不住了,大哭了起来:“任翔……你快过来好不好…我…我找不着我弟了。” 任翔今天在网吧玩了一上午,正准备出发接梁轻樾出去玩,却发现外面下起了雨,看样子似乎是暴雨,便想打电话取消今天的约会,可电话刚一接那头便传来梁轻樾哭泣无助的声音,忙道:“诶呀,宝贝,你先别着急!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先。” 梁轻樾在电话那头将事情都告诉了任翔,任翔并不知道梁轻樾家里的状况,觉得事情有些大惊小怪,他常常在家和父母吵架,摔东西也常发生,都是青春期嘛,不理解梁轻樾为何急成这样。 梁林,任翔见他见得少,他不太喜欢这个男孩子。他记得第一次见梁林是在梁轻樾家楼下,他背着书包似乎刚放学,大热天还穿着两件衣服,校服一丝不苟的没有一点褶皱,长长的头发耷着眼睛,苍白的皮肤,个子高却依旧让人觉得羸弱,整个人给人一种阴沉忧郁的感觉。显然,这是一个与他孑然相反的男孩子。他似乎对他带着某种敌意,瞥了他一眼便上了楼,梁轻樾解释说他内向,可男人间的感觉很微妙,就像女人的第六感一样,任翔觉得他跟梁林绝对不对付。 梁轻樾电话那头哭得很伤心,站起身来准备赶往她家,却突然瞥见角落那台电脑前坐着的那个人似乎就是梁林,但过于凑巧,有些不敢确认,只是对着电话那头说道:“轻樾,要么你过来一下,我似乎看到你弟了。” 梁轻樾一过来便看到梁林这副模样—— 全身隐在黑暗里,指尖夹着根烟,沉默地敲击着键盘,随着屏幕上游戏的结束,梁林嘴里爆出一粗字,随后猛吸了口烟,接着便是长久的吞云吐雾,包裹住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梁轻樾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像是闯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被雨淋湿的身子更加冰冷僵硬。她觉得这不是梁林,虽说和梁林穿着同样的衣服,但是世界上长得像的人不是很多吗?可能真这么凑巧把。她想转身走,可任翔看着沉默不语的梁轻樾,试着叫了一声梁林。 梁林回过头,当他看到梁轻樾时,烟雾中那张写着不耐与狂躁的眸子在一瞬间又变成了梁轻樾熟悉的那个沉寂与温顺的样子,她这才敢确定,这个人确实是梁林。 “姐……”梁林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梁轻樾,心中一紧,不由地慌乱起来。 这是梁轻樾第一次看到梁林这个模样,手里的香烟还没有熄灭,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盛满了烟头,梁林头发又挡着眼睛,嘴角破了一块,左脸已经青肿,惨白着脸,锋利的棱角线写着生人勿进。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梁林。 梁林侧过头去不再望她,他的身子隐入了烟雾里,周围是嘈杂的声音,带着几声叫骂,梁林完美地融入其中。 梁轻樾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可笑,她手里似乎拿着风筝线,远处是远飞的风筝,她低头,才发现风筝线早已经断了。眼前的梁林有些不真切,她想问他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什么时候学会了玩游戏,什么时候学会的来网吧,什么时候像个小混混一样的?但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心里的梁林只有干干净净、柔柔弱弱的样子,他只有安安心心长在花盆里,等着她来浇水就可以了。 她没有理梁林,转头对任翔说:“你先回去吧,好吗?” 任翔不懂她们姐弟俩的事,只是梁轻樾此时的模样他从没见过,他想说留下来陪陪她,可梁轻樾已经走向了门口,无奈叹了口气,家事他这个外人还是不要操心的好。 梁林望着远走的梁轻樾,手往桌子捶去,低骂了声“操!”,便追了出去。 “姐——”梁林喊着。 屋外下着暴雨,梁林也不管了,冲进雨幕之中。 梁轻樾闷头向前走,她想了很多,想起了以前小时候欺负梁林的时候,想起了他还在奶奶家的时候,又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母亲在病床上的话。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大哭一场,在母亲死后的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想哭,她以为她能做到,好好听妈妈的话,但是她发现这很难,这些事对她来说太难了。 很多东西似乎在今天都失去了掌控,只剩下她呆呆地站在地面,头顶是无数远去的风筝。 眼前娇小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叫喊。 梁林是在家楼道里追上的梁轻樾。 他一把拉住梁轻樾,死死地拽着她,也不说话,梁轻樾挣脱不开,瞪着眼睛望他:“你干什么!松手啊!” 梁轻樾喘着气,因为奔跑浑身也都湿哒哒的,头发粘着脑袋,在滴滴哒哒滴着水。此时周围很安静,只有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梁林现在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明明现在得考虑该如何向梁轻樾解释,可现在脑子一片空白,眼里只能看到梁轻樾因为奔跑满面通红的脸蛋,似乎冒着热气,烫着他的眼睛。 他能感受到梁轻樾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抓得更紧了。他现在想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然后告诉她:“对不起,我会回到你眼里的那个弟弟模样的。” 沉默了许久,梁轻樾都感觉被梁林握着的手腕生疼,她皱了皱眉,看着眼前浑身都湿透了的梁林,他的头发滴着水,楼道光线阴沉,梁林背着光,整个人似乎都站在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知道他在望着她,带着陌生又危险的情绪。 空气突然格外粘腻,带着热度裹着俩人的身体,彼此的喘息声在这样的环境下不见平息,反倒越来越急促。 雨越来越大,砸向地面,溅出一朵朵水花。 梁轻樾越来越不安,想要急切逃离。 “以后我不会去了,烟我也会戒掉。”终于,梁林在黑暗里开口,梁轻樾眼里的失望,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就这样一句如此平淡的话,解释了今天的一切,梁轻樾更生气了,她抬头望向梁林,却见他青紫的一张脸,恍惚间她竟有些想不起梁林之前的模样了。 这种感觉让她突然害怕起来。 看着沉默不语的梁轻樾,梁林更加着急了起来:“对不起,姐。”他松了手,低下了头,毫无负担地撒起了谎:“今天我也是第一次去网吧,之前都是在同学家玩过几次游戏,烟也是刚学会抽。” 他敛去锋芒,终于找到自己之前的样子。 梁轻樾感觉周围的压力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消失了,逼仄空间里的空气逐渐清晰,他又回到了梁轻樾记忆里的样子,垂着脑袋,让她原谅自己。 梁林浑身都是湿的,直到现在他才觉得有些冷。 梁轻樾这才发现梁林的身子在抖,手腕处渗出血迹,脸色惨白一片。 梁轻樾忽然抬起手抚摸上梁林脸上的青紫,明明是冰凉的手却在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变得炽热起来,她望着梁林的低垂的双目说:“答应我,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要离开我。” 她很害怕,这是梁轻樾通过那只颤抖的手传递给梁林的。 屋外雨不知何时竟然停了。 他始终不敢望她,只能捉住了她的手,然后紧紧地握着。 “好。” 他说。 回到家,梁轻樾也没急着收拾屋子里的狼藉,便忙拉着梁林给他上药。直到上药才发现梁林被梁裕伤得挺重,身上青紫一片,脸也被打破了,手腕也被玻璃割出好大片伤口。 梁轻樾拿着棉签给他擦着药,眼眶却热了起来。 梁林感受到身上滴下了滚烫的液体,梁林才发现梁轻樾哭了,他心里很不好受。 “你哭什么?”他坐起身来,捏了捏她的肩膀: “又没疼在你身上。” “你以后不要再跟梁裕打架了好不好?再也不要!”前几年梁林一直在医院泡着,好不容易这几年身体好些了,她实在不愿看到梁林又回到医院里的样子。 梁林看着梁轻樾无助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用手拭去她脸上的眼泪,安抚一般地笑了笑,说:“好。” 这天之后,梁林果然发烧了,在家里躺了三天烧才退下去,之后便是长久的感冒咳嗽,身上的青紫也不见消,直到快期末身体才好完全。而那天就像一个插曲,姐弟俩都有意去忽略,俩人似乎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梁林不敢再在家里抽烟,烟也都被他带去了学校,烟是个好东西,他不打算戒掉。 生活仍像往常一样继续着,但他能感受到,这个平静的家里,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开始变了,就像一场雪崩等着最后那一片雪花。 第九章:秘密 自暑假开始,整个家都似乎忙碌了起来,一中实验班几乎整个暑假都要补课,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梁林不再住学校。他以为回同梁轻樾有更多的相处时间,可却发现她回得比自己还晚,并且常常一早就不见了人影,给的解释是十八中也需要补课,每天碰面只在早上那一会儿。 不知为何,这个暑假过得比往年更加沉闷,他将原因归结于梁裕,他就像一个外来的入侵者,几乎每天都住在家中,这让每一个人都过得不自在,让他们姐弟“忙碌”。 但梁林也无暇顾及其他,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做,这让他似乎每天都在和时间赛跑,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时间,发现这一点的不是梁轻樾,而是谭韵同。 事情发生在下午,当谭韵同打开门发现外面站着的是梁林有些震惊,但让她更震惊的是他手里提着的外卖盒。 梁林则比她更震惊,话也变得有些僵硬:“您…您的外卖…” 谭韵同看他窘迫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忙接过他手里的外卖,道:“还挺职业化的嘛!” 梁林则更加尴尬,他其实和谭韵同并不熟,只是在同一个小组而已,每天接触最多的时候是在收作业的时候。其实想起来也不是跟她不熟,只是和班里大多数同学不熟,他不太会和同学相处,这点梁轻樾也说过他许多次,但他却无所谓,他不愿意把本就珍贵的精力浪费在无谓的社交上。 “可以别…别告诉刘老头吗?”显然,梁林此刻更担心这件事,学校已经不止一次明令禁止在校学生不可在校外兼职了。 这是谭韵同第一次见梁林这样焦急又带有懊恼的表情,她觉得有些新奇。她喜欢梁林,在她踏进学校校门的那一刻便喜欢了。那天新生报到,她与哥哥闹了矛盾,直接被扔在校门口,身边是一个巨大的行李箱,眼前是山一般高的阶梯,她提着行李箱,走到半坡,想起刚刚发生的事,越想越委屈,直接甩了行李箱,然后一个人默默站着掉金豆子。 梁林在这时出现了,穿着一件深绿色的薄夹克,是一个白净俊秀的男孩。他以为她拿不了箱子,便提议帮她提了上去,结果走到半路停了下来,显然他低估了女同学箱子的重量。看着他涨红的脸,她想说来帮个忙,可他摇了摇头,咬着牙帮她提了上去。当谭韵同看着浑身都湿透了的梁林瞬间有点愧疚,他喘着粗气,涨红的脸蛋却显得十分可爱又帅气,她想真是个倔强到可爱的男孩子啊!他接过她递过去的纸巾擦了擦汗,然后成为进入学校第一个对她露出微笑的人,他笑着说:“同学,你好厉害啊。” 她的力气很大,但常常得到的不是夸奖,而是嘲弄,虽大多都无恶意,却依旧让她不喜,这样的赞赏,是第一次。 她以前不相信一见钟情,但在这一刻开始却信了。 突然,她起了有些调戏的心思,她想了解更多面的梁林,而不是那个在学校沉默不语闷头学习的梁林。 梁林紧张地看着眼前的谭韵同,只见谭韵同扶着下巴想了一会,然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说:“这样吧!我刚好有道题不会,你教我我就不告诉老师。” 梁林听了,沉默了一会。谭韵同忽然有些后悔,人家梁林正在上班呢,耽误他时间等下被老板罚钱怎么办?关系不更加恶劣了?想到此处,正准备以一句“我开玩笑的。”来敷衍过去,却没想到梁林点了点头。 谭韵同有些错愕,问:“真的啊?你不用回去上班吗?” 梁林露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说:“这是最后一单了,送完就可以下班了。” “那会不会耽误你下班时间啊?”这让谭韵同更加忐忑。 “不会的,只是一道题不会耽误什么时间。” 当梁林坐在自己身旁,谭韵同才有些实质感。他靠得很近,连他脸上附着着一层透明质感的绒毛都看得很清楚,碎发投下的阴影打在鼻梁上,更显挺拔。嘴唇很薄,颜色却很漂亮,红润润的,却不显女气,在白色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整个人鲜活精致。她注意到他眼下有颗泪痣,仔细些瞧却发现只是一小块眼斑,褐色的,很漂亮。谭韵同为发现这个小秘密而高兴,她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声音大得吓人,她压住胸口生怕梁林会听了去。 “将这边算出来的数字带入上面的这个公式,就得出结果了……”梁林认真地拿笔在草稿纸上画着,而谭韵同却完全没有在听他讲。她发现梁林身上并没有男生忙碌一天的异味,有的只有衣服上传来淡淡的皂荚香,很清新,很好闻,像一片桔子林, 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牌子。 “你用的什么牌子的洗衣液呀?” 梁林愣住了,疑惑地转头望向谭韵同,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这时谭韵同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想的给说出来了,尴尬地脚趾都蜷缩起来了,空气都似乎凝结。 “这个…我不知道诶,洗衣液什么的都是我姐买回来,要么我回去看看,明天告诉你吧。”梁林挠了挠头,回答道。 谭韵同没想到他回答地这么老实,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忙说:“没关系,没关系,不用这么特意啦!我只是随口一问。” “哦…” 谭韵同懊恼地想捶自己两下,感觉自己跟个二傻子似的,突然担心起梁林会不会觉得自己脑袋有问题,那她经营了两年的伟岸形象就崩塌了。 但好在梁林并没有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又耐心讲起了题目。 “这个公式很常用到,刚才说的这个方法以后遇到类似的题也可以用上,你会了吗?”一道题,梁林很细心地演示了两种解题方法,讲得很细,生怕她听不懂。 谭韵同点了点头,说:“嗯,明白了,谢谢你。” 明白个鬼,完全没有听他在讲什么!谭韵同心里腹议道。 “那……”梁林欲言又止。 “放心吧!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说的!因为这样一来我俩就有秘密啦!”谭韵同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像是安慰他,说完便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窗外的夕阳洒在她的脸上,连带整个房间都变得灿烂温暖了起来。 这样的感觉梁林并不觉得讨厌。 谭韵同送他到门口,和他招手道别:“明天见。” “嗯,明天见…”梁林也挥了挥手。 正准备关门,门外传出了梁林的声音:“你以后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这时,谭韵同的心像是被填满了棉花糖,满心的欢喜。 许是这段时间餐馆的生意不错,老板给了他和邹旺每人三百的奖金,两人都十分开心,梁林特地绕了路买了半只梁轻樾最喜欢的烤鸭才回去。 他手里提着鸭子,想着等梁轻樾回家时看到桌上的鸭子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时,可还未等钥匙掏出,却听到屋内传出梁轻樾与梁裕的争吵声。 “刚跟你班主任说了,反正你毕业证已经拿了,下个学期就去打工,正好我有一朋友在招学徒,去跟他学做烘焙去,学个手艺在身上至少不会饿死。” “我不去。” “不去?好的不学学梁林反抗老子?我做这些是为了谁?你要是成绩跟你弟一样好,我会说这些?老子在外面挣钱不是你拿来耍的!有功夫去学门手艺挣钱不比你在学校浪费时间好些?” “你这么多年都没管过我,现在就来管我了?哦,对,儿女长大了,开始挣钱了,就要回家当家了?哪有这样的好事?” 梁林第一次见梁轻樾跟梁裕发如此大的火,在他的印象里,梁轻樾在梁裕面前甚至有些讨好的意味,他为此还对她发过脾气。 看来她也并非不恨梁裕啊。 刚想冲进去想把梁轻樾带出来,却不自觉地止住了步子,躲在暗处听着屋内的动机,直到梁轻樾冲出门才松了口气。 他抬脚偷偷跟在梁轻樾身后,站在暗处看着她边走边抹着眼泪,看着她打着电话说着什么,又看着她最后落寞地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这么久梁林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出现。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她,然后等着黑夜降落,小区里路灯忽闪忽闪地亮起,正好落在了梁轻樾那紧闭的双目上,他才敢有勇气出现。 他提着烤鸭走了过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轻松地扬了扬手里的袋子,说:“姐,回家,吃烤鸭。” 第十章:漩涡 似乎经过上次,梁林与谭韵同的关系陡然变得好了起来,谭韵同时不时找梁林问些题目,梁林也十分耐心地回答她,其实问题是假,想跟他搭话才是真,这一来二去两人也逐渐熟悉起来,关系好到了连杨添悦都惊讶的程度。其实关系也没多近,只是梁林常常在班里一个人,偶尔和杨添悦说几句话,其余时间几乎是一个人呆着,突然谭韵同能时不时和梁林凑在一起,显得突兀罢了。 “你每天中午都要送我们学校的外卖吗?”谭韵同一下课就带着练习册凑到了梁林座位上,问题是假,搭话是真。 梁林摇了摇头,说:“学校抓得严,中午是校外的人送,我基本是在店内做一些打包的事情,放学之后会送一些餐馆周边的外卖。” 梁林通过邹望介绍去了牛哥家常菜馆做一些兼职,饭馆味道不错价格便宜,生意很不错,但主要客源都是一中的学生,基本工作日都比较忙,虽然是暑假,但是一中上课的学生也不少,生意依旧火爆。梁林中午和放学后都要去饭店帮忙,虽然事情很多,也很辛苦,但是老板人不错,给的薪水也很高,而且顾及到他和邹望都是高三学生,周六周日只用中午来帮忙。 “这样啊,那还是很辛苦啊!但是你这么努力打工存钱干什么呀?毕竟我们马上就高三了欸。”谭韵同不知道梁林家的状况,在她这个年龄大概不懂世界其实是多样,她这样的孩子看待世界还是以自己去衡量所有。 她没有得到回答。 时间过得很快,暑期已经临近结束,生活照旧着过来的,忙碌的生活已经让梁林无视了家庭的沉闷。 在最后一天里,刘老头通知明天将会进行一次月考,来对暑期培训结果进行评测,这个通知来的突然,消息一通知下去,搅得班里怨声载道。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以为高三这么好过得?这就开始不愿意了?等开学一周一次考试你们不得翻了天去!”话说出来,班里的讨论更加热烈,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高三而恐惧着。 下课后,谭韵同偷偷跟班里同学讲:“没想到真的会考试,我以为是假的呢!” “咋了?你难道早就知道明天考试?”同学们一下凑了过来,八卦也许是繁重学习里唯一的调味剂了。 “可不是嘛?我哥是十八中的老师,听说这次是一中和十八中的老师一起出的卷子呢,而且是两个学校同时考试,题目都是一样的。” “十八中也跟我们一样补课?还考一样的题目?对他们来说会不会太难了点?哈哈——”班里有同学议论着,鄙视链存在社会上各处,当然高中也不例外。在一中同学的心里,十八中是跟他们不同档次的存在。 “独家消息,别往外头传啊!听说这次考试历史重点放在高一上册上,你们记得多看看啊!这可是我跟我哥死缠难打下得到的消息呢!好好珍惜!” “得令!班长真棒!” 梁林坐在座位上,本无心听她们谈话,可听到十八中便停下手里的笔,忙竖起耳朵听。等回到家,发现梁轻樾今天回得比较往常早了许多,他敲了敲她房间的门。 这个暑假开始,梁林便很少有机会和梁轻樾说上几句话。有时候梁林疲惫地回家发现梁轻樾早已洗漱回房了,要么便是他躺倒床上时梁轻樾才回来,好不容易两人同时回家却发现梁裕在家,也没了聊天的兴致,只想赶紧洗漱完睡觉。 “姐,还没睡吧。” “嗯,你进来吧。” 一进去,便看到梁轻樾正坐在床边擦着头发,刚洗完的她皮肤更加白皙,在灯光的照耀下,肌肤似乎泛着点点白光。简简单单的一件粉色旧T恤,穿在她身上却格外地好看,像一颗刚洗净的蜜桃。梁林突然看到梁轻樾下半身穿着的是自己的运动短裤,想着常年贴着他私处的布料正包裹着梁轻樾的那处,瞬间下腹有些燥热。 梁轻樾好像很喜欢穿他的衣服做睡衣,像是不穿的T恤、运动短裤常常被她拿去,梁轻樾说她喜欢穿宽松的衣服睡觉。确实,宽松的T恤下是可以不着寸缕的,想到这里,梁林喉哝都有些发紧。 “姐,你今天晚上多看下高一上册的历史书,好像是明天历史考试的重点。”梁林的声音有些暗哑。 梁轻樾一愣,问道:“什么考试呀?” 梁林显得比她更加震惊:“你们没有考试吗?” “你这什么跟什么呀?学糊涂了吧?”梁轻樾皱了皱眉头:“你明天有考试还不赶紧睡觉,都快十一点了,我发现你最近似乎精神状态有些不好呀,你学习也别太拼了,要注意休息。” 带着疑惑,梁林点了点头,从屋里出去了。 第二天他特地去问了谭韵同这个事,谭韵同倒是十分肯定地说道:“是真的!我一个好朋友就是十八中的,她们补习的同学今天都要考试的。” 梁林若有所思,当天就和班主任告了半天假。 这个暑假是极为漫长的,热浪下的虫鸣似乎是这个夏季唯一的影像。梁轻樾每天穿梭在街巷里,机械性地做着同样的工作,看不见尽头。 她陷入了一个漩涡里,是生活的怪圈。 晚上,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梁轻樾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和罗恬恬煲着电话粥,身边电风扇呼哧呼哧地吹出热风,烦躁难耐。 “轻樾你知道吗?曹斌好像下个学期不会来学校了,听说跟着他表姑去了深圳打工来着。” “曹斌吗?他成绩不是挺好的?”曹斌在她印象中成绩在班里中等的样子,但学习非常认真认真,难以想象他下学期已经不来学校了。 “害,说句难听的话,我们学校普通班前十能上个大学已经不错了。要是家里有关系,我觉得早点出去打工不会吃亏。” 梁轻樾若有所思,想起了那天与梁裕争执的场面,半晌却不知道回些什么。 那头罗恬恬听着电话那头的沉默,突然觉得有些感慨:“轻樾,作为好姐妹我真的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们俩以现在这成绩三本都够不上的,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过几天高三就开学了。” 这句话,她在前几天也听过。那天梁林站在她工作地方,面色冷漠地望着她,然后问她: ? ?“姐,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他没有质问她为何骗了他,只是问了这样一句话,便一言不发地走了。那天回去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她也忘记自己在什么情况下决定同梁林说自己在补课,或许在潜意识里认为现在打工是不对的。但就算梁林意识不到,她也明白自己与梁林始终是不一样的,他有奶奶,可她却没有。现在的她只能攀爬在梁林上才能得以喘息。高三各类费用的支出都比以前要多很多,她没有安全感,这是她说服自己的理由。 整个暑假她都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心中的躁动远比夏季高温来得猛烈,却只愿沉默着,在沉默中自我焦虑,像一只自我囚困的困兽。 但生活就是这样,糟糕的心情会带来一件件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她与任翔分手在了暑假的最后一天。 那天罗恬恬打电话过来,说起了任翔的八卦,听说有一个女孩子在追求他,是教练的女儿,然后他俩一起出去吃了顿饭。 “男人嘛,就是这样,尤其是任翔在c市集训,c市可不比我们这小地方,那可是花花世界,变心迟早的!尤其是女方还是教练的女儿,这不得好好把握住!要我就说......” 罗恬恬的话多而嘈杂,这让梁轻樾有些烦躁,找了借口挂了电话,说到底她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但内心深处却似早已有了准备一样。女人的第六感确实十分准确,整个暑假她和任翔通话次数在逐渐减少,好不容易通一次电话基本以吵架结束,问题在她。繁重的工作和未来的迷茫逐渐让她变得敏感,而任翔的声音里却总透露着他对未来的期待,这让梁轻樾焦躁不耐。 梁轻樾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点,带着愤怒打了电话过去。 任翔在电话那头解释了很多,可等到她问他为何最近不愿打电话过来时,电话那头寂静的电流声让人无比刺耳。梁轻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这样把,我们先分手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 她与任翔在一起地突然,分手一样也突然,像夏天的一场阵雨,在晴朗的天里来得那样突兀,又是那般戛然而止,不久地面干燥,空气恢复燥热,什么都没留下。 可待她落了电话,望着窗外如火的晚霞,方才的愤怒已经消失殆尽,涌现的便是从上到下充斥整个身体的难过,等意识到的时候,脸上已经湿了,她擦了擦眼泪,转头却发现梁林站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 像是被窥见了什么,梁轻樾有些难堪,她推开梁林跑了出去。 她以为梁林找不到她,可她望着眼前递过来的一盒牛奶,瞬间有些无奈,他看来还记得自己在不开心的时候总喜欢喝这个。 拆开牛奶盒,牛奶温润绵密的触感从口腔延绵至胃里,这是食物所特有的安慰,给予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梁林望着眼前哭红鼻头的梁轻樾,他有些心疼,直接伸手用手背擦拭了她脸上的眼泪,说:“哭得丑死了。” “眼里进沙子了而已。”梁轻樾拍开他的手,转过头去。 梁林也不恼她的谎话,走向天台的护栏边,说:“小时候你一不开心就会来这,后来天台门锁上了,你还特地配了把钥匙,后来我也拿着你的钥匙又配了一把。”说完,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扬了扬。 他还记得,母亲葬礼的那一天,梁轻樾没有落一滴泪。可是只有他知道,母亲死去的那日她抱着自己在这一方天地看着夕阳哭得有多么伤心。从那以后,梁轻樾很少再来这里,结果倒是成了梁林的秘密基地。他一直觉得,也只有在这里,梁轻樾才会允许她自己是那日那个痛哭无助的小女孩。 梁轻樾这个暑假过得十分平静,但就是因为平静才奇怪,但他却无暇细想,直到今日他才明白,那个表面看上去如此正常的梁轻樾内心是有多么挣扎与迷茫。那日他看着梁轻樾在街头发着传单,心中第一个想的不是她骗了自己,而是涌现出了无力感与无止境的愧疚。他好像记得她很久之前是一个那么任性的女孩。 此时梁林的表情看上去比她还要忧伤,梁轻樾望着他,如是想。 夕阳逐渐落入天际线,没了踪影,城市的点点星火逐渐点亮,照亮了整片夜空,在城市里,远没有所谓的黑夜。 第十一章:“我在” 姐弟俩默契地又睡在了一起,躺在母亲去世那夜里同一张床上。昨晚梁轻樾抱着他默默流了一晚的泪,哭累了才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这一晚梁林没有合眼,他舍不得睡去,他感受着梁轻樾的温度、心跳、呼吸,他摩挲着她的头发静静感受着发丝穿过指缝的触感。 他不愿去分辨她的眼泪到底是为任翔还是为别的,他想起了许多,看着床头那只空了的牛奶盒,思绪又回到了多年以前。 那时他刚刚九岁,才开始和梁轻樾一个班。那会儿他因身体原因,个子特别瘦小,是班上最矮的一个,梁轻樾却是班里最高的那个。从上学起便常年霸占第一排的梁林当时并不知晓自卑是什么,或者说早已习惯了这样一个自己。 那时他同梁轻樾的关系并不好,可以说得上势同水火,当然这只是梁轻樾单方面认为,在梁林的心里,梁轻樾还是那个每年过年都带着自己去玩的姐姐,在奶奶家时,他便期待着过年能看到她,当得知要与她生活在一起,他心中高兴极了,却不明白为何梁轻樾却如此不喜。 那段时间梁轻樾不愿梁林跟着她上下学,但他却倔强地每每背着书包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有时候她回家晚了,梁林便傻傻地坐在小区门口等她,然后一起回家挨骂。在那时他的心里并没有“姐姐讨厌自己”这几个字的概念,直到那天放学回家,梁轻樾和同学走在前面,他如往常一样背着书包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傻傻地盯着她徐徐前进的红色皮鞋,在夕阳下是那样好看。 “轻樾,我发现梁林一直跟着咱们回家呢,他们说梁林是你弟弟,不会是真的吧?” “怎么可能?他那么矮,学习还差劲,怎么可能是我弟弟,跟屁虫罢了,真的让人讨厌。” “哈哈——我就说嘛!怎么可能!” 在同学们的心里,梁轻樾是班长,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是考试常年第一的好学生,她们无法将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同那瘦瘦小小的男孩放在一起。 那些话生生传入梁林那小小的耳朵里,他的手紧紧地握着书包,也不再瞧着鞋子了,他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路面上逐渐远去的影子,他第一次感到夕阳如此刺眼,也是第一次尝到自卑的味道,酸涩又无助。 从那天以后,他虽然非常讨厌喝牛奶,却依旧偷偷要求母亲多准备一杯纯牛奶给自己,刚开始他都会因为牛奶的腥骚味而呕吐,却只能捏着鼻子硬生生逼着自己咽下去。 他更加认真地学习,付出比平常多几倍的精力。每天早起一个小时,晚睡一个小时,他将所有的时间奉献在了学习上。 梁林努力了好多年,也坚持了好多年,如今似乎终于赶上了甚至超越了前面的那个女孩,身高上是,学习上也是。可同时却又悲哀地发现随着成长,他与梁轻樾之间的距离似乎比以前更加遥远了,而且在不远的未来甚至会变得更远。 他也终于明白九岁那年他决定追赶她的理由不是超越,而是想同她站在一起而已。 但这个愿望只会和九岁那天的夕阳下逐渐远去的背影一样,他能做的只有无助和沮丧。 窗外逐渐泛起的晨光,他抽出早已麻木的胳膊起身离开,枕头上留下了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字条: “姐,我一直都在,我在的。” 那夜之后,姐弟之间有着超于一般人的默契,梁轻樾明白梁林给自己的银行卡是什么意思。她给梁林打过几个电话,却只要是谈论银行卡的事情梁林便会挂掉电话,后来梁林找了一天拽着梁轻樾去学校把钱交了之后,梁轻樾才真正意义上接受了这笔钱。 学校是之前梁轻樾早就看上的艺原美术培训中心,离家不远,学校虽不大,但学生挺多,想来口碑还是不错。梁林亲自去看了看,也觉得各方面都很不错,觉得挺满意,当天就交了钱。 他以前觉得梁轻樾难懂,总也猜不透她心里怎么想的,可有一次突然读懂了她。那时候母亲还在,母亲让她绕个远路去买个灯泡,她会在电话里抱怨一通,信誓旦旦说不会买,却在打开门后看到她一脸的不爽地提着个灯泡。 那天他便知道梁轻樾就是这样一个人,就像她信誓旦旦说着不愿被梁裕左右人生,可心里却下意识认同他的话,且用实际行动在践行着,只是换了个方式在逞强。 梁轻樾爱画画,从小便学习美术,只是从母亲病重之后她也就没学了,美院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房间里也她藏着许多练习的作品。梁轻樾一直有她的骄傲,只是这几年磨灭了一些。他始终不明白梁轻樾的奉献和坚持,他不懂,却又不敢问,他甚至有些邪恶的想让她就困在这边,这样至少他能让她在自己身边。 但他始终没那么残忍。 梁林每天高强度地工作着,因为高三补课费用不低,他不舍得将兼职辞掉,同时高三学习压力也大变大了起来,睡眠不足让他精神状态很不好。开学第一次模考梁林取得了史上最低分,刘老头在办公室训斥了他许久,他盯着梁林,望了他许久,说:“梁林,高三可不是开玩笑,你的家庭状况我知道,没有什么机会让你再来一次的。” 梁林乖巧地点了点头,内心却焦急着待会上班可能会晚了。 刘老头若有所指地开口道:“千万别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自此,梁林不得不增加学习的时间,常常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去食堂手里也都捧着书,睡眠时间也减少到了四个小时。也许觉得很难过,但偶尔和梁轻樾通电话,听着她的声音,听她说着培训学校的事,看着她发过来的画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梁林,你最近也不要太拼了,学习更重要。”邹望望着梁林一脸疲惫的模样有些担忧,他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拼。开学后他也逐渐减少兼职的时间,没想到梁林却将他的工作都要了去。 “没事的,我都知道。”梁林摇了摇头,其实他的身体他知道,确实这段时间都是在勉强自己,但他没有办法,看着手机里梁轻樾的照片,故作轻松地说道:“再干一个月,就不做了。” 看劝说无用,邹望只能摇了摇头,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只叹了口气。 邹望担心是对的,梁林第二天便晕倒在了店里,店长急得要死,送去了医院便急忙联系上了学校。 梁轻樾接到梁裕的电话还在画画,连假也没请便急忙去了医院。 梁林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吊着水,面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她突然想起已经有两周未曾见过他了,却不愿在医院看到他。 她眼圈有些红了,她记得他这几年已经很少进医院了,心砰砰跳着,生怕梁林旧疾又复发了。 “你是梁林的姐姐吗?” 梁轻樾点了点头,疑惑地望向他。 一个中年人模样的男人看她急急忙忙的模样,眼睛微红,显然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模样,忙安慰道:“梁林没有什么事,小姑娘不用太担心。”说完递了张纸巾过去,自我介绍道:“我是梁林的班主任。” “老师好。”梁轻樾忙道,她忧心地看向病床上的人,说:“他好端端地怎么会晕了过去呢?是不是以前的病又复发了?” 刘老头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让梁轻樾跟自己走出了病房。 “这件事你不知道吗?梁林在校外打工的事,本来学生校外兼职就是学校明令禁止的,尤其他现在还是高三。”刘老头一脸严肃,学生家庭情况复杂,像梁林这样的情况也不少,有些事他其实是睁只眼闭只眼:“我刚跟他老板了解了一下,梁林他一周兼职七天,中午下午都要去店里帮忙,这么高的工作强度就是普通人都吃不消,尤其是梁林这样的情况。虽说我知道你们家经济条件紧张,但梁林是个好苗子,切莫因小失大,希望你能好好跟他谈一下。” 梁轻樾听着这些话,字字心惊,梁林竟瞒着自己这么多事,她心里明白梁林在高三这么大的压力下还要去打工,内心浓浓的愧疚翻涌上来,酸涩无比。 看着眼前低着头沉默的女孩,看起来比梁林大不了多少,不好过多指责,又叹了口气,道:“医生在那边,你可以去和他聊一聊。梁林这边我先帮他请一天假,明天看看情况再决定,我下午还有课,先去学校了。” 梁轻樾深深鞠了一躬,带着浓浓的鼻音,道:“谢谢。” 梁轻樾接到学校的电话才知道自己忘了请假,和学校说明了一下情况,便搬了把椅子坐在梁林病床旁。她刚和医生聊了下,辛亏他没什么事,只是精神压力大,过于疲劳,加上换季感冒一下病倒了,多休息几天便没了事。 刚松了一口气,可现在看着梁林这般模样,心下更难受了。 梁林直到晚上才幽幽转醒,鼻尖传来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医院里。想要起身,却见梁轻樾正睡在自己的手边,眼角还挂着泪痕,想必刚刚哭了一场。 他望了她许久,想起了刚刚做的梦,便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却见她幽幽转醒,这手便缓缓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看梁林醒来,梁轻樾显得很高兴,说出来的话却是:“你这个混蛋终于醒了。” 难得见梁轻樾这样骂人,也晓得她知道了自己打工的事,心下慌乱,却着实找不着借口,只是默默垂着脑袋,犹如儿时做错事的模样。 梁轻樾看他这幅模样,也不忍和他吵架,站起身来,说:“饿了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 梁林听了却摇了摇头,道:“我想回家。” 住院的花销多大,他很早就知道,这些年他都努力不让自己病倒,至少病到不要去医院。 “说什么呢?你还病着,今晚就好好呆在医院里。” 梁林抓着她想给自己盖被子的手,抬眸望去,那眼睛是那般柔和,他说:“姐,我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了小时候你常常给我煮的鸡蛋汤。” “那有什么好吃的?”梁轻樾笑了笑,随后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心也放松了下来:“咸得要死,亏你还想着它。” 那蛋花汤是程岚病了住院的时候梁轻樾常常做的,那时候梁裕已经不怎么回家了,梁轻樾也才14岁,却要照顾病弱的弟弟和瘫痪在病床的母亲。她那时刚学会做饭,一边要煮粥给母亲,还要顾及自己和梁林的伙食,实在没了精力,便每顿打个蛋汤敷衍了事,为了能下更多饭,梁轻樾便放许多盐,想来决计不是一道好的料理,也不知道梁林怎么还怀念起这东西。 梁林身子还虚着,梁轻樾便咬咬牙叫了辆的士。车上两人都沉默着,梁林默默地看着窗外的街景,街道上的夜市摊已经支了起来,行人熙熙攘攘着,热闹而喧哗,与车内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 回到家里,梁林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快两周没有回过家了,周末骗梁轻樾补课,却是在兼职。他有些后悔,他确实太逞强了,当时想的是早些挣点钱,总去找奶奶要钱终归不太好,可如今这番模样总是有些得不偿失的。 “梁林,要么学校那边我把钱退了吧…...”梁轻樾手里端着蛋汤和一小碗米饭,望着坐在桌前的梁林有些踌躇地开口说道。 梁林早知她会这么说,叹了口气:“你都在说什么呢?那个钱给你了,我就不会再要回来的。” 梁轻樾还想说什么,却被梁林的话打断:“姐,我们是姐弟,是亲人。” 他记忆里的小时候的梁轻樾是和大多数的女孩儿一样,有些任性,会在妈妈的怀里撒娇,有好吃的会背着自己吃,看见好玩的也会抢着玩,也会挥舞着树枝说:“梁林,快去给我去买包辣条来。”她是那样鲜活,而不是如今唯唯诺诺的模样。 “那你补课的钱怎么办?” 梁林放下筷子,望向梁轻樾,她刚从厨房出来,额头还淌着汗,碎发粘着脸颊,面色红润,那双杏眼里缀满了屋里的灯光,还是那样好看。想着她应该是不知道给她的那张卡里有一部分钱是自己暑假兼职来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们姐弟俩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是梁轻樾逞强地支撑着,是她拦在奶奶面前说:“不要带梁林走,我会照顾好他。” “钱挣得差不多了,而且老板也给了我一笔钱,剩下只能再找奶奶要一点吧。” 姐弟俩不约而同的忽略了父亲梁裕。 梁轻樾也没有办法,只能相信他,庆幸以为一切回到了正轨,但生活却极富戏剧性,不给你喘息的时间。 第十二章:还 若问她那一段记忆愿意永远消失,梁轻樾无疑会选这一刻。 她刚到画室便被同学叫去了办公室,此时外面已经围了一群人,隐约听见办公室传出争执的声音,她心下已经不安,但她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出现在了眼前。 她拨开人群,便见到梁裕。 梁裕显然已经和画室校长起了激烈的争执,两人互相推搡着,衣衫都已经凌乱。这是一个小画室,带他们的主教老师便是校长,刚从大学毕业没几年,这样一个年轻人显然在梁裕这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无赖身上讨不到半点好处。 “你们这就是一个骗子窝,我女儿还在读高中,哪里能拿出一万多块钱来?我是她爸,我都不知道这件事,你们不是骗钱是什么?”梁裕在一旁叫嚷着,面色涨得通红,手里拿着一把折断伞柄的破伞,尖锐的那头对准对面的人。 杨老师显然拿着种无赖没辙,如今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再这样闹下去,显然对他这边不利的。 “我刚和你说了,我们这边规定是过了一个月是不能退款的!” “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这不是霸王条款?