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之春》 第一章-01 记得那是一个非比寻常的春天。 通常在这个时候,天气应当该始逐渐暖和了,但是…… 我抬起了头,寒风依旧把我家的窗户吹的嘎嘎作响,除了外头的行道树上,冒出寥寥无几的新叶以外,实在没有任何的跡象可以告诉大家,冬季已即将进入尾声。也因此,耳机中传来延绵不断的《四季之春》钢琴旋律,显得格外讽刺。 「林子扬!快下来,别再睡了!」 「你白痴喔?我早就起床了啦!」 在二楼房间的我,听见了外头的嚷嚷,马上拉开了窗户。 果不其然,站在我家门口的,正是梁家维,从国中一直到现在的同班同学兼死党。 我赶紧拎起书包,往楼下奔去。 「喂!子扬,你刚刚不会是还在做你的钢琴梦吧?」 他说着,便举起了双手,怪里怪气地舞动着手指,说是在模仿弹钢琴的动作,在我眼里看来倒像是在扮演游乐园的小丑。 我轻轻撇过头,懒得再搭理他。 我和家维都是育诚高中一年级的学生,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个平凡、单纯的高中生,但在我的心里,却存在着一个不凡的梦想─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我总是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站在维也纳巴洛克钢琴大赛的舞台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并获得胜利的光彩。 理由很简单,因为妈妈弹钢琴的模样,总是美丽得令人咋舌,紧紧攫住了别人的目光,也因此遇见了担任知名乐团superspring指挥的爸爸,而得到了幸福。 「唉唷,你省省吧!当钢琴家有什么好的?既累又没钱赚,你的想法就是那么不切实际,才会到现在,连一个追你的妹子都没有!」 说到这,我又冷不防地被家维敲了一记响头。 讲真的,内心充满着幻想的我,确实拥有一个烦恼。 和我同年龄的同学或朋友,都渐渐开始对异性產生特别的感觉,他们都说,那是喜欢,那是爱慕,就连家维也被隔壁班的校花叶湘婷所仰慕。 而我,却从来也不晓得喜欢一个异性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喜欢过我。 「你少在那尽说些风凉话,倒是你,打算给隔壁班的湘婷什么样的回覆呢?」 「哼!就凭她?」 听见她的名字,他极为不屑地翻了一下白眼,「虽然很多人都仰慕她,但是我可不包括在内呀!懂了吗?林子扬同学!」 大概是被我嘲讽得不满了,家维故意伸出他的手臂,试图勒住我的脖子,引起我的反感。 「走开啦,少噁心了你!」 我的个子并不高,要闪躲他的攻击其实很容易,我弯下腰向外转了一圈,便顺利逃离了他的魔掌。 「哼!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在我的面前提到她。」 前阵子,家维倒是也因为湘婷而吃尽了不少苦头。他不过就是没有接受她的感情而已,却引来了一票男同学的争风吃醋。 那时候,我们班的门口经常出现一些别班的男生,衝着家维而来无理取闹,还扬言要给他好看,最后都是由我们班的女生偷偷去请老师过来,才结束这一场场的乱局。 现在,每当一回想起他那时满脸无辜地来找我哭诉的模样,我就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啊?林子扬,快点走了!已经七点二十八分了啦!」 家维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让我很快注意到了即将迟到的事实。 「你怎么不早说?」 「还不都是你,一直在那发呆!快跑呀!」 说着,我们便一路奔驰到了学校,并且十分刚好地,在鐘响完最后一声之际,一脚踏入了教室。 我转过头望了望比我高了半颗头的家维,汗水顺着他的刘海,滑落到了那清秀白净的脸庞。 或许他对湘婷,甚至是其他异性来说,都算是十分俊美的吧! 「子扬,你干什么呢?」 他发现了我直盯着他的脸瞧,疑惑地回过了头。 「嘿嘿,没什么……」 我连忙摇了摇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深沉地朝我一笑,便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日子就如同一样,早起到学校上着整天无聊的课,傍晚再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家。 简单来说,就是一点乐趣也没有。 一天之中,唯一可以让我感到开心的,应该就是放学过后独自待在琴房,尽情地弹钢琴吧! 用自己的双手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舞动,指尖所触及的旋律,彷彿能够陶冶我的心灵。但谁也不会预料到,在老师走进教室后,手上抱着的一叠社团志愿调查表,将会成为我高中生涯的一大转捩点。 在育诚高中的规定里,一年级的学生在进入第二学期之后,每个人都必须选择一个校内所创立的社团来参与,以便同学们可以在课业学习之馀,也可以体会多采多姿的课外活动。 「我啊,以后要加入篮球社!」 想想去年我们才参加新生训练没几天,对课业一向不怎么感兴趣的家维,一看见新生手册上说下学期就可以拥有参加学校社团的资格,便马上去打听到了情报。 反倒是我,当时对那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到现在连学校到底有成立那些社团,都还是一无所知。直到老师发下了了清单,上头琳瑯满目的社团名称,顿时让我花了眼。 难道学校都把时间和经费,都花在这些课外活动上了吗? 「音乐人集成社……」 快速扫过了一回,表单上的其中一个社名,吸引了我的目光。 据表单背面的简介所说,这个社热烈地欢迎会弹奏各种乐器的学生加入,并且将定期提供所有社员发表机会及相关比赛资讯。 学校竟然还存在着我所感兴趣的社团。 我抿嘴一笑,毫不犹豫地在音乐人集成社旁的栏位,打了个漂亮的大勾。 ******那年春天,成为了所有故事的一场开端。****** 第一章-02 第一次社团课的那天,同学们路陆陆续续地怀着既新鲜又紧张的心情移动到了各社所属的场地。 看着教室内的人渐渐减少,我的心跳也跟着加速了起来。正当我从座位站起身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向我衝过来,故意撞在我身上。 「子扬子扬,你选了什么社呀?该不会是音乐社吧?」 「唔……,是是是,你答对了,可以放开我了吗?好难受……」 家维的手臂紧紧地环绕在我的脖子上,令我有些无法呼吸。 他听见了我的求救,才缓缓松手,但却又马上将自己那足以迷倒眾生的俊脸凑近了我,还刻意嘟起了嘴,「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我加入了什么社吗?」 那双深邃的眼眸,距我仅几公分的距离,像要把人望穿了一样,即使是身为男孩子的我,魂魄也险些被他给勾走。 「行了行了,你会加入的不就是篮球社吗?」 稍稍回过神来,我赶紧将他给推开。 「没错没错,我的子扬还真了解我!」 家维伸出手,用力地拍了两下我的头顶。 这是他从以前开始最喜欢对我做的招牌动作,前几次他这么做时,头顶上确实会传来微微的生疼,但久了以后,也就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不知是头上的那块皮长硬了还是怎么的。 「好了,社课结束记得来找我喔!一起回家,掰!」 「喔,掰掰。」 见他往操场跑去,我也加快脚步移动到音乐教室。或许吧,学校的社团,也有可能成为我梦想的跳板。 「林子扬?」 正抵达教室准备就坐,一个疑惑的女声,便从我身后传来。 在这种地方,会是谁呢? 回过头,才发现我的同班同学正斜靠在钢琴旁,惊讶全写在脸上。 她是倪雅君,平时在班上挺活泼的,个性也很随和,就是那种不管跟谁都可以打成一片的女孩子。 我向她点头示意,算是打个招呼,毕竟平时我在班上实在太安静了,和她真的没有太大的交集。 「你也是音乐社的?」 「嗄?嗯!」 她大步向我走来,逕自在我身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双手倚着下巴一脸打趣地看着我:「你会什么乐器?」 「钢琴。」 「啊!真巧,我也是耶!」 她忽然兴奋地抓住了我的双手。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虽然让我吓了一大跳,但心中却也闪过一丝喜悦。 原来在自己的班级中,也隐藏着以前从来也没有发掘的同好。 「请各位同学赶快就坐,我们要开始上课了!」 原本闹哄哄的教室,在老师踩着高跟鞋进来的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们的社团指导,coco老师身材十分的高挑,总喜欢将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高高地盘在后脑勺;连身的浅色洋装也是她的最爱,长长的裙襬搭在身下,看起来就像是朵高雅的水仙。 她说自己大学的时候主修小提琴,还曾到维也纳去参加过地区大赛,虽然最后并没有晋级决赛,但光凭这番经歷,就足以令人憧憬。 「既然新来的学弟妹已经听完我的自我介绍了,那现在该换我和其他学长姐来认识你们囉!」 「老师,请他们即兴啦!」 不知道是谁,忽然提议要我们一年级的新社员每人上台用自己最拿手的乐器演奏一首曲子。 「嗯……,好吧,自我介绍改成即兴演奏,这样我们也可以知道学弟妹的水平在哪里。」 听见coco老师这么说,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如果要我在那么多陌生人面前自我介绍,我想我大概会昏倒在台上吧! 「第一个,我们请倪雅君同学!」 在老师的示意下,她毫不胆怯地走向前,往钢琴椅上坐下,呼出一口气,随着双手放到琴键上,动人的乐音即刻回盪在整个教室。 钢琴经由她的手指像是活起来了一般,将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小节挥洒得淋漓尽致。 她弹的曲子我听过,那是理查克?莱德曼所作的《献给艾德琳的诗》,虽然听起来轻快,旋律也看似简单,但实际上指法却很困难。灵活的手指在五个八度的音阶之中来回窜动,这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倪雅君这个人,不简单。 「哇!学妹好厉害呀!」 渐弱的尾音伴着曲子结束,她才刚站起来准备致敬,马上就获得了学长姐们满堂的喝采。 最后,终于轮到我了。 依照现在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情,赫曼?尼克所作之《邮递的马车》应该是最能符合意境的吧!况且,对于已经接触钢琴十三年的我来说,要把这首曲子弹好,也不至于有太大的困难。 上台坐在钢琴前,我开始毫不陌生地弹了起来。 略有急促的旋律,却又不会带给人压迫的感觉,就像是每天在城乡之间快速奔驰的马车,而我,便是那曲子中,住在乡野的小小牧童,在清晨天色还尚未明朗的时候,期待着马车由各地所捎来的信息,为我朴实的生活增添各种不同的顏色。噠噠的马蹄穿越了无数蜿蜒的小路,在朝阳渐渐落下的那一刻,仍旧以精神活力的步调结束一天的工作。 当最后一个鏗鏘有力的合弦回响在整个教室,这世间彷彿被定格了一般,失去了任何的动静与声音,直到几秒鐘过后,台下的尖叫声、欢呼声及鼓掌声才剎然地爆发。 「秦书瑋,单挑!秦书瑋,pk!」 学长姐们吼得好兴奋,却叫得我茫然。 为什么要单挑?我又不会打架,秦书瑋又是谁? 「秦大社长,你看看同学们多么捧你呀!还不快上台露个几手,好让新来的学弟妹做个榜样!」 当教室里发生一阵暴动,原本盯着讲台默不作声的coco老师,此时也将目光投向台下的某一个方位,面带微笑地开口,语气十分地肯定。 这下子,教室的气氛更为热络了,尖叫的尖叫,甚至还有部分的人离开座位,起身跑向老师刚才目光停留的位置,并团团包围。 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一个身形非常高挑的学长从座位上被拉了起来,随之被眾人推到了台上。 「学弟,欢迎你加入,我是音乐人集成社的社长秦书瑋,请多指教。」 当书瑋学长渐渐向台上的我走近时,不由得给我一种压迫感,令人禁不住想要举步后退,因为……,这个人的身高至少有个一米九吧!他站在我的面前,若我不刻意抬起头,也只能平视着他胸口的地方啊!想到这,我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为自己可怜的身高默哀。 「谢、谢谢学长。」 为了看清楚这个社的社长究竟是什么样的三头六臂,可以让老师和其他学长姐如此地敬佩,我有些吃力地抬起头,眼神却对上了他白净却有活力的容顏,以及金属色细框眼镜下,那对深邃的眸子。 我大略打量了一下,他的长相就和一般斯文型的男生差不了多少,唯一比较特别的就属他的发型吧!盖在额头的瀏海上,就偏偏挑染了一条金色的发带,看起来十分显眼,特别的身高和发型,在人群中很容易一眼就认出他,再加上脸蛋也和某些韩系的男性演员有几分相似,想必他在学校中应该也颇受女孩子的欢迎吧! 书瑋学长从置物柜中取出了自己的小提琴,在眾人的掌声之下开始了他的演奏。悠扬的弦音从那把看似有些老旧的小提琴中传来,经由他精湛的拉奏,音阶便像是调皮的小精灵,挥动着轻盈的翅膀不断往高处翱翔,一会儿却又不经意地突然盪到低处。 巴勃罗?德?萨拉萨蒂的《卡门主题幻想曲》旋律十分优美,不过整首曲子中含有很大的炫技成分,若技术不够纯熟是无法拉奏到完美的,但在台上的书瑋学长却将它呈现得与原作一般维妙维肖。 这个人的才华,无不令人讚叹。 「啪啪啪!」 或许是大家都被他的演奏所震慑,当演奏结束,旋律嘎然而止时,大约安静了五秒鐘,掌声才纷纷响起。 「好了,这就是我们秦大社长的演奏,请各位要向他看齐。」 ******未知的一切,请多指教****** 第一章-03 coco老师在主持完书瑋学长的表演后,便示意让其他学长姐开始进行社课的例行流程,好示范让我们这些新成员来了解。 她在班上发下了一人一张的社员安排表,上头有全社成员的名字,及他们擅长的乐器和演奏日期,感觉是要大家在课堂上轮流演奏的样子。 接着,我亲眼看见书瑋学长将小提琴收好,走到钢琴前坐下。 说实话,当他坐在钢琴前的时候,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为了找离讲台比较近的位子,以便来记录每个人的表现还是什么的,但是在coco老师叫上今天第一位演奏的学姊上台,并宣布曲目时,他居然将双手放在了琴键上,并且毫不生涩地弹出了指定曲的前奏,和那位学姊的长笛合奏得天衣无缝。 相信其他的新进社员应该也跟我一样,看得目瞪口呆。 「我们伟大的秦社长,不但小提琴拉的好,钢琴也是很熟练的喔!不管是什么样的曲子,他只要听过一遍就可以弹奏出来了。」 「老师,您过奖了,我没有您说的那么厉害啦!」 在那位学姊结束演奏之后,老师才向大家将书瑋学长在社课中所扮演的角色娓娓道来。 如果成员擅长演奏的乐器只能呈现出主旋律,像是管乐类、喇叭或是小提琴之类的,他就会负责利用钢琴来替他们办奏,让音乐听起来不至于单调。 不过能同时将小提琴和钢琴都练得如此纯熟,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绝非等贤之辈。 看见他被老师称讚,而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我看着看着,嘴角竟也不自觉地被他带动而渐渐上扬。 「子扬,你笑什么呢?」 坐在我旁边的雅君似乎发觉了我莫名其妙地看着讲台微笑,奇怪道。 「没、没什么。」 就在我转头回应完雅君,将目光重新放回台上的时候,却突然对上了书瑋学长闪亮的眼眸,这叫我惊慌了一霎,赶紧闪躲到别处。 「老师,请问我可以找一个人,在我拉奏小提琴的时候,当我的专属办奏者吗?」 就在我看向别处的时候,听见他向老师道。 「依你的程度,没有伴奏也一样可以演奏得很好,如果你要找一个人来跟你合作,我想也是可以的。」 以往轮到他演奏时,只有他一个人上台,但此刻老师和每位社员的态度,好像正说明着台上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他也可以hold得住的样子。 每个人在听见书瑋学长想要找属于他自己的「专属伴奏」时,各个都安静了下来,直盯着他,好奇究竟是哪个幸运儿有这样好的运气,被他所选中。 只见他慢慢走向台下,依序走过了三年级和二年级的座位区,最后走向了我们一年级新成员的区域,见他距离我越来越近,随之而来感受到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大。我低下了头,尽量不要去注意他。 「学弟,请问我有荣幸请你担任我的伴奏吗?」 他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近到低下头的我都看见了他的黑色帆布鞋停在我的座位旁,然后我的手就毫无预警地被他握了起来。 不管周围响彻云霄的尖叫声,我缓缓地抬起头,便对上了他真挚的眼神。 「当、当然可以了。」 我很快地抽回了我的双手,不在预期内的发展有点令我不知所措。 「谢谢你,子扬。」 不知道为什么,他近距离为我而绽放的笑容,让我的脸瞬间变得好烫、好烫……。 社课结束之后,书瑋学长跟我交换了脸书帐号和电话号码,说是以后方便联系社团上的琐事。 他告诉我,在他唸高中之前都和父母生长在德国,虽然他们一家人都是台湾人,但是爸爸却是格万特豪斯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妈妈则是托马斯合唱团的团员。 「他们不希望我像他们一样因为工作而需要在全国,甚至是国际间奔波,所以在我要升上高中的时候,就将我送回台湾接受教育,想让我的未来能够平凡一些,不要像他们一样那么繁忙。」 书瑋学长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道。 他父母的决定让我觉得有些可惜。 「其实也还好,因为音乐现在对我来说就是像兴趣一样把玩很轻松的,再说当个平凡人也是件不错的事。」 他似乎是看穿了我心中的想法,连忙补上一句。 看他表面上满不在乎,但是事实上心里应该是很希望藉由音乐来达成自己成就的……吧? 「好了,还有一点要注意,」看我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一样,他清了清喉咙,拉回正题:「别看coco老师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她可是会要求每个学生,一个学期至少演奏三次,并且至少作两首自创曲,在期末成果展的时候发表给全校的人听喔!」 演奏三次,对我来说算是小问题,自创曲嘛……,去年上家教课的时候,老师也让我练习过,所以应该也是还可以应付。 「学弟你也太淡定了吧!正常人听到我这么说,早就吓到不知所措了。」 「嗯……,我是觉得还好啦,真的。」 他见我反应没有一点惊慌,因此打趣道:「我对你的表现拭目以待,我很看好你喔!」 「嗯……,彼此彼此啦,呵呵!」 能够被那样厉害的他抱有期待,老实说我的心里有点小小的激动。 「喔对了!」他像是又想起什么一样对我说:「其实coco老师每一堂社课都会要求我演奏,所以可以麻烦你下週上课的时候就替我办奏了吗?」 「当然可以,请问曲目是什么呢?」 「riverflowsinyou。」他突然转过身来,微微低下头对我说。 我们的距离变得很近,在他看着我的时候,鼻尖轻吐的气息,彷彿真的像是淌淌流动的河水慢慢流入我心中一样。 「好、好……,我回去准备。」 我们俩好像都发觉气氛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因此各自闪躲了开来。 「子扬,我们一起回去吧!」 「咦?雅君你在等我吗?」 就在我和书瑋学长正觉得尷尬的时候,雅君叫住了我,她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当然,看你和学长聊得那么开心,我都不想去打断你们。」 学长向雅君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后,看时间也不早了,所以就让我们背着书包离开了社团教室。 原本是要和她一起走路回家的,但是在离开社团大楼的时候,才想起要去篮球社找家维这件事,因此我便拉着雅君来到操场。 「林子扬!我在这里,这里这里!」 一脚才刚踏入操场,便听到家维的叫嚷。 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他站在篮球架旁热烈地向我招手,同时也看到站在球架另一侧拿着记分板的叶湘婷。 「她还真是对你穷追不捨,都追到社团来了。」 我走到家维的身旁,窃声在他耳边道,还偷偷瞄了叶湘婷一眼。 「你别嘲笑我了,刚才看到她竟然也是篮球社的,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啊……」 他压低了声音,滔滔不绝地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正渐渐朝他走近。 「梁家维,我们一起走路回家吧,你说好不好呢?」 湘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家维身后,他吓得差一点跳起来。 「不、不用麻烦了,我找子扬陪我回家就好了!」 湘婷的提议,另他急忙猛摇头拒绝,并且手臂用力环住我的脖子,将我拉近他的身子。 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或许是湘婷这个女孩子我也没有很喜欢,所以我当下并没有挣脱家维的束缚,反而配合着他,顺道看戏。 只见湘婷原本白皙的两上,浮现出因恼羞而泛起的红晕。 家维没有发现,许多愤恨的眼神从四面八方投射到他身上。 回家的路上,我不由地向家维抱怨他刚才粗鲁的动作,并且顺便挖苦他一番。 「林子扬,你就行行好,不要再嘲笑我了嘛!」他转过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话说,没想到雅君竟然也很会弹钢琴,看不出来。」 他见雅君和我从社团大楼一起出来,好奇问了一下,便得知她和我参加同一个社团。 我和家维之间,多了一个倪雅君这个朋友。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点开书瑋学长的脸书,瀏览他一张张的相片和一则则的贴文。 大致上,他的动态几乎都是去各大都市演奏和比赛,偶尔也会记录学校的生活。 突然有一篇贴文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一篇2008年发的贴文,与其说是贴文感觉更像是一封信,由开头可以知道,那是要属名给一个叫做「jacky」的男生,不但如此,文章下面还附了一张他和一个红棕色头发男生的合照,但那男孩的脸却被他用相片的雾化效果盖掉了,藉由轮廓,和微微从模糊影像透露出的绿色瞳孔,还是可以看的出来像是一个德国人。 内容好像是在说,他们之间的事被他父母知道了,因此想要将他送回台湾,然后接下来就是一些道别的话。 看起来就像挚友要分离一样。 当我边看边想着书瑋学长到底是跟那个德国男孩发生什么事情,严重到要被他父母遣返回国时,突然看到他在文章中写的一段,朋友之间不可能会说的话…… 「我曾想过和你常相廝守,可是他们认为男人之间没有爱情……」 所以说,书瑋学长和那男孩并不是朋友。 不晓得那个德国男孩看不看得懂中文,如果看懂了书瑋学长的文章,我想他一定会马上泣不成声。 「我这辈子说过最大的谎,就是对你说不爱了。对不起。」 在结尾的时候,书瑋学长写着。 原来,让他回国的原因,根本就不是他所说的父母不希望他以后太辛苦,而是背后一场辛酸且不被接受的恋情。 那天,我没有去琴房弹琴,而且晚上还出奇地失眠了。 我从来没有因为一个人而如此掛心。 ******虽然我不懂何谓爱情,却知道它以各种样貌存在,每一种都使人刻骨铭心。****** 第二章-01 第一次社团课之后,每次遇见书瑋学长,我的目光便时常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他身上,不晓得是对他过于崇拜,还是那天看过他的贴文后,对他心生好奇。 「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没什么。」 一天在社团课结束,他似乎发觉了我的不对劲,于是叫住了我。 「真是的,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把你给吃了。」见我紧张的模样,他笑着:「我这次找你是要来拜託你一件事情。」 原来学校在半个月过后要举办才艺竞赛,他想要鼓励校内会演奏乐器的学生尽量报名参加,因此找我来一起帮忙设计宣传海报。 「但是我的美术没有很好。」 「这有什么难的,你可以找倪雅君一起来帮行呀!」 之前美术课的时候,老师将我们全年级同学的作品拿去参加比赛,结果雅君得了特优,还在朝会的时候公开颁发奖状及奖金,那阵子她可以说是全校的风云人物,而听到学长这么提议,我也是举双手赞成。 「做海报呀?当然好啊!」 回家的路上,我向雅君提起。她表示书瑋学长平时为社团的事务尽心尽力,有机会当然希望自己也可以帮上忙。 「你们在说什么?我不能参与吗?」 家维发觉自己插不上话,心中感觉有些纳闷。 「哼,子洋是我的姊妹,臭男生不能参与喔!」 雅君拉着我的手臂,跟家维起开玩笑。 「喔?是吗?」家维扬了扬眉间,然后朝着我衝过来,又用手臂环绕住我的脖子,得意地望着雅君:「子扬是我的男朋友,怎么样?」 「滚!」 我立刻推开家维,谁是他男朋友了? 「唉唷,子扬你不要拋弃我嘛!」 「再闹我就不理你了喔!」 他故意嘟起嘴吧,装作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见他一副憋屈的样子,我就觉得好玩。 「储藏柜里还有去年用剩的材料,大家可以去拿。」 隔日中午吃完中饭以后,我便和雅君一同来到了音乐教室,在书瑋学长的示意下,前来帮忙的社员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负责主导海报设计的是专攻长笛的萧翊萍学姐,听书瑋学长说她的父亲是一名广告设计师,因此让从小就对这一方面耳濡目染的她来设计海报,是再适合不过了。 「海报的标题我们就用尺去量好字体的大小,剪好模型,再用粉彩笔下去渲染,我来示范给大家看!」 学姐说着,便想从桌上找尺和粉彩笔来为大家做示范,但却怎么也找不着。 「翊萍,粉彩笔不太常用,好像被放到置物架的最上层了,然后尺好像在最下层的文具箱里。」 负责管理社团器材的程杰学长指着我身后的铁製置物架道。 我回过头,那置物架至少有两公尺高,最上层还堆了许多盒子,根本就看不出哪一盒才是粉彩笔。 「秦书瑋你最高,你去最上层把粉彩笔找出来。」 翊萍学姐看到这置物架的高度,马上望向书瑋学长。 学长倒也没说什么,他绅士地朝大家一笑,便走去翻找那些放在最高处的盒子了。 我看着学长微微垫起脚尖认真翻找的模样,心想反正自己也离置物架很近,就帮大家找一下尺吧! 走向前去,我蹲下身来摸索着程杰学长所指之处,果真找到了文具箱。翻找了一会儿,我便从里面拿出几把尺,快速站起身来。 抬起头,我的眼前只出现一片结实的胸膛,什么也看不见。书瑋学长早已经找到了粉彩笔,站在我身旁不知道俯视了我多久。 我不晓得他要对我做什么,所以只能呆呆地望着他,等着他开口,但是还没等到他开始说话,我就不知怎么地反倒先被他那张俊美的脸蛋着迷得双颊发烫。 之前我怎么没有发现,书瑋学长原来长得这样好看? 「子扬,你真的很可爱。」 他温柔地笑着,忍不住顺手捏了一下我的脸颊,然后走回自己的座位,留下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的我,和一群感到不可置信的学长姐。 在和大家一起做海报的时候,我有些心不在焉。 我曾听程杰学长说,书瑋学长虽然平时在社团上看起来很好相处,但是在公事以外的事情上,他就会变成一个冷酷不易亲近的人,除非是对深交的朋友,否则他绝对不会想跟你多说什么,所以刚才学长姐们的震惊,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我疑惑的是,我自己也没认识书瑋学长多久,也不算是什么深交的朋友,他怎么会想对我做出那种举动?还是说因为我帮忙找尺所以算是公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每个人在社团上帮忙完一件事,就会被他称讚好可爱然后再捏一下? 不管怎么想都还是觉得很奇怪,因为我实在无法想像书瑋学长开心地捏着程杰学长或翊萍学姐的脸颊的样子。 午修时间在我的疑惑中,很快地结束了,大家纷纷开始收拾,回去各自的教室准备开始下午第一节的课堂。 「子扬,你留下来一下。」 当我和雅君正准备离开音乐教室时,书瑋学长叫住了我。 「雅君,你先回教室好了,我等一下就跟上。」 在我招呼完雅君先离开,才发现音乐教室里剩下我和书瑋学长两个人。 「其实我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你。」 我感到有些紧张,身体不由地往墙上靠,因为书瑋学长正看着我,慢慢向我走近,直至走到我的面前,停下脚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能将让我难以忘记。 他突然伸出手,有力地将我的肩膀按在冰冷的墙上,俯身望着我。当我的目光对上了他镜框底下的那对眸子,我的心脏好像是倏地被迫停止了跳动,让我的身子微微一颤,给我一种几乎要窒息的感觉。他双眼的神情,不知道是我想太多还是如何,似有似无地透露出淡淡的迷恋与渴望。 「子扬,你别紧张。」他似乎是看出了我心里的躁动:「抱歉,请你先忍耐一下这样的距离吧!我必须私密地委託你,万一被教室的录音系统截取了对话我可就麻烦了。」 录音系统?学校什么时候在教室架设录音系统了?书瑋学长压低声线向我解释的时候,我一头雾水。 「接下来我问你的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知道了吗?」 看他一脸正经的样子,我也不晓得要说什么,只好呆呆地点了点头。 只见他莞尔一笑,接着微微弯下腰将脸凑到我的耳边。 「请问你愿意在那天竞赛的开场典礼,不,是在以后所有的场合中,和我一起上台吗?我拉琴,而你为我弹钢琴。」 他柔柔的气音在我耳边细语道,温热的气息轻吐在我的耳畔之中,痒痒的感觉让我不禁浑身酥麻。 依照惯例,由于育诚高中是天主教学校的关係,因此开场典礼上总会唱几首圣歌以示祈福,除此之外在其他活动中,像是圣诞弥撒以及各班级的圣歌比赛等等,所有需要全校师生唱诵的场合中,在一旁负责钢琴伴奏的正是书瑋学长。 据说自从他担任伴奏以来,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在弹琴,并没有主旋律的搭档,虽然许多同学都曾上前报名,音乐老师也说过要帮他找合适的人选,但是却都被他一一给拒绝了,好像是因为他说不需要别人来帮忙。 那他现在为什么却突然想要找我和他一起合奏呢? 「你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相信你可以跟我一起把这件事做好。」 他看我迟迟没有给出回应,赶紧又说。 不知怎么地,看着他足以令人倾城的脸庞上面满满的诚恳,我直觉地轻轻点了点头,可能是内心实在不忍拒绝。 「子扬,」书瑋学长有些欣喜:「所以说你答应了囉?」 「嗯!」我笑着再一次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我愿意。」 「子扬,谢谢你。」 闻言,书瑋学长松开了按在我肩上的手,然后在我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展开双臂将我拥入他的怀中,顿时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感觉得到席捲了我全身的温暖,及内心的手足无措。 「你们在干什么东西?」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教室半掩的门忽然被一脚踢开,一个令我熟悉的嗓音愤怒地响起,接着我就被用力地从书瑋学长的身边拉走。 「梁家维?」 我回过头,疑惑地叫了出来,但是此时的他好像听不到我的声音,反倒红着眼怒视着书瑋学长。 「咳,请问你是……?」他有些尷尬。 「我是谁?」家维不怀好意道:「我还想问你是谁咧!谁准你可以对子扬非礼的?」 书瑋学长听到这番话,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还不知道像是看出了什么般笑了笑:「同学,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什么了,而且本来嘛,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并去争取机会,不是吗? 「你……!」 虽然我有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眼看家维举起了拳头,眼看马上就要往学长的脸上打下去的时候,我赶紧上前去拉住了他。 「走,家维我们先回去上课吧!好不好?」我一边半推半哄着家维离开音乐教室,一边回头一脸歉意地看着学长:「学长真是对不起了,下次我会跟你解释清楚的。」 我可以察觉得到,家维在离开音乐教室时,依旧没有停止地怒瞪着书瑋学长,而书瑋学长则是笑着目送他离开。 说真的,我不懂家维生气的点在哪里,我也不懂书瑋学长又是怎么挑衅到他的。在我的印象里,家维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我好像没有看他这么生气过。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学校的教室里面是否真的像书瑋学长说的那样有窃听系统,于是回到班级教室后,我马上问雅君。本来我是想在回去的路上先问家维的,但见他还是一副怒气衝衝的模样,还是先别去打搅他比较妥当。 「什么?你竟然不知道音乐教室的窃听系统吗?」 她说,学校里有一群书瑋学长的狂热粉丝,她们私底下组成了一个社团,自称「秦书瑋后援会」,为首的是学生会长陈巧玲学姊,据说她已经在社群网站中放话要在学校佈设窃听器,好来捕捉书瑋学长的第一资讯。 「太变态了吧?学校为什么不处理?」 「她是家长会长的女儿,谁敢动她呀?而且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根本没办法抓人。」 校方似乎并没有找到像是窃听器或是微型录音机之类的东西,但听说巧玲学姊每天戴着蓝牙耳机的样子十分令人起疑,曾经有一个学长好奇她道底整天都在听些什么,于是把她的耳机抢了过来,但却发现里头什么声音也没有。后来不知道巧玲学姊对那个学长做了什么,隔天他就马上转学了,再也没有踏进这个校园一步。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更进一步去求证这件事,因此成为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咦?对了,你刚才在音乐教室和书瑋学长做了什么呀?还有,为什么家维刚才和你一起回来的时候,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雅君偷偷瞄了一下家维,然后满脸八掛地望着我。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因为我自己也被他们两个人搞得一头雾水。 一整个下午,家维都没有主动搭理我,耳根子虽然清净了些,但却让我很是不习惯,甚至开始怀念起有他在一旁吵吵闹闹的日子。 「喂,你站住!」 放学的时候,我把家维拦了下来,想弄清楚状况。 只见他回过了头,一脸哀怨地看着我,淡淡的说:「为什么要让别人随便碰你?」 我顿时懵了,想着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看到他亲你。」 家维的眼眶似乎有些微微的泛红。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那附模样,我很想笑。 「你白痴喔,谁亲谁啦?」 我拍了一下家维的肩膀,隐忍被不住笑意而哈哈大笑,但他仍旧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我赶忙跟他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时心里也觉得他很欠揍,我是男生,学长怎么可能会亲我?我看家维的脑子就是想像力太丰富了,才会想出这么一齣荒唐。 「子扬,你当真?」 家维解开误会后,马上恢復了笑容,朝我衝过来,又用着他讨人厌的手臂勾紧我的脖子。 唉!早知道就不要告诉他了,省得自己找罪受! 呼吸困难的我,心里正想着。 ******我不是女生,但我被男生壁咚了。****** 第二章-02 因为答应了书瑋学长要成为他伴奏的搭档,我在放学或是午休时,经常留在音乐教室和书瑋学长一起练习合奏,时而鑽研琴技,回家后,我还会上网搜寻一些钢琴家在正式比赛演奏的影片,观察他们如何将肢体和情绪融合在那曼妙的节奏里。 几乎每练习一首曲子,我都必须去收集大量相关的资讯,然而以书瑋学长在校内的名声,任何的活动几乎都会邀请他来演奏或伴奏,这让我花费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在上头。 「子扬,怎么了?你怎么看起来一副很累的样子?」 最先发现我不对劲的人是家维,平时面对他的嘻闹,我都还有狠劲嘴回去,现在真是连一点白眼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在学校自习时间只想在座位上发呆和休息。 「没,没什么......,这不是都快到期中考试了吗?我最近都在复习功课呢,呵呵......。」 以前的我从来不会为了别人的事情而花费那么多心力,说实在,就连我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要为了帮书瑋学长伴奏如此拚命。 「嗯?确定不是花太多时间作你的钢琴梦?」 「呃……,是有多花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在那上面啦,嘿……」 家维斜眼看着我,整张脸满是不屑。 也或许吧,多少因为梦想的缘故,即使是别人的事情,只要是和钢琴有关的,一切都会显得重要了?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我亲爱的林子扬同学……,」正当我的内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家维他整个人忽然「画风」一转,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有件事我是由衷的想要拜託你,求求你救救我吧!」 「有屁快放,放完快滚。」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抵挡住了家维他那双即将朝我身上袭来的咸猪手。 「子扬,你就别这么冷血嘛!」 「那请你好好说话,别整天动手动脚的。」 这傢伙每次只要心里一开始急,双手就开始像蠕虫一样,不长眼似的往我身上窜,早已预知到了这一切的我,才不会让他得逞。没办法,谁叫我们是已经认识三年以上的好朋友呢? 再过几週,校内的期中考就要来临了,平时上课一条虫,下课一条龙的家维,实着对数学课本上杂乱无章的数字没輒,那些「外星文字」对他来说就是挥之不去的梦魘。 「那个『蟑螂』上课到底在说什么,我跟本就听不懂。子扬,看在我们已经是这么多年老朋友的份上,就拜託你发发慈悲,救救我吧!」 家维口中说的「蟑螂」,就是我们的数学老师张良,他在课堂上,讲课像是含滷蛋一样口齿不清,搞得同学们都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课程内容上,反倒是老师额前的两条蟑螂鬚瀏海,随着他手持粉笔在黑板上奋战,而激烈颤动,好不引人注目。 要不是我在开学前,已经让我妈请的家教先把这学期的课程先恶补过一轮,搞不好我也跟不上这隻「蟑螂」的进度。 「行了,从今天起,每天晚上六点你就到我家来吧,逾时不候。」 「真是太谢谢你了!咦?不过子扬,」家维这他才欢呼没多久,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为什么不乾脆放学后一起回你家?这样不是比较方便吗?」 「嗯,这个嘛……」 这时我突然才想起,放学后自己必须和书瑋学长留下来练琴这件事,家维压根儿都不知道,先前他对书瑋学长莫名发脾气那会儿,我也只是向他解释以后会担任学长的伴奏而已。 一想起家维那次生气的样子,在他面前,学长的名字我连一个字都不敢提,更甭说每天都和学长留在学校了,先前一阵子,我都以要帮班级导师统计作业本和考卷为由,把家维连哄带骗的先请出教室门口,自己再偷偷跑去音乐教室。 「为什么呢,子扬?」 「这、这不是因为考试快到了吗?班导请我登记全班同学每天的小考成绩呢!我这不是怕你等太久,让你先回家再过来嘛,呵……」 家维一再的逼问之下,我只好自个儿找个连自己都觉得很烂的理由搪塞过去,幸亏家维这人就是个粗神经,也没有起疑。 我究竟是该庆幸还是担心呢?人家说,撒了一个谎,就必须再编造更多的谎言来圆谎,而且总有一天,谎言终究会被戳破。 希望那一天,永远也不要到来。 「子扬,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放学后,我满脑子都是自己骗了家维的愧疚。也许是因为今天弹出来的钢琴旋律太过于平淡,少了些情感的色彩,书瑋学长很快就察觉了异常。 「没、没什么。」 「是不是跟你男朋友吵架了呢?」 「谁、谁是我男朋友?我才没有呢!」 书瑋学长一语既出,害我差点儿没从钢琴椅上摔下来。 「上次衝进音乐教室,生气得差点把教室门给拆了的那位学弟呀,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原来学长说的是家维。