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不行 第1节 ?  《不行》作者: 钦点废柴【完结】 简介: /*正文完结*/ 下篇开《繁花》,求预收~ 元灿霓是个没妈疼没爹爱的小可怜,被接回元家后惨遭同龄小孩排挤。 为了寻求庇护,她壮着胆子问圈中脾气最好的商宇:“我能当你的女朋友吗,挂名就行,各玩各的。” 商宇说:“行。” 到了被催婚的年龄,元灿霓贼心不死,再问商宇:“要不我们结婚吧,挂名就行,各玩各的。” 然而时移世易,她多了好几笔情史烂账,他坐在了轮椅上,似乎还有白月光。 商宇说:“不行。” - 商宇车祸瘫痪后性情大变,一言不合就掀桌摔碗,与圈中朋友渐行渐远。 直到他婚后有一天,朋友们忽然发现这个暴躁快两年的人,耐着性子柔声讲电话:“男人怎么能说不行,老婆说行就一定得行。” 元灿霓在圈中绯闻比存在感多,脾气比才气大,干得最惊天动地的两件事都跟商宇有关: 1)在商宇高中毕业时,把他气死了; 2)在商宇车祸瘫痪后,把他气活了。 先婚后爱·天雷狗血 美超疯*美强惨 *男主后期康复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老婆说行就一定得行 立意:用爱突破障碍 第1章 门锁拧开,几不可闻的换鞋声和足音,塑料袋窸窣,打包的早餐应该放到了餐桌,透露着来人的礼貌与对这所房子的疏离。 元灿霓似乎看见往日拜访元家的自己。 她盘腿书桌前,笔电打开,屏幕跟秋色一般暗沉。她拧过身,一条胳膊挂椅背上,盯着洞开的卧室门扬声:“婧婧。” 姜婧往餐椅上甩挎包,走向元灿霓,不再拘着动作,嗓门响亮许多。 “我还以为尹朝在睡觉,没敢大声。” 室友兼好友尹朝是个刑警,作息跟正在规培的姜婧一样飘忽不定。他就是元灿霓的治安风向标,若是几天不打招呼失踪,必是在办大案,她走夜路都要提心吊胆几分。 元灿霓打了一个冗长的哈欠,淡淡雀斑点活了一脸烂漫,嗓音走调含糊,“以(几)天磨(没)回来,今晚可能要回了吧。” 姜婧笑,“难得看你周末这么早起来,相亲不是中午吗,这就起来打扮了?” 元灿霓伸懒腰,顺手从肩头拎起两缕长发,到最高处突然松手,发丝飘回原处,整个脑袋蓬松又凌乱,跟起了静电似的,显然没有开始打扮的工序。 惺忪睡眼中闪现一丝狡黠,她招呼姜婧靠近,“姜博士,帮我看个你专业的东西。” “你牙怎么了?” 准牙医姜婧走近,只见屏幕上显示一份病历:「5年前切除左侧卵巢畸胎瘤,有人工流产史。」 搭配上元灿霓的名字,内容过分惊悚。 没错,姜婧下意识以为元灿霓以前瞒着她,轻推她肩头,蹙眉道:“你大二切的不是畸胎瘤吗,什么时候还、流产?” 熟稔无比的医学名词沾上熟人关系,出口难掩涩然。 说来不怪姜婧有这种反应,元灿霓和她除了闺蜜,还有一层血缘关系。她应该喊姜婧的妈妈作姑姑,但从未允许称呼,对元家其他亲戚也是。 元家似乎掌握了阳盛阴衰背后的“医学密码”,元灿霓这一辈只有表姐和她两个女孩,其他都是清一色的堂表兄弟。 元灿霓初一暑假被接回元家,听过姜婧的学霸名号,高中同校才得见其人,点头之交算不上,只是混个眼熟。北上读本科同城,元灿霓和尹朝去逛她的校园,偶遇之后才把她这个老乡赖上了。 然后一个留校读研,一个本博连读,这对差了不到两岁的半路姐妹相见恨晚,竟成知己,互相搀扶到现在,家人却还不知道她们如此惺惺相惜。 元灿霓在元家没有存在感,也几乎不提过往,姜婧难免猜疑她有事相瞒。 元灿霓却嘻嘻笑:“等会哪个相亲男对我有意思,我就装作不小心让他看见这份病历,到时候,不劝自退。” “原来瞎编的啊,”姜婧不禁松一口气,可心头还是梗着,不太认可她的做法,“直接说不合适不就行了吗,何必这样无中生有‘丑化’、甚至诅咒自己。” 元灿霓认真说:“我想一劳永逸。” 姜婧叹气,“舅舅他们太心急了,你才多大,就催婚,明年才26吧。” “市场的菜都是要趁新鲜卖啦。” 元灿霓还笑了笑,似乎不当一回事,竖起一边膝盖,抱着腿下巴垫在上面,一下便走了神。 姜婧尽量委婉,“可是,万一你相到或者碰见喜欢的,想嫁了,但‘名声’已经传出去,可能对你不太有利。男人的婚恋观都很迂腐,你知道吧。” 元灿霓扯了扯嘴角,“那些人给我造的谣还少吗,我高中那会连男生的手都没牵过,就有人说我在教学楼天台打野战。” 元灿霓语气极轻,没什么愤怒,已经当成前尘往事随风而去,连同心里那抹一起“打野战”的影子也飘渺了。 姜婧想起元灿霓做完畸胎瘤手术后一次爬山,她扶着山顶观景台的栏杆站了许久,背影像铸进茫茫群峰,被红尘抛弃。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姜婧觉得她在酝酿着越栏而下,吓得冲过去背抱住她,扣紧她的手腕,故作轻松说“你的手怎么那么凉”。 元灿霓的笑容苍白而勉强,姜婧越发笃定自己的直觉。 姜婧和尹朝小心“留观”她半年,直到元灿霓身上那股自我毁灭的冲动淡化,跟追求她两年的男生谈起恋爱,生活有了奔头,他们才放下心。 一直以来,元灿霓行事透着一股内化的乖张,有时怪异得令人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可没多久她便嘻嘻哈哈,叫人怀疑是错觉。 对于一个青春期失去家庭庇护的孩子,她的叛逆没异化为怪兽,已经难能可贵,要求她平和实在缺乏人理。 她的怪异像脸庞上的雀斑,是瑕疵,却也成为独具辨别性的特点。 姜婧又看一眼那份假病历,斟酌道:“要不改成‘原发性不孕’,效果也差不多,名头好听一点点?” 元灿霓皱了皱鼻子,深以为然颔首,下巴往膝盖磕了好几下,也不嫌脑震荡,“还是专业人士高明。” 她飞快删掉人流那行字,替换成“检查结果原发性不孕”,然后保存,发送到手机,一会得找个打印店。 姜婧招呼元灿霓出来吃早餐,她的租房隔壁装修,影响白天休息,便受邀来元灿霓和尹朝合租的房子补眠。翠屏苑老旧安静,步行可达医院和刑警大队,离元灿霓的公司仅有一站地铁。姜婧正常上白班会不时来蹭尹朝的饭。 等吃完早餐,元灿霓收拾餐桌上的塑料袋,不禁咦了一声,拎起一个装鸡蛋的袋子。 姜婧道:“我饱了。” “我也饱了,”元灿霓笑,“放冰箱给朝哥宵夜加餐。” “他知道你去相亲吗?” 元灿霓沉默一瞬,姜婧讪讪耸肩,为难道:“我替你保密。” 元灿霓约人在医院门口接上她,托词是做年度体检。 相亲对象如约出现,精神昂扬,步伐似乎全踩在媒婆当初激昂的话术节奏上。 媒婆深谙男人审美,当着元家老少三代的面点评元灿霓,“男方也有一米八几,她一米六五的身高恰恰好,不会矮到让人担心下一代身高,不会高到让男人觉得有压力,还可以穿穿高跟鞋。皮肤也好,白白嫩嫩的,就是脸上雀斑再遮一遮就完美了,男人都是视觉动物,第一眼缘很重要。” 刚才对镜化妆时,元灿霓对着那些雀斑走了会神,想起某个少年曾把它们形容为“白瓷盘上花生碎铺就的小径”,不禁怅然失笑,最终还是没遮住她的“小径风光”。 元灿霓低头哂笑,被误以为羞涩,意外令对方“眼缘大发”。 她初中没谈过恋爱就能用美人计化缘,后来经历过或狂热或隐晦的追求,接受过两段短暂的感情,多少能看出哪些是有“善心”的“施主”。 吃过午饭又看电影,傍晚她不得不婉拒聚餐邀请,只让对方送回翠屏苑。 然后,下车时,“不小心”将装病历的透明文件袋遗落在副驾上。 今日相亲完满落幕。 和姜婧约了晚餐,然后送去上夜班,元灿霓回到翠屏苑,随意扫了眼租房阳台,柔光隐隐,脚步顿时加快。 “朝哥!”元灿霓进门便喊。 尹朝在厨房,还穿着冬季警服,藏蓝底色如冬夜天幕,扣子如星,肩章就是最璀璨的星光。 他举着手里一扎干米粉,下班回来还下厨,也不嫌累,“准备搞砂锅粉,要不要加你一把?” 元灿霓摇头,“吃了不洗头,半夜会被香味饿醒。” “冰箱那个水煮蛋放了几天了,变质了记得及时扔掉。” 尹朝的警校作风渗透生活,家中纤尘不染,像洁癖患者的住所。曾因为太爱干净跟元灿霓吵过架,但某人死不悔改,最后还得条子亲自动手。 元灿霓差点又干了坏事,连忙把早上的鸡蛋拎出来,“早上忘记吃的,给你加个‘太平蛋’。” 尹朝嫌弃地笑,倒也接过剥壳备用,一会放到砂锅里烩热,假冒卤蛋。 60平方不到的两居室仅有一间厕所,元灿霓抓紧时间洗了澡,尹朝的砂锅粉已经熄火敞盖,水煮蛋炸成了太平蛋,卧在粉上,飘出熟悉的属于家作的香味,诱人食指大动。 尹朝却还冲着厨房窗户讲电话,语气和偶然捕捉到的词汇告诉她,对方应该是工作相关的人。 元灿霓默默希望砂锅粉不要糊成粥。 她进卧室护肤,捣鼓瓶瓶罐罐。深秋干燥,才从浴室出来一会,脸上便像放久的豆浆,快要结出一层不属于自己的薄皮。 等工序做完,解开鲨鱼夹散了头发,还没梳出静电,安静片刻的门外骤然传出巨响—— 嗙啷一声,什么东西摔烂了。 男人跳脚的狼嚎紧接其后。 元灿霓肩膀震跳,趿拉着粉毛茸茸的拖鞋跑出卧室,差点跟尹朝撞了满怀。 “艹艹艹——!锅耳裂了,烫了我一腿都是!” 食物的香味铺面而来,尹朝的脚面还挂着一根米粉。 不行 第2节 他冲进浴室取下花洒,直接掀开开关,凉水激出另一种苦楚,差点没把他送走。 元灿霓反应慢半拍,扭头看了案发现场,厨房一片狼藉,砂锅在地板砸开花,孤零零的太平蛋滚到地柜边缘。 “都烫哪了,光冲水不行吧,我们上医院看看,”元灿霓回房抓了手机,屏幕调出拨号界面,准备按120,但距离不远,等救护车挤进老小区,估计尹朝腿都起泡了,“还能走吗?” 尹朝额角冒汗,指挥她去指定位置拿他的医保卡,然后拖着湿漉漉的裤子和她一起出门。 在楼下刚好蹭上旧物回收大叔的三轮车,一路飞到了医院急诊科。 元灿霓急匆匆缴费回来,看着护士将尹朝床位的帘子拉上,医生说准备剪开裤子,尹朝还能抽空吩咐她不要告诉他妈。 心跳疯狂抽打胸腔,元灿霓手里握着他的手机,正准备找个暖和的角落呆着,隔壁病床踢踏两声拉开一张折叠轮椅。 男病患被男家属搀扶起床,往轮椅上坐时,双腿绷直,无法自然弯曲。身体越折叠,双腿抖动越厉害,明显肌张力过高。 急诊科每天上演数不清的悲欢离合,她只是随意扫了眼病患的脸,并不想过多关注别人的窘况。 然而只是简单的一眼,双方目光便如流质,在半空胶着,密不可分。 轮椅上的年轻男人胡子拉碴,眼神虚浮,顶着一头显然疏于打理的乱发——若是丑一点,恐怕被定义成鸡窝,但他五官立体而大气,是人都得夸一句艺术感十足。 颓废当然是一种“本人麻木他人好奇”的艺术。 元灿霓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他,最后的印象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模样。他们好像不是只差两岁,而是差了一辈。 哪怕重逢的场面在脑海里排演过无数遍,直到这一刻真正来临,还是令人觉得太过突然。 她笃定不再是幻觉。 因为轮椅男人也在注视她。 她的皮肤采撷了急诊室的灯光,析出近乎神经质的白,如昼时之月,轻薄透明,脸上点着淡淡的雀斑。头发细柔偏少,呈现营养不良型微黄,如同轻盈的云朵。发际线很有标志性,大波浪捎带一枚偏左的美人尖,所以一向不留刘海。 眼神仿佛能洞察人心,欣赏的人会称为犀利而灵动,无法消受的人只会扔下两个字评价:心机。但凡了解她的过往,就会知道如果没一点“心机”,细细弱弱的一个人不变成疯子恐怕早就夭折了。 元灿霓下意识挺直腰板,像被长辈提醒含胸的中学生。 眼神定着,嘴巴张了张,称呼徘徊唇边,却没冒出一口气。 反而是她没留意到的推轮椅的许卓泓用轻佻打破僵局,一手自然垂落在轮椅男人的肩上,“霓妹妹,怎么多年不见,不认识你的好哥哥了?” 元灿霓仓促抬眼,复又垂下,盯着双腿盖着一块披肩的轮椅男人。 他的表情像被药水凝固了,病恹恹的,没什么变化。 刚想开口,鼻头发痒,元灿霓偏头掩鼻连打好几个喷嚏。 深秋夜凉,出门匆忙,长款外套里只空档穿了一条丝质吊带睡裙,蕾丝花边填充了外套深v领的底部。裙摆摇曳,如倒扣的荷叶,底下支出两条纤细小腿,光脚踩着一双粉毛茸茸的拖鞋。 如果没有今晚的意外,她本应该在床上呼呼大睡,暴露尽可能多的肌肤直接接触被窝,类似拥抱的温暖能给予不少安全感。 元灿霓下意识搓了搓胳膊,眼眶与嗓音湿润,吸了吸鼻子,宛若“他乡遇故知”的泫然中捎带一丝滑稽。 “商宇哥哥……” 作者有话说: 久别重逢,破镜重圆,插叙回忆。 两个都没嘴巴,但没关系,关键时刻还有手和____. 有大纲没存稿,捉虫发小红包,谢谢看文xd 第2章 往事刹那涌上心头。 初一暑假之前,元灿霓一直和母亲生活,不知道父亲是谁。等形象陌生面孔熟悉的中年男人赶在福利院前接走她,元灿霓也告别原来的姓氏。 元灿霓不仅多了一位父亲,还多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同级弟弟。只要一说他们年龄只差九个月,大家都知道是谁种下的恶果。 元进凯当了十三年的独生子,对入侵地盘者的憎恨是发自内心的炙热: 在家扯开嗓门嚎啕,元灿霓便立刻被打发到爷爷家住,眼不见为净;在校经常伙同用零食收买来的党羽围猎元灿霓,打倒是不打,就偶尔追赶一段,一群人围着她,孤立她,骂几句,笑几声,被老师发现就笑嘻嘻说“我们跟她闹着玩”,转头扬言“她只是我们家一个远房亲戚”。 自从意外试探出家人不管不顾的态度,元进凯的声势从学校向小区甚至家中扩散。 元灿霓记得那天在中秋之后,天已转凉,穿的还是去年的衣服,没人给买新衣——后来的“新衣”都是表姐淘汰的衣服,姜婧跟不知道旧衣服去向一样,暂时还不知道她的存在——元灿霓只要稍微举手,秋风便往腰肚钻,冰激全身。 她往小区的一棵开得正旺的桂花树上蹿,才避过元进凯的追猎。 所蹲的那一根树枝被压弯,茂密的树冠豁开一个“窗口”,元灿霓正好对上围墙里二楼的一扇窗,窗扉缓缓启开,玻璃后少年的俊脸刹那清晰。 四目相撞,元灿霓冻结在枝头。 少年看着比她成熟一点,目光稍滞,垂下夹着没点燃香烟的手,似在确认她不会吓得摔下去,才开口:“爬那么高当心点。” 他的嗓音很动听,如果转化成味觉,应该是桂花的芬香。 寄人篱下磨出一颗敏感脆弱的心,元灿霓很难不放大陌生人细微的体贴,将之化为秋阳,几乎眩晕,第一次卸下防备。 她不打算回答,有人便抢着替她发言。 元进凯长着狗鼻,嗅到这边,拉帮结派杀到树底下嚷嚷:“原来你躲在这里!快给我下来!” 元进凯后撤一段,助跑起蹬,一脚猛踹树干上。 树干比篮球粗,元灿霓在树上纹丝不动,却也怕他逼上来。 元进凯的跟班主动给他搭人梯,正要将他往上拱,自上而下的男声森冷飘下,说不上揶揄还是威吓—— “元进凯,你又欺负人啊?” 元进凯伸长脖子往围墙上瞄,声音的主人懒懒撑着窗沿,那支伶仃的香烟复现视野中,自带一股凛然之势。 元进凯跟卡脖的鸭子似的,憋不出一个音,示意同伴拔足就跑。 少年的举手之劳成为这些天遇到的第一份善意,元灿霓挤出一个笑,说了声谢谢,屁股拴了秤砣似的,很快抱着树干坠下去。 “你慢点。” 不知道男声搅乱神思,还是脚底打滑,离地面只剩两米时,元灿霓一屁股跌入灌木丛。 顶头隐约一声惊呼。 元灿霓不敢逗留,随意抹了下被树枝扫得火辣辣的小臂,蓬松头发插着枯枝败叶,猫一样惊逃了。 当年不同寻常的相遇,似乎注定今日重逢的无法平淡。 商宇只挤出一个低沉的回应,彻底堵死寒暄的口子。 又是推轮椅的男人调节气氛,带着那股刻进骨髓的吊儿郎当,戏谑道:“霓妹妹,那我呢,不会就记得你哥哥,忘了我吧?” 许卓泓的不羁反而让元灿霓找回些许真实感,她摇头,轻声复述他的名言,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认同的模样:“‘谁说女朋友只能有一个。’” 别说许卓泓,就是一直沉默的商宇,面庞也几不可察地小小抽动,无奈尽显。 许卓泓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发小,一声大笑不合时宜又恰如其分。只要商宇没发话,控制氛围他是个中高手,不管是搅和还是调动。 “阿宇听见没,人家还记得当年啊。” 商宇的表情浮现微妙的崩裂,唇角不受控制般抽了抽。 “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元灿霓喃喃,目光落在轮椅和他的腿上,喷嚏伴随的假性泫然成了真,酸涩了她的眼眶。 姜婧和许卓泓偶有联系,元灿霓和商宇断联的这些年,间或听到他的动态,但也仅限于笼统的大事件:比如他某年回国过年,她却在外地;比如他本科毕业后,继续留美读研;比如去年他出了车祸,变成了如今模样…… 鼻头陡然发涩,她扭头掩鼻再打两个喷嚏,刚想说抱歉,帘子出来的医生往外叫人。 “尹朝的家属在吗?” 元灿霓吸着鼻子,来不及跟故人示意,朝护士抬手:“这里。” 医生告知元灿霓伤者情况,边说边夸张比划,“主要烫伤的部位在大腿,膝盖还有脚面。” 元灿霓想象尹朝端砂锅的高度,和锅耳断裂后可能泼洒的角度,不免担忧,“有没有伤到其他地方?” 医生说:“你放心,不影响二便功能。” “元灿霓!”尹朝职业病比伤口严重,耳听八方,从帘子里头不客气打断。 元灿霓尴尬扯了下嘴角,视野边缘那抹浓重的影子淡去,商宇被推离了急救室。 医生吩咐去办理住院手续,尹朝唠叨今晚先别告诉他母亲,元灿霓按捺住久别重逢的喜忧参半,匆匆跑出走廊。 等忙完折返,元灿霓低头逐张翻看票据和注意事项,吸鼻声渐重,不得已横着手指压了压。 一道颀长的身影挡住去路,唤起一些沉睡的记忆,元灿霓心头一跳,抬眼霎时黯然。 唇角浅勾,她不由自嘲,怎么会以为是商宇呢。 “他给你的,拿着。”许卓泓递过刚才铺在商宇腿上的那块披肩,某个大牌的经典款,叠成了豆腐干。 元灿霓接过,下意识捻了捻,残留的体温像中药敷贴暖和了她的手背。 “你帮我谢谢他。” “我不帮,要谢你当面谢。” “……” 没商宇在场,许卓泓对她向来不太客气:“我说元灿霓,你不是一向挺主动的吗?商宇都成这样子了,你也不来看看他,亏他当年那么疼你。” 元灿霓心头长满皱纹,“我不知道他回国了。” “现在你知道了。”许卓泓扔下一句嘲讽,转身大步离开,不知道轮椅被他推到了什么地方。 男款披肩当围巾过于臃肿,元灿霓老实裹在肩上。可能抖开的力度太大,商宇的温度早甩没了。 她抱了抱自己。 今晚没听到商宇跟她说一个字,脑袋里却全是他的声音。 他们之间,应该算商宇先认识她。 桂花树之后的一节体育课,元灿霓一个人到水池边洗脸,忽然有人叫了她全名。 她湿着一张脸,茫然瞅望向声音。 “我喊了你两声。”商宇坚持这个数目。 不行 第3节 元灿霓纠结另外的节点:“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托元进凯的“照顾”,初中部没有人敢跟她交朋友,她的晦气比才气大。 “那天你没摔坏吧?”他的眼光落在她小臂的划痕上,浅褐色的好几道,车辙似的。 “没事。”她抹干小臂,迅速拉下袖口。 还未来得及体会他的关心,商宇话锋一转,“我家桂花树被你压坏了怎么办?” 元灿霓懵然,一没想到树是他家的,二没想到还能压坏,明明没听到断裂声…… 她咬咬牙,梗着脖子,“证据呢?” 远处许卓泓唤他,商宇旋即淡笑,抛下一句“逗你玩的”,往声源走开了。 那之后,商宇跟雨后春笋一般,突然从她的周围冒头,体育课,上下学路上,甚至同班女生的口中,都有商宇出没痕迹。 元灿霓才渐渐知道他的名字和背景,比她高一级,毕业班的学霸,老师总想忽悠他签约直升高中部,据说他志在杀去重点高中榜首的宜中称霸。 元灿霓紧了紧披肩,特别盖住漏风的深v领,挪着两只冻脚回急诊室。 经过一番救治,加之来院前处置妥当,尹朝情况稳定,就是光着下半身盖被子,那份尴尬比棉被还厚重。 “感觉怎么样?”元灿霓问。 尹朝叹气翻白眼,准备翘辫子一般,伸过没打吊针那只手,“手机给我一下。” 元灿霓没动,“你休息一下吧。” 尹朝说:“我要不看手机,明天就直接退休了。” 元灿霓也叹,体内暖气跟着气息泄露,整个人又冷了几分,不禁羡慕尹朝的棉被。掏口袋和拢披肩不能同步,她一松手,原来的打扮便自然暴露。 一经对比,尹朝才恍然元灿霓身上那份异常,“你怎么多了一条围巾,哪个野男人的?” 工作关系,他认识这款围巾是在一个谋财害命的凶案现场,知道它的价值,元灿霓这种负债读书,工作一年刚开始还债的小白领压根消费不起,贷款买正品或者干脆买高仿都背离她的消费观。 尹朝有闲心八卦,证明情绪和情况稳定。元灿霓稍稍放心,还给他手机,痴女似的拢紧披肩。 明明两个熟人的身体情况都不太妙,她本畅快不起来,吐出那几个字时,却自带了一股难以抑制的缱绻—— “我初恋的。” 第3章 元灿霓出门匆忙,手机电量告急,拐到候诊大厅租了一个移动电宝,回来时尹朝的病床边多了一人。 “咦,你不在上班吗?” 姜婧双手插在白大褂里,“晚上没什么大事,出来打个酱油。” 元灿霓立刻跟尹朝坦白,“我可没跟她说。” 尹朝不喜欢兴师动众,看一堆人围着他哭丧,入职前给自己下了“铁律”:不残不死不通知家人。 姜婧淡淡道:“我同门跟我说的,霓霓刚送我来上班他见过。” 尹朝叹道:“是了,这个医院到处都是你的眼线。” 姜婧又重复一遍医生的诊断,叫尹朝放心,等明天转到烧伤科普通病房她可以照看一下。 “哎,搁这等我呢。怎么就碰上你轮转到烧伤科去了。” 尹朝哀嚎一声,两眼一闭,只能装睡打呼。 元灿霓和姜婧相视一笑。 姜婧眼神一转,轻声说:“刚我听说商宇也来医院了。” 元灿霓愣了愣,换一只手扣住手机和充电宝,挤出一个笑,模仿尹朝前头的口吻,稍显中气不足。 “这个医院到处都是你的眼线。” 姜婧说:“许卓泓问我哪个医院晚上看发烧好一点,商宇情况比较特殊,怕病情影响身体其他机能。我就让他来我们医院。” “刚才手忙脚乱,没说上话。”元灿霓闷声闷气。 姜婧不做他想,应了一声。 尹朝早已睁开眼,交替盯着她俩,烫伤与困顿没影响他的锐利,目光像审判嫌犯。 “原来他叫商宇啊。” 姜婧讶然:“你也见到了?” “没有,”尹朝说,“就是以前霓霓老是提,我那谁我那谁——” 苍白的脸浮现两朵红晕,元灿霓恨不得捂住他的嘴,瞪他:“我哪有!我一直说的是商宇。” 姜婧跟商宇高中同届不同班,当然听说过他的绯闻,可不止一条,有人说商宇初中就跟元灿霓谈了,更多人说女友另有其人。元灿霓从来没透过底,她一直默认后面一种说法,毕竟那对后来一起赴美留学了。 翘班不宜久留,姜婧没计较太多,检查自己的笔还在口袋,便回科室。 尹朝幽幽盯着元灿霓:“原来只有我知道你初恋的秘密?” 元灿霓又拢了下披肩,垂眼把电宝递给他,“先给你充一会吧。” 尹朝的目光定定锁住她,非要审出一个结果,元灿霓哪里是他的对手,投降伴随着难堪:“只是一厢情愿。” 尹朝于心不忍,接过电宝,“我喊我同事过来送你回家睡觉。” 回到翠屏苑,已过零点。 元灿霓又在笔电上捣鼓,文档打开太多,正在编辑的这个只显示了一部分标题《26岁……》。 里面是好几页的愿望清单,开头许多条目已经划掉,标注了日期。时间线一部分错乱,一部分顺序。 她拉到最后一个条目“跟商宇见面”,加粗标红,打下昨天日期。 其中还夹着长长的未完成条目,一下子跳到结尾,她有些不知所措。 次日元灿霓由闹钟叫醒,准备去替尹朝同事的班,一开门便迎上尹朝的母亲。 罗彩芳在她爷爷元生忠的别墅当住家阿姨,也算元灿霓的阿姨,但胜似阿姨。她以前那张一米的床铺就打在地下一层保姆间外的走廊,与采光井毗邻。 芳姨每周日休息,基本每个月过来一次给他们做顿丰盛的,或者捎一些老乡带回的特产。这天就说好送腊肠,计划给昨晚的砂锅打乱,元灿霓接到人只能往医院里带。 无论安慰多少次“尹朝过几天就能出院”,芳姨还是哀声连天,又开始老调重弹早知道不让他上公安大学。 芳姨让她指个路,自己进去,“霓霓,老先生让我喊你中午前回去一趟,你可别忘了。” 芳姨把元生忠称为老先生,元灿霓父亲一家三口分别是老板、老板娘和小老板,必要时在前面多添一个“东家”。 家事让一个保姆传话本来稍显怪异,但芳姨宅心仁厚,在元家十几年,早习惯了传声筒的角色,除了打骂,元家人几乎不会理会这个孤女。 就连元进凯上了高中后,成熟几分,一门心思追女神,对元灿霓的猎杀也降级成了漠视。 元灿霓只得打车回荔茵嘉园。 元家早年婆媳关系不和,元生忠携妻子另住一栋庭院式别墅,远香近臭,家庭关系维系了表面和洽。后来这份平静曾被元灿霓的到来短暂打碎。儿媳邹小黛嫌弃野丫头,可论先来后到,她才是那个“小三”。儿子元传捷沉默如隐形,始终不愿面对十几年前犯的迷糊。孙儿元进凯滚地大闹,拒绝抢食的半路姐姐。 元生忠拿出董事长的魄力,替儿子收下丧母的元家骨肉,宽慰众人说相信他,生意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元家人今日倒来得整整齐齐。 “爷爷,听说您找我。”元灿霓恍若进了老总办公室,泰山压顶,准备接受批/斗。 元生忠扶着精致的拐杖头,冷哼一声,白胡子似跟着翻飞,目光撇向扶手—— 那里不规不矩倚坐着他宝贝的孙子。 元进凯从身后抽出一样东西,啪地甩向茶几。 文件袋里的白给木头的暗红衬得愈发刺目,再探身细看,可见那句关键病史:5年前切除左侧卵巢畸胎瘤,检查结果原发性不孕。 “咦,早上怎么也找不到,原来忘在这里。” 元灿霓嗓音轻盈,正待弯腰拾取,却被元进凯一把抢回,免得给她再用一次。 她没抢,反正只是赝品。 元生忠把拐杖当禅杖用,跟法海似的,舂一下地板,用行将朽木的声音呵斥:“你病历上写着什么东西,怎么能让外人看到这种东西,晦气!” “当初我说身体里长了东西,你们怀疑是怀孕,我说卵巢畸胎瘤,你们也不相信;现在病例上都写着了……” 元灿霓像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也是一部分事实。她的表情毫无破绽。 “你是给男的打胎打多了吧!”元进凯抱着胳膊,眼神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都嫌晦气。 全场震惊,唯一没反应的两位:一位是麻木的当事人,另一位是麻木过头确诊老年痴呆的元奶奶。 “进凯!”他的母亲邹小黛喝止,并非看不惯儿子羞辱他人,而是不想为此粗鲁,丢了风度。 