我不管,今天你要是不把钱退给我我就去报警!” “梁先生,您女儿还在这边上课,您这样闹下去于她于我们脸上都不好看!” 杨老师说完低头想打个电话,可梁裕那边一看,以为他是要找人,便一把上去想夺手机,这样一下两人又开始推搡起来。 梁林看着眼前这样荒唐的场景,背后的窃窃私语就像一根根针扎在自己的后背上,她面目羞愧得通红,第一次觉得时间这样难过,指甲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心,才抑制住自己的眼泪,让自己不那么丢脸。 “你不退钱,我今天就赖在你们这,看你们怎么上课!你们这群骗钱的王八蛋,老子的血汗钱都骗,我家那个小畜生偷钱来学这些破玩意,你们这群不得好死的!”梁裕嘴里骂骂咧咧的,显然就跟疯狗一样乱吠。 梁轻樾心下从愤怒,到羞愧,直到现下心里一片漠然,她现在突然相信“命”这一回事,摊上这样的一个人,她的人生好不到哪里去。 她也不愿再望了,身边所有的人都在看向她,怜悯的,笑话的,冷漠的都有,像是想把她扒光了瞧。双脚似乎没了知觉,像灌了铅艰难地移动着,好不容易身体能动了,她竟恨不得立马就消失在这边。 她用尽全身地力气跑了出去,她想把刚刚一切都忘掉,甚至不希望自己存在过,直到看不见画室才停下脚步,她喘着粗气,一抹眼,才发现脸上已经湿了,却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她拿起手机,想打电话,才发现手心已经被掐出了血,现在正冒着血珠,传来阵阵的疼痛。她现在该是个什么模样?街边玻璃反射出她的样子,凌乱的头发,煞白的面目,咬破的嘴唇和湿透的衣襟。 真是狼狈啊!她如是想。 天气已经转凉,路边的植树已经泛起黄意。好像程岚死的那一天也是这个时候吧,已经立秋很久了…… 梁轻樾捡起一片落叶,枯黄萎靡正如同那时濒死的母亲,昭示着彼此不太幸福的人生结束和开始。这一刻,她以往的顺从,坚强,隐忍开始瓦解,她将叶子攥入手里,不住地大哭起来。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哭得这样惨,这样不再在乎周围的目光,她边走边哭,只想把眼泪流干了才可以。 晚上,梁老师便通知她明早去整理她的东西,昭示着梁裕的胜利。 似乎她的承受能力从小就很优秀,像她还能若无其事站在画室里整理工具。她临走时杨老师还是找她说了一些话,虽然才相处一个月,但他却很喜欢她,这个女孩漂亮,礼貌,认真又有难得的天赋,但世间就是这样奇怪,有些人得意于家庭,有些人失意于家庭。 他拉着她说了许多,他说以后不要忘了画画,就算人生再不如意也要努力生活。 梁轻樾点了点头,走之前朝他鞠了一躬,说:“对不起,谢谢杨老师。” 楼下停着熟悉的汽车,是梁裕回来了。 她深呼吸一口,才敢踏入那个家。 梁裕一身酒气,一地的酒瓶,醉倒在沙发上。这样的景象对她来说又熟悉又陌生,她走过去,将梁裕从沙发上拉了起来,那阵阵酒气差点让她呕吐,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钱呢?” 梁裕被突然给拉起来显然有点不愉快,皱着眉头睁开眼睛,见是梁轻樾,突然有些不耐:“你还敢我问钱?梁林那小兔崽子不把钱给我,竟然给你去乱花掉!真的是姐弟情深,无法无天了!” 梁轻樾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梁裕的话,但温和平静的面具始终维持不住了,语气也不由地加重:“那个钱是梁林的!你必须还过来!” 梁裕这样一听便来了脾气,一拍掉梁轻樾的手,起身摇摇晃晃朝着门外走去,边走边道:“我还是你们俩的爹吗?你们俩的钱就是我的钱!老子辛辛苦苦养大你们,钱已经换了那辆车了,要是以后还指着老子给你们读大学就别在这找不痛快了!” 梁裕前几个月开黑车被抓,车也被押了,要近三万的罚款。吃饭的家伙也没了,根本凑不到钱,直到昨天拿到了那学费才凑齐罚款拿回了车。 听梁裕这样讲,她实在是忍不了了,那钱是梁林的,是他读书的钱,也是她俩今后生活的钱。梁裕就这样轻飘飘地要过去了,轻飘飘斩断了她的未来,她突然特别难过起来,周围的景物似乎都在摇摇欲坠,“碰——”的一声摔门声又将她带回现实,她开始怨恨世界的不公,又怨恨自己来。 恍恍惚惚之中,方才梁裕那张酒醉的脸也逐渐扭曲起来,她突然想起那一天来,梁裕也是这样的一张脸,骑在母亲身上,拽着她的头发,砸向地面。 母亲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不是痛苦,不是怨恨,就是那样白着一张脸,眼睛空洞地望向她和梁林。周围洒落的酒瓶和现在如出一辙,她现在才意识到,当时她看到的是一张燃尽烛火般绝望的脸,她想现在她的样子也比当时的母亲好不到哪里去。 当时她心里在想什么呢?她记得她是那样冷静,还记得要捂住梁林的眼睛,死死地将梁林拉出去。屋内母亲尖叫起来,周围也吵吵闹闹的,隔壁的好心奶奶将姐弟俩带回了自己家,随后便是一大群人闯进了家里,街坊邻居窃窃私语八卦着。 “这梁裕真的不是个好东西,每天小孩不在家就开始打人…真实遭天谴的…..” “真是可怜了这对姐弟……” “是啊……酒真的不是个好东西…我今天非得让我家男人把酒给戒了不可……” “啧啧啧……这种事我们这些外人哪管得了啊……” “这种日子……要是我一条绳子吊死算了……” “诶……” 是啊,这样的日子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忽的瞥见阳台那条蓝色的裙子在她眼前左右晃动着,就这样孤零零地,一下又一下,来来回回的,就像簌簌而下的落叶一样。 “啊——”梁轻樾抱头尖叫起来,跌落在了地上,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死死地抱住脑袋埋了进去,整个身体都在抽搐着。 “还回来啊!还给我!还给我!”她咆哮着,额头已经冒出冷汗,身上湿了一片,胃里也开始隐隐抽痛着,整个人都不住的颤抖,脑袋发麻,身体像是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爆发。 她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是那样绝望而无助。 第十三章:他在 梁林接到梁裕的电话后急急忙忙赶回家便是看到这样一个梁轻樾,声音都已经沙哑,却还在哭,蜷缩在角落里,死死地抱着脑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梁轻樾这样的一面,疯狂的模样不压于程岚死前的那一晚,他突然有些害怕起来,他一把将她抱住,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着:“姐,没事的,一切都有我......我在这里......没事的......” 可她像是没听到样子,依旧在痛哭,身子在颤抖着。 梁林急得不行,一下抱起她然后踢开了房门,想将她放到床上,可梁轻樾却死死地拽着他,不愿松手。她像是恢复了一丝明智,惨白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不安,她沙哑着声音:“别放开我。” 梁林都不愿去想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红肿着双眼,眼泪早已哭没了,满脸的泪痕,汗湿的头发黏在脸上,整张脸毫无血色,连嘴唇也在微颤着。 梁林心都被她揪起来,他抵住她的额头,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梁轻樾的头发,他安抚地说,声音是那样柔和:“我不放开你,没事的,没事的,乖。” 他将梁轻樾轻轻地放在床上,而自己也缓缓地躺在她边上。 他的安抚明显有效,梁轻樾逐渐平静下来,他刚想松手,却被她一把抱住,将自己整个人埋入他的怀里,男孩子广阔的怀抱给予了梁轻樾足够的安全感,梁林的身体不像他的手那样冰凉,却是那样的温暖灼人,周围弥漫着淡淡的桔子味,是她最喜欢的气味。 两人紧紧地相拥在床上,这样的亲密是第二次,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他庆幸他接了梁裕的电话,庆幸她还在家。 “对不起……”梁轻樾的声音从梁林的胸膛响起:“那张卡里的钱……被梁裕拿走了……对不起。” 梁林心里一痛,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他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他缓缓开口:“没事的,没事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生活还是要过下去的,你以前不都这样说吗?” 梁林觉得,这样的梁轻樾才正常,她才是一个19岁的女孩,他不要她的坚强,她的隐忍,她的无私奉献,她应该是无助的,是怨恨的,是哭着让他不要走的。 梁轻樾不再说话,梁林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安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渐渐地她觉得此时身体无比沉重,觉得那样累,身边的温热又那般暖人,她死死地汲取着身边的温暖,像是想把自己融入对方的身体一般。她忽然想起母亲葬礼那一晚,梁林也是这样在自己的怀里哭着睡去,死死地拽着自己,蜷缩在她的怀里,而如今什么都没变,只是换成了她自己。 梁林鼻尖都是梁轻樾的发香,她的身子格外得烫人,又那样的柔软,像是抱着一团棉花一样,他的心也软了起来,他想就这样抱着她,永远地睡过去也不算太坏。 周围沉寂的吓人,梁轻樾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呼吸也逐渐平缓,梁林以为她已经睡去了,却没想到怀里的人又闷闷地开口:“梁林,你知道妈为什么会自杀吗?” 梁林沉默了,母亲的死是他心里永远过不去的一个坎,也是他为何如此怨恨梁裕的原因。 “你可能不知道,我呀……”声音从梁林的怀里传了出来,梁轻樾整个脑袋都埋进了他的胸口,让声音也那样沉闷:“我其实早就知道梁裕在打妈了,那天班里下午突然放假,我一个人回去了,便看到妈被梁裕按着打……” 梁林身子僵硬起来,怀里的人却继续开口:“我不知道那时候妈看到我了没,只是她死死地闭着嘴巴,捂住脑袋和脸,被打得再痛也只是在地上呜呜地呜咽着,那时我就知道妈并不想让我看到她。于是,我便悄悄关了门,在外面游荡到放学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回到家。” 这是梁林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立秋过后天暗得越发快了起来,他望向窗外,太阳彻底落了下去,屋内没有开灯,昏暗一片,那萧瑟的秋风竟吹进了房间里,梁林瑟缩了下。 “可那一天,所有人都看到了她那样狼狈的模样,像妈那样好强的人,或许死掉才是唯一的解脱……”说完,她停顿了许久,才继续开口:“以前其实我不太懂妈的选择,但是……今天我似乎有些懂了……” 梁林一怔,把人从怀里捞出来,瞧着她:“你说什么?我不要你这样想。” 梁轻樾一听,久违地笑了起来:“你想什么呢?我才不会像妈那样傻,留着梁裕那样快活,一个人默默死掉。” 听她这样一说,梁林才放下心来,道:“我第一次听你这样说他,但是没事,你有我,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其实他也怨恨过梁轻樾为什么能那样轻松面对梁裕,还能平静地叫他爸,他却始终不能做到像她那样。 “不会的,梁林,我们俩说到底都会有各自的生活,或许就在明年,你考上大学,而我......” 这样的话落入梁林的耳朵里却刺得心酸酸的,或许是想证明什么,梁林忽的抓住她的肩膀,他眼睛深深地望了过去:“不会的,我答应你了......永远都在你身边的,永远。” 周围皆是黑暗的,而梁林的眼睛却是那样亮,明明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她却知道他现在应该是怎样的表情。 周围的呼吸声是那样急促,连带着她的心也砰砰地响着,像是要跳出身体,她似乎抓住了一些陌生的情绪,这种情绪让她害怕却又让她的身体变得那样敏感,似乎都能感受到梁林身体里血液在血管里流淌,他浑身都变得那样烫人,像是基因携带的对危险的感知,她变得不安躁动起来。她扭动着身体,想挣扎出去,可梁林握住肩膀的手逐渐收紧,梁轻樾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肩膀被梁林捏得火辣辣的,她忍不住抬头望向他,开口:“梁…梁林……?” 而梁轻樾那声轻哼却像是一根火柴,点染了梁林全身,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现在烫得吓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冲昏了脑袋,晕晕沉沉的。他右手从肩膀松开,却直接顺着背部摸索到了梁轻樾腰部的柔软处,危险的气息让梁轻樾挣扎得更厉害了。而男人或许就是天生的猎手,梁林不顾她的挣扎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的身体按向自己。 最让一对男女沉醉的不是酒,而是黑暗,视力的消失让一切感官都放大了。梁林的呼吸,梁林的温度,还有梁林的那双手,他的手像有把火,顺着她的背部将她点燃,当她身体靠向梁林的那一刻,她呼吸都屏住了。 危险的气息彼此蔓延开来。 “别……”梁轻樾出声道。 “别什么?”梁林像是醉了,嘴里说着胡话。 他的手地捏着她的腰上的嫩肉,一下轻,一下重的,梁轻樾的心越跳越快,在这寂静的黑暗里声音大得吓人。 这是孑然陌生的气息,和孑然不同的梁林,她想起了那天在网吧看到的梁林和那天在楼道里的梁林。 “呼——呼——”梁林的呼吸声很重,粗重的声音钻入了梁轻樾的耳朵里,温热的气息却撒在了她的脸上。 梁林另一只手从肩膀顺着脖子摸索到了梁轻樾的耳垂,他冰凉的手指带起一串颤栗,他手在耳垂处停留,一下一下把玩着脆弱的耳珠。 梁轻樾突然觉得很色情,小腹逐渐燥热,像是期待着什么,期待什么?她却不知道,只是身体发软,她想逃开却做不到,像是黏在了这处,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无助。 梁林发现黑暗里,梁轻樾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毫无攻击力。他深深地望着她的脸,虽然周围这样黑,他却能将她的脸看得那样清楚,她的周身像是笼罩着一股圣洁的光一般,他口干舌燥,不由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而手从耳珠逐渐抚摸上了她的眉眼,抚摸着她颤抖的睫毛,指尖痒痒地,痒到了心里。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或者应该想些什么东西,但脑子是空白的,只是觉得她很漂亮。 他手抵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仰起来,对着自己,盛着墨一样的眸子盯着她泛着水光的唇,他头缓缓靠了过去…… “梁…梁林…..”梁轻樾更加害怕了,梁林的气息越发浓重,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要从嘴里跳出去似的,她开始慌张,胡言乱语起来:“弟……弟…” 她很少这样叫他,或许是心底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要这样喊他。 梁林听着这两个字,像是恢复了一丝清明,但他依旧没有停下来,他的气息靠了过去,从梁轻樾的唇,越过鼻尖,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冰冷柔软的触感从额间传了过来,梁轻樾的身体像是溢满了水,心在里头荡漾出一圈圈波纹。 “睡吧。”他说,随后便将梁轻樾埋进了怀里,平静得像刚刚一切是幻像。 夜晚重归冷寂,而彼此的心跳却没有平缓下来的迹象。 第十四章:活着 那晚便是梁林一直期待的那片雪花,虽然彼此默契地没再提任何关于那晚的事,而梁林却能感受到他和梁轻樾之间或多或少有些东西变了,是那种隐秘的,腐烂的的东西。 梁裕自那天便彻底地没了影子,不再在家里呆着了,而梁轻樾也终于得以喘口气。她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十八中,班里同学似乎默契地没问过她为何突然回来,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梁林提出周五周六给她补课,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梁林从最基础的东西给她讲,他讲的很好,而她也学得相当认真,梁林从不说让她一定要考上大学,只是对她讲不要后悔就够了。 他不舍得再给她压力,她能明白。 可基础和时间摆在那边,梁轻樾并不抱有出现奇迹的幻想,只是在尽力,为自己尽力。 而那晚的事,两人都缄默,只是梁轻樾晚上总会梦到一双黑暗中如墨的眼睛和一双滚烫的双手,她既羞愧又罪恶,但好在梁林还是恢复到了她熟悉的模样,她只有默默将这些埋入心底,将它归结于青春期荷尔蒙的悸动,代表不了什么。 这次模考成绩出来了,梁林成绩又进步了一些。谭韵同走了过来,看向他手里的成绩单,羡慕地说:“你怎么又进步了这么多?告诉我有什么诀窍呗!” 谭韵同很活泼外向,朋友很多,是和梁轻樾有些相似却又有很大不同的女生,梁轻樾是温柔的,知性的,恬静的,有时却又有极为小女生的一面。她常常面色沉寂,波澜不惊,但对人也都是淡淡地带着笑意,给人没有任何隔阂感。 梁林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晚梁轻樾湿漉漉的眼睛,好似你给她任何东西她都会包容承受,指尖似乎又有了她腰间的软意。 “梁林?”谭韵同见梁林并没有回自己话,而是发起了呆,还带着一丝微笑,看着有些羞意:“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梁林这才回过神。 “你准备考哪所大学?”谭韵同想问这个问题想了许久,好在今天终于开了口。 梁林想了想,摇了摇头,他似乎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想梁轻樾在哪他便要去哪。 “这样啊,你有兴趣考虑H大吗?听说那边的文学专业很厉害,我记得你很喜欢看书来着。” “谢谢,我会了解看看。” 谭韵同看梁林这般模样,显然没有再想要多聊的兴趣,也只有悻悻回到座位。 看谭韵同走了,杨添悦才鬼鬼祟祟地过来拍了下梁林的后脑勺,凑在他耳边说:“梁林,要我说班长肯定对你有点意思,你刚刚对人家也太冷漠了。” 梁林听了,看了看谭韵同的背影,摇了摇头说:“你别乱造谣人家。” “切,装啥,我兄弟有多少女孩子盯着我可清楚得很,你就等着毕业被一群妹子表白吧!真是羡煞我也!” 杨添悦自作腔调,让人想笑,梁林也好脾气地跟他调笑了两句:“去去去,你身边女朋友就没断过,天天跑体育器材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嘛。” “诶,好兄弟,我吃肉什么时候少了你喝汤。”杨添悦又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声音放得格外低: “我那又下了几部片,你还要不要看?” “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别介呀,兄弟,我最近可是发现了,你上课老是发呆,一脸潮红的,一看就是思春了。你小子老实交代,是不是有对象了。”杨添悦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眼睛写满了八卦两字。 “你没事老盯着我干嘛?”梁林侧头望去,打趣道。 杨添悦一听这话,老脸一红,忙道:“去去去,我可不搞基,家里还有皇位等着继承呢!”说完,梁林终于获得了清净。 他拿出手机,翻出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考得怎么样?”梁林敲出这几个字,点击了发送。 不一会,便收到了消息。 梁轻樾: 进步不大,382,英语还是没考好。 梁林沉思了一下,才回了信过去。 梁林: 没事,这次统考难度比较大,今天回家我帮你看看卷子。 刚发过去, 上课铃便响了起来,梁林急忙把手机塞入兜里,好半天才听到手机震动,梁林翻出手机,上面静静地落着个“好。” 从这一刻开始,时间变得那样难熬,他只希望时间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等梁林回到家时,梁轻樾已经做好了晚饭,桌上安安静静的两碗米饭正冒着热气,烟雾袅袅,昏黄的灯光照在坐在桌前的梁轻樾身上,只显得那样恬静。梁林竟然从中嗅到了岁月静好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流过暖流。 “发什么呆呢?快点洗下手,菜都凉了。” 梁林觉得这段时间,他和梁轻樾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说不上哪里不对,就是有些不同,但却不坏。 