这种话平常让雅君他们开开玩笑也就罢了,怎么连书瑋学长也在一本正经的说笑? 「学长,您就别说笑了,家维他只是我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而已。」 我林子扬可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才不会在那边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的,这种误会,我当然得立马澄清。 「是吗?不是就好。」 与其是回应,不如说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书瑋学长用了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说了句。 「学长,你刚才说什么?」 书瑋学长没有回答我,他放下了手中的小提琴和琴弓,向钢琴前的我走来,逕自在我身旁坐下。我和他坐在同一张钢琴椅上,靠近他的那一侧身体,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就在那股不断上升的温度即将蔓延我的全身时,书瑋学长将双手放在了琴键上,弹出了一首流行歌曲。那是曾经红了一时的电影插曲《蒲公英的约定》,整首曲子旋律是温柔的,听起来很舒服。 「每当我在弹这首曲子时,就会觉得身心灵十分放松。」曲末结束了尾音,书瑋学长意味深长道:「我们每个人之间,如果都只有友情这样单纯那该有多好。」 「是啊,这首曲子我记得是在说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儿时的回忆,约定以后要一起长大,长大后要一起去旅行,然后……」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和你之间不仅仅是友情,你会怎么做?」 就当我正滔滔不绝地陈述着这首流行歌曲的寓意,书瑋学长忽然打断了我,毫无架设性的问了我一句。 原以为学长又在说笑,我回过头正要请他别再开玩笑时,却发现他一脸的认真,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眸子里闪烁的光芒像是渴望着我内心的答案。 我们之间,除了友情还能有什么? 我只知道自己崇拜他,崇拜到五体投地,可此刻为何会没来由地心思杂乱,浑身发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乱跳,眼看练习得差不多了,我草草告辞书瑋学长,便跑出了音乐教室。 现在的我,只想赶快跑回家,最好再冲一顿冷水澡,浇熄一身的燥热。 衝进家门,我将书包随手扔在了沙发上,再以飞快的速度衝进浴室,打开了莲蓬头,任冰凉的冷水冲在发际上,再顺着脸庞、脖颈、身体及双脚流下。沁凉的舒畅感,将方才的复杂情绪通通都冲走,顺着水流带到排水孔深处消逝无踪。 不对,我的衣服还没有脱掉! 冲水冲了好一阵子,我才感受到那贴身的束缚感。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已湿透的校服,我不禁叹了口气,无奈地解下衣裤。 「叮咚!叮咚!」 就当我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时,家里的门铃无情的响了起来。 「子扬子扬!是我,赶快开门!」 本想装作没有听见,等洗完澡再说,没想到门外就传来了家维的呼喊声。 「真是囉嗦的傢伙。」 深怕让家维继续在我家门口大声喧哗,会製造噪音骚扰到其他邻居,我赶紧随手抓了条浴巾围住下半身,连眼镜都没戴就跑去帮他开门。 「子扬,你怎么……?」 打开家门的瞬间,家维看到我这副模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神马上飘移到了别处,不敢看我。 「梁家维你害羞个屁啊!人家正在洗澡,还不是因为你这傢伙一直在我家门口大吼大叫?去去去!先去客厅等我!」 不管呆愣在原地的家维,我把门关好,将他推到了客厅按在沙发上,便继续回浴室洗澡去了。 平时聒噪的家维,从我洗澡到穿好衣服的过程中出奇地安静。 「喂!家维,你还没吃饭吧?张阿姨今天有准备好晚餐放在冰箱,要不我们热一热一起吃?」 张阿姨是我妈请来做家务的帮佣,我爸妈因为工作的关係,长期出差在国外,担心家里没人可以照应,所以白天请了个人来做整理清洁的工作,并准备我的晚餐,另外爸妈想处理什么国内的事务,只要直接交待给张阿姨去办即可。 看着还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家维,我无奈摇了摇头,然后划破沉默。 「喔?喔!好,子扬,我来帮你吧!」 家维这才反应过来,和我一起把冰箱里的饭菜拿出来,拆开保鲜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子扬。」 「干嘛?」 当最后一道菜放进微波炉后,家维突然唤了我一声。 「子扬,其实……,你长得还满好看的,你知道吗?」 闻言,我的白眼马上翻到了后脑勺,顺手拿起流理台上的一卷餐巾纸,往他的头上敲下去:「你这傢伙今天脑子是抽了什么风啊?尽说些疯话,走啦!吃饭了!」 我端起热好的饭菜走出厨房,家维挠了挠头,便也跟着我一起走进客厅。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梁家维的脑袋是不是天生除了嘴贫和运动之外,其馀一概没有功能。比如我刚才已经说明了整整一个小时的等差数列公式的运算和应用,他到现在还盯着数学课本的第一题例题发呆了十来分鐘,迟迟还未能下笔。 「你再这么盯着题目看,课本都要被你望穿一个洞了。」 家维的头免不了又被我手上的原子笔袭击。 「子扬,你就行行好,替我演示一下这道题吧!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碰到课本就当机了嘛!」 你又不是电脑,还当机呢? 「哎呀,行了!就再给你解释最后一次。」害怕手臂再这么被家维拉扯下去就会残废的我,甩开了他的束缚,拿起自动铅笔坐到他身旁:「刚才不是有跟你说过吗,项数等于末项减首项除以公差加1,所以说题目已经给你了这些条件,要你求出末项值,你必须要代入……」 在家维的课本上涂涂写写,解说了好一阵子,却突然发现他完全没有反应。为了确认他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转过头望向他,发现他正傻愣愣地盯着我的脸看。 「你看我干嘛?有没有听懂?」 「嗄?有、有啊!」 「有还不赶快作题目!?」看他依然呆若木鸡地坐在那儿没有动作,我顺手势牵起了他握着原子笔的右手,试图将它移到课本上的答题处。 「我、我能自己写!」家维也很快抽出自己的手,模样看上去有些彆扭。 「那就好好作题,不许偷懒!」真是的,都两个大男人了,这傢伙是在那边扭扭捏捏个什么劲? 好不容易让家维自己去练习课本例题,我的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会儿,于是便翻开了之前家教老师给我准备的进阶题库开始作题。 数学进阶题,陷阱会藏匿在题目的文字里,这是家教老师给我的忠告,她出的题目永远都是那么拐弯抹角,解题的时候若不先将题目仔细的给它读个三遍,你绝对不会知道该从何下笔,我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不是在写数学题目,而是在测验国文能力了。有时数学不仅仅是代入公式那么单纯。 「如果我和你之间不仅仅是友情,你会怎么做?」 忽然,我手中的原子笔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的思绪被脑中浮现的那句话给打断,顿时失去了所有方向。 这个答案,我不知道……,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呢……? 被满满的不安和不知所措包围,汗水不断的从我的背脊和额头冒出,此刻的我也许需要静一静,对!放松一下。我心里一面想着,一面起身走到厨房,为自己倒了杯冰开水,猛灌了一大口,想要冲散脑中那堆杂乱的念想。 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去想那些莫名其妙的事。 端着剩下的半杯水回到客厅,却看见家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茶几上睡着了。 我走近他身旁看了一眼他胳膊下压着的习题,唉!这么长时间居然只作了五题,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五题也都全答对了。我打算今天也就别再继续逼他。 我缓缓走到了钢琴前坐下,打开琴盖,弹起了萧邦的《降e大调夜曲op.9no.2》。手指在琴键上巧妙勾勒出整首曲子的恬静柔和,着实能让身心灵完全放松。 就当我闭上眼,沉浸在钢琴曲的每个音符当中时,忽然从我的腰际袭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接着整个背脊都被温柔的包覆住,耳边还传来家维平稳的吐息声。 我本想回过头骂他一句「白痴」,但想想他今天都破天荒的好好复习期中考也就算了,况且…… 现在被他这样从背后抱着,老实说感觉还满令人安心的。 ******「友情」一词我便难以定义,更何况是除此之外的别样情感?****** 第二章-03 上课鐘声还尚未响起,我坐在教室里,将课本直立在桌上,书本封面遮掩了我大半部的脸。压低身子,偷偷的往书本侧边微微挪动,仅透过有限的视野,我正窥视着教室门口,深怕某人发现我的踪跡。 「喂!子扬,你在干嘛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雅君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大力拍了下我的肩膀,似乎对我偷偷摸摸的行径感到好奇。 「嘘!雅君你小声点!」 「你还在躲家维吗?」 唉!这一切都要从上週期中考发完考卷开始说起。 每次期中考过后的例行公事,不外乎就是各科老师们捧着一大叠写着分数的试卷走进教室,一脸严肃的踏上讲堂,随着一声声的唱名,每位同学各自胆战心惊的出列,接领自己的「罪状」,最后再哀声叹气地走回座位。 不过在这些老师的精神折磨之下,最煎熬的仍非数学老师莫属。 以数学张老师的习惯,他会把班上同学的考卷,分数由低排列至高,换句话说,越晚领到考卷的同学,分数就越高。而更悲剧的是,这次公佈成绩的第一个科目,就是数学。 那天开始发放数学期中考卷时,全班同学竖起耳朵,准备等待老师第一个唱出「梁家维」的名字。 「现在我们开始发数学考卷!孙静敏,杨奕杰,陈齐文........」 但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是,老师一连唱了好几个名字,却仍没有叫出梁家维。 「子扬,你看你看!这次终于不是我垫底了吧?」 坐在我后面的家维,不断的猛踹我的椅子,虽压低了说话的音量,但仍无法掩饰语气中满满的兴奋。 「我看是老师根本就没有收到你的考卷吧!还有,你再这么踢我的椅子,小心我把你的脚给废了。」 我将屁股向前挪,故意把重心放在椅子的前脚,抬起椅子后脚作势要把家维的腿压烂,他这才缩回他那双不安份的脚乖乖坐好。 其实我也不是不知道这次考试之前家维所付出的心力。以前不怎么花时间唸书的他,这阵子在我家日以继夜的复习学习进度,有时候假还会用功到不小心睡着,甚至在我家客厅过夜,成绩要不进步应该也不太可能。但至于他为什么会突然卯起来用功,我每次问他他也都不说,反正算了,这傢伙脑袋在想什么我也没有很懂。 「倪雅君!」 还没轮到家维,反倒是雅君的数学考卷先被发到了。 「几分?」 隔着两三排的座位,家维用那夸张的嘴型面向雅君,只见雅君用手比了个「7」字。 「子扬子扬!你看到没?代表这次我起码有七十分以上欸!」 这次,换成他的手伸过来疯狂地乱拍我的肩膀。 「我说你不要再骚扰我了喔!」 我也不甘示弱,转过身和他一阵拉扯,直到台上的老师缓缓叫道:「梁家维!」,他这才恢復正经的模样,像机器人般颇不自然的走出列。 老师抽出了考卷,露出了罕见的笑容:「梁家维,这次拿了85分。进步很多,请继续保持。」 伸手接过了考卷,家维在原地定格了几秒,忽然...... 「耶嘿!」他整个人跳了起来,发自他肺腑的欢呼声欢呼声响彻了整间教室。一路蹦蹦跳跳的回座位,经过我身旁时还故意大叫:「子扬我爱你!」,然后当着全班四十几个人的面,对我一阵熊抱。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齁~~~啊~~~!」 班上同学调侃的呼声此起彼落,很显然的,我和家维在他们眼中已经成了緋闻八卦的主角,我羞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任何人。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传出的緋闻对象居然是男人,而且还是梁家维这个白痴。 「好了,各位同学安静!这次全班最高分还是林子扬,96分。」 同学们的吵杂声,在老师发出最后一张考卷的时候画下句点,但我的心情却还是杂乱的,甚至连自己是怎么领回数学考卷的都不清楚。 「子扬你真的很有趣欸!那天『蟑螂』连叫了好几次你的名字,你都没有去拿考卷,最后是『蟑螂』亲自把考卷送到你桌上的。真是的,大家就只是开开玩笑,那么认真干嘛?」 雅君的话听起来也不无道理,只是…… 家维那傢伙,从那天之后更变本加厉的骚扰我了啊!以前他也只是偶尔对我动个「手脚」,现在动不动就要把我揽进他的怀里,感觉怪不自在的,而且他永远也不会在乎旁边有多少双眼睛正看着。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上次觉得被他抱着觉得很安心的想法给收回! 「这是家维他表达友好的方式啊!你就别想多了喔!」 「我才不想管他怎么表达友好呢!雅君你如果是朋友就帮我一个忙。」 我要求雅君这一节课先跟家维换座位,今天一上午我已经被坐我后面的家维骚扰得不成人样了,下午的第一堂课我只想静静。 「可以是可以啦,不过……,我需要一个条件!」 「行!说来听听。」 岂止一个条件,一百个条件我都答应。 「那么……,你请秦书瑋社长和我交换手机号码和脸书。」 「书瑋学长?」 看着雅君这副娇羞的模样,想必是连她也开始想谈恋爱了,只是对象居然是「音乐人集成社」的秦大社长,那个名声响叮噹的风云人物。 「对啊!你有意见?有意见算了!」 「没没没!我马上帮你问问他!」 我赶紧传了封讯息给书瑋学长,并把手机萤幕在雅君面前晃了一下。 「这还差不多。」 眼看家维去操场打球还没回教室,雅君满意的坐在了他空着的座位上。 没过多久,上课鐘声响起,那群刚才在操场上激烈「廝杀」的同学,大汗淋漓地回到教室,其中当然也包括家维。 「欸~我的位置!」 雅君看了一眼家维,一个手势比向自己的座位,示意要家维过去,同时我也「回敬」了他一个鬼脸。 「你们很机车欸~!」 这堂课的科任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家维眼看拗不过我们,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向雅君的座位。 我感激的朝雅君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可就在开始上课没多久,我就收到了书瑋学长的讯息。 「子扬,我不喜欢在公事之外交朋友,抱歉恕我无法。」 原来,程杰学长之前说的是真的。 这则讯息,我不但不敢向雅君说,自己的内心也涌出一阵不安的想法。 书瑋学长一直都待我很好,对我来说他是一个十分热心,而且又很会照顾人的前辈,但对其他人却又不尽然。就像程杰学长说的一样,书瑋学长的热情,只会给在公事上对他有帮助的人。 不晓得为什么,想到这里,我的心情由不安渐渐转为难过。他究竟是发自内心的对我好,还是在他的心里,我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 「子扬,你都已经考那么好了,还在沮丧什么呢?」 「我?看起来有吗?......」 今天放学后,我不想留下来练琴,于是随便找了个藉口随意将书瑋学长糊弄过去。在回家的路上,家维又伸出手勾住我的脖子。 仔细想想,不就是书瑋学长的一则讯息吗?我为何要如此多愁善感呢?可心里却又是抑制不住的在意。最近老是不自觉地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掀起内心的波澜,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家维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本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秒他却看向前方,停下了脚步。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结果发现叶湘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们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正眼看着校花本人。不得不承认,说她拥有倾城的外貌绝不是唬人的,光是没有上妆就看起来白里透红的粉嫩肌肤,就已经是人间少有,再加上人人羡慕的标准鹅蛋脸型,睁着一双是惹人怜爱的水汪汪大眼睛,还有那高挑又凹凸有致的身材…… 路过她身旁的路人们,无不回眸多看她几眼。正常的男孩子,看见这样的女孩,心里必然为之所动,但反观家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可以得知唯独他,对湘婷兴致缺缺。 「你,有什么事?」 家维有些不耐烦道。 「嗯,其实也没什么。梁家维,我只是要恭喜你这次考试挤进了全校前20名,这是我自己做的御守,请你收下吧!它会继续保佑你的。」 说着,湘婷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淡紫色的御守递给了家维,上头除了有朴素但不失淡雅的独特花纹外,还绣了「学业有成」四个字,看起来有几分精緻。 在他们的对话过程中,周围渐渐地引来一些人围观,大多数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大费周章,这样我还满尷尬的,况且……」家维淡淡的说,并接过了御守,低头在手上把玩:「我应该有跟你说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 「嗯,我知道。这次你就当作我是以朋友的名义祝福你吧!」 「喔~~~~」 围观的人群听见家维的回答,不禁发出了一阵嘘声,彷彿在嘲讽着他不识货。 至于家维什么时候有心上人了?他从来也没有向我提起过,而且在我的印象里,他应该也没有和哪个女孩子特别要好,难道是雅君吗?还是另有其人呢?千千万万个猜想在我脑中通通轮回过一遍,但始终没有结论。 「那就谢啦!我也以朋友的名义收下了,先走了!」 说完,家维拉起我的手,头也不回的穿越过人群,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在你得到他之前,我是永远也不会放弃的。」 由于我和家维离人群越来越远,所以没有看到湘婷仍然站在原地注视着我们的背影,更没有听见她喃喃自语了些什么。 ******当一个人对你好,你往往不知道他是否发自内心。****** 第三章-01 「育诚高中第十五届才艺竞赛」的布条高掛在学校礼堂门口,讲台上还贴有我们社团帮忙製作的才艺竞赛宣传海报。 作为此次竞赛的评审老师,早早就入坐了评审席,会场内挤满了等着观赛的学生,吵杂声令人如身置于菜市场般,可怜的学生纠察干部一面安排大家就坐,一面时不时的大喊「安静,不要讲话」以维持秩序,实在好不忙碌。 我身穿书瑋学长替我选的正式服装,胸前配戴着选手号码牌等在后台,身旁是同样装扮整齐的书瑋学长。今天我们要组队一同参赛。 看在家维这次勤奋不懈地准备期中考试的份上,我特意邀请他来观赛,当作是奖励。 「子扬,你应该不会紧张吧?」 书瑋学长拿出小提琴,不急不徐地调着音道。 他今天穿着一套深灰色的长板燕尾服,内搭白色衬衫,下身是黑色的窄管西装裤。这身装扮突显了他原本就高挑的身形,且更增添了绅士般的气质。书瑋学长平时尚未打扮时,那清新俊逸的模样就足以攫住其他女孩的目光,而此刻的他竟也让我看得双眼发直…… 「子扬?你怎了?有听见我说话吗?」 书瑋学长发现我没有反应,便放下手中的琴,走到我身旁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嗄?有、有听见啊!呵呵……」 我猛地站起身来,肩膀被他碰触的地方,像是窜出电流般,麻麻的感觉蔓延到整个背脊,顿时令我乱了分寸。 原以为书瑋学长在听完我的回答后后,会回到自己的候位区,继续为自己的小提琴调音,然而此刻他却依旧微微弯腰站在我身前,目光持续停留在我的脸上。 「学、学长,请问……怎么了吗?」 被书瑋学长这么盯着看,我有点儿不太自在,下意识咽了一下乾涩的喉咙,眼神缓缓飘向了别处。 「嘖,你这样不太行。」说着,书瑋学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发蜡,拧开了盖子往自己手心上挤了一些,用双手稍微搓了一下后,便往我额前的头发上,仔细的一搓一搓向后抹开:「这样不就有型多了?来,我带你去照照镜子。」 说完,他将我推到后台的连身镜前。 抬起头一看,我不禁被镜子里的自己所震慑。抓头发什么的我身边的同学几乎都会,连家维偶尔也会替自己抓一下,但我从来都没有试过,更不知道自己稍微整一下头发,看起来会如此的有朝气、有精神。 「不错吧?这样就可以大大方方,和我一起上台演奏了。」 「喔,是啊……」 书瑋学长这番话,让我从内心方才一点点的喜悦消失殆尽。 他会这样帮我,应该也区区只是因为我是对他来说,是有利可取的人吧!他需要的是我的琴声,怕我打扮不周影响到他的形象,而不是想发自内心的对我好…… 「咦,子扬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心不在焉的呢?是不是不喜欢这款造型?」 「不是的,我……」 「下一组,由二年五班秦书瑋同学,以及一年一班林子扬同学,为我们带来曲目──宫崎骏动画《生命之名》,请各位掌声鼓励!」 就在书瑋学长察觉我的不对劲时,主持竞赛的老师拿起麦克风招呼了我们上台,因此解救了我尷尬的窘境。 书瑋学长拿起了他的小提琴,和我一前一后地走上台。 在这次竞赛里,我和书瑋学长选了个相对较轻松的曲子,没有像古典乐一样流于形式的规则,也没有像圣歌一样需要刻意将庄严神圣的风格寄託在琴键中。另大家耳熟能详的动画歌曲反倒可以弹性演奏,更能让台下的评审老师和观眾留下深刻印象。 看向台下鞠躬的时候,我看见这次身为评审的coco老师眼神中充满了肯定,也看见坐在后排的家维和雅君,表露出写满了期待的神色。 我拉开讲台上的钢琴椅,坐在钢琴前,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睁开眼望向已经拿起小提琴预备的书瑋学长。他也同样看向我,随着他一个肯定的点头,钢琴前奏便从我的指尖流淌而出。 当他优美的小提琴弦音加入钢琴伴奏,比赛会场的氛围便整个被改变了,像是沉浸在静謐的森林一般,穿梭在翠绿的树林中,大自然所给予的礼讚,时不时透露出神秘的气息。每个人都有着他缅怀的往事,在一阵徐徐微风之中,彷彿又再次见到了从前最怀念的那个人…… 演奏结束的尾音轻轻落下,台下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鼓掌声及欢呼声才响彻云霄,我看见有人欣喜若狂,有人甚至还红了眼眶。 「秦书瑋!秦书瑋!秦书瑋!」 台下也有书瑋学长的狂热粉丝,高举着写有学长名字的大型看板,离开座位试图往讲台簇拥而上。 「同学们不要这样子!赶快回去你们的座位!」 当然,这些行动派的学生很快就被纠察干部用指挥棒赶回了座位上。 书瑋学长在一阵混乱之中,跌跌撞撞地拉着我躲开人群,衝向场外的选手休息区。 「子扬,你渴了吧?这个给你!」 他从补给站的箱子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我。 「好,谢谢学长。」 我拿起矿泉水喝了几口后,发现瓶盖还握在书瑋学长手中,于是便将水瓶递还给他,要他将瓶盖锁上。 然而接下来映入眼帘的一切,着实令我始料未及。他那温润柔软的唇,竟缓缓靠向了瓶口,微微仰起头啜饮着瓶内的矿泉水,好似沙洲的旅人渴求且珍惜着甘露清泉…… 学长!那可是我喝过的啊!难道我宝贵的初吻就这样献给他了吗?我在内心疯狂地吶喊着,但现实中我只能手足无措的看着他。 「嗯?怎么了?」 书瑋学长一面锁着瓶盖,一面回过头来看向心乱如麻的我。 「没、没有……」 他见我的反应,只是意味深长的一笑,随后又马上开口:「比赛结束后,评审就会立刻宣布名次,要不在等待成绩出炉前,我们先进去会场看看其他人的表演吧?」 我胡乱答应了书瑋学长的提议,两人一起进入了观眾席。环顾四周,我发现家维和雅君后面那排的位置是空的,便赶紧飞奔过去入座,不久书瑋学长也走来在我身旁的空位坐下,周围的同学看见他,无不窃窃私语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我伸手拍了拍坐在前面家维的肩膀,但是他好像不太想搭理我的样子。 「不要理他,他又在发神经!」 这时候,雅君回过头来用着气音对我说道。 「为什么?」 我不解地问。 雅君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在将头转回去之前,她还不忘露出灿烂的微笑向书瑋学长打了个招呼,而学长只是面无表情的朝她点了点头应付了事,这副景象连我看了都尷尬。 等到最后一组同学演奏完毕,讲台前的评审老师们讨论了好一阵子,才推派出coco老师上台宣布名次。 她拿着麦克风走上了讲台,表示自己会从最小的奖项开始颁起,冠军得留在最后的压轴,而且前三名的队伍,需要派队长上台发表感言。 这根本就完完全全就是coco老师的作风,一想到社课时她时不时要大家站在台前口头发表演奏感想和自创曲研究心得,我就感到无奈,毕竟我也不是那种擅于表达自己感受的人。 「别想太多,习惯就好。」 书瑋学长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淡淡地对我说。 「学长,你怎么……」 「像你这样一个单纯的人,心思当然好猜。」书瑋学长又再次看穿了我的心事,他停顿了一下,又靠在我耳边小声补上一句:「单纯得就像你前面那位小男朋友一样。」 「学长,就跟你说过不是了嘛!」 听了我的辩解,书瑋学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真的严重怀疑书瑋学长是不是吃到了我们班同学的口水,最近老爱开我和家维的玩笑。 很快的,佳作和特优奖项都已经颁发完毕了,榜上却迟迟未出现我们的名字。 「没准,这次我们拿到的是冠军喔!」 「怎么可能,比我们优秀的同学那么多……」 这场比赛的参赛者各个都技艺精湛,我们这样平凡的演奏,甭想能得名了,拿个「参加奖」我都不觉得意外。可就当我陷入无限轮回的负面思想时,coco老师抑扬顿挫的唱名声从麦克风响起:「本次竞赛,季军得主是──二年五班秦书瑋同学,以及一年一班林子扬同学的组别,请队长秦书瑋同学上台发表感言。」 「秦书瑋!秦书瑋!秦书瑋!」 整个会场几乎乱了秩序,大部分的同学几乎都站起了身,往书瑋学长的方向簇拥而来,甚至还有人试图将他从座位上拉起来推向讲台。 我在人群的缝隙中瞄了一眼站在会场两侧的纠察干部,儘管大声嘶吼着「安静」仍于事无补,在他们筋疲力竭的脸上,满满的全是无奈。 就在周围人群越来越多,压迫得我快要不能呼吸时,一声「嗶-----」尖锐的的哨音划破天际。 「通通给我回座位坐好!再出声音的,全部记小过一支!」 校内的教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讲台前,他那丹田有力的斥喝声贯彻了整个会场,连四周的空气都受响亮的声音影响而震动。 一听见要记过处分,所有同学这才不情愿地停止叫嚷,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 等到秩序都恢復得差不多了,讲台上的coco老师才又示意书瑋学长上台。 「首先,我要感谢各位同学对我的热情,」书瑋学长上台后,接过了coco老师手中的麦克风,便开始了致辞:「也感谢这场比赛的主办老师,让我有机会可以站在这个台上。最重要的是,我十分感谢我的搭档──林子扬学弟,辛苦他每天放学留下来陪我练琴……」 就在书瑋学长说到这儿时,坐在我前面的家维突然站起身来,往会场外跑了出去,他的动作快到连我都没来得及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千千百百个问号不断的从我的脑袋里冒出来。 「你还愣着干嘛?快追啊!看看他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 雅君看到还呆愣地坐在位置上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我,忍不住指挥。 我这才回过神来,跟着起身往家维的方向跑去。 「梁家维!你现在是怎么了?」 家维奔跑得不快,以运动细胞发达的他来说,那样的速度更像是要故意让我逮着一样,我没追多久,便捉住了他的胳膊。 「你还敢问我怎么了?」他停下了脚步,用力甩开了我的手。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愤怒,更多的是失落:「我才想着奇怪,班导哪来那么多考试成绩要你放学后留下来登记,结果原来都是陪你那个学长练琴!要不是今天得奖者要发表感想,你还打算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这就是我撒谎必须付出的代价。 家维激动地朝我喝斥,我自觉惭愧,顿时也慌乱了手脚,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和我吵过架,我也不曾看过他如此失望的模样。 「不是的家维,我……」 「林子扬,你从来都不会骗我的,」我本想和他解释,但却被他硬生生的给打断,停顿了一会儿,他才又缓缓开口,说出一句让我感到不可置信的话:「你,是不是喜欢他?」 这怎么可能呢? 我凭什么?我又有什么资格? 家维丢下了那句话,便没有再理会我,逕自走过我身旁,慢慢离我远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彷彿听见他无奈的在我耳边叹了一口气。 「开、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喜欢书瑋学长呢?」 我提起颤抖的手抚向自己的胸口,从掌心传来的剧烈震动,让我觉得这种无法言喻的心慌感是如此真实。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怎么有办法接受?我又该怎么去面对往后的生活? 心里濒临崩溃边缘的我,无力地将整个身子靠在了墙上,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被整面墙壁给吞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学弟,你还好吗?」 这时,一个纤细白皙的手掌温柔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说话的人声音很细柔,却又比一般人讲话的速度稍微慢了些。 我抬起头寻找那声音的主人,发现一位穿着学校制服,身高高过了我整整一颗头的女孩站在我身旁。她的皮肤非常白皙,像几乎没有晒过太阳一般,黝黑的头发又直又长,盖过了她的耳朵,长度达到了她的腰际。 我从来没看过这个女孩,不过从她制服学号上绣的三槓红线,我判定她应该是一位三年级的学姐。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水蓝色的手帕,轻轻放在我手中:「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还出了那么多汗,不介意的话,请用吧!」 虽然她讲话有些慢,但从她的语气和行为中,可以感受到她满满的善意。 「谢谢你,我现在好多了。」 我拾起了她递给我的手帕,擦拭着额前斗大的汗珠,不晓得为什么,当肌肤接触到手帕柔软的触感,有种被安抚的感觉。 「你,是帮秦书瑋伴奏的,那个学弟吧?名字叫,林子扬?」 书瑋学长真不愧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就连带只是个小小配角的我,如今也因为他的缘故,而变得容易被人指认出来。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秦书瑋他,感觉满欣赏你的呢!打从心底,的那种。」 学姐的眼里似乎闪烁着光芒,对我说话的表情里,带着钦佩。 「学姐,让你见笑了,可能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陪衬品吧!」 「不,不是的,」听了我自嘲的回答,她的语气忽然坚定了起来:「秦书瑋,他是一个,很封闭的人,他从来也没有,像和你一样,和别人那么亲近,除了那个『他』……」 「jacky?」 无数个画面从我的脑海中闪过,最后,这个名字十分自然而然地,从我的口中吐出,但又有些不确定。 「看来,你,知道了一些他的事。」 面对我的猜测,学姊语带平淡的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可是,学姊你怎么……」 「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姊姊,」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率先回答,并且几乎无视于我的惊讶,彷彿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不好意思,我有轻微的听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聊聊?」 学姊稍微拨开了耳边的头发,露出她耳朵上戴着的助听器对我说。 我和学姊一起走到了学校的天台上,眺望着无际的景色侃侃而谈。 学姊说她的母亲之前是位教授,在德国的大学里教书,在某次的专案课程里,母亲任教的大学,委託了一位年轻的格万特豪斯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作为课程讲师。 「那位小提琴首席,就是,秦书瑋的父亲,而当时,负责那项专案的教授,就是我母亲。」 因为两个人都是台湾人的关係,所以很快的,便相互有了好感,也交往了一阵子。不过,甜蜜的时光过了没多久,晴天霹靂的噩耗便无声降临。 男方的家庭是音乐世家,为了家族事业的发展,家里早早就与同样为音乐背景的合唱团千金私自定下了婚约,而硬生生的将他与学姊的母亲拆散。 「更讽刺的是,我母亲,在离开他之后,才发现,怀上了我。」学姊神情稍微落寞了一会儿,很快又恢復正常:「但,我相信,父亲他,还是心系着我和母亲的,在我妈,带着我,回到台湾后,父亲仍然,默默关心着我们。」 学姊说,她的母亲现在在台湾也同样接任教职,因为工作的关係,时常还会来到育诚高中出差。 而就在两年前,她父亲与现任的妻子,发现他们的儿子,也就是书瑋学长,性向和其他人不一样,甚至还和男孩子交往。因为害怕他未来会接受社会舆论的压力,所以一开始父亲故意对他说了一些既现实又难听的话,但同时又对他于心不忍,也渴望他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恋爱,而不受他人过份关注,于是便要他放下在德国所有的一切,回去台湾重新生活,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别像父亲一样拥有了名声与事业,却也有着无法择己所爱的悲哀。 「父亲他,偷偷把秦书瑋,安排到我们学校,希望我和我妈,可以在背后,默默支持他。但是,他并不知道,我和我妈的存在,所以,还拜託你,不要让他知道。」 「可是学姊,你为什么肯相信我,告诉我这些?」 原来他们之间,存在着那么多难以啟齿的秘密,但是学姊她怎么会和我才第一次见面而已,就将所有的事情如此放心的全部告诉我呢? 「因为,我看见子扬你,对他的认真,还有你纯粹的单纯,我多么希望,最后陪在他身边的,是你,可是….」学姊原本想继续说下去,但却就此打住:「好孩子,就交给你,自己去选择吧!不论最后,你选择了谁,请记住,你没有错,但要对得起你自己。」 学姊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便与我道别,踏着轻快的步伐下了天台,留下一头雾水的我。 她最后那段话,说得语重心长,可是我怎么有点儿听不懂?是因为她说话太慢的缘故吗?还是她看见了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我心里带着疑问,把玩着手中的手帕,却赫然发现上头有写着名字。 「302陈巧玲。」 我带着惊讶唸出了手帕上的班级和姓名。 那个学姊,是他们之前谣传的家长会长的女儿,陈巧玲学姊?所以如果她刚刚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母亲就是育诚高中现任家长会长陈静芳。 传闻中她耳朵上戴着的,也根本不是什么耳机,而是助听器。至于什么「秦书瑋后援会」的创办人嘛……,我看应该也是学校里的人以讹传讹出来的產物,一切都不真的。 将所有的事情串连起来后,我扶着额,无奈的笑了笑,感叹人家说「好奇心可以害死一隻猫,谣言可以害死一个人」,可完全不是唬人的。 ******谎言就像肥皂泡,可以越吹越大,但终究是会破掉。****** 第三章-02 在一望无际的翠绿草原,一位身穿白色连身洋装的女孩拉着我的手向前奔跑。阵阵的微风朝着我的脸颊吹拂而来,带着丝丝春暖花开的香气。 「请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无谓的奔跑着,不晓得自己将要被带去哪里,也不知道那女孩是谁,因为她一直都没有回头,我完全看不见她的脸。 「我要带着你去寻找幸福,寻找在你心中,深深喜欢的那个人。」 甜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但却听得另我感到莫名其妙。 「什么?你说你要带我去找谁?」 我追问着,但女孩这次没有回答我,只是继续拉着我向前跑。 跑了好一阵子,周围的景色渐渐起了变化,草原已经消失了,此刻我们正快速穿梭在育诚高中校园的走廊里,跑过一间间的教室,踏过一阶阶的楼梯,最后在最高楼层的一间教室前停了下来。 教室的门半掩着,令在外头的人看不清里头的景象。 「我们到了,你请进吧!」 女孩督促着我推开门往里面走去。我心里觉得怪异而不想再向前走,但身体却不知怎么着,像是被操控了般,完全不听使唤地伸手推开了门,接着便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音乐教室。而有个人站在钢琴前面背对着我,看起来似乎正等待着我的到来。 「书瑋学长?」 那个人的背影看着并不陌生,不过就在我开口叫出他的名字时,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神情,却是那样的冰冷,彷彿是另一个不认识的人。 「林子扬,听说你喜欢我?可是怎么办,你对我来说,只是区区一个工具人而已……」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脸上便剎地出现了一道裂痕,显得格外阴森恐怖,接着我所在的空间开始出现一道道巨大的裂缝,并伴随着类似岩石崩裂的「喀啦、喀啦」声响。我转身想要逃,但随着裂缝越来越多,四周的景象逐渐崩塌,化为碎片掉落至无底的深渊,逼迫得我无法动弹。直到我脚下仅存的一席之地也应声碎裂。 「不要!!」 在脚下失去支撑重心的那一剎那,我的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整个身体则感受到了无尽的下坠感。 再这么下去我一定会摔得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正当我这么想时,忽然从我的腰际伸出了一双手臂,将我紧紧的抱住,背后多了一种带有温度的厚实依靠感。身体下坠的速度,似乎逐渐减缓了? 「子扬,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后,护你不受伤害。」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呢喃着。 我只觉得,这个副嗓音和调调,着实令人感到熟悉,可为何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此刻在身后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我就这样慢慢的降落,直到一丝丝的光亮透进了视线里,最后安安稳稳的掉落在…… 我房间柔软的床上! 床头柜上的闹鐘不知道已经响了几回,木製的桌面都被震动得嘎嘎作响。我伸手将闹鐘开关给按掉,打了好大的一个呵欠,无奈自己怎么会做了一个如此乱糟糟的梦,搞得现在浑身酸痛,比没睡觉还要来得累。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烦都快要烦死了!我喜欢谁我怎么会知道?」 洗漱后,我一面换上校服,忍不住开始碎碎念。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连梦里面的人都要逼我。 假如我和书瑋学长之间不曾相识,是否我就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烦躁了?家维也不会和我吵架了? 「噯!你今天那么安静干嘛?整天都没看见你说一句话!」 