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暮之曦》 Chapter 1序曲 游览车的猛力甩尾,逼迫轮胎发出了凄厉惨叫,成了一切悲剧的序曲。 「程曦你还好吗?」妤馨拋下麦克风替我稳住身,还不忘朝前方骂:「是在搞什么?哪家司机开车技术那么差!」 「吴妤馨……」当我正要开口之际—— 砰! 下一秒,车身受到猛烈撞击,我的身躯超过脑袋思考的速度,瞬间被甩离座位,当身体撞击地面时传出沉重的砰击声。 我无力地瘫软在地,一股温热湿黏的液体自头部汨汨流下,我想要确认四周,视线却一片模糊、像是混着杂讯的电视机,加上胸腔的疼痛更加令人难以专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呼吸开始变得艰难,每运上一口气都需花费好大一番功夫,纵使知道更该保持冷静,不安的情绪和极端的肉体折磨早已佔据了心神。 这是在我最疯狂的恶梦中,也绝对不会梦到的事,唯一能预料到的,就是自己十七年的人生将在今日画下休止符。 想到这,家人们的脸庞忽然从脑海中浮现,我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血水汗水泪水夹杂一起濡湿了脸庞,我克制不住地啜泣,直到眼皮抵抗不住地心引力,而那股难以言喻的痛苦跟随着最后一次吐息飘然远去。 黑暗垄罩了世界,最后我只记得自己不断下坠的事实。 Chapter 2黑暗 现在紧急为您插播一则消息。 雪山隧道东行线靠宜兰方向处,发生一起严重的车辆追撞事件, 其中搜救人员正全力搜救一辆游览车里的某高中三十六位师生, 目前寻获的三十位学生当中,已有七位伤重不治。 一趟快乐的毕业旅行竟发生此种憾事,令人痛心。 最新情况本台将会为您持续追踪。 ———————————————— 黑暗里,时间变得无止境的漫长,我像茧一般蜷缩身子,无力的任由恐惧一点一滴啃蚀自己, 不管是天堂也好地狱也罢,此刻的我只盼望能离开这鬼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接受了将被永远困在此处的事实,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话语,声音像隔了层水面一样模糊不清。 「最后一个女学生找到了吗?动作快点!」 「回报队长,我看到了,在最后一排的台阶上。」 「确认患者状况后做初步急救,然后马上出来!」 「收到!」 我确信不是幻听,那是搜救队的声音!我的心立刻轻盈起来,感谢上天并未夺取自己的性命。 彷彿心声被听见,此时的黑暗开始慢慢消失,它如同砖瓦一片片剥落,而外头些微的碎光终于出现在眼中。 我瞇起眼,藉着天花板上微弱的光亮看见残破不堪的车体:走道上七横八竖的躺着背包和物品,有些座椅甚至被连根拔起,只留下孤零零的底座,其中一个卡在距离我不远处的走道中央。我尽量不去理会摊摊血跡和那气味。这些在眼前晃过的画面,证明当时必定遭受了非常严重的撞击。 手电筒的光束穿过障碍物直接光临眼球,我站直身,令人吃惊的是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办到了,身体轻盈的就像空气一样。 「我在这里!」我朝着光线来源呼救,猛挥双手,身体状况良好到像未曾受过伤。 搜救员搬开卡在我们之间的座椅及杂物,宛若英雄之姿朝我走来,最后他头戴着照明灯、全身装备齐全的矗立在面前。 「患者已寻获!状况不乐观需要紧急给予氧气。」他凑着对讲机大吼,手忙脚乱地掏出氧气罩。 我忍不住翻翻白眼,「其实我没有严重到需要吸氧气啦,我好得很,可以自己走下车……」 话还没说完,搜救员彷彿当我不存在,直接掠过我迈向后方。 等等,没看错的话,他是不是笔直地穿过我的身体?! 我猛地回头,看见背后的搜救员蹲下身,快速为另一位女同学戴上氧气面罩。那女孩瘫软在搜救员的怀里,额上的伤口简直惨不忍睹、右手则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她苍白的脸庞倒往我的方向,我呆了几秒,认出了那张熟悉的可怕的脸孔。 「啊……啊!!!」一连串的尖叫衝破我的喉咙。 「患者脉搏非常微弱,已经做了初步处理准备离开。」搜救员不为所动朝对讲机喊,环顾四周一圈就是没有定焦在我身上。 「再次确认车上完全没人。」他确认完毕后,温柔的抱起女孩,再次穿过我朝出口衝去。 我瘫倒在地上,脑里一片空白。 在搜救员怀里的女孩…… 正是我自己。 Chapter 3比梦魘还可怕 没时间害怕,更没时间细想,我强迫双腿支撑起自己,跌跌撞撞地跟着跑出车门。 车外的一切宛如人间炼狱,令我一时半刻晕了头。 宽敞的隧道被黄色条子封起,四周遍布着许多伤患,我快速搜寻,发现哪儿都没有班上同学的身影,或许他们早已被移往医院。 这时,角落一些白布紧紧裹着的长条物引起我的注意,仔细一看直到明白是什么后,我忍不住迸出几声呜咽,克制不去揣测白布里包的是哪个相处三年的朋友,更没勇气上前确认。 我知道自己快疯了,所以在思绪更加超脱掌控前,首要之务是找到那位搜救员和自己的身体,而之后的事……就之后再做打算。 终于,我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在不远处,此刻的『我』正被医护人员疯狂按压胸腔,情况看起来不是很乐观,我开始拔腿狂奔,感觉双脚并未踩踏在地,而是隔着地面几公分的距离飘着。 这样诡异状态不会持续下去了,我心想着。 只要回到身体里,一切都会回復正常! 「快让开!」突然有人大吼道。 两个搜救员拉着担架朝我的方向衝来,迎面而来的担架直直穿过腹部,不是很舒服的感觉就像用一根发烫的棒子刺穿身体,我下意识扭过身闪躲,因此被绊住了脚步,真不敢相信少了实体的我还是如此笨手笨脚;就在起身之际,救护车的后门啪一声关上,只差几步的距离,我却眼睁睁看着车子快速驶离而去。 「等等,我在这里!为甚么没把我带走?!」我语无伦次的哭喊,疯狂追在车后。但一切都太迟了,救护车早已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我的呼吸因啜泣而急促,救护车的离去断了仅存的希望,我等着恐惧、愤怒或绝望的情绪浮现,却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我再也无法思考。 或许下一秒我将不復存在,就像不曾活过一样。 Chapter 4釐清 这不是真的,我尝试说服大脑。 但,一切都是如此的清晰——刺鼻的烟味、刺痛耳膜的哀鸿遍野,还有惨不忍睹的画面…… 所有感官运作如常一一证明这不是梦,我确实变成了没有实体的灵魂。 我举起双手端详,在眼里,它们依然是正常的肉体,但当查看附近车子的后照镜时,镜子里却反射不出我的容貌,强烈的诡异感使我打从心底作呕, 我拖着步伐沿着隧道边走,不想放弃任何希望。人们若无其事的掠过身边,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个能自由移动、却无法参与其中的旁观者。 我渴望回家,闭上眼,彷彿听见奶糖悦耳的呼嚕声、还能闻到出自妈妈手艺的花生酱饼乾那熟悉的香味;我想念落地窗外的空中小花园,今天出门前还为心爱的朱槿花浇了水,当时爸爸坐在野餐垫上,一面悠间地拨弄吉他,一面提醒我不要迟到。 我感受着一丝慰藉在胸口鼓动,但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下一秒发生的事硬生生打断了回忆。 「你看的见我吗?」我惊讶问道。 『人绝望时,转机说不定会在下一瞬间出现。』 忘了是谁曾这么说过,但此刻我终于验证了这句至理名言。 Chapter 5 鬼魂 or 灵魂 我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下意识回头,发现一位老人正炯炯有神的紧盯着我。 她虚弱得靠着消防栓箱,默不作声地将我从头到脚审视一番,困惑的表情似乎在想:眼前的制服女孩是从何而来的外星生物。我的心脏开始怦怦狂跳,现在身旁没有其他人,几乎可以确定她是盯着我瞧。 我带着惊讶怯生生地问:「你看的见我吗?」 见老人缓缓点头,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摆摆手示意我靠近。 「黎萍怎么回事?打个电话动作那么慢。」待在老人身边的中年大叔开口抱怨,他俯身将老奶奶的毯子拉紧些,「妈,我去找找黎萍,你能自己先待着吗?」 老人没有答话,继续全神贯注的看着我,火热的目光令我有点不自在。 「大哥很快会来接我们,你再等等。」大叔又说。 「…」 「还是我去替你要瓶矿泉水……」 「快去吧快去!我一个老人家是能走去哪里?能不能别嘮嘮叨叨?」奶奶终于开口,语气很是不耐。 待男子一走远,她立刻转而面对我。这位老人顶着银白色的爆炸头,密密麻麻的皱纹爬满脸庞,年纪想必非常年迈。她虽然看起来有些疲倦,但一双有神的双眼却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妹妹,你叫甚么名字?」她轻柔问道。 「我叫程曦……」 胡乱噎下泪水,我抽抽咽咽地说起荒诞的遭遇。奶奶是个有耐心的听眾,当我说话时,她佈满皱纹的手轻轻拍打我的背,不同于他人触碰所带来的灼热感,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我只感觉柔和的暖意像蒸气一样轻拂过背部。 「奶奶,为甚么你看的见我?」我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 「我能看见其他人无法看见的,我想大家都称这个能力叫阴阳眼。」奶奶一副『你怎么会没猜到』的表情,她转转眼珠抱怨,「你一定无法想像这隧道里充斥着多少已经离世的魂魄,每个血淋淋的看了就浑身发毛,有时我真痛恨何家人的家族遗传。」 「所以我也死了对吧?我也是其中一个鬼魂对吗?」我绝望的问。 「不,你不一样。」她肯定地说,「打从我见你在附近乱晃,便发现你和其他幽灵完全不同,你的灵体是发亮的、也没那么透明。而且鬼魂生前是如何死去,死后就会定型成什么样的外貌;好比我见过上吊自杀的冤魂,牠脖子上会永远留下可怕的勒痕,但你就像个普通女学生,明明出过严重车祸,灵体却没有半点伤痕。这是我从没遇过的情况……」她顿了顿,「但其实也不难猜测原因,你说你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急救,对吗?」 「对。」我想起肉体头破血流的样子,迟疑了下,「但状况看起来很糟糕,我不确定有没有……」成功救活过来,我在心里说完。实在没办法把如此晦气的话说出口。 「你还没死,死掉的灵魂不会发出光芒也不会呈现半透明,我想你只是出了个小意外,让肉体和灵体断开了连结。我敢打赌,就算你赶上救护车回到肉体身边,只要肉体还没甦醒,你也无法回復原状。」奶奶一脸篤定。她一口气说完一大串话,看起来有点喘。 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动,奶奶的话确实让我稍稍放下心中的大石,我也逐渐确定自己上演了一齣真人真事的『灵魂出窍』戏码,但我绝对不会称这种大事叫做『只是个小意外』!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不要慌张,这种事的确从未发生,但我确定你会没事。」老奶奶柔声安抚。 「那您能送我到附近的每个医院吗?我还是要先找回身体才行!」我央求她。我渴望和家人重聚,就算他们看不见我也没关係。 老人无奈地手一摊,「恐怕没办法,我的儿女不会按照我的想法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或许能……。」 她停止说话,视线聚焦在我脑后。 一名四十多岁的女子走上前,身上的法兰绒衬衫撕毁的破破烂烂,她摀着右手臂的伤口,那处撕裂伤正在一滴滴淌血着。 Chapter 6帮助 「妈,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女子眉头微皱,一丝担心闪过脸上,「大哥来接我们了,但警方封锁的范围好大,车子没办法开过来,我们得走一小段路才行。」 我猜想这位阿姨就是大叔口中的黎萍。她白皙的脸上满是雀斑,令我想起自己的妈妈;除了手臂之外,她乍看之下并没有明显的外伤。 这一家人肯定也是从台北开往宜兰不幸被捲入了连环车祸;我回忆事发当场,包括我们班所搭的游览车在内,有十馀台的大小型汽车撞成一团,奶奶家的车绝对也在其中。 「甚么时候走不重要!看看你的手,快去给医护人员好好包扎伤口!」奶奶用力拍了阿姨大腿一下。 「哎呀,一点小伤就别瞎操心了,很多人伤势更惨,顾不到我啦!」阿姨不在意的回道。 过不久大叔也前来会合,夫妻两人二话不说,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老人家。 我一同站起身,感觉一股热气轻拍,低下头,奶奶正牵着我的手。 「程曦,你能刚好遇见我,或许就是老天的安排。和我们一起走吧!直到你的肉体恢復清醒前,就暂时留在我家。」她的声音轻到不能在轻,但还是清楚的传进我耳中。 吵杂的环境里,她的两位家人似乎都没听见。 「可是……」我曾尝试搭上警车离开,但任何实物都拒绝我的碰触,想起那张担架穿过腹部造成的不适,使我犹豫了起来。 「憨小孩。」奶奶勾起微笑,「有奶奶在,你还担心什么?」 她温暖的话语使我红了眼眶,我好庆幸自己能遇见这位奇妙又慈爱的老人。 走了一小段路程,我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就停在封锁线的外围,车里的驾驶立刻打开车门衝向奶奶。 「妈!你有没有哪里受伤?」男子着急地确认。在光线不佳的隧道内,他毫无杂毛的秃头发出微微光亮。我决定叫他秃头男。 「我没事。」奶奶酷酷丢下三字,逕自拉着我坐到后座。 我在她的牵引之下成功坐入车内,奶奶一定有什么魔力,感觉事情到她手中都能迎刃而解。 我飘盪在车子后座,夹在阿姨与奶奶之间。当秃头男快速驶离隧道时,我靠着奶奶紧闭双眼,不愿多看这个可怕的地方。 相信再过不久,自己能以实体、重新站在那艳阳底下。 Chapter 7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车子开往宜兰罗东,在颠簸的路面行驶着。 放眼望去,群山环绕,处处遍布着绿稻编织而成的田地。 校方决定出来的毕旅行程,意外选择了最邻近的宜兰,当时全校三年级生怨声载道一片。 「吼~哪个学校的毕旅地点会选在车程不到一小时的地方啦!这样根本不是毕业旅行!我想和北部其他高中一样,去剑湖山、义大游乐园和瑞丰夜市啦!」吴妤馨的抱怨可是维持到毕旅当天才消停。 我不禁想,若当初校方的选择不一样,或许就能避免这场意外的发生。 我闷闷不乐地望着窗外流逝的风景,叹息永远无法和朋友们一同欣赏这幅美丽的景色。 「唉!只是去趟台北看个医生,回来也会发生这种事。」坐在副驾驶座的大叔率先打破沉默。 话一说完,后座闭目养神的阿姨直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了他后脑勺一记,「大家没事就是万幸,多说那些干嘛?」 「哈哈是啊,那车子的状况怎么样了?」秃头男笑了笑。 「安全气囊全爆开了,车头也毁了。」 「妈呢?」秃头男看了眼后视镜,「今天去做检查,医生有说些什么吗?」 「医生只说血糖低,难免会有晕眩的现象,没有什么大碍。」见奶奶不语,阿姨便代为回答。 「话说,那辆出事最严重的游览车。」大叔叹了口气,「载的是从台北过来的高中生,对吧?」 秃头男跟着长叹,「是阿,我刚看了最新的消息,统计出来有将近一半的学生都罹难了。」 「我的老天!」阿姨惊呼。 「现在小孩真是学不乖,肯定顾着玩没好好系上安全带才会有那么多人出事,我看过游览车受到撞击的影片,车内没系安全带的乘客全都被甩飞了!」 「暮凡的毕业旅行也在这个月,叫我怎么安心让他去!」 「你说的没错,我也惊惊的,乾脆替小何取消吧?反正那小子眼里只有念书,对毕业旅行应该也没兴趣。」 三个大人开始你一言我一句讨论起来。 一股重力拉我下坠,凉意重新徘徊在脚边。 想起那排白布包裹的尸体,让糟糕透顶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我总是下意识逃避,但内心很清楚总有一天会得知死亡名单上有哪些人,而不管上面有谁的名字,都足以让我心碎满地。 「好了,这种话题到此为止。」奶奶一脸严肃打断谈话。她转而看我,露出慈祥的微笑,「最重要的是,至少我们都平安。」 「是啊……」其他人喃喃同意。 车内又再次陷入漫长的沉默。 Chapter 8他看得见我 零星房屋快速闪过眼角,车子开进了一条更蜿蜒的小路,最后停在一栋三层楼高的透天厝前。 我们下了车,踏进修剪整齐的草坪,草地中央有条石子路延伸至l型的长廊,一个男孩从那儿飞奔过来。 「大家都没受伤吧?」他立刻注意到阿姨手臂的伤,眉头一皱,担忧全写在脸上,「妈妈,你的手……」 「一点小伤而已,我先进去包扎了。」阿姨满脸疲倦,步履蹣跚地走进屋内。 接着男孩转向奶奶,「奶奶你有受伤……」 话语凝结在空气中,一抬眼,发现他竟然直勾勾的望进我双眼! 「你!」男孩冷不防大吼,在场的眾人全吓了一跳。 「大叫什么呀,何暮凡?」大叔挑起眉。 我不由得往奶奶身后一缩。 『有时我真痛恨这奇怪的家族遗传』我想起在隧道里,奶奶曾这么说过,该不会……这男的也有阴阳眼? 下一秒,我的猜测获得了证实。 「滚出去。」男孩以嘴型对我说,目光锐利如刀。 「好了好了!大家都进屋吧。」奶奶慌忙说,赶在男孩发难之前拉着我进屋。 「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公司的事忙到一半。」秃头男说。 「志宏,真是谢谢你。」大叔拍了拍他肩膀,感激道。 告别了秃头男,叔叔和男孩搀扶着奶奶进屋,我停顿在门口,因为男孩正用唇语对我说:「你胆敢踏进来给我试试看!」 我转转脑袋,不管三七二十一便闪身而入。 「喂!你!」男孩大喊,但被奶奶嘖声警告后,只好一脸憋屈闭上嘴。 「程曦,你先进我的房间待着休息。」奶奶悄声说,指向客厅后方的房间。 「好。」我掠过男孩,覷了他一眼后像个小偷似的躡手躡脚绕过沙发。 奶奶的房间是传统的日式风格,简洁淡雅的和式房给人种寧静的感觉。浅色系的墙面装饰着几幅毛笔画和日式灯笼,一张舒适的双人床铺摆在正中间。 我席地而坐,吸着榻榻米舒服的香味,一面等待着奶奶。恐惧焦虑逐渐平息下来,此刻的我只想好好睡一觉,或许醒来后,一切都会恢復原样。 当我快被睡意征服时,纸门被推了开来,男孩出现在门口,我可以从他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看出他有多气愤。 Chapter 9何暮凡 「你……」本想问要干嘛,但还是再确认一次,「你看的到我吗?」 「废话。」他立刻回答。口气有够没礼貌。 我瞇起眼打量起男孩,虽然不想承认,但用『美男子』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他的肤色白皙、五官清秀,细碎的淡色柔发覆盖住一双细长柳眼;他身穿的黑色上衣有点紧,将完美的身材表露无遗。 我知道男孩的名字叫何暮凡,阿姨提过他也要去毕旅,所以我想年龄应该和我一样。 他的脸上闪过不自在,也许是第一次被女孩子盯得如此热切。 「你,现在主动离开我家。」何暮凡一字一句缓缓吐出。 我愣了愣,「为甚么?」 「还敢问为甚么?你能理解家里多出一个外人的感受吗?而且—」他为之气结,「还是个幽灵!」 「我才不是幽灵。」我弱弱顶回去,思考该如何向他解释,「总归一句,奶奶说我还没死、只是灵魂出窍。」 他瞥一眼我身上的制服,「你是晨阳高中的?那辆游览车里的学生?」 「对。」我垂下眼,畏怯地搓着裙角。 「真受不了!搞不懂奶奶为什么随便捡路边的孤魂野鬼回家,难道我们还要替你超渡吗?」他烦躁地碎念,完全没把我的解释听进去。 「什么孤魂野鬼?!你太没礼貌了吧!」我气愤极了,满腔怒火把方才胆怯燃烧殆尽,「喂!何暮凡,我还没死!我亲眼看见肉体上救护车的!」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何暮凡瞠目结舌地说,他向后退了几步,「你还会通灵吗?」 我转转眼珠,心中升起邪恶的念头,「嗯哼哼,所以劝你不要跟我作对,如果你继续阻挠我寄宿在你家……」 我没说下去,满意地看他原本白嫩嫩的脸庞又白了一阶。 抱歉奶奶,你的孙子实在太欠揍了。但想想也可以体会他的感受,毕竟家里突然冒出一个半幽灵女孩,确实令人难以接受。 「你在威胁我吗?」他咬牙切齿道。从他由白转青屎色的脸判断,就算下一秒晕倒也不奇怪。 「你不用那么怕我,我又不是鬼。」我噗哧一声,经过那么多事后,这还是第一次打从心底发笑,「好啦!名字是听你爸妈说的。」 「敢耍我?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寄人篱下?」 「所以你同意我待在你家囉?」我抓住关键字。 他冷哼撇头,不理我的问题。「奶奶还在吃饭,她要我告诉你的。」 说完,他就像个暴躁的小孩跺步出房间,和外型不符的模样让我又发自内心笑了出来。 Chapter 10恶梦 我坐在游览车上,震耳欲聋的卡拉ok塞满了每个角落。 我无奈地看向身边最大的噪音来源,相信再过不久耳膜会受损。 「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吴妤馨扯着喉咙。不懂一首抒情歌怎有办法唱成摇滚风。 我忍不住推推她,要她闭嘴别唱了。 「妤馨没有唱过癮是不会收手的。」前座的佩妮转过来,手上拿包弯弯脆果,「诺,先吃点东西吧!」 「谢啦!我刚好没吃早餐。」我感激的接过零食袋。 车子开进了隧道,过不久,音乐声嘎然停止,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只见吴妤馨一把扭过我,哀怨看着我。鲜血沿着她的额头流下,制服裙子被染上片片血跡,我震惊到说不出话,眼睁睁看她的脖子慢慢扭曲成超级不正常的角度。 「我好痛啊!程曦,你怎么留我在这里?」她愤恨地说。 「我…我…」我的嘴唇疯狂颤抖,吐不出半字。 「陪我!你来陪我!」她朝我伸出淋满鲜血的双手。 「啊!」 要碰上之际,一股强劲的力道将我拉起。 「快醒来!我都不知道幽灵还会睡觉。」那人以冷酷的嗓音对我说。 我猛的睁开眼,迎上何暮凡漆黑的眼眸,灯光将他的脸蒙上一层橘色,一切都是如此清晰。 「醒来啦?小曦。」奶奶的声音从头顶发出,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她脚边。 我的眼泪滚出眼角,原来,刚刚只是一场梦。 Chapter 11她必须离开《何暮凡の视角》 「奶奶你有受伤——」我瞠目结舌地瞪着奶奶右手边的身影,顿时说不出话来。 一个女孩逐渐在眼里成形,一开始只有轮廓,就像画家打底的草图,还没补上细节,但随着她的面容益发清晰,我只稍仔细一瞧就能看清她:女孩穿着高中制服,粉橘色的衬衫口袋上印着晨阳二字和校徽,下身是藏蓝色的百褶裙和牛津鞋;一头长发松松扎成辫子垂在胸前。她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状,周围散发淡淡的光芒,如迷雾般如影随形。 她的模样证明了她绝对不是活人。 女孩不安的搓揉裙角、死死盯着地面似乎对杂草很感兴趣,感受到我的凝视后,她猛然抬起头,漆黑的大眼充满恐惧。 「你!」我大吼。不敢相信奶奶竟然放任这种东西进家门。 从小,我十分痛恨自己的双眼,因为它们总能看见不存在的东西,这个能力对我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影响,但久而久之,我发现亡灵只是不理不睬的经过身边,并不会带来麻烦,便说服了自己不去理会。 但,眼前的情况是我始料未及的。 当我眼睁睁看着女孩朝我投来一记得意的眼神,在奶奶包庇下一溜烟的飘进和式房后,我只感到既愤怒又荒唐。 「奶奶,你到底在想什么?」 「吃饭啦!」这时,妈妈的呼唤从餐厅传来,「之前囤的维波食品终于派上用场了,大家随便吃吃就好。」 「暮凡,我欠你一个解释,等我们吃完饭再说,好吗?」奶奶牵起我的手,我知道她在安抚我。 我紧咬着牙关。 烦躁、焦虑和遭到背叛的愤恨在内心翻腾不已,奶奶明知我此生最痛恨的是什么; 而不管她给什么解释,我都不会允许那个幽灵女孩破坏我寧静的生活。 那女生,必须离开我家。 Chapter 12 说服 在何暮凡面前哭鼻子根本是人生耻辱。 「我、我想要回家!」我啜泣着,还没摆脱噩梦带来的副作用。 何暮凡眉头深锁,眼神传递出的讯息像在说『想哭的是我。』 「好吵。」他低声抱怨,「想哭的人是我吧?」 看吧!他果真这么说!我泫然欲泣地看向奶奶。 「暮凡啊,对女孩子温柔点。」奶奶温和地说,语气却有一丝威胁。 「…」一双狐狸眼扫过,我顿时感到冷锋过境。 「暮凡,事情是这样的……」奶奶清清喉咙,开始解释起我的遭遇。 我抬眼,墙上的时鐘指向八点,夜色将至。不管人生有多世事难料,唯一不变的是时间,它还是会照样流逝。 真不敢相信多灾多难的一天就快结束了。 当奶奶说话时,何暮凡很有礼貌地并未打岔,虽然阴鬱还是不曾从他俊秀的脸上散去。 我殷切期盼他听完悲惨的故事后,会对我投以同情的目光,不会再兇巴巴的要我滚蛋,他是没办法动手把我拖出家门,但光是那凌厉的眼神就足以将我千刀万剐。 「所以,程曦会暂时住在我们家一阵子,我知道你的不愿意,但人家一个女孩子,我实在没办法留她一人在那暗无天日的隧道里,暮凡你就为人家多多着想吧。」奶奶以这一段话做结束。 「抱歉奶奶,我理解你,但我还是没办法接受。」何暮凡冷冷地说。我早该料到他的字典里没有同情二字。 「我没问你愿不愿意,我只是告知你。」奶奶神色一沉,「程曦会住下来,你要嘛接受要嘛去借住你大伯家。」 「奶奶!」何暮凡抗议。 「没得商量,反正你赶不走她的。」 「我们家不是做慈善的,凭什么要随便收留孤魂野鬼?」 「暮凡,做人不能那么没同理心!而且注意你说话的方式,程曦不是鬼,她的肉体还活生生地躺在医院啊!」 「那跟我们也没关係啊!奶奶你不是说过,虽然我们拥有阴阳眼,可是不要随便插足阴界的事情、看到也要装作没看到,不是吗?」 「天啊你这孩子!跟你说了,程曦的状况完全不一样。」 眼看两人气焰越来越高,我慌忙打断逐渐高升的争论,「好了好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们因为我吵架,奶奶你能把我带出隧道已经很感激了。」一股气哽住喉头,我花了一番努力才将呼吸顺平,「等到明天一早,我会离开,就算用走的也会走回台北。」 雾气繚绕在眼底,我的个性是不到临死关头不轻易掉泪的,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令我悲哀的想哭。 到现在我才终于深深知晓,何暮凡对这一类超自然的存在可说是痛恨欲绝,如果我还死皮赖脸的住在他家,那也未免太讨人厌了。 我迎上何暮凡的目光,「抱歉打扰你了,我不是故意惹你不愉快,也绝对不曾想干扰你寧静的生活。早知道你会那么讨厌我,我当初就该乖乖待在雪山隧道就好。」我愈说愈难过,泪水又沾湿了睫毛,我粗暴的抹掉它们。 「我……」何暮凡一时语塞,这次的泪水似乎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对话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听见墙上的时鐘滴答作响。 「好。」男孩牙一咬,彷彿在心中挣扎许久,「但是,尽量不要在我视线范围内飘来飘去。」 「好好好!」我慌忙承诺。 「那接下来,你们就好好相处吧!就当作多认识一个朋友。」奶奶欣慰地拍拍孙子的肩膀,脸上闪过狡黠的微笑,「说不定我会因此多出一个媳妇呢!」 「绝对不可能!」我和何暮凡异口同声大喊。 Chapter 13 适应 「我为什么会妥协?」 男孩倒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任由疑问持续繚绕在心头。 或许是因为女孩和他同龄,又或许是女孩悲惨的遭遇,不… 男孩其实心里清楚,真正让他心软的—— 是她的眼泪。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就这样,我展开了一段期限未知的寄宿生活。 早上,当其他人上班上学时,奶奶会坐在门廊外的藤编摇椅上缝纫布料或玩数独,但最常还是和我谈天说地。 「奶奶,我记得你说过阴阳眼是家族遗传,但为什么叔叔却看不见我呢?」我坐在奶奶脚边,突然想起曾经疑惑过的问题。 「这个能力是透过隔代遗传的,暮凡他爸逃过了阴阳眼,但可怜的暮凡却一辈子深受其扰。鬼魂无处不在,我们只要集中注意力,就能分辨谁是迷路的魂魄、谁刚离开人世、谁是无法放下牵掛而滞留人世,变得越来越疯狂扭曲的冤魂;年轻时的我也很难以接受,但久而久之,我告诉暮凡不要去理会它们,因为它们不是我们的责任。」她低头给我一个微笑,「但程曦你不一样,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鬼魂,而且你总让我想起小娜,所以我没办法把你放着不管。」 「谁是小娜?」 「小娜是暮凡他爸的姊姊。」奶奶苍老的脸庞染上些许哀伤。 何暮凡他爸的姐姐……啊……是奶奶的女儿。 「她在你这个年纪就因为癌症死了。」说完后奶奶就没再开口,她的目光彷彿跟随着思绪,一同飘向了远方。 我垂下眼,后悔问小娜是谁。 / 下午时,奶奶通常会『小睡』个四小时,而无聊的我会在偌大的房子里四处飘荡。 我喜欢这里,美丽的花园、会发出嘎吱声的前廊,到内部宽敞通风的室内,都温馨的令人安心;不同于故乡台北车水马龙的吵杂,宜兰就像是个远离尘嚣、安全的茧。 虽然每天每夜对家人的思念是双倍增长,但以目前的我来说,奶奶家成为了此刻最完美的庇护所。 我漫步到了餐厅,层层蛋糕盘上放着一些阿姨昨天烘培的饼乾,身为灵体的我虽然感觉不到飢饿,但饼乾上装饰的巧克力豆和乳酪糖霜还是充满着诱惑,奈何我想碰也碰不了。 此时,一团白绒绒的生物从桌底下探出头,一隻马尔济斯吐着舌头,好奇地观望我。 记得曾经读过某篇文章,猫狗能够感应人类肉眼无法看见的事物,看来这论点是真的。 「嘿!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我蹲下来抚摸小狗,不知道它是否也感应到了,短暂地吠了几声。我看到它脖子系的项鍊垂掛了一小片银色圆牌,牌子上头铸刻了小狗的名字。 「你叫妞妞啊,好可惜你不是猫,姐姐我是猫派喔!」我一阵鼻酸,它纯白色的捲毛令我联想起家里的波斯猫—奶糖,我好想念奶糖软软粉粉的肉垫和娇柔的喵声,我猜它也很想我,因为全家只有我会偷偷餵小鱼乾给它吃。 此时暮色渐临,粉橘的阳光冲刷进落地窗,粉尘在光中飞升盘旋着,像是舞动的小精灵。 大门打开的声响打破了寧静,我知道何暮凡放学回来了,在他进门之前,我快速奔回餐厅后方的和式房,就像我承诺过的,尽量不出现在他眼前。 Chapter 14 妥协 好无聊。 好无聊。 「好无聊啊!!!」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我忍不住对天花板大声怒吼。 只要何暮凡一回家,我就非得待在房间里不能出来。 「别让我看到你,给我好好待在奶奶房间。」何暮凡答应让我住下来的那天,临走前又警告了一次,那眼神真是够杀的。 虽然我信誓旦旦地朝他保证,但要我待在房间里,电视不能看、书也不能翻,实在很…… 「够了程曦,不能抱怨,别人施恩怎能挑三拣四?」我喃喃对自己说,阻止不好的情绪出现。 正当我茫然地数着画上有几朵雏菊、雏菊有几片花瓣时,粗暴的拉门声吓了我一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进来了。 「喂!你真没礼貌!怎么能随便进女生的房间。」 「这是我家,我能自由进出任何地方。」何暮凡理所当然地说。 「那请问你进来有何贵干?」我没好气地问,「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吗?」 「算我拜託你,能不能控制一下音量,你知道刚刚吃饭到一半,我和奶奶都被你那声『很无聊!』吓个半死吗?」何暮凡换上气恼的口吻,很努力把声音压低,因为薄薄的纸门隔音极差,他才不想被家人当成是会自言自语的怪胎。 「对不起啦。」我立刻道歉,语气没诚意到连自己都听得出来,「但是我真的很无聊嘛!至少让我去客厅看看电视也好。」 「不行。」 「那让我到庭院走走?」 「不行。」 「你这根本是囚禁我。」我忍不住抗议,「我要跟奶奶告状!」 「随便你。」 我看了眼墙上时鐘,时针指向八点,到九点前奶奶都会在邻居姊妹家间话家常,而我就会像个闺中怨妇盼不到郎君一样,痴痴等待着她的归来。 「你不让我看电视,也不让我出去走走,那…」我灵机一动,「不然你帮我翻书好了!奶奶房间有好多看起来好有趣的古书,你帮我翻书我就乖乖待在房间不吵不闹!」 我一定是闷坏了才会跟这狐狸眼讨价还价。 「为甚么我要帮你翻书?」何暮凡眼睛瞪得老大,一脸看疯子的表情。 我摊摊手。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我是灵魂碰不到东西呀!你忘了吗?」 「不是…你知不知道我…重点是…啊!」何暮凡气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沉默了片刻,过了良久才开口。 「晚上七点到八点我会待在客厅看新闻。」说完便虚弱的拉开纸门离开。 我困惑地盯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思索了一会儿,终于了解他是用另一种方式默许了我。 言外之意:除了晚上七点到八点之外,其他时间你都随意吧! 「呵呵呵。」一股雀跃搔的我忍不住笑出声。 