梁轻樾开始变得有些依靠梁林了,她有时会发一些问题去问梁林,解决完问题两人还会相互聊会天,说一说彼此最近发生的一些趣事。甚至有时候半夜也能接到梁林的电话,电话那头也不会说些重要的事,只是让她打开窗户看一看天上的星星或者月亮,两人便会沉默许久,只能听见话筒里传来彼此的呼吸声,但却十分默契地谁也没有挂断电话。 过了许久,梁林才会在电话那头说:“晚安。”随后便会挂断电话,有时候梁轻樾会想这通电话的意思,想了许久也想不到具体有什么含义,但下一次她却还会不由接起电话来。 她似乎能触摸到某些东西,但理智却不愿她去深想,像是一条低下暗河,沉默着在她与梁林之间流淌,而她能做的,就是维持着地面的平静不让它坍塌。 可有些东西终究是要去面对,不会因为你不看,它便不在。 那天周五下午自习课取消,提前放学,梁林便跑去十八中想接梁轻樾一起回家。梁林来过很多次她们学校,正值放学,乌压压地学生向校门外涌去,一中白色的校服在一群蓝色之中特别显眼,周围的人投来注视的目光。 “梁林!”忽的听见有人喊自己,梁林以为是梁轻樾,开心寻声望去,结果发现并不是她。 “你怎么在这?来找你姐的吗?”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跑了过来,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是个极为阳光的人。这个人梁林有些印象,她与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里,偶尔会和梁轻樾一起回家,梁林碰到过几回。 梁林不太记得她的名字,也没有打招呼,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说:“对。” “那可不凑巧了,你姐刚一放学就跟她男朋友走了。”方玲并不知道梁轻樾和任翔分手的事,她和任翔都是同一个体育队的,市区组织了一场比赛,体育队的人昨天刚从训练基地回来。 方玲正想和他多聊聊,可见梁林听完这话脸色并不好,冷着一张脸,跟刚刚给人的印象大为不同,便以为他因为白跑一趟有些生气,便出言安慰道:“任翔今天生日,你就理解一下你姐吧。” 梁林听了,脸色更加僵硬,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走了。 一路上,梁林都觉得自己的怒意来的莫名其妙,他并没有资格去干涉梁轻樾的感情生活,她分手也好,和好也罢,他无权干涉。 可他心里难受,难受得要死了。 他摸出了手机,想打电话给梁轻樾,却对着手机屏幕呆呆地望了许久,滑动手指却给杨添悦去了电话。 杨添悦和梁林看似很不一样,一个全年吊车尾,一个是班里尖子生,但他第一次见到梁林就知道他和自己是一类人。那天在体育器材室看到叼着烟的梁林,心里并没有多惊讶,反倒凑过去讨了根烟。其实他对这种具有反差感的人很有兴趣,他父母也是这样的人,为了他常年在家演着相亲相爱的戏码,他都厌烦。他一直觉得这类有着两面的人总有形成的原因,他的父母是为他,而梁林呢? “你跑湖边是准备跳湖自杀吗?找我来当见证人?”梁林老远便看到梁林一个人坐在湖边的椅子上,嘴里叼着根烟,一地的烟头。 杨添悦提着一袋子酒走了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拍了拍梁林的肩膀:“哥来给你消愁。” 梁林瞥了一眼袋子里的酒,道:“你买这么多酒干嘛?” “我是什么人?我听你在电话里那语气,跟马上要哭出来似的。”杨添悦打开一瓶酒,递了过去:“来,酒是最好的疗伤药。” “肉麻。” 梁林接过酒瓶,猛地灌了一口,只觉辣得嗓子疼。 杨添悦算得上是唯一知道并接受梁林另一面的人,梁林在他身边会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们会一起喝酒,一起抽烟,一起玩游戏,一起分享片,这是和他平日里展现的完全不一样的自己,他们之间或许称得上是朋友。 秋天的太阳一落山温度便骤降,梁林却不觉得冷,浑身燥热,心中像是堵着一口气。他沉默着一口一口地灌着酒,心里却没有像想象中的轻松,反倒是越来越难受。 梁林皮肤很白,喝酒很上脸,半瓶酒下肚让他整个脖子到脸都已经通红,期间也不说话,只是喝酒,像疯了似的。杨添悦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这喝酒的模样比自己还猛,他有些担心:“你他妈疯了吧?酒是酒,水是水,别他妈把酒当水一样喝。” 杨添悦抢过梁林手里的酒瓶,递了根烟过去,说:“心里难受是要说出来的。” 梁林点了烟,猛吸了一口,他想他能说吗?他能说他嫉妒他姐的男友,对自己的亲生姐姐有着强烈的占有欲和爱欲吗?这样糜烂腐败的心思能让别人知道吗?他不能,他只能自己独自一个人消化掉,他已经埋了许多年,明明当任翔出现时他都告诉自己要接受的,他会安安静静见梁轻樾恋爱,结婚,生小孩,然后当一个好舅舅的。 可他现在又在这边像疯子一样喝酒是为了什么呢?今晚的月亮出奇的圆,清冷的月光在湖面上泛起磷光,周围宁静一片,还传出点点蛙声,是个极为平和的夜晚,而梁林的心却在翻腾,在咆哮。他又想起那个夜晚,指尖的暖意像是方才才从梁轻樾的身上移开,他握紧了手,又吸了一口烟。 星星点点的火苗在黑暗中一明一暗,杨添悦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再说话了。 “我六岁的时候才回到家里,以前一直是奶奶带着我。”梁林突然在黑暗里开口,他声音很小,近乎呢喃:“我一直觉得我们家挺好的,我妈很能干,以前是小学老师,生了我之后便辞职了,和我爸开了家小店,他们俩都很忙,尤其是我爸,经常不在家,基本都是我姐带着我。但是他们都对我很好,我一直觉着我们家过得还算幸福。” 杨添悦听着,也点了支烟,他以前也觉得自己家挺幸福来着。 “可是,我妈却自杀了。”梁林自嘲地笑着,也不再说下去了,只是转头问杨添悦:“你说人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杨添悦也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活成这样了。” “你真的是个垃圾。” “彼此彼此。” 第十五章:争吵 梁林脑子很清醒,他却希望自己醉了,第一次觉得自己酒量好是个缺点。他摇摇晃晃回到家里,却发现梁轻樾并没有睡,坐在沙发上望着一身酒气的自己,而桌上放着一个刺眼的蛋糕盒。 “你这么晚了去哪了?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都不接。”梁轻樾说得很平静,梁林却知道她的声音越平静越生气。 他心中不惧反倒是涌现出无名的怒意,便只是瞥了她一眼,掏出手机晃了晃说:“没电了。”语罢,背着书包便走向房间,并不想解释他今天为何一身酒气地回来这么晚。 梁轻樾想无视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却被他摇晃的步伐惹怒了,她一把拉住梁林,盯着他通红的脸,浓烈的酒气让她难受地皱起了眉头,她无法想象梁林竟然还会喝酒,她失望地说:“梁林,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梁林沉默了。 “梁林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你和梁裕又有什么区别?!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这是梁轻樾这么多年第一次和他说这样重的话,她以为梁林会如同往常一样低顺着道歉。然而,梁林听了这话却变得像只暴怒的狮子,拍下她的手,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今天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你敢听吗?姐姐。” 姐姐两个字梁林咬得很重,他话刚说完却后悔了,他抱着庆幸的想法希望梁轻樾听完后是能一脸疑惑然后傻傻地问:“什么?”,可落在眼里的梁轻樾却是一脸的恐惧,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梁林此时已经被情绪所裹挟,完全没有理智可言,当他知道梁轻樾还与任翔在一起之后就已经被气疯了,于是索性自暴自弃。他抓住梁轻樾的肩膀,逼近她,面庞还泛着酒后的红意,气息急促而粗重,他通红的双目盯着梁轻樾的眼睛,眼里是说不明的情绪:“任翔有那么好吗?都分手了还赶着去当备胎?那晚抱着我哭了一晚,怎么?嫌自己哭得还不够惨吗?” 他手抚上她的脸,停在了唇角,神色晦暗不明: “姐姐,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梁林今晚显得格外残忍,梁轻樾看着梁林陌生的脸,她此刻才明白,真正的梁林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不知道心中该是愤怒还是震惊抑或是恐惧,她闻着梁林满身的酒气,只能把这些当成他酒后的胡言乱语,她按下心中的情绪,平静而理智地留下一句:“桌上有醒酒汤,今晚就当你胡言乱语,早点休息。” 说罢,便逃似的回了房间,还落了锁。 梁林听着房门落锁的声音,酒也醒了一半,说到底他到底醉没醉,他也没有底,只是心里一瞬间涌起万分的悔意。 梁林傻傻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握紧了双手,像是一瞬间被抽光了力气,整个人显得颓败而沮丧,倚着墙壁缓缓地瘫坐下来。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存在,心中涌现的悔意却在昭示着现实,他可能真的醉了吧。 自那晚之后,他俩彻底陷入了冷战。 梁林自觉理亏,却始终不愿去低头认错,他每天仍会给梁轻樾发自己布置的补习作业,而她却再也不回复。 似乎彼此都在暗暗较着劲,回到家也都相互沉默,梁轻樾幼稚到梁林在家时桌子上都是梁林讨厌的菜。 梁林自我厌弃着,每天夜晚都要拉着杨添悦一起躲在厕所抽烟,却也不说话,杨添悦首先还会问,而梁林却像个哑巴,只施舍个眼神给他,久了之后便老实地闭了嘴。 “我说梁林,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杨添悦夺过梁林手里的烟头,问:“我陪你抽了这么多晚的烟,也该和我说说了吧,你到底在烦些什么?” 梁林抬眸,看了他一眼,他为什么一定要拉着杨添悦呢?或许下意识希望有个人在身边倾听自己的秘密罢。 他踌躇了一会,便半开玩笑地说:“我爱上了我姐,我想上她,就这点事。” 杨添悦先是一愣,然后便大笑起来,像是听了一个多大笑话似的,他摸了摸梁林的额头,表情极为认真地问:“烟把脑子熏着了?有事说事,别拿你姐开玩笑,你姐对你多好!” 梁林也笑了笑,说:“也是,不该拿她开玩笑的。” 杨添悦深深叹了一口气,碾了烟头,开口道:“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但是梁林,世界再怎么样,每个人都是为自己在活,不要在意无关的事,别和自己过不去。” 梁林听了思索片刻后,猛地吸了最后一口烟,在烟雾缭绕的狭窄空间里,一切都变得那样迷茫。 梁轻樾这几日过得也不太好,或者说是极为糟糕。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在夜晚时分便钻入她的脑中,夜晚很难入睡,整夜的失眠。 她像是触碰到什么,却不敢细想,她有些害怕。 最后一届秋季校运会如火如荼地展开着,这也是高三学生为数不多的放松时刻。 “班里有谁要报女子1500米吗?”班长拿着登记表在班里吆喝,然后底下的同学并不捧场,皆沉默着。 女子1500米一直都不是一个热门项目,班里女生避之不及,然而学校却强压给各个班级至少一个名额。 冷场的氛围让人有些尴尬,班长莫名觉得自己像个罪人一般,一看大家的模样就知道谁都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 下了课,班长找到了梁轻樾:“轻樾,你报个1500怎么样?班里实在没人了。” 梁轻樾一直是班里的老好人,她给人永远是一种很可靠的大姐姐的感觉,班里有一些难以解决的事都会找上她,而梁轻樾不知从何时起,便不再是一个懂得拒绝的人。 梁轻樾尝试着跑了一次1500,勉勉强强能跑完,班长很高兴,连忙把她的名字给报了上去。 “你呀,就是人太好,明摆着让人欺负。”赵梦递了张纸巾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像我,早早去厕所躲着,才不会被抓壮丁。” “没事,刚试了一下能跑完,总得有人去跑吧,我看班长也挺难做的。”梁轻樾拿纸巾擦了擦汗,无奈地笑了笑。 “你别逞强。” 梁轻樾听着,愣了一下,她记得这句话梁林也曾和她说过,她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又想起了他,心情瞬间变得有些烦躁,她朝赵梦挥了挥手,说:“我再去跑几圈。” 梁轻樾一直觉得自己和梁林除了长相相似之外,其他方面根本一点都不像,比如性格,再比如体质,她长到现在连感冒都很少,更别说进医院了,像是与梁林完全相反的一个人。但是最近很多东西都变得奇怪,什么都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就比如她现在望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和脚,竟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我们俩真是难姐难妹。”赵梦刚给梁轻樾去缴了费,手里拿着拐杖和药品从门外进来便忍不住抱怨道:“是不是最近水逆啊!” “怎么了?班长他让你顶我?”梁轻樾坐在椅子上,手和脚被包得跟个粽子似的非常难受。她因为连日的失眠导致精神不好,跑步训练的时候直接出现眩晕摔倒了,脚也被崴伤,手也出现擦伤,出了挺多血。 “正所谓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当初就不该答应跟他在一起,逮着自己人使劲坑!”赵梦叹了口气:“待会你怎么回去啊?要不我送你?” “啊…那就麻烦….” 梁轻樾话还没说完,一抹白影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喘着粗气,头发凌乱,满脸通红地就这样站在她眼前。 “看样子班长联系你弟了。”赵梦笑了笑,梁林她也见过几次,她当初选择班长在一起,就是觉得这人有些方面挺可靠的,她望了眼还在大喘气的梁林,打了声招呼,说:“你姐就拜托你啦,好好照顾她,我先回学校了。” 说完,便把药品和拐杖都递给了梁林。 梁轻樾忽的别过脸去,并不打算理梁林。 梁林接到梁轻樾受伤的电话是在上最后一节课时候,他慌得不顾全班人震惊的目光,拿着书包就跑出了教室赶去医院。 他咬了牙,打了个车,可正值下班高峰,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梁林无奈下了车跑着去了医院。 梁轻樾意外的很好找,虽然医院人很多,可他一眼便望见了她,她脚踝和手上都缠着绷带,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座椅上。 “你怎么样了?”梁林满头大汗的,眼里皆是担忧,但又有些生气:“要不是你们班班长给我打了电话,你是不是都不愿意通知我一声?” 梁轻樾不说话,确实她并不打算通知他。 她有多倔强他早就领略过了,叹了一口气,把拐杖递了过去,说:“会用吗?要我扶着你吗?” 这算得上是姐弟俩冷战这么久,开口的第一句话。 “假惺惺。”梁轻樾瞥了他一眼,十分不情愿地接过拐杖。 第十六章:等候 梁轻樾是第一次用拐杖,十分不熟悉,走了半天也没走几步路,还累得满身汗,甚至差点还摔倒,辛亏梁林在旁边照看着。 “上来。”梁林突然蹲在了她的面前,回过头对她讲:“你这个走法,走到明天还不一定出的了医院的门。”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梁轻樾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虽然还是不满,但碍于现实也只得爬上了梁林的背。 梁林的背很宽,走得也很稳,一直悉心地注意了没碰她受伤的脚。 “手抱紧我。”他停了步子,梁林侧过头对背后的人说道。 已是深秋,白日越来越短,他头顶的路灯闪了一下,昏黄的光倾泻而下,梁林的脸瞬间明亮起来,泛着暖意,在这萧瑟的秋夜里增添了一股异样的温暖。 梁轻樾觉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快,下意识地想要远离梁林的背。 “你乱动什么?”梁林差点摔着,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抱紧我,待会你掉下去就糟了,而且你这样我也不好走路。” 说到这份上,梁轻樾尴尬地咳了咳,才缓缓的双手从梁林肩膀两侧穿过去,如藤蔓一样环绕住他,将他固在自己胸口,阵阵暖意直达心头。 周围的静物又再次缓慢移动着,梁轻樾忽然觉得十分心安,几日的失眠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倦意,但却不愿睡去,她看着街边绚烂的霓虹灯莫测变幻,扰得她心很乱。 她缓缓地在梁林的耳边呼吸着,心脏在有力的跳动,她分不清是谁的,却瞥见梁林的耳朵通红一片。 梁林走得很慢,背后的人是那样安静,却又那样吵闹,眼前道路笔直通向前方,看不见尽头,恍惚间他以为他可以一直走下去。 “对不起,我那天喝醉了,说了些胡话,你别放在心上。” 一长段的沉默突然被梁林的话打断了,梁林沉沉地开口,他终究还是妥协了,或者说退缩了,他真的太害怕了。 “可以不接受吗?”好半天,梁轻樾才在背后闷闷地开口。 “可以。”梁林笑了笑,说。 小区的单元门就在她眼前,昭示着这段旅程即将结束。 “我和任翔并没复合,那天……”梁轻樾神使鬼差地解释着,却找不到确切的缘由,只是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应当说:“大家只是吃个饭,他想复合,但是我没同意。” 梁林的身子有些僵,大家的话都这么没头没尾地出现。 “为什么?” 梁轻樾被问住了,为什么呢?她却也不知道,连和任翔在一起也那么没缘由的,说她不喜欢任翔也不见得,因为她结结实实为他流过泪,说她多喜欢,却也说不出上。那天看着任翔明显消瘦的脸,哭丧着脸一直恳求她的原谅,语言真挚,看者落泪。只是梁轻樾看着任翔拉着自己的手然后痛哭流涕的样子,一瞬间竟有些厌恶感。 “大概是难以接受背叛吧。”梁轻樾自顾地说,大概是觉得这是最合适的理由。 “说得文邹邹的。”也是一瞬,梁林的心情变得开阔起来。 等两人回到家,已经七点半了。 “家里还有剩菜吗?要么晚上吃点面条吧?”梁林看着满冰箱的食材却也不知道从何下手,唯一拿手的便是煮面条,他尝试过做菜,却终究以失败告终,梁轻樾心疼食材,便不愿让他再下厨。 “你看着办吧,我不吃也行。” 梁轻樾也没指望他能做出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来,梁轻樾现在的心思并不在饭上,只是训练完一身汗,浑身黏兮兮的,现在只想好好洗个澡。 “好歹吃点。” 梁林下了两碗清汤面,撒上一些葱花,放上一个煎得金黄的煎蛋,虽然简单,味道却也不差。 两人彼此吃着面,气氛又冷了下来。 “我刚和学校请了假,晚上下晚自习我来接你。”梁林自顾地说。 “不麻烦了吧,你学习重要……”她刚想说她一个人可以,当想到方才自己拄着拐杖艰难移动的模样便没了话。 “你下课别着急走,我尽量早点到。”语罢,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那显然是容不得商量的模样。 梁轻樾叹了一口气,只能随他。 她以为让梁林来接她回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可当她每天在能在校门口看到那树下挺立的身影时,却觉得有人等你的这种感觉并不坏。 梁林似乎很钟情校门口那棵高大的桂花树。 今年的桂花比常年要晚些开,近几日正是它开得最盛大的时候,可是连绵几日的秋雨,使桂花树下一地金黄,饶是如此,那悠远绵长的香味即便在很远处也能闻到。梁轻樾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总爱去摘桂花,桂花树很高怎么也够不着,便让梁林摇晃树干,那点点金黄便像雨儿一样飘下来,洋洋洒洒的,她不自觉地在树下翩翩起舞起来,幻想自己是电视剧里下凡的仙女,落得满身桂花,惹了一身的桂香直到第二日还能隐约闻见。 梁林就那样裹着夜色静静地在桂树下,有时戴着耳机,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倚着树干,昏黄的路灯洒下点点斑驳,一阵夜风吹过,簌簌的金黄飘下,他就这般看了过来。 梁轻樾发现他总能一下子望见她,但从不招手,也不说话,只是这样望过来,神色坦然,不用任何多余的语言和动作便能让她知道——他看见她了。 她又想起那晚心中泛起的涟漪,连步子都忘了迈,许久之后周围熙熙攘攘的声音才将她唤醒。 几日的练习梁轻樾也逐渐能熟练使用拐杖了,她拄着拐杖缓步过去,梁林的样子逐渐清晰起来,瞥见他乌黑的碎发落着几朵桂花,梁轻樾示意他低头,用手拨去,那桂香似近在鼻尖,乌黑之下隐隐见他脖颈似白玉一般。 “等了很久吧?” 