下午打扫时间过后,雅君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打断了正靠在走廊看台上,望着天空发呆的我。 唉!别提了,家维至今还在对我生着闷气,在班上除了雅君之外,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与我搭上几句话。虽然我对家维是有几分愧疚,但一想到要我直接去找他开口道歉,我就觉得害怕,万一他不肯原谅我怎么瓣? 「子扬,你话也不能这么说啊!毕竟是你先对他没说实话在先,况且….」说着,雅君将视线停留在了教室内,坐在座位上正用手撑着头发呆的家维身上:「一天到晚吃错药的人一个就够了,像你这种聪明人,不稍微主动些问题永远也不会解决。」 聪明?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处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了,何来聪明之说?就当雅君一派自然的回我「因为你是个学霸」时,我差点儿没直接昏倒在走廊上。 「学习成绩和交际这两回事,能一样吗?」 我有些不满道。 「噯!子扬,我说你能不能有点自信?」雅君重重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今天下午的体育课是个大好机会,我就看你好好表现啦!」 她靠在我耳边,嘀咕了一大堆她自己出的餿主意后,就蹦蹦跳跳的去找其他人聊天去了,留下仍然在原地唉声叹气的我。 我们班上的体育课比较弹性,每节课老师都让康乐股长带我们做完一套暖身操,剩馀的时间就由我们自由活动了,想要打球的同学可以自行去器材室借球,其他人只要不离开操场,要做什么事都行。 基本上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我就是带着图书馆借来的书和水壶到树荫下的凉亭坐着轻松阅读,插上耳机循环播放古典钢琴歌曲,享受着学校课堂中难得的愜意,家维等人在打篮球换场时,也会来凉亭喝水休息。说到家维这傢伙,每次他水壶里的水不够自己喝,总来抢我的,还嚷嚷着我喝过的都比较好喝,听了总令我翻一个大大的白眼给他。 不过,这次的自由活动,我採纳了雅君的主意,到操场边的自动贩卖机投了两瓶矿泉水,再慢慢走回凉亭。我漫不经心地摊开书本,看着上头的文字,却怎么样都读不进脑海里,视线一直不受控制的飘向球场…… 这样矛盾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家维和其他一起打球的同队伍同学,大汗淋漓地走到凉亭。 家维到我旁边坐下,眼睛直盯盯的看着地板没有说话,另外两个同学则在另一边谈天说笑,彷彿没有我们的存在。 「喏,这个给你。」 虽然周围有同学的谈笑声,但空气却安静得可怕,我拿起了一瓶刚才买的矿泉水递给家维,瓶身传递到掌心的触感依旧清凉。 「家维……,对不起,那时候我不该骗你的。」 在他伸手碰触到保特瓶身时,我彆扭地将目光飘向了别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子扬,我也要向你道歉,」家维将水瓶拿在手中不自在的把玩着:「那天,我不该对你乱闹脾气,也不该乱说话。」 原以为家维会不接受我的道歉而再次对我生气,但在听见他的回答后,我有些震惊,因为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外,包括接下来发生的事。 「家维,你千万别这么说,确实一开始是我没有对你说实话的,因为我就是怕你不开心,所以才……」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家维就朝我扑过来,有些用力的一把将我拥入他的怀中。不是像往常一样戏弄的那种,而是发自内心深处想要宣洩情感的拥抱。 「子扬,其实我很害怕,怕那天之后,我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和你说话了。」 家维将下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道。一向都疯疯癲癲的他,态度突然地认真,让我有些不习惯。 「你、你三八喔?我才怕你不肯原谅我呢……」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肩。说也奇怪,现在他一身都是刚刚打完球流出的汗水,换作是之前的我,一定会二话不说将他给推开,并警告他不准靠过来,但此刻我却没有想推开他的意思。 「帮我打开它,然后再喝一口,我就原谅你。」 家维放开了我,拿起我刚才给他的矿泉水放在我面前。 「嗄,为什么?难道还要我替你试毒不成?」 我一边拧开瓶盖,一边不解他葫芦里卖得又是什么药。 「才不是呢!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你喝过的水比较好喝,」家维舔了舔嘴唇道:「还比较解渴。」 听到这里,我差点儿没把嘴里喝到一半的水全喷在他脸上。 「梁家维,我看你是个变态吧?」 眼看着我一巴掌就要拍在他身上,家维嬉笑着逃开了,于是我和家维就在学校的操场上,上演了你追我跑的戏码。 虽说已和家维和好如初,但我的心中仍然感到烦躁。 那种一团毛线球胡乱打结在一起,而无从解开的那种烦躁。 更具体来说,最近每次见到书瑋学长,我就下意识想要逃避,害怕和他再有更深入的接触,但当他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时,却又不自觉的会想起他。 没错,我承认我是崇拜他的才华,除此之外,在他那人人称羡的俊俏容顏之下,一直都是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迷雾,我甚至连他的内心是怎么看待我的都不得而知,可我对他那份莫名的在乎又是怎么一回事? 「子扬,你先别急着走,我有事要问你。」 某天社团课结束后,同学们纷纷离开座位,争先恐后的向音乐教室门外挤,急着放学回家。而我像前几次一样,提前收拾好书包,等到放学鐘声响起,coco老师准许大家离开教室后,便马上从座位上弹起来,试图混杂在人群里,矇混着离开教室,不料这次却被书瑋学长逮个正着。他一声命令,令正逃到门口的我,一下子寒毛直竖。 「每次都走得这么急,是怕我把你给吃了吗?」 在所有人都离开教室后,书瑋学长刻意将门窗关了起来。只见他双手抱在胸前,斜靠在置物柜上,眼睛直直的望着我。 「不、不是的……」 我不敢看他,眼神不受控的四处乱飘,正好瞟见了置物柜上放的才艺竞赛季军奖盃,灵机一动便开口:「我、我们不是在才艺竞赛拿了名次嘛?雅君她上次听了我们的表演,很是佩服,所以她最近放学都约了我一起鑽研琴技呢…」 「你可别想骗我,」听了我的回答,书瑋学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学妹她这几天放学都在和程杰他们一起做社团活动成果报告,怎么会是跟你在一起呢?」 「这……」 斗大的汗珠不断从我的额头冒出来,我真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鑽进去,自己怎么运气这么不好,这次撒的谎一下子就给穿帮了。 「还是说,你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的?」 他书瑋学长用他那纤细的手指搔了搔自己的下巴,一副似乎早就看穿我心里的芥蒂一样。 「我….」 「没关係,什么都可以说,我听。」他停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因为是你。」 怎么又这样......,如果今天换作是别人,他还会如此有耐心的站在这边吗?他给的特权,又再度让我陷入纠结的漩涡,不安的情绪在深处躁动,彷彿就快要喷发出来。 「学长你每次都这样!」我不晓得哪来的勇气,有些激动的朝书瑋学长宣洩:「我在你的眼中到底是什么?别人的事情你从来都不管不问,连社团的人想要进一步认识你,你都拒于千里之外,为什么唯独对我,你每次都要多管间事?只是区区因为……,我的琴技吗?」 一次突破自我说了这么大一串话,我的心脏有些负荷不良,只得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 书瑋学长听了我的不满,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后并没有生气,反而嘴角微微上扬了起来。 「子扬,看样子你很在乎嘛!没关係,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 他缓缓向我走来,直到眼前的光线都被他高大的身影给遮住。 他站在我前面也不说话,到底想做什么?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书瑋学长忽然伸手拨开我额前的碎发,同时俯下身越发凑近我的脸,并用他那柔软的唇瓣轻轻在我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像蜻蜓点水一般。 过程中,我没有任何动作。准确来说,是我的大脑被他这一系列操作弄得一片空白,而无从下达指令。 「你这是……?」 我好不容易从口中挤出几个疑问字句,而书瑋学长只是莞尔一笑,便转身把教室刚才紧闭的门窗通通都打开。 「我在乎你,不仅仅是你的琴技,也不仅仅是那些虚偽的友情,所以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书瑋学长见我没有反应,便不再多说,笑着向我道了声「再见」后,就离开教室。 所以,他刚刚是想要表达什么? 「秦书瑋他,感觉满欣赏你的呢!打从心底,的那种。」 巧玲学姊上次对我说的话,在我脑海里响起。所以说,书瑋学长对我是欣赏吗?可好像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和你之间不仅仅是友情,你会怎么做?」 我努力的回想,想起了那天书瑋学长在我身边弹奏《蒲公英的约定》的情景,以及他那句曖昧不明的试探。 我觉得呢?他又将问题原封不动地扔回来给我。从眉间传来的那柔软、温热触感,此刻又代表了什么?我完全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离开了社团教室,我和家维走在回家的路上。 刚结束社团篮球比赛的家维吸着冰凉的饮料走在前头,而我则缓慢的跟在后面,心里的疑问,彷彿像一颗大石头压在身上一般,每一个步伐都走得那样沉重。 「子扬,我看你是太久没被我好好『疼爱』一番,所以才那么无精打采的吧?」 家维见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朝我衝过来,一贯如昔地伸出手臂搭在我的脖子上。但这次我没有反抗。 想想之前家维跟湘婷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许他比我还要更了解喜欢一个人的感受? 「欸家维,我想要问你。」 「干什么啊?这么神秘兮兮的。」 思考了一会儿,我决定还是将心中的困扰说出来,希望家维能够为我解惑。他吸了几口饮料,皱着眉头看向我。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噗!」在听见我发问的同时,家维口中的饮料猝不及防的喷了满地。我听闻了动静,连忙回过头,只见他捂住嘴止不住地呛咳。 「咳!咳!你怎么问这种问题啊?咳!咳!」他涨红了脸,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我却看见了满满的惊讶和不可思议写在他脸上。 「我…...,我这不是好奇嘛?反应那么大干嘛?真是的。」 书瑋学长和我单独在音乐教室发生的事,我实在无法向家维说出口,只好又随意编了个理由。反观家维的反应,令我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我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想给他顺顺气。 「就算你好奇想知道,我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讲不出来啊!」 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家维却又面露难色。 「你上次……,不是跟湘婷说你有喜欢的人吗?你就说说看你对那个人的感觉就好了嘛!」 「嗄?这样真的好吗?」 面对我的提议,家维看着我,唰地一下红了整脸。 「求你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连『雅君』我也不告诉!」 家维可能会喜欢的女孩子,我左思右想目前和他比较亲近的也只有雅君而已,她的嫌疑最大,因此在提到她的名字时,我刻意加重了音量。 「嗯,好、好吧,既然我们子扬那么想知道,我就勉为其难的说一下好了,」家维清了清喉咙,顿时换了一张正经且严肃的脸:「喜欢一个人时,你的心情会很容易被他左右,当他开心,会比谁都要欢喜,当他难过,你也会比谁都要沮丧;当他在你的身边,你的心跳会加速,嘴角会无法控制的上扬,想再靠近他一些;当他不在你的身边,你会觉得失落,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他,内心渴望再次见到他。还有最重要的是,你会非常在乎他对你的看法,希望在你喜欢他的同时,他的心里也同样有你。」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我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也有这样感性的一面,能被他喜欢的女孩子应该会觉得很幸福吧!想到这里,即使是身为家维死党的我,也为那女孩感到吃味。 「怎么样?我的解说还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啦……,不过,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啊?」 我禁不住好奇,随口问了问,但家维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看了好久好久,脸上没有其他特别的表情,看得我心里有点发毛。 「你,你干嘛一直这样看我?」 「没、没有啊,就……不想告诉你咧!」 家维俏皮的丢下了这句话,朝我吐了吐舌头,就往回家的方向逃走了。在逃跑的过程中,他还不断回头,露出一副「怎么样?快来追我啊!」的表情。 「梁家维你别逃!你今天如果没有给我交代清楚,就别想回家!」 在向晚的天空下,我们一前一后的奔跑着,书瑋学长什么的,之后再慢慢去烦恼吧!家维这个人虽然有时候白目了点,但和他在一起,总能让我暂时忘记不开心的事。 ******会不会,崇拜其实也是一种喜欢?****** 第三章-03 起初我也没有太过在乎为什么家维不愿意告诉我他喜欢的女孩是谁,因为这毕竟是个人隐私,等他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倒也无妨,但直到歷经今天的际遇,我才感到事有端倪。 今天中午才刚结束结束午餐时间,先前为了校花而来我们班上闹事的那群隔壁班男生,又再次到教室门口大声喧哗,嚷嚷着要家维出来面对。 看着他们声势浩大,况且也不知道这次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我紧抓着家维的衣角,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出去。 「放心没事的,如果有事,你就直接去叫老师过来也没关係。」 但家维却放开我的手,表示自己没做什么得罪别人的事,不用这样畏首畏尾的,便向教室外走去。不过他才刚踏出教室一步,就马上被一个男生推了一把。 「你很了不起是不是?婷婷你也要嫌弃?还是你觉得拒绝她很有趣?」 「从来一直都是林北在送婷婷礼物,到现在都还没有得到她一丁点儿的回应,连话也不愿意跟林北说,倒是你,从头到尾嫌弃她,还收了她亲手做的礼?」 那些人又是为了校花而来,估计是那天放学回家,湘婷送御守给家维的那一幕,被有心人给撞见了吧!否则,他们也不会这样叫嚣。 「我就不喜欢她,难道错了吗?你们既然那么想要,儘管拿去!我才不屑,呸!」 家维也不甘示弱地懟回去,并从口袋中掏出了那枚紫色的御守,往刚才那个张口闭口「林北」的男生胸口砸去,再掉到地上。 「干!」 只见那男的脸色一变,衝上前揪住了家维的衣领,硬实的拳头落在了家维的脸上。 我忍不住惊呼一声,但他的脸才被打偏没多久,马上又回到正位,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的人,身下膝盖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上拱起,重重撞在那人的小腹上面。 那人很快面露痛苦的神色,放开了家维的衣领,抱着肚子弯下身躯。 「还愣在那儿干嘛?快揍他!打死这个同性恋人渣!」剩下的人见状,纷纷向家维包围了过来,准备以拳脚相向。 「嗶---」 就当我还不明所以,还来不及反应时,一阵响亮的哨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沿着声音望去,教官吹着哨子,踏着快速的步伐走来,后面还跟着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湘婷。 「还不快停下!通通给我到教官室去!」 女教官高分贝的嗓音回盪在整个走廊,她挥舞着手上的指挥棍,要所有惹事的人通通跟着她回教官室,其中也包括家维。 教官挥手示意让湘婷回到班上,很显然这次是她去请教官过来的。 「行了,子扬你也别看了,赶快回座位午休吧!等下老师回教室可要生气了。」 那些人离开之后,围观的人也都鸟兽散了,雅君见我还待在原地迟迟不移动双脚,赶紧拉着我回座位。 「你若担心他,午休结束再去教官室等他不就得了?他们看样子八成是要被罚站整个中午了。」 我哪里还有心情午休。 他们那些人刚才喊家维什么?同性恋?他这么有男子气概,运动细胞好,长相和身高也不差,几乎可以符合女孩子心目中男神的形象,我又认识他那么久了,他怎么可能会是那种顷向?还是单纯因为家维对湘婷没兴趣,他们才这样辱骂他? 我辗转了好几个姿势,都无法好好休息,好不容易熬过了漫长的午休时间,当鐘声一响起,我便起身飞奔到教官室门口。 教官室外没有丝毫的动静,连个人影也没有,但门半掩着并未完全关上,我小心翼翼的侧身往门缝里瞧,看见一排人稍息并笔直的站在主任教官案前,还在受着训话,由于距离不甚近,我也听不清训话的内容。 「通通都回去!梁家维警告一支,其他人通通小过一支。」 随教官一声令下,原本排站整齐的人这才松懈下来准备离开。 我赶紧缩回身子,深怕被人发现自己在门外偷看,等到家维走出来,我才装作刚到一样走上前去。 「喂,你还好吗?」 我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在他回过头的同时,我便看见他左侧嘴角渗血的伤口,和他左脸的瘀青。 「梁家维你这傢伙,就叫你不要理他们了你还硬要出去,结果受伤了齁?快给我去保健室擦药!」 「子扬,不用啦,我没事!」 在半推半就之下,家维还是被我抓去了保健室。 嘴巴上说没事的家维,在被保健老师上药的时候,还是不免皱起了眉头。 我坐在一旁,目光停留在家维的身上,他以持冰袋的手附着瘀青的脸颊,胳膊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家维。」 「嗯?」 悬着的内心逼迫我张开了紧闭的双唇,家维闻声睁开了眼睛望向我。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可以,给你问。」 他倒也坦然,舒了一口气看向前方,像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接受我的困惑。 「你有喜欢过的女孩子吗?」 「呵!」家维埋头苦笑了一声:「子扬啊子扬,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可是不论我怎么回答你,你都可以接受吗?你确定想知道?」 「嗯。」 我点头,可我想知道的原因并不是好奇,更多的是担心,从前就是校园球场上小有名气的人物,不乏女孩仰慕的家维,怎么会和这种事搭上边? 「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但关于你的问题,我不晓得以后会不会有,但我现在的答案是……」 家维说到最后,认真看着我,对我摇了摇头。 「没有」,很明显是他给的答案。 「放心,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所以我不怕!」家维见到只顾着睁大双眼,而忘记该怎么说话的我,接着道。 「难道你不怕双双都失去吗?你喜欢的人可能不会喜欢你,大家也可能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你傻啊,有你在就够了啊!我干嘛还要在意别人?况且,如果那个人不喜欢我,那也没关係,我就会一直等,等到他愿意接受我为止。」 他眼里闪烁着光芒,微笑着对我说,但他灿烂的笑却刺得我心疼。粗神经的家维,竟也有鲜见的深情,是谁让他即使会去一切,也愿意去守护?既然他不再多说,我便不再多问,只是双手不自觉地环上他的腰际,给他安慰。 经过了那件事情后,家维表现得彷彿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照常打球、照常上课打瞌睡、照常在我面前耍白痴,惹得我追着他打骂,只有在与湘婷四目相接时,他才偶显露出无奈的神色。 从认识家维以来,他都一向什么事都藏不住口,每次必定要拉着我听他滔滔不绝,性高采烈也好,哭诉、抱怨或愤怒也好,但像这看似有心事独自掖着的模样,我可从来没有见过。 我内心惦记着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帮他。 「喂!林子扬!你发什么呆啦?你看你的纸都快被你给画破了!」 就在我陷入沉思时,坐在对面的雅君突然拍了一下我握着彩色笔的右手,惊呼道。 我回过神来,没想到我竟然想着那傢伙的事,连美术课都可以神游。 这堂课,美术老师要我们班以一男一女为原则,两个人一组,并将课桌椅挪动成和自己组员面对面而坐,说要画对方的肖像。 平时就小受异性欢迎的家维,自然是一到分组时间,就被几个女同学给包围,另他有些为难。 「虽然我是都很想跟你们一组啦,但是老师说了,一个男生只能和一个女生一组……」 家维话还没说完,那几个女生就开始猜拳了,场面好不热闹,反观我这里,平时在班上就不起眼,这种时候更是乏人问津,雅君见我无助的模样,便主动提出和我一组。 「呃,真是抱歉啊,枉费你还愿意跟我同一组。」 我这才回过神来,彩色笔头的长期接触,在画纸上晕开了一大点墨。 我望着那显些被我戳穿的纸面,对雅君感到不好意思。 「子扬,你今天必须得从实招来!」 「嗄?招什么?」 雅君她突然没头没尾的在说什么? 「说!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刻意压低声量,身子凑向前神秘兮兮的说,我听了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我谈个毛啊?你怎么不问他?他才像吧?」 我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家维,即使他已经分完组开始作画,仍有两、三个女同学刻意接近他,试图攀谈,弄得家维不得不每画几笔,就抬起头来应付她们几句,我都怀疑他画出来的成品,会不会集结了那几个女生脸上五官的某些部份,像是画了组员的眼睛,却画上了其他女生的鼻子,嘴巴又画成了另一位女生的,最后成了一幅谁也不认得的肖像?想到这儿,我顾不得还在跟雅君对话,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你看看你,刚才还在发呆,现在又在傻笑,分明就是谈恋爱的徵兆!梁家维跟你还差得远呢!他一点都不像。」雅君见状,倏地站起神来,似乎因为我刚才的举动,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这谈恋爱的人呀,会变得整日魂不守舍,时而傻笑,时而莫名奇妙忧鬱,就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你少在那唬烂了,你不正暗恋你的『书瑋学长』吗?怎么也不见你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呢?」 我顺道提醒了她一下,并不是每个人谈恋爱的徵兆都是一样的。 况且,在谈恋爱的又不是我,应该是家维才对,但他却表现得谁也看不出来,这样的他反倒令我担心,每次想着该如何帮他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的发呆,可就算我为了保守秘密没有向雅君坦白,她也不能一口断定一定是我有问题吧? 「姐姐我可不一样,与其说谈恋爱,我觉得我比较像顺其自然吧!如果他愿意跟我在一起,那当然好,但如果他不接受和我在一起,那他单身一日,我便喜欢他一日,直到他拥有伴侣,我可能就放弃吧?就这么简单,不纠结,不错吧?」 我听完了雅君的长篇大论,不屑的啐了她一口:「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我倒要来看看,到时候会不会像你讲的一样这么简单!」 我正打算再多打脸她几下时,下课鐘声便响起,美术老师要大家赶紧将座位移回原样,免得耽误到下一堂上课时间。 就在我和雅君起身搬动桌椅时,我们的眼角馀光都同时瞟见书瑋学长出现在教室门口。 「你刚才还不是在叨唸着你的书瑋学长吗?他都来了,你还不快去找他?」 我低着头,假装没有看见他,一面压低声音调侃着雅君。 「屁啦!你跟他比较熟,肯定是来找你的!」 雅君也低下头,有些害羞的回答。 此时班上已经有不少人发觉书瑋学长来到教室门口,而兴起了小小的骚动,一派人因为见到他而兴奋,而另一派人则不断猜测他是来找谁的。 「林子扬,外找!」 书瑋学长叫住了离门口最近的一位同学,说了几句话,那位同学便扯开喉咙往教室里大喊。 我吓了好大一跳,马上环顾四周确认家维已经抱着他的篮球衝去球场不在教室后,我才慢慢走出去。 我来到书瑋学长的身前,不晓得是他的身形太过高大让我產生压迫感,还是因为受到多双眼睛的注目而紧张,我的心脏开始噗通噗通的乱跳。 「子扬,这是下次社团课要用的乐谱,我特地送来给你。」 他将手中的一叠钢琴谱递给我后,伸手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头,脸上掛着微笑:「coco老师帮大家报名的地区钢琴大赛快要开始了,要加油唷!」 当我头上的细碎发丝接触到书瑋学长那大而纤细的手时,班上同学压抑的惊呼声从教室内传出来,扎进我都的耳畔,我整个人像是短路一样,五体僵化无法动弹,脸颊烧得灼热,高温快速蔓延至耳朵、蔓延至后背。 「谢、谢谢学长……」 我想,此时我的表情应该僵硬得很难看吧?我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草草向书瑋学长道完谢,便低头快速逃回教室,在往回走的几步路程里,我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我身上,因而不敢抬头。 回到座位,我胡乱的将乐谱塞进抽屉,等到学长离开,等到同学们的目光渐渐从我身上移走后,我才敢将它缓缓从抽屉中抽出来。 我大概翻阅了一下,里面除了有下次社课要演奏的曲目外,还有几个月后钢琴大赛的指定曲目—?贝多芬奏鸣曲no.14op.27-2?第三乐章。 乐谱上充斥着书瑋学长用铅笔书写的註记和提醒,他的字跡说不上整齐,但每个笔划却勾勒出沉稳的气息,令人久看不厌。 我翻着翻着,突然从乐谱中间掉出一个东西落到地板上,我弯下腰将它捡起来,发现那是一颗用便条纸折成的爱心,背面还写着:「给子扬」。 我感到纳闷,动手拆开便条纸,书瑋学长那秀气的笔跡又映入了眼帘。 「子扬:有些话,我怕你太紧张会没听进去,所以就写在这里跟你说了。这份指定曲目的乐谱,是我先前在练习它的时候,自己做的笔记,希望可以帮到你。另外,如果读书、练琴累了,或是和『小男朋友』吵架了,都可以来找我,我随时有空可以陪你聊聊。书瑋.」 书瑋学长真的是一个很出色的人才,可这样的一个人,我真的承受得起他对我的好吗?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敢去思考,万一他对我,是我想的那样呢?又如果不是的话呢?如果…… 「当然,如果我的情敌是好朋友的话,我也能大方的接受与他竞争,你说我是不是很大度呀?林子扬?」 就在我思绪混乱时,雅君不知道从什么时后开始就出现在我后面,打断了我的思考回路,纸条内容也不知道被她偷看了多少。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拜託别再乱猜了,倪雅君,求你这八卦女王饶了我吧!」 本来心就很乱的我,被雅君一折腾,又更乱了。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需要的是勇气。****** 第四章-01 午后时分,斜阳洒进了社团大楼,为走廊和教室披上了金黄色的袈裟。随着天气日渐炎热,coco老师身上常穿的连身长洋装,也换成了无袖的碎花背心短裙。 此刻的她踩着高跟鞋在讲台上,用粉笔在黑板上来回书写着亚洲盃钢琴竞赛初赛的参赛资讯,并鼓励专攻钢琴的社员报名参加。 「我们的秦大社长,因为去年刚通过钢琴演奏能力检定3级,所以这次比赛由秦书瑋担任指导老师,导引各位同学参赛。」 coco老师口中所说的检定,是台湾音乐振兴基金会所创立的钢琴能力认证制度,一般人可报名检定的级数为3~13级,其中13~11级最为简单,较适合初学者,而一般水准钢琴学习者检定级数多落在10~6级。5~3级的检定级数,则是专为钢琴指导者和演奏家所设置的,也就是说,通过5级检定者,等同拥有担任钢琴指导教师及专业演奏家的资格。 我在去年的时候,经由钢琴家教老师的安排,刚通过6级的检定,现在仍在持续苦练,直到老师点头认可我的能力后才会继续报考5级,而没想到书瑋学长竟已经远远超前我们,拿到了3级的合格证书。 「我还只有通过7级而已咧!光想到3级还要考自创曲,我就起鸡皮疙瘩。」 听完了coco老师的阐述,雅君在我的耳边窃声道。 怪不得书瑋学长总是能应付得了coco老师每每出奇不意的要求,一下来段即兴演奏,一下合奏,一下又示范自创曲的,原来是早已有经过多方面的修炼。 手中紧捏着乐谱,看着书瑋学长在钢琴前演示竞赛指定曲?贝多芬奏鸣曲no.14op.27-2?第三乐章,急促的旋律逼迫着我心跳加速,手心也像融化的冰一般不断泌出汗水。 他,成为了我第一次参加大型比赛的指导,而他亲自书写的笔记,在所有受指导的社员中独独给了我。除此之外,他还曾曖昧不明地表示,我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虽然这首曲子整体高亢急促,但千万要记得控制强弱度,在进行段体转换的时候,也切记要分明,要懂得能收能放……」 琴声嘎然而止,书瑋学长已进入讲解阶段,但至于他后头明确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子扬!子扬?」 就当我心思还在神游时,学长忽然点了我的名字,令所有社员的目光都投射到了我身上。 「子扬,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书瑋学长见我一脸呆滞的模样,语带担忧地问。 「没、没有啊!我……刚刚在想,要怎么样把这首曲子发挥得更好。」 我灵机一动,随意用了一个理由应付他。 「是吗,那我们就请林子扬同学来大家示范一次好了,刚好我也可以从中指导。」 书瑋学长闻言,笑着站起身来,将钢琴椅上的位置让给我。 「可是我……」 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虽然这首指定曲,我也有练习过,但是弹出来的东西,实在是不如竞赛等级呀! 「弹不好也没有关係,我可以教你。」 书瑋学长看出我为难的模样,连忙补充。 我在半催半请之下,坐到了钢琴前。书瑋学长站在我身旁,离我只有咫尺的距离,我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高大的身形似乎挡住了我周围的所有氧气,燜得我双颊发红。 多双眼睛的注视,让我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不得不直接即兴演奏。 将冰冷的手指放到琴键上,接下来是如何完成整首曲子的,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耳中传来的是既没有弹性也没有情绪的琴声。 「子扬,你的音准很好,几乎没有错误,但是手指和姿态都过于僵硬,建议这边的肌肉稍微放松一点会好些……」 演奏结束后,书瑋学长发表着讲评,逕自在我身旁坐下,我下意识的要将身子往另一侧挪动,原以为如此会留给彼此一丝空间,没想到取而代之的是感受到一股往回拉的力量,令我有些踉蹌的向书瑋学长的身上靠。那一剎那,我的脑中整片空白。 他的手臂环绕过我的肩膀,并出力将我的身驱向内靠拢,直至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每一次吐息。 看到这一幕的其他社员马上掩声惊呼,开始窃声窃语,但书瑋学长彷彿没有听见那些大大小小的声音一样,仍旧将我包围在他的臂弯里,将双手放上琴键进行示范。 我这辈子还没有被高压电给电过,但我想,浑身被电流流窜得滋滋作响的感觉,应该就像现在一样吧? 我挺着僵硬的身子,好不容易挨到书瑋学长放开自己,身体还险些被电到烤焦。 此时的我,就像是被戳了一个洞的轮胎一样,顿时松懈下来,失去支撑的力气,双手撑在钢琴椅上,舒了好长的一口气。 就在我还尚未舒缓过来时,雅君用手肘向我轻轻推了几下。 我惊魂未定地回过头,想听听看她想对我说些什么风凉话。 只见她撇头,用着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见的气音在我耳边说:「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就是秦书瑋?」 我看着雅君沉默了好久。 我不说话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不想回答,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不想去思考,想任由这个问题放着持续发酵,即使放到臭酸、腐败了,我也懒得去动它。连垃圾都可以藉由腐化分解回归大地,那无法解决的问题何尝不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被淡忘呢? 但事实证明,我的想法仍太过天真。 因为正当我想埋头继续装死的时候,雅君又把同样的问题在某一天电脑课的时候搬了出来,而且这一次让我毫无逃避的机会。 「子扬!你快过来看看这个!」 那天,电脑老师一如往常的「借」大家的萤幕演示完课堂操作后,将画面还给我们,没一会儿,坐在我后面的雅君便喊我过去。我走到了她的电脑前,看见她的萤幕上大大写着「测测你有多喜欢他—回答十个问题就能揭晓答案」。 你疯了吗?我偷偷用斜眼瞄了一下原本坐在我隔壁的家维,确认他仍沉浸在线上游戏组队打boss的欢愉里,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动静,我小声地对雅君叫嚷,还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自己不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秦书瑋吗?就试试看嘛!不测白不测呀!」 自从雅君上次社团课,发现我在书瑋学长面前的不自然后,一逮到机会就逼问我是不是喜欢他,可是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有喜欢过别人,即使是听过她和家维凭空描述什么是喜欢,但我也不是当事人,所以更不会知道。没想到雅君为了想得到答案,居然不晓得从哪个乱七八糟的网站里找出这份心理测验,还要压着我作答。 「测就测,不会跟你抢你的秦书瑋啦!」 反正现在也间着没事做,刚好我也来看看这网站究竟搞什么名堂。我接过雅君向我推过来的滑鼠,顺势往她刚起身让给我的位子坐下,马马虎虎的跟着萤幕上跳转的题目作答。我不知道这种奇怪的问卷可信度到底高不高,我只知道测验结果出炉时,我还没来得急看清楚萤幕上写了些什么,雅君就发出了难以压抑的惊呼声,虽说音量不大,但也惹得四周的同学回过头对我们行注目礼,我吓得赶紧把滑鼠游标移到右上角,将测验结果视窗给关掉,深怕其他人发现些什么。 「你干嘛那么快就关掉啦?你刚没看到上面解析写了些什么吗?我觉得你应该要再多认真看一下,多了解一下自己内心的!」 我瞪了一眼雅君,要她小声点,因为被她这么一叫,这次不只是四周的同学,换成一整排的同学都朝我们这边看了。她还想反驳,可此时下课鐘声已经响起,同学们纷纷开始关电脑。 「总之,我看你还是回家自己再测一次,然后再认真看一下解析吧!我觉得……,算了,还是让你自己去慢慢看吧!」雅君欲言又止的用line分享了网址给我。 就在我们关完电脑,准备离开回班级时,我感觉好像遗漏了什么东西,又折回电脑教室。 「梁家维!不要再玩了,赶快关掉回教室!」我把电脑课本捲成桶状,往家维的头敲下去。这个傢伙,从老师还给我们画面到现在,一直都在认真的刷副本,就连刚刚雅君在他座位后方闹的小骚动,他也没有察觉。 「好啦!子扬,拜託再给我两分鐘!」 「两分鐘你个头,我要你两秒内立刻关—机—!」我不管家维是否还正在执行任务,直接在他的电脑主机按下了强制关机键,花花绿绿的萤幕顿时成了黑屏。 「齁唷!子扬,你还我宝石!」 意识到自己被强制下线,家维开始哀嚎着要他损失的虚拟物件,惹得我有些无语。 「我是没有宝石啦!但我只有宝矿力水得。」 正好路过走廊上的贩卖机,我投了一瓶铝罐装运动饮料给他,好安抚身旁这位正在闹脾气的梁姓小朋友。 只见家维突然嘴角一上扬,眼睛瞬间也眯成了曲线,他雀跃地从我手中「拔」走了饮料,然后朝着操场跑去,向拿着篮球的同学喊着要「+1」。欸不是,这不是离上课只剩五分鐘了吗? 「能玩一分鐘是一分鐘!」 我听了他的隔空喊话,差点儿没昏倒在走廊上。 ******网路资讯真假难辨,稍有不慎,足以引人落入万丈深渊。****** 第四章-02 以前我从来也没有想过,究竟什么事情可以使我内心认知的世界在一夕之间全数崩塌,让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失去光彩,成为槁木死灰的顏色。 我想我的心里,永远也无法不去在意事实的结果,也无法随着时间而淡忘。 那天放学回家之后,我替自己倒了杯水,坐在电脑前,本想点开影音频道,多观摩几首钢琴名曲演奏录像,好让自己放松放松,却无意间在line通讯软体上,看到一则来自雅君的未读讯息。 对了,电脑课结束后,雅君好像有传送给我那什么奇怪测验的网址!我突然想起雅君嘴巴上说不在意,实际上却很害怕别人跟她抢「白马王子」的那副口是心非模样,我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是好奇心使然,我顺手点开了连结,跟着网站上的指示答题。 反正我是男生,对书瑋学长的那种崇拜,怎么可能会是喜欢?和崇拜的偶像靠近会有种触电和紧张的感觉,不是很正常吗?雅君那个八卦女王,整天都在想些有的没的。 在答完题按下送出键之前,我还一派轻松的拿起桌上的水杯啜饮几口,但在白天还来不及仔细端看的解析画面出现在萤幕上时,我的内心瞬间不淡定了。突如其来的衝击,令我的手抖了好大一下,手中的玻璃杯顺势滑落到地面上。 清脆且刺耳的声响回盪在整个房间,我只觉得灾难来得令人措手不及,莫过地板上碎裂一地的玻璃,也莫过仔细读完那落落长长的解析篇章。 「抱歉,不管你能否接受我想我还是得告诉你。」此时,萤幕右下角浮出了雅君传送给我的讯息,我想她接下来要告诉我的事,已经十分完美地詮释了解析画面中的耸动标题:「你应该是喜欢上书瑋学长了。」 没错,此刻我的电脑萤幕上,最醒目的一排红色粗体字,正是:「纯纯的喜欢,尽情体会悄悄萌芽的爱情吧」。我的身体,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能量一样瘫软在椅子上,就连标题底下如蚂蚁排队般密密麻麻的文字,我也没有力气去阅读。 我林子扬,堂堂正正的一个男子汉,初恋竟然会是个男人,那来路不明的心理测验,结果真的准吗?可细细回想起来,平常在空间下来时,我的脑海里确实会经常浮现出有关书瑋学长的事物,不仅如此,我还会因为在音乐方面能够帮上他的忙而开心好几天,也会与他近距离接触而紧张,甚至在得知他过往艰苦的际遇后,而为他感到难过和担心。 是恐惧?害怕?震惊?还是不愿面对真相?内心所激起的波澜,我打自有记忆以来,从来也没有经歷过,更无法运用我所知道的词汇,去形容此刻的心情。 还是……,先收拾地上的残局吧?我想让自己静静,撇头便见到了满地的玻璃碎片和水渍,让它们就这么一直散乱在地板上,也不是办法呀!我心想。 我颤抖着起身,弯下腰来想收拾破碎的玻璃,可心不在焉的我,才刚拾起一块碎片,就不慎被锐利的边角,在右手食指上划出一道口子。 「哎呀!子扬,你快起来去一旁休息吧!这种事,你叫你张阿姨来收拾就好了呀!」 打破玻璃的声音,引来了正在料理家务的张阿姨,她来到房门口,看见地上的狼籍,连忙将带着塑胶手套的双手在围裙上随意抹了抹,便衝上前来收拾。不过,最近张阿姨这个时间怎么都还没有下班? 「傻孩子,现在才五点整而已,阿姨还有半个小时才下班喔!」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前阵子因为常常和书瑋学长留在学校练琴,回到家都已经晚上六、七点了,自然不会和张阿姨碰到面,而最近自己为了躲避和书瑋学长近距离接触,所以一到放学时间便赶紧溜回家,到家的时间早了,才会有种张阿姨比较晚下班的错觉。 真是,怎么莫名奇妙又想到书瑋学长了呢?