他也不是那么冷酷无情嘛! Chapter 15重度手控 寄宿生活过去的两个礼拜就像两年一样久,如果没注意日历的话,根本不知道今天是何年何月。 我的肉体依旧没甦醒,每天早晨一睁眼都期待能在医院醒来,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却丝毫没有任何动静。 真想飞到医院,直接揍醒病床上的自己。我不切实际的胡想。 「齁…齁…」沙发上的叔叔抓抓肩膀,翻了个身又继续打呼。 奶奶早早就入睡了,我只好到客厅消磨失眠的夜晚。 现在正播着华视教育台的美语教学节目,我第一百次望向叔叔手里紧握的遥控器;叔叔有个坏习惯——超爱转台,他总会转到一半睡着,而我好像在玩俄罗斯轮盘,靠命运决定画面会停在哪里。 「hello,littlefrog,canyoudomealittlefavor?」小青蛙人偶畸形的嘴巴张张合合。 「ofcourseitismyhonor.」小兔子不协调的双手上上下下挥舞。 痾…… 我有股衝动想拜託楼上的何暮凡帮我转台。 说人人到。下一分鐘,狐狸眼拿着马克杯缓缓下楼,目光不偏不倚跟我接个正着。 「嘖。」他嫌恶地皱起鼻子,彷彿看见什么脏东西似。 现在他已经放弃约束我待在房间,如果刚好碰面也会先避开。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妥协,或许是怕我吵闹不休吧? 「何暮凡!」我抓紧机会叫住他。 男孩锐利的细眼扫过来,薄薄红唇轻啟,「怎样?」 「帮我转台好吗?我想看卫视电影台。」我睁大水汪汪的双眼央求。 他翻翻白眼,听话地走进客厅。 今天吃错药了吗?怎么那么听话?我很是惊愕。 何暮凡来到叔叔身边,抽走手里的遥控器,用力推了他爸一把。 「爸爸起来了,要睡去房间睡。」 「啊!」叔叔猛然惊醒,迷茫地看看四周,「嗯?唔……是暮凡啊……」然后他离开沙发,顺手切掉电视开关,打了一个大呵欠,睡眼惺忪地上楼了。 「何暮凡你真的很……」我握紧拳,差点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挥去。 想想算了,反正他也不痛不痒。 何暮凡若无其事拿起桌上水瓶倒入马克杯中,他白皙的手骨节分明,青筋因为施力微微隆起,我很确定吴妤馨会因为那双手而尖叫不已。 我们在择偶条件上,唯一打成共识的一点就是:比起男人的顏质,手好不好看才是重点! 没错,我承认我是重度手控。 我忘了生气,死死盯着何暮凡的手腕咽了口口水,他的手背向上翻露出细柔光滑的手掌,接着那无暇的手越来越靠近、在眼里越来越放大。 「别看了!你是变态吗?」何暮凡一把矇住我的眼。 「我才没有!」 「明明就有,一脸色咪咪看我倒水!」 「没……没有……我是在看水瓶!这水瓶哪里买的好美……啊!我想睡了,晚安啦……」 不等他反应,我快速起身飘回房间。 「哈哈哈!程曦你这女人可以再花痴一点!」我彷彿可以听见吴妤馨在背后大笑。 Chapter 16预感 某日的午后,下起了倾盆大雨。 台北的降雨次数跟宜兰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我坐在门廊的木质地板上,呆呆凝视前方。雨水沿着屋簷倾倒而下形成一道瀑布; 下一刻,闪亮的鞭子抽打过天空,我等待着…… 一秒 两秒 三秒 轰隆隆!爆炸般的雷鸣响起。 「汪汪汪!」妞妞惊跳起来,对着天空吠叫。 我拍拍它的头,安抚道:「没事没事,只是打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的雷声,还是妞妞罕见的狂吠;一股不安的情绪在心底盘旋起来。 奶奶已经出门很长一段时间,她说去朋友家晃晃马上回来,我本猜想她是被突如其来的大雨绊住脚步,又再朋友家多待一会儿而已,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股不好的预感逐渐发酵增大。 受不了了,我要去找奶奶! 我站起身离开门廊,走入滂沱雨势之中,斗大的雨滴戳进灵体,那种感觉像使力按压穴道一样,超级不舒服。 踏出大门的那一刻,我犹豫了起来,离开屋子似乎是不智之举,如果迷路了,或许就回不了家了。 深吸一口气,我花费不到几秒下了决定。 我迈开步伐穿过铁门,妞妞吠叫的更激烈,但那声音马上就消失在大雨之中。 出了小径,房屋在满片田地中就像蛋糕上少得可怜的水果装饰,零星的点缀在路上。 要怎么找?我四处张望,看见左手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栋白色屋子,遥远到在暴雨中看起来模糊不清。 应该是那间吧?我朝它快步走去。 雨势变得更猛烈。我下意识抱住身体,却避免不了雨滴的攻势,此刻好像有几百根钝针扎进灵体似的;或许找到奶奶前,我会先昏死在路边,我彷彿可以想像何暮凡知道我迷路回不了家时,会笑的多大声。 借住奶奶家的这段期间,就算闷得要死,我也不曾踏出门,因为我怕迷路,像这样在衝动之下离开避风港,完全是被一股莫名的不安驱使。 大概走了一世纪之久,那栋白色屋子看起来还是如此遥远。 该不会是海市蜃楼吧?我忍不住想。 突然一阵晕眩袭来,我不支的跪倒在路面,又很快地倚着膝盖将自己撑起;那双散发着光芒的手,在我眼里变得黯淡许多,光晕一闪一闪像快没电的灯泡。 放眼望去,视线范围内只有一处孤零零的遮蔽物,我勉强拖着身子朝那小小的公车停靠站前进;脑中浮现一个画面:虚弱的女孩步履蹣跚地朝目标所在爬去,如果这是在拍电影,再加上悲壮的交响配乐……这一幕绝对赚人热泪。 到了公车站,灵体的每一寸都在欢呼摆脱雨水带来的不适。我仰望天空,厚重的灰云迟迟不散去,一波波豪雨似乎铁了心要将一切就此淹没。 一道光线衝破雨势,我瞇起眼,一辆公车缓缓驶来,车门在我面前打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孩走下车,一对熟悉的柳眼和我对望,疑惑和惊讶闪过他冷漠的脸庞,但又马上回復到面无表情。 「程曦。」我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你在这里做什么?」 Chapter 17出事了 「所以你跑出来是为了找奶奶?」何暮凡一脸疑惑。 我思索着如何跟他解释。 因为我有不好的预感?不,如果实话实说他肯定不会相信。 「她说要去朋友家绕绕,可是好几个小时都没回来,雨又下那么大……我有点不放心。」我尽量避重就轻。 「然后你就跑出来了?你对这里又不熟,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呦!敢问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我竟然还有间情逸致打趣! 「谁关心你!」何暮凡投来一记瞪眼,「你走丢的话,奶奶绝对不会放过我。」 我想问走不走丢乾他屁事,但当务之急好像不该探讨这个。 「你知道奶奶去哪个朋友家吗?」 「应该是游婆婆家,奶奶也就她一个朋友。」何暮凡说。 我指向远处的白色豪宅问,「是那间吧?」 「不是,游婆婆家在小巷里。」 「喔……」原来我一开始就搞错方向。 「走吧,婆婆家离这里也不远。」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把伞,撑开,走出了亭子。 并肩而行时,何暮凡将伞推了过来,灰色大伞完全垄罩住我,而他自己右半边的袖子则淋湿在大雨中。 我带着讶异问:「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 「我被雨打到会痛。」 「谁会知道那种事?」他翻了个白眼。 「那干嘛帮我撑伞?」 「不然你想被雨淋吗?。」他反问,作势要将伞收回。 「我以为你讨厌我,不想跟我靠太近。」在大脑阻止前,话就这样滚出嘴边。 程曦你真不怕死,快闭上你那张想到什么就讲什么的嘴巴! 何暮凡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不是讨厌你,应该说我是讨厌自己的能力,如果可以选择,我绝对不会想看见……」他抬手对我比画一番,「你们这一类的存在。」 「噢……这样啊……」我分辨不出他话中的差异。 不讨厌我,但讨厌身为灵体的我,所以总而言之,只要我还是灵魂的样子,他就会一直讨厌我? 算了别想了,脑子都快打结了。 经过两个岔路后,何暮凡熟门熟路地带着我歪进一条小巷,我再次感谢上天让我巧遇他,不然我早已迷失在乡间田野中,继续盲目地朝那栋白色房子迈进。 喔咿喔咿! 救护车的鸣笛声在背后响起,我忍不住瑟缩,那刺耳的声响勾起了不好的回忆,我摀住耳朵等待它走远,但声音却越来越近。 「小心。」救护车衝进巷子的剎那,何暮凡立刻侧身朝我压来,我反射性贴近墙面,被困在他的胸膛和墙的中央,直到车子完全驶离之前我都不敢乱动,怕再往后一步灵体会直接穿墙而出。 我抬头望向男孩,他的脸驀地刷上一层死白,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恐惧。 「怎么了?怎么回事?」我慌张地大喊。 「出事了。」何暮凡紧张地说。他将雨伞甩到一旁,迈开脚步开始狂奔。 此时豪雨瞬间停了下来,一丝丝阳光穿过云层洒落,点亮了柏油路上的积水。 「何暮凡?到底怎么回事?」我努力追上他,内心的不安已经涨到最高点。 「这条巷子只有住一户人家。」何暮凡回头,双眼充满害怕,「只有游婆婆一个人住这里。」 我们快速狂奔,巷子的最尽头只有一间矮房,门口停了刚才的救护车。我看见救护人员将担架上的老人运上车,另一个老妇人在旁边焦急哭喊着。 「奶奶!」何暮凡衝向救护车。 我捂住嘴,还是阻止不了衝出喉咙的尖叫。 如果这是场恶梦,拜託赶快让我醒来。 Chapter 18男孩的徬徨 救护车疾驶过田野,窗外景色换成了櫛比鳞次的商店街,我们来到了宜兰市区。 「树莓她说要回家,结果站起来走没几步路就晕倒了,明明聊天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啊!」上车前,游婆婆哭着解释。 我望着昏迷不醒的奶奶,伸出手覆盖住那双枯老的手,身边的何暮凡垂着头十指相扣,做出祈祷的姿势,接着他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头。 「奶奶她有轻微的低血糖,会不会和晕倒有关係?」他急切地询问救护人员。 「不好意思,我们只负责做初步的紧急治疗和送患者到医院,没有办法对病状下判断,晕倒的原因要到医院接受专业检查才知道。」救护人员回答,一副公事公办的平淡口吻。 闻言,何暮凡又回到垂头丧气的状态。 在这几分鐘的路程,我们急得像热锅蚂蚁,却也无能为力。 时间在一片慌乱中流逝的飞快,在医生护士们接走奶奶后,何暮凡无助的蹲坐在等候区的角落,我强忍住泪水,慢慢地走向他。 「何暮凡。」我轻轻唤道,伸出的手凝滞在空气中,想了想又缩了回来,「你去打通电话给叔叔阿姨,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奶奶被送到医院。」 「对,我竟然忘了。」他抬起埋在双膝间的脸,眼眶微微泛红,动作迅速地掏出手机开始输入电话号码。 何暮凡讲电话时,我一人在诊断室门口徘徊着,几滴泪水克制不住滑落脸庞,我赶紧把它们抹掉。 「我还不清楚……医生还在诊断……你们小心开车不要赶……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低血糖,但……」何暮凡的声音依稀传进耳中,语气听起来既平静又镇定,但那双颤抖不已的手,早已洩露他的徬徨无措。 「何简树莓的家属在吗?」护士推开门张望。 「这里!」何暮凡赶紧奔来,进门前还不忘留个小缝给我。 偌大的诊疗室有一处病床区,医生为我们拉开其中一个病床的布帘子,奶奶靠坐着大枕头,虚弱地向我们打招呼。 「看,我的孙子们来了。」 「奶奶!」我大喊,眼泪因为松了口气而掉落,「你太久没回家,我担心死你了!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呢?还不舒服吗?医生怎么说?现在状况怎样?」 「呵呵呵,我没事。」奶奶被我一连串的问题攻势惹的忍俊不禁,「抱歉让你受惊了,你对救护车的声音还有阴影,过来这趟对你来说肯定不容易。」 「才没有!」我吸着鼻子摇头,「我反而对不起奶奶,如果我早点去找你,或许就不会……」 「咳咳。」一声礼貌性的咳嗽打断了我要说的话,抬起头,站在一边的医生担忧地看着奶奶,护士们则面面相覷。 猛然想起其他人根本看不见自己,这下好了,我害奶奶被误会成自言自语的怪人了,如果医生替奶奶联络了神经科,该怎么解释才好? 何暮凡拋给我一个凌厉的目光,转而用温文儒雅的语气询问医生,「请问医生,奶奶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刚看了检查报告,何女士的血糖有急遽降低的现象,所以才会引起突发性晕厥。血糖问题在年老族群里是不难见到的,但保险起见,我还是建议留院观察几天,以便做后续的追踪检查。」 「我了解,谢谢医生。」何暮凡的神色明显放松不少。 「还要住院?」奶奶皱眉看向医生。 「是的,还是要详细釐清昏倒的原因。」医生微笑说。 奶奶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脑袋里的警铃作响,奶奶她超级厌恶有关医院的一切。 之前和她聊天的记忆窜进脑中。 「我啊,相对其他老人身体真的算硬朗了,真是受不了志宏他们,没什么大事就非得押着我看病,尤其是大医院!那里面迷路忘了超渡的鬼魂有多多呀!看了就不舒服!」当时她是这么发牢骚的。 「如果我不住呢?」奶奶下巴一抬,果然,她决不会轻易妥协。 「奶奶,你就配合医生说的做吧。」何暮凡接口,用不熟悉的安抚口气,想尝试说服奶奶。 「哼。」奶奶头一撇,索性逃避起来。 我看到奶奶像个小孩似的,为了住院而耍脾气的样子,差点没憋住笑。 Chapter 19无能为力 我们很幸运被分到单人病房。 何暮凡将奶奶最爱的八点档转得很大声,想要藉此转移奶奶的怒火,还在她面前摆了一盘削好的苹果,但她似乎没有因此气消。 最终她还是抵不过叔叔的猛劝,被迫接受了为期一周的留院观察。 「奶奶,你不要生气了,我会在这边陪你,你就好好养病吧。」我站在床沿轻拍奶奶的手。 她虽然心情不好,还是对我拉起慈祥的微笑,「小曦,医院污浊之气太重,你回家待着奶奶会比较安心。」 「可是……」 「乖,听我的话,而且黎萍一整个礼拜都会请假陪我,我也不能当着她的面跟你说话啊。」奶奶转向何暮凡,「暮凡,你爸妈还要跑住院程序会拖到很晚,你先带小曦回家。」 「好。」何暮凡点头,拿起躺椅上的书包背上。 我垂下眼,心里只想待在有奶奶的地方,但身为灵魂的我根本帮不上忙,甚至会给奶奶带来困扰。 「那我走囉!」我可怜巴巴的看了奶奶最后一眼,接下来的一个礼拜肯定会很煎熬。 奶奶摆摆手,作势赶我们离开。 「奶奶再见。」何暮凡简短道别后,便替我推开病房门。放下心中大石的他又恢復到平时冷冷的模样;但我绝对不会忘记在救护车上时,他差点喷出男儿泪的画面。 走在医院老旧的长廊,一阵毛骨悚然鑽上背脊,我顾不得何暮凡的反应,一路紧紧贴着他,他先是僵了僵,回头瞄我一眼,默不作声地任由我靠近。 「哎!何暮凡。」一个疑问闪过脑中,我的嘴又开始那壶不开提那壶的犯贱起来。 「干嘛?」他不耐烦回。 「这里有很多吗?」 「很多什么?你问问题能不能一次讲清楚?」 「这里不是医院嘛,」我加快脚步,跟到他右手边,更加轻声细语道,「所以我在想,现在旁边会不会有很多不该看到的……」我顿了顿,直接讲鬼似乎有点危险,「……东西?」 「程曦!」何暮凡突然停下脚步,我差点直穿过他的身体,「你真的很白目!」 「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只是觉得背后毛毛的有点可怕,所以我想知道有没有……。」 何暮凡扶额,一副受不了我的样子,「那也不要直接问出来,尤其是在这种地方,好吗!」 他虽压低了声音,但在无人的回廊里却还是很大声,一个推着手推车的护士走过来询问,「先生,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真的不好意思。」他狠狠瞪向右边,也就是我站的位置;那位护士面露不安顺着何暮凡的视线看去,仓促地点了点头,推着推车一溜烟就跑走了。 「对不起麻……」我又道歉一次。 「算了,你给我乖乖闭上嘴就好。」他一脸疲倦,整了整肩上背带,「快走吧,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等待电梯时,我们好死不死听见有人正大声谈论着, 「刚刚我巡病房的时候,遇到一个男同学,瀏海这么长,长到遮住眼睛,然后瘦瘦高高皮肤又白,样子怪阴森的;我听见他在没有人的走廊上大喊、自言自语,还恶狠狠瞪着墙壁!害我浑身起鸡皮疙瘩,血压车推了就赶快跑了!」 那声音的主人无疑就是刚才的护士! 我偷偷覷了何暮凡一眼,发现他也对我投以炙热的眼光。 那眼神,有这么一秒让我觉得他会把我塞进太平间。 Chapter 20 体贴 天色已黑,一轮明月高掛在天空,自意外过后,我从未在晚上外出过,上次看到月亮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们怎么回家?」出了医院大厅,我问道。 「公车。」何暮凡拿起手机查看,「这附近有站牌。」 现在是尖峰时刻,公车还没到面前,远远就能看见运了满满的乘客,活像海绵宝宝卡通里被沙丁鱼挤爆的公车。 我们勉强挤进车内,何暮凡以背抵住人群,双手使力撑在我身后的栏杆,他用自己的身体为我隔出一个小空间。 「谢谢。」我说。 他贴心的举点让我有点感动,有点而已。 公车摇摇晃晃开着,每当转弯时,沙丁鱼们就如同海浪般倒向一边,这次司机来了个大右弯,大家纷纷倒向最靠右边的我们,何暮凡死死撑住栏杆,我胆战心惊看着他凸出的青筋,害怕他一个撑不住就会把我挤出窗外;小小的车内充满了人,令我十分难受,想像一下靠近炉火边缘快被烫伤的感觉。 嗯,就是那种灼热程度。 要不是何暮凡挡在我和其他乘客之间,我的灵体或许会因此燃烧起来。我不禁疑惑,只要碰到活人或是任何实物,都会造成不舒服;但待在奶奶和何暮凡的身边却不会,或许拥有阴阳眼的人体质都比较特殊? 我陷入了沉思,直到思绪被打断。 「不应该搭公车的。」何暮凡说。有了被当疯子的前车之鑑后,他学乖戴上蓝芽耳机假装在讲电话,「我不知道这个时段会有那么多人,你还好吗?」 「没事。」我不在意摆摆手,对他的关心感到诧异。 「嗯……你……」他低头看我,神情突然有点复杂,话到嘴边又吞吞吐吐的。 「你想说什么吗?」我忍不住问。 「谢谢你。」 突然蹦出的三个字让我愣了一下,迎上他,此刻他的眼里只有诚挚。 「为了什么?」 「谢谢你当时冒着雨出去找奶奶。」 「别这样说,我根本没帮上什么忙。」我低头望着透明的双手,顿时觉得好沮丧。我知道何暮凡是真心道谢,但他也无意间提醒了我在紧要关头却爱莫能助的事实;在隧道里,我无力追上自己的肉体,今天奶奶晕倒我也帮不上忙,只要我还是灵体的状态,我就只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 「不。」何暮凡摇摇头,「如果当时你没有出现在公车站,我就会直接回家,根本没办法在第一时间陪在奶奶身边。」 「那也只是你刚好遇到我啦!」我勉强回道。 这时公车停靠在某一站,车门打开,沙丁鱼鱼贯而出,一阵风灌进来,取代了他们的灼热之气,车子的温度急速下降让我终于觉得好些。 人潮过去后,车内乘客变得寥寥无几,何暮凡抽回栏杆上的手,拉开了我们的距离,他朝座位区走去,找了个双人座坐下,并对我招了招手。 我坐下来,更正,是悬空在椅子上,闷闷不乐地看着深夜的七彩霓虹,我藉着车窗反射看见何暮凡时不时瞄我,或许是注意到我的情绪,虽然他看起来欲言又止,却没有打扰我。 随着路程,窗外景色变成了熟悉的稻田和沟渠,零星路灯像萤火虫闪逝而过;身边的何暮凡头歪向一边,早已累得沉沉睡去,我忍不住观察起男孩的睡容,他的眉头微微簇起,黑框眼镜歪歪斜斜掛在脸庞,就算在睡梦中还是一脸沉着严肃;我伸出手将他的眼镜调正,大脑反应过来的瞬间,手就这样穿过了他,我收回手,庆幸不会有人看到这尷尬的一幕。 「同学,起床了喔!下一站就是末站了馁!」一声大喊吓得我跳起来,司机大哥朝后方又喊了一次,「同学!」 环顾四周,车上只剩下我和何暮凡。 完蛋了……我望向无动于衷、继续睡大觉的狐狸眼,心里暗叫不妙。 「起来了啦!何暮凡!」我焦急到疯狂捶打他,儘管他不会有感觉,「快起来!我们坐过站了啦!」 「什么?奶奶人还好吗?」他直起身,睡眼惺忪看向窗外,眼睛睁的老大,顿时睡意全消,「这里是哪里?司机大哥麻烦现在让我们下车!」 「嘖嘖,同学你读书读太累了齁。」司机一面碎念一面扭过方向盘,他将车子停在路边,「确定放你在这边下车?」 何暮凡刷过卡片,「对,谢谢。」 我们站在路灯下,公车『啪』的关上门驶离,只留下后方的尘土飞扬。 「现在怎么办?」过了良久何暮凡开口,语气平静到好像在问晚餐吃什么。 「干麻问我?我哪会知道!」 Chapter 21星空下之迷路两人 三月的夜晚吹着舒爽的微风,下了整天的大雨,此刻的天空很乾净没有一片云,月亮在暗蓝苍穹中散发皎洁光芒,让群星们显得相形失色。 我们顺着公车行径的路线往回走,几盏路灯相隔甚远,下一盏远到几乎只剩一小团白色,中间大段的路程我们几乎得摸黑前进,偶尔车子经过时,车的大灯会照亮我们所走之路,但完全没有帮助,只能短暂看到一堆水田和渠道,然后提醒我们现在有多危险而已。 「好暗呀!」我停下脚步,等垫在后方的何暮凡跟上。 「你有手电筒吗?」我问道。 他掏出手机,按了按,萤幕发出了微微光亮,但只维持几秒又马上恢復全黑。 「痾……」他闪过一丝困窘,然后以冷冷的语调宣布,「手机没电了。」 我呆了呆,脑中开始想像明天的头条新闻:宜兰某高中的何姓学生,在今早被巡田的农家发现陈尸于水田,疑似是因为失足而不慎摔落。 「其实,我们不需要手电筒。」他说。 我翻了个白眼,下巴朝左边的沟渠一抬,「为甚么不需要?你想要摸黑走一走然后跌下去吗?」 我还指望你要活着带我回家哩! 何暮凡深深凝视着我,开口道,「有你就够了。」 「…」这狐狸眼,没头没尾的说些甚么? 我头一扭,掩饰自己慌乱的表情,心脏很罕见地衝刺起来,一股热气窜上脸颊。 但没有维持太久,他接下来的话立刻浇熄了我双颊上的滚烫。 「我的意思是—你本身就是很好的照明装置了。」 「什么?」我眨眨眼,思索他话里的意思。 「傻啦?你的灵魂会发光,所以我才可以看清楚周遭,不会摔死的请你放心。」他回送我一个白眼。 看看那副机车样!这就是他的真面目,在公车上神情扭捏、满脸緋红跟我道谢的那个何暮凡根本是别人假扮的! 「喔。」我转过身,自顾自地向前衝,根本不想探究灵魂会发光是什么鬼设定。 程曦你这女人可以再自作多情一点! 眼前的路开始变得熟悉,我们终于走到下午躲雨的那个公车站,真是谢天谢地没有迷路。 「我的脚好痠啊!」我满腹牢骚,几乎是拖着步伐前进。 「你没有肉体也会肌肉痠痛?」何暮凡一脸不可置信。 我想了想,「我没办法形容那种感觉,我确实会觉得痛或是不舒服,不知道是大脑作用,还是真的会痛。」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他敷衍地点点头,很快拋开这个问题。 我们绕进一条小路,过不久,一栋房子出现在面前,远远的就能看见有两个人站在大门外。 「完了……」何暮凡喃喃说道。 「何暮凡啊!你这小子这么晚才回来,是去哪里鬼混了!」阿姨扯开嗓子大喊,双眼喷出火花。 站在一旁的叔叔被吼声吓到,慌忙安抚道,「没事没事,人回来就好,你也知道暮凡的个性不可能到处乱跑。」 「抱歉,我公车坐过站了。」何暮凡淡淡解释。 「是不是又在车上睡着了?」阿姨轻轻巴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你这孩子真的是!我和你爸都办完事情回来了,发现你还没回家,担心死人了。」 「快进来,你还没吃晚饭吧?我随便帮你煮个汤麵?」叔叔为他们拉开大门。 「不用了。」 「给我吃一点!」 他们三人走进去,我看着他们的背影,顿时想起自己的爸妈,他们此刻一定也守在病床边,盼望着我醒来,我突然好想念他们。 何暮凡走到一半回头看我,我赶紧跟上脚步,踏过门廊时,妞妞扑了过来对我摇着尾巴,吠叫了几声,彷彿在对我说:你回来了。 「我先进房休息了。」我轻声对何暮凡说,他不着痕跡的点了下头。 穿过纸糊门,房内的摆设依旧,美丽的字画、散发香味的塌塌米、可爱的小桌几和中间那张白色双人床。 明明只是出门几个小时,却像几天一样久。 我衝向大床,隔着几公分的距离悬躺在上面,奶奶的体香依然残留在棉被上,我吸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感受到房间里充满着奶奶舒服的气场,这里是我唯一能做任何事而不会感到不舒服的地方。 我盯着天花板,习惯性祈祷下一次醒来会回到家人身边,然后闭上眼,直到睡意降临。 Chapter 22 一咪咪改变 周末的早晨,我一如既往在长廊上摄取温暖阳光,欣赏着攀爬于木头栅栏的美丽花草,和放在木头夹板上的小盆栽;我喜欢绿意盎然的感觉,以前的我会花费好几小时为家里的盆栽浇水和施肥,当把时间浸在一片绿色里时总能令我放松;我好想让双手沾满泥土,亲自触摸那些粉嫩的花瓣,可惜现实却不被允许。 我绕过一张白色小桌,摇椅和桌子上都被何暮凡堆满了课本和文具,一缕微风吹过,几张卷子散落到地面,但他不去理会,仍然专心埋首于书中;妞妞憩息在他脚边,将头搭在小巧的脚掌上酣睡着。 自从那天过后,我和何暮凡的关係似乎改善许多,像现在他已不会排斥和我共处同一个空间,平时看我的眼神也少了厌恶,更不再干涉我的行动范围,真是很大的进展。 「你在读什么?」我探头看摆在他膝上的书,「放假了还在念书,真没意思。」 「关你什么事?能不能别吵?你生肖属麻雀吗?」他睨我一眼,二话不说回击。 好吧,或许关係没有改善,我们现在相处的模式还比较像对冤家。 「我只是好奇问问!你非得那么兇巴巴吗?」 「你想想你已经打扰我几次了,每次换一本书都要问我在读什么!」 「我很无聊麻!」 「无聊去找妞妞玩。」他轻轻踢一下脚边的狗,妞妞立刻醒来,猛摇着尾巴,翻过身乞讨更多的摸摸。 「哼,读书不在自己房间,非要来和我抢地盘。」我蹶起嘴,手往被书籍占领满满的露台一挥。 「地盘?这是我家,我想在哪里是我的自由。」 「…」我根本无力抗辩,想一想他说的也对,便摸摸鼻子,像隻挫败的母鸡退到石阶上。 「妞妞,快过来!」我拍拍身边的位置,聪明的妞妞感应到我的呼唤,立马离开主人脚边,蹦蹦跳跳地来到我身旁重新趴下;我看见何暮凡惊讶得睁大双眼,顿时觉得有些得意。 清晨的露水像闪闪鑽石流连在草坪上,经过太阳的照射显在更加闪耀,我呆呆凝视前方,一个念头在脑里萌芽。 我紧闭双眼,尝试想像自己的身体正躺在某家医院的某个病床上,我集中精神,屏住呼吸,将气力导向有肉体时心脏的位置,我将意志力推向最高点,用尽每份精力唤醒肉体,尝试召他醒来将我的灵魂唤回去。 几分鐘过去了,我慢慢睁开双眼,木头门廊、摇椅上的狐狸眼,和正在打哈欠的妞妞,一切都没改变,显然刚才的行为失败的很彻底,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做这种无谓的尝试。 「你在干嘛?」何暮凡从一本厚厚的《基础化学概论》中抬起头。 「你的表情好像便祕大不出来一样。」他说。 「乾你屁事?」我没好气地回,克制不去理会脸上火辣辣的感觉。 Chapter 23 勉为其难 砰!何暮凡重重放下手上那本《基础化学概论》 「读完了吗?」我在他拿起下一本书之前赶紧问道,「难得假日,要不我们四处转转?」 「书没有读完的一天,复习完后还要做下礼拜课堂的预习。」他振振有词的说,又拿起一叠写过、装订整整齐齐的考卷开始做起订正。 我顿时无语,佩服他能长时间捧着书本的毅力,唯一让我愿意看超过整个上午的书籍—只有爱情小说而已。 我靠在桌子边缘,国文数学英文社会物理堆成一座小山,风将其中几本书吹得翻飞,我看见里面画了满满的萤光笔,写了比课文还多字的重点整理,以及几乎每一页都分别贴上的红绿蓝三色便签;一堆顏色映入眼帘,令我忍不住头昏眼花。 何暮凡翻过一张又一张考卷,端看目前为止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红色的零出现,我想那分数肯定不是零分。 回想上一次翻开书本,似乎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记得在毕旅前一个月开始,班导便耳提面命地提醒着一件事…… 是什么呢……我试图回忆,一段重复播放不下百次的话就这样窜入脑中, 「同学们!好好把握三月这趟毕业旅行,因为玩完后,咱们就要开始密集的准备学测啦!老师对你们这一届的期望不高,全班百分之七十上国立就好……」 学测……对!就是学测啦! 我竟然会忘记何等重要的事! 双腿的力气瞬间被抽乾,我扑坐在地上,开始哀嚎起来。 完蛋了,现在已经三月底,距离学测剩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噢!什么?你们觉得十个月的准备时间绰绰有馀吗? 给我十年我都嫌不够! 况且眼前情况特殊,我本人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连枝笔都抬不起来,灵魂则在宜兰悠间度假回不了家,天底下有比我更悲惨的人吗? 如果在这之前,灵魂还没回到肉体的话…… 我浑身一抖,不敢想像醒来后发现错过一切,没有任何一间大学可念的窘境。 「你好吵,不要再哀哀叫了好吗?」何暮凡出声抱怨。 「哎,何暮凡。」我站起身,坐到摇椅上,「我刚刚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明年一月就要学测了!」 「你现在才发觉?」他凉凉瞥我一眼。 「我该怎么办?」我对他投以哀怨的眼神。 快!快自愿提议要教我念书! 我拼命睁大盈盈双眼,猛眨着睫毛,希望他能看见我眼里的渴求。 「问我干嘛?我哪会知道。」何暮凡又翻了一页卷子,笔刷刷刷的写着数学公式,「看来,七月的指考『指』日可待了」。 说完,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似乎被自己讲的谐音笑话逗笑。 豋愣,指考两字让我如雷轰顶。 我从没考虑过指考,毕竟面对自己类组的科目并没有比较擅长,何况指考的题型更加深入刁鑽…… 简单来说就是,我脑子的程度不足以应付指考。 为了让学测有较亮眼的成绩,我从高一就汲汲营营参加跟未来志愿有关的营队活动、社团、竞赛、小论文,甚至去考了相关证照!可别告诉我这一切努力都将付诸流水啊! 「我得想办法回到身体里。」我喃喃唸道。 看来这几天过得太安逸了,只是痴痴等待身体甦醒得等到何年何月?与其这样坐以待毙,还不如身体力行亲自找到我的肉体,然后逼她醒过来面对考试啊! 当下定决心的剎那,一堆问题便接踵而来;怎么找?医院是哪家?病房是哪间?要如何回去台北?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肯定在打什么算盘。」何暮凡坐离我身边,一脸警戒。 「嘿嘿嘿,你真聪明。」我扬起一个邪媚的笑容,一点一点向他逼近,「何暮凡啊,你会帮我的对吧?」 「干什么?为什么?凭什么?」狐狸眼连续丢了三个问句,摆明就是不想淌这混水。 「你要帮忙我找回肉体,因为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自由行动,凭你现在是我的战友了!」我华丽而精准地反击回去。 「战……」他无语,似乎被眼前的无赖弄得傻眼。 「哎!你不是讨厌我待在你家吗?如果我早点回去不是很好吗?」 「……」他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那,你有计画了吗?」 喔耶! 我忍住笑意,「首先,要说服奶奶答应你陪我回台北,再来找到『我』在哪家医院的哪个病床,然后应该就能顺其自然地回去身体啦!」 「事情有这么容易就好。」何暮凡一针见血道,「台北的大医院不只一两家,病房至少有上百间,找起来根本毫无头绪。」 「嗯…」我想了想,「那就每家医院都打通电话过去,问有没有一个病人叫程曦,这样就解决啦!」 「哇。」何暮凡发出一声充满讽刺味的讚叹,「有时候该说你天真还是真的笨,医院最好会随便洩漏病人个资!难道你打算在电话里解释:『喂,我是程曦的灵魂,请问我的身体在贵医院吗?』」 他的口吻平平淡淡,但听在耳里就是很机车! 「那请问您有何高见?」 「你的主意,你自己去想。」他重新提笔算起艰涩的三角函数,很乾脆的把事情置之度外。 我茫然地盯着对面草坪,等待灵感降临,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啊!想到了。」我转身面对一脸死鱼样的何暮凡,「直接打电话问我妈呀!」 「什么?谁来打?」 「当然是你来打,你假装是我的朋友,跟我妈说想要去探病,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知道我在哪里拉!」 到现在才想出这个点子,程曦你真是傻瓜。 「你妈最好会相信,而且你哪来的宜兰朋友?」他马上吐槽。 「嘖嘖何暮凡。」我摇摇手指头,「你太小看我了,我上学期参加的跆拳道社有和宜兰高中交流过,当时我在台上疯狂踹木板的英姿啊,可是震撼了宜高的每个同学啊!」 「好了,我知道了。」他马上不耐烦地打断我,「那就这么办,现在请你安静不要吵我念书。」 「遵命。」 我喜孜孜的站起身,踩着轻盈的步伐朝室内走去。 Chapter 24 妈妈的声音 刻不容缓,我们的灵体回归作战计画(何暮凡说那名字烂透了)没意外将在三天后实行,好心的狐狸眼贡献出清明连假其中一天陪我回台北,如果成功回到身体,我必定重礼答谢。 「免了,你赶快回去让我清静些,就是最好的礼物了。」他猛翻白眼,已经迫不急待想把我送回家。 我们徵得奶奶同意后,便开始着手讨论打电话给我妈的部分。 