梁林摇了摇头,熟练地接过书包,两人一同向家走去,梁林总是静静地走在她身后,落下一个步子。 现在已是半夜十点多,路上行人稀稀拉拉的几个。几日的阴雨让地面带些湿意,周边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彼此缓慢的脚步声。昏黄的路灯将梁轻樾的影子拉地老长,梁林就这样跟在她身后,带着不变的节奏,踩着她的影子走着,仿佛连成了一体。 梁轻樾总不愿周围太安静,这时总会找他说些话。 “不知道明天还有雨吗?” “看了天气预报,明天似乎会有太阳。” “真难得啊。那你今天中午吃了些什么?” “茄子,煎鱼,青菜。” “你真的很喜欢吃茄子呢,每天都在吃。” “我不爱吃苦瓜,你倒是每次都做给我吃。” “哈哈,苦瓜吃了对身体好嘛。” “.…..” 他们之间其实话题不算太多,而且大多数都是她在讲,梁林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也会笑一笑,湿冷的空气也在这一刻也变得不那么难受了。 他们家在三楼,梁林总要背她上去,他看似羸弱,但背着她的步子是那样沉稳。 楼间安静,隐约能听见楼外几声虫鸣,她趴在他的背上,静静听着他踏着一层一层的阶梯,看着一层又一层的灯光亮起,心脏也在胸腔一下一下砰砰跳动着,周身旋绕着的阶梯和头顶昏暗的灯光相互缠绕不分,恍惚之间他似带着她进入神秘的幻境。 却见方才瞥见雪白的脖颈近在她呼吸之间,湿热的气息喷洒之上,扰起一片红意。许是梁林在桂树下站得久了,她竟在梁林的发间闻见一股淡淡的桂香,袅袅而来扰得心乱,忽的想起今年的中秋竟忘了和他一起吃些月饼。 第十七章:潮湿 每天晚上梁林都要给她换药和冷敷,而梁轻樾是一个最怕疼的人,几乎每回都像是与梁林一场殊死战争。 梁林轻轻揭开她右手上的纱布,虽尽量轻柔,梁轻樾却依旧在叫唤疼。 只有在这个时候,梁轻樾难得显得那么小儿脾气,梁林不觉地想。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再碰水了,你看又发炎流脓。”梁林一脸严肃,望向梁轻樾只叹恨铁不成钢:“你忍着点,我帮你清理一下脓水。” “别。”梁轻樾一听,害怕地抓住梁林去拿酒精的手。 梁林一脸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表情,挣脱了她的手:“我尽量快一点,想少受罪,以后就别碰水了。” 梁轻樾此时怕是什么话也听不见,直直地看向梁林拿着棉签的手靠近自己手上的伤口。 “闭眼,越看越怕。” “不要,我闭眼更害怕。”梁轻樾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梁林的肩膀,梁林只觉肩膀那处已经麻木,怕是早已青了一片。 一阵鬼哭狼嚎后,终于结束。 梁轻樾疼得眼里都含着泪,她眼泪婆娑地望着梁林,恨恨道:“这叫很快?我疼得都快晕过去了……” 梁林无奈,从口袋掏出一颗奶糖拨开塞进了她嘴里堵住她未说完的话,指尖从她舌尖略过,带上湿意,他学着她平时的模样摸了摸她的脑袋,带着笑意:“真棒,奖励你一颗糖,乖啊。” 梁轻樾白了他一眼,耳朵却不自觉地泛起红晕。 累了一天,两人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看着电影,这也算是两人少有的共同爱好之一了。 她躺在沙发上,梁林将她的脚放在他的腿上,拿来冰袋敷她扭伤的脚,动作轻柔,脚踝的不适也逐渐减轻。冰袋很凉,而梁林的指尖在时不时触碰到她的皮肤时便显得是那样热,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脚,却被梁林一把抓住。 “别乱动,多敷一会对恢复有好处。” “哦……” 她不再动了,而电视上的电影却再也看不进去,所有的感官都落在了梁林的身上。 梁林敷地很认真仔细,垂着眼,刚洗漱完,半干的碎发凌乱地搭在脸上,他嘴唇很薄,但颜色却格外好看,不觉艳也不觉粉,刚刚好。 电视上嘈杂的声音吵得她竟有些醉意,望了他好久。 “你要洗头了吧,待会我帮你。” “好……” 这个晚上,她似乎连话都不会讲了。 梁轻樾摔伤后的生活其实也和平常没什么不同,课照样上,试卷上的分数也没怎么改变,生活照旧过着,除了每日能见到梁林外,洗头也变成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虽然不便,但三天不洗头已是她的极限,伤了手后洗头的工作就一直交给梁林,他并无不耐,每回都洗得很认真。 梁林早已经将东西准备好,他搬了把矮凳进了浴室,手里拿着莲蓬头,看着还在门口踌躇的梁轻樾说:“来,坐在凳子上。” 她的头发不算长,刚刚过了肩膀,梁林洗得很轻柔,细软的头发在指缝划过,每回都带着异样的感觉,梁林很喜欢帮她洗头。 挤上洗发水,修长又极具骨干的五指穿梭发间,揉搓出丰富的泡沫,犹如带着香味的云朵。梁林轻柔按摩着她的头皮,每一下都恰到好处,梁轻樾舒服极了,脑海里又不自觉想起那晚梁林的手指在她腰间的触感,使得按在头皮上那只手的意味也变得莫名起来,扰得乱糟糟的。 温热的热水冲走雪白的泡沫,渐渐露出乌黑的发丝,梁林瞥见发丝间的那双耳朵似充了血,通红一片,尤其是那耳珠,像是红透了的两颗果子,极为诱人,梁林忍不住起了玩弄的心思。 他手轻抚上她的耳朵,随后拇指和手指轻轻揉搓着她的耳珠,时而重时而轻,脆弱的耳朵也给出相应的回应,红得滴血。梁轻樾僵着身体,像是只无力反抗的羔羊,梁林只觉眼前这副景色可爱的同时又极为色情,下腹也隐约有些热意。 梁轻樾心跳得很快,眼睛是闭着得,周围漆黑一片,其他感官比以往更胜。周围没有其他,只能听见水声嗡嗡流过管道再哗啦啦地流向地面,温热的流水带来头上的热意,她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心下慌乱忘了反抗,想尽力去忽略耳上的那只手,可越努力,全身的感官似乎都被集中在了那一处。她的心很热,脚趾不由蜷缩起来,此时的感觉同那晚如出一辙,想逃,却逃不走,浑身都极为敏感,那心底升腾起陌生的热意顺着血管攀爬至了全身。 梁林眼睁睁见梁轻樾脖颈逐渐泛起红意,她的脖子很细长,雪白的,此时却少见地通红一片,像夕阳下的雪地,美得晃眼。 梁林缓缓伸出手,手背轻轻滑过那处雪地,似乎想感受此处的温度,却无意引起手下的人阵阵颤栗,梁林愣了愣,他沙哑着声音恶劣地问:“水烫不烫?” 梁林的声音很低,极为暗哑,几乎被水声盖过去,但梁轻樾却听见了。 好半天她才开口。 “不……不…不烫。” 她当真今晚话都不会说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梁林却又抚上她的脖颈,指尖虽冰凉,但滚烫的话却地带起她阵阵热意:“不烫你怎么脖子这么红,这样烫?” 他又在说胡话了。 那手指在还流连,似乎想从脖颈绕至胸前,当他手指蹭过锁骨时,梁轻樾一惊,慌乱地想站起来逃离,却忘了腿上有伤,脚上一疼,整个人都向一边摔去。 梁林眼见她马上要倒去,连忙伸手一揽,将梁轻樾整个人按往自己的身体,梁轻樾这才稳住了身体,避免了一场灾难。 然而慌乱之中乱飞的莲蓬头呲着水让彼此都湿了个透,好半天才梁林才将水关上,此时却为时已晚。 梁林是站着的,一只手护住梁轻樾的背部,按向他这边,结果无意之中让她的脑袋正对着自己的下体。梁轻樾惊魂未定,擦了擦脸上的水,睁眼却见梁林几乎浑身都湿透了,轻薄的睡衣紧贴着他的身体,尤其是湿透的裤子湿哒哒吸着他的双腿,勾勒出他的曲线,尤其是双腿间的那处,清晰地似乎都能看见轮廓。 梁林盯着那处隆起,愣了许久也没想起这是什么,忽的见那处似乎在变大,像是要将裤子撑起,恍然间想起刚刚脸部上滚烫的触感,才意识到那是何物,脸上顿时滚烫一片,时间都仿佛在这一瞬间凝结。 两人这样的位置当真是色情极了。 还未来得及移开视线,忽的,一双冰凉的手覆上了她的双眼,头顶传来梁林沙哑又带着丝压抑的声音:“别看。” 这两字像是含了酒,这瞬间梁轻樾整个人都像是醉了,整个人晕沉沉的,她都能感受那只覆上她双眼的手在微微颤抖。 彼此陷入沉默,寂静到能听到对方的心跳,跳得似乎比那晚,还要快些…… 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好半天梁林才松了手,还未等她睁眼,一条毛巾便盖在了她的头上,随后留下一句:“你自己擦吧。” 便走了。 梁轻樾呆坐在浴室好半天,她整个人都瘫软无力,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心脏跳得异常地快,像是陷入了一个陌生的情绪里,湿透的身体逐渐泛起凉意才将她唤醒,逃也似地出了浴室。 而躲在房间的梁林脱下湿透的衣服,秋夜的凉意侵袭整个身体才能让他找回片刻理智。而脑海中却不停地回想起刚刚的画面,湿透的白色睡裙紧贴着那具滚烫的身体,胸前的雪白依稀可见,尤其是那两点红意,如氤氲在宣纸上的朱红,既情色又孤傲高洁。只待秋夜的凉意亲吻那处,那处梅红便颤巍巍地挺立,支起一小片天地,随着呼吸一上一下,似是半推半就,是极致的诱惑。 梁林当时是有多大的忍耐力才没有覆上那片湿透的雪白,才没有在她那灼热的视线里倾身而下去擒住她的唇,才没有不顾她的伤将她按在地上操…… 梁林的心还在砰砰跳着,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他离地狱最近的一次,但更让他害怕的是此时他心中竟泛起悔意和期待,梁轻樾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她的红意,她的微颤,她滚烫的身体….. 想着想着手便探向早已勃起的下体,毫无顾忌地撸动着起来,随着一声压抑的喘息,这一夜的荒唐才宣告结束。 第十八章:罪 梁轻樾晚上做了个梦,梦里母亲还在。 那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早晨,桌上依旧放着三杯牛奶,她还留着棕色的卷发,如往常一般在厨房下着面条,嘴里还在哼着莫文蔚的歌,却依旧走着调,但兴致仍不减。 她从氤氲热气的厨房走出来,手里端出两碗面条,上面放着一个煎得焦黄的荷包蛋,招呼着她和梁林。 “赶紧的,趁热吃,别等面坨了!” 可却永远不等她吃完便会催促她赶紧去学校,然后拿出喷壶去照顾窗台那盆茉莉,叶片被擦得绿油油的,已经冒出几朵花骨朵了。而窗边的桌上那本在医院陪伴她的《围城》还是崭新的模样,她爱读钱钟书的书,每回店里不忙的时候她便会抽出时间,泡杯红茶,坐在窗前看上几页。 “今天你弟弟发烧,你给老师请个假,也记得早点回来啊!” 等她回到家时,梁林的烧已经差不多退了,屋里没人,她便下楼去。 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袄子站在楼下麻将馆门口,撩开帘子往里头张望,片刻后便扯着嗓子喊道: “妈!梁林又发烧了,吵着要吃饭呢!” 等了没一会,她便见母亲带着满脸的笑意从里头钻了出来,望见了她那笑意更盛,然后捏了捏她的脸,直道:“真是妈的好闺女,正愁赢了走不开,你就过来了!看来母女还是有点心意相通的。” 她也笑了,说:“妈,你赢了多少?” 母亲神秘兮兮地伸出五个手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走,跟妈买菜去。” 母亲提了一条鱼,又选了几条苦瓜,让她直抱怨:“妈,咱别买苦瓜了行吗?我和梁林又都不爱吃。” “小孩子要多吃苦瓜,尤其冬天,要降降火气,晓得吗?冬天苦瓜多贵呀,你今天必须得吃啊!” 回去的路上飘起了小雪,这个城市的冬天极少下雪,她伸出手来想去接些雪来,等了许久,才见一朵雪花落入手心,可还未看清,手心只剩一滴水了。 “妈,你说明天能不能堆雪人呀?” “你晚上睡觉好好祈祷一下,我们樾樾这么乖,说不定明天就积了很厚的雪了。”母亲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弟弟的身体怎么样了?” “烧退得差不多了,我出门的时候已经给他用热水擦了身体了,热水袋也换了新的,泡了的药他也乖乖喝下去了。” “诶呀,我们樾樾真能干,这样,想吃什么?今天可以背着弟弟偷偷吃。”母亲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母亲的怀里很暖,她窝在她怀里竟慢慢睡了过去,等她再次睁眼时眼前什么也没了,只剩一片黑暗。 窗外吹进一束夜风,引起一阵冷颤,她才发现被子已经被踢下了床,她愣了许久,伸手摸了摸后背,一片湿润。 她的梦醒了,方才的那个梦明明是那样温暖,可醒了之后却是一身的冷汗。 天还未亮,夜还很长,可她却再也没了睡意。 梁林发现梁轻樾病了,早上她锁着房门不出来,只说不舒服已经和学校请了假,让他这今天就不用回来了。 梁林望着紧闭的房门,没有说话。 自那次意外之后,梁轻樾有意拉开了她与梁林的距离。她不再让梁林背自己上下楼,与梁林回家的路途中也意外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回到家,照常需要帮梁轻樾补习,但显然她今天似乎不在状态。 “这个地方你算错了。”梁林坐在一旁低声说道。 “哪?” “这。”梁林靠了过去,想指给她看。可还未等靠近,梁轻樾身体便往旁边一侧身,桌边放着的书“啪嗒——”一声全部掉在了地上。 梁轻樾慌忙站了起来捡书,整个样子显得极为局促,梁林难得见她如此狼狈的模样。 “第四大题的第一小问,你再算一遍。”梁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先出去了,你做完了再叫我。” 梁轻樾听了,手里抱着书,僵硬地点了点头。 梁林默默叹了口气从房间退了出去。 梁轻樾的变化他能感觉到,称得上是刻意的逃避让他也无措,他在清醒的时候,他是不愿再强迫她的。 第二天早上,等他快要出门,梁轻樾才起床。 “姐…你……”梁林望着在厕所洗漱的梁轻樾,想和她说些什么,但开口说了一两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桌上煮了碗热腾腾的面条,此时他也穿戴好,可以出门了,但始终在踌躇着。这段时间两人都生活在十分诡异的氛围里,他想打破这个僵局,但该做些什么他却也没底。 此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淡淡地望着梁轻樾的背影,只觉她的头发很细很软,披在肩头,特别好看。 “啊——”突然梁轻樾手里梳子被卡住,拉断了许多根头发,疼得梁轻樾眼泪都快出来了。梳了许久,但一只手总归不方便,总是也梳不开,举着的那只手已经很酸了,想让梁林帮自己,但话到嘴边却突然又止住了,可下一秒有只宽大的手便握住了她的手。 “别动,等下又扯得头发疼。”说完,从她手里夺过了梳子,帮她解开那个死结。 在梁林靠过来握住她的手的那一瞬间,梁轻樾整颗心都不由一停滞,整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如临大敌,紧绷起来。 梁林又靠自己那样近,梁轻樾望着镜子里的梁林,他很高,足足高了自己一个脑袋,他低着头,一只手握住发根的那一端,另外一只手拿着梳子梳着那块打结处,梳得很耐心,动作很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梁林也感受到身边人僵硬的身体,他感觉到梁轻樾似乎很紧张,连她的呼吸声都听不怎么到了。 梁林在的每一分,时间都那样漫长,梁轻樾是这样想。 “好了。”许久之后梁林才结束这场折磨,他望着手心躺着的几根发丝,有些遗憾道:“可惜还是断了好几根头发。” 梁轻樾不自觉地将身子从梁林旁移开了几步,没有望他,只是说:“你快迟到了。” 整个中午,一中的许多学生都在操场上忙活着一年一度的校园跳蚤市场的举行,高一高二的学生不停地往操场搬椅子,搬桌子,好不热闹。 “可惜了,高三不能参加。”谭韵同叹了口气,从窗口眺望操场上忙活着的学弟学妹,不由感慨道,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拍了拍梁林的肩膀:“梁林,要么放学后我们也去淘点东西吧!” 梁林还在写着卷子,想要拒绝,但谭韵同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又忙道:“我看你这几天心情似乎都不好,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出去放松放松嘛!正好我哥马上要生日了,准备给他淘个便宜的礼物,你也帮我参考参考呗!” 听到谭韵同的话,梁林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今天早上梁轻樾那顺直的头发,便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跳蚤市场琳琅满目,一部分是二手物品,还有一部分是学生自己的手工作品,大多都十分精巧,并不比商场里的差,这也吸引了许多学生,连很多高三的学生都在里面闲逛。 谭韵同似乎很兴奋,拉着梁林逛了许多地方,不时拿起这个瞧瞧,那个看看。 “诶,你说这个音乐盒怎么样?”谭韵同举起一个木制的音乐盒问道:“但是对于你们男生来说,音乐盒会不会不太喜欢。” 梁林接过音乐盒看了看,音乐盒巧妙之处在于整个机械部分都是可视的状态,制作很精巧,但是却有点老旧。 “不会,只是这个音乐似乎有点陈旧了。”梁林将音乐盒递了回去,说道。 “学长,这个可是我爸年轻的时候从欧洲带回来的,已经有二三十年了!”学妹显然认识梁林,说完这些话又带些八卦意味地对着两人调笑道:“学长!这个不会是你女朋友吧?” 谭韵同脸一红,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递给了那个学妹,说:“快别瞎说啦!这个音乐盒我要了。” 虽嘴上这样说,余光却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梁林,却见他面色纹丝不动,仿若没听见刚刚那些话似的,心里不由有些失望。 两人又继续闲逛着,忽的梁林止住了步子,往旁边一家摊铺直直地走了过去。 “诶——你去哪呀?”谭韵同回头却只见梁林离去的背影,忙追了上去。 这是一家铺着琳琅满目的发夹和发带的摊铺,制作都极为精致,既可爱又有趣,所有的东西都是手工制作,每一件物品上都带着些制作人的小心思。 梁林看着坐在桌子后的男生,不由有些惊讶,这些精巧又极富女生气息的发饰,却出自一个男生之手。 “这些都是你做的?”谭韵同的话透露出浓浓的讶异。 男孩点了点头,说:“我从小就喜欢做这些东西,有空就爱做一些小发饰。” 谭韵同有些难以置信男孩子会喜欢这些粉红色还带着桃心的发饰,感觉十分奇怪,想再问些什么,而梁林却在一旁开口赞道:“这些都很漂亮,你很厉害。” 他是由衷的夸奖,并不带有任何猎奇色彩。 梁林没有挑选多久,因为他一眼便看上了那根蓝色的发带。他拿起发带观摩,上面绣着精致的白色花纹,他的手指摩挲着,只觉这些花纹似像海浪一般。 “这个多少钱?” 谭韵同难以置信他会买下一根发带,显然这不可能是自己用的,方才他摩挲发带的样子早已经被她看在眼里,那样的神情,仿佛在回忆些什么,他的这番模样,她无比熟悉,显然这根发带之后的主人在他心中的分量绝不一般,一股危机感涌上心头。 她无法抑制自己不去好奇,她问:“这个发带你要送人吗?” “嗯。”梁林淡淡的点了点头,却并不打算解释他打算送给谁。 第十九章:梦醒 将近一个月,梁轻樾终于痊愈了,手上的伤口只留下了淡淡的痕迹,一切像是要回归正轨。 梁林重新回了学校住宿,三点一线的生活重回正轨,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分毫,还是那个熟悉的老样子。而仅仅是从每天都能见到梁轻樾变回一月四次,却让梁林诡异地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他变得爱发呆,为此他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投入进学习里。 半夜有他便会想,思念是什么?执拗的人说是一种深沉的渴望,深情的人说是喃喃低语的倾诉,而那些文绉绉的人会将它说成是风,是雾,是网。 而他的思念是什么?是长江破堤而下的江水,是能淹没城市的惊涛骇浪,他看似冷漠的外表下是有着炽热的情感。他或许就是一个偏执的人,就连整个青春期的荷尔蒙他几乎全部倾泻在了梁轻樾的身上,带着不可饶恕的罪孽。他有时会想他不要别的,只要和她生活在一起便可以了,但教室里的红字白底的每日倒数却将他拉回现实。 他明白他们终将分开,各自踏上不同的旅程,偶尔或许会交汇,但只会带着各自不冷不热的问候。 他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闭上眼梁轻樾便会出现,仅仅是一缕头发,一双手,一片衣角他都知道是她,像是魔怔了。 “梁林,你再动来动去,今晚咱俩都别睡了!”杨添悦是他下铺,他睡眠向来浅,这已经是被他吵醒的第三次了,此时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才解气。 梁林揉了揉太阳穴,宿舍里的每个人的呼吸声都那样清晰,实在无眠。无奈,他下了床,拣了几套卷子出了门,就着走道的灯光刷起了题。 连着几日的失眠已经让他有些崩溃,在崩溃中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想要见她,这种冲动再也无法抑制,在那晚便没有回宿舍了。 梁轻樾又在那棵桂树下看到了梁林。他还是那样,轻轻地倚着桂树矗立在那里,带着今晚如水的月光,静静地望向她,一切那样寻常,像是他就应该在那。 “轻樾,明天见,拜拜。” “拜拜。” 