我轻轻拍了拍后脑勺,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能够渡过这次的槛吗?一切都会好起来吗?我摸了摸刚才被碎片划伤的手指,感受着来自点点血液的黏腻触感,心中一面思考着。 在经过晴天霹靂的打击后,我什么事也不想做,只想发呆,但雅君却跑来提醒我,说我最近的行事历手札,犹如「春天的花园,遍地万紫千红」。 「请你说人话好吗?」 起初我满脸狐疑,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在经过她独到的解说后,我才知道她是想告诉我,最近该做的事有很多。她顺手翻开了我桌上放着的笔记本,里头被我用了许多顏色的笔标记着预计要执行的计画,用眼睛大致扫过一轮,整页五顏六色的字体,还真像是一片花团锦簇。 为了六月份的亚洲盃钢琴竞赛初赛,coco老师特别交代书瑋学长,要好好盯着报名参赛的同学练习,于是除了社团课结束必须留下来验收练习进度外,每週一和每週三放学后也要到音乐教室集合,接受书瑋学长的指导。此外,竞赛结束后,紧接着而来的是这学期的期末考,各科老师们为了让大家可以应付考试,更是快马加鞭地赶课,就连早自习及课馀时间也不放过,安排了许许多多的测验。 面对如此紧凑的排程,我却一丁点儿的动力也挤不出来。我会出现这种糟糕的状态,真的不是我想故意偷懒,而是…… 一想到与书瑋学长有关的事情,我就什么也做不下去,不但没有胃口吃饭,晚上睡觉也会被莫名其妙的恶梦惊醒,整个人被折腾得精神不济,更甭谈唸书和练琴了,但自己却又无法控制地去想起他。 人家总说,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往往身不由己,深陷于多愁善感的沼泽中无法自拔,而我如今却可以切身体会那种感觉,甚至还认为自己的那份「喜欢」,自始至终都会是一个过错。 「子扬!小心点!你怎么了?」 体育课时,老师要全班同学慢跑操场两圈,可我不晓得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还是今天没吃早饭的缘故,从早上到学校开始,我的脑袋就昏昏沉沉的,还伴随着头部些许的胀痛。就在刚绕着跑道勉强跑完一圈,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跳急剧加速,双眼冒金星,眼前一片煞白看不见任何东西,头也越来越晕。 身体完全失去平衡,正要向前倾倒时,一股强大的力量抵住了我的肩膀,然后让此刻毫无支撑能力的我,靠在像是一个人结实的怀里,才免于摔个倒栽葱。虽然不适的感觉还尚未退去,仍在泛着头晕和噁心,但我却可以明确地分辨这个即时拉住我、环抱着我,并焦急地在我耳边吶喊的人,正是梁家维。 世界在旋转,晕眩感迫使我无法正常行走和站立,我想尝试找回自身的平衡,好几次却又步履踉蹌地要倒下去,被家维一再扶起。 经歷了一次次的失败,我还想再试,可却被家维给阻止,他大力抓住我的手臂,我试图想挣脱他,而他却用更大的力气将我整个人翻到他身后。 家维把我背了起来! 也不管此时有多少双眼睛正诧异地看着,他径直背起我往树荫下走去,当我的双脚离开地面的那一瞬间,我甚至还听见操场上眾人惊呼的声音。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我对家维有点不好意思,为了安顿我,他大半堂课都没有去打他最爱的篮球,和我在凉亭下坐着冷板凳。 「你傻啊?篮球和你,当然是你重要啊!」 他一副里所当然的回答。我从来也没见过有人可以像家维一样,光明正大的撩拨别人,竟还能够脸不红气不喘的。 确实,我的脸皮没有家维厚,也没有像他一样有勇气。他曾表示过自己现在喜欢的人是男生,但他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坦然面对自己内心的选择,实属令人敬佩,可反观我自己呢?却只敢当个缩头乌龟,成天和自己过不去。 「家维。」 「干嘛?」 广义来说,家维和我有同样的遭遇,二来他又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向他诉说内心的烦恼,是否能够得到释怀?当下我是选择这么做了,可多年后回想起来,才发现这个选择简直是天大的一个错误。 「我觉得很困扰,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了很久,我终究还是决定开口。 「说来听听,搞不好我能帮你。」 他转过头望向了我,表示愿意倾听。我嚥了一下口水,接着说:「我……,好像也喜欢上一个人了,可是,他却是一个男生……」 「你?」 家维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看着我的眼光瞬间变得炯炯有神,像是很有兴致再听着我继续说下去一样。 「我好像……,喜欢上我们社团的书瑋学长了……」 在我讲完这句话以后,我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家维眼中的熊熊烈火立刻被浇熄了,神色马上黯淡了下来。他笔直的盯着地板不说半句话,四周的氛围变得十分安静,令我感到有些害怕。 「嗯……,我,很奇怪对吧?连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率先划破了沉默,不想让这种可怕的气氛继续僵持下去。 「不会奇怪啊!有什么好奇怪的?每个人都有择己所爱的自由,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去加以干涉或恶意评论。」 家维语气平淡地说着。他的头压得很低,低到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在连自己也无法接受自己的情况下,该如何自由。****** 第四章-03 曾经有个人,在我心思混乱的时候,能够马上让我安定下来。她曾递给我手帕,要我拭去心慌的汗水,放松所有紧绷的神经,丝绸般柔软的触感,至今我都还记得。那条水蓝色的手帕,在被我洗乾净后,就一直躺在我的口袋中,等待着与它的主人相遇的那一天。 「学弟?」 就在某天早上结束升旗典礼,我行尸走肉地要回到教室时,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轻拍了几下。我回过头,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巧玲学姊,我不禁脱口而出。 「你,看起来,不太好。最近,发生什么了吗?」 说来惭愧,我和巧玲学姊不过才见过两次面,偏偏这两次都被她撞见我如此糟糕的状态,她见我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便拉着我到了人烟稀少的司令台后方。我们在花圃旁的石阶上席地而坐。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学姊语带关心地问,她的声音还是如我记忆里的温柔。或许此时的我太过无助,因为她的一句话,我竟将近日内心承受的压力,在顷刻之间全数宣洩了出来。 喜欢上书瑋学长这件事,对我来说太过煎熬。 「喜欢上一个人,没有所谓的,对与错,」学姊听完我的困扰,坚定的说,她顿了一下,头缓缓地转向我:「当然,煎熬是必经的路程,你需要的是,陪伴与支持。」 真奇怪,明明她已经以十分缓慢的速度去去回答我了,为何我还是没有听很懂?我手撑着头,肘在自己的膝盖上,不断思考着她语中的奥义,拚了命想要理解。 「秦书瑋,他之前,在德国的时候,因为自己的性向,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没少受过欺凌。不晓得,他至今,走出阴影了没有……」 学姊见我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困惑模样,便抬起头望向了湛蓝的天空,又继续接着道。 原来书瑋学长在德国的那段日子也不太好过。他与jacky本来是要好的朋友,彼此之间的亲密互动,让他在某一天,发现自己萌生出了朋友之间不该拥有的情感。 这种情感,让他感到不安,且鬱鬱寡欢,深怕前进一步会失去朋友,连带遭受旁人异样的眼光,他可是知名交响乐团小提琴首席的独子,若被爆出了丑闻,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样的他,只好独自承受暗恋的苦闷,默默自己写歌、填词,创作一首首歌曲,以表达对jacky无法开口说出的情愫。当然,这些曲子他只能自己收藏,未能公诸于世。 可他一天在学校结束活动排演,不慎将一页琴谱的手稿遗漏在了琴房。当发现那一页手稿不在自己的私人谱夹里时,他十分慌张,因为他所填入的歌词中,偏偏在遗失的那一页上,写有jacky的名字。句句诗情画意,无不流淌出满溢的深情。 他立刻衝出教室,想要在别人发现它之前,赶快收起来藏好。没想到在奔向琴房的半路上,他突然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好巧不巧,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jacky。 「你的?」他手上亮出来的东西,就是书瑋学长发了疯似的想要立刻找回来的手稿。 书瑋学长心中暗道不妙,有些惶恐的从jacky手中抢下那张纸,并紧紧攥在手里。他低下头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尷尬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上面的jacky,是我吗?」 jacky从书瑋学长的举止,判断这个东西八九不离十一定是他的,于是他马上又丢出了一个问题。不过,这一次他低沉且附有磁性的嗓音,带了些许的颤抖,就像是酝酿了某种情绪,即将要溃堤一样。 书瑋学长完全不敢抬起头看jacky的脸,只得勉强牵动脖颈因受惊吓而僵硬的神经,点了点头。在他窄小的视线里,竟看见几滴不明显的水珠,滴落在了jacky前方的地板上。他迟疑地慢慢将视线往上移,映入眼帘的是那对深邃的绿色眸子,幽幽地望着自己,泪水不断争先恐后的从他的眼眶中涌出,再顺着脸颊滑落。 正当疑惑着眼前的人为何突然开始哭泣时,书瑋学长促不及防地被一把用力的抱住。由于jacky的身高只有一米七,因此他整张脸几乎埋进了书瑋学长的胸膛里。 从那时候起,书瑋学长才知道,原来jacky的内心和他存在相同的情感。当他牵起了他的手,让他拥有这段轰轰烈烈的感情,他反倒觉得丢失了一张乐谱、在大庭广眾下被哭湿了一件衣服,根本算不了什么。 书瑋学长打从心底认为,和jacky在一起的时候是幸福的,可旁人却总看不顺眼,甚至将他们两人列为了霸凌的对象。 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jacky每每都牵着书瑋学长的手,要他别害怕,因为自己将陪伴着他渡过一次次的难关。「即使这个世界背叛了你,我依旧会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背叛全世界。」这是jacky经常对书瑋学长说的一句话。 然而,接二连三的惨事到这里却还没有结束。当一大早到校,看见校门口被成群记者挤得水洩不通,书瑋学长的心里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升。他的猜想果真没错,一名眼尖的记者看见他背着书包向校园走近,马上抄起麦克风,朝他的方向奔去。 「经由相关情报指出,格万特豪斯交响乐团小提琴首席的独子是名同性恋,请问是否属实?」 一把把麦克风簇拥到书瑋学长跟前,他被惊吓到完全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摄影机白花花的镁光灯,闪得他头昏眼花,眼看就要晕厥。 这时后,一个身手矫捷的人影,快速地从人潮中窜入,并一把拉住书瑋学长,往校门口的反方向逃走。 「请问这个人是你的同性伴侣吗?」 后方的记者们还想继续追问,但终究是追不上那两个年轻、体力旺盛的国中生。 jacky拉着书瑋学长跑了好一阵子,直到四周都没有人了才停下来。那一天,他们躲在废弃的空屋里,不敢去学校,也不敢回家,直到深夜警车在附近巡逻时发现了他们,才把他们俩给安全送到家。 各家媒体有关于书瑋学长的负面报导,都被母亲的家族动用关係给压了下来,并间接得知,爆料这件事给媒体的人,竟是书瑋学长的同班同学。他之后便不再去学校上课,也不愿意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他的心房从此之后便对外封闭,非必要的情况下,额外的交际行为,他一概都拒绝,深怕旁人再一次利用自身的弱点来伤害他。 jacky在书瑋学长待在家里的这段期间,曾经还好几次到他家门口去找他,但都被书瑋学长的家人给打发离开。父亲还因为这件事,气得差一点和自己的独子断绝关係,但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后,只是无奈的对书瑋学长说:「你准备一下,我们送你回台湾吧。」 回台湾,意味着要与jacky分道扬鑣,可能再也不会相见,但要如何道别,才能让对方的心中没有遗憾?书瑋学长想到了一个办法,可那却是最坏的打算。他拨了一通电话给好一阵子没有联系的jacky,话筒响没几声就被接了起来。 「你那边还好吗?我都快担心死了……」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了焦急的问候,书瑋学长在听见了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嗓音,泪水瞬间爬满了整个脸颊。但此刻的他,却无法再像以前一样论情长。 「都是你害的!那天在校门口,你为什么要拉着我跑?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镜头前,也许还可以澄清那些情报都是谣言,但是你突然出现,却害得我连一丝辩解的机会也没有!」还没有等对方讲完,书瑋学长心一横,便咆哮了出来。 「可是我……」 「我这几天想了很久,像你这种只会害我的人,我不爱你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书瑋学长害怕继续听jacky的解释,自己又会再一次心软,于是更加语出绝情。不敢等待话筒另一端的答覆,他逕自掛断了电话,独留自己埋头痛哭失声。 我这辈子说过最大的谎,就是对你说不爱了,对不起。 书瑋学长知道,jacky是看不懂中文的。他在2008年的夏天,在脸书上打下了一段对jacky真心的告别贴文,便搭上了飞往台湾,只去不回的班机。 「子扬,你是现在,最有机会,打开秦书瑋心房的人,而且……」学姊说完了书瑋学长的故事,别过头看向操场另一端,朝着我们我们方向走来的两个人影:「你拥有,在身边支持着你的,朋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挺过去的。」 我顺着巧玲学姊的视线看过去,雅君和家维正一面呼喊着我的名字,一面跑来。 「林子扬!你怎么才刚升完旗,人就不见了嘛?害我和家维找你找了好久。」 他们来到了我的身旁,雅君一见我就碎念。我看了家维一眼,若换作是以前,他一定会衝上前,神经兮兮的对我左搂又抱,满口疯话,但反观现在,他却异常的安静。 「子扬,这位是……?」 我还来不及思索家维的反常的状态,雅君就对初次见面的巧玲学姊感到疑惑。 「我都忘了介绍了,这是三年二班的陈巧玲学姊……」 雅君和家维一听见陈巧玲三个字,马上吓得惊慌失色,直问我有没有被她欺负或为难,此时我才想起那些有关于学姊是什么「秦书瑋后援会」的荒诞谣言,便无奈的向他们解释一番,这才解开所有误会。 和学姊分开之前,我才从口袋中拿出了她上次借给我的水蓝色手帕,交还到她的手里。 「洗乾净了?」 我点点头,表示早已洗乾净了,就等着找到机会物归原主。 「你真是个,细心又善良的男孩子,如果,你能代替我,在我弟弟身旁照顾他,那就再好不过了,加油!」 在学姊微笑地说完这句话时,原本走在前面的家维,忽然回过头瞪了她一眼。 我没有看错,那个眼神万般兇狠,像是要衝上前去将她撕咬一顿般。 「呃,我是说,如果啦!」 学姐也被吓得一激灵,连忙补充。 「欸梁家维,你刚干嘛啊?」 等巧玲学姊走远后,我马上跟上前去质问家维刚才的举动。但他只回了一句「我不知道」,便不再搭理我了。 「他又在发神经了!」虽然我依旧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但可能就像雅君说的一样,大概一会儿之后,他又会再恢復正常了吧?我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 第五章 01 巧玲学姊就像是一道和煦的阳光,照进了我的心房。我已经不再整天愁眉苦脸、魂不守舍地过日子,雅君见我一脸容光焕发的模样,直呼我变了。 没错,我林子扬,已渡过了寒冬,结束四季的轮回,准备迎接新的春天。 「你必须,要先振作起来,才能将依靠,给真正需要的你人。」 说真的,在听巧玲学姊说完书瑋学长的故事后,我打从心底想要帮助他脱离过去的阴霾,如果他需要的那个人是我,我愿意试着去接受自己,克服生活中突如其来的巨变。就像学姊说的一样,喜欢上一个人,没有所谓的对与错。 我也试着和家维沟通,想说服他不要对书瑋学长那么反感,他本性其实不坏,虽然有时候对人有些冷淡,但造就成这种个性,他也是有苦衷的。如果大家能够好好相处,都可以成为朋友,就像雅君当初加入我们一样。 「你还是太天真了。」 然而,每当我开啟这个话题,家维却总一脸不屑,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什么瘟神一样,「只要他不要在我的生活中出现,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咬了一大口午餐附的麵包,口齿含糊地说着。 可我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家维那么讨厌书瑋学长?家维的个性我再清楚不过,他绝非那种颇易记恨记仇的人,能被他厌恶的人少之又少,为何在碰上书瑋学长时,就出现了一系列的反常行径? 听了我的疑问,家维放下了餐具,盯着碗中的饭菜发呆半晌,才从口中挤出,「不知道,讨厌就是讨厌,没有原因。」 吃完了午饭,我们将空便当盒拿去教室门口的水槽清洗。家维全程不发一语,举止安份得令我不禁怀疑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外星人假扮的。 若是换作以前,他在洗便当盒的时候,非要「不小心」将我喷得一身湿,才甘愿关上水龙头收手。 「欸,你是怎样啦?心情不好喔?」 我拍了一下家维的肩膀。他最近一连串地出现不寻常,鲜少再对我动手动脚、嘻笑打闹,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令我见了好生不习惯,着实让我内心闷得发慌。 「没有啊,我总该长大了吧?整天像小朋友一样嘻嘻嚷嚷的成何体统?」 他推託说自己起码也是个十六岁的大男生了,不能再尽干些幼稚的事。我真想回他,你这个拖着两条鼻涕的傢伙,居然还知道要长大?但直觉告诉我,事情似乎没有像他说的这么简单。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家维时,雅君兴致冲冲地向我们跑来。 「子扬,你们这週末陪我去中央商场逛一下,好不好?」 她挽起了我的手臂,兴高采烈地道。 雅君说,近期为了亚洲盃钢琴赛事,书瑋学长付出自己的心力和时间指导我们,好让我们之后能够以绝佳的状态参赛,因此我们应该要表示一些心意才是。她这话说得言之有理,可再将视线移到她脸上的表情,我只看见一个痴情的女子正期盼着她的春天。 我撇头看向了家维,他的脸色整个黑了下来。 「呃,家维,你、你要一起来吗?」 我结结巴巴地还没有问完,家维马上斩钉截铁的说声「不了」,便扭头就走,看上去有些不太高兴。 雅君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我无奈的看了雅君一眼,叹了一口气也跟着转身离去,留下一脸满头问号,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事的她。 我和雅君这週六早上十点,约在中央商场见面。那里集合了许多形形色色的摊商店家,服饰、礼品、娱乐场所佔了大多数,当然也有小吃摊贩和平价餐厅,对我们当地的学生来说,是逛街购物的首选之地。 「到底该送什么给秦书瑋什么才好呢?」 面对琳瑯满目的摊商,我和雅君两人都毫无头绪,最后决定先各自看各自的,买完礼物再用手机联络。 和雅君分开后,我漫无目的地独自乱走,不经意来到了车站对面的唱片行门口。 我走进店里,来到古典唱片专区,顺手拿起试听用的全罩式耳机戴上,随着播放器中的cd片开始转动,轻快的钢琴旋律也从耳机流淌至我的耳中。韦瓦第的?四季之春?是一首小提琴协奏曲,很少会被翻录为纯钢琴音乐,即使有,听上去动人心弦的也寥寥无几,我逛过多间唱片行,只有这家店贩售的听上去最悦耳。 同样的音乐、同样的场景,将我的思绪带回了三年前…… 刚升上国中的我,第一次在没有父母的陪伴下踏入新环境,也没有半个朋友,与其和周遭陌生的脸孔面面相覷,下课时,我更喜欢溜到音乐教室弹钢琴。在那短短的十分鐘里,我投入了钢琴的怀抱,享受着指尖在琴键上敲击的快感,唯有如此我才能够感受到课馀间真正的放松。 也因为我孤僻、逃避人群的个性,直到开学两个月了,班上的同学大多都各自成群,有了自己的交友圈,我却连全班同学的名字都还无法全部记起来。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在乎,那时候的我,只要有钢琴,生活中就能染上多采多姿的顏色。 中央商场也是我週末喜欢乱逛的地方,尤其是车站对面的唱片行,我一踏进去就能待上两、三个小时,就因为店里设有试听的服务,只要将想听的唱片放入播放机,再戴上一旁的全罩式耳机,就能够沉浸在音乐的饗宴里。而且不论试听多久,店员也不会赶人,造福了像我这种身上没几块钱的穷学生。 在四月的某一个週末,我同样在那间唱片行的古典乐区驻足,一首首的钢琴曲不间断的播放着,听得我好不过癮。 就在我放入下一片cd,按下开始播放时,我的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两下。我心中暗道不妙,该不会是我经常赖在这里,被店员给认了出来,要来第一次下逐客令了吧?我回过头,但站在身后的不是什么店员,而是位比我高了半个头的男生。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身上穿着休间短袖t恤,微微透露出结实的身材,四肢看上去也健壮有力,感觉是个运动型的男生。除此之外,他清秀白净的脸庞勾勒出了略有些英俊的轮廓,因此我在心中暗自下了结论,这个男生,应该是大部分女孩子心目中的理想型吧!虽然没有到绝顶极品,但在女生的标准里至少也有个七十分。 「你是林子扬?」 眼前的这位陌生男子,我压根儿不认识,可他居然一眼就叫出我的名字。我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自己在哪里有曾经见过这个人。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想了好一阵子,却怎么样也没有头绪,于是为了自己的脑细胞着想,我还是选择厚一次脸皮投降,直接问还比较快,虽然这样对他比较不好意思。 「我是你的同班同学,梁家维,」这个名叫梁家维的男生面色有些尷尬的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也难怪你会认不出我了,因为你一下课就衝去音乐教室弹钢琴了吧?我曾经听过你的琴声喔,还真的满好听的。」 那时,耳机中播放出的钢琴曲,也是这一首?四季之春?,在轻快的旋律下,我们聊了起来。那一天起,我得知了班上存在着一个老是少根筋的篮球狂魔,而兴趣和个性截然不同的我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直到现在。 下课十分鐘,他向操场衝,我往音乐教室跑,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的我们,或许都有一个相同之处,那就是对自己喜欢的事物,都抱有绝对的坚持。 一曲?四季之春?,道出了我和家维的初遇,我想可能这首歌能够带来幸运,让我和他这两条平行线有了交集,为我往后的日子里带来了重要的陪伴。说也奇怪,事后我到过无数间唱片行,同样的曲子,他们要嘛没有钢琴翻录版,要嘛琴弹得不到位,唯有这间店上架的版本,琴音才能够真正弹到我的心里头去。 「喂!子扬,你已经想好要买什么送给秦书瑋吗?怎么还杵在这里不接我的电话?」 就当我的心思还在回忆里遨游,雅君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身后,并且用力拍着我的肩膀,我这才被拉回现实。 我将耳机摘下放回架上,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在看见萤幕上显示十多通未接来电时,我抬起头才发现四周的其他顾客都一致用着哀怨的眼神看向我。难道刚才我试听得太认真,一直任由手机在口袋里响个没完,连自己都没发现? 我羞红了脸,一一对那些顾客示出「深感抱歉」的表情,并向雅君解释,自己不是故意不接她电话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雅君甩了甩手,表示不在意,接着又盯着我道:「你想好要买什么送给秦书瑋了吗?」 「嗯,唱片。」 我点了点头应声,从货架上拿了那款钢琴翻录版的古典乐专辑,还拿了两张。 「你拿两张一模一样的专辑做什么?秦书瑋有两台播放机吗?」 闻言,我翻了一个大白眼,就算人家有两台播放机,也没有人会想搞这种立体音效好吗? 我拿着专辑走向结帐台,没有回头看她,只是轻声应答:「不,一张送出去,另一张是回忆。」 ******那年的回忆,你是否与我一样,深深记在心底?****** 第五章 02 以前我弹钢琴,是为了自己开心,同时也为了更接近自己的梦想,虽然最近密集的练琴,目的也是渴望拥有一个可以展露伸手的舞台,但总感觉有股动力,让我更加发奋图强,甚至到了有些走火入魔的地步。 「少在那边拐弯抹角,谁不知道你是为了想得到秦书瑋的青睞?」 雅君双手插着腰吐槽我。 在这次报名参赛的社员里,我的确是书瑋学长和coco老师的重点指导对象,可我还是觉得不满足。 我想要尽快提升自己,才能得到更多他肯定的目光,未来才能与他一起并肩前进。 「子扬,你的乐谱掉了喔!」 我的目光滞留在书瑋学长那张斯文的脸庞,直到他微笑着提醒我,我才将视线转移到自己原本拿在手里的那叠乐谱上,不少张谱稿已趁着我心不在焉,略有些松开手掌的时候滑落到地面。 此刻我的心跳就像散落在脚边的谱一样凌乱,不只羞于在眾目睽睽之下出糗,更是因为书瑋学长那不经意绽放的微笑,令我无法招架。 我蹲下身收拾着残局,将地板上散乱的纸张一页页依序回收。在我捡拾到一半时,一隻肤色白皙的手和我同时攥起了同一张谱,那纤细的手指很是修长。 我抬起头,对上了书瑋学长诧异的神色。 我同样感到诧异,不由地放开了手,纸张顺势被对方抽起。 他,是什么时后来到我面前的? 「这边都整好了,拿去吧。」 他已经替我把部分的谱稿捡好,并按照顺序排列整齐交到我的手中。我结结巴巴向他道谢,他朝我弯起嘴角灿烂一笑,便走回钢琴前继续验收社员的练习成果。 今天轮到书瑋学长个别督导的社员是雅君,她以优雅的姿态弹奏完整首曲子,在接受书瑋学长点评时,她娇滴滴地望着他频频点头,时不时还露出羞涩的笑容,简直与她平时大咧咧的模样判若两人。 谈恋爱的时候,是否会严重改变一个人的习性? 「子扬,等会儿有时间吗?请问我是否有荣幸与你共进晚餐?」 今天结束特训,书瑋学长突然其来的邀约,让我内心瞬间被挑起了一阵波澜,我感到兴奋,同时却又觉得胆怯。复杂的情绪在心中挣扎交战了千百回,最终还是决定答应了他。 我不清楚,当自己哪一天和喜欢的人交往时,个性是不是会和雅君现在一样產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但在答应赴约的这一刻,我意会到自己的心态,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改变了。我会这么想,是因为以前除了和家维以外,我几乎没有出席过其他人提出的聚餐,或任何课外团体活动。 「我们可以找雅君一起去吗?」 可能是对雅君亏欠,也或许是多个人壮胆,我提议。 书瑋学长想了一下,表示雅君也可以一起来,还附带一句,如果我的「小男朋友」想来的话也可以一起。他指的是家维。 我拿起手机拨打了家维的电话。 「喂,子扬,你是想念我的『宠幸』了吗?」 话筒的另一端接通后,立即传来了他俏皮的嗓音。我啐了他一口,说了等一下要跟雅君和书瑋学长一起去吃晚餐的事,问他要不要一起来。 但就在我讲完后,话筒中却开始沉默,我还「喂」了大半天,确认他还在线上,他才语气淡淡地回覆我,「我,应该不会去吧。」 家维拒绝了我。为什么?难到还是因为书瑋学长的关係吗? 「祝你们用餐愉快。」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还想再追问,可他却「啪」地一声掛断了电话。我盯着手机结束通话的萤幕,心中竟泛起了微微的落寞感。 「怎么样?他有要来吗?」 书瑋学长关切地上前询问,这才让我回过神来。他见我摇了摇头,脸上又展露出一抹笑意。虽然他的笑容依旧灿烂,但却令我感到有种说不出的诡譎。 背起书包走出校门后,书瑋学长带着我和雅君绕到学校后面,穿过一条平时鲜少有人行经的巷子,然后在一排平房中,其中一间门口掛着红色灯笼的宅前停了下来。 这一户很是特别,建筑外观採用和风设计,和邻近的老旧房屋全然不同,大门也建构成日式的木门,柔和的暖色系光线,透过了木条横竖之间的毛玻璃,照亮了我们三个人的脸颊。 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间日本料理餐厅,「月见屋」以白舟书体写在门口的红色灯笼上,作为这家店的招牌。 这条巷子,我平常从来也没有走过,更不知道,里面还藏匿了一间餐厅。 「我们进去吧!」 书瑋学长带领我们走进店里。里头的客人约末三、四组,算不上多,雅致的木质装潢,配上店里播放的三位线曲目,打造了舒适的日式风格用餐环境。 来到这种店里,应该是要好好放松、品嚐美食的,可在双眼扫过菜单时,我却担心一件事…… 我今天出门时,到底带了多少钱?到底够不够在这儿消费啊?我将手伸进裤袋,摸了摸那乾瘪的荷包。 「你们不用担心价格的问题,这一顿算我的。」 当身穿和服的服务生姊姊来到桌边点餐时,书瑋学长见到我和雅君面露窘迫的神色,笑着开口,「千万别客气,这间店我常来,餐点都很出色,有需要替你们做推荐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但书瑋学长带我们来这里,看来是铁了心想要请客的。 我和雅君连忙对他摆了摆手,表示可以先自己看看。 犹豫了半晌,我还是决定点了整张菜单中,价位较低的「照烧鸡柳丼」,但它还是要价五百多元。雅君更是拘谨,她只点了三百多元的「炙烧鮭鱼手捲」。 「确定这样就够了吗?两位真的别客气耶!」 即使我和雅君已表态这样就够吃了,书瑋学长除了自己的餐食外,还是多点了一份「豪华海鲜拼盘」,说是大家可以分着吃。 「请稍后,马上为您送上餐点。」 好不容易替大家点完了餐,「和服姊姊」优雅一笑,向我们深深行了个礼,便将点菜表送进了厨房。 「据说这次的亚洲盃初赛,参赛者实力皆不容小覷,大家更应该加紧练习才是。最近的集训真是辛苦你们了,尤其是你们这一届的,实力更在以往的社员之上,因此我和coco老师对这一次的比赛寄予了很大的期望,认为你们绝对有机会挽回育诚高中的顏面。」 等待餐点上桌之馀,书瑋学长认真地对我们叮嘱。 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我们学校在歷年参赛时,能进复赛的人寥寥无几,进决赛的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全都被音乐专科学校的学生给比了下去。 既然育诚高中的赛况从以前就这么悽惨,为什么不乾脆派书瑋学长去参赛就好了呢? 「我其实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厉害啦!」他听了我和雅君的疑惑,有些不好意思:「听我父亲说,他的一位姻亲在亚洲盃竞赛担任评审,所以依照主办方的规定,我是不能参赛的。」 书瑋学长说他回台湾后,就很少再和自家的亲戚联络了,所以就连父亲口中说的那名姻亲是谁,他也不得而知。 如果拥有杰出的才能,却没有舞台可以展露,岂不很可惜?之前是有听coco老师说过,要替书瑋学长报名更大型的竞赛,可却不晓得要待到何年何月。 「学长,其实我和子扬都很感谢你的指导,所以,特别准备了一些小意思。」 就在我心里正为书瑋学长深感惋惜时,雅君将话题绕了回来。她从书包拿出事先包装好的礼品,并用手肘顶了我几下,我这才跟着一起把自己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雅君那天在买礼物的时候,有说过书瑋学长在学校才艺竞赛,着正装上台拉小提琴的模样,紧紧吸引住了她的目光,令她着迷得神魂颠倒,因此她准备了一副适合配戴在那套燕尾服上的领结,中间还镶上了小颗的淡蓝色仿真宝石。她希望书瑋学长下回上台演奏时,能够将它戴上。 相较之下,我觉得自己送的东西,似乎略逊了一筹。 「真不好意思,居然还让你们破费了。」 我见他笑着收下我们的礼物,心想破费的应该是他才对吧!花那么多钱请我们吃晚餐,不晓得还是学生的他,一天有多少零用钱? 「正好,我今天也有准备一点东西。」 书瑋学长将我和雅君送的东西收好以后,又从他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白色小盒子,上头还绑上了紫色的缎带蝴蝶结。他将那只盒子推到我面前,对我说,「子扬,生日快乐。」 我惊讶的睁大了双眼,看着他的笑顏,说不出半句话来。 ******惊喜,来得措手不及。****** 第五章 03 「子扬,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怎么不早说?这样我就可以提前准备了。」 我的确没有向雅君提过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也不是故意不说,而是我压根儿就忘了这回事。仔细想一想,今天是五月十号,确实是我的生日,那书瑋学长又是从哪里得知的?我记得我也没有在他面前说过。 「是我无意间在你的脸书看到的。」 可是我记得,我的脸书是设定没有公开生日的啊!是我记错,还是系统设定跑掉了呢?我拿出手机,想打开软体确认。 「嗯……,不对不对,是我记错了,应该是我在社团成员基本资料里面看到的,不是脸书!」 听见我的质疑,书瑋学长面露有些慌张的神色,赶紧改口。我内心感到狐疑,记错就记错,有必要那么紧张吗?不过我也没质疑太久,整个人就被强烈的喜悦给瀰漫。 「不管怎么样,谢谢学长能记得我的生日,我真的很开心。」 我拿起了书瑋学长为我准备的生日礼物,抬起头要向他道谢,但目光竟直接对到了他正望着我出神的眸子。他急忙将视线撇开,脸上短暂浮现了我从未见过的赧然,又马上消失,然后神秘兮兮地交代:「子扬,回家才可以拆,听见没有?」 我微笑着答应他,却忽然觉得这样的书瑋学长很可爱,和家维调皮的模样有几分神似……,不对!书瑋学长和家维明明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啊!我怎么会认为他们两个很像呢?我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完全没有头绪这种想法从何而来。 随着餐点一道道送上餐桌,渐渐冲淡了我脑中的困惑。我只能说,有水准的餐厅,做出的料理真的有办法还没动筷子,就能带给人视觉上前所未有的惊艷。雅君说她从来也没见过如此精緻又讲究摆盘的料理,她一声声的惊呼,纷纷引得其他桌客人侧目。 「小声一点,大家都在看你了啦!」 我戳了戳雅君的肩膀,提醒她来自四周不太友善的目光。 「没关係,凡事都有第一次,学妹她只是兴奋嘛!」 书瑋学长说着,便拿起了筷子:「你们可以先试试这个海鲜,他们家的海產都是坚持使用当天捕捞上岸的,很新鲜。」 服务生送上来的「豪华海鲜拼盘」,在整桌餐点中,最为光彩夺目。盘内铺上了一层碎冰,最中间有朵用冰雕成的玫瑰,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好看的光芒。不同种类的生鱼片和各式生鲜贝类,在碎冰中经由巧妙地摆列,如同一簇簇绽放的花朵,旁边还以摆盘用的绿叶作为点缀。整道料理呈现出的美景令人叹为观止。 「这个肉质真的很绵密,我从来也没有吃过这么鲜甜的生鱼片!」 雅君在夹了一片鮭鱼刺身送入口中,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叹。 相较于她,此刻身在这间餐厅里用餐,对我而言并没有惊奇新鲜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似曾相识。 虽然现在吃饭这档事,几乎都由家里的张阿姨一手包办,偶尔在一般的小吃店外食,但在升上国中之前,父母还与我同住的时候,他们也经常带我到类似的「隐藏版」餐厅,就是如果没有熟客的介绍,你根本也不会晓得它的存在那种。 那些年,全家人团聚在一起的感觉,很温暖也很快乐,我想我会永远都怀念那段时光。但他们总说,要给我更多的资源,和更好的升学环境,在我国小一毕业,便离开了台湾,到各个国家为人们演奏,只为赚取更多的金钱。 音乐不会是你生命中的唯一,各个行业都有它的优势所在。还记得,在我认真地道出自己的梦想时,他们冷冰冰的态度,瞬间浇熄了我满腔的烈火。也因此,我的国中和高中,都与音乐专科班挥手道别,反倒被送进了校风严谨的私立学校,假日还请了王牌家教,说是要补强我的课业进度。在我的苦苦哀求之下,他们才又「施捨」给我每个月一次的钢琴家教课。 我那用心良苦的父母,永远也不会了解,我想要的不是人们眼中大红大紫的未来,更不是不虞匱乏的金钱,而是在追逐梦想的路途上,能够得到他们打从心底的肯定,以及一路上的陪伴与支持。 我一直也不敢去想,现在的自己有多么孤独。不晓得家人同样不在身边的书瑋学长,是否也与我拥有相同的感受? 「子扬,走了啦!你还在发什么呆?」 我逐渐迷失在那回忆的旋涡里,完全也不清楚自己后来是怎么结束这场饭局的,直到雅君推了我一把,我才意识到该准备收拾东西,回家。那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家。 「请问这次还是一样记在您的帐上吗?」 当「和服姊姊」来到桌边结帐时,我和雅君原本屏气凝神,想看看这一餐究竟会是何等的天价,可这间店对书瑋学长来说就像是他家的后厨房一样,连帐都能赊,我们见状都不得不开始臆测他背后的财力了。 走出餐厅后,雅君说已经请妈妈来学校门口接她,而先行告别,就剩下我和书瑋学长。理论上我们应该要各自解散,但他却说不想那么早回去,坚持要和我一起走回家。 此刻天很黑,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偶尔几辆车从我们身旁呼啸而过,很快又恢復寂静。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修长,我看着地面上一高一低的黑影,忽然觉得我们好像是同样一种人。现实逼迫着我们在人群中盲目地竞争,明明梦想就在眼前闪闪发光,却怎么样也触碰不到。虽然身边总是有人来来去去,然而仔细静下心想一想,才发现这个世界茫茫人海中,我们也只剩下自己。 也许是因为我们的际遇如此相像,彼此之间才会在不知不觉中互相吸引? 「学长,你会经常觉得孤单吗?」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从刚才就觉得你心不在焉的,原来是在想这种事啊?」书瑋学长闻言,倒也没有几分惊讶,好像老早就预料到我会这么问他一样,「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反正我也不怎么喜欢交朋友,至于我的父母,我都快要忘记他们长什么样子了,算了吧!」 他说得一派轻松,但我却觉得那满不在乎的语气之下,好像又隐藏了别样情绪,那究竟是什么呢? 我家离学校并不远,因此就在我还尚未摸着头绪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走到我家门口了。 「但是,严格说起来……」 我们面对面站着,接续刚才的话题,书瑋学长突然起了个转折。我稍稍集中注意,要听听他接下来要对我说什么,但他却微微弯下了腰,在我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气音在我的耳边响起,令我顿时浑身酥酥麻麻的。我还未反应过来,而他也只是望着呆愣在原地的我展开迷人的笑顏,纤细的手指在我脸颊上抚了两下后,便转身离开。 「自从你出现以后,我的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 书瑋学长在我耳边呢喃的那声话语,我久久也无法自拔,任由它继续縈绕。 原本以为今晚会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个人渡过,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 当我一踏进家门,手机就响了起来。都已经快要十点了,这个时间点,谁还会给我打电话? 我将手机翻过来一看,这才发现来电者是梁家维。他不但打电话来的时间点莫名奇妙,接听后说出来的话更是莫名奇妙。 「叫那个四眼巨人给我滚出来!不是很嚣张?叫他出来单挑啊!」 我听得一头雾水,将手机拿开耳边看了看萤幕,确实是梁家维打来的,但这疯理疯气的胡言乱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梁家维!都几点了,你还发什么神经?」 「你!那个四眼巨人晚上把你拖去哪里了?还不从实招来?」 他口中的「四眼巨人」,是指书瑋学长吗?