先来介绍一下家母; 张育菁,42岁,北部顶尖正大联合会计事务所的高级主管,做事一板一眼不容许部下出错,平时不苟言笑只有一号表情,耍狠起来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全会议室员工吓到漏尿,以上,都是她在外竖立的形象;对我而言,妈就是个下班几乎一丝不掛仅穿条内衣内裤,瘫软在沙发,边喝酒边看偶像剧傻笑的随便女人;我们无话不谈,更从来没吵过架,在相处上比起母女更像是对姊妹。 经过漫长模拟演练后,何暮凡终于拨出电话,他按下了扩音键,我们屏息以待,静默的和式房内充斥着待接声。 嘟嘟嘟…… 「喂,您好。」 电话通了!妈妈熟悉的官腔语调传入耳里,我顿时一阵鼻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时隔几周再度听见她的声音,令人怀念的想哭。 「阿姨您好,我是何暮凡。」何暮凡开啟了难得的彬彬有礼模式,一滴汗水沿着太阳穴滑下,想必他非常紧张。 「请问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先掛电话了,我很忙。」妈妈压抑着不耐烦,八成当作是恶搞电话正准备要掛断。 「快说重点!」我焦急地对何暮凡说。 「阿姨,我是程曦的朋友,我听说她发生了车祸,请问方便到医院探望她吗?」他迅速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几秒,当妈妈再度开口时,嗓音瞬间变得沙哑许多,「我们程曦的朋友?是高中同学吗?我没听她提起过你。」 天,我竟忘了妈妈对我的朋友圈可是瞭若指掌(毕竟我也没几个朋友),甚至连每个朋友的父母职业都记的一清二楚,现在一个陌生名字突然出现在女儿朋友名单内,身为精明会计师的她会自然会起疑心。 何暮凡从桌几底下抽出一张纸,定晴一看,密密麻麻的文字写满整张a4纸,狐狸眼竟然把之前演练时,我模拟妈妈可能会问的各种问题全都整理成一份稿子!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跟我妈对戏。 「痾……我是宜兰高中的学生,去年暑假晨阳高中有和我们社团交流过。」他顿了顿,继续像读稿机似,没有起伏地照着稿子唸下去,「痾嗯……我们就是因为这样认识的,嗯对。」他又在结尾补上一个嗯,自信地点了下脑袋。 「那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程曦给你的?」妈妈不信追问。 「痾,是在之前留下的社团个人资料上查到的。」他胡扯起来。 没救了。讲的烂透了。我悲壮的捶起地板。 这小子好像一辈子从来没撒过谎,说谎功力差劲到不行!幸好我妈看不见他,不然他的表情肯定会出卖一切,此刻何暮凡那苍白的脸上彷彿写了四个大字:我在说谎。 「唉。」妈妈叹了口大气,「可是程曦还昏迷不醒,就算你来……」她的语气开始颤抖,话说到一半就停止了。 我的心揪紧在一块,感到自责不已,爸妈肯定放弃了各自的工作只为照顾病床上的我,但我的灵魂却在异地飘盪,对一切无能为力。 「没关係阿姨,我都了解,我只是想去看看程曦,毕竟她……」何暮凡迟疑了下,好像接下来的话让他难以啟齿一样,我推了他一把,用凶狠的眼神暗示他继续说下去,「毕竟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虽然我们才相处一个暑假,但是一直都有在连络,感情还是很好。」 他一口气说完,语气冷漠到实在让人难以感受他的真心。 「是吗?那你预计什么时候过来看她?」 「四月二号,清明连假的第一天,请问阿姨那天方便吗?」 「嗯,当然方便,我给你医院住址跟病房号码……」 计画就这样成功了一半。 当何暮凡掛断电话后,我们才得以好好呼吸;事情进展的算顺利,再来就是…… 「如果到了医院你却没办法回到身体的话,你打算怎么办?」何暮凡刚好说出了我正在思考的事。 我沉默不答。 这是我最害怕的一点,奶奶说过直到身体甦醒前,灵魂是进不了肉体的,但就算机会渺茫,我还是想孤注一掷。 「没试过怎么会知道?」我反问他。 或许事实会证明奶奶的猜测是错的。 Chapter 25 出发 我坐在门廊的摇椅上,看着黑暗的天空逐渐变成略带银光的浅灰,很快的黎明银光被金色阳光给取代,温柔的淡橘色唤醒了万物,我听见优美的鸟囀,和微风轻拍纱门的声音,深呼吸了几次,依然止不住强烈紧张感,我已为此失眠了一整晚。 鸟鸣将妞妞唤醒,她爬出自己专属的迷你木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双清澈的大黑眼定焦在门廊,接着她雀跃吠了一声朝我的方向奔来。 「妞妞早安,我终于要去找爸爸妈妈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天就不会回来这里了。」我看着脚下的她,她认真回望,头一歪,彷彿听得懂似的。 闭上眼,奶奶慈祥的嗓音环绕在耳边,昨日我们在床畔聊至深夜,她的每一句话都饱含了忧心和不捨,她心底认为这次机会是渺茫的,但却未曾多加阻拦,只是一直温柔地说: 「小曦,要记住,就算最后事情没有如你所愿,奶奶家都永远欢迎你回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的亲生爷爷奶奶在出生前便去世,至今我才终于体会到有奶奶的感觉真好;我会永远感谢她、记得她是我所遇过最温柔的好人。 我在摇椅上沉沉睡去,直到纱门被推开的声音将我吵醒。 「你等很久了吗?」何暮凡俯视我,他的打扮简约却不随便,穿着纯白的棉质衬衫和卡其长裤,袖子在手臂松松挽起,露出好看的肌肉曲线;我从他身上闻到一丝淡淡的肥皂香。 「还好。」我伸展一下四肢,「大概一整晚。」 「你整晚没睡?」 我点头,「我太紧张了。」 「紧张是没有帮助的。」 他转而面对洒进门廊的阳光,叹了口气,提起地上的防水双肩包,包里塞满了送给我爸妈的鸡精和保健食品,看起来有点沉。 「背包会不会太重?」我关心道。 「不然你帮我提?」他无奈反问。 「我看,我还是一起去好了。」奶奶促不妨出现在门边,第一百次提议道。 「绝对不行!」我们异口同声。 「奶奶,别忘了你前两天才刚出院。」何暮凡提醒道。 「真是,就说了我没什么大病!」一提医院,奶奶就开始劈哩啪啦抱怨起来。 我慌忙打岔,「那我们先走囉!再晚点客运就赶不上了。」 奶奶家离市区有段距离,我们得先搭公车到罗东转运站,那里有直达台北圆山捷运站的客运,再转红线到台大医院。 恩,就是这么麻烦。 走下门廊时,我伸手轻抚过攀爬于木栏的小花,住在这间屋子一个月,不免有些不捨;奶奶陪我们走往大门,妞妞小跑步跟在后面。 「到台北记得打通电话给我。」奶奶交代何暮凡。 他点点头,为我拉开大门,「知道了,先走了奶奶,如果爸妈问,就说我待在图书馆唸书会晚点回家。」 我看了奶奶最后一眼,说,「奶奶,再见。」 老人露出慈蔼的笑容,眼睛瞇成一条线,鱼尾纹在眼周绽放着。 「小曦,一路上注意安全,祝你们顺利。」她朝我们挥挥手,给了简短的祝福后,便抱起妞妞走回屋内。 Chapter 26 内心交战 清明连假的人潮真不是盖的,一大清早,市区的街道上车水马龙,遍布着趁假期要大玩一波的观光客。 「幸好我们提早出门。」何暮凡解开几颗扣子,我沿着他的襟口一路往下瞧,目不转睛盯着那性感的锁骨。 「咳,你的决定是对的。」我很快移开目光,转往排队等车的长长队伍。 待会儿将是一段痛苦的路程,原因是车上肯定座无虚席,我得站着直到抵达目的地,除非何暮凡愿意让我坐他腿上,但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他点头我也不要。 「八点三十五分,直达台北的旅客现在可以上车了。」穿着黑色套装的小姐举起手上牌子,在前头大声宣布。 队伍开始慢慢往前移动,轮到我们时,何暮凡递给了司机两张车票。 等等,两张? 「请问另一位乘客是谁呢?」司机摇晃票券问道。 「我的背包。」何暮凡酷酷地往背后一指。 「好的,两位请上车。」司机拉起专业的微笑,剪过票券,心里可能想:哪来的怪胎还帮背包买座位。 「何暮凡……」我感动的一蹋糊涂,不敢相信这贴心的举动是出自于冷血无情的他。 一直以来是我错看他了。 「不用谢,是奶奶拜託我多照顾你的,安静一点别聒噪,好好补你的眠。」他戴上耳机,别过头,傲娇的有点可爱。 车子发动引擎,缓慢驶出停车场,刺眼的阳光直接光临眼球,何暮凡倾过身,替我将窗帘拉上。 「谢谢。」我说,但他戴着耳机似乎没听到。 车内的每一处皆散发着蒸腾热气,却不至于无法忍受,比起公车上的沙丁鱼,此刻和我共处的乘客确实少了许多。 不同心情接二连三在体内翻滚着,对于即将见面的爸妈,觉得既期待又雀跃,但想起我的『灵魂回归作战计画』,心又被紧张和焦虑佔领,另外还有对爸妈的自责与愧疚、几个月后面对学测的压力…… 我程曦,17岁,正值花样年华的年纪,却经歷了没人遇过的荒诞遭遇,心理真是五味…不,是十味杂陈。 当内心陷入苦战时,身边的男孩正忧无虑睡着大觉,一股温暖的气息出现在颈边,头一转,男孩歪头倒向一边,柔软的黑色发丝随着颠簸晃动,他闭着眼,胸膛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 「昨天是读到多晚?」我小声嘟囔。 车子很快地开进通往台北的隧道,黑暗来临,熟悉的恐惧向我袭来,耳里彷彿能听见在这里不幸丧生的幽灵的哀号,令人窒息,好像灵魂要被抽离似的, 我甩甩头,命令大脑驱离那些不切实际的幻听,又更靠近了何暮凡一些,寻求一丝属于活人的温暖及慰藉。 Chapter 27 台大医院 「怎么办何暮凡,我好紧张!」这句话已说了不下百次,却缓减不了胃里的翻滚。 「你,」男孩眉头蹙起,轻吐似呢喃,「给我安静。」 他一手扶着铁桿,一手拿着小册子背着英文单字,非常会利用零碎时间。 捷运车厢内十分拥挤,几乎都是和我们年龄相仿的青少年,他们打扮的光鲜亮丽,三五好友成群结伴消磨难得的假期,看着洋溢在大家脸上的笑容,心里不免有些忌妒。 这时,前方有一个短发女孩的包包上掛着成串吊饰,随着车厢的摇晃,铁鍊子和娃娃朝我攻击过来,我瑟缩,但前后左右已无处可退,在被烫到之际,何暮凡大手一伸替我拨开,短发女孩警觉性将包包拉至胸前,不悦地回头。 「你的吊饰干扰到我了。」何暮凡先发制人,淡淡说道。 「喔……啊嗯……抱,抱歉!」女孩惊慌失措盯着他的脸,原本不悦的表情一扫而空,换上诡异的红晕,她结结巴巴丢下道歉,慌忙转过身。她的一群好友们不停偷瞄何暮凡,『窃窃私语』讲得有够大声: 「好帅!我的妈,根本天使下凡!」 「跟他要电话?」 「你去你去你去!」 「我不要!他看起来好兇。」 「谁叫林怡萱的吊饰不小心弄到人家。」 「不管,剪刀石头布,输的问他哪所学校。」 我翻翻白眼,紧张感消失了大半。 我觉得莫名烦躁。 而女孩们讨论的对象此刻正专心背单字,他的脸上毫无波澜,对外界声音充耳不闻。 车门终于在台大医院站开啟,我小心翼翼跟在何暮凡身后,尽力避开与其他人的接触,耳后响起一阵女孩们沮丧地悲叹,但车门很快闔上,将那恼人的噪音阻隔开来。 何暮凡收起单字本,拿出手机开始搜寻地图,自从我带他搭错捷运干线差点一路坐到寿山园区后,他就不再指望我这土生土长的台北人了。 我们走出二号出口,外头艷阳高照,温热又湿黏的空气终于让我有回到故乡的真实感;左弯右拐了几个路口后,台大医院终于出现在面前。 一踏进医院大门,何暮凡便皱起鼻子,脸色驀地阴沉。 「消毒水的味道真重。」他抱怨,但我知道真正让他嫌恶的原因,绝对不是那刺鼻的消毒水味。 「嗯哼。」我随口附和,开始环顾四周。 眼前的景象又熟悉又陌生,印象中我只来过一次,记得是探望一位远房亲戚。 「何暮凡,你还记得病房是哪间吗?」 「嗯。」 我们跟随着标示,搭电梯前往a栋的六楼病房区,我脚步飞快超前何暮凡,快速扫过每间病房的门牌号码。 603 604 605 606 我猛然停下脚步,检视贴在门上的牌子,上头标记着: 606号 一般单人病房 病患:程曦 年龄… 我激动地浑身颤抖,没心力往下看,此刻的我和爸妈以及肉体的距离只有一扇薄薄的门。 「我们进去吧。」何暮凡的声音突然出现耳边,让我吓了好大一跳。 「我…」我迟疑,到了最后关头竟然却步起来。 何暮凡叹气,伸手要敲门。 「等一下!」我连忙阻止,拨拨额上刘海,整理了百褶裙,抬头望他,「我看起来还可以吗?」 他凝视着我,似笑非笑,「除了我之外,没人看的见你,还记得吗?」 「喔,对齁。」我拍额。 「你紧张过头了。」他抬手,敲了三下病房门,不给我犹豫的机会。 「来了。」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声,妈妈的声音越来越近,「是暮凡同学吗?」 我屏息以待,房门打开,我朝思暮想的家人终于出现在眼前。 Chapter 28 妈妈 「暮凡,快进来。」妈妈一笑。 「阿姨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了。」何暮凡递给她一袋礼物。 「哎呀,人来就好带什么礼物。」 我激动看着自己的母亲,衝口大喊,「妈妈!」 她整个人憔悴不已,如丝绸般光滑的长发现在乾枯成一把稻草在后颈扎成一个松散的发髻,有几根发丝从中逃脱,垂落到脸侧;她的气色糟透了,苍白的脸没有一丝生气,一向明亮的眼睛下方多出两道阴影,眼里充满着血丝,似乎从未闔眼过;悲伤使妈妈消瘦的不成人形,我多想抱紧她,告诉她我就在身边,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而已。 「谢谢你来探望我们程曦,快进来坐,别光在门口站着。」妈妈拉着何暮凡走进去,经过我身边时一点反应也没有。 绕过洗手间,病床就摆在正中央被层层帘幕紧密的拉起;室内摆设过于简便,一张单人折叠床、小小的置物柜、小桌子、热水壶,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不敢想像自从车祸后,妈妈就在这种地方度过每一个夜晚。 自责哽住我的喉头,但我没时间哭泣,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去做。 「暮凡,你家住哪里?怎么过来的?」妈妈将礼物放在置物柜上,寒暄起来。 「何暮凡!我要怎么回到身体里去?」我焦急地问。 他瞟我一眼,不理我,「我家住罗东郊区,是坐客运来的。」 「是这样啊,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那你和程曦……」妈犹豫了一下,不需听完就能猜到她接下来想问什么, 「你们是情侣关係吗?」她微微倾身,疲倦的双眼闪烁一丝好奇。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等等,何暮凡你这澄清速度也太快了吧? 「疑?你不是说过你们很熟吗?」精明如妈妈马上就抓出可疑之处。 「痾…是没错,我的意思是,我们并不是情侣关係,阿姨不要误会了。」 「没事,阿姨懂的,你们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嘛,程曦这ㄚ头,有这么好的异性朋友怎么从没跟我说过。」 何暮凡不安分地动动身子,看起来很想澄清,但话到嘴边又选择吞了下去;他凶神恶煞瞪我一眼,我觉得很委屈,妈妈爱幻想又不是我的错,回家后绝对要阻止她继续看那些没营养的芭乐浪漫校园剧。 「何暮凡。」我伸手在他眼前挥舞,吸引他的注意,「你帮我问问我爸去哪里了。」 何暮凡下意识拨开我的手,他不耐烦嘖了一声,完全忘了自己正在被我妈严刑逼供中。 「你怎么了吗?」妈妈问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一个人呆着真的很无聊,忍不住就多问了几句。」 「阿姨,绝对没这回事!只是有小虫一直在面前飞来飞去。」他慌忙解释,很快将话题带开,「话说,怎么没看见叔叔?」 「喔,他呀,和编辑开会去了。」我妈顿了顿,「程曦有和你说过吧?他爸是个职业作家,唉,为了照顾我们程曦,他可能会暂时弃笔一阵子了。」 我垂下眼,写作对爸爸来说意义重大,是他对生活热情的来源之一;为了照顾病床上的我,爸妈真的放弃了很多。 「嗯,她有提过。」何暮凡平淡回应,眼神飘往帘子罩着的病床,「程曦她……状况还好吗?」 他的话飘荡在静默的病房中,虽是无意,但这似乎成了彻底打碎我妈脸上偽装的一句话。 Chapter 29 莫非定律 「她不太好,虽然医生说还有醒来的可能性,要我们别放弃希望,可……可是早就超过甦醒的黄金期了。」妈妈说到一半呛到,猛咳了一阵,「况且……程曦脑部受的撞击太严重,就算醒过来也很难恢復正常了。」 很难恢復正常是什么意思?我会变植物人吗?还是脑袋坏掉变成傻子? 我头一回看见妈妈哭泣,但她还是极力忍住眼泪,很快的抹去悬在眼眶里的泪水,这是我们母女的共通点,都不爱哭。 何暮凡显得坐立难安,他递出一张面纸,顺着她的背轻拍。 「没事的阿姨,我相信程曦的病情绝对会好转。」他呢喃道,主动的安抚让我有些讶异。 妈妈点点头,隔了一会儿才开口,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嗯,谢谢你今天来探望程曦,现在还有个朋友能关心她,阿姨我真的很安慰,唉……如果她醒来后,知道她的好朋友因为那场意外过世了,该有多难过,可怜的——」 不,妈妈,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好想拜託她住口,我还没有准备好要得知失去了哪一个朋友。 何暮凡撇我一眼,张开口想阻止妈妈,但为时已晚,下一秒,一个人的名字被她吐出了嘴边,那三个字瞬间压的我喘不过气。 「可怜的妤馨啊!我也算是从小看她看到大,她们两个姊妹像命运共同体一样,总是黏在一起,我记得她们连社团都选一样,所以你应该也认识她。」妈妈难过的说。 「不……我们不太认识。」何暮凡声音沙哑,担心地看着我说道,「阿姨,伤心事就别提了。」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踉蹌几步,感到窒息不已,眼泪就这样哗啦啦流下,哭的泣不成声;我从没体会过爱的人从身边离开的经歷,也根本不想面对,就算看到那场车祸的后续消息,都会选择避而不见。 从国小陪伴到高中的挚友死了,那当时坐在她身边的我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吴妤馨因为失恋哭得丑不啦嘰的样子、疯狂大笑在校园狂奔只为追校草的样子、对我发火的样子、温柔安慰我的样子…… 每个模样每个分秒的她,像幻灯片一张一张跑过脑海。 这时,一段回忆浮现在脑中。 「曦,你知道莫非定律吗?」某天的体育课,吴妤馨用一贯『只是随口提提』的口吻间聊道。 「怎样?不知道。」我擦擦汗水,抢过她手上的冰淇淋汽水,猛灌了几口,「噁,甜死人了,以后给我戒掉含糖饮料啦!」 她斜我一眼,没理会我的抱怨,自顾自地说起来, 「莫非定律的意思就是,该来的还是会来,心里越害怕、越不想发生的事就一定会发生。」 Chapter 30 失败 吴妤馨过世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靂,我想我永远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始终垂着头,直到开门声暂时将我拉出悲伤的情绪。 爸爸回来了吗?我猛然抬头,又失望地垂下肩膀,原来是妈妈开的门。 「看我这记性!竟然忘记缴费了,暮凡,你替我看顾一下程曦,阿姨去趟便利商店马上就回来。」妈妈提着包包站在门边,她对着何暮凡说。 「好的,没问题。」 「我马上回来。」丢下这句后,妈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妈妈!」我大喊,挣扎起身,想要追上她的背影。 突然有一股暖气拍打在手臂上,低头一看,何暮凡的手悬在臂膀的位置。 「你在做什么?」他说,另一隻手指向病床,「你忘了来这趟的目的是什么了吗?赶快抓紧时间试试看。」 不给我片刻时间做心理准备,他刷的一把拉开帘子。 床上的女孩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她双眼紧闭,惨白的脸上戴着氧气面罩,看起来了无生气,一头黑色长发被妈妈梳理整齐,服服贴贴地平躺着,她的手臂插满针头,管子分别连接到头顶上的不同袋子;如果没有那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滴答作响的心电图,我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快。」何暮凡催促。 「好啦。」我咕噥着,回头看了男孩一眼,「何暮凡,谢谢你帮我到这儿,回去也帮我跟奶奶道谢。」 「嗯,知道了。」他微微頷首。 我回想电影上演的桥段,这种时候只要轻碰自己身体就行了吧? 闭上眼,我以额头贴向女孩,让灵体碰触肉身。 一秒过去了。 两秒 三秒 四秒 五秒 再度睁开眼,我期待自己能以真实的身体仰望着天花板。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根本没恢復原状啊! 我看着手指,还是呈现半透明的样子,而床上的她依然昏迷不醒。 「怎么会这样!」我激动地朝何暮凡大吼。 「再多试几遍呢?」他提出建议。 我又试了好几次,甚至一鼓作气跳到肉体身上,结果还是失败;眼前的女孩彻底挑起我的怒火,一气之下忍不住动手呼了她两巴掌,想当然尔,灵魂依旧穿过肉身,一切还是没改变。 我第一次那么讨厌自己。 「难道真的跟奶奶说的一样,得等到肉体甦醒,我才回的去吗……」我掩面悲叹。 瞎忙了半天,最终却鎩羽而归。 「原来她说的是真的。」何暮凡低低说。 「什么?谁?」 「没事,那现在怎么办?」他揉揉眼角,看起来很累。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 我们互视,欣赏起彼此槁木死灰的表情。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我率先笑出声,笑声听起来有够凄凉。 「噗。」何暮凡瘫在椅子上一副虚脱状,也无力地笑了。 负面情绪涨到顶点超出了能负荷的范围时,比起大哭,真的让人更想仰天大笑一场。 笑——捉弄人的命运。 笑——这场荒诞的人生大戏。 Chapter 31深夜谈话《何暮凡の视角》 「暮凡啊,奶奶有话跟你说。」 计画去台大医院的前一晚,奶奶上楼来到我房间。 「什么事?你脚不好,怎么不叫我下楼就好?」我站起身,牵她到床上坐下。 看到奶奶的神情,我猜想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十之八九关于程曦。 「我在想,明天我也跟着去好了。」 「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带着程曦去台北就好,你才刚出院,怎么可以到处走?」 「但是你们两个孩子下台北,我实在不放心。」 「没事的,台北那么近,你别穷紧张了。」只要程曦没出什么乱子的话,一切都会很顺利。 「嗯……」 「奶奶,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你们明天恐怕会多白跑一趟了,小曦她……不会那么顺利回到肉体。」奶奶说的婉转,但语气很是篤定。 「为什么?」 「灵体在被迫的情况下被拋出体外,是无法自动回到肉体的,除非肉身甦醒,做再多尝试也是徒劳;等你老了、灵异鬼怪的事情看多了,自然而然就会有所感应;小曦那孩子天真又单纯,每次嚷嚷着要回家我都不忍心泼她冷水,看看她前几天跟我说的……什么什么灵魂回归作战计画?」 「呵。」我忍住笑意,「你竟然还记得那个奇怪的名字。」 我连吐槽都来不及了。 奶奶勾起微笑,「是啊,所以可以看得出她的执着,我想就放任她去试一试吧,毕竟没碰过壁也不会相信我说的话,暮凡你就多担待点,好好照顾她,如果失败了……」 「她会哭吧?」我想起程曦光是作恶梦就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 「对,我是说,如果明天失败了,你要把她好好地带回宜兰。」 「如果她说不愿意,想要留在家人身边呢?」 「那就劝她,她不回宜兰你也别回家了。」 我有些讶异,「奶奶,为什么你那么坚持?」 「灵魂是脆弱的,尤其是四处飘荡的孩子的灵魂,很容易吸引一些冤魂注意,所以当时住院才不希望小曦陪在我身边,医院里迷失的魂魄很多,哪怕多待片刻都绝对没好事;况且小曦一个人孤立无援,没人帮助她,近在眼前的家人也看不见她,换作是你,你能忍受这段没人理会的日子吗?这孩子遇见我们绝对是老天爷的安排,既然我们有能力和她做伴、陪着她度过这段灵魂出窍的期间,难道要眼睁睁放任不管吗?」奶奶握着我手腕的力道增加,极其严肃地说,「奶奶拜託你,一路上好好照看小曦,好吗?」 「好……」我吶吶答应。 一丝不安掠过,记得奶奶曾说过,怨灵会无所不用其极找到方式只为留在人间,这也是我们拥有阴阳眼却尽量不插足阴间事的原因之一;如果祂们发现程曦只是灵魂出窍而躯壳还留在凡间的话,后果会不堪设想。 「不过,」我突然想到,「奶奶你刚才的那些话,从来没跟程曦说过吗?」 「什么话?」 「小孩的灵魂容易吸引鬼魂那段。」 「唉,怎么开的了口?别看她平时活泼的样子,好几回都被我撞见偷偷躲起来哭,那孩子心灵够脆弱了,有些吓人的话还是别讲太多比较好。」她叹气,又提醒道,「所以明天啊……」 「知道了知道了。」我举起双手呈投降状,语气平板地说,「我会照顾她、安慰她、带她安全回家,这样树莓女士您满意了吗?」 「呵呵呵,你这孩子。」奶奶笑弯眼,打了我背一下,「那就辛苦你了。」 Chapter 32 原来你还在 至少你尝试过了。 这是第一千次设法安慰自己,却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失落。 何暮凡离开后(这狐狸眼跟我妈道别后竟头也不回的就这样走了),妈妈独自坐在床边,楞楞看着小窗外的夕阳,馀暉降临病房,将死白的帘子和床单染成鲜艳的嫩橘色。 我蹲踞在椅脚,盯着朝思暮想已久的母亲;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发生,那张无瑕的脸庞也不会刻上这么多纹路。 「程曦。」一声轻唤吓了我一跳,「你应该听得见妈妈说话吧?」妈妈倾身靠近床上的女孩,温柔拨开凌乱的刘海,端详起她的睡顏。 「别睡了,赶快醒来,你睡了好久好久好久,爸爸妈妈都快难过死了。」她哽咽道,下一秒竟然动手捏了女孩的脸颊一下,「明明答应毕旅回来就会把你那乱糟糟的房间整理乾净,结果呢?还不是又落到妈妈头上!我真是受够了你那邋里邋遢的个性!」 说完,妈妈掩面哭了起来,「你这孩子有够没良心,只顾睡你的大头觉,留我们在这里伤心!」 「妈妈……对不起……」我的眼泪跟着溃堤,好希望她能听见我的声音,更希望能亲手替她擦去泪水,但无奈什么也做不到。 太阳沉落地飞快,窗外的最后一抹昏黄消失于天际,转眼间已经到了夜晚,爸爸还没回来,妈妈用湿毛巾擦拭完我的肉体后便累得沉沉睡去,她趴在床缘,虽然睡着了却依然紧皱着眉头。 我伸出手,不捨地抚过她的发丝,但凡人烧灼的气息又烫的我马上收回手。 你真可怜啊程曦,连自己的妈妈都碰触不了。 深吸口气,顾不得灵体的不适,我俯身亲了亲沉睡女人的额头,然后走出病房调适一下心情。 护理站附近有一处可供家属休息的交谊厅,摆满了色彩繽纷的椅子和一台大电视。 突然我顿住脚步,目光被一颗眼熟的后脑勺吸引住,那头乌黑柔软的头发激似某人。 不可能,绝对是认错人了。何暮凡早就回家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我越走越靠近,仔细一看,那男的身穿白色衬衫,塞着蓝芽耳机,怀里抱着一个大背包。 靠!果真是何暮凡! 几个小时前不是已经跟他说再见了吗?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大叫,男孩转头,那对快要闔上的眼睛花了一段时间才定焦在我脸上。 「你终于出来了。」他说。 抬眼一看,电视正好播起了晚间新闻,「不是……你你你不是早就该回家了吗?已经晚上七点了耶!」 「没有,我在等你。」 我一呆,「等我?为什么?」 「带你回家啊,走吧,再晚一点就没客运了。」他的口气很理所当然,站起身,将包包背好。 「为什么要带我回宜兰?」 「不然你想继续待在医院吗?反正不管怎样都得等到肉体甦醒,那还不如和我一起回宜兰待着比较安全。」 「可是……」 「是奶奶吩咐的,她知道你会想要留下来陪父母,但是待在医院对你这种……嗯情况特殊的人来说很危险。」 「危险?怎么说?」我咽下紧张,连忙问。 「嗯……」他瞄起四周,没有回答问题,「先离开再说。」 我望着眼前的男孩。 要跟他走吗?还是留下来陪爸妈? 两种犹豫在内心拉扯,但看见何暮凡平淡的脸上竟多了明显的忧虑,「好吧」两字就下意识的迸出了嘴边。 此时,一股毛骨悚然掠过灵体,交谊厅的灯光似乎变得阴暗,不同于在宜兰的医院所感受到的不安,这次的感觉是货真价实的。 有『东西』在附近,而且不怀好意。 我转向男孩,他的表情已经不单单只是担心,而是瞬间变得死灰;有一种预感告诉我,他还没说出口的话,或许是很恐怖的事。 Chapter 33 温暖 我们快步衝出医院,何暮凡没走几步就往后瞄一次,好像被什么东西追赶一样。 接近大门口时,一个男人的侧影映入眼帘,我忍不住大喊,「啊!」 「怎么了?」何暮凡放慢脚步。 我指向迎面而来的男子,他一手抱着笔电,一手拿了两个便当,脏兮兮的鬍子、梳成一小搓马尾的发型,和身上那件破旧的飞行员夹克…… 那模样……没仔细看还以为是流浪汉啊! 「他是……」何暮凡瞇起眼。 「活人吗?」他猜道。 「是我爸。」 我们几乎异口同声。 「喂!你能不能有点礼貌啊?」我投以一记瞪眼。 「抱歉。」他耸耸肩,「谁叫你一脸看到ㄍㄨㄟv的表情?」 我不理他,双眼牢牢盯着爸爸,内心忍不住一阵激动。 还以为今天是不可能见到他了。 爸爸就这样掠过了我们身边,飘扬的夹克拉鍊差点刮到我,我一路目送他,看着他朝病房楼层疾走而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为止。 「你……要去看看你爸吗?」何暮凡问我,但我从他表情可以判断他心里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不用了,我们赶快离开吧。」我勉强挤出这段话。 反正看再多眼也改变不了事实。 我撇过头,倔强地抹掉夺眶而出的泪水,但脆弱的堤防依旧阻挡不了氾滥河水,我哗地痛哭失声。 一路上,没有印象自己是如何出了医院和搭上捷运,只记得这一段哭哭啼啼的路程中,有一股如暖阳般和煦的温度持续停留在手心,直到情绪平静下来之前,那温暖都未曾散去。 「谢谢你,我好很多了。」带着浓浓鼻音,我有点尷尬扭动着被包覆住的右手。 「嗯。」何暮凡快速抽回手,「我没别的意思,是怕你只顾哭没有跟上我。」 释出善意还不忘嘴贱一下,真有你的。 「知道了啦。」我咕噥。 当我们赶上客运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我偷覷坐在身边的男孩,担心地问,「我会不会害你被阿姨骂?」 「会。」他回答,很快又补充,「但没差,我也不是第一次超过门禁时间回家。」 我转转眼,想不到一脸书生样的狐狸眼也会有不守规矩的时候啊。 就在这时,一个重要的问题跃上心头,「当时在医院里,你还没说完的话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我继续留在医院会很危险?」 「……因为你快要被盯上了。」他迟疑几秒才回答,几乎像在耳语。 我应该没听错吧? 「你刚说了什么?」我缓缓地问,努力维持音调平稳,却掩饰不了害怕。 「你可能不知道,流连在人世间的魂魄大概分成两种,一种是无害只是迷路升不了天的,另一种……」他的表情染上阴沉,「则是恶灵。」 「你看到了吗?恶灵。」 「嗯,看到了一些。」 「那祂们会对我怎样吗?」 何暮凡看我,「奶奶觉得你不用知道太多,只交代我把你带出医院就好。」 「齁哟!快点说啦!」我央求,超级不喜欢被蒙在鼓底的感觉。 「……」 「快点啦!」我再次催促。 他叹了口气,「如果你继续待在医院,一些不友善的鬼魂发现你还没死只是灵魂出窍的话——」 「会怎样?」我插嘴,不禁屏住呼吸,好像可以猜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被我打断话的何暮凡白眼一翻,「如果你是冤魂,发现一具没灵魂寄宿的躯壳摆在眼前,你会怎么做?」他反问我。 头皮一麻,不用想也知道祂们会把那副肉体当成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然后占为己有啊! 「那我就更不该离开啊!如果在这期间身体出事了,我该怎么办?」我激动地坐直身子。 「傻啦?你越是靠近自己肉体,祂们就越容易发现。」他一脸看智障,「动动脑袋好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祂们还没发现囉?」 「还没。」何暮凡叹气,已经放弃跟我沟通。 「呼!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我重新瘫回椅子上,喘了口大气。 「嘖,谢天干麻?」 「是是是,我该谢谢的是你!」我拱手对他一揖,「感谢你带回去台北,感谢你愿意让我再住你家,感谢你——」 「好了,你安静。」他淡淡打断,强迫结束这段谈话,向后仰闭目养神。 嘴角忍不住被男孩泛红的耳根逗得上扬,我将视线移往窗外,客运正好下了交流道,在路灯照射下,熟悉的矮房和田野跃入眼球,光看这片景色就彷彿能吸进满肺的清新。 「誒,何暮凡。」我轻唤似乎睡着的男孩。 「怎样?」他回应,依然紧闭着眼。 「你怎么能忍受看到鬼魂?」 男孩驀地睁开眼,我迎上他黑如墨水的双眼,深暗的眼珠里似乎透着无奈。 「就算不能忍受,还是得接受。」 