梁轻樾挥了挥手与同伴道别,拢了拢脖间的围巾,轻轻叹了一口气,朝着桂树走了过去。 她脱了围巾给桂树下的人递了过去:“给,围上。” 梁林摸了摸鼻子,接过围巾,上面还带着梁轻樾的温度。 “你怎么来了?” 最近几日温度越来越低,像是已经过了许久的冬天了。她是最后几个出学校的,此时校门外几乎已经没了学生,四周都是静悄悄的。 梁林望着她的目光很深,垂着眸,俊秀的面容在此刻显得那样飘忽不定。 他抿了抿嘴:“没什么,就是有些想看看你。” 梁林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望着她的,眼下带着无法忽视的青黑,眼睛却很亮,里头带着说不明的情绪。一瞬的窒息,半晌,梁轻樾才轻叹一口气,带着深深的无奈开口:“来了很久了?” “没,刚到不久。” 梁轻樾碰了碰他的手,冰得像冰块一般。 “说谎。” 确实,梁林翘了晚自习跑过来的。 回家的有段路上坏了几盏路灯,好在今天月亮很圆。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走在这段路上,身披漫天星辰,头戴皎白圆月。 “你手和脚恢复得彻底吗?还会不会疼?” “好得差不多了。” “嗯,那就好。” “.…..”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离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但两人似乎已经没了话,好在今夜的夜色不错。在这条寂寥的长路之上,两人迎着漫天的星河,沐浴倾天而下的柔白月光。整个世界只剩两人轻缓的脚步声,便是没有话也不会显得让人觉得这段时光会显逊色。在之后漫长他乡孤独的岁月里,梁林偶尔会想起今夜的月色来,那点寂寞也会在此时消失片刻。 梁林侧头望去,梁轻樾的脸似乎融化在了如水的月光中,静谧而圣洁。她的五官是谈淡的,像是白净宣纸上氤氲出的点点墨色,带着中式的含蓄,谈不上多惊艳,却少见的清秀温婉。她的发色和眉色和他一般,都不深,一头相同的亚麻色秀发,浅淡而稀疏的眉毛在她瓷白的脸上并不显得突兀,琥珀色的瞳孔镶嵌在不大的杏眼里配上含蓄的内双让眼睛的一张一合都泛着柔情,再加上精巧的鼻头,小而厚的双唇,和眼下极淡的点点雀斑更在她略显寡淡的脸上添了一丝娇憨可爱之态。 这是一张和梁林极为相似的脸,是那样令他熟悉,而此时浸在月色下的她,整个人像是泛起了丝丝萤光,美得陌生,带着惊心动魄。 连着几日梁轻樾都能在晚上见到那棵桂花树下站着梁林,带着不变的姿势,不变的目光,如月光一般永恒。像是偏了轨道,又像是应当这样走的,梁轻樾自己都有些搞不清了,只能带着一些无法明说的隐秘静静地接受着这些等待。 这天是假期,家里只有一个暖炉,于是两人便一起缩在客厅写作业。 前几天刚是市区模考,梁轻樾成绩虽有进步,但分数依旧没达到理想。梁林拿来她的试卷从头至尾讲解,他讲地十分细致,但却也注意着自己与梁轻樾距离,不愿让她不自在。 “英语阅读是得分重点,虽说阅读技巧很重要,但是词汇也是必不可少的。”梁林拿着试卷,仔细分析着:“姐,我看你问题出在词汇量不够,还需要多多记单词。” 梁轻樾点了点头:“我记忆力不太好,单词总也记不住……” “你可以就在试卷里阅读题上记单词,这个方法可以试一试。” “怎么记?” “这样……”说着,梁林便拿着笔靠了过来,两人是面对面坐着,桌下是暖炉,一起围着条毯子,梁林突然这样一大幅度动作,两人的脚不自觉地在毯子里交缠在了一起,梁轻樾吓得一惊,混乱中“啪嗒——”一声笔掉了下去。 梁轻樾低头寻了半天也不见那支笔,这让本就闷热的空气越来越焦躁,她只觉自己浑身冒出了一身的汗。 “你起身,我把毯子扯开看是不是掉到暖炉上了。”说完梁林便起身将毯子从桌下抽出,抖了几下,不见那支笔反倒听见梁轻樾难受地“啊——”了一声。 毯子上灰尘多,在梁林抖动毯子的瞬间她眼睛里便不小心落入了异物,她难受地揉着眼睛,那异物却始终没有出来,反倒刺激地眼睛流了许多眼泪。 “你别揉了,我帮你吹吹吧,看能出来吗?”梁林止住了她的手,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已欺身过去。 梁林轻轻拨开她的眼帘,在他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眼睛的那一瞬间,梁轻樾瑟缩了一下。与之相反的是梁林的呼气很温暖,侵占了她的整个面目,她只觉周身四处都是梁林的味道,以至侵至四骸。 他不敢吹地太重,吹了好几下那异物却还在眼睛里,梁轻樾难受极了,无论是那种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你重些。”梁轻樾颤巍巍地开口,她想尽快逃离这种难受的感觉。 “什么?”梁林似乎没听见她说话。 “我说你重一些吹,快一点,我难受。” “哦……好。”说完,梁林便加大了力气:“你准备好啦,我这次重些吹了。” “嗯。” “呼——”梁林这次吹得很大力,带来了很大的凉风,直冲她的眼眶。 “好些了吗?” “你松手,我试试看。”梁轻樾眼里全是泪花,试着睁开眼睛,眼里异物似乎已经没了,只是眼泪糊了眼睛,半天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她眼睛挣扎了好半天,待终于能顺利睁开眼时,眼前却突然一暗,一双冰凉的手盖住了她的眼睛,随即便是唇上欺上一带着暖意的软物。 梁林未曾想到他同梁轻樾的第一个吻会如此平静,他本以为这个吻应当是惊涛骇浪的,带着摧毁一切的决心,然而此时此刻却如此平和,他心中什么也没有,带着远超这个冬季的宁静。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吻下去,带着从未有的勇气和冲动,只是看着她闪着泪光的眸子抬着头向自己时,那带着依赖和少有的祈求,他只想吻下去而已,不曾想过什么后果,没那么多计较。 甚至带着一些报复的恶意。 梁轻樾的唇很软,刚涂过的唇膏,还带着草莓的果香,粘着他的唇,离不开。 她少见地没有反抗,只是在梁林落在她嘴唇上的那一瞬间有过震动,而后像是归为了平静,只是她死死攥住梁林衣服的那只手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梁林浅浅地吻着她,没有深入,只是用双唇描绘着她的唇瓣,似是试探。 两人心跳得都很快,梁轻樾身上淡淡的香味是最好的催化剂,梁林呼吸逐渐变得灼热,烫得梁轻樾脸上也逐渐染上了红潮,顺从地承受着一切,两人之间似乎升起一道屏障,隔绝了一切,只剩两人悸动不安的心。 梁林的右手还覆住她的眼睛,左手从她腰身绕去,固住了她的身体,他不想让她逃。 “啪嗒——” 桌上的书已经尽数都掉在了地上,梁林身体靠得更近了,唇上也越来越重,梁轻樾的身子开始颤抖,她脑子里空白一片,却又那样清明,她能感受到梁林的一切,他的呼吸,他那灼热的唇和那只在眼上像是盖住了一切的手,她沉溺在这片梁林给予她的黑暗里,眼上是刺骨的冰冷和黑暗,而唇上却是直达心底的热意。 她没有时间去想太多,梁林徘徊的舌尖终于开始探索她的唇瓣,撬开她的牙间,深入这片湿热。梁轻樾想躲,却在这方寸之间,梁林不消片刻便捉住了她,贪婪地摄取她,缠绕她。这个吻相当的霸道和色情,梁林带着这个年纪应有的青涩和鲁莽,横冲直撞着,却依旧能轻易点燃彼此的荷尔蒙。 梁轻樾喘息声很大,津液顺着嘴角留下,梁林却缠着她的舌头依旧不愿意放开,这个吻越来越深入,带着要吞她入腹的冲动。 “呜呜呜……”梁轻樾难受地捶了捶梁林,才换来喘息的时间。 梁林松了嘴,离开了她的唇,才将覆上她眼的手放下,但眼睛却依旧粘着她不放。 眼前的梁轻樾此时此刻浑身都泛着红意,尤其是那双耳朵,像是能滴下血来,梁林伸手碰了碰,烫得吓人。她眼里全是泪意,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嘴唇微张,喘息地厉害,唇上泛着水光,嘴角还留着津液,浑身都散泛着属于他的痕迹,看着她这副模样,梁林此时只觉心里热得厉害,浑身都在骚动。 他靠了过去,彼此的额间相抵,梁林深深地望着她,带着说不明的情绪,却能让梁轻樾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危险,这是一种出于女性的直觉。 “别……梁林…” “刚刚不舒服?”梁林的声音沙哑低沉,透过头骨传达的声音惊至四骸,混杂着彼此的心跳声,和周身粘腻燥热的空气,带着有意的引诱,梁轻樾只觉腿有些软。 “樾樾,我想再试一次……好不好?” 樾樾,这是梁林第一次这样叫她,她也很久没有听过这两个字了,却带着深沉的眷恋,梁轻樾在这两个字里彻底放弃了任何挣扎,麻痹了任何意志。 就当即将脱口而出那个“好”字时,大门忽的传来钥匙的转动声—— 一瞬间,两人之间的这片与世隔绝的天地出现了丝丝裂缝,片刻那片屏便障碎了一地,两人狼狈地分开,像是如梦初醒,彼此脸上皆是煞白一片。 两人慌乱地整理周围的一切,溃败地像逃兵,逃回到原本属于彼此的位置,懦弱地坐在位置上迎接 即将到来的现实。 梁轻樾慌乱地看着门口走进来的梁裕,却见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棕色卷发的女人,穿着一身枣红的大衣,手里拉着行李箱,带着笑意望向她和梁林。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顾姨。” 梁轻樾听罢,心中味道不明,抬头望向天花板,满目的雪白,只觉世间的一切就这样从上方的天花板乌压压地朝着她压了下来,连喘息的机会都未曾留给她。 这场荒诞的梦终要醒了。 番外一:归处 期末考,在上初中之前梁轻樾都蛮期待的,因为那几天是她最辉煌的时刻,这时全家的注意力都将转移到她身上,她会拿着金灿灿的“三好学生”奖状回家,然后得到一顿特地为她做的饭和母亲的夸奖。 其实仔细想来,梁轻樾其实是比梁林耀眼的,她善解人意,落落大方,而梁林却内向害羞,性子沉闷,瘦瘦小小的一个常常都是躲在梁轻樾身后。直到上了高中,梁林长个子了,变得帅气张扬了,还去了市一中。而她的光芒逐渐暗淡,最终直接被梁林掩盖了过去,最后她变成了更加沉闷的那个。 梁轻樾并不是那种天生聪明的学生,优秀的成绩往往需要花费很多的精力和时间,而这些在母亲去世之后却没有了。 “轻樾,你的成绩怎么样?”罗恬恬拍了拍她的肩膀。 梁轻樾耸了耸肩膀,叹道:“366,这成绩三本都够不上。” “难姐难妹!我才350。”罗恬恬直叹,随后一把将她搂住,说:“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跟我去学不学美术呀?咱们这成绩,也只能走走其他路了,而且你画得也挺不错的,一年的集训肯定能追上。” 梁轻樾沉默了一会,只能露出一个苦笑,道:“再看吧。” 这种事,她不敢想。 期末考过后便是家长会,因为暑期过后便升高三了,班主任找来梁轻樾务必让她家长参加,因为往年她的家长永远都是缺席状态。梁轻樾并不想找梁裕,问了梁林,他正好有时间,便让他过去了,算是给老师一个交代。 可没想到班主任并不打算放过她,班主任的一个电话家访成了炸在梁轻樾身上的一个炸弹。 梁裕在得知梁轻樾的成绩后,似乎突然涌现为父的自觉。他叼着烟,冲进梁轻樾的房间。 梁轻樾看着梁裕那面无表情的脸,写满了来者不善,梁林此时也去学校补课了,她很紧张,熟悉恐惧感席卷而来。 “要不是你班主任打电话过来,你这次考试是不准备告诉我是吧?366怎么考出来的?你是猪脑子吗?都是人,你弟能拿626分,你呢?不知道向你弟学习?”梁裕黑着脸,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梁轻樾,他记得这个孩子以前成绩挺优秀的,虽然听说进高中成绩变差了,但是也没想到这么差,据他所知这点分数连个三本都够不上。 梁裕的话像一根根刺扎到了梁轻樾的身上,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确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这次考试她努力过了,只是付出却没得到相应的回报罢了,而这样的世界才是正常的。 梁轻樾像条死鱼一般沉默,看着她这副样子梁裕更生气,作势想扯着领子想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就在他身体靠过来的一瞬间,梁轻樾像是碰到了烧红的烙铁,本能地闪躲,梁裕一愣,眼前梁轻樾恐惧的望着他,眼里皆是害怕,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梁裕悻悻收回了手,方才的怒火已经减去一半。 “刚跟你班主任说了,反正你毕业证已经拿了,下个学期就去打工,正好我有一朋友在招学徒,去跟他学做烘焙去,学个手艺在身上至少不会饿死。”梁裕语气平淡地宣布着梁轻樾人生,落在她的耳朵里却比任何东西都刺耳。 “我不去。”梁轻樾说,她的眼神从地面移开,像是想证明什么,她直直地望向梁裕。 “不去?好的不学学你弟反抗老子?”梁裕刚消下去的怒火有了抬头的趋势,他压住脾气,好言好语劝道:“我做这些是为了谁?你要是成绩跟你弟一样好,我会说这些?老子在外面挣钱不是你拿来耍的!有功夫去学门手艺挣钱不比你在学校浪费时间好些?” “你这么多年都没管过我,现在就来管我了?哦,对,儿女长大了,开始挣钱了,就要回家当家了?哪有这样的好事?”梁轻樾多想这样对梁裕说,但她终究忍住了,她习惯用平静顺从的外表来彰显自己的坚强。她不是不愤怒,她想问他凭什么突然冒出来左右自己的人生,但理智往往都占了上风。 梁轻樾虽然没说话,但那双眼睛盯着梁裕也足以让他心惊,那张无声抗议的脸与记忆中程岚的脸重合,像是一只索命的恶鬼。 梁裕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他冲了过去,抬起手,作势要打她,却见梁轻樾并不躲避,而是顺从地仰起头来,低沉地开口:“还记得妈怎么死的吗?” 她看起来似乎很平静,但那微微颤抖的身子却出卖了她。 而这句话不痛不痒的话,却狠狠地打在了梁裕的脸上,这是个禁区,在程岚死后没有人提起过。 梁裕愣在一边,手终究是没有打下去,他在这瞬间一切正义凛然的伪装轰然倒塌,像一只淋了雨的小丑,面目全非。 梁轻樾望着沉默的梁裕,不等他说话,拿了手机便走了。在经过梁裕的身边时,突然发现梁裕的两鬓不知何时也有了白发,这一瞬间梁轻樾眼里的梁裕老了许多,她能感受到一个男人的迟暮,但她心中却无多少悲叹。 她不再看他,揣着复杂的心情走了。 梁轻樾不知该去哪,临近傍晚,太阳落了山。她们家里住在老城区里,周围都是有着年岁的建筑,住户也都是些早年工厂退休下来的员工,晚饭吃得早,这个点已经有陆陆续续的人下来乘凉。 这些人散落在小区的各处树下,聊着家长里短,嬉笑怒骂着,跟此时的夕阳一般,虽是灿烂,但依旧昭示着衰亡。 梁轻樾看向天空,今天的夕阳很好看,是粉色的,周围的行人却少有驻足,下班时分,大家带着一天的疲惫,行色匆匆,赶往归处。 皆有归处,而她踌躇张望着四周,却无一个属于自 己的归处。 她突然好想找个人说说话,拿出手机给任翔去了电话,响了许久,那头才接起。 “喂,轻樾怎么了?” 电话那头是任翔急促的呼吸声,她才想起任翔前几天已经去c市集训,他是体育生,也是十八中体育生里的佼佼者,他说他想要去北京读书。 “没什么,就是想听听你说话。”梁轻樾握着手机,找了个路边的椅子坐了下去,预备着一场长久的谈心,可电话那头却传来了一阵嘈杂,还不等她问,任翔的话从那头传来:“诶呀…宝贝真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在训练,老师正在逮人呢!我先不跟你说啦,乖,晚上再给你打电话啊!拜拜!” “诶——”梁轻樾话还没说完,那头便挂了电话。 像是一口气堵在心头,闷闷的。 电话那头的嘟嘟声似乎让全世界都安静了,她突然想起不知在哪本书曾看到过,书上说人在这世上寻的都是一个结果,这个结果是未知的,才显得有趣。但她却不觉得,未知感永远让她恐惧,她希望所有的事都能按照自己规划好的发生,她为此做了许多努力,但却似乎从未想过自己。 她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任何畅想,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在逃避,而今天梁裕却将它摊开在眼前,不得不去看,不得不去想。她很迷茫,此时她似乎站在一个圆形的中央,哪里都可以去,哪里都去不了。 她熄灭了手机,带着疲惫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世界彻底暗了下去,晚风轻拂,是彻底的孤独—— “姐?” 孤独结束在了这一刻。 梁轻樾睁眼,却见梁林站在跟前,他背着书包,手里提着她最喜欢的烤鸭,穿着她喜欢的蓝色T恤,乌黑的碎发温顺地的搭在额前,夜色下那双眼睛看不真切,只觉这暖黄的路灯洒在他的身上,带着金色的光晕,像一尊菩萨,这一刻她才觉安宁。 “走,回家。”她带着微笑站起身来,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 在夕阳彻底陷落,黑夜降临时,点点灯光终将带来了她的归处。 第二十章:元旦 元旦,梁轻樾记起自己以前还挺期待的。程岚还在的时候总会一家人一起搓些汤圆,做法也和外面不一样,家里人大多嗜辣,程岚的汤圆都是泡上红汤的,上头撒些葱花芝麻,小小的一口一个,首先入口是红汤的咸辣,待咬破汤圆芝麻馅的香甜便充斥整个口腔,里是又辣又甜。刚吃或许奇怪,待吃了两三个便觉得味道层次丰富,咸辣中和了汤圆的甜腻,不经意就能吞下一大碗。 后来,程岚走了,梁林又住了校,她元旦便不爱做这些吃了,有时想起了便去超市买几个速冻汤圆,她和梁林都不爱吃甜食,于是之后每年元旦便改为了吃饺子。 上次吃汤圆是什么时候?梁轻樾望着桌上左梅备好的汤圆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诶唷,你就是小顾吧!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呢!”左梅笑着接过顾姨递过来的东西,几身衣服、阿胶和燕窝等一些保健品,满满当当的几个大袋子,显得倒是客气。 这些个礼物好几天顾姨就在准备,不止是左梅,几乎今天来的每个亲戚都准备了些东西,补品、衣服等各种东西一袋袋、一箱箱往家搬,塞满了车子的整个后备箱。 “妈,您别客气,这都是我们做儿女的该做的,今后咱们都是一家人,您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梁裕不给您买,我给您买!”顾姨脸上堆着笑,她穿着一身深红的妮子大衣,拉得身材修长,精致的妆容让人看不出已是四十岁的年纪,红光满面,无不彰显着今年元旦的主角是她。 顾姨左一句妈又一句妈的说得老太太满脸都是笑,倒是把之前的不快给忘了。 梁裕和她并不是初婚,俩人便不准备再办婚礼,便想着趁着元旦让顾姨和家里人都一起吃个饭,算是认识了。 中年人的结合,一切都是那么务实。 梁轻樾想了很久也没搞懂为什么像梁裕那样的男人还有女人愿意跟他,她不愿把这归结于所谓爱情。 这顿饭意义非常,几个伯伯姑姑都拖家带口地赶了过来,一时也热闹十分。 这样的热闹,梁轻樾其实怎么也适应不好。 “林林叔!快来!” 几个侄子侄女最爱便是缠着梁林,虽才是元旦,烟花爆竹却早早地在商店售卖,如今来了乡下,正是放烟花爆竹的好日子。冬天暗得早,五六点便已经几乎黑了下来,夜间的乡下远比城里更冷,几个小屁孩冻得脸颊耳朵通红兴致却依旧高涨,手里拿着点燃的香,拉着梁林的衣角不肯放手。 梁林一脸的无奈,由着他们拉着自己走,几个小孩正是闹腾的年纪,叽叽喳喳地吵得脑袋疼。 刚从厨房忙完出来,梁轻樾便看到眼前这幅场景,白天下了些雨,现在外头冷得很。 “又缠着你林林叔,马上要吃饭了,吃完饭再让林叔叔带你们去玩好不好?”突然屋内走出一人,冲着外头那群小孩喊道,帮梁林解了围。 “尧哥哥!你回来啦?”梁轻樾惊讶地望着眼前的男生,周尧是大姑唯一的儿子,在国外读大学,几年都没回来了,也算得上是几个兄弟姐妹里头最有出息的人了。周尧的性子也冷淡,这点跟梁林有些像,跟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关系并不算亲密,反倒和梁轻樾能聊上几句。 周尧摇了摇手里的钥匙,指了指外头停着的摩托车,说道:“我刚到不久,有点事耽搁了就让我妈先过来了。” “轻樾!泡些茶过来!”刚想寒暄几句,突然里屋几个姑姑伯母喊道。 “唉——” 梁轻樾抱歉地朝着周尧笑了笑,正准备去厨房,却没想到突然被人拉住了手,回过头,发现是梁林。 心中一愣,忙瞟了一眼周尧。 “你休息一下吧,我去泡。”说罢,梁林便径直地走向厨房。 周尧看着梁林的背影,又看着一脸局促的梁轻樾,笑着说道:“梁林还是没怎么变呢。” 晚饭异常丰盛,满满当当坐了一大桌。 顾姨是个很能说的人,三言两语就把桌上的人逗得哈哈大笑,看得出大家对这个新的成员很是喜欢。 “梁裕!你是多大的福气能讨得到这样一个好的堂客,可不能委屈她了!等孩子生下来后不得正式办餐酒啊!”大伯照常揶揄着梁裕。 “大哥您可别,我都结过三次婚了,前两次哪次婚礼不是办地红红火火的,到头来不还是离婚?我跟梁裕都这把年纪了,也别说啥委屈的。如今我多了俩个好孩子,只要梁裕对我好,一家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我就觉得够了!”顾姨看向桌上的姐弟俩说:“虽说轻樾与小林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梁裕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大家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俩个的。” 