我还没釐清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就听见了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梁家维,你到底在干嘛?」 我完全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是否安全,一连串的蹊蹺,让我倍感焦急,我禁不住朝着话筒大吼。 「我,我在我家啊!你是子扬吗?要不要来陪我喝一杯?」 我听了差点没昏死过去。这傢伙居然在家里偷喝酒,还乱发酒疯! 「你给我乖乖待在家,不许乱动,听见没有?我现在马上过去!」 「你是子扬吗?如果你是子扬,你说的我都听。但是如果你是四眼巨人,那我偏要乱动,让你抓不到我,怎么样啊?嘻嘻……」 我还没等家维把疯话说完,便调头前往玄关,重新穿上外出鞋,往他家的方向跑去。我深怕他会到处乱跑,发疯发到大街上而发生危险,所以我的电话一直都没有掛断,确认他仍旧待在家里寸步不离。 所幸他家距离很近,在跑了一分多鐘后,我就到了他家门前。我正要伸手敲门,但就在触碰到门的一霎那,却发现门没有上锁,「咿呀」地一声就被我给推开了。 我顺势走进屋子,里头十分晦暗,并没有开灯,而且还有一阵刺鼻的酒精味道朝我席捲而来。进到客厅,还没确认家维到底在哪里,我就先踢到了地板上的玻璃罐,发出了「匡噹」的声响。摸着黑将电灯打开,四周顿时明亮了起来,家维那席蜷缩在茶几旁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他周围的地板上,散乱着空酒瓶,还有玻璃片。 「梁家维,你究竟在搞什么?」 我努力避开地上的障碍物来到家维身旁,用双手抓着他的肩剧烈摇晃,想要试试有没有办法将他摇醒。 「你是谁啊?怎么长得那么像子扬?」 在他抬起头来,一脸憨痴地对我傻笑,我就知道我失败了,他没有醒,还在发疯。 「这个是我本来要送给子扬的,可以帮我给他吗?然后再帮我跟他说声生日快乐!」 他傻呼呼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用隋堂测验卷包装的盒子,递到我的手上。我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喔,那、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往年我生日的时候,他不是捉弄我,就是砸得我满脸刮鬍泡,怎么突然今年就良心发现,改送礼物了呢? 「欸你!快告诉我,为什么他要丢下我一个人?」 「什么啊?你在说谁?」 家维忽然衝上前,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我的衣领质问我,可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我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就他啊,为什么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别人?是我对他不够好吗……」 他说到了一半,又随手抓起身边的酒瓶喝了起来。难不成这傢伙失恋了?我一面猜想,一面从他手中把酒瓶给抢走。 「你够了!别再喝了,快去洗澡睡觉。」 「我不要!」他无视于我的命令,竟从沙发上随便抓了一个抱枕,然后把它抱在怀里,还把头埋在里面:「我不要洗澡,因为我还爱他!」 你洗不洗澡干你爱谁屁事啊!家维这次可真醉得不轻。 「不行,你身上臭死了!要洗澡。」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粗鲁地从他怀中把枕头抽走丢回沙发上,然后拖着他去浴室。 「不要!把他还给我!我爱他!」 他扯开喉咙大叫,唯恐天下不知道,他爱的人是他家客厅沙发上的一颗枕头。 ******你说,我的出现改变了你的世界,那么我的世界,该由谁来改变?****** 第六章 01 梁家维个子比我高又比我壮,我根本就扛不动他,于是只能以双臂分别架着他的腋下,把他拖行到浴室。 坐在浴室的白色磁砖地板上,他不大声吵闹了,反而以半开且呆滞的双眼看着我,一动也不动。我替他将熏满酒臭味的衣服从身上褪去,他倒也配合着,但就在我正要解开他外裤的钮扣时,他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道之大,令我感到硬生生的刺痛。 「你……?」 我诧异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他又一个反手,猝不及防地压住我的肩膀,将我扑倒在地。要不是我反应快,把头朝侧边偏,否则往后倒下去,脑袋一定直接撞在马桶上,家维就会变成杀人兇手。 他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将我按在地上,让我躺着没办法起来,也无法动弹。他俯下身凑近我的脸,瞪着红通通的一双眼睛直盯着我,好像要把我望穿了一样。看着看着,他竟开始抽泣,眼眶中逐渐湿润,最后匯集成泪珠滴在我的脸颊上,感觉异常冰冷。 这样子的家维,看了着实让人心疼。我什么话也没有说,任他由小声抽噎渐转为放声大哭,口中还不断胡言乱语,「你不是子扬,你不是子扬,你不是子扬……叫那个四眼巨人滚出来……」 他压在我身上不断哭泣,即使我全身上下都快要被他的泪水给淹没了,他仍重复着那几句我听不懂的话。 至于我最后是怎么挣脱家维的「压制」而起来的?事后连我自己也觉得很奇妙。当他哭到一半,忽然从咽喉深处发出「呕」的一声响时,我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可以在一瞬间挣脱他的束缚。当下压着他的头塞进马桶里,我只庆幸他那满腔满股的秽物没有直接倾泻在我身上,实在不得不感谢肾上腺素在紧要关头能够发挥它伟大的作用。 在经过了一番闹腾,好不容易把家维大致上都清洗乾净—当然不包含重点部位,我也被水花溅得一身湿,于是顺道也在他家冲了个澡。 你问我为何能够如此不知害臊,正大光明的在别人家里洗澡?那还用说,家维他家我早就已经不知去了上百回,夜也没少过过,连闭着眼睛我也可以摸清他家的格局。 替家维清理完了客厅的狼籍,时间已近午夜。看准了隔天是週末不用上学校,再加上我上回还有几件衣服遗留在他房里没有带回家,索性晚上直接睡他床上了。正好我也不放心家维这副德性自己一个人在家。 是夜意识朦胧之中,我感受到身旁的人一点一点地往我身上靠,最后甚至直接覆在我的身体上施加力道,好似将我紧紧的抱在怀里。 「子扬……」 他口中还喃喃唸着。 若是平常,我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人给推开,但念在他或许如此会让自己好受些,那我倒也无妨,况且这一波波的睡意又朝我袭来,渐渐招架不住的我,又立刻沉沉睡去。 翌日,家维在惊讶与懊悔之中醒来。惊,是发现我和他挨着过了一夜。悔,是自己昨日尽是丑态百出,闹到最后还要别人收拾。而我早已下床为他泡了杯蜂蜜水,好助他醒酒。 「我……,应该没有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或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他坐在床沿眉头深锁,扶额埋首在掌间,不大敢正眼看我。 「我不晓得你的奇怪是指多奇怪。我只知道你好像是失恋了?没关係,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伴着你的。」 闻言,家维将额前的那隻手缓缓放了下来,眉间依旧未舒展开来,低头久久不语。 「啊对了,谢谢你昨天送我的礼物。」 「咦,我什么时后送你的?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人往往都不会记得自己酒醉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事。我从自己的书包中,取出了那只包装既滑稽又奇特的盒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并将他昨日送我礼物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家维听完,直说对自己昨天的行为感到无言以对。可在我收拾好东西回到家,拆开他和书瑋学长送的礼物后,我才发现真正该感到无言以对的,其实是我自己。因为这两个人送的东西,清一色都是男款戒指,只是书瑋学长送的是银色的白钢戒指,家维送的是宝蓝色的钨钢戒指。 不晓得为什么,将它们同时摆放在桌上,看着看着,我彷彿能嗅到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这两个人也真是的,什么不好送,偏偏送同样的的东西,这叫我该戴哪个好,该如何是好?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它们全都收回盒子里,扔进抽屉中,暂时不想烧脑去想这个问题。 过后,我们都十分有默契地绝口不提那日发生的事。 只是很多同学都说,下课后,球场上很少再出现家维的身影。 起初下课时间一到,他就衝出教室。这是再平凡不过的事情,因此我也没有特别注意有什么不对,直到几天后,无意间听见班上几个男生在教室中谈话的内容,才让我发现了端倪。 「烦欸,最近三三都打不过隔壁班的!」 「有什么办法?就家维最近很忙啊,还是先靠我们自己加紧练习吧!」 「也是啦,让他赶快把自己的事处理好再回来打球,状态和实力也会比较好……」 午休时间,经常下课一起打球的男同学们在教室后方间聊着输球的事,而且还讲到了家维。听他们这么说,难道最近他下课时都没有去篮球场吗?他最近还好吗?可都在忙些什么事? 「嗯,详细上我们也不太清楚啦!只知道他似乎最近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也有跟我们说暂时不能下来打球,说需要时间调适。」那些同学歪着头想了一下,问道:「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他什么都没跟你说?」 我只知道,他喜欢的人最终没有选择他,如此而已。当然,我没有回答他们,逕自默默走开。 仔细回想,这些天他在我面前都没有表现出丝毫沮丧,假设家维真如他那些球友所说,精神差到无法打球,那未免太过奇怪。他的个性向来心口直快,不会刻意隐藏什么,况且我对他来说也不是半生不熟的陌生人,他难受大可找我诉说,何必强言欢笑? 「他可能是怕你担心他吧!所以才会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你面前。」 「但是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难受。我反而会觉得自己不被他信任。」 我和雅君在操场上,沿着跑道漫步着。我没有提到家维为什么心情不好,单纯抱怨他什么都不与我说。 「你就别再鑽牛角尖了。有些男生的自尊心是很强的,不会轻易让其他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就连好朋友也是一样。所以,你就再给他一些时间嘛!好不?」 我踢着地上的石子,心中满是不甘。已经数不清到底走了几圈操场,但我仍不想停下来。雅君倒也没说什么,继续陪我瞎晃着。 我撇头望向了跑道中央的篮球场,班上的男同学正与隔壁班「廝杀」,而家维只是坐在篮球架上,观看着他们的战役。与其说观看,倒更像是盯着球场发呆,因为我发现他全身上下,甚至是眼球,从刚开始便动也没动过。 是我太过鑽牛角尖,还是他需要时间,我真的不知道。 人的一生里,无解的题目不胜其数。可能以一个十六岁的青少年来说,这句话还言之过早,但当我不小心看见家维和湘婷双双出现在教学大楼后方与围墙之间的空地轻声谈话时,我的脑中确实浮现出这个想法。 那天是社团课前的空档时间,所有同学趁着这时候各自移动到上课的地点。由于雅君还要留下帮上一堂课的老师收作业,于是我一个人朝位在综合大楼的音乐教室走去。就在我拎着书包,走出教学大楼时,忽然一阵风拂了过来,我手上的一张钢琴谱稿一时之间没有拿好,顿时被吹走。我追着飞扬的那页琴谱,追到了围墙边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幸好没有飘到围墙外。我弯下腰正要将它拾起,便看见了围墙边的空地上,那两抹背对着我的身影。 因为那里再继续往前走便是死巷,所以人烟稀少,平时几乎没有什么人会经过,他们在这种地方出现,肯定定非比寻常。 出自于好奇,我躲在转角处,确保不会被发现后,竖起耳朵想仔细听听他们到底在谈论些什么。 「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了,你就别再虐待自己了吧?」嗓音听起来细细柔柔的,应该是湘婷在说话,「不如……,就照刚刚说的,试着和我交往看看吧?」 要不是我用双手紧紧摀住嘴巴,否则我不敢保证听到这句话后,自己不会惊叫出来。 我禁不住将头稍稍往里头探,迫不急待想知道事情接下来的发展。不探还好,这一探我的心情反而莫名其妙复杂了起来。 ******「嗯。」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被我空洞的心跳声给淹没。****** 第六章 02 最近课馀时间,我越来越喜欢往教室外走,然后站在走廊上发呆,顺便看看风景,好让自己放松放松。我们班的教室在五楼,正面向操场的位置,如果从走廊上扶着围栏向外眺望,将会清楚地看见篮球场。 有时家维会站在球场边,望着其他同学打球,自己却不会亲自下场。而大部份他出现在球场的时候,身边都会出现一个长头发的女生。虽然因远距离观望的缘故,我无法很明确地辨认那个女生是谁,但由四周男同学纷纷回眸或上前攀谈的举动来看,我想她应该是湘婷吧!果然校花的魅力,往往令大部份的男生都无法抵挡。 到最后,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佇立在走廊的围栏边,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是为了碰碰运气,看是否会捕捉到家维的身影。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后开始,我和他之间彷彿相隔了一道无形的墙。我无法再像以前一样与他面对面肆无忌惮地交流,只能在遥远的距离之外猜测着有关于他的一切。 原以为他答应与湘婷交往的事,不久之后他就会亲自来告诉我,但过连续过了好几天,他仍隻字未提。在心情沮丧的时候,能够有个人不厌其烦地陪伴在身旁,再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好事?你真这样想?」 由于家维一直都没有向我说起他的近况,所以最后我自己先跑去恭喜他,没想到他说话的语气忽然严肃了起来,脸色也变得阴森可怕,「子扬,这真的是你希望看见的结果吗?」 我对他说的话感到纳闷。这种事也无关乎我希不希望看见吧?我承认,当知道他脱离单身的那一刻,我心里可能有些许落寞,只因为他今后不再只属于我一个人,但自己的好朋友能够因此忘记伤痛,甚至得到幸福,何乐而不为? 「子扬,有时后,我真心觉得你很残忍。」 家维静静地听着我解释,眼眶却逐渐泛红。他语带哽咽的吐出这句话,也没有正眼看我,猛地转身,离开。 期间,他还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是我不小心说错什么话,无意间伤了他吗?我心怀忐忑地不断回想,仍想不出个所以然。 我越来越不懂该怎么和梁家维说话了。 另一方面,书瑋学长对我的邀约日益频繁。偶尔,我的心里会浮现出一种想法,好像和家维的距离越发疏远,反而会促使书瑋学长主动靠近一样,总之气氛十分诡譎。当然,我寧愿相信这仅仅只是我的错觉。 自从上次的「月见屋之约」后,书瑋学长就经常约我吃饭,而每次我都一定会拉着雅君一起去。因为有好一阵子几乎不在家里吃晚餐,张阿姨还一度怀疑我是不是偷交了女朋友。 「不用害羞啦,你张阿姨一定替你保密,不会告诉爸爸妈妈的。」 我还向张阿姨解释了很久,说自己并没有女朋友,和我一起吃饭的是学校社团里的学长。 「交男朋友也无所谓啦,你张阿姨可是很开明的。」 真是的,我都已经说不是了嘛! 而这一次,书瑋学长传送了line讯息,说週日有一场钢琴演奏会将在国家艺术中心举行,问我是否有时间一起去观赏。 一如往常地,正当我脑袋中萌生出找雅君一起去的念头时,他又传来了一段讯息,「这次,就我们两个人去,好吗?」 我望着手机萤幕,直至间置过久而黑屏。叹了一口气,我将萤幕朝下,把手机放到桌上,犹豫到底该答应还是拒绝。 「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就去嘛!」 不得以,我将这件事同雅君说起,没想到她竟鼓吹我赴约。这个傻大姐,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是顾虑到她的感受,所以才踌躇不定的? 「唉唷,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崇尚的是顺其自然,你就不用管我了,快去吧!这种约会的机会难得。」 雅君一副正经八百地说着,我却翻了个大白眼给她,因为我实在很难相信有人可以这么大气,眼睁睁将自己仰慕的对象拱手让人。 在她一再的催促之下,我还是回覆了讯息。 「好。」我回道。 而对方很快的就回传了一张贴图。就是那个熊大洒着碎花的贴图。从牠的动作看上去是雀跃的,但那隻咖啡色的大熊,脸上的表情永远都只有一个,所以我也难以得知,此刻另一端隔着屏幕的书瑋学长,内心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说到心情,就连我自己也摸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开心、兴奋,或是恐惧?唯有胸腔内「噗通、噗通」狂跳的心脏,正提醒着我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悸动。 至于要和书瑋学长去听演奏会的事,我该向家维提起吗?我回头望着他空空如也的座位,看着看着,自己的心里却逐渐感到空虚。摇了摇头,我想还是算了吧!以后有机会再解释。 为了这场演奏会,书瑋学长说他几个月前就已经先买好了票。据他所说,这次是迈可森?姆尔维察的巡回演奏,台湾的卫武营,恰好是其中一个据点。 「这种世界级的钢琴家来到台湾已经实属难得,况且又是在南部举办,简直造福了我们这些音乐迷!」语带兴奋地说着,书瑋学长将票交到了我手上:「当官方公告这场音乐会的举办资讯时,说也神奇,那时后我才刚认识你,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心想带你来听,所以不自觉就下订了两张票。」 他那几句看似随口说出的话语,不经意地撩动四周原本平淡的空气,顿时令我感到内心轻起涟漪。这种言语说不出的感受,很快就被一阵刺眼的闪光灯给打断。一个回神,发现书瑋学长正拿着手机镜头对着我。 「子扬,你刚才脸上的表情颇有一番意境,所以我忍不住就……」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一面将自己的手机递到我跟前。 是什么样的意境呢?我看着萤幕上,自己那张除了「呆」再也看不出其他的照片,不解地问。但书瑋学长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拉着我,又一起拍了许多张合照。 他从背包中拿出了自拍棒,主导着镜头,在各个地方取景拍摄,好似渴望保留这得来不易的时光。期间,他还将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将我向他的身边靠拢,但由于我们的身高有段明显的差距,所以我的头直接贴紧了他的肩。 今天的天气十分晴朗,阳光灿烂。我想在镜头下的我们,笑容就像是天上的艳阳吧!我脸颊上感到热热烫烫的,在相片中隐约可以看见淡淡的腮红,那应当是太阳给晒的,我心想。 演奏会开始的时间是下午两点,我和书瑋学长在艺术中心外围逛得差不多了,眼看也将近入场时间,便一同走进了演艺厅。 入座后,我只觉得厅内的温度和室外简直是天壤之别,如果说外头是炎炎的夏日,那么里头就是刺骨的寒冬,可见主办单位电费没在省的,直接把冷气开到最强。 「子扬,你会冷吗?」 书瑋学长坐在我身旁,轻声问道。 「不、不会呀。」 我摇了摇头,但说不会绝对是骗人的,我早已汗毛直立,在皮肤的表面形成一粒粒的疙瘩。因此,我回答得很是心虚,连正眼也不敢看他一眼。 可就在那么的一瞬间,我平放在大腿上的手,忽然被笼罩上暖热的温度,伴随着包覆住的柔软触感。 「你的手好冰,真的不会冷吗?」 书瑋学长不放心的说着,也没等到呆愣着的我回过神来,就逕自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了一件深灰色的的薄外套,盖在我身上。我不禁开始想,他的背包是小叮噹的百宝袋吗,怎么什么东西都有? 「不介意的话,还是穿上吧,虽然对你来说有点大件,」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如果你着凉了,我可是会难受的。」 大家口中那个冷淡、社交薄弱的秦书瑋,竟也会因为他人而牵动自己的感受?我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书瑋学长,他仍保持一派轻松的模样,彷彿刚才那些煽情的举动和话语,完全不是出自他手。 外套的尺寸大了我的身形好几码。我将它反穿在自己身上,下摆垂下了一大截,袖口又松又长,活像是古人穿的长褂。书瑋学长平时没有喷香水的习惯,可此刻我身上的外套,隐约散发着淡淡的薰香,明确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气味,但闻着却让人舒服且沉醉。 不久之后,厅内熄了灯,独留舞台上一片敞亮。序幕缓缓地拉开,约莫十几个小提琴和低音提琴手,围列在舞台的外缘,后方是爵士鼓手,而正中央,则摆放了一架三角钢琴。一个穿着正式西装,生着西方面孔的帅气男子坐在钢琴前,想必他就是今天演奏会的主角吧! 当伴奏乐音一响,他灵活的手指便在钢琴键上来回飞舞,急促的旋律响彻整个表演厅,令在座的每位观眾都屏气凝神,皆为那狂野且有力的一个个音符所震慑,一曲?大黄蜂的飞行?成为了开场,如此撼动人心。 我的心中,同样也激动不已,不只是因为临场感所带来的震撼,更是因为…… 我的脑中仍不断回放着刚才书瑋学长握着我的手的画面。 ******那低温里突如其来的温存,我想我永远都会记得。****** 第六章 03 演奏会结束的时候,走出演艺厅已是夕阳相伴,书瑋学长提议一起用完晚餐,再各自回家。 「回家也是得搭捷运,不如我们就搭到学校附近的『巨蛋』站,在百货商场里吃晚饭,再走回家吧?」 他说着,便和我动身前往捷运站,打算从『卫武营』搭乘橘线至『美丽岛』,再转乘红线至『巨蛋』。高雄捷运在假日里犹如国高中生的约会圣地,沿途上无论是车站、月台,或是捷运车厢,随处都可以看见一对对男女学生手牵着手走过,这让完全没有谈恋爱经验的我,看了甚是害羞。 「子扬,人多,小心别走散了。」 在『美丽岛』转运站下车后,到红线转乘月台的路上,人潮忽然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眼看将要把我们给挤散时,我的手忽然被紧紧抓住,那手指施加在我手掌上的力量如此强劲,深怕我会丢失在这人山人海之中。 书瑋学长牵着我的手走在前头,为我阻挡人潮的拥挤,而我则跟在他身后望着他高大的背影。他衣服上的一丝丝薰香气味,隐约和在他走过的气流向我飘来,让我不自觉抬高了头。映入眼帘的是他头上细碎的发丝,随着快走的步伐而微微飘扬。那发尾彷彿搔在我的心头上,看得我底心荡漾。 「终于挤上车了,差点就走散。」 刚才在人群中,我完全看不见前方的路,全靠书瑋学长牵着走,直至上了捷运我才稍微恢復视野。虽然四周的人依旧不少,但车厢内的乘客毕竟是静止的状态,已较少推挤,只是我的手仍存在紧紧的束缚感…… 「嗯……,学长,你的手……」 「啊!抱歉抱歉。」 他听见我的暗示,这才缓缓放开了我的手。我会这么说,不仅是我内心觉得羞涩,更是因为四周的乘客不断地向我们这儿行注目礼,令人混身不自在。 捷运每次的到站、开门,都促成人潮一波波的涌动,渐渐的我们被挤到了墙边,已无路可退。而书瑋学长这次什么也没有说,直接将我拉到他身后,让我免于受到推挤。 他今天这一系列的举动,无不让我心中感到小鹿乱撞。 「如果你们在约会当中提升了感情,搞不好你们就会在一起了呢!我总感觉秦书瑋对你是有点意思的。」 我突然想起今天在出门前,雅君还有打电话来「关心」我,当她说出这句话时,我还当她在故意开玩笑,但此刻我不由地开始认真思考了。 书瑋学长大抵上是吸引我的,若他同时也心悦着我,我究竟该如何是好?我是否有办法承受人们世俗的眼光,和他在一起?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我直丢丢地盯着他的背影许久,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反而把自己搞得胸口发闷,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奇怪,是因为车厢里人太多,所以缺氧了吗? 「下一站就到了,我们该准备下车囉。」 「嗄?嗯!」 在我认真苦思的时候,捷运已悄悄行驶到了我们的目的地,要不是书瑋学长的提醒,我说不准会坐过站。 我忽然发现,最近的我越来越常心不在焉了。 车门开啟后,外头就像是有个超级大吸盘一样,牵引着车厢内的乘客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出。书瑋学长趁着混乱之际,又牵起我的手往外挤,我都觉得自己快要被榨成咸菜乾了。 离开月台,接近过票出口时,人潮稍微散了些,书瑋学长这才松开了我的手,离奇的是,缺氧的感觉也随之渐渐退去。 由于百货公司的地下室,和捷运站的出口是相通的,所以出站后没走多久,我们就抵达了商场地下街。有别于车站的空调,将沁凉的风洒在身上,亮晃晃的照明系统也和刚才昏暗的灯光有所区别,这就是精品百货普遍所营造出来的消费环境。 「时间还早,要吃什么可以慢慢看喔!」 书瑋学长说现在才六点,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逛,但此时走道的另一端迎面走来一男一女,我眯起眼睛仔细一瞧,心脏却忽然像被电击一样,漏跳了一拍……,只因为这两个人的身影我再熟悉不过,同时也让我觉得,我和书瑋学长在此地,出现得真不是个时候。 「咦?这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可真巧呀!」 家维一见到我,先是万分的惊讶,接下来整张脸都僵硬得像要龟裂一样,甚至连路都忘了该怎么走,直接停在原地。而一旁的湘婷则是忽然挽起了家维的手臂,像是有目的性地宣示主权般,刻意对着我摆出笑容,那神色在旁人看来依旧笑靨如花。 他们应该是出来约会的吧!俊男美女看起来真是般配,可是为什么这幅画面在我的眼中却万般刺眼,有种莫名想流泪的感觉?我想说点什么,可是舌头像是打了结一般,说不出半句话来,双脚也像是死死的钉在地板上,无法动弹。我和家维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好久好久。 「唉……」 家维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径直掠过我的身边离开,他一动作,手臂就从湘婷的肘间抽走,完全不管她是否跟上。 「北鼻,你等等我嘛~」 她见状,连忙迈开小碎步追了上去。而我,却一直回想着家维刚才最后看着我的那一眼,眸子里充满了失落,且黯然神伤。 果然我没有事先告诉他自己要和书瑋学长出一起去的事,让他生气了吧,如此我们的友情还能够保住吗?眼看人已经走远,我也勉强挪动了双脚想要向前走,但无奈步伐却怎么也迈不开,取而代之的是因为软脚而踉蹌。 「子扬,你还好吗?」 我摇摇欲坠的身体,被书瑋学长从后搀扶住,才没有因此而倒下去。看见我这样糟糕的状态,书瑋学长忍不住担忧地对我说:「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吧?」 原本今天一整天都该是美好的,在遇到梁家维和叶湘婷以前。 书瑋学长十分识相地没有问起我突如其来的异常反应,就算他真的问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总之,这次出游算是被我给搞砸了吧,有哪个白痴会像我一样,跟自己喜欢的人出门,还这般煞风景的,可我却又不得不承认,家维在我的心中已经处于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以前他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幼稚鬼,在我身边拚了命的嬉闹,我从未发现这样的他对自己来说有多么地重要,直到近期与他发生大大小小的隔阂,我才知道原来他的一个皱眉,也能让我心头紧揪,一个转身,竟足以狠狠抽去我的灵魂。 我突然有一种很想把家维从湘婷身边抢走的衝动,告诉全世界他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朋友,就算这种想法很自私,我却霸道得快活。而当然,实际上我并不会这么做,也只是个念想。 「有事记得打给我。」 书瑋学长将我送到家门口,并亲眼见到我拿出钥匙开门走进去,他才甘愿离开。 我独自一个人空荡荡的屋子里,琴不想弹,饭也不想吃。进了房间坐在床沿,眼角馀光瞥见了床头柜上反射着七彩光芒的东西。我定神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上次和雅君一起去中央商场时买的唱片。我轻轻拿起了它,感叹这一片小小的cd可以留住美丽的声音、唤醒回忆,却无法将人们带回过去那段最嚮往的时光。 我抚摸着那张唱片的外盒,看着cd反射出自己忧鬱的脸庞到忘我,就连手机响起书瑋学长来电的震动也未能察觉。 ******人是犯贱的,往往在失去一个人后,才瞭解他对自己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第七章 01 眼看着还剩一个礼拜,便即将拉开亚洲盃钢琴竞赛的序幕。这一次社课,coco老师拿了一小叠准考证进到音乐教室,请报名参赛的同学,依序来到前台领取。 「为了公平起见,这一次主办单位决定将掛名同一个指导老师的团体报名参赛者,打散到不同的赛区,所以每位同学的参赛场地不见得会相同喔!」 当然,她口中所说的指导老师就是指书瑋学长。真是怪了,我就不懂把同一个指导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摆在相同的地方比赛,究竟有哪里好不公平的,如此不是徒增主办方和参赛者的麻烦吗? 我心里一面嘟囔着,一面将刚才到手的准考证打开,竞赛赛区是标示着「b」的一间国立大学,场地是里头的艺术学院展演厅。 「真是可惜欸,我们的赛区居然不一样,要不然比完赛就可以顺便出去逛街了。」 雅君看完了自己的赛区,感到有些可惜地说。她将要前往的比赛地点,是上次我和书瑋学长一起去听演奏会的那座艺术中心,赛区编号写着「a」。也许是因为自己有去过那个地方的缘故吧,我心里有点想和雅君交换比赛场地。 「学长,请问你比赛当天要去哪一个赛区呢?」 书瑋学长趁着coco老师还在台上唱名,尚未开始正式上课的时候,便在教室内巡视,顺道看看各个参赛者的赛区分配状况。雅君见他正朝我们的方向走来,先是将手中的那张准考证放在一边,然后一脸兴冲冲地看向他,我也回过了头,期待着他的答案,然而他只是挑了挑眉,反问我们:「那你们想要我成为哪一场区的观眾呢?」 我们的心中当然都各自希望书瑋学长能够到自己赛区加油打气,可是这两个地点相隔实在太过遥远,他只能从中选一。 我和雅君面面相覷,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书瑋学长见状,脸色却顿时沉了下来。 「我真的觉得很为难,两个地方我都很想去……,再容我思考一下吧。」书瑋学长眉头深锁,看上去十分犹豫。 此时,coco老师恰好也发完了准考证,要大家回到位置上坐好,他也随之走向了前台,开始准备这次社课的伴奏工作。 从书瑋学长结束和我们的谈话,在这整堂课中,我总觉得他似乎不太寻常。手指下弹奏出来的乐音依旧动人,脸上却带着些许漠然,一点儿也不像是平时活耀在旋律里的他。 他这是怎么了,是我和雅君无意间冒犯了他,还是他真因为无法决定要现身在哪一个赛区,而陷入困扰?在这堂课里,我又神游了。我一心只想知道,何事惹得他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熬到社课和练习都结束,我赶紧上前对他表示关切,还说如果是我和雅君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我们愿意向他道歉,还请他体谅。 「谢谢,这不是因为你们的关係,而是我自己……」 书瑋学长看着地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快要让人听不见。最后他舒了一口气,眼神聚集在我身上,说了句顿时让我迷惑的话语。 自打上次在巨蛋百货以尷尬的场面遇见家维,我们就没有再说过话,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向他谈谈。 「社团课结束后,我会在篮球场等你。」 下课鐘声一响,我便拦住正要往教室外衝的家维,可他只丢下了一句话,又直接擦过我的肩膀跑走了。 这傢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忙碌,连和他说个话都得要领号码牌了? 在这之前,我早已有和雅君提过,社课结束后要去找家维解开误会,让她先回家。因此离开音乐教室后,我独自一个人往篮球场的方向移动。 虽然已经过放学一段时间,但仍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留在校园的球场里打球,看来是他们的精力经过了一整天的摧残还是消磨得不够,想要在放学后继续发洩。 而我远远地就看见家维站在篮框架后,像是在观望着篮球社尚未结束的战局。他背对着我,身旁仍然是那个君子好求的窈窕淑女。因为湘婷也在球场边的缘故,每个场上打球的男生神情满是认真,就好像这场战役是为了争夺公主的青睞一般。 而家维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头望向社团大楼的方向,在与我四目交接的那一刻,他眼神中似乎忽然有了光,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就差没有向我跑来。他大幅度的动作,惊动了一旁的湘婷,她顺着家维的目光看过来,发现了我。 我不知道湘婷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样看待我这个人。在看见我以后,她突然晃到了家维身前,用她纤白细緻的手攥起家维的衣领,轻轻踮起脚尖,小小的唇畔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她一系列的举动,在我的眼里看来,甚是刻意,甚是挑拨。 球场上的男生们忘了运球,任篮球弹跳着,一下跳得比一下低,直至失去弹力滚出场外。围绕在场外吱吱喳喳聊天的学生,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焦点都放在了家维和湘婷的身上,彷彿他们此刻就是童话故事里的男女主角。 「啊—!!!」 球场上的尖叫声此起彼落,响彻云霄。 我忽然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场景里,简直是多馀,他们两人现在好好的,凭什么我该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来打扰他们呢。 我也没有多想,转身就开始跑,打算就这样一路跑回家。 「喔—!!!」 有别于刚才的尖叫,后方传来了一片嘘声。我头也没回一下,也不知道家维那边什么动静,总之才跑了没一会儿,连学校都还没跑出去,我就听见身后也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不敢回头看,只是死命地向前跑,但那急促的跫音仍紧追不捨,即使已经到了家口,他也没有打算放弃的意思。 我快速地从书包抽出钥匙,想要赶快进门,再将门栓紧锁,不让自己被那个人给捉住。 但这一切都太迟了。 就在我进屋的那一剎那,门尚未完全关上时,他的力气大到我无法抵抗,硬是把即将关上的门板给扳开,然后直接以全身的力量施压在我的肩膀,令我的身子不由地直接向后倒在玄关上,我脸上的眼镜也受这股强大的力道而喷飞到地板。 我以半坐卧的姿势被压在玄关的和式木质台阶上无法动弹,而我眼前的那个人正用着侵略性的眼神,打量着我的上半身和惊魂未定的脸庞,并且越发地凑近,就好像要将我给独自佔有一般。 越来越近。 渐渐地,我们的脸庞离对方只剩下约莫三公分的距离,我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温热且急促的吐息呼在他的鼻尖上,再反弹回来变成一丝丝微凉的空气。他望着我的瞳孔,那双原本就深邃动人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薄薄水雾,更显得明亮好看。慢慢向下游移,目光就这么凝聚在我那微开的嘴唇上。 他望得出神,忽然之间,眉头一个紧皱,双手顿时用尽力气抓紧了我的双臂,然后狠狠地将自己的唇贴了过来…… 我只觉得眼前那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在短时间内又更加黯淡了下来,他趁我还未反应过来,湿润的舌尖便从我未紧掩的双唇之间霸道地闯入,在齿间不断徘徊着,几度还试图挑起我的舌,欲与之交缠縈绕。 他这么做,湘婷该如何,他喜欢的那个人又该如何?想到这里,我不由地想要挣脱,可他的双手又加紧了力道,更加死命的将我按住,嘴唇也更加用力地吸吮着,我连将头转到别处都有困难。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他的深吻之中,感受到了他别样的情绪,那是夹杂着眷恋、无奈与孤寂。我闔上双眼,不去注视他的表情,但那感受还是太过真切,我竟受他影响,糊里糊涂地从紧闭的眼眶中汨汨流淌出泪水。 「子扬啊,是你回来了吗?刚那是什么声音这么大声呀?」 屋子里的深处传来了张阿姨的嗓音,他闻言,便在唇齿之间进行最终一回合的流连,而后恋恋不捨地退出。最后还不忘在我的嘴唇上舔舐了一下。 「没什么,我刚刚才只是被鞋子绊倒了而已。」 当张阿姨走到玄关,那个人早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溜走。我捡起眼镜重新戴上,表面上慢悠悠地回答着她,事实上心脏却跳得比刚比完赛的运动员还要猖狂。 「下次小心点。」 她语重心长的提醒,我却没有很认真在听,只顾着抚摸着自己的唇畔,一点儿也不敢相信家维刚才对自己做的那些事。上一分鐘还与他吻得难分难捨,与此刻四周平静的氛围简直恍如隔世。 在静下心之馀,书瑋学长在我离开音乐教室前,对我说的那句话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如果在竞赛的当天,你看见我出现在你的观眾席,代表着我已经鼓起勇气决定和你走在一起,请你在『这里』为我留下一个位置。如果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出现,也请你在『这里』永远忘了我。」 他说着「这里」的时候,右手抚上了自己的左胸前,我顿时语塞了,千千万万的话语梗在喉间无从说出。 ******因为我知道,书瑋学长指的「这里」,是心脏的位置。****** 第七章 02 一个吻,像是深深印在了心底,我拚了命地想要忘记,但却怎么忘也忘不掉…… 那次突如其来的「事故」,成了我们之间绝口不提的秘密。 翌日再次见到家维,我只是邀请他下週日来到我的赛区观赛。谈话的过程中就像所有的事情都尚未发生一样,没有任何芥蒂。 「你,会带你女朋友来吗?」我故作镇定地问。 「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 「不知道,就不想让她跟。」 他淡淡地答道。 换作是一般人,拥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女朋友,应该会迫不及待地想带出去炫耀才是,几乎不会有人像他这般金屋藏娇。 由他们的互动看起来,湘婷的付出和佔有慾每每比家维还要多出许多,不晓得此时的对话若是传到了湘婷的耳里,她将作何感想。 除此之外,那帮为她争风吃醋的男生,是否哪日又会看不惯家维的作风而前来闹事?即使自他们开始交往以来,一切都风平浪静,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悄悄地酝酿着,让人极度不安。 「子扬,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叫做庸人自扰。」 雅君仅仅用了一句话,就推翻了我的焦虑。她说与其我有空担心那些无中生有的事,不如多花点心思在竞赛当天的穿着上。她哀嚎着自己的衣柜里没有一件体面的礼服可以穿上台,也顺带提醒了我,这次可不像上次校内才艺竞赛一样,有书瑋学长在后台帮我打点造型。 书瑋学长。 我想,他到底还是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情吧?我不奢求他对我一见倾心,至少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以来,他待我是与眾不同的。我多么希望他可以亲口对我说出「喜欢」,如此我们先前经歷的种种都会开花结果。我坚信,他会出席我的竞赛场次。 可是,家维会愿意接受这种结果吗? 他们两人一直都水火不容,选择了其中一个,势必捨去掉另一个,这教人该如何做出决定…… 我拿出了放在抽屉里长灰尘的那两枚戒指,摆在桌上分别仔细端详,看了好半天,还是说不出究竟是白钢的好看,还是钨钢的好看。 