台词若出自其他亲戚之口,她估计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嗑瓜子。谁不爱看戏扯皮。 “都没结过婚没怀过孕谁给你查不孕不育,”邹小黛半点不相信,“女孩子一点都不知道自爱。” 元灿霓经常吵架吵一半没了气,不知道忍耐力太强还是不屑争辩。 沉默无形佐证了猜测,元家两位男家长面色败丧,状如进了一批滞销货。 自我抹黑和被人编排,到底还是后者令人愤怒。元灿霓低头,暗暗扣着指尖,貌若如泣如诉,“像我这样在相亲市场上恐怕销路不好,我也没办法。不管能不能结婚,欠家里的钱,我会按时还清。” 欠债之路从18岁开始,说是欠家里,借条上的债主却是元进凯。 元生忠当年算盘打得啪啪响,说教孙子钱生钱,第一步就是给元灿霓放贷,考验他有没有追回的本事。 元进凯一听嫁姐无望,岂能镇定。他从国外野鸡大学“镀金”回国后,既不肯外出找工作,也不愿进家里公司,整天跟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挥霍无度正需要元灿霓一次性填充小金库。 不然元灿霓一个月还几千块,塞牙缝都不够,他得捱到猴年马月。 他屁股装了弹簧,噌地起身,“我现在缺钱用,你要是年底还不完,我就上法院起诉你。” 元传捷面现隐忧,亲戚间欠债不足为奇,闹上法院却有伤家风。若是让人知晓元家把女儿告成老赖,更没有婆家敢接这块烫手山芋。 追债一事还得徐徐图之。 远进凯的方法虽不磊落,不失为一种威胁与压力。 老谋深算的生意人捕捉到女儿眼底一丝真实的慌乱,生出一股胜券在握的淡然,与对儿子的自豪。 元进凯总算涨了点本事,拿捏住蛇的七寸。 不行 第4节 元传捷作为元家的中流砥柱,总不能让一个耄耋老头冲锋,终于出来唱红脸:“一家人以和为贵,法院又不是超市,动不动就上,要给人看笑话了。” 这群人现在就在看她的笑话。 “钱和相亲,我都会想办法的。”元灿霓丢下一句话,懒得讨价还价,闷头闷脑离开元家别墅。 元生忠扶着拐杖感概:“哎,若是个儿子,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元传捷一家三口却无比庆幸,幸好是个女儿,不必平摊家产,只要成功嫁出去,还能收取一笔彩礼。 今日多云,天地间呈现亮堂堂的灰。 元灿霓凭印象往小区大门走,不知不觉绕到了商宇的家。 别墅户型与元家相同,风格大相径庭,庭院草木葳蕤,繁花锦簇,桂花树守护下的家园更多几分令她艳羡的烟火气息。 她多看几眼,拂去落在发顶的几粒桂花,捎上几缕残香,又走了。 一墙之隔的别墅内,商宇也正经历催婚风暴。 凌晨刚退烧,整个人颓在轮椅上,身子骨实在经受不住再一番摧残,但机不可失,眼看就要步入27岁,“好日子”就要过去了。 商奶奶/头发花白,模样斯文,架着眼镜本该有几分学究气质,此时此刻,一番言论将她定性成神婆:“阿宇,我跟你说,我问过算命先生,他说你26岁结婚最好,有好日子冲喜,不然就要等到30岁了!” 商宇嘴角微微抽搐,似给那股迂腐感腐蚀了,冷笑道:“奶奶,算命先生那么灵,您不如让他算算我什么时候可以站起来。” 商奶奶神神叨叨,“我问了呀,他说冲喜之后,明年就可以。” 商宇母亲桂明姗一脸为难。 虽然不同意陈腐的“冲喜”,但商宇若能觅得良缘,也可解解心愁,不必每日苦着一张脸。 “妈,结婚要看缘分,没有缘分也勉强不来。” 商奶奶从靠枕后摸出一沓照片,跟扑克牌一样开成扇形,“没机会当然没缘分,所以我们要创造机会。——阿宇你看看哪个顺眼,你妈基本认识,看中了让她约时间见一面。” 桂明姗率先接过,摆摊似的在茶几上划拉开照片。 “我看都挺漂亮的,”她随手取出一张,“喏,这个,感觉是你喜欢的风格。” 商宇心底涌起一点对母亲的感激,但还没成形,转瞬破灭。 照片陌生女人的半身照,年轻靓丽,皮肤白皙,有种吹弹可破的轻薄,也是没有刘海,中分发路齐整清晰。 一瞬之差,商宇似乎看见了微黄柔软的发丝,大波浪的发际线,偏左的美人尖,甚至跟鼻梁垂直的淡淡雀斑——他曾经形容为“白瓷盘上花生碎铺就的小径”。 桂明姗瞧他出了神,伺机将照片往前送了送,“你拿着看,背后有联系方式,可以先认识认识。” 然而父亲商义民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将商宇打回现实。 “再漂亮有什么用,你看他现在这副样子,胡子不刮,头发长得像野人……” 还有一双不知道是否能重新站立的腿,当父亲的实在不忍心攻击儿子最脆弱的短板。 “有哪家父母肯把女儿嫁给他。就算肯嫁,家庭条件都不知道降了多少个档次。” 桂明姗和商奶奶面面相觑。 那张照片僵在半空,硬塞不合适,收回又不甘心。 她们岂能不清楚,只是埋在心底不愿意相信。 商宇以后若只能轮椅代步,哪怕家底殷实,对象也只能从外地妹或者同样的轮椅女士里面挑。普通家庭的女孩只要三观稍正常,没被钱财迷惑,大多宁愿找一个门当户对,谁想上赶着伺候一个二级残疾。 商宇忽地弯腰,一把扫倒茶几上的细花瓶。 清水漫过那些年轻女人的照片,花瓶骨碌碌滚到他的脚边,嗙的巨响,碎裂一地。 冲什么喜,没把家冲了算他克制! 桂明姗和商奶奶吓一跳,反射性互相抱住对方;商义民不禁放下交叠的腿,欠身以待。 “就是一辈子焊在这破轮椅上,我也不会结婚。” 商宇全身血液涌到脸上,赤红着脸,熟练地推着跟整个家格格不入的轮椅,远离纷争之地。 第4章 晚上照常送姜婧去医院上夜班,元灿霓顺便说了伪造病例一事。 姜婧瞠目结舌,低声惊呼:“怎么什么事都能绕到流产上,太能发散了吧!我真是服了这个元进凯。” 当时的愤怒已淡化,元灿霓只留下些许无奈,调侃道:“看我当初写流产史多有先见之明。” 姜婧叉腰气鼓鼓,深呼吸调整一会,“家里那些三姑六婆,为了生儿子不知道打过多少胎,一个个嘴上不说,私底下彼此清楚得很。他敢羞辱别人家的媳妇吗,就欺负你没男人罩着,才一个劲羞辱你。” 元灿霓抄着兜,无所谓踢踏两下腿,“投鼠忌器啊。” 姜婧叹气,“你还打算接着相亲吗?” 元灿霓低头,用鞋面铲开一张巴掌大的阔叶,“继续看看,合适就试试。婧婧,不瞒你说,我还挺想……有个人一直陪着。” 想有个家。 眼前要命地浮现一张颓废的面庞,却不再是回味了八年的少年面孔,医院那一幕早已取代回忆,成为冲击性的记忆点。 姜婧对婚姻的信念早被父亲冲垮,高考毕业后父母离婚,她选择跟无权无势的母亲,再半年后,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姜老头子仰天长叹,盼了七十年的孙子终于来了。 她们的成长印迹碰巧重合,也许是投缘因由之一。 “怎么昨天还抗拒相亲,一天就变了?” 元灿霓摸摸鼻尖,“人在江湖,不堪诱惑。” “对了,”姜婧双眼一亮,试探道,“听许卓泓说,商宇家里也催着他结婚,正为这事苦恼,你要不要试试、‘破镜重圆’,嗯?” 元灿霓的双脚踩进云里,扭头看她一眼,想辨认真实度。然而理智罗盘失灵,嘴巴咧开,逸出失控的一个笑,人们会称之为偷乐。 她飞快抿嘴,重新低头,情绪咽回肚里,并同步麻痹自己:省省吧,有机会也轮不到你。 “他、没有女朋友?或者合适的结婚对象?” 姜婧歪打正着,没想到元灿霓真跟商宇谈过。 “哎,说实话,我觉得他现在的条件,有点尴尬,高不成低不就。” 元灿霓沉默踩碎了街头枯叶,医院竖立在楼顶的名字灯箱模糊侵入视角边缘。 “不过这种情况也方便趁虚而入呢……”姜婧自言自语,忽然转身倒退跟她挥手,“送到这就可以了,回到家给我发消息。” 元灿霓一路琢磨姜婧的话,但愿有双份“趁虚而入”的运气。 初二被元进凯欺负,芳姨看在眼里,但人微言轻,无法照拂她。再说元进凯也没愚蠢到在大人面前使坏。 芳姨只能劝慰她:“我只是一个保姆,说不上话。想要不被欺负,就自己变强,如果一时没法变强,就找一个强大的靠山。” 元灿霓的一知半解,在重遇商宇时,茅塞顿开。 那天体育课秋阳绚烂,映在商宇的背后宛若圣光。 元灿霓探头探脑,蹲到商宇落单,坐榕树底下的石凳喝水,她便走过去。 “元灿霓。” 他还是唤她的全名,对于两个距离拉近的人,还喊名字难免有种多此一举的亲昵。 她双手绞在身后,随意抻了抻,又张开打了打裤缝线。 “有事?”他问。 元灿霓点头,胆子跟吃了激素般肥大,“你有女朋友吗?” 他脑袋微偏,目光稍滞,而后清淡一笑,仰起脑袋咕嘟喝水。 元灿霓刚认识第二性征,头一次在异性身上看到实体,商宇喉结的弧线和律动性颇为优美,她不禁失神一瞬,好像进入一个似懂非懂的地带。 商宇放下水瓶,笑意跟矿泉水一样溢出唇角,手背只印去水渍,笑意剩了下来。 “你想干什么,给我介绍女朋友还是毛遂自荐?” 看来是同道中人,元灿霓平复呼吸,下巴微扬,清了清嗓子:“我能当你的女朋友吗,挂名就行,各玩各的。” 她的外壳是做作的老成,只要有心敲破一个口子,就会看到内里的慌张幼稚。 商宇脾气出了名的好,这会也耐心与她周旋,好像经历多次,已然形成技巧。 “你比我小,为什么不当妹妹?” 元灿霓梗着脖子,“妹妹可以有很多,女朋友只能有一个。” “谁说女朋友只能有一个。” 声源来自身后,元灿霓扭头,认识了跟商宇几乎形影不离的许卓泓。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商宇笑靥依旧,显然跟发小所见略同。 如果这话出自商宇之口,她倒没多大挫败感,本来只是碰运气,不奢望他同意。 只要他守口如瓶,外人不会知道她丢了脸。 可第三人介入,羞耻被放大,有可能一传十十传百,她登时后悔不迭。 还是太过莽撞。也许她应该像其他女生一样,买水等他中场休息,排除万难递到他手里。或者收买他的哥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再不然情书攻势也比当面表白温和。 元灿霓挤出一个“好吧”,可能还笑了笑,自己先承认了那份傻气,然后转身,想溜。 “元灿霓——” 元灿霓头皮发紧,被他拽住了。 她捂着脑袋,凶巴巴扭头,瞪他。 商宇的笑容跟纹身似的,一直没卸下。 “行。” “……” 简单的一个字,一锤定音。 元灿霓第一次用美人计化缘成功,从那以后,境遇悄然变化。 不行 第5节 但没人认为元灿霓是商宇的女朋友,大家都叫她跟屁虫。 初中生的“地下恋情”本就见不得光,元灿霓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元进凯不敢使绊子了。 回忆仿佛一剂兴奋剂,想象给予她虚拟的勇气,元灿霓如腾云驾雾,几欲飞升。 脑内预演几遍向商宇“求婚”的情景,无论哪一遍,过程都无比顺溜,商宇的回答掷地有声,都是同一个字:行。 元灿霓张开双臂,单脚旋转一圈,带着落叶起舞。 “是我先甩的你!” 商宇最后当面跟她说的那句话如红灯乍亮,分开原因还是一笔糊涂账,她双肩再度垮下,双手插进衣兜。 指尖触到异物。 她掏出一张小票,翠屏苑洗衣店的,早上刚把商宇的披肩送洗。 笑容如绿色耀眼,元灿霓揣好小票,还东西总不会被拒绝吧! 时近十点,应该还没到年轻人的休息时间。 但商宇身体特殊,元灿霓怕扰人清梦,生生熬到了次日午饭后。 如果商宇在上班,这个点也该休息一会。 元灿霓溜到公司露台,挨着栏杆登陆q。 毫不意外,nininokumori不在线。 手机换过几个,聊天记录一片空白,他们最后一次联络是在她大二的暑假,距今已有五年。 工作后许多同学从q转战微信,她并没加上商宇。 在微信搜商宇以前的手机号,出来一个蓝天白云头像的男号,来自默认地区安道尔,昵称只有一个短杠“-”。 元灿霓没有贸然添加,先试着拨下手机号。 这次没有关机,进入等待模式。 她用的还是大学办的外地号,但愿不要拒接。 通了。 “喂?” 短促低沉的男声,像他又不像他。 元灿霓又像那晚正襟危立。 短暂的静默,那边已不耐烦。 “哪位?” 猜测被印证,堵住喉头,元灿霓口干舌燥。 “不说挂了?” 元灿霓张口,回忆推开牙关:“哥……” 静默迁移到对端。 “早恋”关系不能见光,被老师和家长敲打后,元灿霓对商宇的称呼变成了这个字。商宇有天喝着她买的水,乜斜一眼,谑笑道:“开始不肯当妹妹,现在怎么喊上哥了?” 那是元灿霓最单纯快乐的一段时间,屏蔽了元进凯的欺侮,日日有人相伴。她对恋爱只有概念没有实践,“交往”目的已然达到,不假思索笑嘻嘻:“顺口啊。” 元灿霓想抢占先机,开门见山:“你的披肩还在我这,上次没来得及当面谢谢你。已经洗好了,什么时候方便还给你?” “现在。” “……” 元灿霓怀疑商宇存心刁难,但偏离记忆中的行为模式,怕是错觉。 “我还在上班,晚上可以吗?” 以前总说“上学”,现在启用“上班”后,彼此间多了一股时间拉扯的钝痛,好像一下子从年少跃进到结婚预备役。 “行,你路过我家拿过来。” 商宇的干脆里掺着疏离,显然没有约饭的打算。 而且他似乎不知道她早不住荔茵嘉园了。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是时间,还有久别多年各自的人生经历。 元灿霓只好避开饭点,“我大概8点半左右到。” 元灿霓所处行业996严重,加上新一周的第一天,她的“早退”激起同事的兴趣。 “咦,今天那么早下班,约会去啊?” 数道目光唰唰望过来,有八卦好奇,有羡慕焦虑,更多的是茫然。 “有点事。”元灿霓飞快挎上可装笔电的大手提袋,目光睃巡桌面,确认没有落下东西。 “我看就是约会!”同事笑嘻嘻揶揄。 “我哥们住院了,去看一下。”元灿霓亲昵推了下对方肩头,抓上手机道别。 以公司为中点,搭乘一站地铁到租房是远离市区,三站回荔茵嘉园是深入市区腹地。 晚高峰已过,地铁不挤,但也没空位,元灿霓只扶到一截竖杆。为了回翠屏苑取披肩,她跑了两趟,路上折腾了一个小时。 荔茵嘉园闹中取静,是众所周知的豪宅区,以元灿霓现在的工资,一年不吃不喝买不到两个平方。 按过可视门铃,大门自动开启。 拐过屏风,中庭花园里坐着一个人。桂花飘香,夜深露重,黑色轮椅近乎隐形,淡化了商宇的不便与特别。 他剪了一个利索的短发,胡子剃净,重现少年般光洁的下巴。 焕然一新的形象,同样给他注入几分活力。 元灿霓将果篮搁至茶几,随意望了眼灯火柔和的窗户,“叔叔阿姨下班了吗?” 商宇却扫了眼她的拜访礼,“什么时候学这么客气了?” 上学时她可是空手摆臂跟着他回家吃饭。 元灿霓淡笑,“很多年没来了。” “还得我请你坐了。” 夜色钝化他的笑容,却掩饰不了那份细微的揶揄。 元灿霓肯定前头的直觉,商宇跟记忆中出现偏差,虽不算夹枪带棒,话语多了些愤懑与尖锐。 她的美貌也有了棱角,不再是当年单纯无知的小女孩,已经可以隐约感知异性的喜欢,哪怕只是表层而已。 但这种经验在商宇面前全然失效。她琢磨不透他,或说不愿意相信对自己不利的那部分。 她便坐到他对面,从手提袋掏出袋装披肩,搁在果篮旁边,“这个我送店里洗过了。” 商宇目光在她脸上,刚要启齿,家中阿姨端着托盘笑眯眯送上热饮,目光热切好奇,又不便多做打量。 “阿姨换了。”元灿霓喃喃。 “以前的退休回家养老了。” 气氛随着商宇的话语平和,好像各自回忆那段重合的人生轨迹。 稍不注意,沉默过犹不及,变成了冷场,像那晚在医院。 手机没开静音,传来经典的马林巴琴声。元灿霓莫名松一口气,怕是工作,低头掏包,却发现屏幕没亮。 商宇当场接起自己的电话,“妈——” 元灿霓觉得应该回避,毕竟比他活动方便。商宇扫了她一眼,似乎暗示不必多此一举。 幸好元灿霓的手终于也不寂寞。 元进凯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元灿霓点开,血气上涌,眉宇紧蹙,两手一起捧着手机。 图片是一张律师函。 元灿霓当然不想当老赖。 她所在公司有购房福利,入职三年可申请50万免息借款,她还指望一年半后用这笔钱当首付,再向银行贷款,在偏远郊区买个小房子放租,以租养贷,以后经济宽裕再换大房子。 要是她的征信影响银行贷款,一切计划都乱套了。 她现在有稳定的工作,不至于一贫如洗,顶多晚两年买房。 可楼市风云万变,别说两年,就算两个月后政策也能截然不同。 即便元进凯最终不起诉,威胁和搅乱心神的目的也达到了。 “不去……没兴趣,你往家里带我也不会见,说了没打算……” 商宇的话断断续续传入耳中,他的戾气成因复杂,元灿霓无法忽视与抵抗,反而被传染,焦躁成倍数激涨。 “字面意思,不想就是不想,我只说一次。” 他直接挂了电话。 以前的商宇压根不会这般急躁。 他往扶手支着额头,自个儿调整呼吸,似乎不想影响她。 元灿霓没忘记见面的根本目的。 离她第一次主动“表白”过去十二年,她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理应审时度势,不该再冒进。 元进凯的威胁让她乱了阵脚,生出快刀斩乱麻的冲动,反正两次见面不尴不尬,这种朋友是再也做不下去了。 他们两个,迟早有一个会相亲成功。 “哥,阿姨也催你相亲吗?”元灿霓一针见血。 商宇目光一顿,计较的却不是她无意的偷听。 一个“也”字何其精妙,甚至可以让他们同病相怜。 元灿霓的笑不算坚定,见风即散一般,“你是不是也没什么特别打算?” 不行 第6节 商宇笔直盯着她,眉目稍敛。 元灿霓豁出去道:“要不我们结婚吧,挂名就行,各玩各的。” 记忆中的“行”变成幻听,然而世易时移,她多了几笔情史烂账,他坐在轮椅上,不知是否还有白月光。 商宇厉声狠气,隐隐有种掀桌的动怒:“结婚和恋爱对你来说只是儿戏吗?” 元灿霓忽然泄气,躲开他的眼神,“我只是寻找志同道合的人,你告诉我答案就好,行或不行。” 商宇想也不想,冷冷道:“不行。” 第5章 气氛冻结,热可可要结成脆皮。 元灿霓还是修为太浅,噌地站起,拎包欲走。 但不忘瞪一眼“折叠”成一米四几的轮椅男人。 “我要回家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气鼓鼓的,商宇还不算眼瞎,扶着轮椅的手轮,准备转身。 不知是找补、多年习惯还是骨子里的修养所致,他脱口:“我送你回去。” 以前都是他送她到家门口。 “我住在其他地方。” 元灿霓没错过他脸上的一丝愣怔,信息差强化失联多年的事实,激活一种以牙还牙的快感。 商宇改口:“住哪里,我让文叔送你。” “我搭地铁。” 商宇不语,目光如地铁隧道呼啸的风,掠过她的脸,夺走她的面具。 元灿霓只要平视,就能轻而易举忽视他,心中那股不甘拉着她下坠,令她无法不在乎一丝丝可能回转的余地。 大概因为记忆中商宇从来没有拒绝过她,她还抱着他会回心转意的错觉。 多亏了他的拒绝,久别重逢的尴尬荡然无存,两人之间只剩下互相较劲的别扭和愤懑。 车库开出一辆黑白迈巴赫,绅士一样停驻在大门口。 司机文叔给她打开后座门,元灿霓不由语塞,毕竟是十几年前开q7的人家,档次上去,讲究许多。 商宇会拒绝她,真是毫无悬念。 刚坐下,驾驶座后方的车门也给打开,凉凉夜风拂上她脸颊。 商宇分别撑着车门和座椅,利索升进了车厢,双腿无任何主动动作,还需搬一搬,透着难为情的累赘感。 文叔折叠他的轮椅,收进后备箱。 原来他的好人卡还要发到家门口,真是“体贴”的送货上门。 但车是人家的,也不好说什么。 目光刚好被捕捉,讥讽伴着关门声拍向耳边。 “看不习惯吧,”商宇说,“你们做互联网的,立项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进行市场调查,考虑一下用户体验?” 元灿霓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工作,大概是从姜婧和许卓泓这条传播链上泄露的。 她倔强地望向窗外,“知道你的背调很详细了。” 元灿霓早就查过许多资料,图文和视频都有,并非第一次见识特殊的上车姿势。 只是亲眼确认主角是商宇,她的心口发堵,一阵钝痛盖过被拒的涩然。 一路无话。 元灿霓让文叔在翠屏地铁口放她下车。 商宇像失聪,问:“住哪里?” 文叔只听老板的话,为难地从后视镜扫她一眼。 同是打工人,元灿霓不想让他难做,改口:“翠屏苑,到小区门口就行了。” 文叔呵呵笑,“元小姐,有句话叫送佛送到西,您就让我把您安全送到楼下,大晚上怎么能让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回家。小老板一定不会同意。” 陌生的称呼刮过她的耳朵,细节总在强调今非昔比。 元灿霓欠身说:“老小区这个点都是下班的人,不好停车。” 商宇冷笑:“你在怀疑文叔的技术?” “元小姐,我可以,请您相信我。” 文叔的憨笑里,有一部分是感慨的喜悦:他们都太久没听见小老板心平气和说那么多话了。 元灿霓的面肌近乎抽搐,“我怕这车蹭了。” 文叔应:“只有别人怕蹭我们。” 商宇逸出一个若有似无的音节,令她想起那年他默认许卓泓那句“谁说女朋友只能有一个”。他几乎没有类似轻佻或者自命不凡的发言,但从不反驳身边人,像拥有一批忠诚的喉舌,替他吐露心声。 迈巴赫宛若蟒蛇游过小径,停在元灿霓租住的楼下。 道路一侧停满车,相当于单车道。 元灿霓怕堵住后车,匆忙解开安全带,客气道:“时间太晚,就不方便请你上去了。” 商宇问:“你一个人住?” 他的询问没能多留她一秒,元灿霓扔下一句“晚安”,甩上车门。 鸡同鸭讲就是他们今晚的主题。 车窗降下,商宇打量元灿霓潜入的那栋楼,这个小区的楼龄只比他们小几岁。 如果居民楼没有电梯便是残疾,眼前这栋7层楼梯房跟它的租客一样不欢迎他。 后方车辆闪灯示意,商宇升上车窗,吐出一个字:“走。” 桂明姗在商宇之后到家,本来被儿子挂电话,心口憋闷,一听阿姨和司机特意汇报今晚动态,一口气终于舒坦。 等在书房见到主角,胡子刮了,头发剪了,形象焕然一新,轮椅给大班桌遮挡,商宇乍一看跟正常人毫无区别,桂明姗可谓喜上眉梢,暂时忘却他的障碍。 预想中的秋后算账没有降临,商宇搁下ipad,略显疑惑盯着他母亲。 “今晚这才叫精神,英俊,有魅力,不愧是我的儿子。早该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桂明姗没走近,扶着把手准备给他带上门,“早点休息,别熬太晚。” - 元灿霓第二晚的安排是去探望尹朝,姜婧也在。 纱布缠裹尹朝的双腿,他只能穿一条裤衩,盖棉被,终日以坐姿或半躺迎接她们。 “霓霓啊,昨晚说好来看我,怎么临时跳票,是不是背着我约会去了?” “是啊。”元灿霓一手抱腰,一手托着脸颊,声音像被夹出来,慵懒而含糊。 姜婧意外,“商宇?” 元灿霓中了她的读心术,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歪打正着。” 元灿霓叹息,肩膀垮塌,如同融化,“被拒了。” 姜婧又是一惊,“你真的?” 元灿霓滞涩点头。 尹朝看乒乓球似的听了一会,不堪冷落,嚷嚷:“你们打的什么暗号,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姜婧简洁道:“她跟商宇相亲,没成。” 元灿霓唔一声,算是确认无误的公章,“以前应该算是我先提分开,他可能记仇吧。” 姜婧惊吓连连,竟然还有人敢主动甩商宇。再结合这位半路姐妹的性格,好像又不意外,就如之前那份伪造流产的病历,只有“美超疯”能干出来。 原来商宇被甩之后,才跟别人一块去了美国? 姜婧喃喃:“那你甩人太狠,换我也不吃回头草。” 尹朝问:“为什么啊?” 元灿霓头痛般啊了一声,真的装傻充愣:“还有几天出院,晚上回家没人说话好无聊啊。” 是了,“美超疯”的显著缺点,三十六计,转移话题为上计,秘密很多,但对朋友付出更多,不然铁三角早散架。 尹朝咋舌:“霓霓,不是吧,嫁人有什么好的,你怎么那么想不开。” 元灿霓的口吻半真半假,“对啊,过两年再嫁不出去,你要是还没女朋友,我就见义勇为收了你。” 尹朝双眼翻白,歪嘴吐舌,状似吊死。元灿霓轻打一下他胳膊,姜婧也咯咯发笑。 尹朝恢复常态,意味深长望她一眼,接上梗:“那我就勉为其难从了吧。” 元灿霓借的邻床的椅子,病友的家属下班后匆匆赶来,椅子还回去,她们也差不多离开。 元灿霓的相亲流水席按部就班,过了商宇这个村,还有下一个店。 这次对象是个微胖青年,本来没什么记忆点,偏偏多嘴一句:“我之前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传言。” 元灿霓游离在荔茵嘉园的二代圈子边缘,绯闻比存在感多,脾气比才气大,若不是年少跟商宇有些纠葛,估计查无此人。 她干巴巴啊了一声,“传言总不会空穴来风。” 胖子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想听你亲口说。” 元灿霓怔了怔,不可忽略那份转瞬即逝的动容。 于是顺理成章约定了第二次见面。 一切进行得很丝滑,姜婧和尹朝祝福她开启正式约会,天知道她在“电面”“首面”拒绝了多少歪瓜裂枣,不然也不会想出假病历的下策。 在电影院陶冶了两个小时的爱情情操,回到翠屏苑楼下时,胖子自然而然来牵她的手。 不行 第7节 起先没反应过来,后来整条胳膊石化,元灿霓想到了商宇。 刚开始第一段正式恋爱时,元灿霓偶尔会走神,荒诞地想,要是跟商宇该多好。 当对现任的愧疚渐渐超过往事的遗憾,她便醒悟,不能把商宇给的委屈转嫁到现任身上。 她做到了,想起商宇的频率越来越低,可以拍胸脯说,和第一任分手完全跟商宇没有关系。 商宇从来没牵过她的手,她应当溯源到两任前任才合理。 他大概是一种味道,远在天边时,她的嗅觉无法想象,近在眼前后,她忽略不了他的强烈存在。 元灿霓借口脸颊痒,不着痕迹抽出手抓了抓。 送别不了了之。 没有尹朝的房子,元灿霓懒得赶上去,一个人踩碎落叶在楼下晃荡。 偶然瞥见路边一辆双色车,树影重重,视野不良,她还以为是出租车,走近细瞧—— 商宇的迈巴赫。 后座车窗降下,人就坐在昨晚的位置盯着她,也或者是刚才的她和胖子。 她应该叫哥,朱唇轻启,声母吞了,打嗝似的呃一声。 月黑风高脸皮厚,元灿霓无视失误,大咧咧说:“你找我?” “你,上来。”商宇往旁边偏了下脑袋。 