顾姨说着说着,眼眶竟红了起来,摸了摸隆起的肚子,举起酒杯,说道:“来,我以茶代酒先敬各位一杯,感谢大家都能来,往后都是一家人了,还请大家以后多多关照!” 一顿陈词下来,说得桌上的几个都眼泪汪汪的,尤其是左梅,她拉着顾姨的手,眼泪婆娑地说道: “梁裕是我最小的儿子,也是最不让我省心的,陈岚去得又早,单身多少年了,两个孩子也跟着他受苦!我看得出你是个稳重的人,如今有你在他和俩个孩子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姆妈!这个时候说这些干嘛!”梁裕听着脸色一变,忙夹了块扣肉放进左梅的碗里道:“来,您最喜欢吃的扣肉,多吃点。” 左梅也意识到自己多言了,便也不再多说,桌上气氛一时变得沉重起来。 “怎么不说话啦!来大家再干个杯先!”顾姨倒是没察觉到桌上的异样,端起酒杯想调节一下气氛,她倒是天生调节氛围的高手,几句话又将桌上的气氛变得活络了起来。 梁轻樾和梁林自上桌后也都没再说一句话,默默扒着饭,看着饭桌上大家聊得热火朝天,只有两个姐弟沉默着,往年都是这样,倒也不觉得多突兀。 桌上的小孩盯着一盘盘上上来的菜,终于等到那盘装满炸虾的盘子,盘子刚放上桌,便被几个小孩一扫而光,每个人都满满当当堆满了一碗。大人们虽会训斥几句,但也不会过多苛责便随他们去了。说到底,虾,一直是一张桌上默认给家族小辈们的食物。梁轻樾盯着空落落的盘子,想起前几年桌上的虾几乎都能吃到的,回过神来再看向桌上几个哭闹着的身影,竟有些落寞和慌乱。 “给。”突然一只金灿灿的虾落在她的碗里,梁轻樾疑惑地望着眼前带着笑意的梁林。 “看你盯着盘子老半天了,我找丫丫要的。”说罢,指了指一盘瘪着嘴的小侄女。 梁轻樾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道:“你多大人了,还抢人吃的。” 说罢,便准备还回去,却见小侄女摇摇头,说: “姑姑吃。” “那姑姑谢谢丫丫啦!” “你终于笑了。”梁林看着梁轻樾的侧脸说道,屋内暖气开得有些高,她两颊通红着,嘴角还沾着刚刚吃虾的面包糠,脸上带着笑意,这是自那天以后他都未曾看到过的样子,一时竟挪不开眼。 第二十一章:夜路 饭后,梁裕和几个伯伯还在酒桌上一边喝酒一边吹着牛皮,地上倒了一片的啤酒瓶,而几个姑姑伯母吃完饭便开始架起桌子张罗打麻将,顾姨在盛情邀请下和几个姑姑伯母凑了桌麻将,左梅也张罗着几人在一旁打着扑克。 几个伯伯点着烟,屋内烟雾弥漫,麻将声此起彼伏,刺鼻的酒味混着几句叫骂,屋内暖气轰轰地吹着,封闭的空间让屋内的空气并不那么好闻,梁轻樾站在里头有些晕乎乎的,手里拿着剥好的俩个柚子,看着在一旁打着扑克的左梅说道:“娭毑,柚子剥好了,我放这边茶几上了。” 左梅看着手里的牌,随意点了点头:“茶泡了没?唉——等一下咧!我要得起!” “尧哥哥刚去泡了。” “燕子你真的是把把抓炸弹!我几好的牌咯!” 左梅没有回她的话,梁轻樾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站了一会便准备出去。 “诶——轻樾——”大伯突然叫住了梁轻樾,然后从包里抽了几张钞票递了过去:“你去买些酒来,剩下的钱你们几个小孩随便买些喜欢吃的。” 梁轻樾拿着钱,关上门默默叹了口气,世界变得清静了许多,而门的那头依旧吵吵嚷嚷着。 出了院子,梁林已经蹲在了门口,正陪着几个小孩玩着烟花,明明他性子冷淡,却出奇地吸引小孩。 他捏着的仙女棒正噼里啪啦燃烧着,空气中溅出一朵朵火花,他静静地看着手里逐渐燃烧的烟花,火光映出了他柔和的侧脸,泛着一层橘色的柔光,让今夜的寒冷显得那样突兀。 一支燃完,他才看到站在一旁的梁轻樾,蓝灰色的烟雾弥漫在空中,满是硝烟的味道。 “你出去?” “嗯,大伯伯让我去买些酒。” “我陪你去吧。” 梁轻樾有些踌躇,本想拒绝,却见他已经起身,侧身交代了几个小孩后朝着梁轻樾喊道:“走啊,傻站着干嘛?” 梁轻樾叹了口气,从脖子上取了围巾给梁林递了过去:“给,你围上,外面很冷的,等下别感冒了,不然又得咳好几个月。” 梁林笑了笑,乖乖地接了围巾围在了脖子上,嘴里却嘀咕着:“我哪那么娇气。” 商店离得不算远,于是俩人脚步并不快,一前一后走着,梁轻樾在前,梁林在后。 白天才下了一场不大的雨,如今地上还是湿哒哒的,这个冬夜似乎比以往冷了许多。梁轻樾双手揣进兜里,四目望去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不远处单调的点着几盏路灯,不时呼啸几辆摩托车,她的心在怦怦地跳动着。 这是那日后两人第一次独处,那天的事,两人默契地谁都没再提过,尤其是梁林,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梁轻樾也试图尽力催眠自己,但是此刻黑洞洞的世界和剧烈的心跳告诉她有些事需要被解决。 “最近还好吧?”没想到最先开口的却是梁林。 “嗯。” “顾姨呢?她这个人怎么样?” 梁轻樾听了,回过头去,笑望着揣着口袋的梁林说:“你这话说的你不认识她一样,你不是也跟她相处了好几天?” “我对她没什么好在意的,毕竟......”梁林显然还想说些什么,却止住了话头。 梁轻樾瞟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忽的拉住了他的胳膊,微笑地朝着他说道:“你就别担心了,顾姨对我很好,她是个很不错的人,现在我家务也基本不用做了,可以安安心心学习不是挺棒的?所以,你不用每周日还特地赶回来,太辛苦了。” 梁林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也抬眸望过去,梁轻樾却慌乱地别过脸松了手,梁林脸色僵了僵。 “梁林.......” “到了,姐。”梁轻樾刚开口便被打断了,扯着一张笑脸指着不远处的招牌。 梁轻樾看着眼前僵着一张笑脸的梁林,叹了口气,这是她第几次鼓起勇气开口她也记不清楚了。面前的超市灯火通明,而此时她的心却那样的灰暗,如这个寒夜般黑洞洞的。 买的东西并不多,提了几瓶酒又买了一些零食,老板娘竟也记得这对姐弟,特地送了好几袋零食,梁轻樾忙道谢。 俩人一人一袋,不紧不慢地走着,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塑料袋摩擦出的窸窸窣窣声,连摩托车也不再有了。 “梁林,这段时间我作了好些梦,大多数都是以前我俩还经常打架时候的事。” “只有我单方面被揍吧?”梁林也笑了,丢了一颗奶糖过去:“你最爱吃的。”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毕竟我很久都没有梦到过以前的,今天我在饭桌上突然明白了。”梁轻樾将奶糖剥进嘴里,一瞬间口腔全是浓郁的奶香,味道果然没变,还是和小时候的一样:“顾姨是一个人不错的人,这点其实我并不想承认的,她来之后,我真的感觉我轻松了好多,回到家什么也不用干,有时候看着阳台挂得满满当当的衣服,我都会觉得很安心,就连梁裕,也没在家喝过酒了。” 梁林没有回话。 “我觉得,我们好像越来越有家的模样了,梁林,我......” 梁林听着梁轻樾的话,止住了步子,不远处便是奶奶家的屋子,院门口的灯点了起来,屋后一片茂密的竹林,此时一阵寒风呼啸而来,竹林沙沙作响,明明看不见,梁林却知道定是落了一大片的竹叶,此时兜里的手冷到僵硬,掐住手指,却无半点痛觉。 “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突然梁林侧过身死死拉住了梁轻樾的手,低沉的嗓音说着:“你觉得你真的能回到过去吗?” 梁林的脸上换上在梁轻樾看来有些残忍的微笑,细软的碎发耷垂在额间,带着看不清情绪的表情看着前方不远处。 梁轻樾似乎知道了什么,慌乱地朝着远处看去,只见一道人影直直地朝这走了过来,是周尧!梁轻樾的心脏像是停了一拍,瞬间便是狂跳起来,挣扎着想摆脱梁林握住的手,可未曾想梁林的力量却越来越大,她又不敢幅度太大,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在这样寒冷的冬夜一瞬间背后竟有了层薄汗。 “梁林!” 梁林却丝毫没有被撼动,并且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梁林只觉得刚才还冷到僵硬的手此时却能那样滚烫,他像一只最为凶猛的野兽衔住那最为娇弱的猎物,竟让他有些热血沸腾。 “梁林!”梁轻樾低声无助地喊着,却见走得越来越近的周尧,只能僵僵的站着,双脚都有些微颤,低头看向俩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再看向一旁带着莫名的微笑的梁林,是那样熟悉,是那个雨天的梁林,是那个夜晚的梁林,是那个不一样的却已经让她有些熟悉的梁林。终于,梁轻樾彻底放弃了反抗,任由自己的心脏在两人之间怦怦地一下一下地跳着...... “你俩傻傻地站在这里干什么呢?大伯都催了好久的酒!”周尧好奇地看着姐弟俩,俩人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走,我帮你们拿些东西吧。” “那就麻烦尧哥哥了。”梁林道了声谢,把手里的酒递了过去。 周尧接过酒,看着姐弟俩拉在一起的手,边走边笑道:“不是我说,你们姐弟俩关系真好。” 梁林笑了笑,一脸坦然地说着:“姐她走到半路硬说自己走不动了。” “那可少见。”周尧提着酒走在了前头,说:“快点,那些小鬼头得知你们去买零食可早就迫不及待了。” 说罢,便先进了院子。 梁林这才停了步子,侧过头看着故作轻松地梁轻樾,松开了手,只是残存在手中的汗意却实实在在地出卖了她,梁林笑得越开心了。 带着方才的愤怒,梁林俯下身,贴着梁轻樾的耳朵,温热的气息摩擦着她敏感的耳珠:“姐,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第二十二章:沙发 直到半夜牌局才结束,几个伯母姑姑赢了钱很是高兴,下了牌桌笑就没停过,几人热情地拉着顾姨的手,让她找个时间去自己家坐坐,不知有多亲热,只是一晚上而已,便显得是多年的亲友一般。 顾姨笑着应了下来,又从后备箱拿出早已备好的礼物,几人假模假式地推搡了一番,终是把礼送了出去。回去的路上,梁裕对顾姨输给几个伯母姑姑好几千块颇有微词,顾姨倒是不在意。 “这点钱算什么?你之后要做生意不是得从你几个哥哥姐姐身上拿?如今输点钱还不是为了以后好开口?” 梁裕没说话,晚上忍着没喝什么酒,现在心情显得烦闷极了。 “门面的事你跟你妈开口了没?” “还没呢,过几天我再去问。” “这事可不能耽搁,你要是搞不定这事,休想我跟你扯证!” 梁青樾听着俩人絮絮叨叨着,车已经在不知不觉已经驶进了城市,虽是半夜,但街道依旧热闹,男男女女结队在街道游荡着,街边路灯上挂满红彤彤的灯笼,给这深夜添上一分不那么适宜的饱和色。 新的一年到来,望了一眼身旁的人,似乎早已入睡。 而自那夜之后,梁林便没有再回家里了,而她说的那些噩梦也没有再有过。 他应该在生气,但这样也好,一切都会变好的,梁青樾是这样坚信着,亦如那些噩梦一般。 她看着屋内井井有条的一切,阳台上挂满了洗好的衣服,地板干净如新,就连窗台随着那些花花草草的消失都显得空旷明亮了许多,梁青樾放下书包,餐桌上空荡荡的,只有一碗顾姨特地为她炖的鸡汤,梁青樾想起顾姨不吃隔夜菜的,几乎每顿都将没吃完的菜倒掉。 屋内静悄悄的,两人早已入睡,她拿起调羹舀了一口鸡汤,只觉淡了。 梁青樾有些佩服这个女人,挺着个大肚子,却依旧能忙活这么多家务活,是个多么能干的女人啊。她有提出来帮忙,但顾姨却很客气地谢绝了,只说她学习重要,俨然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她边想着边端着碗进了厕所,熟练地倒下,而后冲水,水声哗哗,带着几块碎渣引入了那黑洞。 今晚难得静悄悄的,但愿今夜无梦。 家里有一个老沙发,蓝色丝绒格纹,是程岚还在的时候梁青樾同她亲自去买的。她还记得是个大夏天,程岚骑着单车载着她去了家具市场,那天日头很大,许是为了多吹会空调,她俩在里头挑了许久也没有喜欢的,不是价太高便是模样不喜。 最终在角落里,梁青樾看到了这个蓝色的沙发,因为她喜欢蓝色,所以她喜欢这个沙发。 夏天铺上凉席,她和程岚一起躺在上面吹着风扇,陈岚看着书,她吃着冰激凌;到了冬天,又铺上厚厚的毯子,她躺在程岚的怀里,看着电视剧...... 它在这个家多久了呢?梁青樾看着这个沙发,这些年她一直有好好爱护着,上面精心铺着沙发垫,常常拿毛巾擦拭,生怕脏了一点,尤其是陈岚走后。这么多年过去,它也只是褪去了些颜色,一切看着都还不错,她一直以为它还能用上好些年的。 “用上力啊!我数到三就把它放倒!” “一” “二” “三” 梁青樾听着梁裕的号令,握着沙发一边再用力一翻,沙发轰然倒了下去。 再抬眼看去,沙发下一地的垃圾碎屑,而那以为完好的沙发的里面已经破烂不堪了,下面的布料全部脆成一块块地散了一地,露出里面已经锈迹斑斑的弹簧和腐化霉掉的木头,一股巨大的臭味从里面窜了出来。 这几天家里一直弥漫着一股腐臭味,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哪里臭了,顾姨又怀着身子,对气味更为敏感,实在是忍受不下去,这天便央着梁裕将整个屋子翻了个遍,终是将臭味锁定在了这里。 “我就知道是这里传出来的臭味!肯定是里面死了只老鼠!”梁裕皱着眉头拿着从隔壁借来的火钳,在里头翻找,没多会,果然就看到了一只死去很久的老鼠,淌了水,爬满了蛆。 顾姨站在一旁瞥了一眼死老鼠便忙别过脸去,捏着鼻子满脸厌恶地不停挥着手道:“你赶紧的,找个袋子把这死老鼠装里面丢出去!这破沙发也别要了!赶紧给我扔了!” 老鼠的腐臭味弥漫了整个屋子,顾姨实在受不住,马上就喊上了几个人来家里,准备将沙发搬出去扔掉。梁青樾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客厅忙活的众人,沙发很长很重,几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沙发掉了个头,结果又被卡在了门口。 “梁青樾,你傻看着干嘛?不知道来帮忙?老子的饭算是让你白吃了!”梁裕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傻站着的梁青樾,从早忙到现在,一身的汗,看着她悠闲的模样气便不打一处来,吼着将人喊了过来。 “移开这个柜子,对,可别把上头的东西给砸了!” “搭把手,来,抬起来,对......” “起开!别傻扶着,去把边上那个椅子放开些!” 梁裕叫嚷着,梁青樾默默听着,忙活了好一阵,才将沙发给移了出去抬到了垃圾堆旁。众人累的气喘吁吁的,顾姨忙在一旁招呼着大家会家喝茶歇气,一群人熙熙攘攘着又往楼道走去,没一会就剩梁青樾一人留在原地。 四脚朝天的破烂沙发,丢在了垃圾堆上,还散发着阵阵恶臭,梁青樾站在垃圾堆旁看着这张沙发,任她再怎么看也没法看出这沙发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原来她一直以为的美好,只是下那褪色的蓝色丝绒外表下一具破烂的空架子。 她盯着这具没感情的“尸体”看了许久,忽然有些伤感,甚至红了眼眶,好半天,她才走向沙发,用从房间里带下来的剪刀剪下了那蓝色丝绒格纹的一角,揣进了怀里才往家走去。 打开门,屋里人也没发现她才回来,沉默往房间走去,将那一小块蓝色藏入了抽屉的最深处。 那之后,许是那死老鼠留下了阴影,顾姨总觉得家里还是有味道,便直接找了一天将屋里旧了的家具全都扔了出去,生怕里头再死了老鼠。看着家里空荡荡的样子顾姨才舒了一口气,终于萦绕在她鼻的臭味彻底地消失了。 她开开心心拉着梁裕去了家具市场,又选了一张时髦且价值不菲的黄色沙发。 新沙发很快就到了,鹅黄色的沙发被般到原来放沙发的地方,大小正合适,矗立在客厅里,让整个屋子都变得明亮了起来,皮质细腻柔和,弹力不错,不可否认这张沙发既好看又舒适,梁青樾实在挑不出什么刺来,甚至也觉得很喜欢。 “这沙发倒是值。”顾姨对这沙发很是满意,“之后的家具还可以找他家拿,下次可得让老板给我打点折。” 梁青樾看着顾姨抚摸着肚子窝在沙发里,眼神中是对这个家未来美好的期盼,而她却尴尬地站在这个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家里无所适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在改变,而这个改变是她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去阻止的,梁裕单身五六年,理应找个女人照料这个家,全家族的人对于顾姨的到来都是热烈欢迎的,恐怕这一点连梁林也不会有任何不满意。 所以她只能坦然地接受,但看着顾姨睡在程岚躺过的床上,坐在程岚坐过的椅子上,让她毫不留情地丢掉窗台那些花花草草,将家里那些陈旧的家具一个个搬出去扔在了垃圾堆里......所有的一切,就连早上桌上是一袋包子而不是一碗面条或者粉都让她那样在意。 而这份在意,她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第二十三章:失眠 梁青樾发现自己开始失眠了。 这场失眠就像一条巨蟒逐渐缠住她的身体,她想逃开一分,周身的鳞片开始收紧一分。 刚开始她一直以为只是外界的原因,来源于一次半夜听到的梁裕与顾姨的欢爱声,直到后来发现就算隔壁房间是安静的,梦里也都是他俩那黏腻的声音,这就像是开启了一场噩梦,精神在这场噩梦饱受折磨。 这或许来源于这俩人的恶趣味,她失眠之后会发现只要当她晚上回家后上床后不久,隔壁房间便会传来动静,家里隔音效果并不好,而顾姨的呻吟从不压抑,肉体撞击的啪啪声与梁裕的喘息是她噩梦里绝不缺少的元素。她想那一墙之后是怎样一番景象,又怎样的两具肉体呢?许是就像两条白花花的肉虫缠在一起,这是她以前在电视看过的,忘记它们是为了什么原因,是捕食、绞杀还是交媾?但想来其实这几者区别并不大。 唯一确定的就是她怎么也无法入睡,隔壁声音停了之后便是没完没了的噩梦,五六点就被惊醒,每晚满打满算也只能睡上三四个小时,加上繁重的高三生活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只有在学校人多的地方才能好好休息一会。 这天她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又趴在桌上开始补觉,罗恬恬却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满是担忧地问道:“青樾,这几天你怎么了?今天又不去吃中饭了吗?” “就中午了啊......”梁青樾悠悠睁眼,揉了揉眼睛,“我中午就不吃了吧,我想先睡一睡。” “你这每天不吃中饭也不是办法的呀!” “唔......” 见说不动,罗恬恬无奈叹了口气道:“唉,老样子我还是给你带个面包吧。”又看她青紫的手背,这都是她为了防止自己上课睡着特地掐紫的,这段时间她很不对劲,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罗恬恬知道她爸带了一个女人回来,便也猜到十有八九跟这事有关,但是别人家家事,别人不提她也没办法说什么。 梁青樾很想在学校好好睡上一觉,但教室前面一张张撕掉的数字却昭示自己并没有多少时间来休息了。她越来越觉得内心空了一块,那块空缺黑洞洞的,还在变大。 这种不安的黑洞让她急迫找到某些东西将它塞满。 她找罗恬恬要来av,她还记得当时她说出这话后罗恬恬惊讶的表情,睁大着眼睛再三向她确认道:“av?你说的是av?是毛片,黄片的av吗?” 也无怪罗恬恬如此惊讶,以前梁青樾对这方面十分冷淡,谈到这方面也有意回避。其实她身边的朋友也都谈过对象,有过实战经验的也不在少数,但她对这事意外保守,当初与任翔在一起时候,他也隐晦地提过,但梁青樾每每都严词拒绝,后来任翔便不敢再提了。 程岚走了时候,正是俩姐弟的青春期,整个家里并没有女性来告诉她一些关乎性的任何东西,让她始终对这方面保有很大的陌生感与不确定感,而陌生和不确定也是她最为讨厌和抗拒的,这也让每夜隔壁的暧昧声音成为不断攻击她的武器,她也不得不让自己去面对。 av是罗恬恬找她男友要来的,她不敢在家里看,便在周末去了罗恬恬家里。 小小的手机屏幕里是画质粗糙布置简陋的场景,耳机里传来听不懂的日语,没几分钟后屏幕俩人就抱在一起开始接吻,两条猩红的舌头开始彼此交缠,耳机里是津液互换下湿哒哒的声音,梁青樾心跳得很快,这个场面让她想很快想起了那天的事,屏幕里女人传来娇喘,正如那天她喉咙里一样的声音,她手心开始冒汗,面色通红...... 当画面中的男女性器相交后啪啪地传出与每夜隔壁声相一致时,她才真正地知道隔壁发生了什么,小小的屏幕里一片肉色,两具交缠的肉体,赤裸裸的性器并不带美感,而随着性器的进出下交错的喘息声震耳,她终于看不下去了,关掉手机,扯下耳机大声喘气。 罗恬恬看她这幅模样,以为画面过于刺激,暗骂了一声自己的男友,明明交代过让他给一部尺度低一点的。她忙跑了过去,帮她顺气,道:“怎么了?你说你这突然要看这东西干嘛,让自己遭罪。” 当她回到家,一进门便看到黄色的沙发上放着梁林的黑色书包,她心跳如鼓,再转头看到他就站在房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应该是回来拿些衣服。他望她看来,却默默别过眼睛,梁青樾冷了下来,心跳恢复如常,喉咙里却卡着块石头,很想和他说些什么,到底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等大门再次打开又闭上后,她突然变得很难过。 