在正式比赛的当天,我起了个大早,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整束。 看着镜中的自己,上身是简约的白色衬衫,领口别了个黑色领结,再外搭一件藏青色的燕尾服,下身则是黑色的西装裤,把双腿塑型得十分修长,当然,头发还有稍微用发蜡抓过,看上去俊俏有型。在全身镜前转了几个身,我对于早上六点鐘就开始梳妆打扮的成果感到甚是满意。 表定竞赛正式开始的时间是早上十点,而九点鐘就可以开始报到。 当我搭乘公车抵达准考证上指定的竞赛地点时,会场后台早已挤满了参赛者和他们的家长。大略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参赛者都是由父母陪同而来,少部分的人则是跟着一群朋友浩浩荡荡地前往,就像站在我斜前方那个穿着淡粉色露肩洋装,讲话很大声的女生一样。 我有点无法理解,就只是参加比赛报到而已,为何要劳驾五、六个男生围绕在她身旁,端茶递水伺候她,还不时得陪她嘻笑怒骂?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暂且叫她「聒噪女」好了,她尖锐的笑声刺在我耳里,就像在讽刺着此刻孤身一人的我,令人倍感烦躁。 上台的顺序是以抽籤的方式来决定。 「请各位参赛者赶快帮我排成一列喔!这样才能抽籤!」 掛着名牌的工作人员,在最前面拿着大声公不断吼道,深怕在场有人没听见她的指令。也是,如果要在这种场合宣达事项,声音首先必须要盖过「聒噪女」才行,一般人可没这能耐。 即使她已经排入了队伍当中,那几个男性友人依旧围绕在她身旁,不晓得说了些什么,逗得「聒噪女」哈哈大笑,一度干扰工作人员说明抽籤规则。 不论谁都好,可不可以先把「聒噪女」的嘴巴缝死,再把那几个「护花使者」拎出窗外? 好不容易在断断续续的讲解后,所有参赛都完成了出场顺序的抽籤。今天总共来了约莫三十个参赛者,而我瞥了一眼手中的籤号「16」,算是中间的数字,看来我运气还不错。 工作人员指挥着大家依照籤序重新排好队伍,并在写有出场序号的白板上,贴上大家的名牌。此时我才知道,「聒噪女」排在我的前面,籤号是「15」,还拥有一个与她本人非常不相称的姓名,徐文静。我看她应该改姓「施」才对,整个人大抵上就是「有失文静」,简直十分般配。 「欸我说你,一直盯着我看干嘛?」 当我内心正为自己那杰出的想法感到洋洋自得时,排在前面的「聒噪……,不,徐文静忽然回过头来质问我。我心中暗道不妙,刚才竟只顾着笑话别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表态,在旁人看来,我倒像是一边覬覦着美女,一边暗自流口水的死猪哥。 我原本不想理她,但挑高的嗓音引来了她那几个「护花使者」的注意,他们纷纷回过头以不友善的眼光看着我,甚至有两个人还逕自走到我的身旁。 「喂矮冬瓜,你有什么指教?说来听听。」 其中一个戴着粗框眼镜、皮肤黝黑的男生,不客气地用手肘顶撞了一下我的肩膀。 「你该不会是看上文静了吧?真是不知羞耻!」 另一个长得眉清目秀,头发抓得老高的男生也在一旁帮腔,徐文静则在一旁訕笑着。 天大的冤枉啊!这种时候,我想着该如何静心凝神都来不及了,哪还有心思去注意女孩子?况且我又对那种粗鲁的女生没什么兴趣。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应对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清喉咙的声音,徐文静和那几个男生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到了我的后面,停留在比我的身高还要高的位置。他们顿时停止了嬉闹。 「家维?」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便发现家维面露凶光地站在我身后,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好像随时要对他们开骂一样。虽然那几个男生比我高一点,但家维比他们更高,而且更壮,若真打起架来,那几隻瘦皮猴很明显就不是他的对手,只得打退堂鼓。 「算了啦,走了走了。」 「文静,你等等上台的时候记得在观眾席找找我们喔!我们会为你加油的。」 可能是觉得继续留在原地也尷尬,他们一哄而散,由后台出口走了出去,显然是要绕到观眾席就坐。他们离开前,还不忘依依不捨地和徐文静喧闹了一阵。但我发现,她对那群「护花使者」似乎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了,更多的目光偷偷停留在了家维的身上。 「不好意思啊!他们都是我的同学,平常都这样嘻嘻嚷嚷的,碍着你们了吧?」 那些男生离开之后,徐文静用着轻柔的嗓音满脸歉意道,和刚才对我说话的态度,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在我眼里看来就是惺惺作态。要不是她一开始小题大作,至于引起那些男生惹事吗?而且她此刻说话时,口中说着「你们」,眼神却直丢丢地望着家维,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她对家维有一点意思。 然而家维连瞥都没瞥她一眼,反倒一脸鬱鬱寡欢地望着我。 「你干嘛?」 我对他的反应感到奇怪。 沉默了半晌,他才靠在我耳边小声问道,「你刚才,是真的看上了那个妹子吗?」 我登时无言以对。 ******即使我哪天开窍了,喜欢上女孩子,我也不会看上像徐文静那种「聒噪女」。****** 第七章 03 家维已经来到了我的赛区,那么书瑋学长呢? 从主持人开始叫号第一位选手上台时,我的目光就不断由通往前台的缝隙中扫视着观眾席。 在狭隘的视野中,我看见了最前排的五位评审老师,男的西装笔挺,女的端庄典雅,脸上尽是严肃的神情。偏前排座位中,那几个「护花使者」眼神呆若木鸡地盯着台上猛打呵欠,估计心里眼巴巴望着徐文静上台,等待过程中无聊得发慌。家维则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也不晓得懂不懂音乐,至少他的样子看起来有在认真欣赏,认真到都眉头深锁,思考其中的奥义了。 随着一个个参赛者上台、谢幕,我仍旧没有瞧见书瑋学长的影子。也许是因为他坐在比较靠墙的位置,所以才没办法从后台看见他吧!我安慰着自己。 「下一位,由请编号15号的选手,徐文静为我们带来演奏。」 主持人的声音从前台响起,徐文静自信满满地走出后台。台下那几个「护花使者」,在她一上场,眼神皆为之一亮,由刚才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马上变得生龙活虎,站起身来疯狂喊加油。在这种庄严的场合中,毫无礼数。 「麻烦第三排的观眾停止喧哗,请尊重大家的权益,谢谢配合!」 起初他们还对主持人的警告不甚理睬,直到徐文静向台下回敬一个犀利的眼神,他们才噤声并乖乖坐回位置上。 她优雅地坐在了钢琴前,准备开始演奏。换作是以前,此时我一定会屏气凝神,想仔细看看这种娇气十足,又善于造作的女生实力究竟如何,可现在的我完全没有这个心情。 我目前处在一个七上八下的状态。等等上台,我想把我的琴弹好,在书瑋学长眼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若他一直到比赛结束都没有现身呢?我将无法阐明自己指下延绵的旋律将为谁而奏。 我觉得自己好像迷失了,迷失在思念的旋涡里。 「感谢编号15号的选手,徐文静为我们带来的演奏。」 稍不留神,她的演奏便已结束。 当主持人唱出我的上台编号和姓名时,我走出后台的模样,要说有多无精打采,就有多无精打采,我甚至没有勇气俯视台下的观眾,害怕最想见到的人没有出现。 但有些事即使害怕,还是得面对。 我走到舞台正中央,对着台下的人群深深一鞠躬。只要不开口说话,在眾目睽睽之下演奏,对我来说并不会造成心理上任何压迫,不过此刻的我却难受得几乎要窒息,只因在这千千万万的面孔中,并未掺着那为我心头悸动的脸庞。 他,还是无法面对自己的感情,接受我。 以前听钢琴家教老师说,若演奏者没有热情,弹出来的音乐,灵魂也会不完整。 钢琴的旋律,经由我指尖在黑键与白键上的舞动,再传到耳里,听起来就像是照本宣科。虽然没有失误,却缺少了音乐中最不可或缺的要素—感情的寄託。 如果每首曲子都像家教老师说的一样拥有灵魂,我想此刻自己弹奏出来的音乐,魂魄早已在书瑋学长决定放弃的那一刻起,便灰飞烟灭。这次亚洲盃的出赛,我想自己也应是没戏了。 「感谢编号16号的选手,林子扬为我们带来的演奏。」 走下舞台,我几乎是用飞奔的离开会场。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情绪,让我在远离人群的吵杂,呼吸到室外的新鲜空气后,泪水竟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涔涔而下。 小时候的我,曾经摔了跤,因伤口疼痛而哭泣,也曾得不到想要的玩具,因难过而哭泣。但现在呢?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胸口的位置却闷闷地钝痛。难过吗?其实心中更多的是失望。 明明之前说好了,以后所有演奏的场合,我们都要一起上台,你拉琴,我伴奏,然而你却先选择了放弃。 「如果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出现,也请你在『这里』永远忘了我。」 曾经你说,你对我不仅仅是友情,你的世界,甚至因为我的出现而改变。原本以为从今以后,你会敞开心房,让我了解更多有关你的世界,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如此狠心,要我将燃烧得火红的赤心,一夕之间全都浇熄,一切都永远忘记。 「子扬!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还好吗?」 身后响起家维关切的嗓音,我的肩膀也被随之拍了几下。我赶紧擦乾脸上的泪水,平整好自己的情绪,再慢慢回过身来。 「没、没什么,刚才我只是太紧张了而已。」 我已尽了十分的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但说话的声音听来还是有些哽咽。 家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展开双臂,将我搂在了怀里。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我瞠目结舌。也许是还未从上一段情绪中缓过来,我的脑中无法下达出任何指令,就任由他抱着。 直至今天我才知道,未经球场上「汗撒青春」的他,身上没有了难闻的汗味,取而代之的是淡雅的肥皂水清香。相较于书瑋学长身上薰香气味突显出的高雅,他的体香闻着更加平易近人,给我一种安心、放松的感觉。 会场出口处接连有人走出,他的拥抱也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将我给放开。 「你就别再担心自己弹不好了,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陪着你一起等待的。」 「我又没有弹错,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不满意自己的表现了?」 我有点不满地说,家维是个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我才不相信他听得出来,我的音乐没有感情。 「我当然听得出来。拜託,我都已经听你弹琴多久了,你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弹琴我都知道。」他歪着头想了一下,又补一句,「但是我刚才听其他上台的人弹琴,怎么样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只对你的演奏特别有感觉。」 我不禁想起了他刚才在观眾席,那个认真又严肃的表情。原来是因为听不懂其他选手的演奏,所以才显露出深度思考的模样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用心审评作品咧!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在笑什么,我讲的话有那么好笑吗?」家维疑惑道,但随即又说,「算了啦,你还能笑,我就放心了。」 就在我们决定要离开竞赛场区时,家维的衣角忽然被人给拉了几下。我们同时回过头,看见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孩。 「不好意思,我叫徐文静,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可否和你交换手机号码呢?」 此举让我感到讶异,却也让我再更加认识了徐文静这个人,她除了娇气十足、善于造作之外,脸皮还很厚。 我可以感觉到家维心里白眼都快要翻到后脑勺了,但他还是装作正经地回答她,「那可要请你认真听好了,我只说一次喔,我姓『勿』名『扰』,电话是0987-943-388。」 家维说完,拉着我赶紧烙跑。在奔跑的路上,我还听见徐文静用她的大嗓门呆呆地向我们喊着,「欸!你倒是说清楚呀!你是哪个『勿』,哪个『扰』啊?」 一路上我笑得无法自己。 「家维,刚才你给她的那个手机号是谁的啊?我怎么都没有听过?」 好不容易跑出了校区,我对那支电话号码疑惑道。 「那是我自己乱编的啊!你听喔,」家维一脸洋洋自得地向我解释,「0987-943388,『哩就北七,就是三三八八』,不是超级顺口又超适合她的吗?」 嗯,徐文静这个人的个性真的十分显明,才与她接触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我就已经领教到,她除了娇气十足、善于造作、脸皮很厚之外,还很天真。 ******人之所以会哭泣,是因为感到伤心、难过及疼痛,而你的惨忍,使我通通都体会了一轮****** 第八章 01 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书瑋学长。 偶然在学校的走廊碰见他,我每每都刻意将头撇开,假装在看身旁的风景。上社课时,我整堂课都把头压得很低,额头几乎都要磕到桌面上了,就是连一丁点儿的目光也不敢停留在他的身上。 「你们两个最近是怎样啊?吵架了是不是?」 雅君很快就注意到我拚了命地躲书瑋学长,他也没有再主动接近我:「不过,感觉他的眼睛好像一直在追随着你。」 她说在课堂中,书瑋学长的视线总会有意无意地停留在我身上。不仅如此,他最近居然会开始主动找她聊天了,但话题却是一直绕着我打转。她曾经问过他,如果那么想知道子扬的近况,直接找他不就得了?但书瑋学长却只是苦笑,并没有回答她。为此,雅君感到一头雾水。 「不要问,你会怕。」 我说着,便随意找个藉口离开,草草结束谈话。只因为我实在懒得解释事情的经过,也不想再次让负面的情绪袭捲自己的身心灵。 书瑋学长的事,我自始至终都只有对一个人开口。 「我真心,为秦书瑋的决定,感到惋惜,没想到,事隔已久,他仍无法克服,过去的阴影。」 在三年级毕业典礼的前一个礼拜,巧玲学姐来到我们班教室找我。她说在离开学校前,想关心一下自己的弟弟最近如何,没料到却听闻了令她担忧的结果。 「说实在,我真的,很想与他相认,好让他知道,虽然家人不在身边,或许,也没有谈得上心的朋友,但,至少自己还有一个姐姐,愿意给他陪伴和支持。」巧玲学姊慢慢地说着,神色渐渐黯淡了下来:「可是,我还是会害怕,他接受不了,我的存在。」 也是,如果从小就抱着自己是独子的认知一路长大,突然在某个阶段凭空冒出一个姊姊,任谁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释怀吧…… 书瑋学长最后的决定,此时在我眼里看来是多么地可恨。如果我亲眼看过以前的他,是否就会选择原谅现在的他? 巧玲学姐对自己的弟弟怀着浓厚手足之情,然而迫于现实的无奈无法付诸行动,只能在远处默默地关心。我想安慰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们,后会有期。」 看着哑口无言的我,她最后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要我加油,然后挥手与我道别。 学弟,我的这一生,很开心能够认识你。她在离开前,十分感慨地对我道。 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我心想她为免也说得太浮夸,但我怎么也没有想过,那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亚洲盃的初赛过后,我没有再弹上钢琴。一方面是因为学校的期末考即将来临,时间都拿去温习功课了,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害怕触碰到琴键后,那些回忆又会来得猝不及防,我好不容易调适好的情绪,又将功亏一簣。 除此之外,在初赛结束的隔天,官方网站上公佈了入选参赛者的名单,雅君和社团课里其他报名参赛的同学,名字都出现在了上头,却独独没有出现我的名字,对这阵子有些消沉的我,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还记得在比赛结束的当天夜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样也睡不着,脑中千思万绪,都是书瑋学长将我从满满的希望,狠心推向绝望。 不知为何,我顺手拿起了枕头旁边的手机。 解除锁屏,萤幕发出亮晃晃的微光,打在我的脸上,我看见此刻的时间是凌晨一点鐘。也顾不得隔天,应该是说「今天」,还要早起上学,我直觉地打开通讯录,拨出了一通电话。 「喂?」 也没有响很久,话筒另一端便传来睡眼惺忪的嗓音。 「我睡不着,你愿意陪我吗?」 我承认自己这样扰人清梦的举止,简直是霸道无理,也做好了被臭骂一顿的心理准备,但话筒另一端的人,只是打了一个呵欠道:「我今天不是说了吗?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的回答,令我顿时又湿了眼眶。 真是,我这一天是把长大后无处宣洩的泪水,一次都给流个够吗? 「梁家维,虽然你有的时候很幼稚,也很白目,但是现在听你这么说,我真的觉得很感动。」 我语带哽咽的说着,同时脸颊上还能感受到温热的液体不断滑落下来。 「子扬,你先别哭呀!平常听惯了你『笨蛋』啊、『白痴』啊的骂我,突然这么感性的对我说话,我感觉……怪不习惯的。」 家维似乎有些慌了手脚,然而这样的他一点儿也不拙,倒显得天真可爱。 「喔?那你说说看,你喜欢我对你毒蛇一点呢?还是感性一点呢?」 「我……,喜欢……」 他越是慌张,我越想要捉弄他,于是便将他所说的话给反问了回去,可他却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 「梁家维,有那么难回答吗?」 「嗯……,我……,都喜欢啦!」 「哼,你少来,其实你心里想的是都讨厌吧?」 「才不是,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他对着话筒几乎是用吼的,我的耳膜险些被他的声音震破。 这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傢伙,怎么可能会讲出那么好听的话?我看他根本就是为了讨我欢心,才出此下策。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刚才汨汨流出的眼泪,不知到什么时后就已经止住了,泪痕乾涸在我的脸上。 「你……,笑什么啦……」 「家维,谢谢你。你总是可以暂时让我忘记难过。」 我又再一次,对他发出了来自肺腑的感性之言。 「那当然,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他说出『朋友』两个字前,还顿了顿。这样的停顿,有别于刚才的慌乱,反而像是在思考,经深思熟虑说出的话语,像是含带着失落情绪一般,语气垂落了下来。 「那么,你会永远做我的朋友,然后陪着我吗?」 「当然,只要你愿意的话。」 殊不知,两个人互相陪伴着彼此的代价,就是隔天早上双双都睡过头,然后一起迟到。 ******曾经的我,以为不论发生什么事,始终对自己不离不弃的人,一概都是朋友****** 第八章 02 我和雅君已经好一阵子没有深入的交集了。 自从书瑋学长专为钢琴竞赛晋级的社员,新计画了一套「进阶版魔鬼训练」,她便时常以训练琴技为由,在午休及放学后都溜得不见踪影,到后来连下课时间也不在教室了,仅仅十分鐘的时间也可以拿来集训,他们简直是走火入魔。 不论如何,这些都已与我无关,落选的滋味,就像是从眾人寄予厚望的处境,瞬间被推向了冷板凳,即使后来演奏得再好,大家的目光,仍然一致放在进入复赛的同学身上,我甚至觉得自己在社团课中都显得多馀。 终于,有次我默默翘掉了社团课。 我在老师们的眼中,是个中规中矩的好学生,谁也没有想过,我会做出翘课这种偏差行为,况且还是翘掉我曾经唯一有兴趣的一堂课。 离开了音乐教室,我走在诺大的校园里,不知该何去何从。 要去找家维吗?他应该在篮球场上社课,但此时湘婷一定也在他的身旁,我不想去打扰他。巧玲学姊呢?学校前几天举办毕业典礼,她应该已经不在学校了。而雅君更不用说了,她身为音乐人集成社的焦点人物之一,正在受coco老师和书瑋学长的春风灌溉呢! 结论是,完全没有人可以陪我渡过这段难得的翘课时光。 想想还真讽刺,以前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否孤身一人,就算朋友少也无所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需要陪伴的时候。 我叹了一口气,便独自乱晃,不自觉就走到了学校的圣堂。 圣堂位在宗教辅导室的正对面,其实大小就和一般教室差不多,不过外观却有别于其他教室,光是入口处设计成一大片透明的玻璃双开门,就足以让路过的学生不由得回头多看几眼。那里平时除了上生命教育课的班级外,几乎不会有什么人进去,而且门也不会上锁。 「这间教室永远为各位敞开大门,因为主与我们的心灵同在。」 回想自己是新生,刚踏入这所学校时,第一次来到圣堂,宗辅室主任,也就是任教生命教育课的老师,便不断强调这间教室的特别之处,说是某位神父最初在建立这所学校时,就是以此地作为教堂传授教义,还鼓励我们若有空馀的时间,也可以来到这里与天主进行心灵上的交流,藉此得到宽恕。 到后来,我都开始怀疑学校是为了合理化地对学生传教,而在课纲中安插了这堂课,来达到广纳天主教信徒的目的了。 我伸手覆上那扇玻璃门上的银色金属製门把,向前出力,推开。 之前进来上课时,老师每每慷慨激昂的讲授天主教歷史,我不是眼神涣散地盯着他,就是低头打瞌睡,都没有仔细端详过内部的装设。 里头清一色都採用原木装潢,木质地板上左右两侧分别陈列了一排一排像是矮柜的长形座位,站在正门口抬头笔直向前看,视线便可以藉由两侧座位中间的走道,直接投向讲台后方,木墙上的十字架耶穌雕像。此时为下午太阳斜晒的时辰,室内没有开灯,阳光透过一侧西式的长扇形窗扉,照进了圣堂,也洒在那耶穌的身上,看上去静謐又庄严。 我顺着中间走道,一路踱步到底,目光又瞥见了讲台一侧的老旧钢琴。 那架钢琴,有时会开放让同学练习圣歌比赛伴奏使用,但就是音质差了点。 走上前去,稍微拂去琴盖上的灰尘,我打开了它,并试着将琴键由低音至高音,随处按了按。琴键压起来比音乐教室的和家里的钢琴轻了许多,声音也不如它们来得均匀浑厚,可若以一部正常功能的钢琴来看,仍尚可弹奏。 也不管等一下会不会有人进来,钢琴的声音会不会传出去,打扰到邻近教室正在上课的人,我逕自拉开了钢琴椅,开始弹奏了起来。 我此刻弹奏的曲子,不是别首,正是书瑋学长曾经坐在我身旁,弹的那首?蒲公英的约定?。 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真心,与你聊不完的曾经,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曾经你说,我们不仅仅是友情,那些时光是如此美好,但也都已成为了过去。细细想来,书瑋学长又何错之有,在他遇见我之前,就已受了满身是伤。电视连续剧中,总将爱情体现得多么伟大,男女主角为了在一起,总歷经了披荆斩棘,可在生活中,爱情却往往显得渺小,不得不为现实所低头。 我觉得困惑,自己之所以会和书瑋学长相遇,是因为钢琴,在那之后,我练得一手好琴,只为得他心悦,那么在遇见他之前,我又是为了什么而弹钢琴呢?因为失去他,所以不再弹琴的想法,感觉有些自相矛盾。 「bravo!不错不错!同学,你的琴弹得很好听。」 曲子的尾音刚落,圣堂的电灯便一盏盏地被打开。宗辅室主任不晓得站在门口听了多久,一直等到我弹奏完了,才给予掌声和讚美。 「谢、谢谢老师。」 我感到受宠若惊,不过在他推了推老花眼镜,并仔细看了看我的面孔,便很快地认出了我。 「嗯,我现在才发现,你是在学校活动里,担任钢琴伴奏的那位同学吧?叫林子扬。另一个拉小提琴的那位同学是秦书瑋吧?你们两个人简直是我们学校里的音乐双杰呀!」 我被主任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在上次的初赛过后,我就马上向学校要求退出了伴奏一职,只因为认为自己无法再维持最佳的状态弹琴。 「想必你当初,一定是为了将最美的音乐感动他人,所以才学钢琴的吧?因为优美音乐,的确可以使人得到幸福。」 直到他说出了这句话,我才恍然大悟。不论是什么样的情绪,即使是言语所言喻不出的,都可以藉由弹奏曲子来表达,让其他听见音乐的人能够共鸣。 「我想要站在舞台上,用自己的钢琴曲,去感动更多的人!」 我在即将升上国中的时候,曾大声地向父母表述自己的梦想,用着那坚韧的决心,和他们据理力争的场景,我怎么能够忘了呢?那就是我弹钢琴的初衷呀! 「谢谢老师!我都想明白了,老师再见!」 好巧不巧,社团课结束的鐘声响起,放学时间到了,我兴奋地拎起书包,感谢主任刚才的一席话语点醒了我,便与他告辞,衝出了圣堂。 他虽然不明白我到底在说些什么,但还是掛着微笑对我说再见。 我跑下楼梯,跑向操场,迫不及待想要告诉家维,自己已经找回了弹钢琴的理由,即使没有了书瑋学长,自己仍然有机会可以再次弹出优美的旋律。 我奔跑着,可却不小心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这个人的触感和气味甚是熟悉,我抬起头一看,脸色顿时吓得剎白。 因为我看见,书瑋学长和雅君手牵着手站在我的面前。 雅君一见到我,愣了一愣,马上甩开了书瑋学长的手,脸上写满了尷尬。 「雅君你,你和他、你和他……?」 你和他在一起了?我是想这么问。 我惊讶地盯着雅君,用力抓起她的手臂,眼睛却不敢看向书瑋学长,也没有勇气把完整的一句话给问完,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嘴巴就是说不出「在一起了」这几个字。 儘管话说得不完整,雅君还是对我想表达的内容心知肚明。她低下头,颤颤地回答我:「是,对不起……」 「你说你要去参加集训,其实都是去……?」 「对不起……」 「连下课十分鐘也……」 「对不起……」 不论我问她什么,她回答的永远都是一样的三个字。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内心寒冷到一个极致,连带身体也泛起了凉意,难道心寒也会让人体感到寒冷吗?我抬头望了望天空,才知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而是刚刚还算晴朗的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后开始蒙上了一层雾霾,开始滴下细雨。雨点打在了身上,才让人感受到了冰冷。 她凭什么得到他?一开始和他近距离相处的人是我,了解他过去的人也是我,为什么最后站在他身边的人却不是我?单单就凭雅君是女生,而我是男生吗? 若真是这样,他的感情也未免太过脆弱,我的喜欢,又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我放开了她的手臂,整个人都被意冷心灰给填满。事实都摆在眼前了,我仍旧不愿去相信雅君会对我隐瞒和欺骗,也不愿接受书瑋学长会因为恐惧世人的眼光,不惜伤害重要的人,也要将自己包装得看起来和他人别无差异。 何等自私的两个人。 被这强大的意念给吞噬,我转身想要离开,打算就此一别不见,可就在转过身背对他们的瞬间,我的肩膀,却被一隻大手给使劲攫住,修长的手指一根根的像是要镶进我的肉里。 「子扬你别走,听我解释……」 此时细雨绵绵,已逐渐转为了滂沱大雨,他懦懦的挽留,险些被雨声给盖过。 四周是如此的吵杂,我却清楚听见自己慍怒的低吼:「你,放开我。」 我听过玻璃碎裂的声音,既清脆又响亮。如果心碎也有声音,我想那会是雨滴落下的「哗啦」声响,并夹杂着奔跑的脚步声,每一下都迫人心如刀绞。 ******当我决定选择原谅,你却又狠狠将我推入谷底。****** 第八章 03 雨依然下着,非但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还越下越大。 我没有带伞,因为根本也没有想到今天会下雨,也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同时在失去爱情和失去朋友的双重打击之下,被摧残得不成人形。 我已被雨水淋得湿透,寒冷的感觉贯彻了整个身体,像是每条神经都麻木了般,我逐渐感到四肢无力,且脑袋昏沉。 将双臂抱在胸前,我渴望藉此得到一丝一毫的温暖,但终究只是徒劳,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却让低温快速向体内扩散,反倒更加刺骨难耐。 「子扬……?」 我还尚未明辨这是谁的声音,头顶上就被一片蓝色的阴影给笼罩,雨水也停止打落在身上。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把蓝色的大伞下。 「你怎么回事?干嘛像傻瓜一样淋雨?」 在身后替我撑伞的那人心急地问。 谢谢你,我没事。 我想勉强挤出笑容,并回答他。但没想到,此刻自己却晕得连转过身都有困难。 我才刚回头,望见那人担忧的神情,地面就开始向天上浮动,眼前的景象也开始不断旋转。还来不及开口叫出他的名字,我的视线便忽然被一片黑暗给覆盖,身体也像是飘了起来,失去了支撑能力。 「子扬!你是怎样啊?你的身体怎么会那么烫?你……」 飘到半空中的身体,像是被一把捞了回来,瘫倒在一片温暖的怀里,紧接着窜进鼻腔里的,是那熟悉且令人感到安心的味道。 耳边的声音飘飘忽忽的,渐渐朦胧直至完全听不清,我又冷又疲惫,慵懒到完全不想注意周遭的动静,只顾享受着自己所触及的一丝温暖。 然后,所有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我只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像是以趴着的姿势,又再度飘了起来。 不晓得过了多久,亮晃晃的光线刺进了我的眼皮。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身上已然被换上了一套乾净的衣服,但身体仍冷得直打哆嗦。每呼吸一口气,我就觉得嗓子又乾又痛,咳了几声,却丝毫未有缓解。 「子扬,你终于醒啦?」 这时我才发现家维坐在我的床边。原本已经累得打盹儿的他,听见我的咳嗽声,精神便马上重振了起来。 见我醒了,他脸上闪过一抹喜悦,却马上又沉下,换作责怪的语气:「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给吓死了啊?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要不是我刚好看到你,否则晕到在路边看你怎么办?」 家维说,今天下了社团课,他正准备回家,可天空不作美,毫无预警地下起雨来。他皱起眉头,撑开自己的蓝色雨伞,湘婷也跟着鑽进他的伞底下。起初他也没说什么,就让湘婷跟在自己旁边,但就在快要走出校门口时,竟看见了我落魄地在雨中跑着。 「湘婷不好意思,今天你先自己回家,我忽然有急事。」他对身旁的人说完,便撑着伞追了过去。 当时我奔跑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他也顺势追上了我。他将伞面朝我递过去,想替我遮雨,我却直接在他面前晕了过去。 这可把他给吓傻了,他赶紧接住了我,却发现此时的我像是发了高烧,全身烫的不得了。他二话不说,直接将我扛到自己的背上,火速把我送回家。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两个赶紧把身上擦乾,乾净的衣服在这里,快换上吧!」 他一路上背着我,背后的衣服也被我浸湿了一大片。家里张阿姨见到我们俩如此狼狈的样子,也吓了一大跳,她连忙拿出了两大条乾净的毛巾,和两套乾净的衣服,对家维吩咐了一下,又飞也似地衝去打电话请医生过来给我看看。 在医生还没抵达的这段期间,他已经替我脱去了湿透的衣服,并且把我的身体擦乾,再换上一套乾净的衣服。 「你应该没有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咳咳咳……」 难不成我在失去意识的时候,被家维脱个精光,自己光溜溜的躯体都已经被他「一览无遗」了吗?听到这里,我的双臂不禁抱紧了自己的腰际,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害臊地大叫着。 由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再加上现在喉咙好像也有些发炎,我的声音听起来沙沙的,活像是鸭子叫。如此激烈地刺激自己的嗓子,后果就是又引起了一阵剧烈咳嗽。 「喂喂喂,我堂堂一个正人君子,你就不能多相信我一点吗?」家维见我一副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的模样,便衝上前来拍着我的背,并递了一杯温开水给我:「还好医生说你只是感冒而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我怎么办……。对了你饿不饿?你必须要先吃点东西才可以吃药。」 他的嘴巴像机关枪一样说个没完,也没等我答话,就逕自走出了房间,然后端了一碗粥进来。 「这应该不是张阿姨煮的吧?你去买的?」 我向碗里望了一眼,这粥里的配料就只有简单的几样蔬菜和鸡蛋,稠度勾芡得恰到好处,和张阿姨平时煮出来酷似饭汤的古早味咸粥完全不一样,里面没有加可怕的油葱酥和青葱。 「不是,是我煮的。」 「嗄?梁家维,你居然还会煮饭啊?」 「怎样,你小看我是不是?」 家维对我惊讶的反应很是不服气,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呀!就凭那粗枝大叶又孩子气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将他和做饭这档细活联想在一起。 我正想着该怎么解释,他很快又开始了动作。只见他舀起了一勺粥,温柔地吹凉它,兴许下一步就要送到我的嘴边。 「嗯……,家维,我想我应该可以自己来。」 「不管,生病的人不可以乱动,快点乖乖坐好。」 儘管内心有千千万万个不好意思,在家维的一声令下,我还是安份地任由他摆佈。 自己上一次被像这样细心照料,是什么时候呢?是小学时期吗?不,似乎是更久以前,久到我都没有记忆了。 小时候我虽与父母同住,但他们总认为男孩子理当自立自强,自我懂事以来,便任何事都要放手让我自己一个人去试试看,避免把我当成一个少爷般伺候,深怕我习惯了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往后将难以适应外头残酷的社会。就算是生病了,只要没有严重到无法下床,生活起居还是得自己来,绝对不会受到像家维今天对我的这般待遇。 「家维……」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脑中掠过了千言万语,却仍想不出该如何表达此时内心对他的感激。 「谢谢你。」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我说。 「就这点儿事,你我之间哪还需道谢。」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一声「傻瓜」不禁脱口而出。 吃完粥,家维让我服下医生开的药后,又提起刚才张阿姨已经打电话向我的父母说明了情况,而我母亲表示她将搭乘明天下午的班机赶回家里。 「这种小事,不致于吧?」 「那我就不晓得囉,」他耸了耸肩,又继续说:「我只知道,在你妈到家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他的话语中带着丝丝的暖意,那灿烂的笑顏在顷刻之间颤动了我的心扉。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外头悄然无声。 我知道这个夜晚,我不孤单。 ******因为你在身旁,所以我不孤单。****** 第九章 01 本来我想,如果隔天身体有好一点,就要照常去学校上课,毕竟期末考快到了,我也不想因为这点小病就耽误了课程,但没想到,我却一路睡到了十点半,都没有人愿意叫我起床。 「给我躺好,不要随便下床!等会儿又着凉了该怎么办?」 我才刚从床上跳起来,就马上被家维给训斥。他一宿都在我房里打地铺,夜里我一有什么动静,他便会马上醒来,还不时替我量体温。要不是他整晚贴心的举动都看在我眼里,否则我一定会觉得他是想偷懒而不去上学。 「你就放心休息吧,我已经打电话到学校替你们两个都请一天假了。」张阿姨手边做着家务,嘴里一派轻松地说着,要我别心急。 于是我又被他们两个人一搭一唱地给劝回床上。 「我帮你蒸了个蛋,赶紧趁热吃吧,等会儿你还得吃药。」 家维硬是阻止我下床,非要我在床上吃早餐。拗了好一阵子,他才答应让我到餐厅,但条件是不可以开空调,也不能开电扇,只能开落地窗通风。 「你也行行好,这种大热天你是想闷死谁?」 「再吵我就把你压在床上,不让你起来。」 我马上噤声,因为被他整个人压住,那种动弹不得的感觉,我不是没有领教过。家维虽然不胖,但光是身高就比我高了半颗头,更何况他因为平时就有在运动的关係,身上的肌肉十分结实,重量足以碾压身高只有166公分,体重只有53公斤的我。 不得不说,这蛋蒸得很漂亮,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气孔,形状也刚好贴合在碗中,呈现出完美的状态,让人看了着实疗癒。 「你什么时后蒸的?确定没有请张阿姨帮你?」 我又再一度怀疑家维的厨艺,而且他什么时候去准备早餐的,我完全也没有注意到。 「哼!我才不需要别人帮我,我自己就可以搞定。」家维瞥过头,佯嗔道:「我是趁你还没醒来的时候就开始准备的,你当然不会看到。」 「喔?那下次你做菜的时候,我一定要在旁边观赏观赏。」 「下次?等你病好了再说吧!在这之前,你就只能负责吃。」 百闻不如一见嘛!他嘴里说得像真的一样,我便提出了旁观他展露厨艺的要求,没想到却被他卖了关子。 撅起了嘴,我低头安静把早餐吃完。 若不是感冒药的副作用,我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可以那么能睡,在服完早上的药后,我又回到床上闭眼浅眠。 也许是睡得没有很深沉,我耳边还是可以听得见周遭的声响,像是张阿姨做家务的声音,家维在我房里踢到椅子险些跌倒的声音,还有……,家里大门被锁匙转开,传来那令我怀念,却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嗓音。 「张妈,家里都还好吧?咦,你也在家呀,家维?」 女人说话的速度不疾不徐,声线轻柔悠远,既特别又好听,和我记忆中没有太大的变化。我想要睁开眼睛起来,可身体却累得不听使唤,眼皮也如千斤般沉重,只能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最后我什么也没能听见,因为我的房门突然被人给闔上,彷彿刻意不让我知道他们的对话一样。在门扇关上的那一瞬间,迎面而来的气息,还夹杂着淡淡的奥利恩牌茉莉花香水味。 大概过了有一世纪之久,不寻常的疲惫感才渐渐散去。我半挣扎地坐起身,并睁开眼,此时房门把手也正好被转了开来,还未见到是谁,耳里就先幽幽地飘来了关切的话语:「扬,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昨日我刚好在北京展演,才可以那么快赶回来。你爸爸的乐团,今天在维也纳还有一场演出,所以没办法回家。」 母亲尚未更换衣裙,脸上的妆也还没卸掉。她为了新造型,将以前留的一头乌黑长发给剪短,改烫成了及肩的波浪捲。和coco老师一样拥有高挑身材,她身穿白色连身礼服,和着身上的茉莉花香气,将整个人衬托出高雅的气质。我就不懂了,她和父亲明明都很高,为何我就生得如此矮个子? 因为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和她相处了,当下我还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是傻愣愣地盯着她看。 「妈,我现在还好。家维呢?」 「我看那孩子为你操心一整天,也该累坏了,所以就先请他回去休息了。」我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就随口问问,谁知道一提到家维,就开啟了母亲的话匣子,让她滔滔不绝,「看看他对你多上心,烧了好几道你爱吃的菜,说要等你起来时热给你吃。」 她先是夸讚了家维一番,然后便开始说起了他们刚才在客厅谈话的内容。她说,有关于我的近况,他都向她如实交代了。 「在赛场上,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认为以你的实力,若再持续勤奋练习,一定可以再次争取到机会的。」 她是指我亚洲盃钢琴竞赛未能晋级的事。儿子毕竟是亲生的,即使当初再怎么反对我朝向音乐发展,此刻还是渴望见到我成功的模样。想到这里,我心中稍微感动了一下。 