元灿霓顿了下,绕过车头坐进去,司机文叔说抽根烟下了车。 车厢黯淡,阴影加重了商宇五官的立体感,双眸显得尤为深邃,神色越发复杂。 “约会那么早结束?” “相亲。”元灿霓随口说。 “你就那么恨嫁?” 内容跟尹朝的大同小异,口吻却天差地别。尹朝是无奈的调侃,而眼前这位带着质疑。 元灿霓心底蹿起一股小小的火,烧得耳根子发热。 商宇动怒时似有天神下凡的威严,凝聚一股胁迫人的肃重,“你是不是要把身边认识的男人都相一遍才肯罢休?” 元灿霓就跟加班还被老板训斥,气不打一出来,斗鸡似的扬起下巴,“好女百家求,我有这个条件,说不到哪天还相到你身边的,怎么着?” 商宇如挨当头一棍,体内一股火气横冲直撞,几乎双腿直挺,从座椅上暴跳,气到能直立行走。 然而他实际只能微弱欠身,下半身焊紧在座椅里。 元灿霓就如同一个顽劣小孩,闯了祸还朝大人拍屁股,扭头扮鬼脸挑衅“来呀,你打我呀”。如果大人作势迫近,她会惊慌跑开;等大人歇气,她转头就上房揭瓦。 商宇太阳穴青筋隐跳,“元灿霓,你挺能的啊,还想让我叫你嫂子是不是?” 元灿霓自知失言,不再重蹈覆辙,索性闭嘴。 沉默冻住彼此。 车外人行道偶有行人路过,均回首打量突兀的迈巴赫。翠屏苑的一手业主大多晋升阶层,搬到更适合停车的豪宅区。 也不知道商宇为了停车空位,早来了多久。 他的手掌搭在扶手箱,五指修长,腕骨突出,更显嶙峋脆弱。食指不住点动,焦躁从指端倾泻而出。 “我重新考虑你上周的提议,可以给你一个不同的答案。” 元灿霓成了无法理解大领导发言的小基层,一时不敢表露疑惑。 商宇望住她,坚定中隐含迫切,“我的答案是,行。” 元灿霓倒抽气,蹦出一个怪异的笑,眼神像看朝令夕改还指望基层感恩戴德的领导。 “商宇哥哥,有句老话你应该听说过,”她暗暗扣开门锁,“叫,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啊!” 元灿霓下车,甩门,嘭的一声,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噔噔噔踩着高跟鞋,大步走向老旧低矮的居民楼。 第6章 商宇没有追出来。 商宇当然不会追出来。 商宇即便真的追出来,她早就跑没影了。 一想到商宇的不便,元灿霓心生愧意,好像欺负了他。 元灿霓乱糟糟睡了一觉,次日姜婧依旧拎着早餐来翠屏苑。 “昨天跟胖子约会怎么样?”姜婧咽了一口包子问。 元灿霓从齿间拽出油条,走神片刻,想起仓促而别扭的牵手,“比上一个稍微好点。” 姜婧紧张道:“霓霓,许卓泓知道这个胖子,据说换女朋友比换手机还频繁,要不是家里催找门当户对的,估计都不会相亲。” 元灿霓慢吞吞咀嚼,回忆昨日短暂的动容,“感觉出来了。” “再说,他跟元进凯走得特别近,经常一起去燕灵湖飙车。” 元灿霓双手一顿,脑中警铃大作。 “真的?” 姜婧点头,“许卓泓是谁,游走人间的花蝴蝶,认识的人比我们多,消息错不了。” 许卓泓的确给人这般印象。以前商宇脾气虽出了名的好,但众人自动与学霸竖起屏障,把他捧成高岭之花,人缘上许卓泓比较旺,男女老少通吃,尤其是异性缘。 商宇因为被她缠着,中学几年像出家。许卓泓曾经如是言。 本来拒意还未坚定,听说元进凯掺和进来,那便万万不可。 元灿霓毅然道:“如果他下次再约我,我就说加班。” 姜婧终于舒一口气,停手打量她几眼,“霓霓啊,我总感觉,许卓泓这么孜孜不倦给我递消息,好像别有用心呢?” 元灿霓往豆浆纸杯里蘸油条,“说不定,他对你有点——” 话语在姜婧的眼刀中戛然而止。 姜婧认真说:“我就在想,他有没有可能想撮合你和商宇?” 元灿霓差点没噗嗤,“他不唱衰就好了。” 手机响铃,元进凯的名字显示在屏幕,元灿霓表情刹那凝固,缓缓放下早餐擦过嘴。 姜婧同步凝滞。 “我接一下。” 元灿霓拿过手机出阳台,“什么事?” “我爸让我通知你,中午回来吃饭,家里有客。”元进凯的口吻像犯了起床气。 当年读书时家中来客,她都呆保姆工作间,元家人叮嘱不要出来瞎晃荡;到了适婚年龄,“商品”总归要端出橱窗展示。 元灿霓懒得拉扯,直接问:“今天又是哪家?” 消化一下名字,哦,原来是昨天的胖子。 “他们全家人都来,估计看上你了,”元进凯说,“我爸说要不出意外,这个月就把婚定了。” 元灿霓沉吟片刻,故意试探:“那怎么办,万一人家知道我负债,准备变成老赖……” 元进凯嘲讽道:“你太没见识了,你那点钱只是你准老公几天的流水,嫁过去人家还能不帮你还?” “也是,要是成了一家人,生意上少不了往来,两人家互通有无,这点小钱算什么。” 元灿霓口吻淡漠,讥嘲十足,帮元家把如意算盘打响了。 “元灿霓!”元进凯激奋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觉得律师函只是警告而已吗,惹毛我了,我真的会起诉。你要是不听我爸的话,我们就法庭上见吧!” 电话戛然而止。 元进凯一直竖起藩篱,“我爸我妈我爷爷”,就是不让元灿霓进入元家的核心世界。 所以,元灿霓很快抽离。 现在是法治民主的社会,他们总不能把她绑去民政局。 姜婧刚不小心瞥见来电名字,目光关切追随。 元灿霓如实告知。 “你怎么一脸轻松,别人全家都上门提亲了。”姜婧焦切道。 元灿霓咕哝一句“豆浆快凉了”,继续吃早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她也想拆东墙补西墙,先还清家里的钱,伺机一刀两断,可哪个傻子会那么轻易掏一大笔钱扶贫? 姐妹俩上医院探望尹朝,如无意外,下周即可住院。 尹朝哀嚎,再不出院,天天躺床上,伤口没结痂,屁股可要生茧子了。 临别时,元灿霓的手机再度响铃,屏幕上,“催命大师”再度光临。 她静音后塞回口袋。 不一会,铃声再闹,开饭似的。 尹朝打趣:“你这业务,够繁忙啊。” 元灿霓只好再度掏出。 屏幕上名字变了,催命的势头没变,甚至带着一种“嗟,来食”的傲慢。 她的手僵成手机托架。 尹朝察言观色,怪声怪气谑道:“你那谁找来了?” 不行 第8节 这回,姜婧没好奇“那谁”到底何方妖孽,一派了然于心立在一旁。 病房正是周末探病高峰期,充斥闹哄哄的烟火气,家属有生机,病人有希望。 元灿霓自证清白般,当场接起电话。 “喂?” “怎么不接你弟的电话?” 熟悉的声音,莫名的内容,商宇的询问里藏着久违的温和。 “你、跟元进凯在一起?” 别说元灿霓,两位旁听者也不约而同侧目。 “我在你家。”商宇似乎含着笑。 “你上那干什么?”元灿霓一头雾水,或说心中摇摆,不敢确信那一个猜测。 “你说呢。” “……” 元灿霓怀疑接了元进凯的变声电话,不然如何解释从头到尾欠嗖嗖的。 商宇像咬上了后槽牙,但温柔不改:“快回来吧,都等着你呢。” 元灿霓茫然放下手机。 “什么情况?” 四道目光聚焦到她的脸上。 “我好像捅了马蜂窝。” 元灿霓揣好手机,来不及细说,匆匆打的赶往荔茵嘉园。 刚一进门,便传来元生忠苍老的声音,劝告背后承载着腐朽的权威:“阿宇,我听你妈妈说,你一年多除了去医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剪头都是请发型师上门。后生仔这怎么行,你看我这两条腿早不灵活了,天天都要出门走走,呼吸新鲜空气,人就精神了。” 商宇从善如流,“爷爷说的是,以后一定多走动。要不是怕霓霓认不出来,我还懒得去剪头发。” 元灿霓愕然瞪圆了眼。他突破了自我,无形消弭两人昨晚的别扭。她默默决定不“告发”他到翠屏苑蹲点一事。 场面比她想象的要壮大,商宇,胖子和其父母,元家三代,数道目光齐刷刷射来,元灿霓沦为借箭的草船,千疮百孔。 “抱歉来晚了,大家、都在啊……” 元传捷埋怨和提点她几句,彰显家风:“路上堵车吗,怎么来那么迟,让客人都久等了。” 元灿霓顺台阶下,“滴滴司机是新手,找地方有点迷糊。” 商宇无视胖子一家的悄然打量,镇定自若道:“既然霓霓回来,我也见上了,就不再叨扰,先走一步。” 邹小黛端出一家之母的架势,紧忙留客:“吃了饭再走,我已经吩咐阿姨煮你们的饭了,你一定得留下来。” “多双筷子多几倍的热闹,都是邻居,住得近不着急回家。” 元传捷妇唱夫随,顺便横了“不开窍”的元灿霓一眼。 元灿霓木然附和:“商宇哥哥,你就留下来吧。” 商宇意味深长瞥她一眼,“叔叔阿姨不必麻烦,今天主要是帮爸妈捎东西,有机会一定过来尝尝阿姨的手艺。下次挑个霓霓在家的时间再来拜访,好好跟她叙旧。” 元灿霓又接到父亲的眼刀,学机灵了,“商宇哥哥,我送送你。” 元灿霓擦肩而过,邹小黛不忘低声斥责:“你看你,那么磨磨蹭蹭,让商宇等得不耐烦了吧。人家上来一趟多不容易,都给你气走了。真是扫兴!” “……” 元灿霓伴在商宇身旁,一起出到中庭花园。 “你真的是来找我?” 商宇黯然扫她一眼,“说带茶叶烟酒过来给他们,你信吗?” 他的轮椅手动推行,而且没有置物袋,也不知道怎么捎东西,也许文叔帮了下忙。 元灿霓示意一下他的轮椅,“我好像看到过可以加一个电动车头。” 而且商宇家主业做医疗器械,应该不缺功能齐全的轮椅。 商宇说:“锻炼手部力量。” 元家的中庭花园绿植居多,鲜有鲜花,时值深秋,整个花园呈现一种刻板的萧条。 元灿霓垂眸看着轮椅上同样萧条的男人,视线差令她心堵,便一屁股坐到石凳上。 没有外人,她恢复了寻常语气:“说吧。” 商宇四顾,宛如月下幽会,确认无人偷听,才放低声调,让声音更显真诚,甚至有种无可奈何的诱哄。 “昨晚说的事,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 元灿霓没料到他越挫越勇,重逢那晚的印象太过深刻,商宇颓废懊丧,怎么都像一个已然放弃生活的人,她“求婚”被拒,挫败与意外感稀薄。 心中妥协,嘴上倔强,元灿霓微扬下巴:“昨晚什么事,我这个人健忘,没准意会错了,误会大了不好。” 当年的商宇回来了七八分,仍是一副好脾气。 他用彼此可闻的声调:“你说的,我们结婚,挂名而已,各玩各的。” 元灿霓努了努嘴,“跟当初一样?” “什么当初?” 商宇犹疑,旋即在她沉默的怨怼中了然,语气才多了点鲜活的躁意,“是,一模一样。” 元灿霓果然是挂名玩玩与认真恋爱分得一清二楚的人,难怪“分手”提得那么干脆。 唯一不同的是他多了一份求和的谦卑。 许卓泓所言极是,当初商宇虽然不算纯粹的男朋友,待她真的没话说。元家人但凡能有他的一半怜悯,元灿霓都不会向外人乞爱。 她的走神激起他的怀疑,商宇脸上掠过一丝失措,气焰上头。 “怎么,难道我还比不过那个胖子?” 元灿霓自嘲一笑,既已得到理想结果,也许应该忘却曲折的过程。 “好。”口吻异常笃定。 关系突飞猛进,两人面面相觑。 那份不自在跟秋风似的,将他们拂出一身凉意,留下几分不真实感。 元灿霓跟商宇不经意对视一眼,跟初次相亲忽然滋生一点好感的男女,慌乱转开视线。 商宇下巴往别墅指了下,“人还在里面。” 胖子似乎透过客厅落地窗远眺一瞬。 这一幕莫名滑稽,好像偷情现场,正主却不得入场。再怎么说,元灿霓和商宇只是私定终身,里头那位才算明媒正娶。 元灿霓颔首,“稍后我会明确拒绝。” 商宇坐定了主位,骄矜随之而来,“你昨晚还跟人家约会。” 元灿霓不住扬声,“相亲就出这么高效啊,这个不满意,抓紧时间换下一个,就跟试衣服一样。当场换总好过买回家发现不合适,又得折回商场退换货。” “无缝衔接。”商宇的评价冷漠而精准。 她瞪着怨夫:“要说无缝,谁还比得过当年——” 对着隐忍而大度的一个人,元灿霓实在不该算旧账,便见好即收。 “今天太仓促,你先进去吧。我回去跟家人商量,改天正式登门拜访。” 商宇似耗尽精力,舒出一口气后难掩疲惫,婉拒她送客,自己划着轮椅离开。 元灿霓久不进屋,元进凯被遣出来叫人,但没叫动。 “我就不进去了,”元灿霓起身,悠闲兜着双手说,“我找我男朋友还有点事。” 她竟然还没有商宇的微信。 “什么男朋友?”元进凯极尽不屑,如闻一派胡言。 “哦,”元灿霓想了想,淡笑,“现在应该是未婚夫,是这样的,我跟商宇决定结婚。” 元进凯表情石化,嘴巴张开,挂钩要断裂似的。 “什么惊天玩笑,你跟谁?” “你应该高兴,”元灿霓口吻自得,仿佛得夫如此,与有荣焉,“之前说希望我找门当户对的人家,甚至高攀一点也没关系,现在我找到了。商宇家的条件胖子比不了吧,他开得起迈巴赫吗?” 元进凯登时五味杂陈。一方面的确想借姐夫的东风搞点事业,另一方面又怕元灿霓觅得良缘,有丈夫撑腰,站得比自己还高。所以才起意撮合胖子相亲,他最清楚胖子对妻子的要求:当个花瓶,应付长辈,绝无实权。 “我还当你们旧情复燃,原来是看上人家的钱。不过他现在都这样了,也难怪。” 元灿霓在衣兜里紧攥手机,指关节泛白,几乎发颤。 “我先走了,帮忙跟爸爸和爷爷说一声,胖子那边我不应付了。” 拐过大门屏风,去路被堵,元灿霓吓一跳。 疑问溜到唇边,又生生咽下,连一声哥也分外滞重,无法启齿。 商宇腿上多了一个小纸袋,精神上经历一场鏖战,面上重现颓唐,眼神却盯得人后背发凉。 元灿霓少年丧母,寄人篱下,为一口饱饭甚至可以放下尊严,自忖见过了大场面,能屈能伸,然而在商宇面前,一向缺乏自持与理智。 气血像潮汐在她脸上起落,一红一白间,尴尬宛如沙滩的碎贝壳,刺目又无处隐藏。 她百口莫辩。 商宇抬手,递过那个b5纸大小的纸袋,“给你的小礼物,刚才忘记了。” 元灿霓指尖发颤,失语接过。袋口意外敞开,露出一条适合南方冬天的轻薄丝巾。 “不知道配不配你。”商宇像在自言自语。 “嗯——”她的感激还没成形,就给打碎。 “但跟迈巴赫挺配的。” “……”元灿霓徒然张着嘴,台词尽忘。 不行 第9节 第7章 元灿霓拎着沉手的纸袋,想起商宇当年的好,一时定成了看门石狮。 商宇哪里把她当“挂名女友”,简直是让她挂到了他身上,恨不得当个书包一样背着上下学。 他那么聪慧,应该能猜到“交往”原因,初中部走读制,每天几次上下学,商宇都从校门口捎上她,让元进凯无机可乘。 学校离家有一小段坡,她没有单车,他单车没有后座,便推着跟她一起走。往返时间生生拉长一截,他们在初秋的凉意里走出一身暖和。 元灿霓觉得挺浪费备考生的时间,便说:“要不以后放学我自己走吧。” 商宇绯闻女友的名声已传开,元进凯应该不敢再近身。 商宇反问:“你会骑单车吗?” 元灿霓给出一个令他意外的答案。 “树能爬那么高,单车不会骑?” 他的笑不含任何嘲讽,跟今天的大相径庭。 她反驳:“你也不会爬树啊。” “谁说我不会。” 元灿霓仰头望着他,语气过分认真,“你那么重,会压断树枝。” 商宇的笑意融化在夕阳,或说夕阳点缀了他的笑靥,那天的午后成为一个基准,用以衡量快乐的深度。很可惜她好多年没碰见过那样的傍晚。 元灿霓辩解:“我家以前在厂区,还没荔茵嘉园大,根本用不上单车,但种了不少荔枝树。” 商宇便说:“我教你,会爬树平衡能力应该不差,骑车很简单。” 元灿霓本想拒绝,但商宇直接推了一辆九成新,座鞍都调到适合她高度的单车出来,她便只能咽下。 商宇的温柔渗透进教学风格,元灿霓又一点即通,只用了一个周末就学顺溜了。 为难随之而来。 夕阳下,元灿霓一手扶车头,一手无意识抚摸车座,“但是我没有单车。” 元生忠不一定给她买,若不是鞋码不合适,连鞋子她得要捡表姐的。 “你就骑这辆,”商宇说,“这旧车闲置好久了。” 元灿霓讶然:“这是旧车?” 商宇的表情没有卖弄,随口说:“我不骑就是旧车。” 元灿霓骑回元生忠的别墅,向芳姨借了抹布,前前后后把它擦得锃亮。上下学便跟着商宇飞进风里,上坡时站踏脚上,下坡时尽可能松开手刹,任由眼睛吹得发眯,头发尽往后捋,偶尔吃进一大口凉风,蛀牙还会抽疼。 牙疼可以找姜婧,心疼不敢找商宇。 元灿霓掏出丝巾系上,领口瞬间暖和。她不喜欢高领带来的束缚,松垮的丝巾恰到好处。 - 离开元家大门,商宇的脊背从挺直到瘫软,整个人像搭在轮椅上的一套衣服,布料精良,车工精湛,但没有主心骨。 那双搁在扶手上的拳头,掌心攒着无能的暗怒,比任何时候都坚硬。 家在坡上,回程慢吞吞。秋风依旧,人却再也飞不起来。 商宇由文叔推着往家中去,没来由喃喃:“上坡挺费劲,早知道开迈巴赫过来。” 文叔很遗憾小老板平和的时间那般短暂,又被逼成哑巴,一个字也不敢说。 刚到家门,后方有脚步声追来。 文叔回头,商宇根本不用回头,就能排除选项。 “商宇哥。” 元进凯客客气气,维持在元家待客的风仪。 商宇示意文叔回避,文叔识趣说抽根烟,不远不近站着,随时待命。 元进凯特意低头看了眼垂在身侧透明文件袋,才说:“商宇哥,我听说你和我姐的事了,恭喜你们。” 且不说这事还没广而告之,就算公开,还能反悔。多少情侣栽在谈婚论嫁的门槛上,一言不合就分道扬镳。 他在给商宇戴高帽,暗戳戳确保他姐的身份。 文件袋凑巧正面冲着商宇,凭他如今一米四左右的视线,元灿霓的名字实在太过惹眼。 元进凯早等着他的目光,立刻递上,“这是我姐落下的东西,商宇哥,你能不能帮我转交一下?” 商宇默然接过,早被哪一行诊断吸走全部注意力。 元进凯察言观色,继续道:“她玩得挺疯的,不经常回家,下次我不一定能碰上她。” 病历的日期很近,诊断提到的卵巢畸胎瘤手术的五年前,恰好是他们最后一次联系的时间。 她第一次主动找他,他还在国外,对她的病情一无所知。 卑贱侵蚀他的躯体,吞噬所剩无几的清高。 商宇被她甩,被她算计,还准备给她一家人当血包,竟然起了恻隐之心,心疼她这些年所受的苦。 “你姐的身体怎么了?” 元进凯巴望着这个问题,隐隐亢奋,“就上面写的那样吧。她在外地上学好像谈过好些男朋友,不知道跟着有没有关系。听说有些手术好像是可以一起做的。” 含含糊糊,又意有所指。 涉及女人、男友和手术,几乎可以指向同一种狗血事件。 商宇将病历那一面往下扣,重振在元家时的凛然,“你要是不懂医学常识,你还有个医学博士的姐,没事多去问问她。整天听风就是雨,是不是还想当人肉沙包?” 文叔机警迫近两步,保镖势头十足,只要小老板一个眼神,秒变肉盾。 往事浮现,面色陡变。 元进凯防范性后撤,旋即掩饰,两手虚推,“别,商宇哥,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当我放屁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有空一起喝酒。” - 元灿霓在下地铁时接到元进凯电话。 “我把你的病历给准老公了,你要就找他。” 地铁站嘈杂,元进凯的声音有种不真实的聒噪。 “……” 她怎么会单纯以为,元进凯只有律师函一种方式拿她开涮。 元进凯自顾自哈哈笑,“我还是叫他名字吧,也不知道商宇看完还愿不愿意当你老公。” 骂他有病都是抬举,元灿霓索性不浪费口舌。 两个意外叠加到一起,她心烦意燥,扯松了丝巾,滋生破罐破摔的冲动,“那好啊,我们一起眼睁睁看着煮熟的肥鸭子飞了吧。” 大不了法庭见。 商宇当不成元家的血包,她还不想当输血管了呢。 元灿霓掐了电话。 空跑一趟荔茵嘉园,连热饭也没吃上一口。幸好姜婧来翠屏苑,给她点了外卖。 一开家门,姜婧的眼神比盒饭还温度还高。 元灿霓愣了愣,问:“你知道了?” 姜婧终于不用管理表情,讶然尽显:“你爸跟我妈说,你真的要跟商宇结婚?” 看来知道的不够透彻。 元灿霓便告知病历一事,当挂名夫妻还觊觎人家家产那部分,实在羞愧有加,难以启齿。 姜婧悻悻道:“一语成谶啊,我就说伪造病历不太妥,真碰上想结婚的,解释不清了吧。” 元灿霓耸肩,干巴巴道:“幸好当初听了你的话,没写流产史。” 姜婧难以忽略若有似无的嘲讽,顿了顿。 元灿霓反应过来,眼神黯了黯,“我不是针对你……” 姜婧家庭也并不圆满,姐妹俩的敏感半斤八两。她把元进凯骂了狗血淋头,彼此很快释然。 “他以前就这样。以前商宇给我一辆旧单车骑,我推回爷爷家,他跟爷爷告状是我偷来的。” 元灿霓复述往事,少了几分激动,多了几分淡漠。不然回想一次,怄气一次,都能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 姜婧骂道:“他怎么那么嘴欠啊!跟我们科室有个男的一样,看哪个女同事早上迟到,说人家一定是昨晚太激烈起不来。——外公不会相信他吧?老人都把他宠坏了。” 元灿霓瘪了瘪嘴,“爷爷可能觉得我没那能耐,偷东西还没回到半路,早被人打死了。然后嚷嚷‘我们元家还买不起一辆新单车吗,用别人家的二手货丢不丢脸啊’。” “可是他连——” 衣服都给元灿霓穿二手的。 姜婧差点刹不住车。 她以前衣服很多,有些被母亲处理掉时甚至没穿过,从来不关心旧衣服去向,只听说送给其他亲戚。 直到有天和亲戚成为校友,还被同学点醒,“元灿霓的衣服好像你初中那件”,一时尴尬不已。高中时她们没有交好,大概是这种心理作祟。 高考后她父母离异,跟了母亲,经济缩水,衣柜更新频率降低。 元灿霓似乎突然收到呵护,不愁吃穿,不再是从头到脚透着没妈疼的印迹。 姜婧生硬回归焦点,“你打算怎么办,跟他坦白么?” 元灿霓早已不计较旧衣一事,姜婧从来没有冷眼待她。衣服都是名牌,干干净净到她手上,版型还没歪扭,跟商宇的旧单车一样,旧物使用周期短,淘汰频率高,比元家人给的二手货来得崭新。 “还真比写流产史棘手啊……”元灿霓拇指根支着太阳穴,脑袋半扣桌面,按压并无任何缓解作用,“流产史容易说明,这个不孕……我又没怀过孩子,万一以后坐实不孕……” 孕与不孕总要经过一番实践来证明。想到和商宇可能经历的亲密,以及他的身体带来的不便和未知,她尴尬中别扭暗涌,两抹红晕在苍白的肌肤下无处可藏,几乎把表皮烫没了,整张脸火辣辣的。 姜婧以为她刚吃了辣椒,不觉有异,掏出手机,“我找许卓泓打听一下。” 不行 第10节 元灿霓猛然抬头,实在不愿让人再曲解她伪装的贪婪和算计。那比病历还要百口莫辩。 “要不看他会不会主动吧。” 姜婧恨铁不成钢,“你想要就主动出击啊!” 元灿霓口吻寂寥,“我以前就是太主动了,什么都没击到。” “……” 元灿霓谈起情史经常犹抱琵琶半遮面,姜婧一知半解,又不能严刑逼供。尹朝也很有职业操守,从不套话。 元灿霓伺机岔开话题,“你和许卓泓互动那么多,我们没成,你们怕要走在前头了。” 姜婧翻白眼,手背托着下颌,“跟许卓泓这种花蝴蝶当朋友还好,当女朋友那可太遭罪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元灿霓又想起一些旧事,蠢蠢欲动的劲头登时萎顿几分。 - 元进凯把元灿霓的结婚决定悄悄告诉父母。 元传捷和邹小黛在商场上见惯风浪,使了点怀柔之计,把胖子一家哄回家,还能让人家觉得成为亲家的可能性不小。 被问及刚才行踪,元进凯自得地如实相告,“让商宇把病历还给她。” 元传捷沉默一瞬,怒气上头,“把病历给商宇做什么!你怎么那么不懂事!” 当儿子的也愣了,全然没料到父亲会因这个半路姐姐叱骂他。 邹小黛同样着急,护犊劝慰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横竖只是一个外人,不要对自家人发那么大的火啊。” 元进凯如今的飞扬跋扈,大半归功于当妈的护宝如神。 元传捷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元进凯的鼻子跟她说:“你没听他说把什么东西给商宇,人家看到不嫌弃?还能要她?生不出孩子的女人,结了婚都要被退货。——进凯啊,平时你小打小闹我当看不见,紧要关头怎么脑子还不灵光?商宇就是你姐能攀上的最高枝了,你怎么就不懂,非要从中作梗?” 元进凯从来是被偏爱那一个,隐隐察觉父亲的偏袒,大惊失色:“爸,你什么时候那么关心她了?” 邹小黛作为妻子,经受过丈夫不忠的折磨,比当儿子的更为敏感,吃味道:“我就说你还没忘记那个女人,不然怎么肯收留她擅自生下的女儿。这么多年,你终于良心发现要替她的女儿争取幸福了是不是?” 元传捷谈生意都没这么头大,“婚姻就是一桩交易,一切都为了我们元家利益着想。有嫁有娶,有进有出,女儿自古以来就是两个家族之间交换利益的桥梁,哪个家族能壮大,离得开姻亲关系的?” 邹小黛更是怒不可遏,叫道:“元传捷,感情我和你结婚,就是一桩交易,你跟那女人才是真爱,对吧?” 元传捷哀叹:“你怎么越扯越离谱……” 元进凯游离在父母荒诞的争吵外,妒火中烧:商宇凭什么啊,不就是有几个臭钱,残废了还有女人上赶着倒贴? - 入了夜,姜婧离开,翠屏苑又剩元灿霓一个。人寂寞时就会胡思乱想,何况她这种冲动型选手。 这几天心情跟跳楼机似的,上下颠晃,她又改变看法。 不管商宇是去是留,她总要拿回自己的东西。那本病历九真一假,以后可还要用。 元灿霓拨下商宇的电话,“哥。” 到底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此时很容易呈现识时务的灵活。 “嗯?” 声音有些含糊。 “你睡了?” “醒了。” 元灿霓扫了眼墙壁大钟,才九点不到。不过不能跟商宇计较。 “不知道你睡那么早……本来想给你发微信,没有你的号。” 商宇呈现一种没发生今天闹剧的错觉,精神平静,“搜这个手机号。” 原来真是那个蓝天白云短杠杠的男号。 “一会我加上,”元灿霓食指尖绕弄垂在胸前的发梢,像小时候玩固话的电话绳,“元进凯今天把我的东西放你那了?” “我看到了。” 穿帮了。 做贼心虚的第一反应。 元灿霓又说服自己:他仅是简单看到有那么一份东西。 “一般什么时候在家,我过去拿。” 商宇说:“着急要?” 元灿霓便说:“天天加班,怕没时间,提前看一下你安排。” “不急的话,再说吧。” 商宇像睡迷糊了,随手挂断电话。 元灿霓瞪了眼屏幕上的名字,咕哝几句,随手发送好友申请。 她的id还跟当年q上的一样,dying in the sun,残存中学时代的非主流感。母亲走后偶然听到此曲,空灵的声线,颓丧的歌词,一下子击溃了她。 其实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另一个名,霓娃娃。也许是母语的感染力,即便是欢乐摇摇车改编版的《泥娃娃》,也无法掩饰歌词的刺耳,甚至瘆人。 “她没有亲爱的妈妈,也没有爸爸。” 现在,还可能失去她的哥哥。 第8章 元灿霓次日下班按时“早退”,996只是曾经的辉煌。 “我哥们终于出院了。” 她跟同组同事说了大实话。 姜婧也排到正常白班,三个人约了一顿火锅。 “点酒吗?”元灿霓低头盯着ipad琢磨。 姜婧和尹朝交换一个眼神,异口同声:“不喝。” 元灿霓落寞回过味:“好吧,朝哥还要吃药。” 尹朝的伤口结痂中,还没掉,正处于想挠不敢挠的愈合时期,喝酒误事。 三个人都是普通上班族,要不工资不高,要不规培中,工资最高的那个还负着巨债,平常聚餐轮流请客。 这次轮到庆功宴主角尹朝,在柜台打出纸质小票拉长一瞅,瞠目失声:“我们没点酒啊,怎么多出一瓶。” 姜婧从洗手间出来,凑近确认:“确实没点。” 服务员带他们回餐桌,只见留守营地看包那人,正举着一瓶,啤酒沫儿见了底。 当事人闻声转头,迷瞪着眼,嬉笑:“口渴。” 服务员见怪不怪,笑着打趣道:“小姐姐一定憋久了,终于可以喝上一口。” 元灿霓不至于一瓶放倒,但确实醉态难掩。 好友们一左一右伴着面露恍笑的她,互相埋怨。 “我以为你等我回来才结账。” “谁知道就差那么两三分钟!” 姜婧无奈一叹,“难怪她推荐公司楼下的店,说什么跟同事来过,一致好评。原来早有预谋。” 元灿霓突然回转身,下巴高扬,隔空交替点点他们,“我都听见了,又没用耳朵喝酒,没聋呢。” 姜婧和尹朝互相翻白眼,然后谁也怨不了谁,默默执勤护卫。 尹朝跟以往一样骑电瓶车过来,今晚同样载元灿霓回去。 待人跨坐后座,姜婧担忧道:“能扶稳的吗,要不要打车?” 尹朝摇头,“容易晕车,会吐。就这样吧,看人家还记得扣好头盔。” “就是。”元灿霓乖巧抓紧尹朝坐凳后方的扶手。 姜婧只好叮嘱:“到家给我消息。” 元灿霓挥手,“到家给我消息。” 姜婧:“……” 公司和翠屏苑虽只有一站路,但这一站特别长,地铁要跑三分钟,公车要过高架桥,像他们这种两轮就得走伸手不见五指的桥洞。 没有尹朝陪伴,她从来不敢走路回家。 漆黑给予睡觉的错觉,穿过桥洞时,元灿霓的头盔磕到尹朝后背。 “喂喂,”尹朝双肩倏然绷紧,倒抽一口气,旋即不住拱动,摇晃她,怕她睡着摔了,“醒醒,快到家了。” “唔……”元灿霓迷迷糊糊离开他的背部。 “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霓霓酒后说话。今天怎么哑巴了?” 翠屏苑进在眼前,尹朝加速冲进去。 她青丝狂飘,脑袋跟着车速摇晃,宛如舞狮新手失控的狮头。 “怎么有出租车跑进我们小区占车位啊。” 人没睡死,尹朝松一口气,“哪里?” 元灿霓颤颤悠悠一指,“上下两个颜色。” 尹朝爆笑:“笨蛋,那是双拼迈巴赫。” 小电车路过威风凛然的迈巴赫,仿佛小屁孩路过绅士,挪不开眼神。 元灿霓懒得扭头,音调摇成波浪,恍如念经:“双拼……叉烧拼烧鸭,烧鸡拼猪脚,肉卷拼卤鹅,腊肠拼腊肉……” 尹朝说:“我看你发烧了。” 不行 第11节 路面陡然忽明忽暗,后头有人打双闪灯示意。 尹朝往后扫了眼,一列小汽车只有迈巴赫亮着车灯。 “小声点,迈巴赫抗议了。” “元小姐,请留步。” 后方传来谦谨的呼唤。 尹朝刹车,背后给狠狠磕了一下。 “干吗不走!”元灿霓双脚仍别在脚踏,手握扶手,缩手缩脚钉在电瓶车后座,像被绑架的烤乳鸽。 呼声的主人追上几步,扬手:“元小姐。” 文叔擅自打的双闪,惊醒浅寐的男人。 小老板双脚还没能踩在草坪上,草坪先铺到他头上。 “小老板等你很久了。” 这话肯定没经过商宇授权,不然就会省去时间词。 尹朝问:“认识吗?” 元灿霓只好掀起眼皮,扭头,脖子一梗,“文叔。” “谁啊?”尹朝压低声,“‘那边’的人?” 元灿霓扶着尹朝肩头下车,顺势拍拍,“我初恋的司机。” 尹朝想了想,“我等你一会,有情况叫一声,哥哥救你。” 文叔给她开门,还是借口抽根烟离开,和尹朝一前一后盯梢迈巴赫,仿佛车中安着两枚定时炸弹。 元灿霓矮身侧坐,环视全车,看不出哪里能藏病历,只得开口,“你来给我送病历的吗?” 酒气撩人,商宇凝眉,漠然开口:“我看是你给我送惊喜。” 脑子给酒精浸泡,无法消化深奥。元灿霓只迷茫睁着眼,眨巴两下,雀斑像小孩捣蛋的花脸,天真毕现。 商宇又给“气直”,躁意横生,“你喝了几瓶酒?” 元灿霓竖起一根食指,与鼻梁平行,然后双眼渐渐斗鸡。 “你——!”商宇抬了抬手,下意识要按下那根挑衅的指头。 在魔爪降临前,元灿霓直觉发作,骤然收手,望着他吃吃发笑。 商宇干脆问:“那男的又是谁?” 元灿霓有问有答,估计手机密码都能乖乖上供,“芳姨的儿子,初中就认识的,尹朝是个刑警。” 商宇听来是不打自招,“坐电瓶车后座不硌疼?” 相同的关键词激活某些回忆,酒精又让其飘渺,元灿霓眼神失焦,“还是你的车舒服。” 商宇冷笑,“这可是迈巴赫。” 元灿霓点头,“双拼。” “你喜欢吗?” “喜欢。” “送你。” 元灿霓愣了愣,目光似有焦点,“我没有驾照。” 商宇扯了扯嘴角,冷眼看她装疯卖傻。 元灿霓瘪嘴,“你什么时候还我病历?” “起开。”商宇隔空拂一下她搁在扶手箱上的手肘,掀开盖子,从两块折叠桌板间掏出平平整整的文件袋。 元灿霓先夺后议,抱着说:“你看过了吗?” 商宇只留她一个侧脸,不轻不重盖上扶手箱,“你那么怕我看见吗?” “有部分是假的——” “不用跟我说——” 两道声音打架,搅乱了内容。 寂然片刻,商宇靠不沾酒精的些微理智,重夺控制权:“说好的挂名而已,没兴趣研究你的过去。” 他的话语如同一剂高效的醒酒药,元灿霓乍然回神,而后疲惫席卷全身,像抽掉主心骨一样瘫软。 “好,”元灿霓欠身捞过他的右手,双手握住摇了摇,“合作愉快。” 一年多以来,商宇的手经常被人搀扶,不是医生护士就是护工家人,类似触碰早已麻木。 这一瞬陡然回过味,才惊觉不是过去的任何一个人。 神经似被阻断,他没能立刻撤回。 那份心颤还没止住,旋即化为过电般的激动。 只见元灿霓捧起他的手,低头,往手背贴了贴,虔诚印下一个吻部的形状。 温暖,干燥,转瞬即逝。 “晚安。” 元灿霓撒开他的手,脑袋一歪,靠着扶手箱合眼瘫倒。 商宇仿佛高位截瘫,四肢动弹得不。 而后像一场梦,感觉渐渐恢复——当然除了两条腿。 “喂。” 没醒。 “元灿霓。” 呼吸平稳。 夜风梳过的长发异常蓬松,覆盖住大半脸庞,她的嘴唇微微撅起,像松针下冒出的一朵鲜艳蘑菇——那必然有毒。 凝神屏息好一阵,商宇像抵抗毒蘑菇的孢子,然后听见睡眠的规律吐纳。 无论元灿霓醉酒还是入眠,商宇都是第一次碰见,陌生、新奇又具有挑战性。 问题摆在他前面:怎么让元灿霓回家睡觉? 关系确定,商宇本可以直接抱她回去。 单是想象,心海起波,暗涌不定。 然而野心勇猛,双腿羸弱,商宇攥紧拳头,裹住自己的无能,轻砸上扶手箱。 老小区环境安静助眠,生物钟和孤寂压沉了眼皮,才过十来分钟,商宇精力告罄。 “喂。”他轻推她肩膀,无反应。 他撩开几缕头发,轻拍她脸蛋。 不理不睬。 商宇缓了口气,掐了一把她的脸肉—— “啊——!”元灿霓牙疼般,捂着脸颊坐直。 “回家睡觉!”口吻硬邦邦的,像赶顽童回家的家长。 元灿霓茫然四顾,空间密闭,内饰崭新,面庞熟悉。她搓了搓脸,生怕又做了一个梦。 酒意和睡意,不知哪个更为沉重,元灿霓丧尸一样下车,闷头往楼宇门走。 尹朝跟过来,边爬楼梯边问:“谈完了?” 回应的只有元灿霓的气喘吁吁。 “你这初恋,派头还挺大,打招呼还要司机代劳,他是明星、政要,还是大总裁露不了脸啊?” 脚步一顿,元灿霓扭头望着追到并肩的尹朝。 “他……是不太方便。” 尹朝自言自语越过她,“不是我说,霓霓,你初恋这态度不行,有点没礼貌。” 话题重量落在肩头,太阳穴隐隐发胀,此时此刻的元灿霓无力应对,仍是实行拖字诀。 “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原来结婚比恋爱麻烦。 元灿霓开始第一段正式恋爱颇为理智,如今窘况冲昏头脑,竟冲动作出决定。 她和商宇,经历过不少“稀里糊涂、不了了之”的关卡,除开分道扬镳那一回,自行车风波也是。 那辆九成新的自行车被迫物归原主。 商宇问及原因,元灿霓挤出僵笑,“爷爷会给我另外一辆。” 元灿霓就是一个装满秘密的蚌,如有耐心撬开,就会发现许多畸形的珍珠。 可惜优秀的人多少有点自我,元灿霓已是商宇关心外界的最大限度。她拒绝过他的刺探,他便知难而返,骄傲的人不愿屡屡受挫,便终止挖掘她的内心世界。 元生忠当真给了她一辆,元进凯锈迹斑斑的淘汰车。 哪怕她用砂纸修磨,也擦不去岁月的污浊。 元灿霓推着自行车见商宇,他的眼神像不认识她。 “原来你喜欢这种。”他踢了一脚她的轮毂,钢条似有变形。 “还能骑……”元灿霓勉强辩解,没到半路就掉链子,商宇帮挂回去,脏了两只手。 下坡时刹车失灵,她一路尖叫,伴着商宇来不及的呼喊,一头栽进绿化带。 幸好只是皮外伤,商宇把她薅出来,骂了一句果断说:“别骑这个破东西,我载你。” 元灿霓默然盯着他光秃秃的后座。 不行 第12节 商宇无视她。 次日,商宇还是那辆车,只不过多架了一个后座,看着别扭突兀,还挺结实耐用。 元灿霓便跨坐上去,没有脚踏,两条长腿往后勾,活脱脱一副人肉脚撑。 隔日,脚撑也安上,元灿霓听令在坡底跳下推车,吭哧吭哧,越推越费劲,只见商宇动也不动,活脱脱享受人力车的大爷样。 人家载了她一路,将心比心,她也不好埋怨,竟然真的推上了坡顶。 “看不出来你力气还挺大。”商宇没半点不好意思。 “说不定我可以载你。”元灿霓气喘如牛。 “上车。” 座鞍如王座,商宇绝不容许觊觎。 元灿霓搭完最后一段路,下车时情不自禁揉了揉屁股。 下一日,商宇的后座又多了一块灰不溜秋的软垫。 许卓泓为了追女孩报的午托班,中午不跟他们走,一旦碰见便嚷嚷:“看看,我们宇哥又骑他的保姆车来了。” 哥们俩为此没少互相追猎,彼此称爹。 保姆车运行到次年春末退休,天气渐热,容易出汗,再说也要给毕业生节省体力,元灿霓小心翼翼探问那辆“九成新”的单车,表示也许可以停他家门口,多走回元家。 然后就这样骑到初中毕业。 翌日,元灿霓打着哈欠挤上早高峰地铁,把自己变成真空包装里面的一根辣条。 手机震动两下,施展不开拳脚,生生憋到下地铁。 娴熟地按肌肉记忆低头出站,元灿霓找到震动来源。 消息列表多了一个蓝天白云的头像,以及两条新消息。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一会我通知家里人。」 元灿霓脚步顿滞,险些绊倒后面人。 她备注名字,叠词在列表一众全名里亲昵又特别,升上置顶位置当之无愧。 十四五岁起叫惯的称呼,也许积重难返。 元灿霓回复一个字:好。 第9章 商义民出差归来,一家四口难得齐聚午餐饭桌。 “阿宇,你上次看中的照片上那个女孩子,见过没有?” 商奶奶用眼神拉拢儿媳桂明珊的支援,“就是你妈妈说感觉你会喜欢的那个?” 事件倒清晰,只是丢失了细节,商宇如实道:“没见。” 商奶奶隐隐亢奋,“正好,明天我有个老姐妹来家里,她孙女陪着,你要没事,也来看看。” 桂明珊欲言又止看着婆婆,立场艰难,站任何一方都会得罪人,无法兼顾全局。 商宇放下碗筷,沉缓开口:“我有合适的结婚对象了。” 餐厅霎时寂然,六道目光凝固到他身上。 商奶奶眼镜险些滑落鼻梁,细亮挂绳颤颤晃晃,“哪家囡囡啊?” 商宇说:“霓霓,元灿霓,生忠爷爷的孙女。” 这附注简直为商奶奶量身定制,她可能不记得元灿霓,但不会忘记起过龃龉的元生忠。 商奶奶果然啊了声,“就是你以前带回家吃饭那个囡囡啊?” “是那个,我初三她初二。”商宇说。 桂明珊道:“妈,你还记得啊。” 商奶奶撅嘴,“元老头的破事我哪件不记得,那个囡囡的妈以前在元老头的制衣厂上班,元老头不让传捷跟她在一起,不然厂子就没他的份。传捷听话分了,女的开除了。元老头知道那女的怀孕,说是孙子就领回来他帮养,孙女就意思一下。当年闹得传捷差点结不成婚——现在这个闹的,那个囡囡的妈听说也是孤儿,不敢闹,命苦啊。” “奶奶,怎么以前没听你过说?” 商宇以前有所耳闻,但从未如此全面详尽。 商义民不满母亲的神神叨叨,蹙眉道:“妈,你都听谁说的,不要道听途说乱造谣。” 商奶奶气急道:“邻居们都这么说,还能有假啊。” 商义民审视儿子,凛然道:“婚姻岂能儿戏,医生说你的病情有很大希望,现在重心还是放在康复上。等好起来了,还怕没人毛遂自荐吗?元家条件确实不差,跟我们家摆在一起,不是我商义民自吹自擂,谁也不敢说一句门当户对。” 近年服装业借着电商这股春风,即便没能腾达,分一杯羹总能温饱。元家的制衣厂却跟中了蛊似的,效益一年比一年差。其他家族企业愁找不到合适接班人,元传捷担心是否能交到下一班。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元家还不至于到生死攸关那一刻。 反观商义民家,家业红红火火,命数却全报应在了子女身上。 商义民给予的压力不仅是父亲权威,更是商宇无法匹敌的事业有成。然而他也有痛点,那边是儿子座下这张轮椅,比任何事物还要刺眼。 商宇从餐桌退出一截,令它完整进入商义民的视野。 果然,父亲的目光避开了。 “爸,比起用门当户对的婚姻巩固家业,我认为是你和妈妈大半生的智慧和勤劳,才有我们家今天的好日子。哪怕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还能在这任性妄为。” 也许不是一针见血的话语,而是商宇久违的耐心奏了效,平和的情绪如此珍贵,令商义民一时失语。 桂明姗交替看着父子俩,唏嘘道:“我们家经历了那么多,我对孩子没什么要求。只要能找到一个真心待他,肯踏实过日子,平平安安就好。霓霓又是他的初恋……” 商宇从脸颊到耳根,倏然浮现猛灌一瓶啤酒后的红晕,许久不见转淡。 一只老树皮般的手忽然覆到他额头,商宇错愕一瞬,对上奶奶关切的脸。 商奶奶收回手,“我还以为你又发烧了,脸色那么红。” 桂明姗探询的目光扫来,把那张俊脸漆得越发红艳。 商宇捞过餐桌淡茶,试图降温,却疗效不佳。 商奶奶颤颤巍巍去往边上多宝格,桂明姗问她要找什么,准备起身帮忙。 商奶奶摆手,“你们怎么决定都行啊,但是元生忠真不是个人,以前对囡囡不好,现在又想拿囡囡换彩礼,我听说相了好多家了,都没有满意的。” 商宇耐心融化,焦躁丛生,一锤定音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即使离婚,受挫也不会比这次更严重,就当赌一种新生活吧。” 意外之后,家人第一次听闻类似未来的词眼,均有微妙的动容,哪还会横加阻拦。 结婚一事,便在沉默中尘埃落定。 - 元灿霓收起午休折叠床,刚好收到商宇回复。 「说完了,明晚下班来一下我家。」 进度如此神速,她措手不及:「那么快吗?」 哥哥:「叫人认嫂子。」 元灿霓琢磨通了关系,商宇和许卓泓果然还跟中学时一样,争当老大。 只是以前从来都没人叫她“嫂子”,都是一口一个“商宇他妹”。 那边又补一句:「周末白天见家长。」 周末两天,一家一天,刚好合适。 元灿霓晚上便打算跟尹朝吱一声,没想回到翠屏苑,人已经一脸凝重端坐沙发。 姜婧也在,说是刚好来送一支昨天医院缺货的烫伤药膏。 元灿霓心思敏锐,瞬间了然,拉过布艺墩子坐到他们斜对面,“你们在等我。” 尹朝面带讪讪,摸了把刚冒出的胡茬,“昨晚我说你的那谁不下车,不礼貌,那个……我收回。我不知道他具体情况。” 姜婧的耸肩佐证消息来源。 “我正好想说他,”元灿霓敛一口呼吸,唇角如卷起的玫瑰花瓣,恬静而清丽,“我跟他准备结婚。” “什么?!” 尹朝表情扭曲而惊诧,如听闻嫌犯自首。 姜婧稍显镇定,可也张了张嘴,难掩讶然。 尹朝堪破她的反应,先跟她计较:“你早知道了?” 姜婧辩解,“听到风声,不是太确定……” “你们都瞒着我!” 一颗不平的心越发忿忿。 元灿霓说:“之前可能有变数,就没说,不是故意隐瞒。” “不是,霓霓,”尹朝语无伦次,“迈巴赫,我知道,很多人奋斗一辈子都消费不起。但是他坐轮椅啊,不是轮滑……” “他叫商宇,”元灿霓拢了下鬓边碎发,“我不提前说就是怕这种情况……” 若不是站起动作幅度大,拉扯到伤口的痂,尹朝早惊跳而起。 他只能猛拍身旁沙发扶手,愤慨万千:“你那么草率,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后半生性/福啊!” 元灿霓辩解:“我就是深刻考虑过了。” “性/福,”尹朝手背着急地打在另一手掌心,霎时脸红,“竖心旁那个……” 别说元灿霓,就连专业人士姜婧也不住尴尬。虽跟他们分享过医院惊奇秘事,这次主题涉及好友,境况非同一般。 尹朝又道:“我不是歧视残疾人,话很难听,你要怨我也没办法,我必须说。退一步讲,你真的不介意跟二便失禁穿纸尿裤的男人过一辈子?” 或许在他心里,商宇真的不算男人,无论多么富有英俊,也只是拖累好友的累赘。 不行 第13节 脊背扑来凉意,心底发虚,元灿霓的确不知道人家是否穿纸尿裤。 尹朝误读成她默认一切,恨不能捶胸顿足。 元灿霓幽幽道:“如果我像你们一样有妈妈,可能就不会那么着急想结婚。我就想要一个家。” 不知该夸她狡黠还是真诚,元灿霓的确抬出一个他们无法反驳的事实与缘由。 看着她在油盐不进和百口莫辩间摇摆,尹朝恨得牙痒痒:“难道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吗?我单位优秀男青年多得是啊,为什么,偏偏,哎——!” “你也知道他是我那谁……” 她推出一个更为无法反驳的解释。 尹朝炮轰元灿霓失败,流火难免伤及姜婧。 “你怎么不劝劝她。” 质问的口吻激发她的傲气,姜婧反诘:“你一个能把嫌犯审到跪地求饶的警察,都没法说服她,你让我上?” 尹朝嘴巴动了动,哑火。 “结婚就是风险投资,跟普通健全男人在一起,也有可能发生家暴、出轨或者意外事故。难道不是考量对方的品行优于一切,有共同话题最重要吗?”姜婧没让他喘气反驳,继续医务人员式直白,甚至掺杂一点不为人知的个人感悟,“截瘫人士怀孕生孩子的不少。这事可以有很多种方式,服务意识优于一切。再说,普通健全男人难道就不会ed,早泄,甚至各种性病啊?” 向来不是学霸对手,尹朝瞠目结舌,侧身将大半后背冲着她,“我说不过你。” 元灿霓交替看着两位好友,本来是要说服她的,竟然互相舌战,把她的尴尬挫干净了。 她喜忧参半,为友情动容,又担心他们闹矛盾。 “你们真的不用担心我。像你们看到的,他都坐轮椅上了,也不能把我怎样。实在过不下去,就再上一趟民政局,把婚离了。” “现在不许说离婚这种话,”姜婧就近拉过她的手,拍拍手背,“人情世故,冷暖自知,好日子是自己过出来。” 尹朝也别扭地扭头望住她,眼神跟姜婧一个意思。 - 碰面地点在商宇家地下一层的茶室,果真如传言那般,商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外出,也是端坐迈巴赫里,跟座驾一样神秘骄矜。 会议拖了点尾巴,元灿霓跟商宇报备迟到一会。 商宇跟许卓泓对桌品茶。 “我们这个年纪,本应该在外面灯红酒绿,把你拉来陪我装中老年人,委屈你了。” 商宇茶没多饮,主要是给许卓泓沏,宅家多日,这一套功夫早已行云流水,甚至透出点禅意。闲时便把玩一个甜甜圈式硅胶握力器。 许卓泓笑骂,“在外面花天酒地哪能跟兄弟月下品茶来得惬意啊。——忘了,这里没月亮,上回还在中庭花园,一转眼天都冷了,又快过年了。” 那双眸子如无月之夜,黯淡几分,“是啊,都快一年了。” 许卓泓若不是过分开朗,可谓没心没肺,商宇受伤这一年,情绪恐怕早给他侵蚀腐烂。 “这过年别的还好,跟老朋友吃吃喝喝,最烦的就是被三姑六婆催婚,”本是转移话题,一旦提及,许卓泓当真避之不及的烦躁,“过完年我也才27,好男人怎么能英年早婚,起码得玩到三十好几,你说是吧。” 商宇垂眸斟茶,一时寡言。 许卓泓随口道:“这段时间见了多少个,奶奶阿姨还催你吗?” “嗯,不催了。”商宇声音轻快。 闻言有异,许卓泓抬眸瞥他一眼,只见原本因相亲烦不胜烦的人,唇角竟勾出一抹淡淡的怡然。 “我要结婚了。” 碰上探询的目光,那么怡然化为笑意,商宇自然道。 许卓泓不自觉往圈椅椅背上靠,“不是吧,白映晗回国了?” 商宇反问:“白映晗什么时候回国了?” “所以问你啊。”许卓泓扬声。 想通其中关节,商宇轻叹道:“跟我结婚的是元灿霓。” 许卓泓的表情精彩纷呈,先是惊诧,再到“怎么又是她的无奈”,最后在心虚中终止—— “说曹操曹操到,霓妹妹来了呀。” 他的目光定在门口。 “卓泓哥。”元灿霓的角色切换迅速,自然而然略过对商宇的问候,横竖要是一家人了。 她自顾自解释:“打车过来的,没想到晚高峰堵车,比坐地铁还慢。” 许卓泓是谁,高中被摔跤的学弟意外扯掉外面的篮球裤,还能开玩笑说“要看直接说,又不是不给你看”,害得学弟三年不敢谈恋爱。 他立刻镇定道:“阿宇你也真是,怎么能让霓妹妹自己打车挤地铁啊,要像以前上学那时出入接送才是。——看看你哥哥,四面透风的保姆车都换成迈巴赫了。” 双腿若是灵活,商宇早在桌底下一脚给他踹过去。 “就你嘴贫。” 元灿霓坐到商宇身旁,淡淡搭腔,“我下班时间不定,不想让他久等。” “来,以茶代酒,我敬你们一杯。”许卓泓很快跳过前头的尴尬,游刃有余带动气氛。 元灿霓端起商宇递过的茶盏,将那个久违的女名合着香茗一同咽下。 叙了一会家常,商宇撇头掩饰打了一个哈欠,短促却后劲足,双眼泛起困顿的湿润。 许卓泓了然品完手中的茶,便起身告退,照常叮嘱商宇早点休息。 元灿霓要起身相送,许卓泓披上外套婉拒,笑道:“弟妹太客气了,你还不知道我跟阿宇的关系啊。多陪陪他吧。” 商宇纠正道:“你应该叫嫂子。” 许卓泓剜他一眼:“别以为先结婚就是哥,以后你们的小孩还得喊我伯伯。” 茶室只剩二人,话题挂起,一时默然,元灿霓无所事事又抿一口茶。 “少喝点,等会晚上睡不着。” 熟悉的男声便飘来,像一盏放了一会的淡茶,清香而不烫口。 元灿霓还是喝空手里的,轻轻放下,“我也准备回去了。” “我话还没说完。” 商宇挨着一边扶手,侧身瞅着她,手中“甜甜圈”有意无意握两下。 罗圈椅跟三面包围的轮椅有些相似,但她坐姿不如他惬意舒适。 “哦……” “我决定不办婚礼。” 茶凉如隔夜。 元灿霓怔怔望住他,“这……还叫结婚吗?” 商宇受不住审视一般,眨了下眼,单手将茶壶里的茶叶磕进垃圾桶。 “你说的‘挂名而已’,领个证应付一下双方家长行了。” 她残存一线希望,“那……婚纱照?” 商宇只是沉默回望一眼,似嫌她多此一举。 以他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别说婚礼当天接受亲友目光洗礼,恐怕看到乌泱泱的人群都要晕厥。 元灿霓撅了撅嘴,唇角更像卷起的玫瑰花边。 “不办就不办,但你也不许给我家彩礼。” 换成商宇讶然。 “甜甜圈”压成橄榄球。 “两件事能相提并论吗?” 元灿霓决然道:“帮你省钱,应该开心。” 商宇坚定盯住她,“彩礼一定程度上显示男方的家庭实力与诚意,懂吗?” 她轻推一把他胳膊,“答应我。” 娇嗔之劲绵绵无力,商宇只是身形微晃,不动不言。 元灿霓怄着一口气,拎包起身,“谢谢你,今晚真的睡不着了。” 第10章 “坐下。” 商宇匆忙的嗓音如同秤砣,坠缓元灿霓的脚步。 但人依然站着。 “坐下再说。”他放柔了口吻,甚至略带妥协。 袖肘给扯了扯,元灿霓只能顺势坐下。 椅子还暖着。 那张香茗染红艳的樱唇,撅得能挂油壶,商宇多瞅她几眼,被逗乐了。 元灿霓转头狠狠瞪视。 商宇又玩上握力器,松弛在轮椅里,语调悠悠:“别人嫁女儿,巴不得彩礼越高越好,你说你,怎么想着做赔本买卖?” 元灿霓气鼓鼓盯着对面墙壁,两手还抓着挎包,像被迫黏在椅上,动弹不得。 “又不是给到我手上,就想让他们赔本。” 结合奶奶提及的传言,元灿霓对元家想必旧怨不小,商宇琢磨出一个大概,开导道:“彩礼本来就是给女方父母,有彩礼就有嫁妆,嫁妆给到你手上,难道我还跟你抢?” 元灿霓扭头,目光如炬,像无声骂了句“拉倒吧”。 就算大部分父母不会拿走彩礼,并让新娘带回小家,但元传捷哪会分文不取。 “彩礼就算给出一辆车,嫁妆也只会有一个轮子,到底谁做赔本买卖?” 不行 第14节 “甜甜圈”压成椭圆,商宇脸上还挂着笑,似乎对力量恢复程度颇为自得。 “这么快就心疼我的钱了?” 双手握拳,瞪视成为她半永久性表情。 商宇轻快如吟唱,“我不赔本,他们把女儿给我了啊。” “挂名而已,你想得美。” 元灿霓气结扬声,不过商宇家里家大业大,娶媳妇不给彩礼,说出去的确让人笑话。 一番口舌归于徒然,茶室寂然半晌。 商宇敛了笑,“我家车不少,让出一辆损失不大,这事你不用操心,跟我结婚,经济上不会亏待你。” 觑着她倔强的小表情,不得不补一句:“我知道你自己能挣钱,两码事,好吗?” 元灿霓好一阵不说话,反复打腹稿。 “先跟你坦白,我还有25万的外债,要不,哥……你先借我钱一次性还清,可以写借条,我每个月可以还你5千左右,年底发年终多一些,大概三年可以还完。” 商宇可以送她一个“轮子”,不代表平白无故被抠掉一个而无动于衷。 “你哪欠那么多钱?” 她浑身上下就手机最值钱,但还是去年的款式。 “18岁之后的学费和生活费,研究生学费是大头,两年用了快25万。” 几乎不用怎么合计,商宇便能推翻前面定义,“学费25万,欠债25万,生活费去哪了,就这点钱,你不吃不喝吗?” 债务是她的焦躁根源,元灿霓口吻冷硬,抬杠似的:“我上学有打工啊,读研有点补贴,工作一年也还了不少。” 信息差无时不刻提醒分别数年的存在。 商宇心乱如麻,深呼吸静了静,才发现自己绕进去了。 “你欠谁的钱,读书不是你爸出钱吗?” 元灿霓鼻头发涩,扬起下巴更像憋住眼眶里湿润的委屈。 “他以前连一辆自行车都舍不得买给我,我家的情况又办不下助学贷款,他们不会签字的。” 往事浮现,节点打通,谜底隐现。 商宇早忘记握力球,重复:“你到底欠谁的钱?” “元进凯。” 商宇怔了怔,事情虽匪夷所思,好歹解决了前面的一些疑问,难怪她一直不想给元家“占便宜”。 “你流水线一样相亲,就是为了找个男人替你还债,跟家里两清?” 她的种种行为与言论早已向商宇表明结婚的缘由,元灿霓懒得辩解,索性破罐破摔。 苦笑令唇角如枯萎的玫瑰花边,“是啊,我就想25万把自己卖给你了。