Chapter 34 忆童年 何暮凡迈开修长的腿,奔跑之姿有着运动员特有的优雅,薄薄的白衬衫隐约透出肩膀宽阔的肌肉线条,一头柔软黑发随着规律节奏摆盪,不同于其他臭男生笨重的跑样,他就像是个精灵一般轻捷优雅;反观我,则是气喘如牛的勉强跟在后头,颤巍巍的双脚让我跑起来宛如刚出生的小鹿。 「我脚快断了,何暮凡!」我仰天大喊,天上群星闪耀,但我却无暇为之讚叹。 深夜十一点,我们在夜空下没命狂奔的理由——是为了赶上最后一班公车。 「争气点,明明是个灵魂喊什么脚痠?」何暮凡回头抱怨。 「我怎么知道?我是认真的,我腿快废了!」 「还有一分鐘公车就来了,再跑快点,除非你想一路走回家。」 「吼!!!」 想起最近两次的公车体验,我默默在『人生讨厌清单』里再记上一条:搭公车! 经过十分鐘的跑程,我们终于赶在公车停靠前抵达站牌,我支撑着双膝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上一次快跑已经是高二开学测体适能的时候了;而何暮凡一脸气定神间,甚至没出什么汗,他从容地掏出学生证刷卡,踩着轻盈步伐选了个空位坐下。 我瞪大眼,不得不佩服他惊人的体力。 打从上车开始,何暮凡的口袋里便不间断发出嗡嗡声,我想,那百分之百是来自家人的夺命连环call。 「先接电话吧?」我说。 「不用了,想害我听力受损吗?」他掏出手机,电话不响了,主画面显示出有23通的未接来电。 「抱歉……如果你挨骂都是我害的。」我开始幻想他一进家门就被甩巴掌的画面。 「不是你,不然还能怪谁?」他不假思索地说。 「痾……」 「说笑的。」男孩轻嗤,不懂他的笑点为何总是这么奇怪,「奶奶会帮我圆场,大不了就说在图书馆睡着了。」 「嗯,那就好。」我突然想到,「哎何暮凡,只有奶奶知道你有阴阳眼吗?叔叔阿姨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吗?」 他瞥我一眼,挑起眉,「你今天怎么对我的事那么感兴趣?」 「才…才没有哩!」我转过头,「不想回答就算了。」 程曦拜託你改掉想问什么就问什么的坏习惯好吗!我在内心吶喊。 「不知道。」 「嗯?」 「我是说,我的父母不知道我看得见鬼魂。」 「你从来没跟他们说过?」 「小时候有过吧,第一次被当作是童言童语,但当我提起第二次,妈妈就开始吼我闭嘴,我父母都是无神论,根本不相信怪力乱神。」 我看着难得话多的狐狸眼,难以想像童年时期的小暮凡有苦说不出的心情。 当其他小孩还在快乐玩耍时,小暮凡就要因为『不存在的东西』而被受其扰。 「嗯?那奶奶从没跟你解释过吗?」 「奶奶本来和我不怎么亲近,是三年前爷爷过世后才搬过来一起住的,我也是直到那时才意外知道原来自己不是异类或是疯子。」他抽抽嘴角,表情很是复杂。 「何暮凡……」明明我的遭遇也很惨,却忍不住为眼前的男孩感到难过又不捨。 「你其实也可以很健谈耶……」不是安慰,我给出了此刻唯一想得到的讚美。 「你闭嘴。」白眼一翻,何暮凡倾过身按下车铃,身体靠过来时竟还留有今早的一丝肥皂香,我不禁像个变态似猛吸那股气味。 嗯…… 真香。 Chapter 35 被骂 到家已经是快十二点的事了,然后何暮凡就被骂了,然后他就被禁足了,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罚你一个月在家念书,不准再去图书馆了!你是去睡觉还是去读书啊?生目睭毋捌看过(台语:生眼睛从没看过)有人在哪都睡得着的。」阿姨将一碗热好的咖哩饭重重放在桌上,丢下这句话后就气冲冲的上楼了。 这时,躲在中岛后的叔叔一见她离开,才慢慢从藏身处走出来。 「暮凡啊……」他拉开何暮凡身边的椅子坐下。 「什么事?」狐狸眼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匙白饭送入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老实跟爸说,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偷跑出去约会了?」 狭长的眼睛微微抽蓄,我看出何暮凡勉强按耐住翻白眼的衝动。 「不是。」他回答的精简。 「真的没有?你今天回家的神情不像是刚念完书的样子,爸爸我可是有看出一点端倪来喔!」 「不然是什么样子?」 「比较像是刚打完一场棒球赛!怎样?你们上到几垒了?对方是怎样的女孩子?有比你妈兇吗?」叔叔完全没在鸟他的否认,自顾自地聊起自己儿子的那位不存在女友。 「爸,我没有女朋友。」何暮凡的眼珠子都快翻到外太空去了。 我回想起从认识到现在他翻白眼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清,这是他表达唾弃的习惯动作,但他都不担心有一天会翻过头造成视网膜剥离吗? 「哈哈哈!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你没有,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拒绝女孩吧?」叔叔笑着起身,拍了拍他儿子肩膀,旋即板起脸孔命令,「我知道你今天绝对不是去图书馆,不管是什么原因,下次不许再这么晚回家囉!」 哇,狐狸眼他爸真是神机妙算。 他一离开,餐厅就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傻眼的目送叔叔上楼,「你爸爸……真风趣啊。」 明明是一对父子个性却天差地远。 「别理他。」何暮凡一脸淡漠,用汤匙拨弄着一块马铃薯。 我心一颤,猛然想起一整天好像从未看他进食过。 「哎何暮凡,你该不会……早餐之后就没吃过东西了吧?」我问。 他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将一大块马铃薯划开,舀起另一半放进嘴里。 连吃个东西都能有不带娘气的优雅感,令我不禁叹为观止。 「反正我也不太饿。」他说。 看的出来,从他意兴阑珊玩弄胡萝卜的样子就知道他一点都不感觉飢饿。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陪我到台北,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可是你让我总算能看一眼自己的爸妈,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我手撑下巴,由衷地盯着他说。 「不用谢,是奶奶拼命交代我的。」他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收拾起空碗放入水槽内。 「哈!」我被他的傲娇逗得笑出声。 男孩要上楼时,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来。 「程曦。」他淡淡唤道,低沉的嗓子带有一丝莫名的柔和。 「嗯?」我转头,每次听见他叫我名字,心脏就会跳起不一样的节奏,真是奇怪了。 「不要为离开的人感到自责,你没有错,只是你刚好留下来,而她刚好离开而已。」 我愣了几秒,听出他说的人是吴妤馨。 失去姊妹的痛苦依旧盘旋在心里,只是刻意把它挤往角落罢了,它还是会永远存在的。 「何暮凡,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我扯起嘴角,根本是在强顏欢笑,「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很自责?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吗?」 「猜的?」他耸肩,随口给了一句晚安后,就上楼了。 Chapter 36 吴妤馨,再见 一进到和式房,就发现奶奶为我留了一小盏夜灯,柔和的黄光从日式纸灯笼里透出,照亮了老人苍老的脸庞,她睡在接近床缘附近,留了三分之二的空位给我。 「奶奶,你以为我多大隻啊……」我喃喃说。 她翻过身子,轻轻囈语着,一头银白发丝被灯光染成金黄色。 我躺到她身旁,感受着一股熟悉的暖意;渐渐的,睡意佔据了脑袋,睏倦地眨眨眼后,很快就跌入了梦乡。 又回到了那辆地狱般的游览车上,自从意外过后,每夜便反覆做着同样背景的梦境;但不管重复了几次,那恐惧的程度依旧丝毫未减。 刺耳的歌声铺天盖地袭来,我反射性掩住耳朵,看向一旁,吴妤馨正撕心裂肺唱着《童话》。 「妤馨没唱过癮是不会收手的。」前座的佩妮转过来,手拿着一包弯弯脆果,「诺,先吃点东西吧!」 我没有答话,第n次接过那包零食,同时在心里默默倒数…… 五、四、三、二、一 车子进入隧道,窗外景色换成一片漆黑,天花板上的灯亮起,所有声音悄然而止。 我知道下一秒吴妤馨会转过那血淋淋的身子,满口咆哮朝我扑过来。 闭上眼,准备好迎接她的攻击,但是分秒过去了,竟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困惑极了,一成不变的梦境竟然在今晚產生了变化,慢慢睁开眼,还来不及细想故中原因,一张怀念的脸孔就出现在眼前。 「曦你干麻?眼睛闭成这样是真的在睡觉吗?」女孩一脸好笑望着我,丝滑的嗓音一落就立刻引出我的泪水。 吴妤馨竟然以完好无缺的样子现身,身上没有半滴血跡,制服甚至没有一丝皱褶,一头俐落短发挑染了几缕粉红、罕见乖顺地服贴在耳边;她依然美丽如昔,粉嫩的脸庞点缀着淡淡雀斑,长长睫毛像羽毛似的搧呀搧,表情跟往常一样有够不正经。 我注意到她戴着一对韩国烧酒瓶造型的耳环,那是不久前我送的,她则是送了我一条手鍊;我们互相赠礼的原因是为了庆祝彼此第17年单身。 「你…你今天怎么不勒我了?」我下意识摸摸脖子。 「讲什么啊?你睡昏头了吗?」她大笑,又补上一句,「虽然我很多次都差点想勒死你啦!」 她伸手作势要掐我,最后那双咸猪手落到我胸部上狠捏了一下。 「你又来了!跟你说过了这样很痛!」我大叫,抱起胸瞪她。 「来啊,换你来抓我的。」那无耻的女人挺起自己傲人的巨峰,态度超级嚣张。 谁想碰啊? 我巴了她一掌作为替代,难为情地环顾四周,发现全车空荡荡只有我们两人,连手上的那包弯弯脆果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奇怪,其他人呢?」我疑惑地问。 「不知道,都下车尿尿了吧?」吴妤馨蛮不在乎地说,正专注在头发上的分岔。 「白痴,我们才刚进雪隧耶,哪来的休息站?」我翻翻白眼。 「随便啦!一想到高中唯一一次毕旅只去宜兰,我就一肚子火。」 「吴小姐,你到底要抱怨几次?拜託别再唸了好吗!」 「我不管,这一趟我要一直摆臭脸,我要抗争到底!」 「你少来,明明刚才唱歌唱很嗨。」 日常的拌嘴,彷彿带我回到熟悉的光景,我们天南地北的聊着,讨论晚上到罗东夜市必吃的美食,和行李箱里偷渡过来的啤酒要藏在饭店何处。 「马桶水箱!藏在那里老师绝对不会发现!」 「噁,喝的东西放厕所干嘛?真亏你想得出来。」 我们大笑,互相拍打对方,不知怎地我笑着笑着竟然哭了起来。 「抱歉……哈哈哈,我怎么突然就哭了呢……」我不停抹着眼睛,却止不住泪水。 「曦。」 「嗯?」我抬眼,吴妤馨收起了笑容,眼神流露出哀伤与不捨。 「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马上就要天亮了,你也该醒了。」 「天亮……」我一惊,猛然想起这里是自己的梦境。 「没关係!我不要醒来,我们继续待在一起好不好?嗯?」我啜泣道,激动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不要难过,你的噩梦就快结束了,虽然还要等上一段时间,但最后一切都会恢復平静的。」她挣脱我的手,替我拭去眼泪。 「你……会再回来找我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会了,因为你好烦,我需要远离你才能清静一些。」 她被自己的话逗得咯咯笑起来,接着靠过来紧紧拥抱我,我能清楚感受到传递过来的温暖,甚至一丝属于她的清新薄荷味。 「那吴妤馨,我们说再见吧!」我回拥她,向上天祈祷再给我们多一点时间。 下一刻,车子驶出了隧道,阳光瞬间穿透进来,我看到了隔壁座的窗外,几朵厚重的积状云高高掛在纯净蓝天上。 「曦,再见啦。」 温柔的嗓音回盪在耳边,直到我在床上醒来,那声音还迟迟在脑海里未曾散去。 转过头,发现奶奶背对我坐在床沿正在凝视着窗外。 微风将窗帘吹的轻轻舞动,阳光洒进房内,顺便带来了悦耳的虫鸣鸟叫。 「小曦,睡得好吗?」她头也不回就知道我已经醒来了。 「嗯,睡得很好,难得没有做恶梦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樱桃籽温馨小提醒:请搭配chapter10呦~ Chapter 37 教我读书 「在这里郑重跟各位宣布,我,程曦,拟定的『灵魂回归作战计画』彻彻底底失败了!哈哈哈哈哈!」我手插腰,仰头朗声大笑,但那声如洪鐘马上就被滂沱大雨掩盖掉了。 清明连假的第三天开始下起了大雨,那雨量惊人的可怕,甚至将外头草坪冲刷成烂泥留下一个个大小水坑,或许这场雨下不到半天就会把整个罗东镇淹没掉也说不定。 「她真的疯了。」我听见何暮凡小声对奶奶说。 「你给我讲话尊重点,怎么能这样说女孩子?」奶奶坐在摇椅上,正缝着一件色彩繽纷的拼布被,她空出手打了在一旁看书的孙子一下。 自从再度回到奶奶家,我意志消沉了足足一天,但我可是程曦,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很快满血復活的女人,怎么可能被区区灵魂出窍这种『小事』击垮呢? 「誒,那你的学测要怎么办?」狐狸眼很懂得抓紧时机泼冷水。 「……」我心一沉,生命值瞬间归零直降成负数。 「小曦,那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暮凡对学习挺在行,他会帮忙你赶上课堂进度,对不对何暮凡?」 「什么?」何暮凡惊看奶奶。 「我不要,我不教笨蛋。」他说。 「喂!你说谁是笨蛋?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不会唸书的?」不教就不教,干麻还要多加一句笨蛋? 老娘虽然课业不算顶尖,但至少每次段考都维持在班级前十名好吗! 「从你……」冷漠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他缓缓开口,「平时傻不咙咚的行为举止,就可以判断出你的功课也有待加强。」 「你真的对我很有偏见耶!」我气得差点动粗。 喔不,我是真的出手了;但我压根忘了他不会有感觉,我的霹靂无影掌就像空气一样划过他身上。 「你可以再没礼貌一点啊。」他没好气地说。 「哼,反正你又不会痛。」 「是不会,但被幽灵碰到的感觉就是很不舒服。」 「就跟你说了,我不是幽灵!再说,明明你之前还主动牵我手呢!」 奶奶来来回回看着我们俩,好像在观赏一场精采的网球赛,但一听见关键词连忙打岔,「小曦你刚刚说什么?牵手?」 「是啊,前天从台北回来的时候,他几乎一整路……痾呜!」何暮凡驀地站起身,伸出大手要蒙住我的嘴。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教你念书,你给我闭嘴。」看见小傲娇的耳根微微泛红,我忍不住扬起嘴角。 「那就这么说定囉?我的学测就靠你了,全年第一学霸。」 「我真后悔带你回来,当初就该把你丢在医院。」他碎碎念着,捧起一堆书闪进屋内。 我和奶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声。 「别看我孙子外表冷漠、嘴巴又坏,他可是很容易害羞的。」奶奶偷偷跟我说,像在讲什么大祕密似的。 「哈哈哈,我知道。」想起何暮凡害臊的模样,又忍不住失笑。 「来,你还没跟奶奶说,你们什么时候进展到牵手了?」她拍拍身边空位,笑吟吟看着我。 这下误会大了。 那眼神,真够像班上渴望八卦的女同学啊! Chapter 38 感冒了 何暮凡一直在咳嗽。 「你还好吗?你已经连续咳三天了。」这是我第一百次抬头关切。 他掩住嘴,又轻咳了一阵,才回答,「没事,可能是换季过敏,专心看你的书。」 「喔。」我垂下眼,继续读着眼前厚厚一本《学测国文必读30篇文言文》 几乎每个晚上,我都会在何暮凡的房间里念书;不得不说,他比我的每个老师都还要会教,他会把一天所学的每个科目的内容整理成笔记,让我能方便直接阅读。 有人或许会疑问:碰不到东西的我要怎么读书? 嘿嘿,在这一点,我和狐狸眼可以说是合作无间啊! 由于我们选的类组都是第一类,准备的科目几乎是文科不用计算,所以他的任务就是替我翻页跟解说,而我用『看』跟『听』的就好。 「何暮凡,我看完了。」解决了一篇《烛之武退秦师》后,我只感觉头晕眼花。 闻言,他靠过来替我翻下一页,不忘交代,「咳咳咳!继续。」 「我好累,我想要睡……」 「不行,你有一个多月没上课,进度严重落后。」他沉声打断,不给我时间抱怨。 对了,还有一点忘了补充——何暮凡是个超级严格的老师。 「既然逼我负责你的课业,那就要有心理准备,你敢考上『台清交成』以外的大学就死定了。」 成立读书会的第一天,他对我郑重宣佈道,我吓的浑身一抖,那冷酷的语气简直比西伯利亚冷风还要冷。 从那天起,我的苦行就此展开,照着学霸的读书计画走,真不是一般人所能负荷的。 「唉。」我无奈开始下一篇的《諫逐客书》,再让我读一句文言文,我说不定会当场吐血。 我偷覷身后的床,那柔软的棉被跟大枕头似乎在跟我招手,才正要起身…… 「不准。」何暮凡头也不抬,立刻查觉我的意图,「说过了,你不准上我床。」 「为什么?借躺一下又不会死……」我咕噥。 「如果读腻了,就换别的科目。」他收起《学测国文必读30篇文言文》,然后把一本笔记摊到我面前,「这是今天教的社会你还没补上的进度。」 「你们教到哪了?」 「公民的话是第三章的经济与永续发展。」 话刚说完,他又突然一阵咳嗽,这次咳得十分剧烈,好像快把肺咳出来了。 我看一眼床头上的闹鐘,已经十一点半了,照平时我们会读到深夜一点才结束,不一样的是,我隔天可以尽情补眠,而何暮凡还是得早上六点起床准备上学。 「今天早点睡啦,你这样身体会垮掉,明天还要早起上课耶!」我忍不住碎碎唸起来,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仔细端详起男孩,他的眼神变的迷茫,双颊染上一层红晕,再加上咳嗽有痰音; 经过快速的观察,我的判断为—— 「你绝对是感冒了!」纤纤玉指一指,那口气乍听之下还以为是柯南在大喊:『兇手绝对是你!』 「你别喊了。」何暮凡皱眉,挥开挡在眼前的手指,但还是乖乖躺到床铺上。 「棉被盖好盖紧,电风扇吹脚不要朝头,要不要先吃一颗普拿疼?」我俯视着他,有点不太放心。 「不用了,谢谢你,晚安了,请出去。」他边咳边说,丢了一组四字诀就随便打发我走。 穿过门之前,我担心的看了他一眼,像这样拼命唸书只留少少的睡眠时间,难怪免疫力会那么差。 Chapter 39留下来《何暮凡の视角》 全世界都在旋转。 我摸摸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肯定是发高烧了;此刻脑袋晕沉沉,全身力气被抽乾,每一次咳嗽都引起胸腔剧烈的疼痛。 「咳咳,要死了……咳咳咳!」我喃喃抱怨。 本以为只是过敏,没想到还真被那乌鸦嘴说中得了感冒。 这时,门外传来尖细的嗓音,「何暮凡,你还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 一阵猛咳窜出喉咙,我坐起身,才得以呼吸到空气。 「我进去囉?」那声音又说。 「不……咳咳咳,不要给我……咳咳咳!」我咳到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等我回应,一隻脚率先穿过门,再来是半个身体;程曦不由分说闯进房内,身上散发出淡淡光芒,活像隻巨型萤火虫。 她环顾四周,瞇起眼适应黑暗,在她发现之前,我反射性倒回床上闭上眼,又困惑起自己为何要装睡。 「何暮凡?你睡了吗?会很不舒服吗?有发烧吗?头会痛吗?」她丢了一长串问题,那音量之大,好像非得把人吵醒强迫回答她一样。 我默不作声,希望她能因此早点作罢离开,而不是在这里囉哩八唆。 寧静了好一片刻后,我听见她悄声说,「狐狸眼是死了吗?」 接着一股冰凉覆盖住额头,宛如冰霜一般,那气息驱散了烧热,虽然不想承认,但我顿时感到舒服许多。 「天啊!你的额头好烫!而且还在发抖!」她惊呼,开始大喊大叫,一波波凉气不停拍打着脸颊,「喂起床,何暮凡你起来!你得去吃颗退烧药或是掛急诊,你快死了你知道吗?」 这女的是真打算把我吵醒,我克制翻白眼的衝动,一个小感冒最好会死。 「我去找奶奶!」沁凉的触感离开额头,我睁开眼,看见程曦正往门口走去。 「不用了。」我赶忙出声制止,边咳边说,「已经很晚了,不用因为这种小事把她叫醒。」 「原来你没睡,刚刚问话怎么不回应?你这装睡王!」一双杏眼怒视着我。 「不要再嚷了,你真的好吵。」 「嘿!我是担心你耶!」她双手握拳,气得跳脚。 我抽抽嘴角差点失笑,每次程曦生气时,那模样都会令我联想到一种动物——吉娃娃。 我冷淡回了句,「喔。」 「喔什么喔,现在怎么办?」 「睡一觉就好,只是感冒。」 「只是?!绝对不要小看感冒!我国中有一次感冒太严重,差点恶化变肺炎,还半夜掛急诊吊了两袋点滴!你知道吗?我当时呀……」 她开始嘮叨起陈年往事,包括扛病参加平安夜舞会,还在眾人面前大吐特吐,最后昏倒被送到医院……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我长叹,揉揉太阳穴,看着她手舞足蹈描绘当时情景的模样,忍不住怀疑她根本不是因为关心我,而是自己睡不着想抓个人充当聊天对象罢了。 「你给我安静,不然就滚出去。」我终于抓到她换气的空档打断这场演讲。 「哎呀,忍不住就说太多话了。」她露出羞怯的笑容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她礼貌性问,然后站起身,「没有的话,我就先下楼囉。」 我抬眼看了看她,「有,我刚好有个忙需要你帮。」 「什么?」她张大嘴巴,一脸意外,「你知道我能帮的忙有限吧?」透明的双手在我眼前晃呀晃强调着。 「你过来。」我说。 「叫我过去就过去喔?」她咕噥,走到床边坐下,「你到底想干嘛?」 我指指额头,「当我的小林退热贴。」 Chapter 40 不速之客 我甩甩仍然发酸的手,瞪着坐在身边、睡了一夜神清气爽正在吃早餐的何暮凡。 「你别盯着我看了。」他嘖道。 「哈!」我手插腰,不敢置信地说,「昨天还一副病懨懨,今天就马上恢復生龙活虎,你也真厉害耶!」 「那是因为有你的帮忙。」他咽下最后一口稀饭,优雅的抹抹嘴,似笑非笑看了看我,「你比市面上的退热贴还要有效。」 那狭长的眼睛揪着我,害得脸颊莫名一热,难道是换我发烧了吗? 「有…有帮到忙就好…」我起身离开椅子,一面纳闷自己为何结巴。 「你要去哪里?」他问。 「你想干嘛?」我反问。 「今天我请假一天,刚好可以帮你把没赶上的进度补齐。」 「不要。」 「为什么?」 「啟禀大人。」我往前走几步,对他福了福身,「小女为了帮您降温,不眠不休在床边守了您一宿,现在,请恕我回房补眠去了。」 「装模作样。」他咕噥。 我不理他,指指摆在桌上的药丸提醒,「记得吃药。」打了个呵欠后便回房间了。 昨晚,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呢…… 答案是——什么也没发生! 除了何暮凡在睡梦中不停囈语,还莫名其妙流了几滴男儿泪之外。 我盯着他看,心想平时惜字如金的他,睡着时反而挺聒噪的;贴在他额上的手举着举着就累了,然后在迷迷糊糊中爬上了他的床,躺在他身边睡着了。 想来这还是第一次跟异性一起『睡』 幸好在被发现之前就猛然惊醒过来,否则会被他碎碎念很久。 窝在床上翻滚来翻滚去,懒洋洋看着窗外的太阳沉落,十几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我逃避了何暮凡整整一天。 想起昨夜男孩的睡容,和比平时温热的气息扑打过来,弄得我耳根又痒又热;今天突然有点难以正视他,甚至觉得浑身燥热不已。 到底是为什么呢……灵体也会被传染感冒吗? 还没理出什么头绪,突然一阵门铃声响起。 「会是谁?」我随口问道。 「小曦啊!去替我看看是谁来了。」奶奶轻唤,双手正忙碌缝着那条快完成的拼布被子。 「好。」 我踱步到前廊,正巧碰见要应门的何暮凡。 「吓!」 「你也睡够久了。」他白眼一翻,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晚上该读书了吧?」 「知道了啦。」我低低地说。 铁栏杆门外,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直挺挺站着,染成咖啡色的头发扎成两颗丸子头,运动裤拉到大腿以上变成热裤,她揹着宜兰高中的侧背包,手拿了一叠东西。 「暮凡,你的身体还好吗?」女孩开口发出娇嫩的嗓音,含羞带怯的举起手上那叠笔记和卷子,「这是今天课堂的进度,我特地送来给你的。」 哇~也太贴心了吧! 我惊讶瞪大眼,忍不住鼓起掌。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何暮凡大病卧床很久没去上学呢! 「你怎么会知道我家?」何暮凡挑眉,声调降了八度。 「就…跟班导要的地址。」女孩羞赧回,好像没发现对方脸色已经拉了下来。 「我只是一天没去上课,你其实不用那么大费周章。」何暮凡冷漠地说,话中夹杂一丝不快。 「唉呦,不用客气啦真的!我只是顺路过来一趟而已。」女孩纤细的手穿过栏杆,把那叠纸张塞进他手中。 「何班长,早日康復喔!」她笑嘻嘻说完后就一跳一跳跑走了,两颗小丸子在脑后晃啊晃的,看起来真是……讨人厌。 「真贴心,你女友?」我歪头问,接着学起女孩跑步的姿势,抬起双手模仿她捧着东西的样子,「暮凡!这是我帮你做的重点整理,唉哟!不用客气啦真的!」 何暮凡眉头深深皱起,对我的即兴演出感到无语,最后他淡淡拋下一句, 「我和她根本不熟。」 Chapter 41 天使与恶魔 「不熟是多不熟?几分熟?一分?两分?三分?」我穷追猛问。 突然我煞住脚步,因为何暮凡走到一半倏地回过身,他瞇起原本已经够细的眼睛看着我。 「你怎么了?」他认真问道。 「嗯?」我愣了愣,「没有啊。」 「那你干嘛……唉算了,你今天晚上该读书了吧?」 「当然!」 「那就八点我房间见。」他交代完就转身进屋了。 我怎么了?这次换我问自己。 下一秒,久违的恶魔曦出现在脑海中。 「人,最不能欺骗的是自己,所以老实承认吧程曦,你很在意刚才的丸子头!」她附在我耳边说,语气充满不怀好意。 「胡说!」天使曦连忙现身,一脚踹开恶魔曦,「程曦和那个绑包头的又不认识!怎么会无缘无故在意人家?」 「嗯嗯!」我点点头,赞同天使曦的说法。 「哈!去问她啊!」恶魔曦凉凉的说,忽然提起题外话,「话说回来,最近程曦的样子越来越奇怪了,看见何暮凡就脸红气喘,又加上心律不整,念个书只要人家靠过来帮忙翻书就开始脸热,你们觉得是什么原因?」 心一惊,我在内心对恶魔曦大吼,「乾你屁事!」 「就是就是!别瞎说了恶魔,程曦从没有过喜欢的异性,怎么可能栽在那狐狸眼手里?」天使曦瞬间佔上风,大声斥责道。 「哈哈哈!我只是提出疑问,天使你就联想到喜欢?我看啊……你心里有鬼!」 「我才没有!」天使曦大声否认。 「老实承认吧!程曦在意那包头女!」 「程曦才不会!她没那么无聊!」 天使恶魔开始在脑里交战起来,我甩甩脑袋,一声大喊衝口而出。 「啊!都给我闭上嘴!」 一喊完,世界顿时寧静下来,我喘口气,转身回到屋内,猝然看见一抹身影站在纱门边。 「你在大吼大叫什么?」何暮凡问,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我不知道啦!」 男孩的出现杀个我措手不及,一股热气宛如野火烧上脸颊,我抚着脸,恨不得学鸵鸟把自己塞进土里。 Chapter 42 蟑螂 事情发生在某个月光如水的夜晚。 那天我独自待在房里瞎转,突然,有某个巨大的咖啡色身影闪过眼角,仔细一看,那物体移动着六隻毛毛脚快速从字画下鑽出,老长的触鬚快速抖动到处刺探。 颤慄窜遍全身,直觉马上告诉我那是何物。 干! 我忍不住在心底骂了脏话。 那生物甚至多了对翅膀! 若它振翅高飞穿过我的身体……我吓得浑身一抖,完全不敢再想像。 此刻,那侵门踏户的生物正在房里大摇大摆间晃,我小心翼翼避开,想尽办法跟它拉开最大距离…… 啪咑啪咑啪咑啪咑 下一秒,振翅声充斥寂静的空间,它拍动翅膀激烈地颤动起来,开心地又飞又跳。 「啊!!!!!!!!奶奶!!!!!!」不对,她去游奶奶家作客还没回来。 「啊!!!!!!!!何暮凡!!!!!!」我尖叫改口,一路沿着墙壁飘,双眼牢牢锁住那噁心的童年噩梦。 小时候曾和家人到野外露营,那是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上完厕所的我在乌漆抹黑的情况下正要抓起肥皂洗手时,纳闷那块肥皂怎么会发出诡异的振翅声、而且在手里疯狂扭动着,藉着手电筒微弱的灯光,我惊然发现手中紧抓的根本不是肥皂,而是蟑螂! 是那种乡下才会出没的巨型蟑螂! 从那次后,蟑螂就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魘,而此刻停留在墙壁上的那隻,尺寸甚至更大! 我以最快速度夺门而出,朝三楼何暮凡的房间直直奔去。 「何~暮~凡~」尖细的嗓音在楼梯间回盪,带着浓浓哭腔一遍又一遍喊着男孩的名字。 希望他不会因为我自作主张跑上楼而大动肝火,但想想也没差,我们约好八点半一起念书,只是早到两个小时又没关係。 踏上最后一阶楼梯,我站在房门前轻声喊,「喂!何暮凡?」 没有回应。 隔了几秒,我又喊了一次,「何暮凡,快出来,十万火急呀!」 「…」还是没有应门,这房间隔音真好。 「我进去囉!」楼下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我索性不管,一鼓作气穿门而过。 进到房里,首先迎接我的是——奇妙的肉色物体,再来就是何暮凡冷若冰霜的嗓音。 「你在搞什么鬼?不是说过除了念书,其他时间不准随便进我房间吗?」他嘴角紧抿,眼睛半瞇,恶狠狠地瞪向我,拿着毛巾的手慢慢攥紧成拳头。 程曦你这女人真会……咳,不对,真是不会挑时机,偏偏选在何暮凡没穿衣服的时候进去! 「啊!对不起!」我大叫,立刻遮住眼睛,但一双罪大恶极的色眼还是挣脱了手指间的细缝,开始肆无忌惮往外瞄。 眼前的男孩裸着上半身,才17岁便拥有一副男人身材;健美白皙的肉体暴露在灯光下,宛如大理石雕像般完美无瑕,几滴晶莹水珠自他发梢滴落,沿着颈部一路滑至精实的下腹—— 等等!在腰际位置的是传说中的人鱼线吗?! 我快速用几秒鐘的时间欣赏完这幅美妙的景象,再用力嚥了下口水。 「你…你先把衣服穿起来吧!」我努力让自已声音没有起伏,眼神飘向旁边。 卧室里没有太多的家具,一张灰色低矮大床和l型的书桌就几乎佔据了大半个空间,所有物品一丝不苟地摆得整齐,半开的双扇衣柜里除了制服和运动服,其他的便服都是灰黑白色,没有例外;之前我老早就注意到床边的小书柜,柜子里摆了1~9部曲的《墓里逃生》 没想到何暮凡那么喜欢我老爸的作品。 当我再度转过头,何暮凡已经套上一件单薄的黑色短袖。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挑起一边眉毛对我发出无声的疑问。 「喔!」经过漫长的对视,我终于想起原来的目的,「我的房间有一隻大蟑螂啦!」 「就因为这样?」他瞪大眼,「你突然衝进我房间,只是因为一隻蟑螂?」 「只是一隻蟑螂?一隻就够可怕了好吗!它超大隻、有翅膀、还会乱飞!」我生气跺脚,这男的根本不懂蟑螂可是大多女孩的梦魘。 「把它赶出去就好,跑来找我干麻?」 「你!」我顿了顿,这似乎不是求人的态度,深吸了一口气,我重新开口,「请帮我杀了它,不然我一整晚都别想睡了。」 「…」 「拜託?拜託?嗯?」眨眨大眼,我朝眼前的男孩放送可爱光波,这招总是很有用(虽然只对我爸试验过)。 「不要。」他决然的说,随手将毛巾掛在椅背。 「拒绝是吗?」我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那我就赖在这里不走,直到你答应为止。」 我一定是急坏了才敢威胁他。 「程曦,你不要太过分了,马上离开我的床。」何暮凡细细的眼眸燃起熊熊怒火,他看起来要爆炸了。 老实说我有些胆怯了,但楼下的蟑螂更让我恐惧。 「不要!」我头一昂,背脊一挺,「除非你先帮我把蟑…噁呕呕…蟑螂杀死。」 受不了了,我噎下一股噁心,光是唸出它的名字就感觉要吐了。 何暮凡被作呕声吓到,以为我真的要吐还连忙伸手拿垃圾桶,又猛然想起我只是个灵魂,于是尷尬地把手收回来。 「蟑螂在哪里?」最后他无奈叹了口气。 「在奶奶的房间!」我感激到差点痛哭流涕。 「我真是受够你了。」他低语,在走廊的柜子里东翻西找一阵,终于掏出了一瓶喷效快速杀蟑喷雾。 「快上啊!蟑螂杀手!」拍拍手,我为他加油打气。 「你给我安静。」 何暮凡握着瓶身走下楼梯,那壮烈的背影…… 真是乱帅一把啊! Chapter 43 贵矢书迷在此 「在那里!它还在字画下面,动作麻利点何暮凡,记住它会飞!」 「你能不能闭嘴个几秒就好?你真的好吵。」 何暮凡快速掀起字画,抓起罐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蟑螂一阵猛喷,接着弯下身俐落地用卫生纸包起尸体,塞进垃圾袋中。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完美解决,令人由衷佩服。 就这样,狐狸眼有了新的封号——灭蟑高手。 「不准再叫我灭蟑高手。」他投来一记瞪眼,手指用力戳桌上的试题本,「与其想些奇怪的称呼,还不如好好答题。」 「你们学校为什么现在就开始模拟考了?」我问。 照理说,第一次学测模拟考都会订在高二暑假过后才对。 「不知道。」他耸肩,翻开自己的书,有意无意补上一句,「你好好写,为了让你有全新的试题本,我作答时还刻意不留任何记号。」 