「你的那位朋友,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她听起来并不像是你们说的那般自私,再给彼此一些时间,相信你们可以顺利解开误会。」 「那位朋友」说的是雅君,不过天晓得她内心怎么想?在看见她牵着书瑋学长的手时,我就已对她失望透顶,根本就不奢求她会主动来找我解释。 「还有很抱歉,你的感情,家维那孩子也告诉我了,希望你别责怪他。我和你爸爸都希望你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对象,不会强迫你非要喜欢女孩子不可,不过我们都不希望你受到伤害,请适时回头多看看那些在背后默默关心你的人吧,如此你才能够切身感受他们的好,并好好珍惜。」 所以说,她也知道我和书瑋学长的事了,这算是出柜吗?先不管这个,原本以为我的父母在听见这种事情,会对我伤心、生气,甚至失望,结果反而是诚心尊重我的选择,还真令我感到意外与惊喜。 另外,她说的那些关心我的人,究竟是指……,我歪着头想了好一阵子,还是想不出来母亲在暗示我些什么。 「扬,听我嘮叨了那么多,你应该也饿了吧?我去替你把菜热一热,等会儿就可以出来吃了。」 「妈不急,你要不要先把衣服换下来?反正我也没有到很饿。」 「好,知道啦。」 她摸了摸我的头,并抱了我一下,便走出房门。 这是好久好久都没有体会到的感觉。 在触及了那得来不易的亲情,内心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波澜,惊扰得脆弱不堪。想起那些年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的孤独,我的眼眶开始发热,心窝口也揪得隐隐作痛。我想要他们在身边陪着我,真的好想。 「妈,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当她再一次走进房间,准备喊我出来吃饭时,我忍不住抓起了她的衣角,哀求着。 「你这孩子……」 她被我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等到回过神来,便又将我塞进了她的怀中。 「妈妈也会捨不得你,虽然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是没办法留下来,不过我请家维代我多陪陪你,好吗?」 在她的「半哄半骗」之下,我才甘愿结束这个话题,和她走向餐厅。 一见到餐桌上的菜,我惊讶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妈,这些都是家维一个人做出来的啊?」 「是呀,我亲眼见他做的,连你喜欢吃什么他都知道,我真服了他,此外……」她转过头来,看向准备开冰箱拿辣椒酱的我:「他还请我特别叮嚀你,生病的时候肠胃消化会比较差,所以不准吃辣。」 闻言,我又默默将冰箱门给关了回去。 家维烧的菜,有没加青葱的虾仁炒蛋、没有肥肉的青椒肉丝、没有虾米的开阳白菜,以及没有柴鱼片的味增汤。看着整桌的特製餐点,我除了意识到自己挑食的坏习惯之外,还觉得自己很幸福。 说也奇怪,这些菜怎么看都不是甜点,可在口中品嚐时,心头却频频涌上丝丝的甜意。 ******他要我什么都别管,负责吃就对了。也罢,他烧的菜正好符合我的胃口。****** 第九章 02 两天过后,母亲还是离开了。 在一个黎明即起的早晨,她只留下一张纸条在餐桌。人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家里头还若有似无地残留着茉莉花的清香。 「扬:妈妈今晚在上海还有一场演出,先出门赶班机。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别总让家维替你操心。有事再请张阿姨联络。夏芙蓉笔」 我的母亲有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就如同她的人一样,气质超凡脱俗。 又再仔细看了一遍纸条,我皱起了眉,心里感到不服。我哪里「总是」让那傢伙操心了?就只是不小小让她撞见一次罢了,她也不知道,平常究竟到底是谁在操心谁……。 不过我承认,在我生了这场病以后,家维对我更加在意了。甚至在意到都忽略了湘婷。 像是今天放学后,家维来我家和我一起准备期末考试,就在我为他讲解数学习题,演算到一半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望了一眼萤幕,然后蹙眉,并按下接听键。 「喂,干嘛?」 他有些厌烦地应答,而话筒的另一侧却传来了一长串女生说话的声音。虽然我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可从语气却可以判断得出来,那是愤怒的咆哮,而且持续了许久。我看见家维脸上的表情,从原本的不耐烦,渐渐增添了些微的怒意。 「我不是一开始就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吗?」好不容易等那个女生说完,他不悦道:「既然你没有办法接受,那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吧。」 我听了心头一颤,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结束了通话,并且把手机摔在沙发上。所以说,刚刚打电话来的是湘婷吗? 「嗯,是她自己爱无理取闹的,别理她。对了,你刚才讲到哪了?」 我为他紧张,他反倒收起了怒容,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态度,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嬉皮笑脸地缠着我算习题,这像是上一秒才刚向自己女朋友提分手的人吗? 我挑了挑眉,内心感到奇怪,却也打算不再深入探讨他的私人问题,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演算。 「22+22怎么会是55呢?子扬,你在想啥?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越算心里越好奇,越算越是心神不寧,最后还是家维指正了我的错误。我叹了一口气,闔上书本,打算先让自己的脑袋清静一会儿。 「你到底在想啥呢?」他猝不及防地伸出手臂,狠狠勾了一下我脖子,差一点令我将刚喝下去的茶水从口中喷出来:「你该不会是在想刚才那一通电话的事吧?」 我艰难地嚥下那口茶,转头看向了家维,正狐疑着他怎么会知道的时候,他又开口:「唉唷!你表现得那么明显,傻子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怎么?你想知道啊?」 他有些雀跃地贴近我的脸,打趣道。奇怪,到底有什么好开心的啊?搞得好像分手的人不是他,自己只是一个吃瓜群眾。 难得他想主动告诉我,那就让他说吧!我点了点头,不过我不会让他知道,我是因为担心他才想知道的。 「其实,湘婷跟我在一起,是有约法三章的,至于约定内容是什么,以后如果有机会再和你解释。」 他打从一开始,就只想把湘婷定位在朋友的身份,不想跨越那道界线。她却不同了,不但多次向他阐明了自己的心意,还扬言就算他对自己没有感情也无所谓,只要让她待在他的身边,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而且更惨的是,那时候我喜欢的『那个他』心里没有我。」 当他说到「那个他」的时候,目光还短暂往我身上扫了一下。顿了顿,他继续说:「我很难过,难过到无法认真思考任何事,也对所有的活动都失去了热情,但是她却还是愿意陪着我,要我试试看和她交往,就算心里没有她,那也没关係,因为她说她相信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可是……」 「她自己最后没办法做到?」 我猜,只见家维点了点头:「她使劲地黏着我,又抱怨我态度很冷淡,这让我觉得很困扰。后来我发现,自己不论如何努力,也没办法喜欢上她。」 因为不想耽误她的青春,所以最后选择离开。 他不想成为大家口中讲的「渣男」,可是他事后仔细反省了一回,发现自己似乎从答应和她交往开始,就已经是一个渣男了。 他苦笑,自嘲着如果当时态度再强硬一点,直接拒绝她,现在就不会这般和自己过不去。 「不能这样说吧?你没试过,也不知道自己没办法对她產生感情啊!而且是她自己先说,就算你不喜欢她,还是要跟你在一起的欸!」 我想替他辩驳,他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伸出了自己的食指,轻轻点在我的嘴唇上。他说,自己会以如此坚定的意志向她摊牌,还有一个关键的原因。 「感觉『那个他』,好像又回到我身边了。」 今天的家维,感觉眼神特别深邃,眸子里似乎还闪烁着光。他望着我,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顏,我彷彿还能够看见一抹春风从他的脸庞上轻轻拂过,头上的细碎发丝,也在随风飘扬。 多么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我的心跳,不晓得为什么漏了一拍。 即便如此,我还是猜不透他口中神秘的「那个他」到底是谁,内心深处竟莫名萌生一股微微的醋意,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正蠢蠢欲动……。 脑中受生活的波折,及大量的资讯干扰,唸书效率想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这次的期末考,我的成绩一蹋糊涂,名次也掉出了十名之外。我们导师甚至还找我约谈,他认为一直以来都维持在前三名的资优生,在一夕之间忽然退步那么多,简直不太寻常。 因为自己心里早已经有了个底,所以在见到成绩单时,我没有丝毫难过的感觉。 另一方面,眼见这学期即将结束,我也向学务处提出了社团更换申请,打算退出音乐人集成社,只因为那里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那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家维看着我手中尚未填写的转社申请表,扭头问我。 老实说我也不晓得自己还能够去哪个社团。刚才训育组的老师还特别提醒我,一定要在这学期最后一天把填写好的申请表提交给他,否则将视同转社无效,也就代表着,我下学期还是得继续待在那个令人尷尬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看看哪个社团比较不麻烦,就去哪里吧!」 我没有多想,直接回答。这时,他竟从自己的书包里,抽出了跟我手上一模一样的申请表。 「你怎么……?」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却对着我莞尔一笑:「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 他说,如果各自的处境都令人难以容身,那不如我们就一起逃跑吧!谁叫我已经答应你,要永远陪着你呢? 「家维,你……,少臭美了我告诉你。」 怕被湘婷追杀就直说,没事搞什么肉麻呢?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撩拨别人,就算没事也会变有事的? 「我才没有臭美,我说的都是事实,」他嘟囔着,又对我说:「我打听到了一个『自由活动社』,社团时间你要去打球,去图书馆,或是打手游都没有人会管,还常常有免费的饮料和点心可以吃。怎么样,听起来不错吧?」 「你乱讲,学校哪有这个社团?」 经过他的解释,我才知道他说的「自由活动社」,是指学校的「校刊社」。 这个社团内容,名义上是编辑校刊,审核学生们的投稿作品,以及撰写採访报导。不过像校刊这种足以代表育诚高中门面的出版品,学校怎敢全权交给学生去编辑呢?但又为了对外宣扬学生自治的风范,只好创立了这个社团,实质上还是由学务处及国文老师亲自编审校刊内容。 而这些校刊社的学生,指导老师只是将他们集中到了一间空的教室播放电影,不想看电影的同学,只要在老师准备的「签到簿」上,写清楚你要去哪里,以不违反校规为原则,就可以离开教室。 此外,为了防止学生反弹老师都对他们放任不管,老师也会经常请大家喝饮料、吃鸡排,以封住学生们的口。 「你看,上哪找那么轻松的社呢?」 于是,我们的转社申请表上,都填上了校刊社,一起逃避现实。 ******我去哪里,他就跟着我去哪里。****** 第九章 03 「子扬,小心那边的营钉还没有钉好!」 「天啊!」 一声惊呼,帐篷瞬间坍塌了下来,诺大的帐篷布不偏不倚将我和家维完全灭顶,我们挣扎了好一阵子才双双爬出来。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暑假的到来,我和家维两人相约到了南投的山庄露营,好为这个假期增添一些乐趣。 「只有你们两个出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有事记得打电话给你张阿姨呀,不管多晚,阿姨都会接电话。」 出门前,张阿姨感觉不是很放心,千交代万交代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打通电话回家。 「你们要自己搭车去吗?应该很远吧!需不需要妈妈开车载你们过去?」 家维那边,也是说服了他母亲好久,才免于让她亲自出马。 「真是的,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些大人怎么就这样不放心呢?」 家维在火车上抱怨着,让在一旁啃着早餐的我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学校的军训课都有教我们怎么搭帐篷,怎么野炊,以前十几岁的男生都可以在军营生活了,我们当然也可以「野外求生」。 直到我们抵达了目的地,向营区管理处领了帐篷,才发现事实跟我们想像得完全不一样。 他们帐篷尺寸,比学校的大了快要两倍,营柱也多了好几根。虽然在扎营前,管理处的人员有大略为我们讲解该怎么搭建,但在实际动手时,不免一阵手忙脚乱。 不得不说,这帐篷的结构很复杂,完成品却也看起来豪华许多。米白色的帐篷布,被营柱撑起,内帐形成了一个梯形的立体空间,再将外帐给架好,出入口又多了一个小小屋簷,还真有一栋小房子的感觉,和学校军训课的老土弹头型帐篷完全不能比。 等到帐篷搭建好,也完成装饰,我和家维都已经灰头土脸,汗流浹背。 「我想,我们还是先去洗个澡,再来处理晚餐吧……」 家维抹抹额前的汗水,点头同意,然后痞痞地对我说:「咱们一起洗吧?野外资源有限,省水。」 「滚!」 我顺手将毛巾朝他扔去,他一阵大笑着闪躲开来。 当我们洗完澡从淋浴间走出来,当然是分开各自洗的,已经到了傍晚。 这里的野炊区,建置成传统的生火式炉灶。一座座的石桌椅,各配有一套携带式餐桌,以及免洗餐具。其馀的锅具、炭火、其他食材等,则需凭入场卷到营区的管理处领取。 「你们可真幸运,今天晚上刚好有不定期举办的烟火秀,其他人想碰碰运气都不见得能看得到哩!」 领取炊具时,经办小姐顺道发给我们一张营区活动宣传单,并兴高采烈地向我们推荐着晚上七点半的「天空彩舞」表演:「我们这边的烟火很特别,绝对是外面看不到的,而且呀……,」 那位小姐抬手示意家维靠近一些,然后凑在他的耳边细细窣窣了一阵,我一个字也听不到。只见她说完后,露出一抹兴奋的笑意,眼神还频频向我飘来,而家维却不知道为什么,顿时红了双颊。 他们到底在演哪一齣? 回到营区,家维自告奋勇生火烧柴,而我则将简易餐桌架设好,并将锅具斟满水,放到炉灶上烧滚。在等待的期间,我忍不住逼问他。 「没、没什么啦,她只是跟我说……,我是她看过长得最帅的人!哈哈哈!」 听他在唬烂! 我朝他扑过去,疯狂对他的胳肢窝施以「搔痒之刑」,依他怕痒的天性,我就不信他会打死不招。 「呵呵何……,好啦好啦你别闹了,炉灶上还在烧水,危险啦!呵呵……,拜託别搔了,呵呵,我说就是了,我说!」他强忍着笑意,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最后只得向我求饶。 哼,一开始老实点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我露出胜利的微笑,看看他如何从实招来。 一面喘息着,他从口袋拿出了一张小卡片,上面没有过多的装饰及文字,只有中间画着一颗爱心,旁边还有几条虚线。 原来那位小姐对家维说,他们山庄的烟火秀有个传说,那就是这座山上住着一个掌管姻缘的精灵,他们不定期举办的「天空彩舞」,就是为了这个精灵而献祭。 据说多彩繽纷的烟火在天空中绽放时,祂会从中汲取能量,保祐着与祂共同观赏这片天空的人。若在卡片上的爱心里,写下心上人的名字,再按照上头的虚线折成一个御守的模样,将它收藏起来,并与那个人一同观赏烟火,就能够受精灵的保佑,告白有一定的机率会成功。 「她塞给我这个……,我也不知道用不用得到啊,而且也不知道真的还假的……,她超怪的对吧?呵呵……」 家维挠了挠头,笑得有些尷尬,目光也不敢停留在我身上。 锅中的水烧滚了,源源不绝的蒸气朝我的正脸扑来,直逼出我滚烫的潮红。 「嗯……,水好像滚了。」 我也不敢看他,只得拿起桌上的速食拉麵,拆开外包装,并将食材一一下入锅中。见状,他也开始着手帮忙,可在这一来一往之中,我和家维的指尖,一不小心触碰到了一起……。 我俩顿时像是触电一般,纷纷收回自己的手。而家维因为动作太大,手肘碰掉了桌上的纸杯,里头的水全洒在我的拖鞋上。幸好这个冒失鬼打翻的只是水杯,不是滚烫的锅子,否则我一定会被他搞到残废。 「你白痴喔?」 「抱歉抱歉。」 这水一洒,便浇灭了方才奇怪的氛围。他边道歉,边抽着卫生纸帮我把鞋给擦乾。 「汤滚得都要满出来了!有办法把柴火调小一点吗?」 清理到一半,我看了眼炉灶,惊呼道。 经过一阵忙乱,我们才终于做好了晚餐。 「天啊!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辛拉麵』可以这么好吃?」 家维的脸上还沾着几抹炭灰,他用筷子夹起麵条「窣窣」地吸着,十分夸张地叫道。 那是当然,野外不比自家厨房便利。在家里用瓦斯炉烧开水这种只要几分鐘的功夫,现在却得又是烧柴又是打水的,连火侯的调整都不甚容易,煮顿简单的速食麵,也需花费好一阵功夫。付出诸多心血而得的晚餐,自然是比平常要好吃几百倍。 「好吃就慢点吃,小心别噎着了。」 我从背包里拿出纸巾,要替他拭去脸上的炭灰。想起他刚才他认真生火的模样,我居然觉得那样子的他,稚气已悄悄褪去,还增添了几分成熟帅气的神韵。 我铁定是今天累傻了,才会萌生如此的想法。我自嘲着。 在纸巾接触到家维的脸时,他忽然停止了进食的动作,微低的头慢慢扬起,直至那深邃的目光对上我的眸子。 怎么了?我想问他,但还来不及开口,拿着纸巾的那隻手,就被一席温热的触感给覆上。定神一看,家维握住了我的手,力道虽不致于大到让人感觉疼痛,却也令我无法挣脱。 「你这是……?」 我讶然,完全不晓得他想表达什么。他不说话,只是持续地望着我。炙热的视线,盯得我不禁感到羞涩,全身火辣辣的像是在燃烧,眼睛也顿时不知该往哪儿摆。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剎时间,一声「咻」地尖锐音频划破天际,打破了彼此之间的沉默。 我们随着声音同时朝天仰望,随即「碰!」一个巨响,连带震动了自己的胸口,大把耀眼的紫红色光辉,在我们头顶上的天空华丽绽放,我和家维的侧脸,都映上了烟火的光芒。 「吶,家维你看,多美。」 我趁机挣开了他的手,朝天上指。 夜空彷彿是一张倘大的黑丝绒画布,火星接二连三地向上衝,炸开的七彩火花光芒四散,浸染了单调的黑色,艷丽绝美却又稍纵即逝。 烟火持续放了一阵,突然之间安静下来。就在眾人以为活动结束时,一束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火星衝了上去—那是比之前还要大,音频还要低了许多的火星。 「碰!」 它在空中炸开的型态不比刚才。一声巨响之后,数颗粉红色的光点在天上散了开来,逐渐扩散成了心型的轮廓,越扩越广,直至消散。 所有的人无不发出惊呼,嘖嘖称奇。 第二颗火星、第三颗火星……,每一声巨响都是惊喜,随着不同色彩的图案在空中显现,人们的惊叫声与鼓掌声也越发地高涨。 「子扬……」 「嗄?家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在场面正高潮迭起的时候,家维叫了我一声,可周遭是一片嘈杂,我根本就听不清后头他说了些什么。 我看向他,要他再说一次,可耳畔中传来的话语,让我不禁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我怔怔然,内心有些错愕,但所幸四周热闹的气氛,让我很快又融入其中,恰巧掩饰了那突如其来的心慌。 「梁家维,若说是要应景也不该这样开玩笑的吧?要是有个阴错阳差,结果可不是你担得起的。」 我带着笑意装作镇定地回他,心脏却澎湃不已。 家维闻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答话。 我多想当他的那句话是玩笑,却又一直惦记在内心无法忘怀。 ******「子扬,我喜欢你。」那句低沉又附有磁性的嗓音,不断在我脑海里回放。****** 第十章 01 人在生活当中,有太多的措手不及。 「老师!为什么你都不提早讲?」 像是在二年级开学的第一天,班导要大家从这次暑假里,选一件最难忘的事来撰写日记,且一週后就要缴交,全班顿时一片哀鸿遍野。 你以为意外就这么结束了吗?不,那还只是个小插曲罢了。 就在早自习结束的鐘声响起,班导把我叫到教室外,一脸凝重地小声对我交代:「子扬,陈会长有事找你,快去家长会长室找她吧!晚点回教室也没关係,我已经向今天早上的任课老师请示过了。」 我的心中掠过一抹不详的预感。 一般的学生没什么特别的事,是不会被叫唤到那里的。 印象中巧玲学姐他们班,曾因学生集体霸凌被通报到学务处。当时几个惹事的学长姐和他们的家长,就被学务主任带到家长会长室,谈论后续的和解,听说万一谈不拢,将不排除走上法律程序。 「那次,简直是我的梦魘。因为,他们的恶作剧,我在医院,躺了快一个月,才康復。」 那起事件的受害者,正是巧玲学姐。 还记得雅君之前有说过,某个学长因为好奇,所以抢走了巧玲学姐的助听器吗?其实,这件事是有后续的。 在那位学长发现助听器里头什么声音也没有后,觉得纳闷且无趣,于是便召集了他的狐群狗党,准备干些有趣的事情。他们趁着巧玲学姐午休刚结束,防备心正弱时,一齐躲在她身后,然后「哇」!地一声大叫,打算吓唬她,可不幸的是,她当时已经戴上了助听器,巨大的声响顿时又被放大了好几倍,直接衝击了她的耳膜。 她当下只觉得耳朵一阵剧痛,头晕得整个人从椅子上跌下来,重重撞击到地板,发出了很大的「碰」一声响。全班同学闻声一看,无不吓得大惊失色,因为映入眼帘的景象,是巧玲学姊捂着不断冒出鲜血的耳朵,痛苦得蜷缩在地上哀嚎。 后来,他们如何处理后续我就无从得知了,只知道如同雅君说的,那位带头起鬨的学长隔天就再也没有来学校,说是转学了。巧玲学姊在回忆起这件事时,脸上惊恐的神情犹存,我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请进。」 会长室的门紧掩着,亮晃晃的日光灯藉由毛玻璃製窗户透出微光,却无从观察到室内的动静。我敲了敲门,只听闻里头传来了简洁有力的中年女性嗓音。 陈会长神色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前,脸上隐藏不住憔悴的轮廓;头发高高盘在后脑勺,无意间透出几缕银丝,像是承载了无尽的忧愁。我走进办公室,妥妥将门给带上,完全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你就是林子扬同学吧?快快坐下,别紧张,放轻松。」 她拉开了另一张椅子,要我与她相对而坐。办公桌的抽屉「喀啦」地一声被打了开来,她从里头拿出了两个信封放在桌上,我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其中一个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 巧玲学姐过世了,就在两个礼拜前。陈会长幽幽地说。 经由她的解释,我才知道巧玲学姐的听障并非天生,而是在婴儿时期曾罹患脑膜炎,造成大脑受损,从此之后便丧失了部分听力。 「很不幸的是,在她毕业后不久,脑膜炎又復发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在她还尚未失去意识时,忍受着高烧和疼痛,写下这两封信。她说,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但有些话却还来不及说,只好寄情于纸笔,写给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其中一封信是写给你的,至于另一封……」 另一封信上,歪歪斜斜地写着「秦书瑋」。 当她把写有我名字的信封推到我面前,我不禁一阵鼻酸,努力从发热的眼眶忍住泪水。 信的内容,陈会长没有读过,在她的催促下,我拈开了信封,拿出信纸。上头的字体并不工整,写到后面越是歪斜,可想而之执笔者应是承受着何等疾病带来的艰苦。 「子扬学弟: 在学校里,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有关于我的一切,始终只有亲口对你说。在你看到这封信时,或许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吧! 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我弟弟。你知道吗?自从他遇见你之后,我在他的眼眸中又看见了热情。不愿与人深交的他,似乎又重新对人燃起了信任。 那时候我多么希望你可以陪伴在他身边,可惜故事到了最后,还是留下了遗憾的结局。 我看得出来,秦书瑋已经竭尽所能努力过了,所以还恳求你不要责怪他,好吗?这算是我最后的一个请求。 人的一生很短暂,我由衷祝福你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也连带我的份也一起生活下去。 我真的很高兴,在人生的最后一个春天,能够认识你。 陈巧玲」 你还来不及和书瑋学长相认呢,怎么就捨得离开?我想说点什么,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的喉咙,就算发出声音也只是哽咽。盯着信上歪歪扭扭的字体,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越发紧攥,纸张的边缘已经被我给捏皱。 「对了,我女儿还要我把这个送你。」 说着,陈会长又从随身皮包里拿出了一个黑色小纸袋。我将它打开,当里头的东西映入眼帘,我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一幕幕的场景…… 「学弟,你还好吗?」 「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还出了那么多汗,不介意的话,请用吧!」 「洗乾净了?你真是个,细心又善良的男孩子。」 那是条手帕,那条写着「302陈巧玲」的手帕。 我彷彿又回到了最初相遇的起点,就像憾事还未发生,你依然还在,或许某天在校园里我们又会偶然碰面,然后再一起漫步到操场,坐在司令台后方聊着说不完的心事…… 我以为自己的情绪可以控制得很好,在一连串的抨击之下,仍旧保持着沉稳,不受动摇。 然而,当那柔软的手帕静静躺在我手中,散发着能够让人打从心底感到平静的水蓝色,我的耳畔中若有似无地响起一个声音,像是在说,「我虽然离开了,但请你不要忘了我。我们有缘一定会再相见」,那一剎那,我再也忍不住。眼眶无法控制地涌出温热的液体,慢慢匯集到下巴,再滴到自己大腿上。 「唉!」陈会长倒也不介意我的失态,她拿起另一封写给书瑋学长的信,叹了一口气:「这另外一位同学的信,我究竟该如何拿给他才好?就算我亲自拿给他了,也不方便直接同他解释啊!」 看着她十分苦恼的模样,我抹乾了脸上的泪水,自告奋勇道:「会长,若您不介意,就由我来替您女儿转交给他吧!」 书瑋学长是我前社团的社长,我们本来就认识,由我来帮巧玲学姐完成这个心愿是再适合不过了。 我信誓旦旦地向陈会长保证,就好像我和书瑋学长之间的芥蒂从来就不存在一样。 ******我也很高兴能够认识你,虽然以后我们无法再见。****** 第十章 02 「子扬,对不起,那时候我骗了你。」 看着眼前的人满脸歉意地低下头,我既讶异又气愤,这样的发展,完全不在我的预料以内…… 一天社课结束,我请家维在操场等我,独自一个人来到社团大楼,要不是为了重要的事,我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再次踏进这个地方。 音乐教室里还是一样的摆设,课桌椅在讲台前整齐排排列着,那架yamaha平台钢琴,仍置于讲台边,经由窗外的阳光,反射出美丽的黑色光泽。 眼前的场景依旧,只是和从前的那些人,情谊却大不如前。 「林子扬?」 见到了可能不会再遇见的人,狐疑的嗓音响起,只为再三确认。 因为已经到了放学时间,里头的人都已经差不多走光了,唯独只剩下书瑋学长一个人。 以往在没有特训的情况下,社课结束,他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看样子我运气挺好,他们今天课后,没有留其他学生下来「魔鬼训练」。 不管他脸上的神情有多么诧异,我走进教室便将教室内的门窗通通都给关上。 「子扬,你怎么……?」 书瑋学长对我一连串的举动很是不解,他像是想发问,而不知该从何问起。 「学长,抱歉打扰你了。我来是因为有东西想要转交给你。」 我想表现得冷静,但心里却十分紧张,四肢在微微颤抖,掌心也不断冒出汗水。 颤颤地打开自己的书包,我拿出了巧玲学姐写给他的那封信:「在你读它以前,请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我担心书瑋学长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如此庞大的信息量,所以在这之前,我事先在家里拟了好几次讲稿,也练习了好几回,才敢亲自前来。 「所以说,接下来你所看到的一切,绝不是什么『秦书瑋后援会』会长的恶作剧,而是一个姊姊,想对她无缘的弟弟付出支持与关心。」 静静听我说完,他并没有表露出我预期中的惊讶和慌乱,反而出乎意外地平静,眉头紧蹙地摊开信纸,读信的过程中,也未有任何一丝激愤的情绪。 「学、学长,请问您……,都不会感到惊讶吗?」 这不寻常的反应,究竟是他过于理性,还是他压根儿就认为是齣骗局?我怯怯地问,没想到他却回我:「其实有关姊姊的一切,我都知道,是我爸爸偷偷对我说的,他还交代我不准对任何人提起。」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要骗我音乐教室里有窃听系统?还要跟学校里那群乌合之眾,拿着子虚乌有的『秦书瑋后援会』说嘴? 「子扬,对不起,那时候我骗了你。」 我顿时感到气愤,并不是因为他骗了我,而是为巧玲学姐感到不公平。难道为了自己的名声,连手足之情都可以不管不顾吗? 「看你气得,事情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知道为什么我要骗你吗?」 书瑋学长曾经说过我的心思很好猜,可我什么都还没说,是表现得多明显?我还在气头上没有吭声,他也不管我想不想听,便逕自开口。 他说,他那时候这么做,是为了靠近我,试探试探我的反应,也试探他自己的内心,因为打从遇见我以后,他好像又找回了那种心脏为某人跳动的感觉。可是藏于内心深处的恐惧,却又让他佇足不敢前进,除此之外,那天踹门而入的那个男孩,又使他更加退缩了。 「你是说家维?」 说到踹门而入,家维那次反常的举止令我印象非常深刻,没过几秒,我就回想起了那一幕。 「嗯没错,不瞒你说,其实我有私下找他谈过。」 接下来他告诉我的事,谁也没有向我说起,我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你叫梁家维吧?请问你那天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敢问?我才想要问你对子扬什么个意思!」 据他所说,家维当时的情绪十分激动,而且他说的话句句都单刀直入,直让书瑋学长无法反驳。 「敢问你有勇气接受他人的有色眼光,陪伴在他身边吗? 「敢问你就算与全世界为敌,也会不顾一切护着他,不将他丢下? 「如果你连这些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我把子扬让给你? 「我就和你不一样了,这些我全都做得到,还可以做得比谁都好,因为我爱他!」 我听完后,整个人哑口无言。 梁家维你这个白痴…… 「我承认,我是喜欢你的,可是我渐渐发现,我给不了你幸福。」 最后,他才顺势选择了和正在追求自己的雅君在一起,逼迫自己像大部份的男生一样和女孩子交往,但这样的他却过得不快乐,像是为了世俗的眼光而活着,而非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说到这里,书瑋学长将脸埋在自己的掌间,看上去十分沮丧。 「学长,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怔怔地盯着书瑋学长,不晓得是什么样的情绪,让我的泪水顿时爬满了整个脸颊。 「因为我姊姊说,要我向你解释清楚,不要伤了你的心。」 他勉强挤出笑容,将巧玲学姐的信递了过来。最后一句话,的确歪歪斜斜地写着:「姊姊尊重你的选择,但也相信你不是故意要伤害子扬学弟的,所以请你同他解释清楚,再好好道个歉,好吗?」 那一瞬间,我彷彿又看见了巧玲学姐温柔的笑容,要我选择原谅。 「对不起,我想我还是喜欢你。可否让我再最后一次拥抱你?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两个陌生的人。」 书瑋学长惆悵且低声地说着,我无声默许。 很快的,一阵温暖的触感往我袭来,紧紧包覆住了我的身体。 我不由地想,命运为何要如此捉弄我们,在我早已放弃对你满腔的热情,才又换得你一声残破的喜欢。退出了书瑋学长的怀中,我知道他不再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如果那个人不喜欢我,那也没关係,我就会一直等,等到他愿意接受我为止。」 「我不是说了吗?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子扬,我喜欢你。」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个白痴从以前到现在都不是在开完笑,句句都是发自内心的誓言,我甚至觉得,当作他在说笑的我,才是真正的大白痴。 我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跑着,因为内心有个声音告诉我,某个人现在正需要着我,而我也迫不及待与他相逢…… 当我到了操场,没见着想见的人,却在球场界外看到了围观成一团的人群。而操场的另一端,训导主任和教官踩着急促的步伐,朝着那正骚动的地方走去。 我的心中暗道不妙,衝向前拨开簇拥的人群,挤到最前排。 映入眼帘的景象顿时让我大惊失色,整个人震慑到几乎要昏厥,拎着书包的手渐渐使不上力,书包「碰」低一声落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爱,如此不顾一切,即便将与世界为敌,并为自己招来灾难。****** 第十章 03 救护车响着鸣笛抵达学校,已经是十多分鐘后的事了。 在这之前,一片混乱的场景中,充斥着学生们的议论声、教官的哨声,还有训导主任的训话声。 家维就趴卧在人群的正中央,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后脑勺汨汨流出血红色的液体,染红了球场原本淡绿色的地面,令人看得触目惊心。 有谁可以告诉我,刚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天意总是要与我作对……,不晓得这些年来,我们一共错过了多少回,好不容易在这一刻,我才明白你的心意,无奈老天却不给我机会,让我在最快的时间内告诉你,我已经完全接收到了……。我的胸口感到撕心裂肺般地疼,儘管心中有再多的疑问,唇畔只是微微颤抖着,嗓子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保健室的护士阿姨继教官与训导主任之后,很快来到了现场,她熟练地使用止血棉和绷带,对家维的伤口做简易包扎。在教官的疏导之下,人群渐渐散了开来,唯独留下几个衣衫凌乱的男生站在场中央。 他们不正是隔壁班那几个经常为湘婷争风吃醋,频频跑来找家维麻烦的男生吗?我揉揉眼睛,很快地便认出了那些人。 「在做这种事之前,到底有没有思考过后果?如果人被你们给打死了,你们赔得起吗?」训导主任瞪着像红肉李子般的大眼,厉声对那几个男生喝道:「抢女孩子?做人都不知道要光明磊落,尤其是你,于世尧,你觉得如果自己打赢了这场架,人家女孩子就会选你了是吗?」 这个名字叫做于世尧的男生,就是之前开口闭口「林北」的臭嘴。只见他右手中还紧握着一颗沾血的石头,脚边的地面上,还留有一抹抹骇人的鲜红血跡…… 从他们之间的对话,我大致理了一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些男生,在湘婷被家维给甩了之后,各个替她感到忿忿不平,一直想找机会报仇,而今天他们正好撞见了家维一个人落单在球场,于是便临时起意,合伙上前去围殴他一顿,但身手矫健的家维哪里是省油的灯?几个男生很快就居于下风,眼看同伙一个个都要被打趴了,那个「臭嘴男」,随手捡起了石头,心一横就往家维的后脑勺一阵猛敲,直到他再也没有能力反击。 实在难以想象,选择用石头把人砸得头破血流,这种行为是多么地兇残。原来「臭嘴男」不只是讲话难听而已,心思也是如此卑鄙,直到今天我才得以领教。 「请问你是这位同学的朋友吗?」 救护车上下来了四位穿着白色衣服的医护人员,忙着将家维抬上担架、戴上氧气罩的同时,其中一位年轻的男护理师发现了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我。他将我一起带上了救护车,陪着家维一起到医院。 路上,那位护理师询问我一些关于家维的基本资料,可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得机械式地回答他。 「你们应该是很熟识的朋友吧?」 在我毫不费时地从家维的书包中拿出健保卡时,他惊叹道。 我笑了笑没有应答,不光是因为残存的惊吓还尚未褪去,脑袋无法思考,更是因为刚才从家维的皮夹里摸出健保卡时,手指好像触摸到了卡夹内有个像折纸符的东西,印象中家维是个无神论者,应该不会习惯在皮夹里放平安符之类的东西才是,不过随着救护车抵达医院,我也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我们很快就要到了,待会儿下车后,麻烦请你先到急诊室帮梁同学掛号,等我们帮他做完检查,会再评估是否需办理住院,不过以他目前的状况来看,我建议还是住院观察会比较妥当。」 随车同行的医生鼻樑上掛着一副冷冰冰的眼镜,他面无表情地对我交代了一串,说话的语气也不带有任何温度,活像喷了我一身的冰霜。 刚才上车前,学校已经打电话通知了家维的母亲,但她现在人在台北开会,最快预计也要深夜才会赶过来,因此所有的手续都先由我来代为办理。 「病人经检查后,发现有脑震荡的情形,再麻烦请你帮我留意一下,等他醒来之后有没有出现头晕、头痛,或呕吐等症状。」 等到把家维在病房内安顿好,住院医师也解释完他的病况时,已经是晚上九点,我也歷经了四处奔波,早已累瘫在了陪病的躺椅上。房里的置物箱内,是我託张阿姨替我带来的换洗衣物和盥洗用具,若整夜家维的母亲都还没赶来,我就会在这儿过夜。 我看向病床,家维仍静静地沉睡,即使头上包裹着绷带,依旧不减他的俊顏。 吶,一直以来都是你不离不弃地在我身旁陪着我,现在该轮到我陪你了吧…… 就在我疲惫得双眼快要闔上时,我的馀光望见了病房门口。一个女孩的身影在门口徘徊,像是正犹豫着是否该进来。 「湘婷?」 那的身影看着甚是熟悉,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因为在他的心里,完全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在医院地下室的便利商店内,我们各买了杯饮料,面对面坐着,仔细想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谈话。 她坦白,打从进入育诚高中,在目睹家维在球场上的英姿,自己的目光就被紧紧攫住了。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她也发现家维和其他的男生不一样。 湘婷平时的兴趣就是看篮球比赛,在学校有空时,也喜欢到球场观看其他同学打篮球,但那些球场上的男生,一见到她,眼神无不开始频频瞄向她,或向她搭訕,整个心思都不在球赛上了。 「喂,垃圾!你们到底有没有在认真打?」 而家维却不一样,他只专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丝毫不受干扰,那认真的神情,深深刻在了她的心里。 「然而正是他的那份认真与专一,让我深陷于万丈的深渊。」 她曾向他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但他却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居然还是男生。这教从小就是校花的湘婷如何能接受?她自然是不愿意放弃,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姿色会输给一个男孩子。 人家总说天无绝人之路,某天她终于有了机会逆袭。 「他,好像喜欢上别人了。」 那阵子,家维意志消沉,连最喜欢的篮球,也没体力打。