不借就不借,你又不亏。” 一时无话,商宇不知斟酌利弊,还是陷入某种情绪。 沉默给予肩膀坠重感,她站起身,淡淡地说:“太晚了,我先回去。” 商宇眼中有话,但只吐出一句:“我让文叔送你。” 元灿霓没拒绝。 这并非第一次向商宇开口借钱。 以前住爷爷家,芳姨急事请假回老家一周,家中无人做饭,元生忠便携老伴上儿子家吃。半路孙女是儿媳的眼中钉,元生忠便没带她,塞给她100块,让她随便在哪解决一周伙食。 元灿霓比较倒霉,第一天没到中午钱便丢了。 她照旧跟商宇一车回家,一路紧盯路面,若是真掉路上,估计早给人拾去。 元生忠既打发她外食,懒得赶回家开门供她午休。 元灿霓打着哈欠在外面晃荡一中午,只记得那天秋阳罕见地刺目。 然后临近上学时间,她回到元生忠的别墅后门,像往常一样等商宇的保姆车。 熬了一天,元灿霓差点没能把商宇推上坡,手脚发软,声音发虚,喊了一声哥哥。 “你能不能借我几块钱,我要买东西?” “不行。” 那好像是商宇给予她初次也是最绝望的否定。 元灿霓张开嘴巴,啊的一声像幻听。 商宇说:“但是你要买什么,我可以给你买。” 元灿霓饥肠辘辘,体会不出转折,立刻接受结果。 目光就近扫描,定格在小超市门口,“那个,蜂蜜小面包,硬硬的那一层底好吃。” 商宇掏出现金,“快吃晚饭了,还要吃零食?” 她口舌生津,咽了口口水,“那是我的晚饭。” 商宇诧然问:“家里没饭吃?” 元灿霓还舍不得从一方托的蜂蜜小面包里回神,“阿姨回老家了,没人做饭。” “没给你饭钱?” 她两手塞进空空如也的裤兜,无所事事往外张了张,“突然丢了……” 商宇眉心越发拧紧,“你中午吃的什么?” 元灿霓随手比划一个大概方位,“去那边两层楼的大超市,有试吃……” 商宇似乎动怒,“你还挺聪明,怎么不知道早上问我要?” 她瘪瘪嘴,“我以为能找回来。” 明明纸币序号上面每一个圈涂成实心。 “面包不买了,你跟我回家吃饭。” 商宇扭头折向家中的巷道,见人没跟上,便扯着她后衣领一起走。 “走吧,不缺你这双筷子。” 饭桌只有商奶奶一个大人,商宇父母出差,元灿霓挺怕饭不够吃,让主人家饿肚子,起初还拘谨地小口磨蹭。 等饭粒在口腔回甘,菜香扑鼻,她食指大动,到底还是忍不住扒了足足两碗饭。 商宇还要给她添饭,商奶奶拦住了,说她吃饭太快太多,晚上容易积食,让她缓缓,一会还有小点心。 元灿霓饥饿过头,放下饭碗才后知后觉肚胀,早吃饱了。 商奶奶从旁边多宝格端来一罐甘草橄榄,让她吃着解闷,然后手背印了印眼角。 角度关系,元灿霓坐着可以捕捉到商奶奶通红的眼眶,吓得不敢动弹。 商宇关切,“奶奶,怎么了?” “没事,你们吃,”商奶奶撇过头,缓步离开餐厅,明显抽了下鼻子,“就是想我们家妹妹了……” 商宇低眉敛目,感染了奶奶的几分悲戚凝重,但还不忘劝元灿霓吃甘草橄榄。 元灿霓取了一个,甘味缓和了饭菜的油香,却没心思再吃下一个。 回校上晚自习的路上,元灿霓按耐不住疑惑,“你还有一个妹妹。” “以前有。”商宇罕见地言简意赅。 元灿霓之前有同学家里为了要一个弟弟,会把中间的妹妹送走,再生一个。妹妹就变成了以前的妹妹。 “比我大还是小?” 商宇抬头迎接次第亮起的路灯,“以前比你大,以后比你小。我们是双胞胎。” 元灿霓也不禁仰头。 城市的夜空灰扑扑,星星单薄晦暗,也许有一颗是她妈妈,有一颗是他妹妹。 - 元灿霓加上商宇微信后,每天唯一能看到变化的就是他的步数。虽然少,但也有几百步,跟她周末宅在家差不多。 看来划轮椅也会记步数,她还想着划办公椅检验一下,工位不大,施展不开,只能作罢。 商宇准备好两家的见面礼,周末直接接元灿霓到荔茵嘉园。 元灿霓上一次见商宇家人比见他还久远,岁月没有优待任何人,同样在他们身上留下不少痕迹,她也比当年多了几分紧张。 三位家人都和和气气,她分别打了招呼。 桂明珊听她叫伯母,温和地笑,欣慰道:“时间过得真快,看着你一下子长那么大,马上要成为一家人,都快要改口叫人了。” 十几年没启用的称呼,如今准备安到另一个人头上,元灿霓五味杂陈。也许回头得先跟商宇透个气,她需要一段时间习惯。 “妈,”商宇打岔道,“你太心急想升级了吧。” 桂明珊后知后觉,不着痕迹揭过这一页,“我不着急,你们年轻人按自己的节奏。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元灿霓回过味,反而更为尴尬,这算哪门子解围。 不过也算为以后催生打下基础,迟早得适应。 商义民较为冷静,问:“听说你在互联网公司上班,做的是什么工作啊?” 如果她的生活还有什么亮色,那一定是工作。元灿霓整个人松弛不少,报出那家互联网巨头的名字,“我现在做app的交互设计。” 隔行如隔山,桂明珊便问:“是类似美术方面的吗?” “不是,”元灿霓受母亲影响,有点艺术天赋,一直上美术兴趣班,可惜来元家之后就荒废了,“我本科学心理学,研究生学用户体验。” 商义民第一次表示肯定,“你们学校的心理学在国内的确牛。” “跟策划有什么区别?” 提问的商宇,大家都有点意外,怎么把自己人问上了。 元灿霓说:“策划完成一个新需求的功能和规则,交互设计要判断需求是否合理,和基于需求改善用户体验,两个立足点不一样。” 不行 第15节 商义民大概听明白,又问起元灿霓所在部门的营收之类的大方向,她对答如流,可见不是埋头打工,宏观与细节都有所关注。 “我听不懂你们说这些。”商奶奶虽没元生忠那边老态龙钟,背已经开始挺不直。 她抱着一个玻璃罐黑乎乎的东西,轻撴到茶几上,“霓霓,吃这个甘草橄榄,很甘甜的。” 秋天是橄榄收成时机,也是回忆的季节。往事和着果干入口更开胃。 元灿霓笑着取出一枚,“我在外地上学还在网上买过这个橄榄,都没有这个好吃。——唔,还是以前的味道。” “当然,奶奶的配方,独此一家,”商宇把罐子往她那边轻推,“一会都带回去吃。” 商奶奶扶好眼镜前从上方瞄了眼他们,口吻带着一种神婆式的神神叨叨:“我给你们算过八字了,正好合适。阿宇以前还说想认你做妹妹,让他妈妈收养你,现在也算如愿变成一家人了。” 橄榄核险些卡在喉咙,元灿霓惊诧望向当事人。 “我没说。”商宇抢着说,双手扣紧扶手,面色泛红,更像被卡喉咙那一个。 桂明姗将笑未笑,交替看着两个孩子,那股慈和终于是憋不住,朗笑道:“是有这一回事,我记得。” 第11章 “哥,你想让伯母收养我,是真的吗?” 在商宇家吃过午饭又歇了一阵出来,元灿霓带商宇回元家,路上忍不住好奇,脸上憋不住笑意。 “没有。” 商宇比刚才更干脆,面色没有异变。 这人讨好时总叫哥,生气就一言不发,只会遁走。 元灿霓乜斜他一眼,咕哝:“说谎鼻子会变长。” 商宇冷笑,“我重是重了些,可惜不是大象。” 去程下坡,元灿霓在后帮忙拉刹车。荔茵嘉园虽是豪宅区,但豪了十几年,部分配套设施难免落后,无障碍化不如新小区。 商宇双手闲置,思绪便跟着松弛。 当时初三,发表收养元灿霓的言论不算荒诞不经,反而透着一股少年人的豪爽与真诚。 直至今日,他也不后悔当年的冲动,只是被当众拆穿难免羞涩。 他带她回家吃饭那一周,某天电视里播放一个角色互换的体验类节目,城市与乡村孩子交换身份,体验一段时间对方的生活。有个乡村小女孩最后被强悍干练的城市妈妈收养,一起到城里生活,家中还有一个宠爱她的哥哥。 回校的一路元灿霓分外沉默,忽然仰头望着他,“哥,你说为什么没有一个女强人妈妈接我走呢,是我还不够惨吗?” 商宇当场愣怔:“这不还有我,我对你不够好吗?” 她笃定:“可是不一样。” 商宇问:“哪里不一样。” “家人是一辈子的,可是以后你要去外地读书,我就见不到你了。” 元灿霓那时敏感而真诚,不懂伪装,要么不说话,要么说实话。 她的确说了大实话,而商宇开了第一张空头支票。 “我还会联系你。” 他的承诺不太奏效,跟画饼似的,救不了蜂蜜小面包式饥渴。 商宇便换一种安慰方式:“总会有其他弥补方式,我失去了妹妹,现在不是还有你这个妹妹。” 当晚桂明珊回到家,商宇便兴致勃勃提出请求。电视上的女孩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范本,女孩没有父母,只有一对无力抚养她的祖父母。跟元灿霓差不多,让桂明姗收养过来,也不算横刀夺爱。 那时他说:“妈,生忠爷爷对霓霓不太好,要不你把霓霓收养过来,我可以多一个妹妹。” 桂明姗宽和而笑,感慨:“帮助别人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非要收养。就像你路上看到可怜的流浪猫,也不能每一只都捡回家,是不是?” 商宇以前脾气虽好,也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捡一个的慈善家。 从头到尾他就只想捡这一个。 这人倏然在耳旁哎一声,又喊了声哥,唤醒他的备战神经。 “你之前说,嫁妆真的给到我头上?” “不然怎么叫陪嫁。”商宇答得痛痛快快。 元灿霓不知道其他的准夫妻如何开口商谈数目,是否需要双方家长面对面谈,是直接叫价还是看对方诚意。 决不能让元传捷搅和进来,又缺乏有经验的女性长辈指导,她只能按着自己的理解摸索。 “一会吃完饭让文叔来接你,我跟他们商量一下嫁妆的事。” 商宇了然道:“商量出来给我透个底。” 之前打过预防针,元家人展现生意人该有的长袖善舞,对元灿霓和商宇客客气气。双方和平相处到晚餐结束。 商宇离开后,元灿霓又摆上那副不生不死的语调,把难为情传染给他们。 “爷爷,爸,”称呼的使用次数可以开始倒数,“商宇家家大业大,我跟他结婚算高嫁,到时候彩礼必定可观,那是新郎的里子和面子。嫁妆就是新娘的底气,你们看,我是不是也该准备一下……” 元生忠作为老一辈权威,岂能不懂嫁娶风俗,嫁女儿虽然稳赚不赔,想到要亲自掏钱包装点门面,不是一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可以安慰。 他舂了舂精致的拐杖,怄气道:“还没给过家里一分钱,就算计着家里的钱了。” 元灿霓惺惺作态,“如果是跟一个普通男人结婚,嫁妆我一定会自己掏。但商宇家不一样啊,我脸皮厚,骑着小破单车嫁给迈巴赫也不害臊,就是怕外面的人笑话我寒碜、倒贴,丢了元家的脸,让家里人因为我难堪。” 家里人话里话外被拖下水,真正的元家人岂能坐视不理。 元传捷现在掌控经济大权,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长,板着脸怀柔道:“难道在你眼里家里人就这么不堪,让你空着双手出嫁?” “当然不是,”元灿霓暗掐虎口,保持冷静,口吻半真半假,“爸爸当年没让我进福利院,已经是我走大运。不然哪里能认识商宇,恐怕早已辍学,读完义务教育就进厂打工,嫁给厂弟结婚生子。” 元进凯听闻屁话,如闻臭屁,蹙眉扯嘴,一脸不屑抱着胳膊旁观。 元传捷批评道:“瞧你这么心急,生怕家里短了你的嫁妆一样。那么大一笔钱,你总得让我们商量一下。” “我知道爸爸一向大方,”元灿霓说,“研究生学费那么贵,让我任性读完书也不容易。” 听到那天价学费,元进凯抢上一步,忍不住讥嘲:“商宇要不是残了,也轮不到你走大运啊!” 元进凯冷酷强调她隐隐感知的事实,年少的情分在嫁娶的天平上轻若鸿毛,她不能卑劣地认为“走大运”。如果可以,她宁愿他们还像平行线,重逢无望不打紧,平平安安就行。 “以后他是你的姐夫,这种歧视残疾人的话叫人听去,可要笑话我们家没家教。” “你——” “进凯!” 元生忠捣着拐杖,跟法海一样喝止犯浑的妖精。他不把这个孙女放在眼里,可对商宇一家还是有所顾忌。就凭足不出户的人上一次敢不请自来,很难不赞一句后生可畏。人虽屈于轮椅,钢铁轮子依旧能碾死蝼蚁。 元灿霓离开元生忠的别墅,比以前每一次的麻木不仁,多了一丝小小的期盼。就像这脚底下的地板砖,踩的人少了,缝隙总能拱出幽幽绿草。 元进凯那副表情不可能服气。 他们的第一次肢体冲突正好因为她“遗失”的100块生活费,结果证明为元进凯所偷。 那天早上大课间他装病没下楼做操,潜到她座位顺走,藏了几天,周五上体育课买水时露馅。 100面额的零花钱在初中生中罕见,更何况还打了小标志,小卖部老板当场便嚷嚷:“你这怎么每个圈圈都涂成实心,糟蹋什么也不能糟蹋钱啊。” 元进凯接回下意识用指腹捻了捻那被标记的串序列号,灰色淡去半分,浑不在意道:“铅笔涂的,可以擦掉。” “那是我的钱,你偷我的!” 元灿霓猱身而上,扬手猛夺。 那时元进凯比她高七八公分,差距不大,护不住钱,脸上还给抓了一道。 元灿霓抱着炸堡垒的心,失控扑倒了他。老板救场慢了一步,元灿霓把他揍出鼻血,取得暂时性的胜利。 后来老师呼叫家长,元进凯嚎啕鼻梁断了,元传捷当场就给她一个耳光,关了两天禁闭。 那个周末本来跟商宇约好去动物园,元灿霓第一次放他鸽子。 “霓霓——” 出到荔茵嘉园大门口,芳姨在岗亭边唤元灿霓小名。明天周日她休假,想必刚才她为嫁妆周旋那会,芳姨早做好了下班前的卫生。 “芳姨,你还没走啊。” 芳姨一笑,满脸记录她成长的皱纹跟着舒展,灵动而鲜活。 “我想着等会你,没想到真等到了,还以为你回商宇家。” 元灿霓浑身放松,“呆了一天,要回去了。” 芳姨问:“打车、坐地铁还是跟我散散步?” “消消食。”元灿霓熟络地勾住她的臂弯,慢腾腾迈步,旁人乍看会误以为是母女。 芳姨感慨,“我们霓霓终于要结婚了,阿姨也老了。” 元灿霓眼眶发涩,“不老,还能跳广场舞爬宜市第一山。” “以前你谈那个北方的,我还担心你嫁太远,以后见一面也难。现在挺好,人家都说娘家和婆家一碗热汤的距离刚刚好。” 元灿霓在当时男朋友家阴差阳错过了一个春节,恐怕给人留下已定终身的印象,便摇头道:“我没有娘家,不想嫁太远。一个人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开始新生活,这种苦以前受够了。” 芳姨眼眶湿润,比她还激动,拍着她的手背,“别忘了还有尹朝,他是警察,以后有事找他,他给你撑腰。” 元灿霓苦笑,几乎可以想象尹朝的反应:他可是刑警,最好不要碰到需要他出面的事。 “好。” 散步到下一个地铁站,芳姨热心唠叨好一些婚姻道理,无非是知足常乐云云。元灿霓身边缺乏这样的长辈,听着新鲜不厌烦,恐怕换姜婧又是另一种反应。 临别时,芳姨拉着她的手,问了一个朴素的问题:“霓霓,你喜欢他吧?” 第一次有人把疑问明明白白抛出来,元灿霓措手不及。 没犹豫太久,她听见心底和嗓门的声音:“喜欢。” “他也喜欢你吗?”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元灿霓琢磨不透这条难题,无法界定商宇对喜欢的分类。 鼻尖坠落一滴凉意,周围无树,她像确认秋雨一样笃信: 不行 第16节 “他对我很好。” “对你好,听你话,那就行了。女人一辈子都不太容易,碰见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困难起码少了一半。” 芳姨松开她的手,乘上公车。 听着有开赦的意味,元灿霓不得不承认,元家三代男人,的确给她制造了不少关卡。 毛毛细雨飞上脸颊,一场秋雨一场寒,南方的冬天总是姗姗来迟。 等她和商宇领了证,也快嗅到年味,新年也许可以和往年不再一样。 第12章 “见家长感觉怎样?” 元灿霓回到翠屏苑,姜婧开门见山地问。 尹朝恢复上班,还在回程路上。她们分别打包了奶茶和炒粉,尹朝名言“这么冷的天不吃吃点暖和的宵夜怎么睡得着”,上次“爆锅”意外后,他对厨房有阴影,再也没下厨。 “还算顺利。” 元灿霓笼统道,就是跟元家人同桌进餐稍显别扭,谁能想到这竟是她第一次坐到那张转盘餐桌边吃饭,以前她都是跟芳姨一样待遇,在地下一层保姆工作间解决三餐,很少上一楼。 她对姜婧有所隐瞒也是迫不得已,元生忠毕竟是她多年的外公。所以大学刚熟悉那会,她几乎不提家里的事,久而久之便习惯遮掩,最多吐槽一下同龄人元进凯。 姜婧吸着奶茶,挨着她坐沙发:“什么时候办婚礼,赶年前还是夏天?” “还不确定……” 商宇不愿办婚礼却会给彩礼,决定如此矛盾,令人无法置信。元灿霓便懒得费口舌解释。 思及婚礼上还得公开喊元传捷作爸爸,甚至要叫邹小黛作妈,再听司仪安排表白一番对父母养育之恩的铭记与感动,最后同席用餐,逐桌向那些未曾谋面的元氏亲戚敬酒—— 元灿霓暴起一身鸡皮疙瘩,甚至有一丝丝感激商宇快刀斩乱麻,替她删去虚伪的繁文缛节。 姜婧自顾自地说:“我觉得夏天穿婚纱好一点,不是热出汗的七八月,春夏之交天气最舒服。” 当然,不能穿婚纱,注定成为没有婚礼的遗憾。 “我也不太喜欢冬天。”元灿霓晃着奶茶幽幽道,宜市一年最冷就在年后那几天,几乎没留下太好的记忆。 她又说:“哎,你还记得我们高中附近街头转角有一家婚纱店,橱窗展出过一件抹胸大拖尾的婚纱,拖尾铺了三分之二的地板?” 姜婧轻拍膝头,“怎么不记得,模特还是坐着的!那是路标来着,我们班好多同学也喜欢那件婚纱,说等成年礼到店里租礼服,谁敢试一下那套婚纱谁就是女王。” “嗯。”元灿霓搓着奶茶杯,想起一个不跟姜婧同班的学姐也喜欢。 姜婧暧昧地抬肘捣了捣她,“让商宇给你定制一件,对他来说,小意思。” 奶茶跟随肢体轻晃,元灿霓抿着嘴,跟小猪一样哼哼两声,狡黠与娇憨交杂,看得出沉浸其中。 以前商宇倒真带她买过衣服。 才上初二,小白兔越来越跳,小吊带拦不住,该换过渡款小背心兜一下,元灿霓却不知道上哪里买,毕竟平常都穿现成的旧衣服。 芳姨自己的都是在批发市场拿货,一次性囤足一年的量,又没养过女儿,帮她买卫生巾还可以,哪里留意过小女孩的内衣店,更不知道现在还有过渡款小背心,她和同龄姐妹当年都是直接跳到小号的成人版。 元灿霓便问同班女同学,给无心诚意的一句话噎住: “我也不知道,都是我妈帮我买的。” 她去试吃救急的那家两层超市看过,没有找到相应货架。 只能病急乱投医,求助唯一认识的地头蛇,口吻羞耻而勇莽:“商宇哥哥,你知道哪里有卖小内衣的店吗?” 那张俊脸浮现一丝错愕,弥漫跟平日聪慧相悖的傻气。 元灿霓以为他没听懂,重复:“小内衣。” “哦。”商宇双颊给冬阳晒红,说等他想想。 然后,商宇把她带到一条陌生而热闹的街道,店面就开在路边。 橱窗的全身模特躯体成熟丰满,衣料清凉,并没因为冬天而多穿一件。 元灿霓犹疑,“里面真的有卖学生的吗?” 商宇用矿泉水瓶轻扶她后背,赶她:“你自己进去问问。” 她扭头瞥他一眼。 他眼中拉起警报,“难道还要我陪你进去?!” 元灿霓嘟囔:“你怎么知道店在这里?” “对面就是电玩城,以前经常路过,”商宇往对面伸指,“我过去转转,半个小时后回来找你。别乱跑啊!” 接着,一溜烟儿跑没影。 元灿霓进店看了一圈标价便出来,十分钟不到。那些衣物布料薄透,关键处甚至只有一朵蕾丝花点缀,她异常好奇又不敢多瞄一眼。两只耳朵火辣辣,比本命年系列还要鲜艳。 她在开赛车的机子前找到商宇,等车到终点才叫人。 “买完了?”周围嘈杂,商宇特别大声,垂眸扫了眼她双手空空,“怎么没买?” “太贵了。”她如实叫道。 若是描述蛋糕零食,商宇一定会帮她付钱,但面对贴身衣物,象征意义不同,难免微妙。 她也是。 商宇把她带到安静的街角,说打个电话问问。 她以为打给他母亲,没想对方是许卓泓。 “有空吗,帮个忙。” 当时用的还是电话手表,许卓泓的声音直接外放:“儿子,你求一下爸爸。” 商宇笑骂一句:“滚,你姐今天上班吗,能不能让她带霓霓去买几件衣服,她比较懂货。” 许卓泓嚷嚷:“说你保姆还真的保姆,连买衣服都管上了。她是你亲闺女吧。” 车潮流动,胎噪喧闹,透过电流的交谈声依旧分外清晰。 商宇不躲不避,满眼默认的纵容:“别闹,赶紧来救急。” 电话挂断。 元灿霓字斟句酌,“卓泓哥,也有姐吗?我还以为他家就他一个。” 商宇熄了电话手表的屏幕,乜斜她一眼:“我不也有妹吗?” 元灿霓似懂非懂,没再深究,总归有同性帮忙,顿时踏实许多。 托许卓泓“姐姐”的福,元灿霓买到性价比高的小背心。 那之后许卓泓认过许多新姐姐,她再没见过帮她砍价的这一位。 许卓泓某次跟商宇自嘲:“流水的姐姐,铁打的妹妹,我是不是该像你学习才能留得住姐姐?” 打那天开始,商宇的矿泉水瓶有了新描点,专门盯着她的蝴蝶骨扶。 “挺直,别含胸。” “……” 她半年来一直骺背,故意藏着成长期的小白兔,不知不觉养成陋习。后来给商宇“逼”出条件反射,一看到他就抬头挺胸。若是反应慢一拍,隔着老远,商宇就会比划一个爆栗。 如今商宇举起手,也不知能否够到她的蝴蝶骨。 也许可以,但姿势未免别扭。 周天元灿霓赖床到大中午,没有任何准新娘的精神压力,除了户口本,没有需要单独准备的东西。 尹朝已上班,元灿霓洗漱完毕,便收到商宇消息。 「起床了?」 聊天页面气泡寡淡,翻不到两页。 以前他们天天见面,几乎不用文字聊天,无法感受语气,怪生疏的。 她回:「你怎么知道?」 哥哥:「步数动了。」 dying in the sun:「!」 「一会下楼。」 「啊?」 她已经吃上早餐,以前商宇喊她下楼,除了投喂小吃,通常并无大事。 多亏周日出游的邻居多,车位有空,不出半小时,元灿霓从阳台瞥见那辆双色迈巴赫。 没着急上车,她弯腰扒着窗口,天光朗朗,垂落肩旁的薄发染成金丝。 “哥,要不要上去看看我现在住的地方?” 商宇扭头觑一眼,纹丝不动,像个被陌生人扒错窗的乘客。 楼房没有电梯,无障碍化堪忧。 元灿霓抿了下唇,“可以让文叔、帮忙。” “我这不够你坐吗?”商宇轻拍扶手箱,愣是拍出龙椅扶手的气场。 元灿霓黯然轻叹,拉开门坐进去。 座椅开启加热功能,不得不说,舒适感挺“够坐”的。 商宇从前座椅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从里倒出一张银行卡,双指夹着,跟扑克牌一样准备飞给她。 “里面有150万,拿去还元进凯,剩下给你零用,密码是你生日加手机后两位。” 元灿霓噌地坐直,跟班主任突然来教室巡视似的。 只不过,班主任还给她送来奖金。 眼睛瞪圆,雀斑小径似跟着浮动,面部表情濒临失控。 不行 第17节 “哥……” 商宇扯过她的袖口,拉近自然摊开的掌心,刷卡似的将别在中指和无名指的缝隙。 “拿着。” 元灿霓如坐针毡,收拢五指,握住陌生的卡片。 “我只要25万。” 商宇将文件袋别回去,默然靠进椅背,舒适而自在。 “你有笔和纸吗?”元灿霓开口,“我给你写欠条,像上次说的,每个月还五千,年底还两万,大概三年还完……嗯,还不够30岁。” 商宇扭头,下颌线绷紧,面容冷静,修长的五指似要攀住岩石,使劲压了压扶手箱。 “还完你想干什么?” 她双目怔怔,离婚二字涌到唇边,复又咽下。 口吻干巴巴,“存钱买套小房子,万一吵架离家出走还能有个去处。” 心底盘桓的是,万一离婚还不至于无家可归。 商宇生硬道:“婚后共同财产,不用你还。” 暂没领证,又无婚礼,元灿霓的“有伴”感稀薄,这一刻被他开头的两个字强调,终于获得一点实感。 商宇又补充:“就当换个清净,省得以后天天被催婚。” 元灿霓暗忖,她可不清净,以后说不定还要催生,催完一胎催二胎,催完女宝催男宝。 “你等我一会,”元灿霓推开门,“十分钟,最多不超过十五分钟,我上楼一下。” “……” 跑得比兔子还快,商宇大概再也追不上她,每次都是欠身想留人,但发丝没落下一根。 片刻后,元灿霓握着一卷纸筒坐回来,座椅暖和如温泉,驱走奔波的寒凉,她暗暗缓了一口气。 “给。” 纸筒递过去。 商宇展开。 正儿八经的手写欠条,手印周全地捺上。 “瞎折腾。” 纸筒跳回她的膝头,废纸似的。 元灿霓捉住,帮他别到文件袋的旁边,“商宇哥哥,我能不能要25万的、现金?” 商宇一顿,旋即手指轻快跳舞,谑笑道:“想砸元进凯脸上?” 元灿霓摸摸鼻尖,“哪有那么粗鲁……就是想要一点转账没法体会的实感。” 商宇往扶手箱最后轻击,双腿无法动弹,十指成为他最后灵活的快乐。 “行,我帮你准备,你跟他下午约个时间。” 欠债清零的假象几乎冲没她的理智,元灿霓捡回一丝镇定:“下午就可以吗?好像柜台取现每日有上限?是不是还要提前一天预约?” 商宇嗤一声,“我只有一个银行的卡吗?” “哦……” 反而是她,只有一张工资卡,信用卡都没有办。 元进凯满口答应,大概想看她刷什么花招。 商宇带元灿霓去了几个银行,鞋不沾地,一切让文叔代劳。 “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商宇把她送到元生忠的别墅门口,毕竟是她的家事,顶着外人身份不宜掺和。 元灿霓点点头,抱狗一样抱着六七斤重的皮箱。 “哥……谢谢你。” 商宇陪跑大半天,眼皮渐重,起了个提神话头:“怎么谢?” 然而,回答更为催眠。 “努力工作,早日还钱。” 元灿霓情不自禁攥紧小拳头,表情坚韧,跟高三誓师大会似的。 “……” 哈欠差点撑破他的表情,商宇挥挥手,示意快去快回。 看着护包如犊的身影消失在别墅大门,他寻到一个提神小活动。 欠身抽出那卷欠条,看也不看,一条一条撕开,纸屑飞舞,优美的双手成了纸张粉碎机。 除了元家婆媳,三代男人均在现场,一如当初借钱的场面。 元进凯压抑不住探究,先发制人:“你哪来的钱?” “不偷不抢,”元灿霓弯腰将皮箱搁桌上,开箱让他们验货,“数不过来我可以回去搬一台验钞机。” 回的是何处,在场人心知肚明。 元进凯的淡影晃来,手指眼看触及纸币,皮箱一退一扣,盖子合上,恢复如初。 “欠条。”元灿霓义正辞严护牢。 元传捷虚拦住元进凯,斥责中含着严父威望,“瞧你这样,准备嫁人就不把我们当一家人了吗?什么欠条不欠条,从来没有这东西。” 父亲的潜台词,这笔账竟然是要不了了之? 元进凯大惊失色,25万虽然干不成大事,还是足够让他在声色场合小小出一阵风头,天知道他已经“隐形逃单”太多回,再蹭别人的东风,富二代的标签可要褪色。 “是吗,”元灿霓护箱姿态过于紧绷,多少滑稽,但比当初借钱的狼狈不知舒畅几倍,“我想要交学费那会你可没这么说,刚工作每个月给弟弟打钱,也不见他拒收。” 元传捷浸淫商场多年,对付这种初出社会的小女孩游刃有余。 “你当初一开口就要25万,出去打听一下,国内哪所大学研究生学费要这个天文数字,家里的钱不是大风刮开,能说给就给吗。