「何暮凡,你……」 「不用谢。」 「不,我想说的是——」我指向第八题的a选项,「这题答案是a。」 何暮凡抿抿唇,眼角微微抽蓄。 我压住嘴巴,差点憋不住笑;偶尔闹闹他其实也挺好玩的,在我张开口想要说句谢谢时…… 「你怎么会觉得是a?」他劈头质问。 「因为……」 「错!正确答案是b,a选项写的晚唐诗人温庭筠应该改成李商隐才对,这是基本常识。」 「嘿!我正在模拟考耶!考试时最好会有人一直在旁边抓错误。」 「好、好,那你继续。」 我手撑下巴,小心不让身体碰触到纸张,一面快速扫过题目。 「第九题是c。」我很快下了定论。 「咳。」男孩皱皱眉,露出『你怎么又错』的表情。 「又怎么了?」 「没事,继续。」他替我在第九题那格写上潦草的c。 经过漫长的作答,一口气解决几乎全科模拟考的我脑力透支、累得趴在桌上;其实选择类组时不断犹豫再三,虽然数理成绩一直维持不错,但最后还是选了不在行的文组,理由很烂,为的就是能和吴妤馨分到同一班。 「你们两个连体婴啊?」记得妈妈碎碎念超久。 而现在我很感激自己当初的决定,毕竟单凭现在的处境,要拿起笔计算数学和化学公式是绝对不可能的。 数理可不像文科,用看的就会。 「如果没在学测之前回去该怎么办?」我幽幽叹气,窗外满月升起,提醒我维持灵魂出窍的状态又过了一个月。 「担心也没用,而且离学测还有八个月,不可能过那么久肉体还没甦醒。」何暮凡正忙着为我对答案算分数,深锁的眉头代表不尽理想的成绩。 「唉!」重重一叹,又想起了在远方的妈妈。 「又再唉声叹气什么?」 「我想妈妈了。」 「每次都只说到你妈,我看你爸要哭了。」他淡淡撇了句,红笔在卷上又是狠狠一划。 「哈哈哈,我也很想念他好吗!」 「话说,」何暮凡难得拋出疑问,「你爸爸是个小说家,那他叫什么名字?」 「痾……」我眼神飘往床边小书柜,「你应该认识他,我爸是《墓里逃生》的作者。」 「……」红笔凝滞空中,惊讶闪过他脸上,但马上恢復以往平静。 「你爸爸是贵矢?」 「我爸叫程历……」下意识纠正,又想了起来,「喔对啦!他的笔名确实叫贵矢。」 「你可以再扯一点。」男孩皱眉,「那你看到我柜子里的书时,怎么没告诉我?」 我耸肩,「没什么好说的啊,况且我也没看过他的书。」 话一落,何暮凡突然发起难来。 「《墓里逃生》红到翻译成20多国语言、得过两岸奇幻文学奖,甚至登上亚马逊书局畅销排行榜第二名;你身为贵矢的女儿竟然没看过?」他说了一长串爸爸的丰功伟业,傻眼瞪我,不敢置信。 「什么亚马逊?我知道他在我心目中永远是第一名的爸爸就好啦!」 没看过自己爸爸的书搞得多不孝顺一样,我妈也没看过啊!我们两个女人唯独只看言情小说,其他类型的一概不碰。 「你这人真是——」 「真是怎样?」我瞇起眼,一寸寸逼近男孩。 平时对我要嘛不冷不热一副死鱼样,要嘛满口冷嘲热讽;现在一谈起贵矢就两眼散发崇拜光芒,有够差别待遇。 「没事。」大手一伸,他制止我的接近,「不要再靠过来了。」 Chapter 44 琳琳是谁? 何暮凡的手机好吵。 我瞄向不停震动又反覆亮起的萤幕,上面好几条讯息都来自同一个名字。 「gina是谁?」我脱口问,立刻发现窥探别人隐私的行为很没礼貌,连忙又说,「没事,不用告诉我,只是好奇而已。」 「你怎么不好奇自己模拟考分数?」他把一叠批改好的试题本摊到面前,我覷了一眼,幸好成绩还算差强人意。 「级分不差啊……」我嚅囁。 「以两个多月没读书的人来说——算还有救了。」没想到何暮凡也同意,「还有救」这三个字,是他目前为止给过最高的评语了。 一隻红笔在他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流畅旋转,檯灯的灯光勾勒出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和侧脸完美的弧度,我看得入迷,偷偷吸进男孩身上草木味的沐浴乳香气,直到被突如其来的话拉回神。 「她叫琳琳。」 「什么?」 「上次感冒请假突然找上门的女生。」他解锁萤幕,点开line的聊天室,我偷瞄一眼,只见他短短回了句「好的」,就把手机关掉了。 我愣了几秒,才发现他是在回答之前我问的问题。 gina叫琳琳,琳琳就是那个绑着包包头、跑步姿势很奇怪的女生。 「琳琳……」我噗哧一笑,「什么麻!你们关係明明就很好。」 「为什么这样说?」他眨眨眼,「我跟琳琳又不熟。」 哼,还装傻。 不管是琳琳、还是淋淋、或是林林;不熟的话还会叫她暱称? 一股酸意涌上喉头,心情驀地低落,甚至有点呼吸不顺。 「那她为什么一直传讯息给你?」疑问再度脱口而出,语气连自己听了都吓到,那根本不是疑问而是拷问的口吻。 天啊程曦,给我控制一下自己的嘴巴!我痛骂自己爱多问的贱嘴。 赶在男孩开口之前,又急忙补上一句,「从刚才写题目到现在,你的手机已经震动了好几次,很吵!」 「她在跟我讨论园游会摆摊的事,琳琳是班上的主办人。」 「喔。」垂下眼,摸摸鼻子,顿时觉得有点窘。 不对呀程曦,重点是——冷若冰霜的何暮凡怎么会如此亲暱唤那女孩的小名,莫非……他们之间真的有过什么?恶魔曦突然出现,在耳边轻声提醒。 我想起琳琳杀来家里只为了送重点整理,而何暮凡冷冰冰对待她的样子,其实也不无可能。 或许他们有过一段恋情,后来不欢而散,由于狐狸眼依然对她念念不忘,所以一时半刻改不了叫她小名的习惯。 琳琳啊琳琳,攻破过何暮凡防弹玻璃等级的心房也只有你了。 但,老实说我又了解何暮凡多少?虽然每天朝夕相处,但我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我沉浸在思绪里,不停脑补着一堆圈圈又叉叉,以至于没听见有人在叫我。 「程曦,快回神。」一隻手在我眼前挥动,我呆呆凝视男孩,暗自发誓以后不再多问他的私事。 再让我听见他喊一声琳琳,我说不定会立马暴气,理由嘛……我自己也不晓得。 「我先睡了,不打扰你,祝你和琳琳聊得愉快。」最后我低低说,站起身,无精打采地离开了卧室。 Chapter 45 误会解开 这几天心情莫名差劲,非常罕见,毕竟我程曦可是睡一觉全忘掉的女人;实在不可能把坏情绪带到隔天,甚至是整整一礼拜! 一定是快让人发霉的梅雨季害的。 反正绝对不是何暮凡每天晚上和琳琳line来line去的关係。 自从抱怨过后,何暮凡就将来讯通知设定成静音,但萤幕还是每隔几秒亮起一次,活像闪光灯似的『刺痛』着我的眼睛。 讨论公事?我才不信,因为那女的不停传一堆曖昧不明的贴图,还在每条讯息后面打上一颗爱心(对,我偷看了,咬我啊!)。 搞不懂一个小小的园游会有什么好上课讨论、放学继续讨论的?摆摊搞得跟开店一样大费周章。 我蹶起嘴,气不打一处来,只能猛读书洩愤;除了数学乙之外,竟然在短短一星期之内把其他科目的进度全都补齐了。 「嗯,还可以。」何暮凡批改完一叠小考卷子,将成绩展示给我看。 国文95分、英文88分、地理90分、歷史82分、公民83分。 这就是我真正的实力。 「哼哼。」我心情顿时好了些,骄傲地像隻孔雀,抬了抬下巴,「何暮凡,你是不是该为了之前骂我笨蛋的事道歉啊?」 「是,抱歉误会你了。」他的语气平板,又机车多加一句,「果然在私立贵族高中混过的就是不一样。」 我不禁失笑,他说的其实没错,晨阳高中是国内出了名的斯巴达教育体制,最着名的招生口号就是:「给我们晨阳三年,送社会菁英一枚。」 虽然近年国家生育率降低不少,但每年还是一堆爸妈挤破头想把孩子送入晨阳就读,大家或许会想:「贵族学校耶!可以来个像韩剧《继承者》一样梦幻的校园生活,穿着漂漂亮亮的制服,走在宫殿般奢华的校园!」 错,大错特错!一切纯属幻想。记得还是懵懂小高一时,直属学姊送我的迎新礼物里附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潦草写了两个大红字:快逃。 只能说,晨阳的考试量、作业量和竞争压力,真不是一般人所能负荷;正当以为自己接受的教育已经是正常人的极限时,遇到了一个读起书来更狠的人——那人就是何暮凡,书香界的超级赛亚人。 「笑什么笑?」他轻瞥我一眼。 「才没笑。」我摸摸翘起的嘴角,忘了自己还在耍脾气。 「暮凡。」这时门口传来叫唤,房门被打开,阿姨穿着一套丝质睡衣裙,狐疑地看看四周问,「你在和谁说话?」 何暮凡轻咳一声,「刚刚和同学讲电话,有什么事吗?」 「想拜託你去附近超市帮我买一点点东西回来。」阿姨丢给他一个空提袋。 他接过袋子,抽出一张购物清单,喃喃唸出来,「酱油沙拉油牛奶豆浆胡椒盐玫瑰盐……妈你……」 「怎样?我的大宝贝。」阿姨语出惊人后,瞪大双眼,一脸『敢跟老娘抱怨?』的表情。 我瞬间喷笑,完全没想克制音量,反正除了他也不会有人听见。 何暮凡斜眼看我,又对着他妈皱眉,「已经好晚了,我能明天再买吗?」 阿姨打了个呵欠,催促,「所以才要动作快啊!再过一小时全联就要关了,钱你先垫,回来再跟你爸报帐。」 然后她就走了。 「嘖。」何暮凡抱怨,「又要换衣服,麻烦死了。」 我看了眼他身上那件深蓝色成套睡衣,很坏心地取笑他,「你也可以穿这样去啊,我的大宝贝~~」 「你闭嘴,别说风凉话了。」他甩我白眼,才被叫一声大宝贝就耳根泛红。 他随手抓起长裤和短t,衝进淋浴间换衣服,接下来一切就是那么刚好,何暮凡出去时碰撞到了书包,书包从椅子上掉落到地板,一张纸从包里飘出来;我蹲下仔细一看,上头标题写着:园游会摊位之帐篷订金确认表,最重要的是最底下的两格签名栏。 班长那格签上了何暮凡瀟洒的笔跡,而另一个主办人栏位则签了两个字—— 林粼。 心脏停了几拍,林粼……难道,就是我所想的那个『琳琳』吗? 原来一直是我误解了,何暮凡口中的ㄌ1ㄣˊㄌ1ㄣˊ真的叫林粼! 到底谁会取这种容易被人误会是暱称的名字啦! 天啊我到底在干嘛?! 竟为了一个『林粼』鬱卒了好几天,又对无辜的何暮凡生闷气。 在他眼里我一定是个莫名其妙、咄咄逼人的怪女孩。 「你蹲在地上做什么?」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嗓音。 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何暮凡对我说话已经没了初认识时凌厉。 他平静的语调里透着一丝关切,听在耳里甚至有点暖意,蒸气在眼眶流转,我纳闷自己为甚么想哭。 大概是被我自己的所作所为蠢哭吧。 我爬起来,吸吸鼻子,颤巍巍走向男孩,「何暮凡……」 「做什么?」他倒退了一步,像怕我把他吃乾抹净一样。 我瞄向他手上提的袋子,说,「我也要去。」 Chapter 46 吃醋 接近夏至的夜晚,热气逐渐取代凉爽,带点湿热垄罩着大地。 我以手搧脸,问,「阿姨吩咐买一堆东西,你扛的回去吗?」 「提不动就丢路边。」他冷冷撇一句,像个不情愿做家事的小孩。 我噗哧一笑,结果惹来一记瞪眼;现在我的心情大好,连挡在眼前的小飞虫看起来都倍感可爱。 「不要再笑了。」 「我没有呀!」 「有,明明这几天脸一直很臭。」 「有吗……」我用接近耳语的音量抱怨,「还不是因为林粼。」 「为什么是因为她?你认识我们班的林粼?」 我好想打自己一巴掌,并默默在心里作笔记:何暮凡听力超级好。 「没事。」我连忙将话题带开,「全联好远啊!还要走多久才会到呢?」 「不要转移话题。」 完蛋了,听他那认真地口吻,势必打算问我问出个所以然。 「程曦,快回答。」他再次催促。 我纳闷,皱皱眉,抬眼,「你为什么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不要反问,先回答我,为什么因为林粼心情不好?」 我微愣,随后有点火了,「奇怪耶!一提到林粼就一脸认真,你就那么在意她?」 「又来了,就说了我们除了讨论园游会基本上没在讲话,奇怪的人是你。」 「我哪里奇怪?」脚步越走越快,我有点不想跟他并肩而行。 「先说你最近怪异的态度,」何暮凡深吸口气,准备一笔一笔算给我听,「只要我一看手机你就凶神恶煞靠过来,然后莫名其妙生闷气不理人……」 「我没有生闷气!」我反射性为自己辩解,胡乱找藉口,「我只是认真读书没听见你叫我。」 他翻翻白眼,吐槽,「有人一边念书一边结屎脸又紧握拳头吗?然后还有,你之前——」 「好了好了!别说了行不行?」情急之下打断他,我慌的手足无措,和一脸平静、正好整以暇盯着我的何暮凡相对成反比。 「好,我不说,换你说。」 「……」 反正都逃不掉了,胡乱找理由也会被识破,那还不如……正面回应? 「我以为你和林粼有过一段情!」快速说完,我的眼睛瞪得老大,问,「这下你满意了没?」 说出口的当下我立刻后悔,这下可好了,何暮凡的表情看起来傻眼到了极点。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你这荒唐的想法哪来的?」 自己脑补的。这一句我没照实讲,也说不出口。 「因为……你很亲暱的叫她。」 「蛤?亲暱?」他挑起单边眉,满脸问号。 「咳,其实这点是我误会了,」我支支吾吾半天,勉强把话吐出来,「我以为你说的林粼是那女生的小名,没想到她的本名真的就叫林粼……哈哈哈……」 哈屁哈,我的解释怎么听起来像在绕口令? 那声『哈哈哈』飘盪在沉默的对话中,我的眼神瞟向旁边沟渠,有股想在男孩回应之前把头塞进里面的衝动。 一秒、两秒、三秒,一段时间过去了,空气依旧沉默,除了虫鸣和他的脚步声。 我偷覷男孩,路灯的白光打在他脸上,高深莫测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想法或情绪;拜託说句话也好,别让我一人尷尬呀! 「何暮凡……」我忍不住歪头问,「你生气了吗?」 他别过头,不理我,似乎在思考着。 过了许久,他终于说话了,以平淡的口吻推理出了精闢又合理的科学面向结论—— 「所以,你吃醋了。」 所以,你吃醋了。 所以,你吃醋了。 所以,你吃醋了。 那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我呆视距离不远的超市,哑口无言,内心一百串爆竹同时引爆,炸的我暂时失去思考能力。 干 所以,我吃醋了吗? Chapter 47 还是要否认一下 这几天明显的行为,还有奶奶打的小报告(奶奶:「暮凡啊,小曦那孩子一直问我,你有没有一个叫琳琳的前女友?」),再加上刚才的自招,种种疑点囊括一起,明确指出程曦在『吃醋』。 虽然不确定『吃醋』这词用的适不适当,但眼下也没有其他替代词了。 我想我能理解她的感受,毕竟这四个多月和她相处的同龄对象只剩我,或许是產生了一定的依赖感,以至于看到我和其他同龄人有『太多交集』时,才会感到在意甚至不开心。 虽然奶奶另有看法。 「小曦那孩子,一定喜欢你。」她很肯定地说,又不停回头深怕当事人听见。 「不可能。」 看她平时大咧咧、行为举止粗暴到不像个女孩、甚至趁我不注意时偷躺在我床上,裙子撩的老高完全不在意被看见,这一切说明她丝毫没把我当异性看待。 「所以,你吃醋了。」 话一落,女孩猛地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一双杏眼瞪的老圆,脸蛋刷上一层緋红像颗熟透番茄,随后,她垂下眼,努力强装镇定,却没发现自己被同手同脚的走路姿势出卖了。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你是谁?」 「我才没有。」 原以为她会回诸如此类的话,但她却一路沉默到超市,没有再开口过。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你在生气吗?」这次换何暮凡问我。 「对。」 「为什么?是因为我猜对你在吃醋……」 「何暮凡,你真的很烦!」我好想抄起架子上的酱油往他头上k去,侧过脸,馀光瞥见他眼中闪耀的笑意,和嘴角明显上扬的弧度。 笑什么笑!被你抓包又无法辩驳,这下可得意了吧! 我快步到乳製品区,只想离他远一点,第一千次后悔跟他出门;走马看花下竟意外发现很喜欢的优格牌子出了新口味。 「是白桃耶……」我喃喃说,马上被可爱的粉色包装征服,真想整排通通扫进购物车,然后三餐饭后一罐,就像以前一样。 但老话一句,只要我还是灵魂,一切都免肖想。 我凝视令人垂涎三尺的爱牌优格,看我恢復原样后还不吃爆你! 推车的轮声接近,低沉的嗓音像背后灵在身后响起,「程曦,不要乱跑,小心走丢。」 「当我三岁小孩啊。」我抱怨。 「你比三岁小孩更麻烦。」他俯身靠过来,伸出精实的手臂从背后绕过我的腰。 「你要干嘛!」我大喊,脑中警铃大作,往前倾斜差点扑进冰柜里。 「拿豆浆和牛奶,是你挡到我了。」他淡淡看我一眼,单手挑起面前的豆浆和牛奶,放进车里,然后领着我走向调味料区。 何暮凡快速扫过架面,快狠准从琳瑯满目的瓶瓶罐罐中挑出胡椒盐和玫瑰盐,说,「好了,结帐。」 「确定买齐了?」我忍不住问,对只放了两瓶饮料和两罐调味料的购物车感到怀疑,「阿姨不只叫你买这些吧?」 「我只提的了那么多。」他看看手錶,「而且讲义还没写完,没时间逛街买东西了。」后面那句才是重点。 但我还是酸了句,「哼,平时肌肉练假的。」 他不理我,自顾自往柜台走去,逼我招供又取笑完我后,又恢復到平时冷淡的模样,我大胆怀疑他有人格分裂。 回家后,我看着依序把饮料塞进冰箱的何暮凡,就算太晚,有句话还是想说清楚,不然今天晚上会睡不着。 「喂,何暮凡。」 「怎么了?」 「我没有吃醋,少自以为是了。」 他微微瘪起嘴,那模样绝对是在憋笑! 「好,我知道了。」 「跟你说了,我没有吃醋!下次不要再乱讲话了。」我焦急跺脚,再次强调,一股燥热涌上,希望我没有为此脸红。 「好,我知道你没有。」他闔上冰箱门,转头看我,「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那好,晚安。」 很久很久以后才发现,我生气的原因不是何暮凡的妄下定论,而是自己内心还未承认之前,就先被戳破了。 Chapter 48 怀念 「程曦,你要装没事,被影响的话就输了。」我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但还是像隻缩头乌龟躲了何暮凡两天,无论奶奶怎么追问,我都故意把话题跳开。 「小曦,你和暮凡怎么了?这两天都没看你们一起念书。」 「嗯…没事,奶奶,吃饭时间应该要到了。」 此时厨房里充斥着各种声音,菜刀在沾板上的起起落落,和油锅的滋滋作响,伴随一些碗盘相互碰击的鏗鏘声;阿姨煮饭就像在打仗,而且在煮好之前,谁敢踏进她的雷池一步,就会被她一边碎念一边用锅铲赶走。 「吵架了?那孩子嘴巴就是坏,别跟他一般计较。」奶奶追问,现在客厅只有我和她,没有旁人。 「没事啦!奶奶,我们没吵架。」我的眼神飘往电视,大喊,「啊!沿海附近有颱风形成了!」 「少转移话题。」她呵呵笑起来,拍了我一下,「别看我是老人就跟我打马虎眼,老实说没关係,我孙子敢欺负你,他就提头来见!」 好巧不巧,下一秒他孙子探出头,一副刚洗完澡的清爽模样,水珠从他发根滴落到眉毛,接着一对柳眼扫过来,吓得我慌忙移开视线。 「奶奶,该吃饭了。」他说。 接着空气顿时瀰漫一股怀念的让人想哭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是白菜滷! 那扁鱼高汤和笋乾交织而成的香气,和爸爸燉煮出来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我舔舔嘴唇,儘管以灵魂的状态没办法进食,但对食物的执念还是很深,或许因为我是金牛座改不了爱吃的天性。 我忘了尷尬,情不自禁跟着晃悠到餐厅,桌上果然摆着一锅白菜滷,锅里配料满满,有:白菜、笋乾、鱼丸、萝卜、香菇、火锅料(不懂放这个的意义)……那逼人香气,让我的口水流流流,流成河。 奶奶坐下来,接过一碗阿姨递来的燉汤,很淡定地随便我在餐厅间晃;但何暮凡就不一样了。 他不停瞄向我,表情很是复杂,似乎担心我会做出什么超乎常理的举动一样。 「我脸上有沾到什么吗?」在我身边的叔叔问,并摸摸自己嘴角。 「没有。」何暮凡收回目光,半晌又淡淡开口,「别盯了,口水收起来,反正你想吃也吃不到。」 他勾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若无其事拍拍脚边的妞妞假装对它说话,但傻子也清楚他指的对象是我! 「妞妞才对滷白菜没兴趣呢!」阿姨接口,打开一罐狗食,放在妞妞面前,说,「我们家妞妞最爱的还是西莎,对不对,妞妞?」 听见叫唤,妞妞摇摇尾巴、短促吠了一声后,埋头开始大快朵颐。 「呵。」何暮凡斜我一眼,扯扯唇角。 去他的,两天没说话,一开口就这么惹人厌。 我蹶起嘴,弱弱丢一下句:「奶奶,你看他啦!」就跑回房间继续当乌龟了。 Chapter 49 滴水穿石 「大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 「靠!谁?!」我被吓到爆粗口,转身一看,一道頎长剪影正靠在门框。 「为什么一直躲我?」来人劈头质问,平平嗓音里夹杂一丝指控。 「我没有。」我含糊否认,看着他走出来一屁股坐到我旁边,忍不住问,「何暮凡,你干嘛?」 他抬眉,不作声,手肘靠在摇椅扶手撑着下巴。 我压抑一股想躲回房间的衝动,天杀的!光和他坐在一起就让我心脏怦怦狂跳、浑身搔痒; 难不成何暮凡是我的过敏原? 「宜高的园游会办在什么时候?」我没话找话讲,竭尽全力不结巴, 「下礼拜六。」 「喔…那你们班卖什么?」 「凉麵。」他停顿很久,又补充,「还有红茶。」 我凝视着天空,一片漆黑连颗星星都没有。 游园会,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词汇,为了让学生心无旁鶩专注在课业,晨阳高中是从来不办园游会的。 「好好喔,我也想体验看看摆摊卖东西的感觉。」我感叹。 「没意义的体验,如果没客人还得自行吸收成本,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何暮凡立刻打枪。 「也是。」 「…」 对话陷入沉默,久到我开始尷尬准备起身时,何暮凡开口了。 「你,好久没碰书了。」 「噗!明明才两天。」 「嘖。」 「好啦,明天开始读。」 我凝视男孩,他平静如水的眼眸没有一点涟漪,手指轻点扶手敲着凌乱的节奏;这位从刚认识就结下樑子、彼此互看不顺眼的男孩,是从何时开始能自然的和我并肩坐在一起?是从陪着我去台北、在回程路上紧握我的手开始?还是虽然满脸不甘愿但最终都会帮助我开始? 我不清楚,但有一点能肯定,他不再讨厌我了,而他的每个细微的举动、表情、话语,都像滴水穿石般,渐渐渗透进内心,甚至让我有了以前从没感受过的情绪。 虽然不晓得这代表什么,但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何暮凡在我心里佔据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在一切恢復原状后,我并不想就此断了与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微妙情谊。 「何暮凡。」我轻唤道,「你希望考上哪一所大学?」 他抿抿唇,过了一下才回答,「台大法律系,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确定的目标,但还没跟任何人说过。」 「哇呜~那我是第一个囉?真是荣幸。」 「我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很死缠烂打、没问出结果不罢休的人。」 我作势打他,忍不住笑出声。 「那你呢?你想要考哪里?」 「嗯……」我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地说,「也是台大法律系吧?」 「你少来,照你这样爱念不念的读书方式,连台大考古学系都摸不着边。」 「你去死。」 Chapter 50 园游会 星期六是大晴天,是适合出门放风的好日子! 「小曦,你走慢点。」奶奶在背后轻声提醒。 进了校门口后,我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人潮汹涌,而且比起学生,校外人士反而居多;看往一旁,长长的红砖道上有各式各样的摊位,叫卖声和笑闹充斥每个角落。 在一整排的摊位里,有一摊显得特别突兀,如海浪般的人潮挤在那小小的摊子外,甚至快将四根支撑帐篷的细柱子挤断。 我和奶奶退到红砖道外的草坪,我看见了掛在竿子上、被一堆客人摧残成破纸的招牌—— 二年五班乾你凉麵 那粗俗的店名是谁取的? 「搞什么?那班的凉麵真的有那么好吃吗?」我搧搧脸颊,想挥去点热气,想起何暮凡跟我说过他们班也是卖凉麵。 「呵呵呵,生意真好。」经过太阳的洗礼,奶奶看起来精神抖擞。 「对了奶奶,何暮凡知道我们来园游会吗?」 「当然不知道,不然他又要囉哩囉嗦了。」 「哈哈哈哈哈!也是。」我格格笑起来。 现在二年五班的摊位又排了更多客人,像磁铁一般吸引着人群,而且我很快就得知到,原来生意那么好不是因为凉麵好吃,而是别有原因! 一群女孩人手一盒凉麵退出战场,嘴里兴奋嚷嚷道: 「我要疯了!学长也太帅了吧!」 「趁着园游会一睹宜高校草的英姿,只花一份凉麵钱也太值得了。」 「你们有没有听见?他刚刚收钱时,还跟我说谢谢喔!」 「哼哼,他找钱还不小心碰到我的手呢!」 「好羡慕呀!摸起来如何?」 「跟他的人设一样,冷冰冰的!」 学长?哪个学长那么帅,帅到摊位前挤满一堆为他蜂拥而至的妹子。 我伸长脖子,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身材高挑,穿着水蓝色的班服,班服设计挺丑的,但穿的人本身就是个衣架子,再丑的服装都能完美消化;他的身边围绕了一群吱吱喳喳的麻雀……喔不,是女孩。 「奶奶,看来你孙子人气颇高。」我走近一探究竟,何暮凡手戴塑胶手套正拨着鸡丝,脸上没表情,但眼神散发浓浓的厌烦。 这时有两个女孩向他搭话,他快速翻了个白眼。 「有什么事吗?」我听见他冷漠地说。 「学长,这里是65元,凉麵和红茶的钱。」a女羞怯的双手捧着零钱。 「我不负责收钱了,给旁边的。」他下巴朝身边的眼镜男抬了抬。 「噢!这样啊……」a女看起来有点失落,下一秒,她做出让何暮凡皱眉的举动。 「那学长,能请你帮我签个名吗?」女孩递上一支签字笔,从远远的距离就能看见她的双眼在发光。 「我孙子真有女人缘!」奶奶讚许道,看了我一眼,又咳了咳说,「但光有女人缘也没用。」 「不要,很脏。」何暮凡秒回,举起沾满碎肉的双手。 干的好啊!我在心里对他竖起大拇指。 「没关係!我不嫌你手脏,请帮我签在盒子上!」a女不屈不挠的精神震撼了在场所有女性,大家纷纷开始找笔准备要签名。 「我是说,」好看的手指指向那支签字笔,「你的笔很脏,会污染到我的鸡丝。」 a女胀红了脸,拖着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的同伴,就这样跑走了。 「暮凡!两个客人被你气跑了啦!」他的同班同学发出抱怨。 「唉呦呦!」奶奶低低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我则克制不住的大笑。 我笑弯腰,边拭泪水边站直身,发现一道黑影垄罩着我,抬起头,何暮凡正站在我面前。 「你们怎么来了?」他挑起一边眉毛问。 Chapter 51 又是她!!! 何暮凡带着我们到后栋的角落『避难』,还一边走一边回头望,像被追杀一样。 「暮凡,你不去帮忙可以吗?」奶奶问,坐在石阶上歇息。 「我已经轮完班了。」他说,确定四下无人后,看着我问,「你怎么跑来了?这里人很多,不会不舒服吗?」 「待在家很无聊嘛。」我回,不忘调侃,「而且,我好想吃吃看学长做的鸡丝凉麵喔!」 「你真是够了。」他摇摇头,却含着笑。 那令人震惊的微笑,瞬间给了我心脏一个爆击。 还没意识到,嘴巴就自己动了起来,「笑什么笑?以后不要对别人这样乱笑,听见没?」 「为什么?」他皱眉。 「因为……因为看起来很猥褻!」我随便乱举一个理由。 他无语,或许是觉得我的言论很匪夷所思。 这时奶奶站起身,拍拍裤子,说,「小曦,我们该回去了。」 「你们现在就要走了吗?」何暮凡问。 「是啊,再晚一点,太阳就要下山了。」奶奶牵起我的手。 「嗯,那你们回家小心。」说完,他转头就要走。 我忍不住大声问,「何暮凡,你要去哪里?」 「暮凡,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好久呢!」 在我说话时,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同时落下,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因为那声音听起来怪耳熟的。 一个女孩快步走来,头上两颗丸子随之摆动,她看向奶奶,很有礼貌地点头,「您就是暮凡的奶奶吧!奶奶您好。」 奶奶给了她一个微笑,「你好,你是……」 「我是林粼,是暮凡的同班同学。」女孩积极地自我介绍。 我轻嗤一声,没能忍住心底的烦躁。 敢问她是否在何暮凡身上装追踪器,居然能找到这偏僻的角落来? 「哎呀,原来你就是林粼啊!」奶奶瞄我一眼,一脸恍然大悟。 「是啊!暮凡有跟您提过我吗?」女孩张大眼看向何暮凡,掩口而笑。 我翻了个白眼,搥了何暮凡一下。 问我为什么打他?因为林粼脸上的红晕让我觉得莫名不爽! 「我没有。」何暮凡连忙撇清,又问,「所以你找我做什么?」 「提醒你二十分鐘后,大队接力就要开始啦!你该不会忘记了吧?」林粼嘟起嘴,戳戳何暮凡的手臂,但他马上移开身子,避开她的碰触。 「是在戳屁戳!」我差点大喊,又觉得说出来会害自己很蠢,所以选择沉默。 「我等一下就过去。」何暮凡淡淡点头。 「赶快过来热身喔!」林粼用异常雀跃的语调说,接着对奶奶挥挥手后,就边跳边跑离开了。 我冷眼扫向何暮凡,没好气地说「快去吧!等一下林粼又来催你。」 「你不来看吗?」 我眨眨眼,「看什么?」 「看我的比赛。」 看我的比赛。 看我的比赛。 看我的比赛。 何暮凡主动邀请我去看他的比赛。 史上头一遭啊! 『噗咻~』我彷彿听见内心那颗快爆掉的气球消气的声音。 「奶奶,我想去看比赛,可以吗?」我转而对奶奶哀求道。 「当然可以。」她爽快答应,嘴角不停抽动。 嗯…我怀疑那表情是在憋笑。 Chapter 52 意外 我们幸运佔到一个小角落,有树荫又没障碍物,能近距离看见整片操场。 何暮凡去热身了,他套上一件亮橘色背心,头上绑的橘色带子随风飘扬,看那精实的身材,不难猜测会被推举为最后一棒;反观我,一个四肢不协调的运动白痴,求学至今从没参与过大队接力,只会在一旁玩杂草或是打屁。 「加、加油。」临走前,我跟他说。 只是短短两个字,说出口还能结巴,真想打烂我嘴巴。 「嗯。」他简短应了声,才刚踏出阴影,马上被眼尖的林粼逮个正着。 「暮凡,快一点走啦!」女孩朝我们衝过来,跩着他往操场走去。 何暮凡嘖了一声,甩开她的手,「别碰我。」 他们走远后,我和奶奶有默契的交换了眼神。 「我不喜欢那个女生,很做作。」我终于承认,翻着白眼学起林粼的口吻,「暮凡,快一点走啦~」 「呵呵呵,你这孩子根本戏精!」奶奶爆笑,给了一个由衷的讚美。 此时,广播传来大会消息:『第二轮大队接力即将开始,请高二班级立刻到各自区域待命。』 「好紧张呀!」我搓搓手,到处看不见何暮凡的身影,我想他人在操场的另一端。 枪声一下,我的呼吸跟着急促起来,四周顿时响起沸腾的加油与欢呼声,感觉耳膜快被震破了;我看见一位同样穿亮橘色背心的女孩,她从另一端跑来,将棒子传给我面前的下一位跑者,然后一棒接着一棒…… 『二年三班、五班、六班的最后一棒已经跑出去啦!目前的领头羊是二年五班!』司令台传来实况转播,群眾吶喊更为激烈。 「暮凡、暮凡你要赢!暮凡、暮凡我们爱你!」女孩们趁乱告白,手上的两个宝特瓶互相敲打着。 只见何暮凡一马当先,以优美的跑姿衝向终点,将其他选手甩在脑后,他速度飞快表情却从容不迫,我屏住呼吸,看着何暮凡抵达终点,现场同时爆出一片欢呼。 但意外就在几秒之内发生了,当他衝过终点线时,林粼也在同一时间踏入跑道,她捧着水和毛巾,硬生生挡在何暮凡面前。 「白痴!何暮凡速度太快来不及煞住,会撞上的!」我在心里吶喊。 果不其然,何暮凡一时煞不住脚,和林粼撞成一团,两人翻滚了几圈后,双双瘫倒在地上。 四周响起尖叫声,我听见旁边女生愤愤地说:「何暮凡摔倒了!林粼是在搞什么鬼?平时献殷勤就算了,现在可酿大祸了!」 「佛祖啊!」奶奶发出惊喘,又大喊道,「等一下,小曦你不要过去!」 「在这里等我,奶奶。」我回头丢下一句,拔腿往人群里衝。 眾人围成一圈,我勉强挤进缝隙,灵体烫的像被火焰吞噬一样;我知道这样做很蠢,但让我如此奋不顾身的理由,只是纯粹的反射性动作而已。 「何暮凡!」我喊道,终于把自己塞进人群圈内。 闻声,他惊讶回望我,嘴巴正要张开却瑟缩了一下,他低下头,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差点没昏倒。 何暮凡的小腿上有一大块面积的擦伤,鲜血汨汨流出,边缘的皮甚至因摩擦过滚烫的跑道而捲曲发黑,一定很痛,但何暮凡连「嘶」一声也没有。 「暮、暮凡,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想递水和毛巾给你而已……」林粼毫发无伤蹲在一边,将头埋进双膝,不停地啜泣。 「闭嘴,你这白痴!不能挡在跑道上是基本常识,难道你不晓得吗?」我大骂,儘管她不可能听见。 这时尖锐的哨声划破空气,老师驱散了人群,空气顿时变的凉快些。 突然,何暮凡靠了过来,温暖的唇扫过我的耳朵,「我没事,快回奶奶身边。」他附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点点头,忍不住泛泪,看着他被搀扶上轮椅,然后推往保健室,奶奶则匆忙跟在他身后。 临走前,我怒瞪林粼一眼,如果碰的了她的话,我定会让她xx又xx(消音) / 经过紧急包扎后,我和奶奶还有何暮凡站在校门口外,等待叔叔来接我们回家。 「不痛吗?」我低头看那条被绷带裹紧的右腿。 「还好,这是你问的第十一次了,够了没?」他翻翻白眼。 「嘿!人家关心你耶!」我伸脚踹他的伤口,他反射性躲开。 「程曦,你真的很无聊。」 「哈哈哈哈哈!」我大笑。 「唉,不知道那个叫林粼的女生有没有受……痾……」奶奶喃喃说,和何暮凡的目光一接后,不知怎地就没说下去了。 