在她再三关切下,才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心中另有其人。 「不如,你就试着和我交往看看吧?」 虽然他喜欢的是男孩子,但若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无法喜欢女孩子呢?当时湘婷的心里是这么想的。好说歹说,终于让他答应和自己交往,但没想到,他却开了一个残酷的条件给她。 「那就是,交往期间,他不会主动牵起我的手,更不会拥抱或亲吻我,而且我永远都不会是他心中的第一顺位,」她低着头哽咽道,顿了顿,她又抬起头看着我:「因为自始自终,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他掏心掏肺,竭尽所有都给了你,你难道感觉不到吗?哪像我,他甚至连一丝丝的笑容都不愿意施捨给我。」 我的心脏顿时揪成了一团,久久不能復原。 「我想,我已经全部感受到了。」 手心抚向了左边胸前,想缓解胸口的钝痛,我有些喘不上气来,淡淡答道。 ******原来,他早已将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只是以前的我从未发觉。****** 第十一章 01 我一直在他的身旁默默守着,坚持不离开,连学校的课也索性没去上。 「子扬啊,你真的不需要回家休息一下吗?这边其实让阿姨来就可以了。」 在家维送进医院的那天半夜,他母亲就抵达了病房,天亮的时候,她请我先回家休息,并会替我向学校请假。 「阿姨,谢谢您替我请假,但请让我留下来,一起照顾他吧。」 婉拒了她的好意,只因为自己曾罔顾了他的付出,现在的我一心只想着要弥补。 「唉!这个孩子,从以前就这样傻不溜丢的,不管做什么总是一头热地栽进去,你可知道,每次当我提起你,他笑得有多开心?他对你怀着什么样的想法,我这个当妈的怎么可能不知道,看见你同样待他好,我就放下心了,要是你无意,我还真不知道那傻子,该拿他无处安放的感情怎么办咧!」 梁妈妈是第三个替家维道出心思的人。 我很懊恼,为什么在他亲口对我说出「喜欢」,自己却无动于衷,直到他昏迷不醒的时候,经由旁人诉说出他的一往情深,我才发现自己竟也同样在乎他? 「我有重要的话想要对你说,所以请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不论我对他说什么,他都紧闭着双眼,未做出任何回应。他沉睡的容顏,看上去多么无辜且令人怜惜,我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冰冷。 这样无助的感觉,煎熬了我整整三天三夜,终于被一阵微弱的哀嚎,还夹杂着骂声给解套。 「嘶……,干好痛,我怎么会在这里?妈的,那群死王八蛋,嘶……」 我猛地回过头望向声音的来源,映入眼底的景象,令我顿时全身都充满了活力,整个人都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确认不是在做梦以后,兴奋地衝到了病床前。 病床上那人蹙紧了眉,微微扭动身体,挣扎地想要起身,试了几次最终还是徒劳,于是我伸出了因亢奋颤抖的双手,扶起他靠坐在床上。 当我看见那日夜心心念着的人,不再像睡美人一样沉眠,而是活生生在我眼前,我激动地从正面抱紧了他,不料却望见他的神色渐转僵硬,脸色也逐渐惨白。 「别、别那么大力晃我,很晕……」 「啊!抱歉抱歉,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心里觉得不对劲,连忙放开他,但他没答话,应该是没有力气回应我,而是马上捂着自己的嘴巴,喉结不断上下滚动,看上去像是要吐。可怜他昏迷的这几天也没吃东西,扶着床沿呕了半天也吐不出些什么,反而把自己搞得满身虚汗,脸上也爬满了生理性的泪水,最后浑身虚脱得半卧在我怀里喘息。 见他如此难受的模样,我心疼得快要哭出来。 梁妈妈发现宝贝儿子出现异状,很快地找了位护理师前来。 「感觉怎么样,好多了,头不晕了对吧?」那位护理师姐姐,往家维的点滴里注射了一剂止晕针,过大约半小时,她回来关心他的状况,并俏皮地指着我道:「还记得他是谁吗?如果记得,就没什么大碍了。」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他一点儿也不怕羞,抢着回答。 「他是林子扬,生日是五月十日,金牛座,血型o型,兴趣是弹钢琴,喜欢春天,也喜欢发呆和做白日梦,嘴是刀炼的,心却是豆腐做的,个性很天真也很善良,他是我……」 「好了好了,可以了,大家都知道了!」 这儿还这么多人呢!我赶紧用食指堵在他唇前,制止他继续往下说。 护理师姐姐像是察觉到什么,她挑了挑眉,一脸怪笑地说,「没什么大问题的话,我先离开啦!有状况再请我过来喔!」便飞也似地溜出病房。 「怎么?还怕让人知道啊?」 梁家维这个人,才刚好点,马上又要开始作怪了,他轻轻捏了一下我的脸颊,想着逗我。知道什么?我可听不懂他现在在说啥。 「你在跟我装傻是吧?你以为你这几天对着我自言自语,我一个字也听不见是不是?」 「梁家维你耍赖,既然听得到还装睡,害我为你担心那么久!」 「我也想醒来呀,啊我就头痛到眼睛睁不开咩!」他为自己辩解着,然后他凑向我,抬起了我的下巴,拇指还掐在我的下唇上,像是下一秒就要吻上去:「所以说,你到底认不认帐?」 就在我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摆时,我的救星出现了。 「梁家维,当你老娘不在家了是不是?」 「妈,你什么时后在这里的啦?吓死我了!」 他听见梁妈妈的嗓音,全身都颤抖了一下,赶紧将我给放开。他那副滑稽的样子真的很好笑,看样子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也在病房里。 「我才要被你给吓死了咧!这次到底是怎么搞的,把自己弄成这样?」梁妈妈反问道。 「对呀,到底怎么弄的?」 是阿,就算只是因为他甩了湘婷,那些男生为了报仇,顶多找他打一场架也就罢了,怎么会极端到把人都给弄进医院了呢?我看着包扎在他后脑勺上,还微微透出暗红色的纱布,跟着追问。 「没啊,就他们跑来问我,为什么答应跟湘婷在一起,又要冷落她,把她拋弃,伤了他的心。我就只是照实回答而已啊。」 「所以你回了他们什么?」 他毫不在意地说着,像是在陈述身外之事,但梁妈妈和我却听得心惊胆战。 「我就回他们,我根本就没有喜欢她,是她硬要跟我在一起的,还顺带问了一句,」此时,他转过头来,笔直地盯着我:「湘婷根本远远比不上我爱的那个人,况且那个人还是个男的。你们到底是看上湘婷哪一点啊?可以告诉我吗?」 然后他们就像是疯了一样地围殴了过来,本来他们也就那点本事,根本就不是家维的对手,但他怎么也不会料到,于世尧为了打赢他,不惜攻击他的要害。 「你看看你,要不是子扬一开始在旁边照顾你,不然妈妈在外县市出差,没办法马上赶回来,看你该怎么办?」 梁妈妈直呼家维行事太衝动,但他却丝毫没有想要反省的意思,反而还一脸理直气壮地对我说出一句令我脸红心跳的话。 ******「子扬你看,我为了你被打成这副模样,你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对我说清楚了?」****** 第十一章 02 回学校看见训导处前面的佈告栏,我才知道围殴家维的那些男生,通通被记了一支大过,于世尧则是两支。以目前记过单上的「积分」来看,他打自入学以来,已经集满了两大两小,若再一支小过就可以直接掰掰了。 「子扬,我的头发变成这副模样,你会不会嫌弃我?」 为了方便换药,让伤口更容易癒合,听从医生的建议,梁妈妈已请理发师将家维后脑勺伤处附近的头发都给剃了去,不过从正面看起来,倒是发觉不太到有何异常。 要是以前,我一定会回他「当然,嫌弃得要命」,但现在的我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没事,我开心都来不及了,哪里还会嫌弃呢?」 说真的,家维这次还算幸运,全身上下除了头部的伤口比较深,有些脑震盪之外,其他伤处都是皮肉擦伤和瘀青,敷了一个多礼拜的药,基本上已经復原得差不多,只需要定期回诊追踪即可。 像是今天放学以后,我就陪着他搭公车到医院回诊。 「你应该不会晕车吧?」 「我才没有那么弱好吗?而且,我已经好了。」 在他养伤的这段期间,我曾经上网查过有关于脑震盪的资料,并得知有些病人在出院以后仍会不定期出现头晕、头痛的症状,如果没有好好静养,后遗症可能会持续数月甚至数年,况且又是像家维这样如此好动的人,如果不多加注意,后果实在不容小覷。 「我哪有好动?我很乖好不好,这礼拜我都没有去打球欸!」 「好好好,你没有好动,可是拜託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跳来跳去?」 医生在家维出院时有交代,不能从事激烈运动,所以在见他绕着我大力跺脚时,我心中顿时捏了一把冷汗,他的那句反驳,也瞬间变得毫无说服力可言。 进到医院,家维拿出皮夹,准备抽出健保卡掛号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手中的动作停顿了半晌,然后转过头来问我,「上次我送急诊的时候,是谁帮我掛号的?」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我啊!我不以为意地顺口答道,却发现他的脸色突然大变。 「你……,应该只有拿健保卡而已,没有看到什么其他的东西吧?」 「不然你还希望我看到什么?难道你的皮夹里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他不寻常的反应,让我回想起了那天在救护车上,从他的皮夹中抽出健保卡交给医护人员时,手指触摸到的那枚纸符。会跟它有关吗? 「纸符?」我不禁脱口而出。 「唉,你还是看到了啊?」 「没,我摸到而已,没有拿出来看。所以那是什么?」 面对我的追问,家维只是放松了紧绷的神情,舒了一口气道,「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这傢伙,装什么神秘呢? 所幸家维头部的伤恢復得还不错,医生说大约再换两、三个礼拜的药,伤口结痂前都没有头晕、头痛,或是噁心呕吐,就可以开始正常运动。 「也就是说我又可以打球囉?」 他兴奋得向医生再三确认,得到医生的点头认可后,他出了诊间,竟又开始手舞足蹈。 「你不要再一直跳来跳去了!」 我一直不断地警告他该安份点,否则这样蹦蹦跳跳的,待会儿若伤势又更加恶化了,可不像医生说的两、三个礼拜那么快就能够修养好。 「子扬,所以你是在担心我吗?」 「不、不然呢?」 我被他突如其来这么一问,一时之间有些彆扭,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将头瞥向了别处。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俩都没说话,空气中似乎弥漫了一股曖昧的味道,将我的脸颊熏得微红。 继续向前走着,差几步路就要到家门口时,我的手臂忽然被他抓了一把,然后用力往身后甩,我整个人受外力驱使,转了一大圈,背顺势撞在了路边的围墙上。虽然说是用撞的,我却不会感到疼痛,定神才发现家维的左手臂早已垫在我身后,成为了和围墙之间的缓衝;而他的另一隻手则按着我的肩膀,将我向墙面上抵,使我无法动弹。 「小心,有车。」 他的脸庞靠得我很近,低沉的嗓音,伴着温热的气息轻轻喷洒在我的脸颊上。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我们俩的身旁呼啸而过,紧接着风阵阵拂来,把我浑身吹得飘飘然的。 当车走远,渐渐已瞧不见车尾灯,家维却也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反而将脸慢慢凑向我,越靠越近,我俩的唇彷彿即将要相互触碰…… 「倪雅君?」 我的眼角馀光,忽然扫见了家门口。 家维闻声,马上将我放了开来,并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果真看见雅君在我家门前徘徊着,像是在等我回来,像是有话想说。 「子扬,她一定是来找你的,快去吧。」 不要因为一时的情绪而永远破坏了友谊。 家维难得说出一句颇有道理的话,他催促着还呆站在原地犹豫的我,赶紧上前去。 雅君见我朝她走来,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却又很快蒙上一层淡淡的忧伤。 「子扬,我对不起你。」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仍是道歉。 自始自终,她从来没有想要和我竞争书瑋学长的意思,他们交往的事,更没有想要故意对我隐瞒。 「我喜欢他,只要能够静静在旁边看着他就已足够。我知道,他的眼中满满都是你,所以这样的他,我做梦也不敢妄想拥有,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亚洲盃钢琴初赛的那一天,他竟出现在我的赛区……」 倪雅君,你喜欢我对不对?怎么样,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没有深情告白,只有两道二选一的题目。 雅君那一天结束比赛,就决定和书瑋学长在一起。 「听起来很荒唐对吧?不过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和他提出了分手。」 原以为在一起之后,书瑋学长会试着喜欢她,他们终究会过着像一般情侣的生活,但现实却与她的理想事与愿违。 既然选择了走在一起,就应该要拿出真心坦诚相见。 据雅君所说,待在书瑋学长的身边,如同虚度光阴般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他的眼中充满了我,心中充满了jacky,已无暇再给她所谓的真心。 而那个jacky来台湾了,就在昨天。 ******真心,势必得留给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 第十一章 03 或许人们在决定某件事情前,往往都只差一个契机,就像雅君选择放弃书瑋学长,而巧玲学姐在走完她人生之前,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发出一封邮件给jacky。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孩,能够让才华和外貌都如此出眾的他深深刻在心底?我好奇了许久,也曾在心里冒出无限个假设,但事实的真相却永远也不会侷限在我们的想像里。 「收到她的邮件,我真的感到很意外。」 他并没有如我想像中生得玉树临风,个子反而与我一般高,相貌也十分普通,双颊上还长着几点雀斑,和我脑中影像相符的,就只有那头红棕色的短发,和那对清澈的绿色眸子。此时他与我和雅君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面对面坐着,用着一口不是很流利的中文与我们交谈,当然他口中的那个「她」,指的就是巧玲学姐。 一句不爱了,就从此也不要再见。 他始终也不愿意相信,书瑋学长会是个如此绝情的人。那段时间,他一直都知道书瑋学长喜欢用脸书纪录着自己的心情,以及大大小小的琐事,无奈上头写的却都是中文。 在那个脸书翻译功能还没有很健全的时候,jacky总是对他所想表达的内容百思不得其解。 不想要自己与他仅存的连结,就这么断了,为此,jacky还特地去学习中文,每天埋头苦读,只盼可以再更靠近他一点点。 渐渐地,他已经可以认得文章中的隻字片语,直到他完全读懂那则于2008年发表,和他有关的贴文时,恰巧也收到了巧玲学姐寄来的电子邮件。 「我那个时候真的觉得很……,以你们中文来说,应该是『心痛』吧!」 jacky歪着头想了会儿,才想出合适的词汇,足以表达当时痛彻心扉的感受。 说着,他拿出笔电,打开了电子信箱。 巧玲学姐的信,是用德文撰写的,当他一按下翻译键,信件内容全转换成了中文。虽然由系统直接翻译的语意读起来没有那么通顺,但在经过我和雅君的修饰后,大略瞭解了内容。 「dearjacky: 应该可以这么称呼您吧?很抱歉,冒昧打扰了。当您看到这封信时,请别认为我在说笑,接下来我要说的事,还请您认真看待。 谎言往往伤人,但却也能是美丽的谎言。还记得秦书瑋吗?那个才华洋溢,曾惦记在你心里的男孩。他对你撒了一个天大的谎,一心只想带着你挣脱舆论压力,换得平静的生活。可这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与自己心意背道而驰的话呢? 他的心碎了,变得不再完整,自从撒了那个谎。每双鞋坏了,都需要一位工匠去修补它,而你是他唯一的工匠,因为他遗落的其中一块碎片,就握在你手中。 如今的你,是否仍掛念着他? 或许唐突,但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写这封信给你。我的生命正在燃烧,不知何时会化为灰烬,如果这世上有天堂,我想我会变成天使,继续守护着他,而你也会越过无数个陆地与海洋,修补他破碎的心。 陈巧玲」 信件的下方,是育诚高中的校址,和陈会长的联络资讯,jacky也没有太多的犹豫,简单收拾了行李,办了出国手续,就独自一个人前往台湾,透过信件来到育诚高中,透过陈会长联系到我们。 「angel。」 他说,虽然不知道那位写信的女孩是谁,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之间的情感,但他却彷彿可以感觉到网路另一端,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天使。 「巧玲学姐是书瑋学长的姊姊,她的确既温柔又善良。」 再次想起和她经歷过的种种,悲伤已渐渐从心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为她香消玉殞而感到惋惜。 「不论是谁,都希望被自己喜欢的人真心相待,很抱歉给了你们希望,最后却又让你们失望,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我想我自己也有一部分的责任。」 他啜饮了一口桌上的咖啡,叹口气,然后站起身来,深深一个鞠躬,代书瑋学长向我们道歉,但这千错万错,也不该是他的错,我和雅君见状,连忙扶着他坐下。 「这次,你打算待在台湾多久?」 雅君好奇道,而jacky却表示,他将以留学的名义留在台湾,进入离育诚高中几条街外的音乐专科学校就读,主修的是小提琴。 「学校的註册,还有住的地方,陈静芳小姐都已经帮我打理好了,我真的很感谢她。」 几年前,我把心爱的他给搞丢了,还害得他遍体鳞伤,这一次,我不管说什么也要回到他的身旁,好好护着他,不愿再让他受到伤害。 jacky的眼里闪烁着光芒,看上去甚是动人,能被这样专情的人深深爱着,想必是个得来不易的幸运。 「你!怎么会是你?」 当我带着那个无比幸运的人,来到他的面前,我想那应该是这几些年以来,自己所见过最美的画面。 早在在半小时前,我们三人商议好要将书瑋学长给约来,给他一个超大惊喜。起初我拨了通电话给他,以还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为藉口,要他赶紧过来。而当他抵达了现场,看见了那个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他表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讶神态。 「当年你为我而写的那首歌曲,请问,你还愿意与我合奏吗?」 jacky向前走近,眼神诚挚地望着书瑋学长。儘管他口里的中文操得多破,对方依旧把持不住自己一贯沉稳的形象,红了眼眶。 「没事学人家说什么中文,难听死了。」 书瑋学长用德文回讽他,但嗓音却因激动而禁不住颤抖。当然,我和雅君当下是听不懂谈话内容的,事后全靠书瑋学长翻译才得以理解。 「对不起,我来晚了。」 直到jacky开口说出标准的德文,我才发现他的声线是如此地好听,既柔和又不失磁性,若在他人耳边呢喃,任谁也会一时招架不住,感到浑身瘫软酥麻。而我却无法得知书瑋学长是否把持得住,因为此刻的他已被jacky紧紧拥入怀中。 他的骨架虽小,力气却看似大得惊人,他将书瑋学长抱得很紧,双臂几乎要陷进了他的身躯里,就好像下一秒他将会化成空气,永远再也寻觅不回一般。 或许人们在决定某件事情前,往往都只差一个契机,就像他们在几年后的重逢,选择不去在意旁人的侧目,追求各自的心之所向。 ******在我决定追求自己的心之所向前,差的也只是一个契机。****** 第十二章 01 梁家维最近总是神秘兮兮的,常常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像是「白天和晚上,你比较喜欢哪个?」、「你喜欢人多的地方还是人少的地方?」、「除了弹钢琴,你更喜欢看电影还是喝下午茶?」诸如此类的。 白天和晚上,晚上吧?我比较喜欢安静。 人潮拥挤的感觉我最讨厌了,当然比较喜欢人少的地方啊! 我既喜欢安静,又不喜欢人挤人,所以我应该是比较喜欢下午茶吧。 「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每次我回答完他的问题,如此反问他时,他总是「嘿嘿」地笑着说没事,然后就蹦蹦跳跳地逃走了。 看吧!就不知道他又在搞些什么名堂。 雅君与书瑋学长分手后,依旧待在音乐人集成社,一切都回到最初的原点,他们照常为了社团庶务互动着,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转眼之间,她已经通过了十月份亚洲盃钢琴竞赛复赛选拔,晋级决赛,而且听说那个徐文静也晋级了,他们将在十二月来个一决高下。可惜了主办方规定决赛不得让外人入场观赛,否则我一定会想到现场好好观摩一番。 我曾经问过雅君,和书瑋学长结束了这段关係,为什么她还能够如此坦然地面对他?难道都不会心怀一丝芥蒂吗?或者是内心甚至对他还残存着感情? 而她莞尔一笑,说自己肯定还是喜欢着他的,但由于一开始就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和他走到长久,所以心中倒也没什么悵然若失的感觉。 「而且,秦书瑋最近也改变了很多,他不再用冷冰冰的脸对待每个人,甚至还会边回讯息,边看着手机萤幕微笑呢!说实在,我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当然,这都要感谢jacky的功劳。 就像巧玲学姐说的一样,书瑋学长所受的伤,雅君无法让他忘记疼痛,我也无法将它抚平,终究只有jacky能够医治。 据说他们俩人在放学之后经常相聚,一起合奏着当年还未完成的歌曲,一同聊着空白的,没有彼此的那几年,也因为jacky逐渐打开了书瑋学长的心房,他开始愿意尝试接触一般人的社交活动,像是聚餐、出游、课外活动等,慢慢脱离他「冰山美人」的形象。 「说了半天,子扬,那你呢?」 此时刚结束打扫工作,家维早已溜得不见踪影,而雅君在锁上扫具柜后,将瞄头转向了我,「『他』那么在乎你,既然你也同样在乎『他』,何不赶紧互相表明自己的心意?唉!我都快被你们两个给急死了!」 即使没有指名道姓,我也知道她所说的「他」到底在指谁。 她说我们目前的情况,就是一个在原地踌躇,而另一个则不断在天上盘旋,迟迟不敢直衝而下,捉住属于自己的猎物。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也需要适当的时机啊!」 好比你今天内急,找不到厕所,你敢当眾脱裤子直接解放吗?但雅君却说,这根本是两码子事,还告诉我人在十万火急的时候,仍旧会不顾一切解决需求。 「喔?是吗?那你示范一次好了。」 「不要,我现在又没有十万火急。」 「那你这就是光说不练!」 「林子扬,你确定要我示范?」说着,她竟跑出了教室,伏在走廊的围栏上,朝着篮球场的方向大喊,「梁家维,有人要和你告白!」 我死拖活捉地把她从围栏上给扯下来。 「教官室广播,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请各位同学儘速回到教室。」 以前快要上课时,我最讨厌听见教官室的广播,但此时我却非常庆幸这阵「魔音」来得正是时候,恰好掩盖住了雅君的胡闹,免于被旁人听见。 适当的时机嘛…… 是指像爱情小说中的天时地利人和吗?还是指彼此的心理,是否都已准备好了? 我心知肚明,家维喜欢的人是我,也做好了奋不顾身,与我携手相伴的准备,但我承认自己现在的状态,就像雅君说的那样,犹豫不决,停滞不前。 没错,我内心是在乎他的,可是原本是死党的我们,如果以不一样的身份待在彼此的身旁,是否还会保留着以往的情谊,坦诚相见? 就旁人看来,我正为做出抉择而逃避,因为在这段关係里,我渴望爱情,同时却又害怕失去友情。 接下来的几堂课,我的心早已经不在教室里,像是长了对翅膀,一次次飞出窗外想要寻找答案,却又屡屡鎩羽而归。 放学回到家,不晓得为什么,我顺手拉开了那一层平时不太常用到的抽屉,让尘封在里头的两只戒指盒出现在我的眼前。 轻轻拂去上头的灰尘,我将其中一个盒子内的钨钢戒指拾起,细细欣赏它在日光灯下,反射出美艷的宝蓝色光芒。那光辉是如此的美丽动人,自己真的能够拥有它吗?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戴在小拇指上,并从各个角度端详了一会儿,又羞涩地将它给取下。这样的举动,如此反反覆覆了好几回,直到手机传来了一阵震动的声响,才结束看似无止境的循环。 那是家维传来的讯息,我只能说,该来的总是会来,再怎么逃避,还是会有逃到死胡同的时候。 「子扬,这个週末晚上八点,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好吗?」 我呆愣地望着萤幕好一阵子,不知该如何回覆。 「我都快被你们两个给急死了!」 我想起今天在学校雅君的埋怨,难道说,这就是所谓适当的时机吗? 「跟着自己的感觉做出选择吧!不论选择了谁,都没有所谓的对与错,但要对得起你自己。」 那是巧玲学姐所说过的话。不论她身处何方,永远都像是和煦的阳光,照进我的心房,在心思混乱的时候,让我能够安定下来。 而正是在心思安定下来,冷静思考过后,我才在和家维的讯息框里,轻轻写下了回覆。 ******「好。」那是我的答案。****** 第十二章 02 天空已悄悄拉上了全黑的布幕,脸上拂来丝丝的凉意。远眺河面上的波光粼粼,倒映出朦胧的夜色,将四周的空气突显得更加曖昧。 记得白天的时候,我们还像往常一样谈天说笑,看遍爱河畔的风景,一到了晚上,轻松愉快的气氛已全然变了调。我心中不明白,和眼前的这个人分明已经一同相处不下三、四年,为何此刻自己却觉得格外彆扭? 餐桌上的蜡烛火光是餐厅内唯一照明,我不自在地环顾四周,附近尽是一对对的男女,仔细想想,这种地方当然是情侣该来的啊!格格不入的我们坐在这儿,不时引来他人行注目礼。 「来,看看想吃什么?」 家维将菜单递了过来,脸上一派轻松,看上去没有任何一丝害臊。 这间餐厅座落于爱河堤边,设有露天座位,抬头可直接仰望点点星彩的夜空;身旁是一望无际的河景,周边綺丽夺目的灯饰及装置艺术,将夜色衬托得如此美丽。 若不论旁人卿卿我我、情话绵绵,餐厅整体建置还算不赖,让人有种放松的感觉,在繁华的都市里还能够享有一丝愜意。 当流行音乐响起,我朝声音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离我们不远处的河堤边,有一组乐团在做演奏,兴许是餐厅请来助兴的吧!成员不多,只有一名电子琴手、一名小提琴手,和一名主唱。他们弹着慢调,唱着情歌,曲子的音色柔和,男主唱的嗓音清澈且声情并茂,将这一夜增添不少浪漫的气息,也稍稍舒缓了我心中的不自在。 那名担任电子琴手的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身洋装,长发在后脑勺高高扎成马尾,看起来气质非凡,却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是在哪儿有见过她吗? 「不好意思,这边为您上餐喔!」 我这才将目光拉回到餐桌上。 女服务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餐点来到桌边,见到我们俩,她的脸上若有似无地浮现出一抹兴奋的笑容。 「祝两位用餐愉快唷!」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步伐是那样地雀跃,到底是什么事可以让她这么开心?我内心疑惑道。 「子扬,这牛排听说是他们店里的招牌菜喔,你来一点试试。」 说着,家维切了几块自己的翼板牛排到我的盘子里,然后眼巴巴地望着我的餐点:「你的燉饭看起来好像也很好吃……」 他的脸不断凑向前,并向我眨了眨眼,我瞬间明白了鬼灵精怪的他想要做什么,而顿时羞红了脸。这附近应该没有熟人吧?左顾右盼,确认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后,我嚥了一口口水,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奶油燻鸡燉饭,朝他的方向送去,而他却完全也不知害羞,扬起嘴角朝我灿烂一笑,十分自然地张开了口,等着美食自动进入自己的嘴里。 我知道人体会导电,但有塑胶製餐具也会导电的说法吗?在看见他的双唇将汤匙含入嘴中的那一刻,我浑身像是有一阵强大的电流快速通过般,这种感觉无比酥麻却又短暂。 「不好意思,你是林子扬吗?」 此时肩膀忽然被一个女生拍了几下,我吓得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心里暗道不妙,难道说周围终究是有熟人,刚才的一切通通被她给一览无遗了? 我鼓起勇气,才敢将将目光看向那女生,定神才发现,她就是刚才在河堤边演奏的那名电子琴手。 「呃,请问你是……?」 她看上去眼熟,但我努力回想了许久,仍旧想不起她是谁,直到她不耐烦地「嘖」了声,开始对我蹙眉:「你的记性真的不是普通的差欸!我们明明就见过面的,而且你身旁这位,是『勿扰』先生对吧?」 一提起「勿扰先生」,我的脑中立刻闪过一个名字,难不成…… 「你、你是徐文静?」 「怎么样,你有意见?」 听她讲话的语气,我才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这真的不是我记性差的问题,而是她今天打扮得气质高雅,若不开口说话,实在很难令人认出她就是「聒噪女」啊! 她说假日如果没有特别的事要忙,就会和她的朋友出来做不定点驻唱,还会随机出没在不同地点担任街头艺人,除了可以小赚一点零用钱外,还可以满足各自的兴趣。而她演奏到一半时,便瞟见了我和家维的身影,所以才趁着中间休息时间走上前来确认。 「如何,我的电话还打得通吧?」 「你闭嘴,我早就知道你在忽悠我,不要以为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 「唷?所以你这是在夸我吗?」 一个直言不讳,一个脸皮绝厚,他们两人的对话,我是真心听不下去了。 「不过,我一直想对林子扬道歉的。」 对我道歉?我和家维一致狐疑地看向她,而她顿了顿,然后眼神飘向了别处:「当时在竞赛区后台,我真的是出自本能的自卫反应,所以才会拉大嗓门引起别人注意的,我的那些朋友也对你们造成麻烦了吧?事后我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小提大作了,而且也没有想过,你可能也对女孩子没多少兴趣,那时候可能也只是在发呆而已吧!我太自以为是了。」 徐文静背过身,望向了河畔,我忽然有种错觉。置身于美景,口中说着要道歉,却不像在道歉的她,好像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所以呢?」 家维无理头地冒出了一句,令我不禁想从他的头上打一拳,幸亏我最后忍了下来。 「所以,」她转向了我们:「我打算今天和我的另外两位朋友,特别为你们演奏一曲,以示我的歉意。」 她举起手比了比手势,示意小提琴手和主唱准备集合后,又拍了拍家维的肩膀,提醒道:「我一向都对小事既往不咎,再次相逢了便是朋友,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帮你。」 我和家维都还没意会清楚她想表达什么,她人已经跑回了演奏的定点,我们俩对视,耸了耸肩,完全不知道她在安排些什么节目。 不久之后,一阵轻快的前奏响起,音乐奏了几个小节,我才知道他们将要演唱的歌曲是?告白气球?。 有别于刚才的是,那名主唱手持麦克风,唱着唱着,人竟慢慢走向了用餐区,每位客人都为之惊呼。当他驻足在我们的桌边,歌词已经进入了副歌的部份。 「亲爱的爱上你从那天起 甜蜜的很轻易 亲爱的别任性你的眼睛 在说我愿意」 他的眼神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们两人,悦耳的歌声仍连绵不绝,句句都像是催情剂。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眾人鼓舞的声音渐渐盖过了演奏,徐文静他们索性停止了音乐,打算成为吃瓜群眾,在一旁观看着事态的发展。 家维在受陌生人们的怂恿之下,终于站起了身,认真且严肃地望着我。 「林子扬,我们已经是认识快要四年的朋友了。你也知道我很幼稚,行事衝动,有的时候还很白目,可不幸的是,那样的我却一直默默喜欢着你。在看尽了我的所有缺点,请问你还愿意和这样的我交往,成为我的男朋友吗?」 四周霎时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屏气凝神,纷纷看向了我,不安地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觉得整个人飘乎乎的,好像在做梦一样。 梁家维虽然老爱戏弄我,同时却也很关心我。他可以在我需要陪伴的时候,拋弃他最喜欢的篮球,也可以为了生病的我而亲自下厨,最重要的是,他永远把我摆在心里的第一顺位,付出无尽的真心。而被他深深宠溺着的我,对他的爱是多么渴求,又多么想同样以真心来滋润着他。 大略扫过眾人紧张的神情,我最后定神看着家维,对他展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道:「我愿意。」 还未等欢呼声响起,他便一个箭步衝向我,深深朝我的唇畔一阵吻。那力道之大,令我站不住脚,身子直往后仰,而他也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手臂从后拖起了我整个人,让我半卧在他的怀里。 那一刻,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存与甜蜜。 ******我愿意,只因为那个人是你****** 第十二章 03 当我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几点鐘了,感觉体内还残存着酒精的微醺,整个人晕乎乎的。 「啊嘶!」 我扭动着身子想要离开床铺,却觉得自己的腰酸痛的不得了,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转头便看见家维上半身一丝不掛,下半身只穿着一条内裤地躺在床的另一侧。 「靠!梁家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忍不住惊叫,低头俯视了下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同样也是一件衣服也没有。 「子扬,你醒了啊?」 家维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慢条斯理道。 我挠了挠后脑勺,拚命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这一切都得怪家维。 「两位先生,你们加点的调酒送到了喔!」 当服务生端着一杯顏色鲜艳的饮料来到我们桌边,我一脸诧异地看向家维,小声地说:「我们应该没有点这个吧?」 「谢谢,放桌上就行了。」 对于我的质疑,家维没什么理睬,反倒还一派自然地向服务生道谢。 「梁家维,你疯了吗?我们还未满十八岁欸!」 我有些不太高兴,等到服务生走远,便蹙眉,开始责怪他,想当然我把音量尽量给压低,因为我可不想让旁人知道我们未成年饮酒。 「你紧张什么?虚岁就满十八岁了啊!」服务生送来的托盘上,除了有调酒之外,旁边还有两只小的空玻璃杯,家维一面拿起了其中一只斟满酒,嘴上一面说:「而且,这种时候当然该破例庆祝一下呀!吶,庆祝我们在一起。」 我还来不及拒绝,他就已将斟满液体的玻璃杯推到我面前。听家维说那是以草莓、乾燥玫瑰、苏打水,和少许的伏特加调製而成的,烛光穿透了透明的玻璃杯和粉红色的调酒,投射在桌上的倒影呈现好看的玫瑰红,还尚未饮用,看上去就已美得令人心醉。 「喝喝看啊!」 我迟疑着拿起玻璃杯,他便主动将自己的那杯酒,在我的杯口上轻轻敲击,发出「鏗鏘」清脆一声响,然后催促着我赶紧试试。 完全没沾过半滴酒的我,心中像是在进行一场挣扎。 我们都还未成年,饮酒是犯法的。内心的声音这么告诉我。 有什么关係?就这次而已,下不为例!同时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驱使着我犯罪。 两派思想胶着了好一阵子,在看见家维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开始品嚐,那一刻,我心中的恶魔终究是战胜了天使。 我刻意止住呼吸,将唇畔靠在杯缘浅嚐一口,一股奇妙的味觉顿时在嘴里炸开。它嚐起来酸酸甜甜的,略带些许的苦味,像是花果茶,但酒精与苏打水却又同时刺激着舌根,两者巧妙融合在一起,带来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活力,直令我五脏六腑不断发热。 「怎么样?不错吧?」 岂止不错,简直太奇妙了。那像是附有生命力的饮料,喝了会令人感到亢奋,不知不觉越饮越多。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兴许是酒精在作祟,打开了我的话匣子,我什么都说,但也一下就忘记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而坐在我对面的家维,也只是望着我微笑,静静地听着,偶尔搭上几句。 也许活力四射的代价就是筋疲力竭,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浓烈的睡意突然对我席捲而来,使我呵欠连连。 「梁家维,我好想睡。」 我只记得在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头的记忆便开始模糊,甚是成了难以串连的片段。 我像是一直往家维身上蹭,快要沉沉睡去,双脚却又踉蹌地走着,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好不容易到了床上,我却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伸手要将衣物脱去,却意外触及了带有温度且结实的肌肤,我凑上前嗅了嗅,然后、然后……,我就怎么也想不起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但想不起来,也不愿去想起。 「这该问问你自己吧?你热,脱自己的衣服就好啦,脱我衣服做什么?脱我衣服就算了,还在我身上乱啃一通。」 说着,他朝我秀出了自己肩颈上的几抹齿痕,我看得目瞪口呆。 「我、我弄的?」见他点了点头,我还是无法置信自己昨晚到底在发些什么酒疯:「所以,我们……,有没有……?」 「不好意思,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我问得有些心虚,还未把话说完,家维便已抢先回答,却又马上安抚我:「你放心好了,我们都已经十七岁,绝不犯法,而且我会对你负责的,好吗?」 为不让我感到担忧及惧怕,家维很快把我搂进怀中,使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充斥着他的体温。 「臭家维,你拿什么保证会对我负责?」 我佯嗔道,他也不慌忙,温柔地笑着对我说::「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我皮夹里的秘密吗?」 我歪着头想了半晌,才想起上次替他掛急诊,拿出健保卡时,从他皮夹里触摸到的那枚纸符。 「当然记得。」 「那好,我现在就可以拿给你看。」 家维将我放开,转身从包里拿出皮夹,从其中一层卡夹摸出了一个外型像是御守的小卡片,「吶你看,你应该对它不陌生吧?」 我接过一看,这哪是什么纸符?而是之前我们去南投露营的时候,营区经办小姐当时给他的那张卡片,他早已如法炮製,将它折成了御守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收藏在自己身上。 「你可以打开来看看没有关係,因为它已经替我实现了愿望。」 若是依照当时活动的内容,将卡片打开,里头应该也会写着东西才对,而我将它缓缓摊开,上面果真是家维罕见地以工整的字跡,写着我的名字。 林子扬。 「烂死了,怎么连你也会相信这种谣言?」 我想翻他个大白眼,却难掩嘴上的笑意。 「因为爱情使人盲目嘛!怎么,你不喜欢啊?」 「当然不喜欢。」 「嗄?」 见家维的脸皮又渐渐厚了起来,我禁不住想闹闹他。当他面露失落的神色,我马上又改口:「当然不只是喜欢,因为我爱你。」 说完,我紧紧抱住他,仰头望向他的脸庞,此刻他的笑顏,是前所未有的灿烂。 春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曾经的我,以为自己的春天在远方,追逐了许久,直到耗尽了体力,即将要放弃的时候,回首才发现,原来真正的春天一直都在自己身后,从也没离开。 ******春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四季之春?是我最喜欢的歌曲。而你,则是我的春天。****** 【全文完】(番外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