跟你说打欠条,是让你体会一下压力,意识到家里挣钱不易,不能大手大脚。至于弟弟没拒收,这更不是事,他帮你存着,防止你乱花钱,有些人家的姐姐还要包揽弟弟的学杂费,你比她们轻松多了。这点钱,还怕等你结婚那天,不会当红包给回去吗?” 父亲这座大山凝聚权威,一时无法攻破,便只能寻找其他薄弱点。 先前得商宇指导,元灿霓让元进凯拍过欠条的照片,确认是当年那一张。 而元进凯盯着皮箱如狼似虎的眼神,明明白白泄底他的抉择。 “我要的东西你带了吗?”元灿霓的目光直白地射向他。 元进凯如提线木偶,手掌插进外套口袋,掏出一张对折两次的纸展开—— 倏然一只手顺走了纸张。 a4纸面积是100块的好几倍,元灿霓当年既能夺回,如今更不在话下。 只是,对方没像当年还击。 25万像个6斤秤砣,压制元进凯的嚣张。 “爸爸,借个火。” 没等人反应,元灿霓俯身捞过茶几上一支待客用的打火机,嚓地点燃纸张的一角。 “你干什么!”元生忠以杖敲地,腐朽的声音像灰烬般脆弱。 火舌迅速舔舐纸张,灰烟扑眼,元灿霓皱了皱眉头,小径雀斑也愤怒堆挤到一起。 然后,手一松,所剩无几的纸张飘落大理石茶几,熏黑了一小块。 她将皮箱搁置灰烬旁,木着一张脸,声线冰冷:“25万我放这里,你们当欠的钱也好,彩礼也好,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们一分一毫。” 不待三人反应,元灿霓扭身离开不甚熟悉的客厅,像以往每次一样带着一股茫然。 如今又多了几分不真实的轻盈。 她情不自禁张臂,间隔式跳过一溜花园板砖,宛如独独踩在钢琴的黑键上。 大门外,燕尾服绅士般的迈巴赫依旧泊在路边,车窗降下,人影隐约。 小草扛了太久的重压,搬开石板砖那一刻,身子稍有舒展,身形依旧扭曲。 元灿霓竟然满面带笑,跑向她的新债主。 第13章 送走元灿霓,商宇回到家中,鲜为人知的狼狈才真正开始。 奔波一天,在桂明珊的帮助下,他将自己挪到床上,套上空气波治疗仪,挨着床头闭眼小憩。 可惜生物钟已过,睡意寥寥,只能强撑着搭起ipad,看一点工作资料。 桂明珊心疼道:“还是休息一会吧,好歹也是周末。” 蹙眉似能打起精神,商宇一直这般严肃,“就是周末才有点干正经事的时间。” 桂明珊便在旁盯一下仪器,以前照看缠绵病榻的女儿,如今又到儿子,她的娴熟与细致中渗透着十几年的辛苦。 隔了一会,商宇倏然放下ipad,唤了母亲一声。 “妈,我想住院前把证领了,要尽快确定彩礼之类的细节,明天想你们陪去一趟元家。” 罕见的积极昭示希望与幸福,桂明珊哪会说一个不字。 她的人生大起大落,从怀上龙凤胎的惊喜,到儿女卓群的骄傲,再到女儿夭折、儿子截瘫的重击,这一路幸得知心人风雨相伴,自是明白人心比华饰更为珍贵。 “如果可以,年前把婚礼也办好,过年一家人团团圆圆。” 商宇面色骤然凝固,像在对抗治疗仪的不适。 可双腿感觉明明并不强烈。 “我不办婚礼。” 不行 第18节 桂明珊嘴巴张了张,宛若含着一颗隐形的桂圆。 “结婚怎么能不办婚礼,你让女孩子怎么想,穿婚纱可是她们小时候的梦想。” 商宇分外沉默,一点也不如平常急躁辩解、否定甚至掀桌。 知子莫若母,桂明珊嘴巴张更大,倒抽一口气,似要吸入一颗更大的桂圆。 “你和霓霓商量好了?” “没错,”商宇决然道,“她同意我的决定。” “霓霓那么乖巧,那么听你的话,能不同意吗!” 她的嗓音高亢几度,略显失态,招来了家里其他人。 商义民从书房赶过来,扶了刚结束午觉的商奶奶一把,三位长辈围立商宇床边,像早上医生集体查房。 听完桂明姗的唏嘘,商奶奶第一个跺脚,急进两步,恨不得像小时候扯他耳朵:“你怎么比我还老懵懂,结婚哪能不办婚礼,不办婚礼怎么让亲戚朋友知道你结婚了。” 耳提面命没奏效,商宇不置一词。 商义民补上火力:“你奶奶说得对,我们家只有你一个儿子,连婚礼都不办,别说亲戚朋友,就是客户听了都要说句不体面。” 商宇掐着床单,一股刹不住的无能令整副神态蓦地变了样,青筋似雨季暴涨的山流,在他的太阳穴和侧颈涌动。 “我们家就剩我这么一个残疾的儿子,能体面到哪里去!你还没听够别人感慨好端端一个儿子怎么残了,还是你想让所有亲友围观你坐在轮椅的儿子怎么牵着新娘走红毯,人家会以为是你们公司举办的哪个慈善晚会给残疾人募捐啊!” 体内狂流汹涌不止,商宇臂膀抽搐一般,猛然扫开身边ipad。 平板屏幕朝下,爆成蜘蛛网。 若不是桂明姗有先见之明,把治疗仪的主机挪出他的手臂范围,恐怕难以幸免。 商义民的喉咙给沉默扼住,流言如利刃,商宇甚至已经足够委婉。 有些人甚至栽赃他们手脚不干净,犯了大忌遭上天报应,所以一对龙凤胎儿女才会死的死,残的残。 如果真有一家人的运气守恒的说法,那当真是他们的事业吸走了儿女的健康。 商奶奶只是吓一跳,反应弱于上次,默默弯腰捡起ipad,放到一边。 苍老的手抹了抹眼角,喃喃:“自从我们家妹妹走后,家里很久没有过喜事,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熬几年。” “妈,怎么又说这样的话。您肯定长命百岁,等着抱重孙呢。”桂明姗头疼地宽慰老人。 “坐轮椅又怎么样,人生不就是一个轮回,我到八十大寿也坐轮椅,开开心心跟亲戚朋友们聊聊,指不定是最后一次见面。” “妈——!”商义民也轻斥。 商奶奶不管不顾,抽抽噎噎,“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当初还想给你和妹妹风风光光办成人礼,可妹妹就没那个幸运,撑不到那个时候。无论老弱病残还是年轻力壮,每个人的日子都是过一天少一天,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是准备当丈夫的人,以后还会当爸爸,不能总是只想着你自己。你得给你太太一个交代,给以后的孩子竖立一个榜样。人要都是为自己活着,妹妹走的时候,你妈也想跟着走了。” “妈,都是过去的事,别说了。现在一家人不是还好好的,还准备来了新成员。” 桂明姗的难堪佐证了往事,无形给商宇多添一份亲情的砝码。 “阿宇,你觉得坐轮椅丢脸,但你爸和我做了大半辈子的医疗器材,如果还歧视需要轮椅的人,我们能获得客户的认可吗?我们从来没觉得儿子残疾就拿不出手,我相信霓霓也不是忸怩狭隘的人。” 商宇很难违心说没有被打动,却不敢迎接家人的凝视,怕辜负了关心。 手掌张开又拢紧,无奈砸床:“你们不是老觉得我有很大希望,哪天能站起来就那天办婚礼,行吧?” 三位家人面面相觑,不敢再接再厉,只能暂时接受折中“大饼”,日后徐徐图之。 - 新的周一,元灿霓照常“早退”,再次被召回荔茵嘉园。 不知其他情侣在谁家商量结婚事宜,她得回元家。 这好像是提亲般的诚意。 元传捷给她透底,会给她一辆三十来万的车,厂子股份也会匀她一份,其他视商宇家诚意再定,不会让她出嫁丢元家的脸。 原来30万比25万来得轻松快捷。 没有现金,厂子不知盈亏,更没有驾照,元灿霓的嫁妆好像一只股票。 转卖嫁妆似乎不太吉利,可能落下反噬婚姻的诅咒。 她和元家的纠葛本以为两清,今后会比以前更紧密而复杂。 元灿霓第一次因为经济憋屈,还是在高中。 寄人篱下被迫学会压缩需求,前几年相安无事。 学校成年礼她想租一条裙子,就在街角那家婚纱店。 那件抹胸大拖尾婚纱在她差不多上高二时撤掉,她和商宇放学目睹更换现场。 “是卖出去了吗?”她喃喃自语。 “也有可能过时,好像摆了很久。”商宇随口答。 “婚纱哪有过时的说法,来来去去都是几个款。” 随后,工作人员搬了一个新的模特进橱窗。 直身款白黑渐变纱裙,闪着细碎光亮,如淌了一裙摆的星子。 后来周围女生们统一称之为星空纱裙。 元灿霓心生向往,几乎趴到人家的橱窗,鼻尖快印扁了。 “真适合成年礼的时候穿。” “我给你买。” 轻飘飘的声音不太真实。 元灿霓下意识瞟了一眼隔壁一款更为简单的纱裙,标价已上四位数。 登时倒抽气如牙疼,“回家。” 商宇并不徒然坚持,总有办法说服她:“那到时再买。” 到成人礼时,元灿霓早跟商宇断联,山遥水远,相隔的不止距离,还有时差、语言、文化和生活环境。待到重逢时,也许思维早已革新,关系面目全非。 那套星空纱裙也折旧成勉强可以消费的价格,元灿霓怀着追梦般的执着,斗胆跟元传捷要钱买那套纱裙,碰壁;再改口租借,无果。 最后,芳姨从批发市场买了两块布头,请人把一件娃娃领短袖接成连衣裙,她才像模像样成年了。 元灿霓如实跟商宇交代嫁妆内容,先打预防针:“说是这么说,我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反悔缩水,或者狮子口大开。” 据说因为彩礼谈崩的准新人还不在少数。 元灿霓先推商宇出门,他父母和奶奶腿脚方便随后跟上。 商宇答非所问:“户口本在你手上吗?” “是啊。”元灿霓一知半解。 “要是谈崩了,就拿户口本跟我直接上登记所。” 垂眸即是他的发旋,不见表情,元灿霓不敢确定他的深意,揶揄和打算各占几分。 “上就上。” 她故意松一点手刹,让他感受被掌控的速度。 商宇喉咙哼出一声,“如果你没有什么特别要求,一会我来说,不会让你吃亏。” “人家才不会轻易让你占到便宜……” 元灿霓咕咕哝哝。 “那么不信任我?” 进入平坡,商宇自己控制手轮,后面人还扶着手握不敢撒手。 后方谈话声遥遥传来,商宇家人已经出门,元灿霓岔开话题:“到时候我叫伯伯伯母,称呼可能暂时不变。” “随意。” 两家人齐坐一堂。 商宇也到挪到沙发,元灿霓的身旁。 双方长辈从生意经谈起,自然过渡到小辈的工作。 元灿霓才知道商宇的“主业”。 “我跟许卓泓开了一家小投资公司,他外我内,他负责客户,我研究数据。” 商宇的姿态是长辈们欣赏的谦谨。 “当然现在还是他比较辛苦,我这边康复训练太占时间了……” 邹小黛的赞许中掺杂几分嫉妒,“商宇是拿过中考区状元的人,到哪里都不会逊色。” 商宇淡笑:“陈年旧事,运气而已。” “过分谦虚就是虚伪啊,”元传捷老道地训导,“我看现阶段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听你妈说刚回国还水土不服发烧,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有这样两位优秀的父母,大可不必如此着急。我家进凯要是有你一半努力懂事就好了,岁数比你没小多少,整天游手好闲,家里厂子不肯进,又不肯去给别人打工,你说这如何是好。” 元进凯经常遭父亲贬斥,本已油盐不进。如今对照组竟然成了一个残疾人,这口气哪里咽得下。登时如火上浇油,急躁显了形,正欲开口,却被正主抢过话头。 “叔叔可别这么说,进凯是会享受生活的人,心态年轻,向往自由,谁看了不羡慕,不像我,”商宇不良于行,又非思维迟钝,手搭膝头示意,“想像进凯一样自由也没办法啊!” 桂明姗和商义民惊诧而欣慰,这可是商宇第一次当众正面谈及自己的障碍,虽然分不出强撑与真心,到底迈出艰难的第一步。 元灿霓也扭头看着他,偶然撞上他的眼神,真诚而决然,她心底的动容化为激动。 而后,后腰敷上一份异己的触摸,力度不大,实感不弱,秋季薄外套也无法钝化。 那份力度有意无意研磨,她滋生出荒唐的渴望,若是夏天该有多好,衣料轻薄,可以辨别出手掌的形状,甚至他的体温。 而不像现在,激出一身僵硬,几乎跟他提醒不要含胸同一效果。 元灿霓直挺挺坐着,聆听下文。 商宇继续道:“我也想好好休息,但现实不容许啊。结婚以后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得多为小家打算,我想让太太过上好日子。” “……” 元灿霓似魂魄抽离,感受不到身体的触抚。 但力度还明明白白存在,往她的侧腰轻轻扣了扣。 不行 第19节 她不仅被赋予新的身份,还意外收获一份承诺。 她享受暂时性的眩晕,美妙而治愈,弱化对真实度的求证。她不会因为蛀牙风险拒绝糖果。 可总有大锤砸碎她的糖果。 “霓霓,你不要把商宇逼太紧,望夫成龙是种错误,他的身体哪里受得了。” 元生忠抚摸着斜放的拐杖,说话费劲,语气难辨,竟跟吼人似的。 瞧瞧,她还没进商家的门,就成了带坏丈夫的“好”媳妇。 元灿霓既跟元家两清,又有商宇“撑腰”,抗辩顿时清晰而生硬:“我没有逼他。” 商宇当真给她撑腰,摆足恩爱夫妻的架势,一致对外:“爷爷,霓霓完全放养我,是我自愿,对自己要求高。” 元传捷似笑非笑道:“你真是对自己要求太高,如果嫁给你还不算‘好日子’,那其他人过得都不算日子了!” “叔叔教训得是,”商宇不卑不亢,“霓霓在叔叔家过惯了‘好日子’,我当然是不想委屈她。” 此话剑走偏锋,别说元家人,就连商宇家人,面上也闪现几分尴尬。 当年元家待元灿霓怎样,荔茵嘉园的广场舞队、麻将组、扑克群早有所耳闻,再添油加醋传开,荒诞之中又不乏靠谱的细节。 元灿霓不由怔了怔。 当年芳姨曾拐弯抹角帮她讨赏,不但没用,还被斥责多管闲事,为了保住工资,只能暗暗关照一下孤女。 商宇跟说了大实话一样毫无愧色,气定神闲:“前几天她跟我生气,差点不想嫁了,说婚后再这样气她,就离家出走住酒店。” 正话反说还有点牙痒痒,分明自己被她气得快要直立行走。 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元灿霓可听不得抹黑自己,一掌顺手轻拍他大腿,故作娇嗔中带着几分倔强。 “乱讲,呵呵。” 商宇没什么大反应。 元灿霓后知后觉讪讪:他的腿可能感觉不到她。 商宇接着道:“所以我想,如果她自己有一套房子,万一真的离家出走,我也知道上哪里找人,不然我这身体那受得了。她有后顾之忧,总憋着一股气不敢跟我吵,容易伤身体。车比股票跌得还快,房子才是硬通货,叔叔你说是吧?” 元灿霓噌地坐直,给点醒一般。 不可能吧…… 难度系数太高。 商宇真的在忽悠元传捷给她买房? 第14章 元传捷浸淫生意场数十年,哪能听不出他的挑衅,岂能给身残志坚的后生仔唬住。 当下便只看做一个宽泛主题,畅聊房价:“那是,楼市瞬息万变,比股市还惊心动魄。买到好房子就跟下赌注一样。” 而后补了一个楼盘坑人、货不对板的实例,意图扯开话题。 元进凯一直插不进话题,此刻后知后觉,表情霎时鄙夷。 连邹小黛,也铁着一张脸,频频垂眸喝茶,看得出厌倦。 商宇好不容易铺垫的主题,岂肯让元传捷轻易拐走,“就凭叔叔看中荔茵嘉园这眼力,开发商最坑不到就是叔叔这样的聪明人啊。我爸妈当年嫌它依山而建,地势不平,周围配套跟不上,犹豫错失了开盘机会,后来再买人家的二手毛坯,一栋的价格都够你们两栋了。这眼力谁不佩服。” 大众视房子为立足根本,买荔茵嘉园的楼盘成为元传捷大半辈子最明智的决定,无论多大岁数、第几次听到夸奖,心中难免飘飘然。 但还习惯性谦虚几句,浑然不觉虚伪:“哪里,纯粹是赶上好时机,也就这一次。哪能像你们家后来投资那么多物业,宜市遍地都是家啊!” “房子很多,家只有一个,”商宇淡笑,实打实拍拍元灿霓的后背,“在这坐着呢,我可不敢造次。” 呵呵。 元灿霓无利不陪笑,无声吐出两个音,把戏做足。 家里家外的话题最能激起男人共鸣,元传捷也朗声大笑,全完忘记自己多年前就是践行者,不然哪来两个同父异母的孩子。 邹小黛本来很爱听??其他男人的爱妻发言,可以借东风数落自家的一顿,顺带立榜样耳提面命。嗅出讽刺,本想贬损商宇几句,帮衬丈夫,哪知元传捷压根不当一回事,竟跟着人家乐呵! 邹小黛登时气得差点呛了茶。 商宇继续道:“我本想婚前划一套房子到霓霓名下,可是人家不愿意。” 一直凝神谛听,元灿霓终于跟上商宇思维,挺严肃嗯一声:“房子当然像孩子一样,还是自己的好。” 元传捷敛了笑,严阵以待。 商宇似陷入秀恩爱的泥淖,无法自拔,面庞淡笑不改,抚了抚元灿霓的后脑勺,姿态颇为怜爱。 “霓霓比较倔强,物品归属感很强。以前我借给她一辆单车,她才骑了一天就还给我,说别人的再好,也不是她的,她还是骑着爷爷给的单车踏实,摔了坏了也不怕。” 元灿霓意外他也记得,但面上不露半分,继续“夫唱妇随”嗯嗯。 元传捷扫了妻子和父亲一眼,压力分流到他肩上,不得不正面回复。 “房子当然可以有,只是最近的好盘大多需要摇号,恐怕赶不上良辰吉时啊。” 商宇说:“房子回归本质是用来住的,只要装修到位,住起来跟新房一样,再说二手房物业和配套成熟,还省去等待地段成长的阵痛期。我们家当初买荔茵嘉园就是这样。霓霓应该不会嫌弃二手的吧?” 元灿霓大概摸到脉络,反正跟准商宇没错。 “嗯。宜市寸土寸金,没那么多地建新楼,我的很多同事也是买二手房,周期短,风险小。” 元传捷避无可避,只得说:“二手房也不是不可以买,就是全款可能有点难度……” 事已至此,商宇费尽心机帮她铺好路,元灿霓若还需他搀扶走,那可要改名元阿斗。 口子必须由她撕破。 她勉强压制横冲直撞的激动,决然道:“爸爸,您帮我出首付就行,我自己还房贷。像您说的,贷款就像欠条,体会一下压力,才能意识到挣钱不易,不能大手大脚。” 出首付总比一毛不拔要好。 商义民伺机接茬,“老元,还是你教女有方,闺女这么懂事,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大公司好工作,看得老许眼热,后悔当初没多生一个妹妹陪卓泓。这可是求神拜佛都换不来的福气啊。” 元传捷骑虎难下,无路可退,半是装模作样的谦逊,半是忍无可忍的妥协,“连你都这么说,我不把福气传递给你们,都说不过去了啊!——霓霓,找个时间看好房,你是我元传捷唯一的女儿,这就当是爸爸送你的新婚礼物。” 中年男人几乎咬碎牙。 当年他去接人时,元灿霓正步入青春期,雀斑遗传母亲,似达到色素和数量的巅峰,给精雕细琢的五官添了折价的瑕疵。头发微黄,披散蓬松,一双大眼幽幽盯视他,竟跟索命的鬼娃娃似的。 元灿霓果然懂事道:“谢谢爸爸。” 元生忠老唇抿成无花果干,双眼外凸,生平最爱面子,此时如何忍心拆儿子的台。 元进凯和邹小黛笑不得,怒无能,表情冻僵,灰败难看。 平白无故被割走一块肉,傻子才笑得出来。 桂明姗笑赞道:“那以后可是要改口亲家了,亲家大方和气,也是我们的福气啊!——最近我们合作有一批步态训练机器人,就是辅助阿宇这样的人群行走,找回步行的感觉,促进神经恢复。它需要一个可伸缩背带,提拉住患者的上半身,不知道亲家的产线有没有做过类似的产品?” 元传捷眼波微动,惊喜与庆幸同时涌现:原来刚才商宇家只是投石问路,如果他稍显吝啬,这合作机会恐怕不翼而飞吧? “做过背包一类带搭扣的产品,如果亲家需要,即使没有现成,改也要给你们改出来一条新产线啊。” 生意经继续。 商宇扭头,嗓音低沉,气息无意拂动元灿霓耳旁碎发,惹得她不禁瑟缩。 “没我们的事,走吗?” “嗯。” 元灿霓多此一举别起一缕碎发,触到微热的耳廓,便用手背冰激一下。 元灿霓以商宇需要休息为由,跟长辈告退,陪他离开元家。 回程上坡,两人慢吞吞。 “你真厉害,”元灿霓由衷道,“我就没办法从他手里抠到一分钱。” “投机取巧而已。” 比起谦虚,商宇口吻中更多是无奈。 野狼只会猎杀落单的小羊。 如果元灿霓呆在一个健全正常的家庭,父母怕是以死相逼,也要拦住她,不让她落入他这张狼口。 “父母如果有能力,给儿女买房不说天经地义,也是人之常情。哪对父母舍得孩子赤手空拳闯荡,能力之内都会支持一点。” 沉默意外交织,两道影子各怀心事。 眼看快到家门,分别在即,商宇被迫开口:“你在想什么?” “以前我跟妈妈没有房子,都住工厂宿舍,钱应该都给我上美术班了。” 元灿霓抬仰头看了一眼星空,某颗闪亮即是母亲的墓碑。 “你想什么?” “如果今天是妹妹出嫁,我爸妈也不会短了她那份。” 仰视已被迫形成习惯,目光却先碰到她线条优美的下颌,商宇不禁走神一瞬。 “我曾经也像你妹妹一样幸福。” 元灿霓不知道给自己鼓劲,还是宽慰他。 离开了刚才刻意营造的氛围,商宇无法轻易脱口,说以后会让她一样幸福。 只能改口,“进来喝杯茶吗?” 茶室。 元灿霓坐到他对面。 商宇指型修长而匀称,颇有慧相,动作流畅,禅意十足。 以后若能时不时欣赏,也许可以淡化上班的浮躁感。 苦茶入口,元灿霓差点喷水,幸好死死憋住,咽下。 商宇幽幽道:“苦怎么不说?” 不行 第20节 她放下茶盏,扯了扯嘴角:“苦你为什么给我?” “你不说出来,谁知道你不喜欢。” 商宇抬眼掠了她一下,并没端起自己那一盏。 元灿霓撇嘴,“谁知道你还有这么苦的茶。” “为什么会没有?” 她憋出一个字,“贵。” 商宇笑,“谁告诉你我这的茶就一定贵?” 没完没了。 元灿霓默然又抿了一口,苦后回甘,滑入腹中,涤荡感强烈,中和了晚餐的油腻。 “还行吧。”评价勉强。 商宇一手撑着桌沿,垂眸浅抿,轻轻搁下,也不看她。 “不要预想我的东西都很好,或许还有你不能接受的部分。” “能帮我说服我爸给我买房就很好。” 元灿霓闷声说,开始心算放贷压力,情不自禁叹息。 “叹什么气?” “没事”的第一个字刚脱口,撞上他训导般的眼神,元灿霓复又咽下,老老实实开口。 “不知道每个月房贷要多少,感觉有点压力。” 商宇淡淡道:“你之前说每个月还我的5000,直接还房贷,不够我垫。” 资金流向一目了然,元灿霓惊吓不小,“以后房子算谁的?” 话语中的异样似跟茶水一般苦涩。 淡然的眉眼骤然凝重,“什么以后?” 煮熟的鸭子眼看要飞,紧张压出她的大实话:“万一离婚,房贷都你还,房子岂不是成你的了?” 茶盏轻搁上桌,茶水溅出,湿了商宇的指尖。 “行啊元灿霓,证都没领,就琢磨离婚的事?” 只要站起,气势立刻盖过商宇。 但她依旧黏着椅子,双手收于桌下,像个跟老师顶嘴的学生。 “我不是怕离婚之后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吗。” “你看我今晚厚颜无耻套你爸的承诺,像是会让你一无所有的人吗。” 每每气得想暴跳,商宇又得正视一次自己的障碍,无能与愤怒在体内横冲直撞,扭曲了他的表情。 “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元灿霓嘴硬,“人心易变。” 商宇怒极反笑,靠进轮椅,朝她冷冷挑起下巴,“你倒说说,我什么时候曾经对你不好?” 元灿霓努了努嘴,声音细若蚊蚋,含含糊糊,不似怯懦,反显讥嘲。 “有你也不知道……” “大点声。”商宇不耐道。 元灿霓改口,“签协议,声明房子是我婚前个人财产。” “非要算这么清楚是吧?” “……” 元灿霓撅了撅嘴。 商宇默然片刻,旋即冷笑,口吻痛快:“行,我签,省得你臆想我心狠手辣,一毛钱都不给你留。” 生硬的“谢谢”还没出口,只听他嗓音越发亢奋。 “不过元灿霓,现在还说不准‘人心易变’的谁,我有必要提醒你,你眼前坐轮椅的这个人,虽然顶着一张还能看得过去的脸,但他有可能一辈子站不起来;大小便失禁,24小时穿纸尿裤。” 撞见她的怔忪,商宇忽然腾起一股破罐破摔的快感,语速越来越快,仿佛念经破除诅咒。 “双腿肌肉一天比一天萎缩,某天比你的两条还细,头重脚轻,身体比例失调、畸形。” 她的双眼冒出莹莹泪花,似真的吓坏了。 他却半点不见停,发泄般疯狂。 “时不时会觉得自己无能,脾气越来越暴躁,会大声骂人,掀桌摔碗;厌恶别人好奇的目光,离群索居,性格越来越孤僻——” “别说了!你别说了,呜——” 元灿霓双肘架在桌沿,低头捂耳,发出宛若小兽的悲鸣。 “哥哥,求你别说了。” 商宇终于等来她知难而退的一瞬,越发暴躁:“虽然挂名结婚,我已经够惨了,不想大家可怜我戴绿帽。要让我发现你出轨,我能给出多少,就能收回多少,甚至更多。” 嘤嘤呜呜还没停歇,不知她听进去多少。 商宇一个劲地宣泄,排空情绪,可反馈并不好受,如坐针毡,胸口闷堵,甚至分不清情绪性还是病理性。整个人全然虚脱。 “我只是腿残了,脑子没残,挣的钱能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确实比你相的那个胖子好许多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考虑清楚,别跟我说什么‘人心易变’。” 捂耳朵换成捂眼,啜泣带来的后劲不小,元灿霓缓不过气,每吸一口便伴随滑稽的战栗,模样分外狼狈。 “我不想跟你吵,心疼你受的伤不行吗。” 她仰头看天花板,拼命眨眼,死也不看他。 一盒纸巾不偏不倚滑停在她胸口,她照旧仰头,凭借直觉抽过一张,毛巾似的盖上脸。 她压过眼窝,然后到鼻子,脖子酸涩才恢复常态。 执拗瞪他一眼,“我就说两点。第一,出轨会提前告知你,希望你也能够做到;第二,我没觊觎你家的钱,万一离婚也只想要我那一套房子。完毕。” 商宇亢奋衰退,像挤出最后一点力气自嘲,“元灿霓,你跟我结婚,是不是觉得残废可以随意欺负?” 元灿霓能感知他的失望,他的误解也在她身上激发同等的沮丧。 声音落寞而平淡,“只是觉得你不会欺负我。” 他近乎气若游丝,“想欺负也欺负不了。” 第15章 元灿霓每天下班跟中介看房,可以纳入最后考虑范围的房子,才告知商宇把关。 地铁沿线的小区基本停车位堪忧,最终周日敲定一个绿道公园边上小区的三居室,这里只有公车站,但车位充足,环境清幽。 购房合同签完,元灿霓转头回迈巴赫,看着商宇签署放弃该套房屋产权协议。剩下就是按部就班走贷款流程,如无意外年前可以过户。 “周一早上忙吗?” 收起小桌板,商宇便开口。 元灿霓再看一眼合同,好生收进包里,忽然跟他心有灵犀,顿了顿,“10点有个会。” “下午呢?” “也有个会。” 探询的目光定在她身上。 元灿霓问:“周二早上行吗,正好我朋友们都休假,可以陪我一起去。” 商宇戏谑道:“还拉后援团壮胆啊?” 元灿霓嘴比命硬,“反正不办婚礼,总得要好朋友见证一下。” 无心之言强调他的自私,商宇眼神黯然,转瞬故意忽略。 “我预约最早9点,领完证你还可以回去继续上班。” 元灿霓嘴巴又开始挂油壶,“我以为,请好朋友们吃顿饭。” 未知的烦躁袭来,商宇挪开目光,“改天吧,有事。” 触及探询的小眼神,躁意更浓,“我不像能有事的样子?” 尖锐与敏感伴生,元灿霓只能选择无视,好声好气:“工作吗?” “差不多。”商宇含糊。 元灿霓点头,“行,那就改天再聚,我的好朋友都很通情达理。” - 十二月同周二一道而来。 “记得带户口本。” 商宇在家给元灿霓发完叮嘱,正好迎来许卓泓。 “准备好了吗?”许卓泓垂眸打量他一眼。 “走吧。”商宇划着轮椅准备离开一楼卧室。 “你就穿这身出门?” 商宇每天要复健,都是运动休闲打扮,轻便运动鞋,浅灰运动收脚裤,兜帽卫衣加一件短款夹克。打扮虽低调,衣服版型和质感兼具,五官和身体比例的客观优势摆出来,离型男就差一双能直立行走的腿。 但绝不会拿不出手。 “我怎么了?” “今天要领证啊!怎么能穿这么休闲!” 许卓泓的感慨招来家长关注,商奶奶和尚未上班的桂明姗围过来,七嘴八舌指点他。 不行 第21节 商宇扯了扯嘴角,“有必要这么隆重吗?” “有!” 三人异口同声,商宇吓一跳,接下来事情完全超出他的控制。 桂明姗翻出一套前几年他回国参加家里公司年会的西装,只穿一次,保存良好,经典款式永不过时。 就是商宇比当时瘦一些,幸好坐姿相对饱满,差别可以不计。 “瞧瞧,这多帅啊!”桂明姗由衷赞叹,“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 商奶奶甚至翻出一顶古董中山帽,咕咕哝哝要给他戴上。 “这还是你爷爷当年的,质量还挺好,还有型呢!” 商宇尽可能偏身,躲过灰不溜秋的帽子,“奶奶!我不要!” 许卓泓隔岸观火哈哈笑,捞住即将跌落的帽子,扣到他头上试一试。 “嘿,还挺精神的,商宇同志。” “滚。” 商宇半恼半笑,掀下帽子扔回给他。 许卓泓整了整帽子,物归原主:“奶奶,拍证件照应该不能戴帽子。” 商奶奶嘟嘟囔囔收好。 桂明姗送他出门,“要不要我和奶奶陪你去?” 商宇暗叹,无奈到脸红,“妈,我不是高中生了。” 宜中开学那天,商宇和许卓泓就是给浩浩荡荡的亲友队伍护送进去的,美其名曰“参观名校”。 许卓泓也笑:“阿姨,还有我陪着他,你放心吧。 婚姻登记所距翠屏苑不远,步行可达,元灿霓和商宇约好门口见。 迈巴赫停在路边,轮椅刚搬出,许卓泓在后方扶着,便见马路对面,一辆小电车载着一抹白影过来,一路回头率奇高。 小电车后座坐着一个穿娃娃领乳白长裙的女人,披散微黄的长发,顶着简约的小头纱。 裙摆,头发,白纱,随风飞扬,乍一看就是私奔的新娘。 因为驾驶小电车的男人实在太过平凡。 “是她吗?”许卓泓讶然,一路眼光追随。 商宇往轮椅安置好自己,循着许卓泓目光望去,也短暂失神。 小电车正好等红绿灯过马路,元灿霓瞥见这边,下车跨出下马的潇洒,夸张冲他挥手,像雨刮器似的。 今天可真是好日子,商宇胸腔腾起一股气,没理她。 还是许卓泓回礼招招手。 人行道信号灯转绿,元灿霓跟尹朝说了句什么,率先大步跑过来,跟放学冲食堂一般。 “卓泓哥。” 元灿霓依旧跳过商宇这个“自己人”,问候他的朋友。 “你这出场方式还挺特别。”许卓泓似笑非笑。 小电车驾驶员停好车过来,元灿霓便伸手介绍:“尹朝。——这就是商宇,还有他哥们,许卓泓。” 三个男人点头致意,并没握手。 姜婧乘公车抵达,跟他们汇合,三人便走前头,进门拿号。 元灿霓伴着商宇殿后。 登记所外形时髦浪漫,乍一看如一栋没有橱窗的影楼。越是靠近,元灿霓越紧张,手心快要冒汗。 “你还穿了西装,挺隆重啊。” 她扭头俯视他一眼,没话找话想放松,但收效不佳。 “彼此彼此。” 商宇平视的视野只有她饱满的腰身,往下便是飘逸的裙摆,一如重逢那晚,裙边如倒扣的荷叶,涟涟起波。 肤白发黄小雀斑,商宇很早前觉得她风格挺异域,嘴巴一撅,像个暴戾洋娃娃。 而现在,他需要正式纠正过去的判断:她是个漂亮而富有魅力的年轻女人。 冬阳出来得早,他的耳廓提前发热。 元灿霓嘿嘿一笑,抬手稳了稳她的轻头纱。 “我自己特意设计的裙子,好看吧?小时候我的梦想可是服装设计师。” 自从商宇答应“求婚”,她就开始琢磨这件小礼服。款式较为传统,不是典型的婚纱。万一商宇悔婚,她还可以在尾牙庆典上穿,可谓经济实用。 她终于迎来“吝啬”的仰视,但很短暂,商宇闪瞎似的转开眼。 元灿霓又撅起嘴,提起裙摆的手背就近蹭了蹭他的上臂,“你没回答我呢?” “你还缺我夸你啊?” 轮椅往外撇开一些,跟她拉开一小截距离。 “别靠那么近,一会轮子绞你裙子。” “小电车都没绞。” 元灿霓全然没意识到拉爆手/雷。 商宇口吻稍冷,“不是说走路过来,你跟他住得很近?” 元灿霓说:“当然还是小电车方便。” “你没回答我。” 商宇回敬她的台词。 元灿霓抿了抿唇,“我跟他合租,两房一厅,不然翠屏苑房租那么贵,一个人哪租得起。” 轮椅猛然刹车。 “你上次说一个人住?” 元灿霓抬头望天,像翻白眼,“我没有说过。” 脑子没残的商宇仔细回忆,人家好像没正面回答他的疑问。 “你上次还叫我上你家!” “上次他上班了啊,”元灿霓不觉有异,“怎么了,挺正常啊,我跟他打过招呼,可能带朋友上来坐一会。难道你没合租过?——哦,你应该不用。” 许卓泓折回登记所大门,招呼他们:“快点,到了。” 话题不了了之。 登记所内部恍如相亲会所,元灿霓的注意力被缤纷的装饰分散,直到登记员唤她大名,才终于拾回一点真实感。 她真的要跟商宇登记结婚了。 掏出户口资料推过去,元灿霓抓着手背,搁到腿上,像查高考成绩时等待加载。 商宇也递上户口本,还有刚才临时拍的大红底双人照。 过程很顺溜,核对信息,签名捺手印,加盖钢印,小红本一人一本。 然后被发配去礼厅宣誓。 一离开登记室,商宇便迫不及待打搅她欣赏证件的心情。 “你怎么是集体户口?” 元灿霓刚才交的是公司户口主页的复印件,加盖了公章和有效期,以及个人户口那一页。 “大学转去学校,工作又转回来。” 零星猜测砸中他,“之前不想回来了?” 宜市户口虽然没有首都的优越,但她原来好歹是家庭户口,弊端也许就是逃离的原因。 元灿霓又开始乾坤大挪移,嘿嘿一笑,“等房子过户,我就转过去。——我拍一下本本。” 所谓宣誓就是在国徽和今天日期前念结婚誓词。 前面还有一对新人,元灿霓坐在长凳上掏出手机低头拍小红本。 上臂传来极为轻微的触碰,商宇扭头,入眼一束红玫瑰。 许卓泓以身体挡着元灿霓可能的视线,体贴与周全程度不愧销售出身,悄悄道:“临时搞的,凑合一下。” 商宇汗颜,罕见地跟哥们客气道谢。 元灿霓结束拍照。 小红本跟奖杯似的,在好友们的手中传来传去。 再回到她手旁时,多了一束尤加利拥捧的红玫瑰。 花束的原主人言简意赅,“拿着。” 她的回答更为简单,“哦!” 一时无话。 一个看花,一个偷瞥看花的。 终于轮到他们宣誓。 花台跟讲台一样高,会挡住轮椅,工作人员专业地搬开,清空障碍。 元灿霓坐凳子上并肩跟他念台本,然后拍照留念,走完简单流程。 “怎么不亲一个?”许卓泓起哄。 本来,元灿霓还坐着,要亲过去也不是不敢。 可惜“号令”慢了一秒,她起身了,再坐回去不太自然。 不行 第22节 “身高”差带来的尴尬难以突破。 商宇如释重负地划开轮椅,耳廓像给大红背景染色,异常鲜艳。 “回去了。” 许卓泓哪能错过可以放肆戏谑他的好日子,“我说你们认识多少年了,还害羞啊,以前又不是没当众亲过。” 元灿霓和商宇头也不回。耳朵粉红,跟换上情侣装一样。 姜婧抱臂在旁,随口点评:“你哥们跟你真是两个极端。” 许卓泓刚想应是,稍一顿,转头轻佻道:“我是哪个极端,还请大美女明示一下。” 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姜婧喊上尹朝,同样跟许卓泓擦肩而过。 许卓泓看着陆续离开的两对男女,第一次像爸不疼妈不爱的拖油瓶,孤苦伶仃。 - 迈巴赫把元灿霓送到公司楼下,随后等来两位“围堵”的熟人。 同样一站的地铁路程,小电车耗时并不比汽车多。 迈巴赫车主婉拒吃饭的约见,又不方便下车,姜婧只能和尹朝坐上去,开始这场奇妙而特别的碰面。 “你们是因为霓霓来的吧。”商宇一针见血,替他们省去不必要的铺垫,毕竟双方不算熟悉。 姜婧和前座的尹朝从后视镜对视一眼,她和商宇算半个熟人,便先开口:“那我就直说了,你认识霓霓时间比较早,但压缩一下,其实相处的时间跟我差不多。” 截瘫之后,商宇浑身长刺,哪怕客观的叙述,也能品出对方的不信任,好似他配不上元灿霓。 “如果时间长度能衡量感情深度,恐怕霓霓和元进凯也能姐弟情深。” 姜婧总归跟元家沾亲带故,不可能100%撇清纠葛,只能为了姐妹暂时忍耐。 “看来你也知道霓霓跟家里关系不好,结婚可能有逃离原生家庭的原因。霓霓在这种家庭长大,经常只表达基本需求,习惯把不喜欢的事都闷心里,默默忍受。你问东,她答西,就是不会直接拒绝,最后忍无可忍发大火。” 商宇回想起元灿霓沉默咽下苦茶,难以反驳。 疏离中甚至带着点尖锐的质疑,“你是在揭霓霓的短?特意留到领证后说,是不给我反悔的余地?” 姜婧无所谓地坐实他的推测,带着学霸式的不卑不亢:“对我给出的判断,如果你足够了解她,应该不会意外;如果你不了解她,应该不会在意。” 商宇玩味一笑,“你这是在考察我?” “考察不是我该做的事,”姜婧说,“只是作为霓霓好友,想说一句,霓霓心地不坏,希望你以后能多担待一点。” 商宇没有立刻应允,嗅到结尾的味道,便看向副驾驶座的尹朝,想必那位也有话要“训”。 他的眼神就是默许,尹朝本来心存怜悯,体谅特殊人士的不易,但瞧人家这排场和气势,威风八面,也不缺自己这点理解。 劝说本就刚柔并济,姜婧来了怀柔,尹朝便刚烈起来:“我这人心直口快,就一句话,以后你要是敢欺负她,我就要你好看!” 尹朝叠加上室友的身份,在商宇看来,这些豪言比起护犊情深,更像一种明晃晃的暧昧与挑衅。 对元灿霓,商宇自忖算一个底线一退再退的老好人,大好日子平白无故遭一顿教训,哪能不动怒。 但在陌生人面前,商宇还是多了一份克制,没有爆吼与掀桌摔碗让人滚。 商宇不断警告自己,这是元灿霓认可的朋友,不是没法拒绝的元家人。 他得客气一点。 一旦盛怒的巅峰没有发作,火气便渐渐衰退。 商宇终于熬了过来,“霓霓能有你们两个交心的好友,人不至于差劲到哪里去。婚姻这种人生大事,既然做了选择,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我替她感谢你们的关心,但不劳你们太为我们费心。信任朋友,也是信任你们自己。” 直到回到亲切的人行道,姜婧和尹朝依旧面面相觑。 “我有点怀疑自己没结婚经验,好心办坏事了。” 姜婧远离敌手,气势忽然坍垮,有点无力。 尹朝骑坐小电车,用脚划动跟在她身边,谁让后座被嫌弃。 “自信一点,我们是霓霓唯一的娘家人。” 四目相对,彼此心里滋生出一点微妙。 尹朝讪讪改口:“忘了,你本来就是。” - 头纱收进挎包,元灿霓上班摸鱼确认婚假可以在领证一年内休,15天长假已成永久的历史,3天蚊子腿也是肉,既然不办婚礼,她估计过年的时候休掉。 习惯性更新她的愿望文档《26岁还不……》,一口气划掉四个项目:买一辆车,买一套房,设计衣服,结婚试试。 然后便收到商宇的“通知”,说晚上领她去一个地方。 “是去见哪个重要人物吗?” 入夜的迈巴赫上,元灿霓扭头问商宇。 “到了你就知道。” 商宇关子卖到底。 离开熟悉的大道,迈巴赫拐上陌生的高架。 “去燕灵湖吗?” 元进凯喜欢到湖边飙车,难道商宇要“飙轮椅”? 元灿霓不着调地琢磨。 既然一击即中,商宇也不否认,“还算聪明。” “我没瞎。”元灿霓指着窗外,路牌一闪而过。 “……” 迈巴赫开进燕灵湖唯一的别墅区,树影憧憧,杳无人影,别墅灯光如同巨兽反光的眼睛。 “这好像比荔茵嘉园还要安静。”元灿霓喃喃。 “喜欢吗?”商宇冷不丁问。 “非富即贵的豪宅区谁不喜欢。” 元灿霓下车理了理裙子和发型,悄悄清了下嗓子,伴着商宇步入不知几时洞开的大门。 “门铃在哪?”她在入户门前扫视,只听轻灵一声,商宇用指纹开了锁。 “……” 早说啊。 “你的、房子?” 元灿霓跟着他入内,恨不得变成360°的旋转镜头打量。 比起荔茵嘉园父母家红木家私带来的古朴与厚重,这栋房子风格更为新潮与活泼,充斥着年轻人喜欢的科技感,还特意安装了电梯。 “你自己随便看看,挑一个房间,搬进来住。” 商宇终于揭露谜底。 元灿霓尚未进入状态,迷迷糊糊叫道:“你想囚禁我?” 那股“气到直立行走”的莽气再度袭击,商宇似笑似嘲吐出两声,无法定义这是大智若愚还是装疯卖傻。 “谁囚禁还让你选囚房,那可真是大善人。” 元灿霓勉强确认“惊喜”,努了努嘴,咕哝道:“可不是吗。” “结了婚不住一起,让人听见了笑话,”商宇自动降低语调,跟怨夫似的喃喃,“还跟别的男人一起住……” “合租而已,”元灿霓小小挥一下拳头,半路又折回,“来这里还不是一样合租……” 井水不犯河水。 商宇不容置喙道:“收拾一下,明天就搬过来。” 第16章 在翠屏苑是拎包入住,元灿霓除了一番跟着她南征北伐的鹅绒被,没有其他大件行李。 “搬得那么突然,也不给我来点预告,好让我有心理准备。” 尹朝搓着胸口自嘲,自己才是那个拎不走丢不掉的大件行李。 姜婧帮踩了一脚濒临爆桶的垃圾,“我房子月底到期,要不转租给我?——行不行啊,尹警官?” 尹朝笑道:“怎么不行,还省得我当二房东重新找人。” 而且他经常一天到晚在外,见不到室友,只要对方讲究卫生,尊重彼此生活习惯。 这才是许多合租一族的常态。 只收拾出一个行李箱,元灿霓像出差。 “剩下的蚂蚁搬家每天搬一点,反正不着急。” 临别,元灿霓跟他们挥手,“等我安顿好了,邀请你们过来吃饭。” 姜婧和尹朝应过,目送人上了出租车,面面相觑。 姜婧揉了揉后颈,问:“你想去吗?” 尹朝梗着脖子,“娘家人,不去怎么给她撑腰。” 她抱臂煞有介事上下打量他,“怎么还有你们警察叔叔也害怕的人。” 尹朝昂首挺胸,气势十足,“谁怕他了,我是不想给他添堵。” 回忆上次不太痛快的会面,两人默然站了一会,便各回各家。 - 燕灵湖别墅看着人烟稀少,安保出奇严格,出入登记手续繁琐,出租车司机振振有词。 本来商宇想安排文叔接她,元灿霓时间不定,怕他晚归用车,便没同意。 不行 第23节 这套别墅比荔茵嘉园她见过的要大一些,她选了二楼的套房。 以前元生忠家的别墅户型跟商宇家的一样,她还没有手机或电话手表,关禁闭那次才不得已放商宇鸽子。 后来商宇问她住哪间房,以后如果等不到她,就到窗口的围墙外叫她。 “应该叫不到。”元灿霓说。 “难道你住地下室?”商宇难以置信竟歪打正着。 十四五岁的年纪已经懂得隐藏窘迫,等真有一个人善意等待她的倾诉,甚至勘破她的秘密,元灿霓难以压抑吐露一切的冲动。 但习惯了隐忍,衡量进退的犹豫间,冲动渐渐消退,只剩下一点点的不甘心。 她还是承认:“嗯。” “……” 商宇哽咽,半晌无语。 元灿霓怕他不信,冲动解释:“真的,我跟芳姨住,房间没有窗户,门口走廊挨着采光井。” 商宇当然清楚是哪一间,他家走廊同样的位置停着遭她“嫌弃”的旧自行车。 她当初没能解释更清楚,其实她的床就摆在过道,采光井边的栏杆就是她的书桌。 如今这套房的窗户和小阳台看花园,她可以眺望到归来的迈巴赫。 元灿霓逐一搬出行李,私人物品让小套间终于少了点酒店式冷清。 最后扫描行李箱,查找遗漏,意外从不常用的隔层摸出一个半旧不新的小盒子。 手掌长和厚,约三指宽,边角不是磕凹就是磨出毛边。 行李箱在读研时换了一个,小盒子从高二一直滞留身边。 元灿霓像失去支撑,一屁股坐地板,轻叹着盘起腿。 掀开盒子,露出一支崭新无损的钢笔,还有一卷小小的手札。 元灿霓笃定记得手札的每一个字,等展开纸卷,才恍然有一部分记忆早给时间冲走。 商宇哥哥, 18岁成年快乐! happy birthday! 你就要去美国上大学了,我要是有你一半厉害就好了!! 好舍不得你哦。(哈哈,骗你的!^_^) 祝你国外学业有成,过得开心! ps:无奖竞猜,你知道这种花叫什么名字吗? 卷末附了一朵彩铅绘成的五瓣蓝色小花,以及优美而稍有辨别难度的花体字。 「forget-me-not」 「霓」 朦朦胧胧触及礼物滞留的场面,元灿霓连忙盖上潘多拉的盒子,依旧塞回行李箱的隐秘隔层,跟箱子一起重重锁上。 他们的分别从来没有正式解释与弥补,无论隔了多久还是无法释怀。 拾掇完毕,眼看差不多到商宇的晚休时间,窗外的汽车引擎声迟迟未至。 元灿霓便给商宇去一条语音消息:“哥,你还没忙完吗,什么时候回来?” 她和尹朝合租时,只要他提过回来,到点不见人,她都会关心一下。 商宇的语音电话立刻弹出。 “你安顿好了?” “嗯,好像到你睡觉时间了。” 元灿霓挨在窗边,托着一边手肘接电话,偶尔眺望一成不变的夜色。 她应该在冲着燕灵湖的方向,改天要上阳台眺望,确认一下。 “我、周末才回去住。” 对端环境相当安静,商宇可疑的卡顿便显得尤为突兀。 元灿霓问:“你在荔茵嘉园吗?” 他答:“我、住院。” 元灿霓整个人被提拉一般,离开窗沿,脊梁骨绷直。 “你怎么了,严重吗,昨天还好好的啊,在哪个医院?” “我没事,”若不是他打断,连珠炮的疑问恐怕无法停止,“日常康复训练而已。之前在门诊能做的项目不多,强度不够,住院安排紧密一点。” 难怪昨天领完证赶时间,元灿霓想了想,“类似疗养院的地方吗?” 商宇纠正,“医院的康复科。” “周末就出院吗?” “不是,每周训练六天半,剩下半天休息不安排项目。” 元灿霓第一次直面商宇的伤情,一头雾水,只能循序渐进,每一次提问都轻缓柔和,像做市场调查一样。 “谁在医院陪你?” “护工。” 元灿霓默了默,装不经意问:“男的女的?” 他的一声嗤笑极易忽略,却像一个惊叹号,吸走她的注意力。 是揶揄吧。 商宇:“你说呢。” 果然是。 元灿霓不服哼声,“医院批准你周末回来?” 商宇浑不在意,“原则上不准离院,要真走谁也不敢拦,又不是上学住校。客户就是上帝,医院还想要靠我们创收。” 元灿霓想也没想,“一会给我一个地址,周末我去看你。” “有什么好看。” 她没纠缠,“那我问伯母。” 那边顿了顿,只能改口,说了一个三甲医院的康复科。 医院名字只闻其名,不知其址,她一会查到地址再跟他确认。 “哎,”她像面对面唤人,“你是怕我不愿意一个人住过来,才没告诉我住院吗?” 商宇牛气轰轰,“燕灵湖不比翠屏苑大?又不收租金水电物业,傻子才不愿意住。” 她哼出几个得瑟的音节,差点成调,戏谑意味颇浓。 也许是小红本给她的底气,暂时把人拴住,气不着,赶不跑。 “我也不知道现在谁没住进这里。” “……” 那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缄默好一阵。 “你就是想‘囚禁’我。” 元灿霓故意说,觑着时间不早,她也要洗头,准备挂断。 商宇连应三个“是”。 “家里每个房间都装了摄像头,的确是囚房。” “你、变态!” 元灿霓跳离窗边,张望天花板的每一个角落,小套房暂时没见异常,出到走廊,尽头果然安了一个,指示灯常亮,摄像头直勾勾盯着她。 再打亮大灯飞到一楼客厅,果然也有天眼。 她慌乱的脚步与喘息大概传至商宇那边,激起一声莫名叹息。 “你想什么,家政要上门,当然要装摄像头。我看到你在客厅了。” 元灿霓仰头盯着摄像头靠近两步,雨刮器式挥手,“你看到我了吗?” 手机传来清逸的声音,“看到了。” “那你跟我说句话。” “……” “从摄像头里面,说呀。” “……” 她又细瞧几眼,镜头下方有蜂窝状小孔,音箱确实存在。 电子眼的指示灯忽地闪了闪,稍有不同的声音传来:“你又喝酒了?” 声音出现回流,尖锐杂音刺出,元灿霓吓一哆嗦,商宇立刻关掉摄像头麦克风。 他的声音重新回到手机,“关了,你回头下个app,我添加你到家庭成员列表,你也可以看监控。” “嗯。”元灿霓不再闹腾,让他早点睡觉。 “真没喝酒?”商宇没说晚安。 “喝了。” “我就说!” 他一定在羡慕中挂断通话。 元灿霓研究一下监控app,一旦监测到画面有人移动,视频便会储存到云盘,方便随时回看。她看到自己,还有白天上门做家政的阿姨。 不行 第24节 燕灵湖别墅离地铁有一段路程,元灿霓便却之不恭,接受商宇的专车安排。 他禁锢在医院,她便成了迈巴赫的临时主人。 燕灵湖到底比翠屏苑少了几分烟火气,没有地铁口的小摊贩,没有见缝插针的外卖骑士,更没有热闹非凡的广场舞。 元灿霓早出晚归,没跟邻居打过照面,当真跟“囚禁”似的。 好不容易盼到周末,元灿霓拾掇一番,一大早赶赴医院。 康复科门诊部和住院部训练区域分开,后者管理严格,外来人员少,相对清静不少。 登记过后,元灿霓按提示找到对应房间,终于见到消失小半周的人。 房间宽敞,如练功房,架设了许多不常见的辅助设备,有具备带动功能的脚踏车,有辅助站立架,还有安装扶手的三级阶梯等等,每个患者都有一个专门的康复师指导,零星几个家属陪在旁边。 商宇穿着洗旧宽松的条纹病号服,正站在一副高及髋部的双杠间,双手费劲撑着双杠,由康复师形影不离跟在后方,单手扶着他侧腰,护着他一小步一小步,慢腾腾,颤颤悠悠往前。 元灿霓站他后侧方,看不出他在双手和双腿的力气分配,但他下肢没有佩戴任何支具,明显在主动送髋,自发向前。 虽然无法摆脱一种拖动的虚弱感。 她心底的小喷泉也在自发涌动。 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多为截瘫多年的患者,双腿比例失调,再无医学奇迹,只能借助机械每天站立一会,尽可能减缓肌肉萎缩。 商宇算不幸中的万幸,让人难以放弃希望与幻想。 没打扰他,元灿霓默默注视,短短三米平地他走得异常缓慢与艰难。 转身难度太高,商宇只能由康复师搀扶,坐回轮椅,虚脱般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便瞥见与康复室格格不入的元灿霓。 商宇不由愣怔。 康复训练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征程,马拉松还有终点,而康复没有。 家属们多是轻便打扮,方便随时搀扶患者,陪护熬光了精力,大多人木着一张油尽灯枯的脸。 元灿霓依旧是长裙打扮,婷婷而立,更像去看艺术展走错了地方。 难怪刚才似有康复师开患者玩笑,叫不要分心看美女。 元灿霓向他走来,帮他吸走房间其他人的注意力。 他的康复师魏医生交替看着两人,问:“来看你的?” “魏医生您好。” 元灿霓稍稍颔首,瞥一眼他胸口铭牌,记下名字。 商宇抬手,实在无法自然够到她的腰肢,只能稍微示意,介绍道:“这是我太太。” 元灿霓的小喷泉发疯地左摇右晃,几乎更上一层楼。 第17章 魏医生看着比他们大不了几岁,面相随和,笑道:“入院资料上还写的单身,这么快就结婚了,恭喜啊!你太太真漂亮!” 元灿霓罕见温婉一笑。 商宇挨她太近,这等身高差要瞥她一眼实在别扭,只能看着魏医生。 “前几天才领的证。” “果然还是太太特别!你都不知道,你先生都不让别人来看他,天天一个人闷着。我说这怎么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还是要跟家人多沟通交流。” 魏医生捏准商宇七寸,开始数落。 元灿霓皱了皱鼻子,“他就这副脾气。” 商宇面露不满,不知佯装还是没有伪装,偏身仰视,“我什么脾气。” 臭。 元灿霓扭头垂眸,做了一个嘴型。 “……” 商宇无声扯了下嘴角。 她积极挪到双杠的另一端,他刚才的起点,“是不是还要锻炼,我陪你。” 轮椅没划动,商宇就近抓着双杠,由魏医生辅助提升,表情痛苦而倔强。 双腿像软泥巴做成,缺乏筋骨,累赘而无力。他几乎拖着它们站直,肌张力过高,腰腹以下战栗,仿佛站上甩脂机。失控后仰时,双脚毫无抓力。 元灿霓心头那股小喷泉像没电了,柔柔弱弱。 一番挣扎后,商宇终于勉强控制平衡,不忘调侃她一句:“谁说要从那边开始。” 是啊,双杠明明有没起点和终点,她竟把自己绕进去。 不过三米,从哪边开始都一样。 也许感觉他走得实在艰辛,三米成为漫长的马拉松,无形规划出起点与终点。 “我在这边等你,过来吧。” 她心中混乱,嘴硬一句,便沉默不语,不打搅他训练。 第一次直面站立的他,视线不必再下垂,甚至需要稍稍抬起。 他应该比18岁时高了一些,肩膀长开,具备成年男人该有的宽厚。 这才是她想象中重逢时该有的模样。 而当他颤颤巍巍迈步,一切想象破碎,哥哥成了脊髓损伤的商宇,美好与他无缘,陌生又令人心疼与无措。 起初元灿霓想帮他计时,待下周探望时对照看是否进步。 可当商宇走到半路,肌张力过高差点把自己晃倒,元灿霓跟着紧张,抢上前一步,什么计时、进步都抛诸脑后。 也许潜意识阻拦她做无用功,不然第一个失望的定是自己。 魏医生示意她不必惊慌,正常反应,鼓励道:“比刚才走得稳一点,果然太太在场就是动力十足啊!” 商宇再次被那股“直立行走”的力量支配,不过不再是元灿霓气他,而像魏医生说的通俗的动力。 很多年以前,妹妹刚走,家里经历一段低气压时期。奶奶常常一个人躲着抽噎,父亲和母亲用工作麻痹自己,经常周末才回家。 真如外人所言,商家人丁凋零财运旺,果然福无双至。 他开始害怕回家,害怕妹妹还在的幻觉,害怕奶奶突然湿润的眼,害怕顶梁柱的父母唉声叹气, 跟许卓泓学会抽烟,似乎顺其自然。 妹妹的房间是家人唯一不敢进去的地方,也成为他的“安全区”。 那天他在窗边准备点烟,哪知窗外桂花树倏然多了一双炯炯而好奇的眼睛。 而后,他多了一个新观察对象,看她被元进凯追猎,看她拐弯抹角“勾搭”自己,看她沉闷又心事重重地挣扎、一天比一天快乐,生活多了几丝趣味与劲头。 那时他十四五岁,情窦没开,单纯觉得,元灿霓只是填了妹妹的空。 成年后他才破除青涩的认知,没有人能填补另一个人的空缺,一旦放任住进心里,存在感只会越来越大,直至根深蒂固。 上午项目结束,魏医生笑道:“太太来了,中午可以带他出去晒晒太阳,今天天气多好啊。” 旁边一个用被动功能练脚踏车的老大叔艰难转头,口歪眼斜,发音含糊,但看得出参与话题积极性高。 “就、就应该、多、多出去。” 老大叔的太太也说:“是啊,多出去转转,我每天都要推他出去散步一个钟,呼吸新鲜空气,多接接地气。整天闷在室内不行的,本来就走得少,再不晒太阳,会骨质疏松。” “去吗?” 元灿霓刚好扶着商宇的轮椅扶手,下意识弯腰凑到他耳旁,跟诱哄小孩子似的。 她的气息拂在他的耳廓,清香温和,几乎凑成一个待完成的吻。 商宇心跳漏一拍,偏了下脑袋,答案一如肢体语言。 “不去。” 元灿霓站直了腰,朝魏医生投去一记无奈眼神:看吧,我劝不动。 元灿霓跟他在单人间病房吃了一顿简餐。 