「管她有没有受伤!那个女的超级有问题,哪有人会突然衝进跑道递水递毛巾!」一提起林粼,我就气急败坏。 「好好好,不提她了。」奶奶连忙安抚道。 何暮凡闷笑一声,看见我瞪过来,马上收起微笑。 「还敢笑?你的伤口就算恢復了,还是会留疤的。」 「呵,我没有很在乎。」 我气呼呼瞪着天空,太阳沉入西边,美丽的晚霞淹没天际;此时一辆白色休旅车停在我们面前。 叔叔衝下车,喊道:「小凡!你还好吗?怎么搞成这样?」并焦急检视他儿子的伤口。 「我摔倒了,轻微擦伤而已。」何暮凡含糊带过,在叔叔的搀扶下坐进车内。 颠簸之中,浓浓睡意朝我袭来,经过被人群推挤的洗礼后,只觉得全身快散了。 恍惚之下,我彷彿听见心电图滴滴滴的不规律声响,和某个陌生的女性声音在说话: 「606号病房的家属,今天病患该换上新的针头了。」 我睁开眼,猛地坐直身,发现自己正剧烈喘着气,喉咙甚至迸出一声呜咽。 那声音瞬间消逝无踪,扫视四周,坐在身边的何暮凡双手抱胸,闭着眼睛在休息,前座的奶奶转过身,给我一个担忧的眼神。 「我没事。」我勉强扯扯唇角,重新倒回座位。 刚才那是什么?我反覆思索着,却仍然理不出头绪。 当我沉浸在思绪里时,车子到达目的地,在一栋透天厝前停了下来。 「睡猪!到家了!」我凑近何暮凡,故意大喊。 他缓缓睁开眼,斜了我一眼,逕自推开车门。 「白目。」我听见他低声说。 Chapter 53 不要再受伤了 何暮凡在家休养了一个礼拜。 伤口严重吗?其实还好,只是被他逮到藉口,大肆请假一番而已。 「自己读,都比学校进度快。」这是他的理由。 不过家里多了个人陪我,还是蛮开心的。 晚上,何暮凡提了一盒医药箱准备换药,他看看我,说,「你可以先出去吗?」 「不要,我要看。」我从《始得西山宴游记》中抽离,蹭到床边坐下。 「出去。」他很坚决地说,手指指往门边。 我挑起眉,只是换个药,搞得像黄花大闺女要换衣服似的。 「给我看嘛!可以帮你确认伤口严不严重啊。」真奇怪,每每这种时候,我就特别想跟他作对。 「你又来了,昨天也这样说,结果看到伤口只会鬼叫。」 「我发誓这次不会了。」我摀住嘴保证。 他叹气,逕自解开纱布,露出一块没有皮的粉色伤口。 「怎么会流脓?」我担心地问。 「流的算少了。」他淡淡说,拿起棉棒和生理食盐水清理伤口。 「啊嘶!哎呀!感觉好痛呀!」我皱眉,心一揪。 「别吵,我都没喊痛了。」 我看着他把脓和组织液搓洗掉、擦乾,涂上一层厚厚的药膏,再俐落的裹上纱布。 整个过程处理的乾净俐落,不像我,连个ok蹦都可以撕的乱七八糟。 「程曦。」突然何暮凡叫我。 「嗯?」 「为什么当时要衝进人群?」 我抬头,发现他目不转睛盯着我,表情平静。 「没有为什么,只是很担心,想确认你的状况。」我发现自己这样说。 说完,脸上就一阵燥热,希望自己没有脸红。 「突然问这干嘛?」我笑着打哈哈,猛然察觉和他距离靠的很近。 何暮凡在床上俯视着我,温热气息扑打在我脸上,甚至能清楚嗅到沐浴乳的香味;他的眼睛像黑洞,彷彿在吸引我靠的更近一般。 我咳了咳,移开视线。 「没事。」他则往后一坐,拉开了距离。 我瞇起眼,没有追问;虽然我平时傻傻的,却还是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流窜着某种奇特的气氛。 「何暮凡。」我踌躇了一下,缓缓地说,「下次不要再受伤了。」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他转转眼珠,有意无意抚摸伤口,蹙了一下眉头。 明明就很痛,还死不承认。 Chapter 54 夏季 薰风吹过廊前,使攀藤于木栏杆的蓝雪花随之摇曳,六月,已能感受夏季的炎热,也提醒我寄人篱下的生活过去了四个月。 我坐在摇椅上,身边的奶奶正小口啜饮热茶。 门廊前的草坪已经准备好要开场派对了,一张铺了白色餐巾的长桌摆在中央,桌上有大约三十几副的餐具,而另外一张较小的桌子则放满各种食材;屋子外围的栏杆上缠绕了迷你灯串,当夜幕降临便能充当照明设备。 远处,何暮凡正在升火,他穿着九分裤和白色短t,在西沉的日光下以钳子拨弄木炭,一股炭火味飘来,害我差点抓狂,因为我真的超爱烤肉,但我吃不到。 「小曦,待会儿客人会有点多,如果不舒服的话,要马上回房间喔。」奶奶再次叮嚀。 我点点头,眼睛不离何暮凡那性感的手臂曲线,下意识抹抹嘴角,以防口水滴下。 或许感应到我灼热的目光,男孩视线扫了过来,和我不偏不倚对个正着,我连忙假装看盆栽,小小心脏开始跳起了踢踏舞。 「奶奶,今天有谁会来呀?」我转向奶奶问道。 「建宏和黎萍的国中同学。」她说,又喝一口茶。 「咦?叔叔和阿姨读同一间国中吗?」 「我没跟你说过吗?他们俩是同班同学,而且从国中时期就在一起了。」 我张大眼,花了几秒才消化完突如其来的讯息,掐指一算,「真的假的,他们交往了十年以上?!」 「十六年。」奶奶更正,「这两人谈个恋爱偷鸡摸狗的,交往到大学才敢跟我说。」 「天啊!好浪漫呀!」我兴奋大叫。 光用想的就觉得好不可思议,毕竟班对必分手是铁的定律啊!原来爱情小说的剧情在现实生活中是真正存在。 回想起在情竇初开的年纪,也曾好奇爸妈相识的经过,当时一听见我妈说是相亲,我就没兴趣再多问了。 「在聊什么?」何暮凡朝我们走来,走路仍然有点一拐一拐。 「聊你爸妈的恋爱史。」我回答。 「有什么好聊的?」他拿起一颗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意兴阑珊咀嚼着,彷彿食物索然无味。 经过观察,我发现何暮凡对『吃东西』非常不感兴趣,在餐桌上总是随便吞几口便下桌,也很少看他吃零食。 我曾好奇问过,而他的回答是—— 「吃东西很浪费时间,而且吃什么都一样,不会饿死就好。」 我看着他默默吃完食物,敢肯定这颗苹果就是他今日份的晚餐; 对吃都不感兴趣,人生还有什么快乐?人活着就是要尝遍天下美食啊! 况且吃那么少,肌肉到底打哪来的?难不成像美国队长一样,注射过特殊血清? 我脑洞大开陷入无止境的幻想,回神后才注意草坪上充满了人。 奶奶说是国中同学会,但没说每个同学都会携家带眷啊! 「好多小孩啊……」我咕噥。 「嗯……」何暮凡同样看傻了眼,好像没预料到会来那么多人。 一群小小孩在草坪上玩闹,他们把妞妞当成布偶凌虐,一会儿扯耳朵一会儿替它绑头发;有些孩子则满脸尷尬站在一旁,看似和我年龄差不多。 我连忙站起身,此处不宜久留,那些不受控、乱跑乱撞的小孩子,在我眼里就是颗无法预料方向的行动火种,万一突然朝我扑来就完了。 「你要去哪里?」何暮凡低声问,但我想他真正的意思是:「你想丢下我自己逃?」 这时叔叔走了过来,他重重拍了何暮凡肩膀一下,「客人来了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打招呼,顺便拿更多餐具来。」 「爸,不是说三十个客人,怎么跑来快五十个?」 「谁知道他们会把小孩带过来?」 何暮凡被叔叔推往人群,他转头看我一眼,我给了他一个笑容,双手握拳比出加油的手势,然后就回屋内避难了。 Chapter 55 不寻常 我在无人的屋里间晃,落地窗外,人们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外头的热闹和冷清的屋内成了强烈对比。 在我无聊到准备突袭何暮凡房间时,门突然被推开,何暮凡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 一位超级大帅哥! 「厕所在厨房后面。」何暮凡说,同时看了我一眼。 「谢谢。」帅哥客人点点头,露出腼腆微笑,脸颊两侧的酒窝绽放开来。 他有着一头深咖啡色的柔软捲发,一双灰蓝色的眼珠清澈又明亮,希腊式的脸孔和修长的身材; 如果何暮凡是冷漠抑鬱型,那面前的帅哥客人就是阳光温柔型了! 我趁着他上厕所的空档问道,「那位混血帅哥是谁?」 何暮凡睨我一眼,悄声说,「不认识,某个我爸妈同学的小孩。」 「他很帅耶!」我发出讚叹,一面困惑自己的『内建帅哥雷达侦测系统』是不是坏了,怎么刚才都没注意到。 何暮凡冷哼一声,走往厨房,大概是看不顺眼我发花痴的蠢样;但能怎么办?欣赏帅哥是女人的天性。 我像隻跟屁虫尾随在后,差点撞上那位帅哥客人,只见他很有礼貌地向何暮凡道谢后,便出去了。 我有点失望,因为还没好好欣赏他那白而骨节分明的手。 「别看了,人都被你望穿了。」何暮凡伸手在我眼前挥动,然后从冰箱里拿出冷饭和一些食材。 「你要做什么?」 「炒饭,烤肉不够大家吃。」他动手替虾子剥壳。 「真没想到你会煮饭。」我吹了声口哨。 虾子去壳后,何暮凡开始切葱花和蒜末,油锅一热,便将所有配料爆香,然后又放入虾仁和蛋液,最后加入白饭,熟练地翻炒几下再撒上调味料后就盛盘了;一连串流畅的动作让我看得一愣一愣。 「嗯~好香,你真厉害!」我佩服地拍拍手,吸进满腔香气。 「只是个炒饭。」他酷酷地说。 就在要接话之际,一阵晕眩感袭来,我踉蹌几步后倒地,世界瞬间一分为二。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这里是606号病房,病患心律突然加快,下肢有不自主收缩的情形,立刻请主治医生过来一趟!」 「程曦!程曦你听得见我吗?」 「医生,您快看!」 那是谁的声音? 如此的模糊又如此的熟悉,像水中涟漪一般,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强迫自己睁开眼,何暮凡担忧的面容离的好近,但下一秒画面瞬间变成黑暗,两个画面跳来跳去彷彿坏掉的频道。 「程曦,你还好吗?」一隻大手摸上我的脸颊,一股暖和的温度随之而来。 我眨眨眼,头晕突然消失,一切又回復了正常,彷彿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去找奶奶。」他爬起来,我发现他的语气有点颤抖。 「不要!我没事。」我连忙阻止他。 本以为一切的不寻常都结束了,但下一秒,一波波寒冷自胸口涌现而出,我顿时觉得好冷,难以名状的害怕像毒液侵蚀而来,我摸摸脸颊惊觉自己在哭,而那些泪珠在手上停留一会儿后,便化成寒雾消散而去。 「待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我勉强吐出这句话。 Chapter 56 只是朋友 我几乎是靠意志力把自己拖回房间,何暮凡走近想要搀扶,却也爱莫能助。 躺在床上时,何暮凡则坐在一旁,他俯视我,眉头紧蹙。 「真的不用请奶奶过来吗?」他轻抚我的额头,「你的身体突然变得好冰,像冰块一样,而且光芒也黯淡了不少,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先待在我身边,我好冷。」我瑟瑟发抖,下意识更靠近他,此刻的何暮凡就像冬天的炉火,在他身边让我觉得好些。 回忆方才的声音,心里开始有些明瞭了。 有这么一刻,我的灵体确实和肉体相连在一起了。 彷彿有块异物哽住了我的喉咙,「何暮凡,我刚才听见爸爸妈妈的声音,还有一些陌生人在说话,你觉得这代表什么?」 他的脸上闪过讶异,淡淡地接口,「代表你幻听?」 「去死啦!」我虚弱地笑起来。额头抵着他温暖的手掌。 「你……感觉自己的肉体要甦醒了吗?」 我突然有些犯睏,眼皮越来越沉重,视线一片朦胧。 「或许是……也有可能不是。」我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囈语,打了一个呵欠,勉强撑起眼皮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何暮凡。 他没有表示什么,只说了一句,「先睡,醒来我们再讨论。」 我浅浅一笑,当他说到『我们』这两个字时,听在耳里特别讨人喜欢。 「嗯,那你不准离开,你要留在这里当我的暖暖包。」 「好。」 听见男孩的允诺后,我安心闭上眼。 半梦半醒间,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正细细低语,「程曦,我没什么知心朋友。」 我暗自发笑,实际上连嘴角上扬的力气也没有。 如果他愿意,路上随便抓个女孩问:「交个朋友吧?」,她们一定都会点头答应。 「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何暮凡又道。 唉呦? 在他心里从仇人升级成朋友,似乎还不赖,但我却没有感到特别开心,心情反而挺复杂的。 这些话从何暮凡口中说出来,想必非常难得,我很庆幸自己没有马上睡着,因为错过这段自白的话,实在很可惜。 如果说……我想当的不只是朋友。 会不会太过贪心呢? 在彻底睡死之前,我感觉到了一股特别温暖、湿热的东西轻拂过额头,尚未想明白前,就跌入了梦乡。 梦里,男孩站在金黄色的天空底下,夕阳馀暉遮去了视线,只看见一抹朦胧的身影转过来。 那沉厚又温润的嗓音呢喃在耳畔,惹得我怦然心动—— 「我喜欢你。」 Chapter 57 捨不得 我揉揉惺忪睡眼,眨去睡意,发现何暮凡躺坐在身边,一手捧着书,另一手贴在我脸颊。 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奶奶书柜里的《还珠格格》,跟读参考书一样认真,我瞇起眼往上瞧,他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和翻书时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有—— 「看够了没?」眼睛被一隻大掌罩住,当场被抓包。 「还没。」话一脱口,就想把自己嘴巴缝起来。 他闔上书,挑眉,「才睡一个小时就有精神了?」 「我确实好多了。」岂止精神,整个人通体舒畅啊! 「谢啦,你比市面上的暖暖包还要有效。」我把当初他糗我是小林退热贴的话吐还回去。 何暮凡勾起嘴角,听出来我还在记仇。 「没事就好。」他说。 我打了个大呵欠,坐起身,扭扭颈子。 「客人呢?」 「都离开了。」他下床,把书放回柜子。 「奶奶呢?」 「她去洗澡,刚才发生的事我大概跟她说了。」 「然后呢?」 「她和我一样,认为你的身体快醒了,虽然不确定是什么时候。」他很专注看着墙上的字画,平静地说,「恭喜,你准备要回家了。」 「喔……」这是好消息,应该要激动地手舞足蹈才对,但为何我却表现不出一点兴奋呢? 「你看起来没有很开心。」何暮凡也注意到了。 我连忙扬起笑容,「哪有?我、我只是……」我越说声音越小,「一切都太突然了,有点说不出话来而已。」 这时奶奶推开纸门,手里抱着一叠衣服,她忧心地凝视我,「小曦,还会不舒服吗?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我没事,睡一觉就生龙活虎了!」 「没事的话我先上楼了,晚安。」何暮凡看了我一眼后,便转身出去了。 他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那孩子怎么了?前一刻很担心你,下一刻突然变冷淡,怪里怪气。」奶奶疑惑问。 我轻笑,「你孙子捨不得我离开啦!因为我是他的知心好朋友啊!」 前面那句猜得,但后面那句可不是无凭无据,是他趁我『睡觉时』自己招的。 奶奶忍俊不禁,一边走到床边拿出吹风机。 我盯着一头银白色的发丝飞扬,心想或许下一次闭眼并睁开眼时,我的灵魂已经回到了体内。 那些声音、那熟悉的黑暗,一一提醒着我,这趟灵魂出窍的旅行即将画下休止符。 「小曦,答应奶奶,回去之后会记得我们,好吗?」睡前,奶奶对我说。 「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忘记?」我愣住。 这段将近六个月的回忆,有可能遗忘吗? 「你醒来后,或许会当作是一场梦也说不定呀。」 「绝对不会!」我再三保证道,「我会回来找你们,到时候,奶奶就能真正碰触有血有肉的我了。」 她笑了一下,「那……为了以防你下一秒突然不见,奶奶提早跟你声再见吧!」 「嗯……」泪雾繚绕眼底,我发现自从灵魂出窍后动不动就想哭。 我吸吸鼻子。回不了家也哭、即将回家也哭,程曦你何时变得那么难搞? Chapter 58 欲言又止 那天过后,脑中偶尔会出现混着杂讯的声音,但基本上生活依旧。 早上和奶奶聊天打屁,晚上和何暮凡一起念书,只是心境有些不同了,特别珍惜和他们相处的每分每秒,毕竟或许下一刻我人就不在了(我是指灵魂回到体内)。 此时的心情很难用言语形容,一方面期待着和父母相见,另一方面又捨不得宜兰的一切;在这段期间何家儼然成了我的第二个归属,难免会依依不捨。 当我尝试跟何暮凡描述自己内心时,他只无言地回了一句,「你真难搞。」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就在此时,角落里的一点金光吸引了注意。 「那是什么!」我大喊,嗅到了一丝异味。 何暮凡顺着我的眼光看去,皱了一下眉头。 「没什么,快念书。」他含糊其辞。 「拿出来,我要看!」我几乎要将头塞进l型书桌的角落。 见状,他叹了口气,靠过来把那一大盒金光闪闪的『东西』挖出来。 那是一盒godiva,上层的透明盖子里能清楚看见每颗不同造型的巧克力,一条金色丝带在盒上绑成一朵玫瑰,一张粉色小卡塞在里面,露出了一小角,属名写着林粼。 又是林粼。 原来方才闻到的异味就是绿茶味。 「爱的巧克力……你答应跟她交往吗?!」我衝口而出。 何暮凡翻了个白眼,「送巧克力就等于交往,你的脑回路真是异于常人。」 我不理他,「卡片上写些什么?」 他耸肩,「道歉的话。」 「噢……」我猛然想起何暮凡脚上的伤就是她害的。 我看着那精緻的包装,不禁伸手轻碰了下卡片,压根忘记会害自己烫伤。 「阿嘶!」我快速收回手,甩了甩。 「白目,明知会不舒服还去碰。」何暮凡一脸受不了,随手将巧克力扔进垃圾桶。 「就这样丢掉了?好浪费食物啊。」 「不熟的人送的谁敢吃……你为什么要边说边笑?真可怕。」 「嗯?有吗?」我愣住,下意识摸摸嘴角。 「有,很邪恶的那种微笑。」何暮凡强调道,然后替我的公民讲义又翻了一页,「继续,这一章教的是中国环境问题与环境带,很重要,学测必考。」他在标题画上一颗星星。 「不读了,眼睛都快瞎了。」我嘟嚷道,伸展四肢,突发其想,「我们做点别的,放松一下?」 「比如呢?」 「聊聊天?」 「和你没什么好聊的。」他一口回绝,扭过身子。 「别这样嘛!我就要离开了,不好好把握能相处的仅存时光吗?」我故意说,戳戳他的手臂。 原以为何暮凡会一脸傲娇说:「讲什么鬼话?」或「别吵,滚出去。」之类的话,没想到他突然转过电脑椅,和我面对面,一脸认真凝视着我。 「你、你要干嘛?」我缩了回去。 「来啊,聊天啊,看你想讲什么。」他的语气混着挑衅,意思很像:「来啊,打架啊,看你有多厉害。」 其实只是想闹闹他罢了,没想到气氛突然变那么严肃。 「我……」我语塞,眼睛落到他的喉结上,一时接不出话来。 他轻睞我一眼,椅子转回去,不再说话。 奶奶说的对,他最近真的很怪里怪气。 我重新把眼睛聚焦在讲义上,勉强咀嚼艰涩的内容,就在眼皮快闔上时,何暮凡突然出声—— 「程曦。」他淡淡唤道,手仍忙碌的抄着笔记。 「怎么了?」我吞吞口水,紧张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你……回台北后,会再……」男孩欲言又止,脸上浮现可疑红晕,惹的我心痒痒。 我瞇起眼,催促道,「会再……?」把话讲完啊,只讲一半真吊人胃口! 「再……」 「『会再』什么?说呀!」我像隻大恶狼,缓缓逼近小白兔。 1.会再连络我吗? 2.会再记得我吗? 3.会再回来看我吗? 此人讲话吞吞吐吐,答案肯定是以上选项的其中之一,难不成何暮凡其实想来个友情大表白? 「再……在仓库里,有之前烤肉剩下来的仙女棒。」 「蛤?」我喊了好大一声,「仙女棒?」 话题太过跳tone,让人反应不及。 他咳了咳,说,「嗯,之前小朋友玩剩的,想玩吗?」 我一呆。搞什么?如果他是想逃避,随便找理由来搪塞的话—— 好吧,那他成功了。 「好。」考虑了0.01秒后,我点头,很快就将那段他还未说完的话拋诸脑后了。 Chapter 59 表白要在预料之外 深夜十一点半,我和何暮凡蹲踞在石阶旁;明明是夏季,一阵风吹来时却有些凉意,怪诡异的。 「怎么点不着?」我看着何暮凡用大拇指压住打火机的滚轮往下滑,站得远远的,深怕仙女棒突然点燃,火花会喷溅到身上。 「不知道……啊,点着了。」 只听『滋滋滋』几声响后,何暮凡手中的铁棒洒出金光闪烁的火花,一开始只有微小光点,尔后越变越大,像一道星河劈开黑暗,在我们眼底绽放的五彩斑烂。 「好美。」我喃喃讚叹。 悦耳的劈啪声,让人有种平静疗癒的感觉,在这当下,世界彷彿只剩我和他。 「嗯。」男孩的眼里倒映着金光,接着他抬头望我,我却没办法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我垂下眼,光芒熄灭,夜晚恢復沉静。 「何暮凡。」 「嗯?」 「把刚才讲一半的话说完。」 以为把我骗出来,玩支仙女棒就能搪塞过去? 什么,为什么我会如此激进拷问? 因为本人内心的小小角落,有那么一咪咪盼望他会说出一些依依不捨的感言 「我忘了。」何暮凡乾脆选择性失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嗯哼。」我惺然作罢,抬头凝视天空。 今天星星很多,代表明天会是大晴天。 「还有吗?仙女棒。」我下巴朝纸袋抬了抬。 他点头,又掏出一支,半晌,比星星还亮眼的火花像精灵一样舞动;我再度看的失神。 「你知道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握住刚燃烧完的仙女棒,结果被烫的很严重,从此就不敢玩了。」我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聊。 「很符合你的个性会干出来的事。」这是何暮凡的感想。 我噗哧笑出声,望向他,发现一抹微笑也在他脸上舒展开来。 「好笑吗?」我皱眉,佯装发怒。 「没。」他咳嗽,此时火花熄灭,俊俏的脸蛋被垄上一层阴影。 在他点燃下一根仙女棒之前,四周陷入了几秒鐘的黑暗。 或许是看不见男孩的表情,又或许是当下气氛使然,一段未经大脑允许的话从口中逃脱而出—— 「何暮凡,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他平静地问。 「你听到了。」 劈啪一声,光芒再次涌现,何暮凡的面容又变得清晰,我彷彿能想像他的脑部正以每分鐘十万公里的速度转动,最后他脸上泛起潮红,终于会意过来。 「程——」 「不用回答我没关係。」我连忙打断他,转转眼珠,用不在乎的口气说,「我的个性嘛~就是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憋了会内伤的那种;而且……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 我回想前几天和奶奶的谈话,她认为灵魂出窍和做梦有些相似,同样肉体陷入沉睡,而思想和情感持续运作; 所以,极有可能当我的灵魂回到肉身后,会像从梦中醒来一样,忘记梦境、忘记这段回忆。 我耸肩,「我很有可能会忘了一切,忘了你、忘了奶奶。」又补充,「是奶奶的猜测啦,也不确定。」 偷覷男孩一眼,他楞楞地盯着地板,表情看不出情绪,而那根快燃烧完的仙女棒躺在石阶上。 直到仙女棒彻底烧尽之后,他才终于开口—— 「不准忘,你敢忘就死定了。」他的声音平平的,却威胁力十足, 「我教你念书教了快半年,以为是免费的吗?你要再回来……回来缴清家教费!」 Chapter 60 告白后,然后? 女孩吐露心意后,男孩没什么表情,但,他的心脏却跳着前所未见的强烈节奏。 「程——」正要回应时,女孩打断了他。 「我的个性嘛!就是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憋了会内伤的那种;而且……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女孩开始用自以为轻松的口吻滔滔不绝道。 男孩忍住一个白眼,她真的很不会假装,明明悲伤就写在脸上。 不过他没资格说别人,因为接下来自己的回话更是心口不一。 「要再回来找我,不要忘记我。」这句如此简单又真心的话,说出口却变得截然不同。 加上女孩给的坏消息,让他觉得糟透了。 女孩必定很失望,甚至极有可能哭了,男孩抬起头观察女孩的表情变化,眼前的画面令他震惊到不行。 「程曦!」他惊呼,看着女孩的灵体从外缘开始淡去、化为金色薄雾飘向某个未知的方向,就像有台隐形的吸尘器将她一点一滴吸掉一般。 随着每次眨眼,她越来越透明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自从奶奶昏倒那次,我就再也没见过何暮凡如此惊慌失措的表情。 「程曦!」他放声大喊。 「怎么了?」我疑惑地摸摸面颊,反射性认为脸上沾到脏东西。 当我开始大胆怀疑何暮凡看到鬼时,眼前出现诡异的景象,有一瞬间我看见爸妈的脸正在俯视自己,然后又跳回何暮凡的面容,两个画面不停跳来跳去进行着拉锯战。 「医生,我女儿睁开眼睛了!我的老天爷,程曦你终于醒了,呜呜呜……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妈妈的哭喊出现在脑中,不同于以往,这次的声音清晰了许多;而后声音嘎然而止,像被强行中断一样。 我拍拍脑袋,又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耳边焦急地说,「程曦,你变得好透明,我快看不见你了。」 思考了一秒,我立刻会意过来。 是有没有那么刚好!?我才刚告白耶! 我彷彿能看见在天上观看一切的老天爷,按下手中码表,俏皮地眨眨眼说:「你们还有三十秒道别,倒数计时开始!」 灵体越来越难停留在这块土地上,而且眼前画面一直狂跳,搞得我头晕眼花。 「何暮凡,我的肉体是真的快醒了,这次感觉特别强烈……」我訥訥道。 「等一下,还不行……奶奶!」他站起身衝进屋内,又因为某种原因煞住脚步,选择留了下来。 「替我跟奶奶问候一声。」我轻声说。 他化作石头,维持不动好一会儿,然后垂下肩膀,看我的眼神满是责怪,「你才刚告知我有可能会忘记所有,下一秒就准备走人,是在玩我吗?」 他的声音很模糊,像隔了一层水面。 「拜託,」我给他一记白眼,「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哪知道一切发生的如此刚刚好! 「答应我,记性好一点,一个小时基本工资160,你还欠我20000多块的家教费,记得回来还债。」 我膛目结舌,他镇定的表情看不出来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讲认真。 「好啦,我尽量……」我嘟嚷。 何暮凡往前跨一步,距离近到几乎鼻尖碰鼻尖,但那如阳光般和煦的体温此刻却感受不到了。 「程曦,再见。」何暮凡凝视我,勾起一个悲伤的微笑。 我瘪瘪嘴,忍不住打呵欠,泪水蓄满眼眶。 不是因为想哭,而是在这种紧要关头竟突然想睡觉!真令人难以置信。 「何暮凡。」我拼命摆脱睡意,勉强把话挤出口,「我反悔了,现在就给我答覆!我喜欢你,那你呢?」那恶狠狠的口气,颇有严刑逼供的潜力。 接着眼前的画面宛如被点上一滴滴墨汁,黑色逐渐垄罩住我的视线,我想像万恶的老天爷瞧了眼码表,说,「还剩下五秒喔!五、四、三……」 「快点回答啦!」我催促。 「我也喜欢你。」或是「抱歉,对你没感觉。」,两种回答都没关係,老娘就是想知道答案! 但, 没像到,何暮凡的回答完全出乎预料之外。 「下一次碰面,我再告诉你。」何暮凡微笑,狡黠从眼底闪过。 「来这招?!」这句没能吼出来,因为眼皮抵抗了挣扎强迫闭上,睡意侵袭成功。 恍惚之际,有股拉力在牵引着,而我就像卡在吊鉤上的鱼,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拉往某个方向; 我知道,下一次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人身边。 我在心底保证,总有一天,我会以最真实的样貌站在你身旁。 我以灵魂起誓。 Chapter 61归来 nowwe’rebacktothebeginning 现在我们又回到了原点 it’sjustafeelingandnooneknowsyet 只是一种感觉谁也不了解 butjustbecausetheycan’tfeelittoo 但别人无法感受 doesn’tmeanthatyouhavetoforget 并不表示你得忘记这一切 letyourmemoriesgrowstrongerandstronger 试着记起你我之间 tilthey’rebeforeyoureyes 直到回忆重现在你眼前 ——reginaspektor–thecall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几颗水珠滴落脸上,下雨了吗? 我睁开眼,视线白花花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半晌,几个人脸由上往下俯视着我,慢慢的我认出了两张久违的面容; 妈妈消瘦的双颊凹陷,因为哭泣而浑身激烈颤抖着,她说了一些话,但我的感官似乎还在开机当中,只能勉强听见她呼唤我的名字。 爸爸也在哭,他们从未在我面前哭泣过,尤其是一向镇定的爸爸,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轻抚我额头,就像对待易碎品般只以指尖碰触,接着他弯下身亲了亲我的额头,留下了几滴泪珠。 另外有一些陌生人,他们一脸不敢置信,用一种观察外星生物的表情打量我,并不断轻声讨论着。 「奇蹟」这两个字,不停出现在模糊的对话中。 被一群人包围着实在不自在,我张开口想说点话,发现喉咙乾哑的不像话,像几百年没喝水似的;尝试发出声音,听起来像鸭子在呱呱叫,很丢脸,所以不打算再开口了。 一段时间过去,感官恢復到了往常状态,接着有双温柔的手餵我喝了点水,当清凉液体淌过喉咙后,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渴。 我盯着那人手上的水杯,想告诉她我还要喝,说出口却变成「嗯…阿…嗯嗯。」 「不行喔,您才刚甦醒,不能喝太多水,等等再为您吊一袋生理食盐水。」那人说完就离开了,然后我听到关门声。 「宝贝,觉得如何?会痛或是不舒服吗?」映入眼帘的是妈妈憔悴却依然美丽的脸庞,她的长发搔刮着我,有点发痒。 我凝视她,发现自己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就像一滩烂泥般,无法操控四肢、甚至没办法好好表达。 「没关係,不用勉强回答,我们慢慢来。」爸爸说。他的眼眶很红,讲话鼻音很重,头一次看他哭成这样,让我感到十分自责。 回顾那场意外,似乎是非常非常久以前的回忆了;突如其来的撞击、难以言喻的痛苦、血肉模糊、尖叫四起,还有……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一道慈蔼又沙哑的老人嗓音突然鑽进脑海,紧接着是一个男孩的说话声:「你,现在主动离开我家。」 那两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我试图回想前,便逃的不见踪影,宛如一场梦境。 接着许多疑问浮现脑中:为甚么会发生车祸?我昏倒了多久?身体的状况如何?而且,最重要的是—— 「呜、呜……ㄩ西……?」我奋力扭动嘴型,激动地看着妈妈。 母女不是当假的,她马上看出来我想问的问题,一丝痛苦闪过她脸上,但马上被笑容掩盖掉。 「喔~你说妤馨呀?」我捕捉到她投给爸爸一个求救的眼神。 爸爸会意过来,支支吾吾地接口,「妤馨她……她……」 他们的犹豫让我的心沉落到谷底,就在这时妈妈开口,「妤馨很好,你别胡思乱想,专心养病比较重要。」 她轻拍我的胸口,像年幼时期哄我睡觉一样,我还想追问更多,无奈身体太过疲倦,很快的又睡着了。 / 当得知自己足足昏迷了四个月时,我震惊到把嘴里的流质食物喷出来。 好吧,其实我是藉机吐的,因为那味道真的很噁心。 「你这孩子!」妈妈一面将那乳白色的泥状物擦乾净,一面抱怨,眼里却堆满笑意。 我瞪着她手里的注射针筒,发誓再吃一口那噁心的东西,我一定会—— 「来,程曦,啊~」妈妈将针筒塞进我嘴里,挤压。 「唔唔唔!」我紧闭嘴,竭尽所能反抗,但全身上下没有一个部位是听从指令的。 醒来过后,一连串的身体检查和物理治疗在等着我,最后报告显示所有脑部能力均正常。 「谢天谢地,我真的好怕你醒来变成弱智!」妈妈痛哭流涕道,就连医生护士也嘖嘖称奇。 除了严重的肌肉萎缩需要长期復健以外,我的状况可说是「好极了」,就像隻打不死的蟑螂,很快满血復活。 「病患的康復速度是医学层面未能解释的,只能以奇蹟来形容了,但未来一年还需密切观察,出现异状一定要立刻就医。」 出院前一天,医生对我说。 就这样,经歷了四个月的昏迷和五个月的治疗期后,我出院了。 在第一波寒流抵台的那天。 Chapter 62 好久不见 『毕旅惨难!晨阳高中某高二班,前往毕旅地点途中遇难,31名师生仅21名倖存。』 一条斗大的标题映入眼帘,我的手开始颤抖,再次输入『雪隧意外最新死者名单』,点开pdf档,一大排认识的名字出现在眼前。 其中包括吴妤馨。 我崩溃大哭,接着门被打开,爸妈衝进书房。 「程曦!」爸爸大喊,瞄了萤幕一眼,立刻粗暴地闔上。 「你们到底想瞒我多久?」我边哭边说。 过去几个月,不论如何追问朋友们的情况,爸妈一律绝口不谈,我知道他们甚至以安心养病为由,悄悄拒绝了校方的探访。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怕你承受不住,所以……」妈妈紧紧抱住我,快把我肺里的空气挤出来。 难以言喻的痛苦在心里沸腾,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爸妈一直陪在身边。 五个月后,我醒了,但他们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 一月二十三日,吴妤馨冥诞。 [北投復活山庄] 「吴妤馨,好久不见,拖了好久才来找你。」 我把一束粉色鬱金香摆在一旁草地,盘腿而坐,接着从袋子里掏出两瓶冰火,一瓶放在祭台上。 「葡萄我的,柠檬你的,记得吗?我们偷塞在行李箱,约好毕旅第一个晚上要喝的,你提议过要藏在饭店的马桶水箱。」我拿起冰火与祭台上的酒瓶轻碰,然后啜了一口。 一阵冷风吹过,惹得我直哆嗦,勉强灌掉饮料,感觉喉咙都要结冰了。 「我身体復原得不错,但还是错过了学测,目前正在拚指考,爸妈希望我休学静养,可是我很坚持唸完三年级,然后上一间好大学……最好是台大啦!因为离我家超近,你是不是想呛我考不上?」 「你们离开后,全班只剩下21个人,就连班导也走了,所以明年开学,班上少了一些疯子后,一定会很冷清。」 「喔对了,跟你说,我昏迷了四个多月,好像是跑去和孔子约会了,前几天开始读书,发现没教过的章节竟然莫名眼熟耶!好像早就读过了一样……」 「我拜访过你家了,乾爸乾妈状况不错,他们都很想念你。」 「臭女人,你的床头柜全是从我那边干走的漫画小说,难怪之前找都找不到。」 我一边叨唸无意义的话,一边用手指轻抚过墓碑上的字,手腕上的银色鍊子随之晃动。 「你在哪里?我好想你……」呢喃融进寒风,再也传达不进她的耳中。 我倚着墓碑坐了很久,沉浸在属于我和她之间的回忆。 待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隔着那厚厚的土壤,尽力感受那股不存在的温度。 最后我站起身,轻语了一句后,便走出山庄,爸妈的车正在入口等着。 「生日快乐,吴妤馨。」 Chapter 63 命运之线《何暮凡の视角》 她像一阵风,离开的突然又迅速,没留下半点痕跡。 但,她的存在却在我心中划下一道深深刻痕,无法轻易抹灭,更无法当作只是一场梦。 起初对她颇为反感,朝她说了许多收不回的尖酸刻薄,渐渐的我发现,她那死缠烂打的个性和种种无理的要求令人无法招架,但又不觉得厌恶,甚至看到她超乎常理的举动时,只感到荒唐又可笑。 她和其他女孩子不同,不会投以失礼或期待的眼光,每当她直勾勾望着我时,一双杏眼里只有纯粹的单纯。 久而久之,我习惯生活里有她的存在,像西沉落日一般,以微弱的光辉一点一滴照映于心底。 然后光又离开了,我的世界恢復到从前。 毫无波澜的心情,千遍一律的生活,夜晚念书少了与她斗嘴的乐趣,重新变回枯燥无味。 我想再次见到她,想知道她过得怎样。 我任由思绪漫游,眼神飘往窗外,楼下校门口挤满成群毕业生,六月明亮的阳光下,緋红的凤凰花显得格外綺丽。 此时细微的说话声将我拉回现实。 「抱歉,你说什么?」我回过头,一看见来者,立刻皱起眉头。 「暮凡,我有话想跟你说。」林粼嚅囁道。 同学们都走光了,只有我留下来负责锁门,她又突然跑回来做什么? 然后我注意到了她手里的粉色小提袋和满脸的通红,瞬间对她的意图了然于心。 一波烦躁在心底掀起,这女孩从以前就频频出现在视线范围内,装的有意无意,在我眼里却很故意。 「我没有很想听。」我决绝的说,「没事快点离开,我要锁门了。」 「我……」她支支吾吾,然后像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大声而坚定的说,「我喜欢你很久了!从高一开始就喜欢上你了,所以……在毕业前……」 我凝望着她,不顾礼貌立刻打断。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 –三个月后– 「哈囉,同学,有兴趣参加联谊吗?」 我寻声回头,还没回答就被来人硬塞了一张报名表。 「我没兴趣。」我把表单还给班代,收拾好背包,往门口走去。 「这次联谊对象是商学院、传说美女密度最高的国际企业系喔~和我们一样都是小大一,参加看看,交个朋友也好啊!」他不死心追上,嘴里不停嚷嚷,「拜託啦,报命人数太少了啦,你去充人数也好。」 「……」我顿住脚步,脑中突然有个疯狂的臆测。 「有对方系上的报名名单吗?」我问。 「当然有!」 我接过班代递来的单子,一排接着一排扫过,最后锁定在尾页的最后一个签得歪七扭八的单名,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大,手指轻轻抚过那两字,心想:不会那么凑巧吧? 随即我歛下眼,落寞扯唇,或许只是刚好跟她同名同姓的陌生人而已,这个想法一升起,躁动不已的内心宛如浇了冷水般瞬间平復下来。 「同学,考虑得如何?」 「嗯,我要报名。」 但,确认一下,也无妨吧? Chapter 64中计 「答应我,记性好一点……」 「程曦,再见。」 梦里,再次出现男孩的声音。 偶尔,会有一些零星的画面;晃动的摇椅、被夕阳染黄的前廊、沉睡的老奶奶、还有…… 一双如柳叶般狭长的双眼。 「下一次碰面,我再告诉你。」那人以温润的嗓音轻语。 「喂,起床了,大睡猪。」有人推了我的肩膀一把。 「你想告诉我什么?」我睁开朦胧睡眼,发现自己在喃喃自语。 又来了,那个莫名熟悉的梦境。 就像按了重复键,一旦入睡便反覆播放着。 我眨眨眼,眨去眼角的湿润。 每次醒来,都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像遗失了某个很重要的东西一般,当快要找到它的身影时,又会立刻从视线范围内溜开。 「你还在说梦话?到底是睡多熟。」王惠儿大笑,捏了我的脸颊一下。 这女人手劲不是一般大,疼痛感让睡意瞬间全消。 「下课了?」 「当然,大家都走光了。」 「走吧。」我将桌上东西全扫进包里,打开手机看了眼公车时刻表,大喊,「靠!298过五分鐘就要来了,惠儿我先走了,掰掰!」 「给我等一下!」王惠儿抓住我肩膀,将我扯回来,「今天有重要活动,记得准时到场喔!」 「什么活动?」 「跟法学院的联谊大会,今晚八点,jamesjoyceirishbar。」 「我不去。」我光速拒绝。 开玩笑,今晚九点是我期待已久的《俗女养成记》第二季首播耶!说什么也要跟到。 「但是你已经报名了,不能中途退出。」她秀出一张照片,「看,报名表上有你的名字。」 「不可能!我根本不会报名那种……」我顿住,脑中突然闪过前天早八,被王惠儿从睡梦中硬是挖醒,然后稀里糊涂签下某张表单的记忆。 「你只叫我签名,没说那是联谊报名表!不管,我要取消报名。」 竟敢算计我!我只差没那么大叫。 「曦曦,来不及了,我已经帮你付500块的保证金了。」她嘟嘴,两手一摊耸耸肩,露出无辜模样,害我差点一拳挥去。 「我要宰了你。」我瞪她一眼。 阴险的女人,或许改天她会骗我签下卖身契也说不定。 「哎呀,别这样麻~听说法学院很多帅哥会来喔!就当作多认识一个朋友,大学也是要累积人脉呀!」王惠儿搂着我的手臂,扭来扭去开始撒娇,「拜託拜託,陪人家去麻~咱们或许今天能一起脱单喔。」 我一愣,那讨好的模式有够像吴妤馨。 其实不只这次,我时常在她身上看见吴妤馨的影子,或许是浅意识作祟,一开学便不自主地被王惠儿那淘气的模样吸引。 我叹气,忍不住妥协,「好啦,我会去。」 「那你快回家,稍微打扮一下。」她上下打量着我,「总不能穿成这样去联谊吧?」 我往下一看,纯白短袖搭配牛仔a字裙,「穿这样就好啦!简约又清纯。」 她快速翻了个白眼,「清纯?认真?我们去的是联谊耶程小姐,到时候在茫茫敌海中,清纯根本钓不到男人。」她用力把我拖往公车站牌,「快给我回家,然后把你最漂亮的战袍拖出来!」 「你刚才不是说单纯认识,交个朋友而已吗?」我傻眼看着她。 「那是表面上,实际现场将会是场战争,你放心跟随我,本小姐从高中开始就参加了无数场战役(联谊),可说是经验丰富。」王惠儿终于露出本性,她舔舔唇,双眼散发渴望『食物』的光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饿了很久,喔不,她确实是。 「但你还是母胎单身了19年啊……」我毫不留情吐槽。 她不理我,指向右方,「公车来了,掰掰,八点酒吧见!」 我上车,选了个位置坐下,看向窗外,王惠儿踩着雀跃的步伐走往女生宿舍的方向。 那野心勃勃的模样,让我忍不住为今晚即将被她缠上的帅哥默哀三秒。 Chapter 65藉口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去联谊。 单纯交朋友、拓展人际关係什么的,都只是表面理由,如同王惠儿说的,到时候现场将是一片廝杀;大家彼此上下打量、意图昭然若揭的眼光、尷尬的气氛,都令人浑身不舒服。 为什么我会知道?因为在高中时,也曾被吴妤馨骗去联谊过。 不过,虽然口头上答应了王惠儿,我心里却很清楚,妈妈绝对不会同意我去联谊,尤其地点是在酒吧! 自从意外过后,父母对我的保护欲更加强烈了,儘管升上大学,下课后不论去哪儿间晃,都得事先报备取得同意。 但我并不为此反感,反而能理解他们的感受,毕竟他们差点失去过我一次,无法再忍受我出任何意外,包括一个小擦伤都能惊动到他们,然后碎碎念了很久。 家离学校真的很近,下了公车,走不到五分鐘的路程就到了。 我没马上进大楼,反而拐入小巷内的超商,囤货今晚陪我追剧的零食小伙伴! 抄起篮子,我一个箭步衝往饼乾区,把架上剩下的红丝绒口味奥利奥全扫进篮中,又抓了几包妈爱吃的大溪豆乾,和几盒义美小泡芙。 这么多饼乾足够撑两个小时了,但双脚却固定在另一架子前不肯移动。 「程曦,不行,你会肥死。」嘴上虽这样说,手仍不听使唤又多抓两包浪味仙。 走到饮料柜时,口袋传出一阵震动,我随手把篮子放地上,接起电话。 「喂……」 「衣服挑好了没?拍照让我看看。」王惠儿劈头就问,听那母鸡般高昂的音调,她未免兴奋过头了。 我一面挑选饮料,一面回答,「没……」 「你还没开始打扮?!」她再一次打断我,「动作快!只剩两个半小时,会来不及的!」 我翻翻白眼,咳了一声,换上伤心无奈的语气,「惠儿啊,你听我说,我妈不放心让我去联谊,况且地点又在酒吧,所以……」 「唉呦,这你儘管放心,刚刚我和阿姨通过电话了,她批准了!」 「什么?!」我大叫,手里的玻璃瓶差点摔在地上,旁边客人被我吓了好大一跳。 「阿姨还说你上大学后变得很孤僻,多交几个朋友也好。」 「你、你、你说她同意了?」我结巴道。震惊的点不是她和妈联络,而是妈竟然允许了? 「是啊!刚才看你一副状况外,我怕你迷迷糊糊没跟阿姨讲清楚,所以特别跟她报备一声,也把地点和时间表都传给她了。」 「……」 我呆在原地,这女人是真贴心,还是早料到我会找藉口所以亲自打电话问我妈? 「怎么不讲话?」电话另一头问,「曦曦,我擅自打给阿姨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真是抱歉……」 对方一旦沉默就焦急道歉这点,也和吴妤馨很像。 「没这回事!」我连忙澄清,「你也是怕她担心嘛!」 「那就好,你快去准备吧!先掛了。」 「哎,王……」我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嘟声。 揉揉太阳穴,我叹了口大气,放回篮中的几包零食后,便结帐了。 王惠儿你这臭女人,你就最好保证现场都会是大帅哥! Chapter 66变回以前的自己 「小曦,放学啦?」一进大门,警卫伯伯便从柜檯走出来打招呼。 「伯伯,你好。」我微笑点头,腾出一隻手掏电梯感应卡。 上了十五楼,当电梯门一开,远远就能听见奶糖的喵声,输入密码推开门,一隻小白猫瘫倒在玄关,姿势很是撩人。 「奶糖~」我弯身抱起她,将头埋进柔软又滑顺的毛中,像个痴汉疯狂吸着,我总能从她身上闻到一股焦糖爆米花的香味,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 过了一会儿,奶糖开始在怀里扭动,表明她的不耐烦,我放下她,感觉一天的疲倦都被治癒了。 「不要一回家就摸猫,搭过公车身上多少细菌啊?」妈妈走出厨房,手里端着一盘食物。 「哇,蒜泥白肉!」我凑过去,伸手就想抓来吃。 她快速收回手,纤细玉腿往我屁股猛踹,「找死啊?快去洗手。」 「洁癖。」我低声抱怨,乖乖走进浴室。 洗完手,我看着镜中倒影,觉得脸似乎有点油,又顺便洗把脸,还花了点时间梳理乱糟糟的长发,没想到打结的太厉害怎样梳也梳不开,甚至还因为用力而出了点汗;我叹气,索性脱掉外衣直接洗头洗澡;等出了浴室,已经是40分鐘后的事了。 洗了舒服的热水澡后,我坐在梳妆台前仔细为头发抹上发油,桌上手机不停叮咚作响。 惠儿:程曦,这件看起来怎样? 她传来一张站在全身镜前的照片,我挑眉,真心认为好看。 曦:非常适合你,美呆了,根本女神。 惠儿:哈哈哈哈哈!废话,我本来就很美啊。 我翻翻白眼。这女人到底懂不懂得谦虚? 在我回传讯息时,妈妈突然闪进房内,吓了我一跳。 「宝贝,你打算穿哪件去联谊?」她问。 「身上这件。」我随口回。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她瞪大眼,眼神落到我身上的连身睡衣裙。 我眨眨眼,勾起意义不明的微笑,回望她。 「你是开玩笑的,对吧?」她又急问了一次,好像真的相信我会穿着睡衣去联谊一样。 「当然说笑的。」我大笑,起身打开衣柜,随便抽出压在最下面的及膝碎花洋装,然后换上。 「如何?」我问。 「噢!天啊宝贝,你好……」我以为她会很浮夸地称讚『好美』或『好衬托你的肤色』之类的,但她却说,「你好随便呀!」 「我本来就不喜欢打扮。」我嘟囔,「而且,我没有很想去联谊,是被王惠儿骗去的。」和被自己妈妈出卖的。 「别这样,你太封闭自己了,总得花点时间和同儕交流吧?看看你,连迎新晚会都没参加,别像我当初一样,只会死读书,错过很多好玩的活动。」 「包括联谊?」 「当然啊!在我那个年代,联谊对大学生来说多重要啊!我一次也没参加过,真的很遗憾。」然后她开始回忆,「像是抽男方钥匙、夜衝阳明山、玩亲密互动小游戏等等……我真想体验看看。」 我轻笑,「我以为你怕危险,不会同意我去。」 「拜託,妈妈才没那么夸张,而且jamesjoyce离家里很近,开车五分鐘就到了,快来吃饭,我晚上也有约,到时候开车顺便送你过去。」她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还有,拜託上个粉底也好,你的黑眼圈好恐怖。」 妈妈离开后,我坐回梳粧台仔细端详镜子。 确实有什么改变了,原本略带粉红光泽的脸变得苍白,了无生气的眼神看起来好陌生,镜中的女孩透露着淡淡的哀愁。 我不快乐。 除了王惠儿之外,过去的创伤使我很难对他人敞开心扉,心里某个角落总会提醒着,如果太靠近的话,失去了反而更痛。 但,我还是让生活保持正常,比起其他倖存的同儕,至少不需仰赖心理医生或是药物治疗,我能靠自己慢慢走出阴霾。 虽然每到夜晚,依旧会在意着过世的朋友们,尤其那四个月莫名空荡的记忆,我知道自己忘了某些人或某些事,就像考英文单字只记得它们在第几页的右上角,却忆不起怎么拼。 就算做了四个月的梦,也总该记得一些内容,但关于梦的记忆却在脑海深处活动,每当试着抓住它们就会溜开。 我叹息,拿出化妆包,先为脸涂上一层轻薄的隔离霜,接着是粉底液,然后刷了一点蜜粉和增加血色感的腮红,最后我拿出前一年生日朋友送、还未开封的珊瑚色唇蜜,轻点一下嘴唇中央,稍微抿一抿,简单的妆容就大功告成了,唯一的瑕疵只剩太阳穴附近的一道伤疤,那顏色连粉饼都盖不住,我索性放下头发当作掩饰。 此刻镜中的我,终于没那么死气沉沉了。 这是一年多以来,第一次『稍稍』认真打扮,也是第一次参与活动;一想到要开口说话融入人群,就令我紧张。 看着镜子,莫名有点想哭,我甩甩头,拋开杂乱的思绪,戴上那条吴妤馨送的银色手鍊,随便抓了个托特包,把化妆包、小外套、卫生纸和胃药全塞进去。 叮咚,王惠儿又传来讯息。 惠儿:记得先吃点东西垫垫胃,酒吧没有热食喔! 我勾起微笑。 曦:知道了。 Chapter 67他是谁? 闻到饭菜香,我才发觉自己饿死了,等回过神来,已经吞了两碗白饭、蒜泥白肉,和三隻滷鸡翅。 「你是饿鬼投胎吗?」妈妈摇头,夹了一些菜到我碗里,「不要只顾吃肉,多吃点高丽菜。」 「痾嗯……」我含糊回应,咽下食物,问,「爸爸不吃吗?」 「他在补眠,为了赶稿已经两天没睡觉了。」 「真辛苦。」 妈妈看我狼吞虎嚥的样子,忍不住说,「别急,慢慢吃,我还烤了巧克力熔岩蛋糕,等一下切来吃。」 我猛抬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塞了那么多东西,肚子大概有八分饱了吧。 意外过后,妈妈索性辞掉会计公司经理的职位,她说自己早有离职的打算,已经受够了疲于奔命的生活;现在的她热衷于下厨,也开始准备硕士入学考,正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重点是,她和爸爸有了更多相处的时间,这对夫妻一整天待在家,感情升温到快沸腾,在一旁的单身狗女儿只好戴上墨镜闪得远远。 「欸对了,你那个叫何暮凡的朋友最后考上哪一所大学?」妈妈挑起半边眉,朝我露出曖昧不明的表情。 我困惑皱眉,「何…何什么?谁啊?」 「何暮凡呀!跟你说,你住院期间他还有来探病喔!」 这下我真的朦了,「何暮凡?」好陌生的名字,但怎么叫起来那么顺口? 「少假仙!」妈妈朗声大笑,用力拍了我的背一下,害我差点把汤喷出来,「他长的斯斯文文又白又帅,完全是你会挑的类型啊!哎呀,妈妈竟然忘了审问你,你是不是有偷偷跟他交往?」她佯装不悦,好像我背叛她一样。 「没有啊,我不认识这个人。」 据我所知,今年是本小姐单身的第十九年耶!什么时候凭空冒出一个连名字也没听过的男朋友? 「真的不认识?」看我一脸篤定,妈妈总算收起笑容,「怪了,何暮凡说他和你很熟,是前年跆拳社交流会认识的,而且他甚至有我的手机号码。」 「蛤?!跆拳社?」 「高二时,你不是特别跟学校请假跑去宜兰高中吗?」 「……」 我总算想起了一段不好的回忆。那根本不是社团交流会,而是双方社长联合套好的一场『男女交流』大会(白话:联谊)! 我被吴妤馨从头到尾矇在鼓底、像个傻妞跟着坐车到宜兰高中;当时所有人都知情,除了我以外,害我一个劲儿的独自表演前踢后踢回旋踢,只因吴妤馨特别交代:「到时候你第一个表演,因为你是社团主力!」 当时朋友们各各表情复杂,涨红着脸死命拉我坐下。 「好了程曦,拜託你别闹了!」 「不是要交流吗?」我天真的以为,这才发现全场一片静默,唯独一人毫不留情地放声大笑——那人就是吴妤馨。 总而言之,那一回我真被她整惨了,气的我超过两天不跟她、还有联合起来骗我的朋友们说话。 至于为什么硬要搞个社团交流会,不私下约出来就好? 「因为可以请公假啊,不请白不请。」这是女孩们的回答。 但奇怪的是,我压根不记得何暮凡这个人的存在,而妈妈竟然说他有来探病,甚至有她的手机号码,这未免太诡异了吧?我突然一阵鸡皮疙瘩。 莫非是刚好路过,被我精妙入神的表演煞到的某位仰慕者? 「喔~原来是他啊!我一时忘记了。」儘管满肚疑团,为了不让妈担心,我选择随便蒙混过去。 她哼了一声,「感情很好还能忘记,莫非你不只有他这个男友?」 「妈!我看起来像行为不检点的女人吗?而且,他不是我男友啦。」我开始胡乱瞎掰,免得她一直追问,「他是gay,算是……我的好闺蜜而已。」 我妈瞇起一双精明大眼,仔细端详我的表情似乎要挖出什么破绽一样,最后她站起身,收拾了碗盘,「好吧,要来个饭后甜点吗?」 我犹豫了几秒,看着她从冰箱拿出一盘洒满糖粉的蛋糕,「齁……我已经很饱了,可是巧克力是人家的罩门耶……」 「所以到底要不要?」 「要!」 Chapter68 相遇是命运使然 「真的不用我去接你?」妈妈旋过方向盘,把车停靠在路边。 我一面解开安全带,一面说,「不用啦,你和阿姨们慢慢聊,我自己走路回家,太久没运动了。」 「好吧,但要注意安全……」妈妈蹙眉,看起来很不放心,随后她扬起狡黠的微笑,「嘿!干嘛臭着一张脸啊?不要排斥交朋友,多和同儕交流,如果能带一个男朋友回来就更好了。」 「妈!」我大喊,「两个小时的联谊最好能交到男朋友,而且我只打算在旁边当空气人。」 她不理我,自顾自地讲,「联谊就是不见血的战争,大家互斗心机,从中累积经验,加油宝贝,展现你的魅力,不要僵着脸好像吃到大便一样,参加这种活动是好的,免得大二拉警报。」 我妈和王惠儿那么聊得来果然是有原因的,其实她们还比较像母女。 「都很会讲,自己也没参加过在那边……」我嘀咕,推开车门说,「掰掰啦。」 「掰掰宝贝,祝你马到成功,把到未来法官或是律师!」 「吼!你够了没?」我妈最大的快乐根本就是调侃自己女儿。 我碰一声闔上车门,把大笑声关在里面。 jamesjoyce是一间低调又安静的小酒吧。 望进大面落地窗,转角式吧台上坐着零星客人,而旁边有一张木头长型桌,靠墙那侧的皮製沙发上坐着女孩们,对面的木质椅上则坐了男孩。 我看见一头眼熟的波浪捲发,王惠儿穿了一套黑色连身洋装,肩上披着一件搭配用的奶茶色西装外套,她将包包放在右手边,替我佔了一个位置。 我数了数,总共有十二个人,六个男生五个女生,显然只剩我还没到,瞄了眼手錶,明明已经提早十分鐘,其他人竟然比我更早到现场,而且看起来交谈甚欢,感觉已经混熟得差不多了。 我在门口踌躇起来,迟迟没有推开门,我退缩了,不想联谊了,里面的人让我紧张,甚至有点反胃,此刻我感觉肚子里的晚餐正在翻搅着。 我往后退一步,决定在最后一刻临阵脱逃,幸好穿了帆布鞋出门,逃跑的速度应该很快。 当正要扭头回家时,眼角馀光好死不死和王惠儿接个正着,她露出微笑,朝我招了招手,我摇摇头,比了个倒反的ya,两根手指头一前一后摆动,代表:「老娘想走人了。」 王惠儿见状,猛地站起身,「别在门外罚站了,快进来吧。」她推开玻璃门,将我一把拉进去。 我欲哭无泪,只能任由她的带领坐进沙发。 坐在我这排的都是系上的女孩,除了王惠儿我叫不出其他人的名字,连外表也没什么印象。 「哈囉,程曦。」她们友善地跟我打招呼。 我投以微笑,手心开始冒汗,与世隔绝太久变得很不习惯和别人互动。 「哈囉,抱歉我来晚了。」我勉强回应,暗自庆幸没结巴。 接着我把视线放在对面一排男生上,微微点头示意,再度说了声「哈囉。」 两句话用光了本日社交配额,我彷彿被抽乾似的,好想随便掰个「我家的猫病了,得回家照顾她」之类的理由,然后离开这里。 在大伙儿寒暄时,我把注意力转向酒吧的佈置;天花板系满一串串小灯泡,柔和的橘光像星星一样微弱闪烁,墙上掛了一堆无法理解的图画,吧檯内的镶嵌式柜子摆满了琳瑯满目的酒瓶(废话,这里是酒吧),留着山羊鬍的调酒师正在向客人介绍菜单,扬声器流泻出由小提琴、长笛、风笛交织而成的爱尔兰传统音乐,我听着轻快的旋律,稍微没那么紧张了。 室内的尽头有个小舞台,贴了一张告示牌,上头写着:今日爱尔兰踢踏舞表演暂停演出;我有点小失望,因为少了个能转移注意力的焦点。 jamesjoyce给人一种舒适寧静的感觉,或许哪天心情不好来这里小酌一杯也不错,如果提供的饮料好喝的话。 我专心端详着酒吧里的每个角落,没听见有人在叫我,直到王惠儿推了我一把。 「程曦,你要点什么饮料?」一位娇小可爱的女孩问我,她拿着笔和点单,长得有点眼熟应该和我修过同一堂课。 「啊抱歉……我不小心走神了。」我快速扫过王惠儿递来的menu,三秒之后做了决定,「我要点圣沛黎洛气泡水,谢谢。」我不知道那杯是什么鬼,纯粹觉得名字看起来很酷,结果讲出口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来酒吧不点酒吗?难不成你还未成年,爸妈不准你喝酒?」坐我正对面的男生突然开口,他理了一颗平头,皮肤黝黑,又穿了一身全黑运动装,不像大学生反倒像休假回老家的阿兵哥。 明明认识不到几分鐘,他的态度却过于轻挑随便,我有点不太愉快,暗自为他取了个绰号——装熟男。 「喝不喝酒乾你屁事?」我很想这么回他,却还是吞下火气,淡淡胡扯道,「我对酒精过敏。」 他「喔」了一声,移开视线和右边的男生聊起天来。 然后我听见了一声简短的低笑,非常非常轻,但我耳朵很好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悦地扫向斜左方的男生,奇怪的是,他长得莫名眼熟、眼熟的很可怕,但我能百分之百确定在今天以前从没看过这个人。 难不成是俗称的大眾脸?我猜测,但很快发现绝对不可能,因为这男的帅到一个没天理。 他的容貌在一整排同系男生中脱颖而出,白皙透亮的肤质胜过在场女性,高挺的鼻梁、轻抿的薄唇、一头柔软的墨黑发丝垂落至前额,发质还比我好,真令人忌妒;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领口扣子解开露出一咪咪嫩白肌肤,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一双富有肌肉线条的手拘谨地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他迎上我的目光,一双狭长眼睛辉映着温暖的橘色灯光,突然间,我的喉咙彷彿被塞了颗乒乓球感到难以呼吸。 那如迷雾般看不透的眼神、还有淡漠的表情…… 这男孩眼熟的可怕,我肯定见过他。 但……到底在哪儿见过? 我突然哽咽,眼角泛起湿润,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伴随讶异涌上心头。 他到底是谁? Chapter 69自我介绍 我顿时有点坐立难安,幸好他马上转开视线,让我松了一口气。 很快的,大家点的饮料陆续上桌,待到最后一道下酒菜送来后,对方系上的主办人站起来宣布: 「那本次法学院和商学院的联谊正式开始啦!大家不要紧张放轻松,我们只是聊聊天互相交流而已。」 「嗯?不玩游戏之类的吗?」有个短发女孩举手发问。 主办人搔搔头,说,「只准备了基本的问答游戏而已。」 听到这句我放心了,但短发女孩似乎不太满意,她轻轻点了下头,低头开始滑手机。 「好,那……」可怜的主办人尷尬搓搓手,继续说,「为了让大家能更快速认识彼此,请先各自准备一段简单的自我介绍,第一个由最左边的阿彦开始,然后换对面的女生,再轮到下一个男生,以此类推。」 来了,活动最可怕的环节——自我介绍。 焦虑的情绪再度提醒我变了,以往的我不论在谁面前都能侃侃而谈,成为群体里比较活跃的其中之一;但现在连个简单的自我介绍都却步,超级不像自己。 仔细一想,以前的我身边永远会有吴妤馨的陪伴,我们两人一旦合体会变人来疯,只要有她在,甚至一些丢脸没尺度的举动都做得出来,现在她离开了,在群体中的我瞬间变狗熊。 第一个自我介绍的人叫阿彦,他看起来紧张到快吐了,在场的人应该都是第一次参加联谊,除了王惠儿之外,这女人在高中时期早已『战绩满满』 「大家好,我叫谢俊彦,大家可以叫我阿彦,我是土生土长的高雄人,兴趣是做菜……大致上就这样,请大家多多指教。」说完,他露出憨厚老实的笑容,然后低头吸饮料。 我们为他鼓掌,接下来的每个人也照着第一个介绍的方式接续说下去,具体上说了甚么我不清楚,因为每个人的自我介绍都大同小异,我只顾猛吸饮料,等待着尿意降临,或许轮到我时,能逃到厕所尿(躲)个二十分鐘再出来。 眾人中,装熟男的自我介绍是唯一比较印象深刻的。 「哈囉,我叫吴承恩,我没有绰号随便你们怎么取都可以,阿你们应该看的出来我是原住民,但我不住深山而是住台北万华,所以讲话不会加上『的啦』这种奇怪的语助词,大家放心,哈哈哈哈哈!」他自以为幽默地笑起来,接着自顾自地说,「其实能考上台大完全是意料之外啦,我没想到原住民血统可以加分加那么多,其实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今年法律系成绩比以往低啦!不管怎样,幸亏我有挤上车尾巴,才能坐在这里和一群学霸美女联谊,你们每个都身材超好、长的又很正;我很好相处,欢迎大家跟我交换line。」他洋洋洒洒说完一堆,又独自笑了很久,没发觉大家表情都很僵。 先说,我对拥有特殊身分的人加分完全没意见,让我颇为反感的是他没礼貌的口吻,儘管他满口讚美,但听在耳里却不怎么舒服。 一阵不太热络的掌声过后,轮到了王惠儿自我介绍,她讲话不像其他女孩扭扭捏捏,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让我打从心里佩服。 她说完后垂下眼,开始用手机打字,过不久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点开她传来的讯息。 惠儿:天啊我快紧张死了,讲得还可以吗? 曦:你讲的超棒啊,干嘛紧张啦?又不是在面试哈哈哈! 她斜睨我一眼,放下手机,轻笑出声。 这时主办人提醒道,「好,那下一个轮到暮凡了。」 眼角馀光注意到其他女孩们停止滑手机或吃东西,纷纷挺直腰背,全神贯注的看往同一个方向。 闻言,原本专心研究菜单的偷笑男抬起头,清了一下喉咙道,「大家好,我叫何暮凡,宜兰人,谢谢。」 我一愣,这名字好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何暮凡呀!跟你说,你住院期间他还有来探病喔!」我马上回想起晚餐时妈妈说过的话。 那位探病的陌生男孩也叫何暮凡。 不可能如此凑巧,莫非只是同名同姓? 但他方才说自己是宜兰人,而妈妈口中的男孩来自同一个地方…… 「你是哪所高中毕业?」我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在乎眾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他挑眉似乎感到讶异,接着勾起一抹若有似无地微笑。 「宜兰高中。」他回答。 我倒抽口气,想追问更多,却被没礼貌的装熟男打岔。 「矮油~这位女同学对我们暮凡很有兴趣馁,你们知道吗?暮凡可是我们班的顏质担当喔,对他有好感也是当然的啦!」他亲暱地勾住何暮凡的肩膀,那语气连处于慌乱之下的我听起来都觉得充满不友善。 我咬住嘴唇,内心很是烦躁,「我没其他意思,只是好奇。」 何暮凡不着痕跡拨开装熟男的手,双眼牢牢盯着我,像要把我望穿一个洞似的。 或许是我主动的提问鼓励了在场女性,女孩们开始争先恐后发问。 「何同学,你的兴趣是什么?」短发女孩的声线变了,变得很尖。 「跑步吧?」相较之前,何暮凡的语气淡漠许多。 「我的哥哥和你同系喔,他叫吴冠詡,你认识他吧?」刚才帮我点饮料的女孩问。 「不认识。」ko!三个字打发。 「你是什么星座?啊不对,你的生日几号呢?」 「……」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攻势,何暮凡的脸越来越阴沉,虽然乍看之下没表情,但不知怎地,我却能从他眉宇之间看出他浓浓的不耐烦。 「好啦!各位女士们先缓缓。」主办人慌忙打断,拯救了受害人,「待会儿有个抽问题游戏,到时候就可以更认识彼此了,我们先让最后一个女生自我介绍完,再来玩游戏好吗?」 大家瞬间沉默下来,目光全扫向我,我抖了一下,发现自己错过逃到厕所的机会了。 Chapter 70 理出头绪 我硬着头皮说话,脑子一片空白,只感觉嘴唇在扭动。 无须照镜子就知道,我的脸肯定红了。 一阵鼓掌过后,眾人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他们聊了学校活动或是科系间的八卦,我没什么在听,偶尔发出几个「喔~」「蛤?」「真的假的」之类的语助词。 此刻脑袋乱成一团,像1球严重打结的毛线,尽力理出头绪,却又被接踵而来的莫名情感打乱。 眾人之中,另有一人同样不怎么热络;何暮凡一隻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以手指轻敲桌面,还时不时被我逮到在偷瞄我,这个男生确实形跡可疑。 我扭动身子,早已按耐不住,想立刻问出个所以然,奈何身为女孩子家的最后一点矜持阻止了我,或许我能不顾大家眼光直接抓起他衝向店外,再逼问他,不……倘若何暮凡不跟我走,到时场面必定很尷尬。 左思右想,只能等联谊结束才能好好问话了。 我沉浸在思绪里,不自在的承受某人目光的洗礼,这时主办人拍拍手吸引大家注意。 「各位,问答游戏开始啦!」他从桌底下拿出一个桶子,里头塞了一捆捆籤,「规则很简单,待会儿用酒瓶转到的对象,要抽一支籤并回答上面写的问题,听起来很无聊,但最主要目的是让各位更了解彼此。」 趁着主办人向酒吧老闆要空酒瓶时,王惠儿附在我耳边悄悄说,「为什么一定要照着籤上设计的问题回答?真是奇怪,联谊不就是各自提问想得知的资讯吗?」 「或许……怕有人会出些为难人的问题吧?」我随口猜道,一口吸乾杯中饮料,味道其实不赖,只是稍嫌甜了点。 「谁会那么白目?」王惠儿顿了顿,更小声地说,「喔有一个啦!你绝对知道我在说谁。」 「呵呵呵……」我闷笑出声,瞄向对面的装熟男,他正在骚扰一脸不耐烦的何暮凡。 「程曦,抱歉把你骗进来,不得不承认,这次联谊是我参加过最无聊的一次。」王惠儿双手合十,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挑眉,扯唇而笑,「你打算怎么赔我?我的时间很宝贵喔。」 「新上市的草莓泡芙星冰乐。」她说,「你不是想喝很久了吗?」 「成交。」 「看一下line。」她突然说。 过几秒我的手机传来震动。 惠儿:老实说,你认识那个叫何暮凡的吗? 我咬唇,想了想回。 曦:算是吧……?一言难尽,但我确实有些事要找他问个清楚,改天再跟你说。 突然我的大腿被掐了一下,王惠儿一脸曖昧看着我,「前男友?」她以清楚的唇语问。 我笑出来,猛摇头,觉得很荒谬。 她眨眨晶亮的大眼睛,准备问更多时,就被提着空啤酒瓶归来的主办人打断。 「游戏开始!」他宣布,将酒瓶摆在桌子中央,然后转动。 酒瓶快速旋转着,气氛顿时活跃起来,眼看瓶身放慢速度,最后瓶口分毫不差的指向我。 去他的。我好想骂脏话。 「你叫程曦对吧?来,抽一个。」主办人摇晃籤筒然后递到我面前。 我乾笑几声,随便拿了一个,解开绑绳,纸上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大声唸出来吧。」旁人兴奋地说。 我努努嘴,有种不好的预感,缓缓念出题目,「毕业于哪所高中?」 Chapter 71 找碴 「这是送分题,还是籤筒里面的问题都那么无聊?」有个男生毫不留情吐槽。 「当然不是。」主办人乾笑,抹抹额头上的汗,看着我等答案。 「我是晨阳高中毕业的。」我说。 