这天过后,她以为这个洞被填满了,但并没有,每晚的失眠还在继续,梦里依旧旖旎,但变的是每天醒后却忘了到底梦到了什么,答案依旧没找到。但她开始意识到,在多少个深夜的折磨下,她翻来覆去地翻看着手机,为的只是看短信、来电、微信等有没有梁林的消息。 她才想起到自元旦过后已经过去两三周了,她与梁林却再没说过话,而这是自程岚走后俩人从未有过的如此之长的冷战。她知道这段时间的冷战是必须的,之后他们一定会变会原来那样的,但她却抑制不住地怨恨起来,没道理可讲,只想问他为什么不联系我呢?为什么不和她说话呢?毕竟她和他是最亲的人呀! 她站在桥上眺望整条江,旁边车辆呼啸而过,一旁的罗恬恬却不嫌聒噪打着电话与男友腻歪。这条江横穿整座城市,她记起小时候梁林第一次坐车路过这桥,便不顾感冒也吵着要停车来这条桥上,程岚坚决不同意,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回家便将他关在房间里。那时梁林在屋子里委屈地默默流泪,她不忍心,便将他偷偷带了出去,来到了桥上。 那时正值国庆,桥上红彤彤的一片,挂满了彩灯,照的整个世界都是彩色的,好看极了。她拉着他的手,从桥这头走到了那头,桥上风景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美,吸着汽车尾气,风很大也很冷,绝不是多么好的事,她不由有些后悔,然而梁林却没有如她一般失望,反倒很是高兴,兴致高昂,紧紧握着她的手,抬起脑袋怔怔地望向她说:“姐姐真好。” 她低头看去,只觉他的整个眼里满是她,让那晚的记忆也留到了现在。 榕阳这些年发展并没有跟上时代,几年过去这座桥还是老样子,只是两岸多了些高楼,梁青樾摩挲着桥边扶手斑驳的痕迹,心再也承受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罗恬恬被她吓了一跳,忙挂了电话,将她拥入怀里,拍着她的背不住地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我们家青樾别哭了,今天可是你生日,再怎么样也都要开开心心的,什么事都会过去的!千万别自己钻套里给自己憋坏了!” “恬恬......我今天就是觉得特别特别难过......我感觉我哪里都去不了......一直会是一个人......”她终于敢将这些事说出了口,自以为的坚强,才发现只是一副空架子罢了,你看离上次哭过了多久了?好像也没有过去多久。 “你个傻子,以后你会结婚,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呀,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她没回话,只是大声哭着,把这些天的不满和不安全都哭了出来,哭得累了才抹了眼泪从罗恬恬怀里出来,红肿的眼睛,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车流,鼻尖是刺鼻的尾气,说:“我想喝牛奶。” 第二十四章:生日 生日,梁青樾也不能免俗地从这个生日就开始期待下一个生日。程岚还没有病重的时候她期待是一个盛大的蛋糕,全家包括梁裕一起出去好好玩一整天,但总因为她的生日临近年关,店内很忙,加之家里要置办很多年货,第二个愿望从没达成过。到了程岚病重时,家里人也再没精力给她过生日,而她也没了期待,只是偷偷自己买来个小蛋糕,插上蜡烛,吹灭后许愿妈妈的病快好起来。等程岚走了后,她的生日成了秘密,她不愿告诉别人自己的生日,因为生日礼物成了她的枷锁,她不愿收,因没能力送。 所以,她的生日成了她与梁林的秘密,梁林总会在晚上买回一个小蛋糕,两人熄了灯,然后窝在沙发上,点燃蜡烛,整个黑暗的世界里,只有这一点烛光,照亮彼此的脸庞。她闭上眼,许着明年的愿望,感受烛光传到脸上的温度和梁林投来的目光,心底默念着:“希望我和弟弟身体健康,平平安安,还有希望明年梁林还在我身边。” 生日重新又变回了从这一个生日就开始期待下一个来。 而今年,她握着手机,从早上到现在它依旧毫无动静,再抬头望着班里的同学,刚下课,大家如往常一样讨论着晚饭的着落,今天这个日子与往日并无任何不同。孤独感瞬间涌了上来,如果连梁林也忘了,那谁还会记得呢? 这种不安萦绕在她心里,她开始拉走罗恬恬,告诉她今天是她生日,终于等来了今天第一句“生日快乐!”而这句生日快乐也并未宽慰她多久,她不自觉拉着她走向这座大桥,然后又没有预兆地痛哭一场,再又回到教室,投入到如海的卷子中来,亦如往常。 三个人知道的便不叫秘密了,她停下笔,朝窗外望去,楼下是一排茂密的桂花树,如今已是寒冬,桂花早已没了踪影,风一吹,只剩孤零零的树叶哗哗作响....... “谁呀?把窗开了,冷死了都!” 梁青樾听了一惊,匆匆将窗闭上,不一会窗上便起了雾气,再不见窗外的景色了。 当指针指向11,终于敲响了晚自习下课的铃声,教室瞬间热闹起来,一些人还在刷着题,一部分人却早已经整理好书包,铃声一响便冲出了教室。梁青樾安安静静地整理着书包,罗恬恬投来关切的目光,显然这些天梁青樾的行为在她看来决计算不上正常,她心里很是担忧,便背着书包走了过来,问道:“青樾,今晚我要么陪你走走?” “不用啦,我已经没事了。”梁青樾露出轻松的笑容,“哭了之后好多了,谢谢你恬恬。” 她的话并没有说服罗恬恬,但她知道梁青樾的性子,不愿说的话,她怎么也不会说出来的,她能做的也只能默默陪在她身边:“嗯.....啥事都会过去的,咱们先把高考考完,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从离开教室开始,罗恬恬便一路都在和她说些玩笑话,一直想逗她开心,梁青樾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便故作开心地大笑起来,这让俩人间的氛围变得很不错,仿若她好像真的恢复过来了。 到校门口很长一段楼梯,周围同学熙熙攘攘地往校门口涌去,白天太阳不错,让今夜的星空很亮,天上挂着圆盘似的月亮,零星能见到几颗星星。今晚出奇的冷,她缩了缩身子,朝着墨色的天空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扩散到空中晕染了整个月亮,让此刻月色变得迷离起来,渐渐雾气消散,月亮又重新变得清晰,心情终于在这片明亮的月色下通畅了些,她这样想着,目光从月上逐渐下落,不自觉又落到了马路对面的桂树下—— “青樾?怎么了?傻站着干嘛呀?”罗恬恬见她突然停了步子,呆滞地望向前方,眼圈微红,便又催促式地扯了扯她的衣服,“走啦。” 他真的在那里,亦如之前的那些个夜晚,就这样静静地倚着树干,朝她望过来,好似他一直就在的模样。 梁青樾心下既是开心又是委屈,紧紧地拽着书包带,死死咬住嘴巴,慌了神,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只能僵硬着站着。 倒是一旁的罗恬恬顺着她的眼睛看去,梁林在人群里向来引人注目,她一眼便望到了他,欣慰地笑了笑,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看,你不是还有弟弟吗?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罗恬恬这番话才让她回过神,压下心中的情绪,与她告别完才往对面走去。心中一片暖意,缓慢的步子变得越来越快,等快要接近他时她几乎已经算是小跑了,等真的到他面前,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僵僵地站在他面前。 暖黄路灯打下来,她望着他的脸,鼻子冻得通红,看来好像也憔悴了很多,让他本就消瘦的脸庞现在看来却更显冷冽。他的头发长了不少,已经耷拉住眼睛了,让她看不到他眼里的自己,她不自觉伸出手,冰凉的手触碰到他炽热的脸庞引起他身体的颤抖。他不自觉轻轻弓下腰,让她剥开自己的碎发,让她就这样直直地朝他眼睛看去,让他心下滚烫,可最后他还是不得不逼自己别开眼,只从怀里掏出礼盒,道一句:“生日快乐,姐姐。” 梁青樾的手也就自然地松下,她此时应该很开心的,但在这开心中还是抑不住惨杂着一阵失落。 她接过礼物,回一声:“谢谢。” 俩人又是一阵沉默,周围的人群逐渐消散,气氛越来越沉寂,梁青樾在想现在蛋糕店是否还在营业,是否要提议去买一个蛋糕,再如去年一样唱一首生日快乐,再许下如同去年一样的愿望,但面前的人却沉默半晌只道了一句:“不打开看看吗?” 梁青樾这才解开缎带将手里的盒子打了开来,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蓝色的发带,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她摩挲着发带上白色的花纹,在这片蓝色之中如同海浪一般,她很喜欢。 “喜欢吗?” “嗯,很好看。” “喜欢就好......”梁林见她一直低头抚摸着发带,看不到她眼中的神色,只是觉得她话里似乎带了些哽咽。他知道他今晚来晚了,压下不舍,只能尽可能地故作轻松,“时候不早了,你赶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学校了。” 沉默半晌,梁轻樾才低声应了一句“嗯”。 结束了吗?等了这么久的这个生日。她如是想,手紧紧攥着发带,低头看着脚下的砖缝。 此时已经没了公交,两人便静静在路边等着的士。 “学习加油。” “好。” 远处一抹绿光逐渐驶来,她不停地摩挲着发带,感受着指尖发带上波浪的凹凸,又开口:“家里的沙发换了。” “嗯,我发现了。” 很快那点绿色显现,梁林招了招手,一辆的士停了下来。 梁青樾这才敢看向他,只见他利落地打开了车门,头也不回地坐上了后座,又听车辆引擎发动,再望向天,月亮不知何时已经被云层遮住,再不见踪影。四周静悄悄的,只留下呜呜的引擎声,连日的失眠造成脆弱的精神下形成一种极致孤独感瞬间就这般涌了上来...... 她盯着车辆缓缓启动,兀的意识到车上坐着的是梁林,一种梁林的这次离开就是彻底的离开了的想法占据了她的整个理智。视线里的车走得车越来越快,那种身体一部分被抽离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就如同那个破烂的沙发,那日所涌现的悲伤再度侵蚀了她的整个脑袋,眼泪也不住地淌了下来,她此刻什么也顾不了了,身体先于理智一步直直地朝着要逐渐远去的汽车奔去—— 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如果没了梁林,那她是不是什么也没了? “吱呀——”突然一阵急刹,车里俩人不住地往前撞去,司机一惊,好在死死地刹在了原地,再往前想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才发现是刚才那个女生,他正准备开口骂,后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一阵黑影就忽的冲到了前方。 梁林害怕地将人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发现人无碍才松了一口气,生气地将车前的人扯到了一边:“你不要命了——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危险!” 梁林方才看着从一旁一闪而过的声影,再望那人影就已经在车前了,当时他心整个都悬了起来,等他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是麻木的,看没撞上人才松了一口气,心脏却狂跳不止,像是死过一回后又活了一般。他急迫地跑下车,发现她什么事也没有,他才真正的放下心,松下的心立马又盛满了怒火。他正想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却发现眼前的人儿已经哭地满脸都是泪,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干了些什么,只是吸着鼻子,将发带递到了他的面前,道:“你还没帮我戴上呢。” 司机见此景,只摇了摇头道:“现在这小情侣谈个恋爱真是命都不要了!” 梁青樾借口拙劣极了,梁科林既是气愤又是无奈,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他这是第一次看到梁青樾如此不理智且疯狂的一面,心下一番计较,最终他眼神还是软了下来,到底不愿和她再生气,又看着递过来的发带,再看下眼前的泪人,心下既是滚烫一片,又是酸痛十分。 她到底要他怎样呢? 他好好将蓝色的发带系到了她的马尾上,浅浅的天蓝色衬得她本就洁白的脸庞更加通透,夜晚虽看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却觉得眼前的人定是美极了,抑制不住地道:“很配你。” 梁青樾垂下眼眸,片刻又抬了起来,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对方,彼此眼中思绪万千,想说的都在里头,再不屑任何话来表明了。 这季节应是没有桂花的,梁青樾却闻到一股恬静的桂香。她其实全然忘记她方才干了什么,只觉一秒过后梁林就突然又来到了自己的跟前,她好像和他讲了许多话,但好像什么也没说。 “明明是姐姐的。”梁林再也忍不住,将人一把扯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恨不得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带着前所未有坚韧的力量,和这十多年所沉积下的情绪,无论是爱、是恨、是怜、还是依赖。 桂树下,他们紧紧相拥,彼此都带着从未有过的勇气。 梁青樾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插入他的发间,摩挲着他细软的发丝,带着无奈道:“是啊,明明我是姐姐的。”说完,再望向天,月亮到底还是没有出来,夜晚的寒风依旧冷冽,但她到底是不再觉得冷了。 第二十五章:谭韵同 谭韵同终于见到了那根发带的主人。 那天是寒假补课的最后一天,再过几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她背着好些书,顶着寒风在校门口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自己的哥哥,学校人都走光半天了,越想越气,又给自己老哥去了第十个电话。 “你别来接我算了!我自己去奶奶家!把我扔在校门口吹着冷风有什么意思!” “我的姑奶奶,你一个人怎么去奶奶家?我这真是突发急事,你要么打个车来十八中等我得了,过年压岁钱我给你翻倍啊!乖乖的。” 每年谭韵同过年都要去爷爷奶奶家,虽开车过去得好几个小时,但因俩老只有这谭韵同他爸爸这一个儿子,老人家又不愿意来城里过年,于是每年便都得回去住上几天,顺便给那边亲戚都拜个年。 心下满是火气,要是可以这样她又何必在这冷风里等了近半个小时呢?拦了车,直奔十八中,好在她刚到,便见自家老哥从校门口出来了,免了那要爬校门口那老长楼梯的苦。 “哎呀,我家小宝贝怎么气鼓鼓的呀?但还是蛮可爱的嘛!” 谭韵同见老哥不着调地又想捏自己的脸蒙混过关,便一把将他伸来的魔爪拍开,冷冷道:“翻倍的啊,别想耍赖。” “你真是我祖宗,我这每个月几千块一大半都给你了,想来我原来是给你打工来着了。”谭殊殷勤地将她书包和手里的袋子接过,放到车上,“还挺重的,你说你把我老婆本给用没了,以后没了儿子给我送终,你得养我到老啊!” 谭韵同懒得同他贫,打开车门一屁股坐了上去,看了后座的大包小包问道:“交代你拿的行李都拿好了了没?” “拿好了,妈亲自给你整理的,还有错。” 想着之后还有好几个小时的车程,谭韵同只觉得累。车内味道并不好闻,她向来不喜,便打开窗,扶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景色。 “可别吹太久了,待会感冒。” “知道了,我想先散散味。”听老哥这样一说,也觉得屋外冷风吹得有些刺脸,正准备打上窗户,却突然瞥到旁边的行道上一道熟悉的影子,此时正好是红灯,车刚越过人又逐渐停了下来,谭韵同这才看清刚才的人,竟然是梁林! 刚想伸出窗户跟人打声招呼,却突然看他身边还走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俩人正一起提着一大袋东西有说有笑的,女生长得比自己漂亮太多了,谭韵同这样想着,伸出去的手又迟疑了下来,再见女生黑色马尾后那抹蓝色,是那日梁林买下的发带,绝对不会错,思及此心下顿时凉了一片,手彻底缩进了车里,心下滋味万千。 谭殊敏锐的感受到身边人的变化,再瞥了瞥窗外走过去的和自己妹妹穿着同样校服的男生,心下便明了了大半,想着自己的妹妹终于还是长大了,心下既是欣慰又有些难过,又看她这么伤心的模样,便伸手安慰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谭韵同本不想哭的,被谭殊这样一弄,鼻尖兀地酸了起来,关上窗,将脑袋别过一边,默默流起了泪。 多漂亮的人啊,那么白,那么好看,和梁林那么搭的一个人,自己怎么也比不上的吧。 这个年谭韵同过得怎么也不开心,脑子里见到的那俩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又想起梁林摩挲发带时的神情,作为女生她对那个表情很敏感,那样的眷恋,让她嫉妒极了,她默默暗恋梁林三年,真的就这样结束吗? 回到榕阳,她第一时间就把杨添悦约了出来,拿着谭殊给的压岁钱咬了咬牙定了一家昂贵的餐厅。 谭韵同往常其实瞧不上这个纨绔子弟的,成绩不好,靠着关系上了学校的尖子班,却还是不好好学习,听说私生活也混乱得很,但不知道为什么,梁林却唯独与他关系不错。 杨添悦倒是对谭韵同约自己出来有些新奇,但却也不客气,拿着菜单点了好几个大菜,谭韵同只觉肉痛。 “行了吧,咱俩人也吃不完。” 听谭韵同这样一开口,杨添悦才坏笑道:“班长大人请客,再多我也得塞肚子里去。”说完,倒也没再点了。 “说罢,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 没想到杨添悦这么直接,惊得她嘴里的水差点没咽下去,只是装模做样地咳了咳,道:“也没什么事,就想问你和梁林熟吗?” “我和他熟不熟你看不出来?咱们不是一个班的嘛?”杨添悦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就问这点事就请我吃这么贵的东西?” 就知道糊弄不过去,谭韵同只好深呼一口气,似乎生怕别人听到般小声地问道:“我想问,梁林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呀!” 杨添悦哪能不知道谭韵同的心思,一看就是对梁林虎视眈眈许久的了,而且在他看来,怀揣这种想法在他们班里恐怕还有好多个。也是,谁叫这群文科班的女生就喜欢这种带着故事感的忧郁帅哥了呢? 但心下却涌现出一种同情的心情,只得叹了口气道:“他应该还没有女朋友......” 谭韵同心下一喜,可却还没高兴多久,只听那头又悠悠继续道:“可是,你还是不要对他抱有希望,他......跟你不是一路人的......” 这些女孩喜欢的都是梁林表现出来的那一面,真正的梁林到底是什么样子呢?他都没法肯定地说出来,他见过他太多的不一样,但他始终像一团迷一样,跟谁都是淡淡的,始终也不肯与人交心。那天过后他终于知道梁林就是一头野兽,一直压抑着的野兽,但正是这样的矛盾感成了他最吸引人的地方,也是与谭韵同最不和搭的地方。 野兽与小花,小花只有被踩死的份。 谭韵同却对他的这番话很不理解,什么叫做不是一路人呢?心下觉得杨添悦只是在故作高深,还是不愿帮忙罢了,便觉得有些生气:“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而且只要喜欢,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呢?” 杨添悦深深叹了口气,这或许就是生活在家庭美满的孩子罢,他想着好像觉得自懂事起他就没有这样想过这样的问题。 “梁林家庭情况你知道吗?” 谭韵同摇了摇头,她想起曾遇到过他在校外兼职,那他家庭经济条件应该不算优渥的。 “他爸再婚了。”杨添悦并不打算和她深谈,别人家事他确实也不好多说,但见她一脸坚定的模样,便起了调侃的心思,“你和他在一起不就得伺候一个恶婆婆了。” 谭韵同当然不会傻到相信他的这些话,便有些生气,一脸不满地瞅着他,道:“亏我还好心请你吃饭,连这些忙也不帮。” “哎呀,你别这样说呀,我答应出来吃饭,你的忙我肯定要帮的。” “那么你就告诉我,梁林真的没有女朋友吗?”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终于得到意料之外且很想要的答案,谭韵同心情瞬间好了大半,至少没有女朋友,那么她还有机会,至于那天见到的那个女生......想到这里,她心情又坏了大半。 但谭韵同此时她并没有说一定要与梁林在一起,只是想要把自己的心情尽可能地传达出去。一顿饭过后,杨添悦终于答应毕业之后找机会让她和他独处,并且还得时不时帮她在梁林面前说些好话。 得到想要的,谭韵同一脸笑意,乐呵呵地付了钱,又见老哥给自己打来电话,忙一边接起电话一边与杨添悦分手。杨添悦看着跑远的女孩,又想起年前离开学校的那一天,他与梁林说的那些话,心下的阴霾也随着远处女孩一甩一甩的马尾渐渐扫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