「晨阳高中……」 「不就是那间私立贵族……」 「毕旅意外……副校长……」 果不其然,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也难怪,毕竟雪隧意外过后,晨阳瞬间变成全台湾『最知名』的高中,加上校方不积极的处理方式引起一波家长的抗议,还有近期副校长因为承受不住排山倒海的舆论,而跳楼自杀了。 我突然想起高三开学,那间少了一半人的教室,还有桌上摆放着缅怀死者的鲜花照片,不好的回忆袭来令我忍不住皱眉,王惠儿似乎也察觉到了,她把手伸过来,握了握我的手,她是大学里唯一知道我是倖存者之一的人。 「哎,你应该知道你母校的副校长最近自杀了吧?」我循声抬头,声音来自装熟男。 旁边有人推了推他,但他不理会继续说下去,「我有个球友也跟你同校,他今年高三。」他唸出一个压根没听过的名字,问,「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我勉强道。 「喔,好吧。」他耸肩,又向前倾,用神秘兮兮的语气说,「听他说,那次雪隧意外过后晨阳真的吓死了,要无期限停办毕业旅行,这消息是真的吗?」 「……没听说。」我嘴角抽蓄,考虑把空掉的玻璃杯砸向那颗平头,不晓得他是真好奇还是死白目。 「你不知道?」他一脸不相信,「但如果是真的话,我朋友也太衰小了,只是一辆游览车翻掉死了一点人而已,至于那么夸张吗?而且听他说啊,到现在还有一堆家长每天挤在校门口外示威,拜託,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补助都领完了,是有什么……」 「你够了没?不要再说了。」王惠儿厉声打断装熟男,表情很是难看,我和眾人目瞪口呆望着她。 「嘿!干嘛突然生气啊?反应这么大。」装熟男尷尬笑起来。 何暮凡嘖了一声,翻翻白眼,我发誓看到他怒瞪一眼装熟男。 「我没生气。」王惠儿抱胸,无视我猛扯她的裙角,「我只是很纳闷你嘴巴怎么那么贱。」 话一出,气氛瞬间降到冰点,主办人放弃暖和场面,窝在角落猛吸饮料。 「我只是随便找点话题聊还被嫌,你是正义魔人吗?」装熟男看向身边同系的寻找支持,但没人鸟他。 「这话题真烂!如果你认识的人遭遇这种事,你也会说『只是车子翻掉死了一点人而已』之类的话吗?」王惠儿怒斥,女孩们纷纷点头赞同。 「你管我要说什么?」装熟男指向我,「难不成她刚好是意外的受害者?不可能这么碰巧吧!」 王惠儿不讲话了,我垂下眼,攒紧拳头,以沉默表达了承认。 「不会吧,真的假的?」装熟男瞪大眼,满脸惊讶,我预期他会跟我道歉,但他却比划自己太阳穴的位置说,「所以你这里的疤痕也是当初造成的吗?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铁青一张脸,下意识把塞在耳后的长发拨回两侧,瞄向眾人,男生们阻止装熟男继续说下去,主办人拿着籤筒乾在原地,女生们则朝我投来怜悯的目光。 突如其来的失礼令我招架不住,我怒瞪对方,正要回话之前,王惠儿率先爆发了。 砰! 「你真的超没礼貌!」她猛站起身,拳头击上桌面,吓了大家一跳。 然后…… 然后场面乱成一团,这场联谊彻底报销了。 王惠儿吼了什么其实听太不懂,因为她骂人像一头母狮在咆啸,连我也忍不住瑟缩,不知该害怕还是该感动。 后来被激怒的装熟男又说了超不得体的话,惹的女孩们发难起来为王惠儿帮腔,这让我得知一件事:国企系的女生不好惹。 混乱之中,我听见主办人用哭腔喊着:「拜託大家冷静!吴承恩你快向大家道歉,好好一个联谊有必要这样吗?」 「他应该先向程曦道歉才对!」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吼了回去。 「痾呜……别吵了……」主办人看起来快哭了。 场面越吵越激烈,双方人马全站起来,六女对一男的悬殊差距,让装熟男处于下风,身为当事者的我被推到一旁,反而要帮忙酒吧老闆劝架。 突然,我的手腕覆上一股温暖,回过头,发现何暮凡抓着我。 「我们先离开。」他淡淡地说,沉厚的嗓音使我微微发楞。 我呆呆点头,任由他将我带出酒吧。 玻璃门关上,将一切噪音阻隔在内,回头看了眼落地窗,里头画面正如妈妈说的一样。 联谊果真是场战争。 Chapter 72 重拾记忆 曾经发生的事不可能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千寻 入秋的夜晚有点凉意,轻风夹杂树皮香搔刮着皮肤,我抖了一下,正要伸手拿包里的小外套,发现仍然被何暮凡握着。 「痾……」我停下脚步扭扭手腕,他见状连忙放开。 我们站在一盏路灯下,一时半刻陷入沉默,直到徐徐凉风彻底吹开烦乱的心绪,才会意过来刚才发生的事;我赶紧播了通电话给王惠儿,她没接,说不定酒吧的战况越演越激烈,我顿时对自己先开溜的行为感到内疚。 叹了口气,收起手机,我抬眼凝视面前的男孩,何暮凡回望我,表情深不可测,微风吹开丝滑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凉爽夜晚、点点星空、被橘光垄罩的男孩。 这幅景象似曾相识,像是遗失记忆里的其中一块拼图。 我清了清喉咙,率先提出最大的疑问,「何同学,我住院期间你是不是有来探过病?」 他蹙眉,一对狭长眼睛瞅着我,喃喃道,「真的失忆了?算了,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的承诺信一半就好。」他的口吻带有谴责,好像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据我所知,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呀。」我惊讶发现自己的语气好不确定,「而且你没回答我的问题,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妈的手机号码?」 他绷紧着脸,眼中闪过一丝沮丧,但转瞬即被淡漠的眼神替代掉了,最后他长舒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誒!」我跟上去,搭住他的手臂,「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转过头,依然紧皱眉头,「程曦……」他轻轻唸出我的名字。 我的心头一荡,仅是短短两字,就宛如滔天巨浪铺天盖地袭来,疙瘩四起,彷彿有些东西要被冲刷上岸了。 一股强烈直觉何暮凡不是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我认得那声音,在梦里,一模一样的温厚嗓音反覆轻唤着「程曦,再见。」 「我确实打了电话给你妈,也曾去过台大医院。」 我咽下口水,缓缓点头,勉强挤出,「嗯哼。」 「但那全是你的主意,手机号码也是你告诉我的。」 「蛤?」我瞪大眼睛。 看我一脸朦样,何暮凡重重叹气。 「算了。」他指向不远处的大厦问,「你家大楼是不是那栋?」 我瞇起眼,「你怎么知道?」 他瞥我一眼,淡淡道,「之前聊天提过,你家楼下新开一家早餐店,这间的鮪鱼蛋饼是全大安区最好吃的。」 我张着嘴,双眼睁得更大,表情肯定蠢毙了,「我啥时跟你说过了?」 他轻笑出声,脸上抑鬱似乎扫掉了一点,「自己慢慢想。」他下巴朝大门口一抬,「快进去吧,警卫一直看过来,你不是说他和你父母关係不错,常打你的小报告吗?」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大喊,「你偷偷调查我!?」 他翻了个熟悉的白眼,「我没那么间。」 「我问你,高中的社团交流会我们是不是碰过面?」 「并没有。」 「……不然呢?」左思右想,这是我们唯一可能的交集,难不成是在梦里? 他歪头,沉思片刻才说,「要说第一次见面,是在晨阳高中毕旅意外当天,奶奶把你从雪隧带回来,之后你借住我家四个多月,直到你出窍的灵魂回去体内。」 他的神情百分之百认真,我只想的到两种可能:要嘛他是唬烂高手想整我,不然就是个神经病! 「程曦,仔细回想,我不相信你忘了。」 我倒退几步,面对这些荒唐言论,我的反应只有逃跑。 「我要走了,谢谢你送我回家。」说完我扭头奔进大楼,一路衝进电梯门。 「妹妹,你还好吗?」有一位大妈看我气喘吁吁的样子,便关切道。 我虚弱地朝她微笑点头,随着电梯上升,我的心脏沉到胃里,在里头搅起千堆浪。 那男孩的眼神绝不会看错,他认识我、甚至了解我。 就像……我们相处过一样。 『何暮凡,我反悔了,现在就给我答覆,我喜欢你,那你呢?』 一句话,伴随一段记忆倏地浮现脑海。那是我的声音! 我轻喘出声,几滴水珠滑落脸颊,一连串的画面倒带而过;火花四射的仙女棒、出自本人口中的诺言、坐在摇椅上缝製拼布被边对我微笑的老奶奶,还有替我翻书的男孩、我们在乡间田野中并肩而行、被阳光洒满的木头前廊…… 所有拼图一霎那涌现,自动从深处回归脑中,拼凑出完整的记忆。 「噢,天啊天啊天啊……」我稳住摇晃的身子,猛按最近的楼层,几个陌生人上前关心,但我充耳不闻。 当电梯门一开,便朝最近的逃生门奔去,上一次激烈奔跑是何时了?啊,和何暮凡一起追公车那次。 我三併两步跳下楼梯,每拐一个弯楼层数字就减少一个。 「妈的,还有十楼!」我的大喊在楼梯间回盪,何暮凡应该早离开了,但我还是想要确认,若幸运堵到他,我想听见上次告白的回覆。 『下一次碰面,我再告诉你。』他是这么答应我的。 Chapter 73 尾声 「何暮凡!」我扯开喉咙喊,扫视前庭一遍,肩膀颓然一沉,他果然不在了。 不死心又绕了大楼一圈,盼望能看见他的身影,其实可以等到明天再去法学院找他,但我一分一秒也不愿意等待。 我终于知道高三日以继夜念书的干劲来自于谁了—— 就是何暮凡。 虽然当时压根忘了他的存在,但有个声音拼命告诉我,非台大法律不可,无奈门槛太高,最后还是落到第二志愿。 真不敢相信自己忘了宜兰发生的一切,那就像是一场梦,或是一场荒诞的戏剧,对正常人来说,这段遭遇绝对超乎常理,但它却真实发生过。 「程曦你这白痴!」我暗暗痛骂自己,又庆幸最终还是忆起一切。 踱步到大楼侧面,一席熟悉的背影正坐在喷泉旁,我倒抽口气,而那颗漂亮的后脑勺应声转了过来。 「何暮凡!」 「怎么了?」他回道,立刻查觉不对劲,「等一下,你刚才明明叫我何同学,为什么现在……」 「因为…!」我打断他,按耐不住激动,发现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索性以行动证明。 我扑上去抱住何暮凡,像隻无尾熊掛在他身上,他稳稳接住我,闷哼一声,此刻万籟俱寂,一丝微风也没有,只剩下我心跳重重的撞击声,和何暮凡沉缓的吐息;我从他颈窝闻到一股他惯用的淡淡肥皂香,忍不住像变态偷偷吸取那股怀念的香味。 他结实的臂膀、及搔刮着我脸庞的细软发丝是多么真实,熟悉的情感伴随陌生的悸动倾洩而出,流窜全身并慢慢填补了内心遗破的大洞;不再是灵魂状态的我,终于得以感受到他真正的存在,惹得我忍不住哽咽。 随着时间过去,何暮凡依然保持沉默,显然吓傻在原地;而我飞扬的激动逐渐褪去,矜持慢慢将我抽回现实,抬头偷瞄一眼,唉呦我的妈!站在何暮凡背后的不就是b栋最八卦的朱大婶吗? 这下我把头埋的更进去了,若被她发现1502住户的女儿在大街上和男人搂搂抱抱,明天一早一定传遍整栋楼层。 「程曦,你很重,给我下来。」何暮凡终于开口,柔软的手掌滑过我的背,一把将我像片狗皮药膏似的扯下来。 等我站稳后,他环抱住我的手才松开。 「你是血蛭吗?」他嘴上抱怨,耳根子却红得像番茄。 我双手捂脸,脸颊烫得厉害,会意过来刚才的举动未免太衝动,将近一年未见,把人忘得一乾二净后,又突然来个热情大拥抱,他一定觉得我是随便的女人。 「抱歉……一时太激动了,所以……」我支支吾吾,不敢正眼看他。 「程曦。」 「嗯?」 「耍我很好玩吗?」 我抬头,何暮凡手抱胸,挑起一边眉毛望我。是阿,他肯定觉得我在作弄他。 「没耍你!」我伸出三根手指呈发誓状,「我是真的搭上电梯后才突然想起来!」 「你……」他状似准备酸言酸语,却临时收回,接着将一条银製手鍊凑到面前,无奈地问,「这是你的,对吧?」 我一愣,下意识摸向空荡荡的手腕,完全没注意吴妤馨送的手鍊不见了。 「噢,谢谢,你一直等我下楼找手鍊吗?」我接过鍊子,发现绳子断开了。 「嗯,本来想走了,结果你刚好出现。」他上下打量我一番,「而且还很热情的……」 「好了好了,拜託别说了!」我一把蒙住他的嘴,羞得无地自容,慌忙澄清,「刚才是我失策,太久没见到你所以太激动了,如果是奶奶的话,我也会这样抱她呀!」 他拨开我的手,「你别这样对她,我还勉强撑得住,如果对象是奶奶,腰早断了。」 「何暮凡!」 他轻笑,笑声如银铃般悦耳,我目不转睛盯着他,好好观赏罕见的笑顏,他如记忆中丝毫未变,硬要说些差异,不形于色的俊容似乎添了几分柔和。 「所以,几分鐘前才把我当作疯子,现在又突然回想起来了?」 「对!」我大力点头。 他翻翻白眼,一脸半信半疑,「荒唐。」他咕噥。 我大笑,身子因喜悦而飘飘然着,双脚宛如踩在云端,正想找间便利商店叙旧,没想到何暮凡丢下一句「晚安,我回去了。」后,扭头就走! 「喂何暮凡!」我赶紧叫住他,超级傻眼,「就这样?」 「嗯,不然呢?」他反问我。 「你欠我一个答覆,忘了吗?」见男孩疑惑,只好给了提示,「玩仙女棒时,我向你告白,忘了吗?」 说实话,我这人挺奇怪的,害羞的点很多,唯有坦露心意时毫不扭捏。 他缓缓点头,顿时有些侷促不安。 「说好的答覆呢?」我催促,摊开手掌装作讨东西的样子。 他愣了愣,随即勾起唇角,淡漠双眼彷彿映照星光般微微发亮,我屏息等待。 「时间过太久,忘了。」 「什么!」我瞠目结舌望着他,老娘就是为了这个才死命狂奔下楼的啊! 「呵…咳!」他咳嗽,隐藏住笑意,低低说了句,「开玩笑的,我不像你那么健忘。」 我半瞇眼,对他的挑弄感到讶异,「不想回答就算了。」 反正来日方长,程曦你要沉住气。 我叹气,正要收回手时,被一隻温暖大掌覆住;何暮凡握紧我的手,主动将我拉近。 「我也喜欢你。」他轻轻呢喃,语气平淡。 这句话化成一缕火苗,顿时点着名为心动的烟火,我的脑袋绽放了五彩烟花,劈哩啪啦作响变得难以思考,我挣脱他的手,转成了十指交扣,朝他扬起灿烂的笑容。 「何暮凡,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程曦。」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itstartedoutasafeeling 最初只是一种感受 whichthengrewintoahope 渐渐形成一个梦 whichthenturnedintoaquietthought 转而变成一段思绪 whichthenturnedintoaquietword 接着是一阵喃喃低语 i’llcomeback 只要你呼唤我 whenyoucallme 我就会回来 noneedtosaygoodbye 因此不需要道别 ——reginaspektor–thecall 【全书完】 《后记》 总前功尽弃的我,竟然有完成一本书的一天,好感动也好不可思议; 说实话,若没筱熹的鼓励督促,我不可能准时完成(羞愧tt) 2020年,我在新年前几天发生了车祸。 生平头一次搭救护车,怕得要死,尤其看见掉了一大块肉的左腿,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害怕难逃截肢命运。 但就在双扇车门啪一声关上的剎那,头脑不知怎地,停止了恐惧开始朝不一样的方向运作。 看着救护车的后门,彷彿看见程曦在车后崩溃追赶的画面。 前往医院的十分鐘,救护车没命疾驶,我的脑袋同样运作飞快。 荒谬的啟发点,这就是《追暮之曦》的灵感来源。 当然,中间歷经各种修修改改,加上文笔不好,使我无法完整写出脑中所想;完成后再次回头看,不禁疑惑这到底是哪位小朋友写出来的破作品(哭奔) 虽然常有这种没自信的念头,但我依然十分珍视《追暮之曦》,就像是第一个出生的宝宝一样,对于我意义重大。 敲上全文完后,莫名泛泪,突然好想给一堆人来个大拥抱: 首先是愿意奉献两个月暑假熬夜挤字创作的自己; 还有几乎每天准时报到留言区、为我精神喊话的筱熹姊(感动哭); 以及其他愿意花时间看完《追暮之曦》,同样为我加油打气的笔友们。 我超爱你们,你们是我这次报名比赛最棒的收穫,也是使我继续创作的推进器。 未来,希望能写出更棒、更温暖的文字。 我们下一个故事再见!(挥~) 番外篇 01 计程车还没完全停下,我便将头探出车窗。 深吸口气,用尽全力大喊:「奶奶!」 一位身穿碎花连身裙、身材娇小的老妇人转向声音的来源,以老人不该有的速度衝下前廊,馀暉照射在银发上,闪耀隐隐微光。 和煦的温度从心脏淌出,渐渐窜上眼眶,我一面朝奶奶狂奔,一面抹去不断流下的泪水。 「小曦!」奶奶中气十足地叫唤,那依然未变的慈蔼语气,真真实实的縈绕耳畔。 我们两人朝彼此跑去,想起何暮凡要我别因为太开心而用力扑向奶奶的警告,最后轻轻拥住奶奶,感受着她温暖的气息和充满骨感的抚摸。 原来,当初像英雄一样守护我的奶奶,实际触摸起来是这样的瘦小啊…… 「呜……人家好想你……」我勉强克制住呜咽,把脸埋进奶奶颈窝,像个小女孩似的撒娇。 闻言,奶奶轻笑出声,话语夹杂一丝哽咽,「我的孙女回来了,伤口状况怎样?都完全康復了吗?」 我点点头,牵紧她的双手,「别担心,都好了!」 「甚至生龙活虎的很令人厌烦。」某人在这时插话。 何暮凡揹着两个行囊,手提三大袋礼盒,顶着一张扑克脸来回扫视我和奶奶。 「噢暮凡,都忘了你也会回家,快进去洗手整理东西吧!」奶奶拋下这句后,很快移开视线,接着爱怜地摸摸我的脸颊,慨然道,「唉呦,早就想好好摸摸你那白嫩嫩的脸蛋了,嘖嘖,怎么感觉变瘦了呢……」 我捏了捏脸道,「真的?看来我控制食量有成功。」 「都够瘦了还减什么肥?」 「才怪,她一天到晚都在吃,前天才嚷着自己胖了三公斤。」某人又在这时插嘴。 我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拍了何暮凡一下,他皱眉,下意识摀住手臂却发现手提了一堆东西。 啊真舒心,现在只要他白目,随时想打人都行,不像灵魂出窍那一段期间,望着那张鸡巴脸却揍不到他。 「喂,可以不要一直打断我和奶奶感人的重逢吗?」 不觉得自己站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吐槽很像颗巨型电灯泡吗? 「不是,怎么搞得你更像奶奶的亲孙?」何暮凡瞇眼,望向奶奶指控道,「这是很严重的差别对待。」 接收到孙子抱怨,奶奶只是酷酷的回,「嘖,快去帮你妈煮饭,我和程曦在外面多聊一会儿,进去后就不太好说话了。」 我认同点头,何暮凡的父母可不知道我灵魂出窍巴拉拉之类的事,若我和奶奶公然表现的太亲暱,未免太引人怪异。 「那我先进去了。」虽然面无表情,但我可以看出何暮凡眉间透露出的委屈巴巴,像个被冷落的小婢女似的。 「噗。」我真是会憋笑到得内伤。 相处时间越久,我看见越多何暮凡从没崭露过的一面,每当他脸上闪过崭新的表情时,我便莫名觉得奇妙和悸动。 何暮凡不向外人展现的一切,感觉都只专属于我。 「你们在一起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奶奶突如其来的攻势令我连忙将黏在何暮凡背上的视线拔回来。 我看见何暮凡走到一半嘎然止住,头微微撇向我们,显然听见了。 他偷覷我一眼,给了我一个『交给你解释』的眼神后,便加快脚步进门了。 ……他就只有在这种时候逃得特别快! 我摸摸发烫的脸颊,忸怩承认,「嗯……在一起了。」 虽然相处模式比起情侣,更像无时无刻斗嘴的冤家。 「你这孩子,心虚什么?!」奶奶欣喜若狂猛拍我,只差没原地跳舞,「我当初早看出暮凡喜欢你!你们能交往是好事呀!」 「快跟我说全部的经过!」奶奶激动逼问,模样像极准备接收八卦的少女,「谁先告白的?」 「痾……」瞥向纱窗内偷听的某人,我想了一下答,「其实……时间过太久我给忘了。」 「那么,你喜欢我们暮凡哪点?」奶奶又问。 「痾……」我歪头苦思,突然让我回答这种问题,实在需要好好思考;聪明的脑袋?够贱的嘴巴?表里不一的傲娇样? 最后我缓缓答,「我也不太清楚耶??啊!应该是腹肌吧!」 说出口的同时,一道比刀子还锐利的眼神射穿纱窗门,令我背脊窜过一阵凉意。 偷听的某人危险地瞇起眼睛,嘴角竟扬起诡异的弧度,接着旋身离开了。 他没说半字我都能心神领会。 『你完蛋了。』 他肯定是这么想的! 番外篇 02 「叔叔好——」 「你叫程曦对吧?欢迎欢迎!我们暮凡竟然说要带女孩子回家,我们期待好久啦!」 叔叔笑到嘴好像快裂了,他热情握着我的手猛摇,很快被何暮凡一掌拍开。 虽然早知道何暮凡的家人们都超好,但还是有点不太习惯他们的热烈欢迎。 「爸别这样,你会吓到她。」 「程曦啊,等下吃饭时,和叔叔聊聊你们怎么认识的。」 「爸,你别给人家压力。」 然后叔叔就被何暮凡拖走了。 接着阿姨风风火火地走过来,不由分说塞了一块东西进我嘴里,微笑问,「好吃吗?需不需要再咸一点?」 「唔唔唔!」我点点头,迅速咀嚼吞下那坨不明物体后,重新道,「很好吃!」 阿姨闻言满意的点头,正要说话之际,却被某人打断。 「妈!别突然塞东西进她嘴巴。」何暮凡露出他的招牌谴责表情,「万一噎到了怎么办?」 阿姨睁大眼,好像听见什么奇闻軼事,又随即恢復神情道,「不好意思啊。」 「好了,客人还在这,你们收敛一点。」奶奶拉着我进餐厅,「先吃饭吧。」 「何暮凡去盛饭!」 「老公,腾个位子出来摆程曦的椅子。」 「喔好!」 看着他们忙碌的光景,我的脸上满是笑意,一切是如此温馨,而且熟悉得令人想哭。 环顾四周,家中摆设丝毫未变,停留在我离开前的模样,逐渐减弱的夕阳照进落地窗,把宽敞的室内染成一片橘黄,看往餐厅后方的和式房,那里是奶奶的房间,一年前让我安心睡觉的地方。 这时一阵高亢的吠叫响起,我倒抽口气,转往楼梯的方向,一隻白绒绒的玛尔济斯衝下来,眼睛和我对个正着。 「妞妞!」我兴奋大喊,顾不得眾人眼光,欣喜若狂地飞扑过去。 妞妞吐着粉舌头,同样激动的死命往我胸口鑽,不停舔着我的脸颊。 阿姨叔叔停下筷子,傻眼看着这一幕。 「咳咳,程曦很爱狗,之前……让她看过妞妞的照片,所以??」何暮凡彆脚的编起谎言,一边用眼神暗示我适可而止。 我放下妞妞,嘿嘿傻笑坐回位子,「抱歉,你们家的狗狗太可爱了,一时忍不住。」 「没关係,喜欢的话可以带回去养啊!」叔叔一脸认真,挖了好大一口白饭送进嘴里。 「多吃一点喔!」阿姨则夹了一块糖醋肉到我碗里,眼神停留在我额角的伤疤,用妈妈特有的口吻疼惜道,「可怜的孩子,我都听暮凡说了,遭遇这种事真的辛苦你了!」 「哎!吃饭别讲伤心事。」叔叔夹了一尾虾子给我,柔声催促,「快吃快吃!都过去了,没事了!」 我泯唇一笑,「谢谢阿姨,多亏有暮凡,我才会那么快走出来。」 尤其多亏奶奶。我在心底默默补上一句。 目光和何暮凡接个正着,他朝我牵起浅浅的微笑,手指在桌底下,悄悄勾起我的小指,以微小的举动表达安慰。 那瞬间,心脏好像漏了半拍,那些琐碎的情绪,突然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番外篇 03 夜晚十点,习惯早睡的何家人就寝后,我和何暮凡才总算有独处的时间。 春末夏初,沁凉的微风中夹杂湿气,混和青草和树皮的香味,吹拂过我的肌肤。 坐在前廊的竹摇椅上,闭起眼,细细聆听夜鸟的鸣叫,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陷入沉默,儘管谁也没开口,却舒服的自在。 重新踏上这块土地后,心里便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很难形容,彷彿回到第二个家乡般,令人熟悉,却又因为时间遥远,记忆有些错乱失真,就像??一场刻骨铭心的美好梦境。 这时,何暮凡打破沉默,突然郑重道,「对不起。」 「为了什么?」我疑惑侧头。 「我妈??不是有意提起你的创伤,如果让你感觉不舒服??」 「噢没事啦!」我打断他,不在意地挥挥手,「我知道阿姨是担心我,老实说我很感动。」 「嗯。」 空气又恢復回静默。 思索片刻,我犹豫开口道,「有时,我会怀疑那段时光其实是一场梦,说不定哪天醒来,发现你、奶奶,还有其他美好的回忆,都是我凭空幻想出来的。」 如果真是如此,我希望时间就此静止,就我和他,停留在这片永恆的星空下。 何暮凡眉毛一挑,反问,「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一切都太过奇妙,美好到……不像真的。」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减弱到几不可闻。 「这不是梦。」何暮凡转向我,眼神好不认真,「不相信的话,我证明给你看。」 「怎、怎么证明?」回望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我突然结巴起来。 呼吸变得紊乱,我的心脏开始跳起踢踏舞。 何暮凡一点一点逼近,随着每次眨眼,我能清楚看见他清澈瞳孔里倒映的自己。 难道他打算…… 不会吧?现在?! 我重重咽下唾液,任由他俯下身,何暮凡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完美的双唇泛着诱人的光泽,他舔舔唇,细长眼尾好像会勾走魂魄。 以为收到暗示,我深吸口气,配合地闭上双眼—— 啪! 「噢!」 清脆的爆栗声伴随我的大叫回盪前廊。 我惊愕抬头,「你干嘛?」 打完人后,对方立刻拉开距离,问,「痛吗?」 「废话!」 「嗯,会痛代表这不是梦,你可以不用再为此烦心了。」他抿唇,似乎被逗笑。 何暮凡笑起来真好看。 我不由跟着扬起嘴角,想了想不对,立刻回敬他一拳。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打算吻我哩! 「你以为……?」话悬在半空,何暮凡等待我说完。 我怒瞪,视线无法控制滑向他的嘴唇,转瞬扭头,尷尬道,「没事,当我没说。」准备誓死捍卫刚才齷齪的幻想。 「讲来听听啊,你以为我想怎样?」他追问,语气里的故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看他那副神情,和之前逼我承认吃醋时一模一样! 「??」 「话不要讲一半。」 「??」 「程曦——唔。」 剩下的话被我一嘴阻止了。 对,用嘴。 我一定是被气疯,才会一时鬼迷心窍亲吻何暮凡。 生平第一次接吻,那触感陌生又充满悸动,软软的、带点迷样薄荷味。 由于没过经验,我仅将唇轻轻贴在何暮凡唇上,良久,才缓缓退开。 何暮凡僵直身子,睫毛轻轻颤动,他凝视我,漆黑的眼珠宛如黑洞,强大的拉力吸引着我靠近。 「我以为你想这么做。」我以行动解释,又快速啄了他嘴角一下。 「你??」何暮凡看来吓得不轻,耳根子逐渐转红,一时半刻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又是一个前所未见的表情,我细细端详何暮凡羞赧的俊脸,心中漫起喜悦。 「这是你逼问我的惩罚。」我义正严辞的说。 他抬眉,迅速接口,「那我可以再要一个惩罚吗?」 这句回话完全不在我的预料之内,我瞪大眼,忍不住仰头大笑。 「不要。」我退开半呎,拒绝。 「拜託。」他以平板的声调请求,听起来比较像是命令,接着捧起我的脸,倾身。 我自然地闭上眼睛,攒紧他的领子拉近自己,唇覆下,像小雨一点一滴洒落,此刻万物彷彿陷入沉睡般,除了我们唇瓣摩娑和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四周安静无比。 一段时间过后,何暮凡逐渐退了开来,眼神仍在我的脸庞上游移,我看见了,他眼里充满的爱意。 「程曦。」他反覆在我耳畔轻唤,「程曦、程曦??」 按耐不住搔痒,我忍不住呵笑,「什么?」 「我在想??」 「嗯?」我吞下口水,屏息以待。 「你??真的只喜欢上我的腹肌吗?」 「??」 见我不答话,他后退,瞇起眼,一副『你真肤浅』的指控表情。 「你真笨,用想的也知道不可能!」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只是喜欢的点太多,奶奶突然问,一时不知该说哪个。」 「真的?」 「当然!」 当然是假的。 打从你在台大医院主动牵紧我的手的那刻起,我就隐约知晓,未来的自己将会越来越喜欢你。 你的温柔,就是那唯一的理由。 我爱你,至死不渝。 我以灵魂起誓。 番外篇 04 「说吧!」我啜了一口茶,审视坐在对面的何暮凡,压抑着情绪,对程曦柔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宝贝。」 「爸爸??」不对劲,程曦的神色太不对劲了。 她偷瞄我一眼,深吸口气道,「接下来的话或许会很难接受,但我还是想老实告诉你??」 心底的火苗被泼了油,一瞬间变成熊熊火焰,我彻底爆发,跳起身来,指着他们大吼:「你怀孕了!对不对?!」 「什么?!」 「什么?!」 两个孩子惊讶的异口同声,面面相覷,何暮凡的脸庞甚至漾起诡异的红晕。 打从昨天,程曦扭扭捏捏外加神情羞怯的说想介绍一个人让我认识那刻起,我的眼皮就开始疯狂抽动。 我就知道!那是坏事即将发生的预兆! 「老公!」育菁猛打我的背,厉声斥责,「话都没好好听完,瞎猜个什么劲?」 疼痛感让我恢復一点理智,我推推眼镜,重新坐回椅上,「快说,听完再决定要不要揍你男朋——」 「爸!」程曦抗议,眼神充满迫切。 「好啦,我在听。」 「其实呀,我昏迷的那段期间——」 程曦开始诉说故事,从在破损的游览车中醒来,发现自己变成没有实体的灵魂,接着被一位老奶奶带回家,和何家人朝夕相处的种种、甚至央求何暮凡带自己寻找身体,失败后又在何家住了一段期间,最后在某天夜晚,灵魂自动被即将甦醒的身体唤回?? 她说的同时,何暮凡在旁频频点头,偶尔补充几句;少年散发道貌岸然、温温儒雅的气质,那副模样,实在看不出在说谎。 话虽如此,我仍感到半信半疑,毕竟整个故事太过于荒谬,若不是两个孩子满脸真切,充满情感的叙述,我会认为这是他们为了让我同意交往,花时间瞎掰出来的灵异故事。 「后来我被骗去参加一场联谊,发现何暮凡也在那,但我当时认不出他来??」程曦手舞足蹈地描绘当时情景,何暮凡则一脸平静看着她,眼中满是宠溺,明显到连我也看得出来。 「啊哈!」总算逮到小辫子的我跳起身,大声质问,「你明明和程曦曖昧,却在她离开后马上去联谊?实在不应该啊!」 闻言,何暮凡平淡解释,「事实上,我是看到名单上有程曦的名字,才会选择参加。」 「噢!」程曦捧着心,感动地看向男友,「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是真爱??」育菁这叛徒在一旁拭泪,被他们两人的荒唐故事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扶额,手指点着椅把,程曦说谎会下意识把玩头发,这次却篤定而自然,使我不得不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 写了几十年的奇幻文学,万万没料到小说的剧情会在现实发生,人活到一定岁月,什么怪事都会遇到。 「难怪??」育菁恍然大悟道,「总觉得之前暮凡来探病时,言行举止有些怪异,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原来他是被程曦硬逼着帮忙的!」 「嘿嘿嘿,当时我们还算冤家嘛。」程曦傻笑,侧头与何暮凡互视,两人眼神充满羈绊与信任。 我重重叹气,起身走近女儿,「对不起小曦,那段期间??你肯定非常难熬,我们做父母的,却偏偏无法真正陪在你身边。」 「爸爸,你真相信了?!」 育菁替我接口,「你爸其实意外的很迷信,再说天下无奇不有,灵魂出窍这种现象,在少许人身上也发生过呀!」 程曦脸色闪过讶异,「没想到你们那么轻易相信,我已经有花上好几週说服你们的心理准备了。」 「暮凡。」我歉然道,「抱歉啊,原谅叔叔的爱女心切,我误会你把我女儿肚子搞大,才对你那么兇,我应该谢谢你照顾了程曦。」 「咳,没关係。」何暮凡摇头,又低低补了一句,「老师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 我抬眉看向程曦,她耸耸肩,「何暮凡是你的忠实书迷。」 「老师,请问我可以跟您要签名吗?」转头,何暮凡手中凭空多出笔记本和签字笔。 我噗哧一笑,点点头,又突然感到好奇,「是说,你们为何选择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们?」 语落,程曦面露緋红,「第一当然是因为你是我爸,第二麻??我想请你把这起事件撰写成一部小说,纪念下来。」 「你打算让我写关于你们因灵魂出窍邂逅、然后相爱的爱情小说吗?」我轻哼,「你胆真肥,不怕我在小说里拆散你们俩?」 「随便你。」程曦揽过何暮凡的手臂,「我知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 爸爸想哭,但欲哭无泪。 深夜,结束一段沉思后的我,拨打了一串号码,嘟嘟声响了三秒,很快就接通了。 「老师好,请问那么晚了有事吗?」编辑以浓浓倦意的嗓音问。 我劈头就道,「我拟好新作品的题材了。」 「真的?」电话另一头的编辑瞬间恢復精神,「终于!我等了老师一年了,您的千金身体康復了吗?」 我简短嗯了声,又道,「但我得提醒你啊,这部大概会是有史以来销售最惨的一本。」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写以爱情为主体的奇幻故事。」我轻抚桌上摆着的相框,照片里的程曦笑得灿烂。 那熟悉的笑容隐灭了很久,当我和妻子以为那场惨剧,将害程曦永远无法真正感受到快乐时。 是那男孩的出现,重新点亮女儿好久不见的光采。 单凭这点,我将永远感激。 「但有一点你放心,这部??会是幸福快乐的结局。」 番外(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谢谢各位读者阅读小四催生成功的不正经番外 我爱你们 万一觉得糖洒得不够甜?? 那就当是樱桃籽担心各位得糖尿病(不负责任中) 总之,我们下一部作品见啊啊各位(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