既然见了面,商宇便没提周末回家住一事。元灿霓也觉奔波太折腾,约好明早再来。 魏医生从科室出来留了她一下。 “商太太,我看您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有些话我就直接跟您说了。” 身份的重量落到肩上,元灿霓不自觉绷紧肩头,第一次当家长,略显局促。 “魏医生,您说,我听着。” 魏医生和悦笑道:“不知道太太对脊髓损伤这一群体了解多少,我知道有些患者心理‘损伤’程度其实大于躯体损伤,他们会把这当成一种传染病,怕别人知道,想离群索居,躲起来拼命训练,想等康复了再回归社会,当这个过程不存在。” 元灿霓点头。 商宇就明晃晃占了一个名额。 “但康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们康复的目标,不是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而是通过训练,尽可能减少患者的日常障碍,和减轻损伤带来的各种后遗症。” 魏医生一直注视她的表情,提防有可能的情绪崩溃。 “我看您先生国外名牌大学毕业,您应该也很优秀,不难理解我的意思。患者迟早是要回归社会,早回归一天,心理波动就少一天,接受和适应现状就快一天。” 元灿霓谢过魏医生,闷闷离开康复科。 她没有问商宇预后如何,最坏的可能一辈子与轮椅相伴,但医生一定会说事在人为。 今天她在训练室看了一圈,可能盲目自信的成分,商宇的恢复程度确实令人艳羡。 也许那些家属们,每天都是这般自我安慰:我家人的情况还不算最糟。 周天,元灿霓舍弃裙装,换上轻便的运动服和鞋子,怀着秋游般的热情,蹦达到医院。 商宇依旧做内容差不多的训练,没再穿宽松没型的病号服,早换回自己衣物。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摆脱病号服的暗沉,商宇多了几分精神和活力,好像刚刚从球场上轻伤,来医院短暂留观。 不行 第25节 魏医生端详一番,恰好他们穿同一运动品牌,便开玩笑道:“我说今天怎么没穿病号服,原来是太太来了,要打扮得帅气一点。” 幸好商宇还坐着,要挂双杠上,准受不住惊吓摔倒。 “乱讲。”商宇淡然回应,但遭不住耳朵背叛,早挂红了。 “他穿什么衣服都很帅,呵呵。” 元灿霓正经扳回一局,掏出手机对准他,“我拍一个小视频给奶奶。” 商宇无语扫她一眼,请魏医生帮上双杠。 下午没有安排训练项目,如果器材有空,可以自己加练。但有时过劳反倒适得其反。 商宇只练一会脚踏车,便歇下。 许卓泓过来探望,顺便议事,护工趁机请假半天,商宇拴在医院的周末,无波无澜结束,却跟大部份上班族一样,患上周一综合征。 周一意味着见不到元灿霓,而且会持续整整五天。 如果真是“挂名”的情分,元灿霓周末连续探视,已经仁至义尽。 对元灿霓的期待,商宇跟猫似的,悄悄伸出一只爪子探水,浅尝辄止,好奇又不敢泡进水中。 元灿霓倒时不时主动给他发消息,没什么重要或连贯的内容,偶尔拍一下中午的饭菜,公司下午茶,或者下班时的天际线,零零碎碎展示一个普通上班族的日常生活。 住院的日子跟他的训练一样,鲜有变化,商宇几乎不会给她发图,有时错过她新鲜的消息,不知道如何回复,便点开图片看了又看。 只有到了晚上,他手机里的内容才丰富一点。 他会翻一下家里监控,从回家时间推测她是否忙碌,有时正好赶上她进门的实时视频,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变态的偷窥狂。 元灿霓在家时间短,呆客厅时间更少,几天后商宇望梅无法止渴,打开频率越来越低。 元灿霓在摄像头外的生活也不见得有多精彩。 每天按部就班去公司,抵达时间随着交通工具变化,周围同事便嗅出异常。 “你最近不乘地铁了吗,我好些天没在出口碰见你。” 隔壁同事随口说,地铁时间固定,租房在同一条地铁沿线,经常在同一趟车碰上。 “嗯,我搬家了。” 元灿霓随口说。 大城市外来人口众多,租房和通勤方式成为安全的日常话题,就像外国人喜欢谈论天气一般。 元灿霓如实道:“燕灵湖那片。” 隔壁同事惊叹:“哇,那边都是豪宅区哦!” 另一同事说:“严格来说还有一些计划中的旧改区,我记得你是本地人啊,哇靠,富婆是不是有几套房准备拆迁了?” 天降横财的话题如水滴油锅,炸开一片热闹。还没到九点,好几个同事还在吃早餐,大家都兴致勃勃参与讨论。 就因外来人口太多,本地人跟珍稀动物似的,招人好奇。 元灿霓无奈道:“我要是有房子待拆迁,就不来上班了。” 隔壁同事嚷嚷:“真的吗,我竟然今天才知道,你可是除了我房东之外,我第一个认识的活生生的本地人。那你就是住豪宅区了。” 元灿霓只能说:“住亲戚家而已。” 这座城市发展迅速,机遇众多,于是本地人也成为运气和眼光奇好的代名词,尤其上一辈才从外地来扎根那一部份,像元灿霓和商宇的父母。 “人家可是迈巴赫接送上下班的本地人,你们羡慕不来,老老实实搬砖吧。” 一道男声忽然阴阳怪气道。 八卦氛围霎时从表层炙热,转为暗流涌动。 元灿霓跟那个潘姓男同事同组但分属不同项目,工作几乎没有交集,但据说因为上半年考核元灿霓把“原本属于他的‘s’”抢走,他老资历拿到“憋屈的a”,影响年中调薪,在背后对她颇有微词。 尤其当组长是个喜欢找元灿霓吹水的已婚男性,流言蜚语不堪入耳。 现在迈巴赫一出,风言风语立刻升级,组长算什么,部门总监都不见得能开得起迈巴赫。 女人的传言一旦跟财富挂上钩,众人只有一种肤浅的反应:被金主包养了。 元灿霓刚想辩解两句,不知从哪个角落站起一个身材颀长的人,成为这小片区域唯一走动的人影,嗓音乍起,自然而然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潘老师是要开布加迪的人,看不起迈巴赫正常啊!” 齐帆三言两语化解尴尬,众人各怀心思陪着笑。 时近九点,喧闹自然平息。 元灿霓向齐帆投以感激的一眼,对方只是斯文一笑。 齐帆是程序组同事,也是她较为欣赏的合作伙伴。他们在去年校招时一同入司,参加同一期新人训练营,然后在一个破冰游戏中短暂拥抱过彼此。 也许是组织者恶趣味,也许真正什么玄机,破冰游戏中拥抱的几乎都是异性组合,鲜少有同性。 不知道其他组合是否破冰,元灿霓后来见齐帆都躲着走,尤其听说人家当时有女朋友…… 她恨不得知道组织者的真名,好给他们扎小人画圈圈。 这份尴尬直到元灿霓后来跟同事短暂开始第二段恋爱,才真正“破冰”。 过了不久莫名其妙被绿,接着听闻商宇意外,元灿霓第一时间搜索去美国的机票。 那时工作不足半年,她没有假期,没有护照,没有钱。 她只能握着手机在公司露台偷偷抹一把泪,齐帆恰好撞见,可能以为她为情所伤,说了一句为那样子的人不值得。 元灿霓心说挺值得,后来她跟外部世界似乎多了一层茧,感触钝化,倒不是整天闷闷不乐,只是低落来得比以前频繁和突然。 第18章 元灿霓把迈巴赫“挂到”莫须有的亲戚名头下,反正就算她说是爸爸的,肯定会被发散成“金主爸爸”。 爸爸在她的词典里拥有失责与抠门的语义,她可不想过继到商宇身上。 打工人贴迈巴赫还是过于高调,元灿霓名下有一辆宝马,但她首先得报名学车,拿驾照。 商宇估计早拿了驾照,不知道是否愿意换成c5,残疾人专用的。 如果可以,也许他们可以周末一起学车。 元灿霓没有马上提c5,就他们不上不下的关系,无疑是直接把残疾证贴他脸上。 她可以厚脸皮,商宇还要面子。 下班时,元灿霓刚好和齐帆同一趟电梯,一起走出g层。 晚高峰已过,路边露天停车场空位不少,双色迈巴赫依旧停在扎眼的位置。 齐帆同样留意到,没有过分好奇,“你亲戚来接你了。” 此前元灿霓还跟其他同事强调亲戚顺路,结果越描越黑,齐帆平和的语气令她省去多此一举。 “我走了,再见。” 元灿霓摆摆手,矮身坐进后座。 齐帆注视迈巴赫拐过伫立的地方,才离开。 后座给予老板式享受,缓解她一天的疲劳,谁有迈巴赫还会想去挤地铁。 当年因为元生忠几句冷嘲热讽,她短暂放弃商宇送的自行车,骑元进凯的小破烂一头扎进灌木丛。 现在身体与精神提醒她早日享受,不能瑟缩。 元灿霓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昏昏欲睡。密闭空间,文叔虽会恪守司机职责,好歹算个半生不熟的异性,她还是有所顾虑。 如果能多一个人…… 她掏出手机,给商宇去了一条消息:「好困。」 「今晚回晚了。」 商宇从来不用猜测她是否回家,只要有人进门,监控app就会自动弹消息。 文叔把她送达目的地,便驱车回荔茵嘉园,次日清晨再出现。负一层在保姆房,主仆活动路线基本不会交汇,但男主人不在,文叔不方便留下。 元灿霓进门,没有如往常直奔二楼。 包扔沙发,她扑过去抱住抱枕,踢开拖鞋,仰头瞅着摄像头,扯开嗓子: “哥——!” 摄像头指示灯果然闪了闪,提示信号更换,然后电流修饰过的声音传来: “鬼叫什么。” “你果然在看着我。” 元灿霓支起双腿,抬起一边脚踝搭另一边膝盖,愉快地摇了摇。百褶裙朝着髋部垮塌,模糊了和同色袜裤的边界。 屏幕尺寸限制了清晰度,商宇不好分辨她穿的是裙子还是裤子,两条长腿给黑袜修饰,透着流畅而优雅的美感,修长又灵活,早吸走他的全部注意力,令他怀疑自己也能摆出这般舒逸的姿态。 他半躺在病床上,缓慢扩展双腿,打开成一对尖括号,除了偶尔肌张力过高引发战栗,肌力2级的平移动作早已突破,没有完成难度。 再多看那双腿几眼,商宇羡慕的不再是它的灵活感,而是涌出更为深层的微妙,丝丝痒痒,不太好受,甚至浮现一些旖旎画面。 他不自在清嗓子,咳走不该有的念头。 “你感冒了?” 元灿霓冷不丁敲醒他。 “没有,刚才说困了,怎么不去洗澡睡觉?” 这一次的哈欠令她双目湿润,元灿霓依旧冲摄像头摆出笑靥。 “跟你说会话,就十分钟。以前习惯跟室友聊几句才洗洗睡。” 元灿霓如果顶着已婚身份,室友便跟丈夫同义。 可惜“聊几句”和“洗洗睡”都跟商宇不沾边。 口吻中的不爽在网线中弱化,全部反弹给自己。 不行 第26节 “尹朝以前天天准时下班回去?” “一周总有那么几天,现在治安也不会太差。” 元灿霓交换双腿,叠起另一边,后知后觉扯了扯裙摆。 以前寄人篱下,生活习惯所受约束颇多,神经无时无刻不绷紧,一旦远离家庭,打小的散漫便故态复萌。 倒不至于邋遢懒惰,就是有些无伤大雅的不拘小节。 商宇幽幽道:“看来还是我‘囚禁’你了。” “跟你在医院差不多,”元灿霓想起关禁闭那一次,咕哝道,“真正的囚禁是与世隔绝,一个人也联系不到。” 那次“出关”后,元灿霓收到商宇的旧电话手表,脏污破旧的表带早摘了,光秃秃的一颗表,装在一个特定的硅胶挂套里,像怀表挂脖子。 秋冬衣物厚实,藏进外套里元生忠便看不见。 数据还没抹去,通讯录好长一列。 元灿霓便问:“哪个是你?” “你说呢。” 她滑动长长的列表,终于第一次知道商宇对自己“不清不楚”身份的定义—— 哥哥。 那时她只觉亲切,还体会不到称呼也是一种潜在的束缚。 “这个吧?” 她点进去,还是系统默认头像。 商宇露出满意淡笑,“还不算笨。” 她在他那里就叫“nini”,说懒得翻页找字。 “我给你换个头像。” 元灿霓调出相机,偷拍一张商宇侧影,小小屏幕限制了他的颜值,勉强能替换掉多有重合的系统头像。 商宇教她开关上课模式,承诺帮充话费,她只管充电和使用。 当天晚上,元灿霓在被窝里偷偷按下她妈妈的号码,回应她的只有陌生的女声——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喂——!” 商宇从摄像头叫人,又不敢声太大。 手机屏幕里的人,许久未动,竟像真的昏睡,可腿还架着,这种睡姿又似乎不太可能…… “霓霓?” 商宇轻声呼唤。 沙发那一长条的人纹丝不动。 注视时间过久,商宇双眼跟着发涩,生物钟提醒躺下。 不得已拨下她的号码,二维图像里的人果然抽了抽,迷糊接起。 “唔?” 商宇还是轻声轻气,“快点洗澡睡觉,别在沙发上睡。” “哦,好……” 元灿霓抻直双腿,又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 商宇问:“你跟前室友聊天也经常睡着?” 元灿霓打挺坐起,迷瞪一会,“该睡就睡。” “在沙发过夜?” “怎么可能!” 她可睡够了翻身回掉地上的小床铺。 “半夜睡醒会回房啊,总不能让室友搬回房。” “我看你挺想。” 追问过多,商宇一步小心嘴快,而后寄希望她迷瞪,错过这句。 “洗澡好累,为什么没有自动洗澡机,把人放进去泡泡搅搅甩干水就好了。” “……” 秋冬夜凉,商宇只能催她快洗澡睡觉,没法计较她装傻还是真傻。 元灿霓睡前或酒后思维异常活跃,记忆开启保护功能,从不断片。 上班路上一直琢磨商宇的话,难以排除对他过分关心的猜疑,只能解释他也很无聊。 打完一天工,回到燕灵湖已经超过商宇的休息时间,元灿霓便没在客厅逗留,直奔二楼。 如果打工人的崩溃包括深夜下班打车还要排队,加班到家忘带钥匙,那么一定不能少了“脱光光准备洗澡时发现热水器故障”。 元灿霓打着哆嗦穿回衣服,找了一会才知道热水器在哪儿。 然后刚才没冷晕,这会差点晕了。 元灿霓虽是理科生,远离物理多年,对电器修理接触有限,在校靠宿管,租房靠室友,再说她以前根本没见过中央热水器,哪敢碰那些阀门和按键。 元灿霓只好拍照给商宇。 “哥,你看得出来哪里故障吗,出不来热水,没法洗澡。” 几分钟过去,商宇没吱声,大概进入睡眠状态。 她只好把同样内容发给尹朝,正赶上人下班,回复很快。 尹朝:「怎么回事,你男人也不懂?」 元灿霓坦诚:「他不在家,你帮我看看啊。」 大晚上的,尹朝估计挺无奈:「就一张图片,我怎么看得出来?」 「我给你发视频?」 不一瞬,尹朝切成语音通话:“家里没其他人了?” 元灿霓说:“就我。” 尹朝咋呼咋呼,“你男人工作比你还拼。” “他、住院了,康复训练,”元灿霓无助道,“朝哥,要不你过来帮我看看,我给你叫车。实在没办法了。” 秋冬相对干燥,缺一天的澡本无大碍,但元灿霓就没法穿短打在被窝“划水”,直接影响睡眠质量,问题不容小觑。 尹朝允诺过去,但没答应要车,刚好在附近,便骑着电力牛逼的小电车抄近路飞来。 进门照例先抱怨门口安保严格,他的警官证都快成了赝品。 打量一圈,跟元灿霓第一次来时一般,感慨:“你家可豪华!” “商宇家。” 煞有介事的强调。 “还不是你家!” 尹朝瞪她一眼,让带去看热水器。 经过一番拆盖检测定位,尹朝解决了问题,“这个微动开关没抬起来,打不起火,暂时用根牙签塞着,凑合一下。白天你再联系人彻底检修一下。” “朝哥,还是你厉害!我怀疑是就久没人用,电器性能打折了。” 夜深人困,元灿霓不方便缠着他了解原理。 尹朝到花园推小电车,头盔戴上,扣好搭扣,他下意识扫了眼这幢华贵而空荡的别墅,“他多久出院?” 回答他的只有颔首与沉默。 “他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住这里啊,安全是安全,这特么多……寂寞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对别墅主人的怨言倾注在话语的停顿里,尹朝已经足够克制,没直接说冷宫。 花园的黯淡或多或少替元灿霓掩藏的真实情绪,“最近比较忙,下班回来冲凉完基本就睡了,周末有精力再找你们玩。” 话已至此,尹朝不好再揭人伤疤,叮嘱以后有事尽管找他,多晚都可以。 元灿霓灵光乍现,喊他等一下,匆忙转身跑进屋里,然后提着一袋东西,要往他车头篮塞。 “干什么!” 他手忙脚乱压住车头篮的盖子。 “新鲜的车厘子,今天刚到,本来打算明天带去给你们。” 元灿霓说完,准备把东西往车头挂。 “不要!” “拿着!” “说了不要!” “给你就拿着!” 尹朝顾头不顾尾,差点给她得逞。两个人你推我挡,互不相让,肢体不免相碰,状似情侣嬉闹。 若不是尹朝心软妥协,拉扯得持续到天明。 “行啊你,都实现车厘子自由了。你很像我妈知道吗!”尹朝佯怒瞪她一眼,“过年也是这样给我小姨塞年货。” “就是跟芳姨学的,”元灿霓大功告成,嘻嘻舒一口气,“拿好。” 尹朝只能好生挂稳车厘子,“明天顺路我拿一点给姜博士。” 这一瞬,忽然一阵强光扫来,定格在他们身上,像结局高光似的。 熟悉的迈巴赫停在路边,文叔先下,从后座取出轮椅,再把商宇接下来。 不行 第27节 元灿霓目瞪口呆,木然走近几步,“哥……你怎么从医院回来了?” 商宇像刚从被窝里爬出,睡衣外面套着夹克,轮椅削弱他的气场,略显潦草而急切。 瞥了一眼光亮处的男人,眉头定格式紧皱,声音凉薄,“我还来晚了,没赶上精彩部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欢迎支持; 每天现码,就没有加更了。 第19章 元灿霓想了下, 接话:“尹朝用一根牙签就把热水器修好,真的很精彩。” 尹朝虽是恋爱小白,职业关系, 查找蛛丝马迹是他的强项, 警犬似的立刻嗅到不对劲。 挪上前两步,跟商宇点头示意,“刚刚只是临时应对,要完全修好还是得叫专业人士彻查一下。我先回去了,拜。” “辛苦。” 商宇简单一句。 “谢谢朝哥,路上小心。” 元灿霓目送尹朝离开, 扭头跟在商宇后面进别墅。 进户门阖上,脚步禁不住欢蹦, 元灿霓笑着坐到沙发:“哥, 你是因为这个回来的吗?其实也不用, 现在都搞定了——” “修热水器很精彩吗?” 商宇冷不防打断, 神情全无困顿,眼底燃着怒火。 元灿霓脑袋卡壳,“是你说精彩啊。” 商宇冷笑:“你可真是性情中人, 什么都能夸。” “这算什么。”元灿霓嘀咕,她连情敌都夸过。 商宇要是把身上火气分一部分给热水器, 估计就没今晚这出奔波。 “热水器坏了你不会喊物业来修吗?” 元灿霓睁大眼睛, “三更半夜物业也能上门?” 商宇勉强缓一口气,胸膛起伏, 那股“直立行走”的拉力再度冲击。 “交那么多物业费就是物有所值,不然养闲人吗?你也知道三更半夜, 还——” 他陡然闭嘴, 分不清主动还是被动。 元灿霓的表情堪称天真无辜, 毫无破绽,才更加令人有火无处发。 “我真不知道物业能修啊!以前住翠屏苑,只在登记入住见过物业的人,就一个快退休的老阿姨,谁知道还能管这个。电器坏都是尹朝修的,好像类似漏水问题涉及到邻居才叫物业出面协调一下……” 商宇本就僵在轮椅上,那个男名像桃木钉一样将他钉死,动弹不得。 元灿霓自认没错,只是觑着不对劲,嗓音压低几度:“小时候跟我妈住工厂宿舍,电器坏了都是拜托熟人叔叔修一下,邻里之间互相帮忙。” 商宇木着一张脸,“那些叔叔有三更半夜上你家吗?” 没料到她的退让成就他的得寸进尺,元灿霓气不打一出来。 “我家电饭煲也不会三更半夜坏啊,谁叫你家热水器那么会挑时间。我跟尹朝合租一年,每天白天上班,经常晚上才有机会碰面,有时吃宵夜到凌晨才回去——” “跟我结婚让你没了那么多好日子,很不爽吧?” 商宇再度打断。 原来以前没吵的架,都延迟到婚后。 除了已婚人士该死的占有欲,其他似乎解释不了商宇的恼火。 挂名挂的就是面子,丈夫的面子遭遇威胁。 不对…… 元灿霓的眼神垂落在轮椅上。 正常人再普通的生活,一旦详尽展现在残疾人面前,也许都是一种无形的挑衅。 就如苍鹰对笼中雀。 元灿霓不知不觉敛了气焰,“你可以帮我叫一下物业,大半夜从医院过来多奔波啊。” 但商宇火气不减。 “你一个女孩子在家,三更半夜我能让陌生男人上门吗?” 话题似乎又绕回来。 元灿霓脾气虽有些急躁,但内里很虚,青春期从未能打胜仗,磨平了好斗的个性,往往崇尚走为上策。 她只是随意看了他一眼,也许都被解读成“你回来也不顶事”。 对方偃旗息鼓,商宇再战不武,只能自我消化。 “越院”虽是冲动,回程一路早想好对策,并不算无备而来。 “以后文叔晚上在这里过夜,我再找一个住家阿姨,两个人一起陪你。” 元灿霓点点头,巴不得话题结束。 “你今晚还要回医院吗?” 留意他脸色,立刻改口,“三楼的房间阿姨天天打扫通风,今天天气好应该还晒了枕头。” 商宇沉吟,“明天我起早点回去。” “嗯,我自己去上班。” “文叔回来还有时间送你。” “行,听你安排。” 病人就是敏感。 她都不计较他24小时跟热情洋溢的医护们在一起呢。 元灿霓终于能舒一口气。 隔了一天,元灿霓估摸商宇气消,才提周末想请姜婧和尹朝来家里吃饭。 商宇也有心补救,画蛇添足道:“这也是你家,想邀请谁就邀请谁。” 这一页总算正式掀过去。 最后商宇顺便喊许卓泓,当初的领证后援团又凑一桌。 气温稍降,冬味逼近,五个人开了一桌暖融融的火锅。 元灿霓受芳姨多年照顾,不太好意思差遣家中阿姨,怕做五个人的菜太辛苦,才点了没那么麻烦的火锅。 幸好朋友们都很捧场。 只要不打趣他们这对“新人”,气氛意外和谐。五个人分处不同行业,能聊的行业秘事不少,高谈阔论之下,商宇仍然相对沉默。 他在医院锁了一年多,眼界和经历受限,即便外人察觉不出差距,本人也敏锐感受到微妙与压力。 当元灿霓冒出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商宇便不受控制地放大影响。 配菜里有鹌鹑蛋,元灿霓偶然捞起一颗,漏勺往锅沿沥干水,很自然地叫了声“朝哥”。 “给你一颗‘太平蛋’。” 话音刚落,尹朝便默契端起瓷碗接住。 此时一切如常。 姜婧稍欠身,瞧清传说中“太平蛋”的模样,惊讶道:“这不是鹌鹑蛋吗。” “她把球形的能吃的蛋都叫‘太平蛋’。” 尹朝的口吻带着大喇喇的调侃,仅存在于至亲好友之间。 许卓泓也好奇:“那真正的‘太平蛋’是怎样的?” 尹朝说:“也叫黄金蛋,就是整个蛋油炸金黄,放到八-九种食材的汤里,有木耳、香菇、笋、萝卜等等,我们老家逢年过节,红白喜事,送别亲友都会吃。以前出发外地上学打工的最后一餐,我妈都会做给我们吃。” 这个“我们”本只是宽泛叙述,不必包括元灿霓。可元灿霓既给他布菜,瓜田李下,似乎就被囊括进去。 商宇还在犹疑,下一瞬,当事人帮忙坐实了立场。 “芳姨做的‘太平蛋’很好吃,有家的味道。” 她的言辞本无任何矫饰,甚至带着淡淡的怀故的伤感。 这种浑然天成的感情连结却刺伤了商宇,好像元灿霓跟尹朝才是一家人,外人眼中的亲昵,只是他们多年的日常习惯。 “不是说着他妈妈,怎么忽然提芳姨……”许卓泓恍然大悟,笑道,“原来还有这层关系,难怪你们那么熟。” 商宇理智犹存,没有当场发作,甚至淡淡一笑接茬,尽显主人风度。 “人民警察当然要多吃‘太平蛋’,平安出警,安全回家。” 尹朝笑出一团和气与正直,“快过年了,大家都平平安安。” 席间气氛似无波无澜,一如雾气蒸腾热乎。 元灿霓忽觉后背给按上一只熄火片刻的小熨斗,熨烫轨迹迂回而不知疲倦,好似饱腹时舒缓滚圆的小肚子。 商宇的声音扑到耳边,比掌温还炽热,“我要吃肉。” 为了吃火锅特意换成小桌,配菜放多层小推车,明明不至于需要欠身夹菜。 商宇真像没捞到肉沫子一般。 许卓泓给元灿霓使眼色,“让你老公多吃点,好像比上一次见面瘦了。” 元灿霓耳根发痒,不太适应那个称呼。 “说得我好像饿了他好几顿。” 不行 第28节 她开玩笑,撞上略含埋怨的眼神,不由一滞,似懂非懂;用公筷随手捞了好几片牛肉搁商宇的菜碟,摊着晾凉。 “来,多吃点,有力气好干活。” 许卓泓窃窃发笑,灌了一大口酸梅汤掩饰,“悠着点。” 商宇眼神警告无效,只能默默吃肉。 这顿火锅吃到下午茶时分。 送走好友,元灿霓帮着收几个菜盘子,瞥见商宇还是一副幽怨的模样。 想到今晚又要送住院,未来几天见不着,郁结还是尽快化解一下,她过去习惯性轻推他上臂。 “积食了吗?” 商宇抬头,没好气瞪她,“你才积食。” 元灿霓无意识揉了揉小肚子,“我还好。” 她可以走动有助消化,他可得一直坐着。 “要不要、我扶你站一会?我看着瘦,力气不小,你知道的。” 高中还能将情敌一口气从操场背到校医院。 “不用,”商宇往扶手上支着下颌,冷冷斜她一眼,“你留着力气多炸几个‘太平蛋’,嗯?” 元灿霓恍悟,无意识哼声,跟嫌弃似的,彻底激怒商宇。 “你跟前室友感情比表姐还好啊,‘平安蛋’都不分表姐一个,一碗水没端平啊。” 这番指桑骂槐可谓醋意泼天,商宇却跟味觉失灵似的,全然无觉。 “婧婧又不喜欢吃蛋黄……”元灿霓轻声辩解道,“我也给你布菜了啊。” 越往细节里辩,越显牛头不对马嘴, 他纠结界线,她强调公平。 “阳光普照奖,是吧?” 商宇计较太深,只落得图穷匕见的狼狈:“今天换我给姜婧布菜,你觉得怎样?” 此时此刻,元灿霓才算真正醒悟。 原来她又不小心折损了人家作为“挂名丈夫”的尊严。 “以前芳姨像你一样对我很好,说是半个妈也不为过。后来认识尹朝,我才明白兄长的真正含义。” 应当是一种无关风月的至亲好友。 这番肺腑吐露充满矛盾,元灿霓定睛望住他,期待他的反驳。 在她的脚本里,商宇应该反诘:天天喊哥哥,那他算什么? 那么,她会笃定回答:比哥哥以外还多了一份珍贵的心意。 如果他的眼神再深刻一些,恐怕她会千回万转,当场招供: 是初恋啊。 她一直想跟他共享的一个名词。 可是商宇透过挑层落地窗盯着花园出神,就是不接梗! 如果元灿霓改行当脱口秀演员,恐怕登台就失业。 幸亏她现在拿的是小红本,下岗还需要协商,只要她不同意,就可以顽强留在舞台上。 元灿霓急切轻捣他的上臂,带着撒娇般的软绵,口不择言: “哥……” 商宇不知自己哪来的定力,即使三尸暴跳,也不会在元灿霓面前掀桌摔碗。 甚至身子没偏,沙包一样轻晃,任由她捣弄。 “哥!” 他扶轮转身,森然开口:“以后别再喊我‘哥’,我担不起你兄长的美名。” “叫了那么多年,哪能一下子改口——” 触及他眼神,元灿霓如遭蜂噬,不禁瑟缩。 “不叫就不叫。” 她跟上去,冲着他后背撅嘴。 “以后就叫你名字,连名带姓,商宇商宇商宇——” 商宇在电梯口刹车,抬头瞪视,身高差无处不在地折耗他的气场,登时如火上浇油。 元灿霓帮他掐了上行键,紧随其后进电梯。 空间狭小,不利吵架,两人微妙地同时偃旗息鼓,算是多一份默契。 这个坎又迈过去了。 元灿霓跟着他到三楼。 “你晚上几点回医院?” “不回了。” “明天记得早点起床,周一早高峰比其他时候拥堵。” “以后晚上都不回了。” “嗯?不训练了吗?” 她反射性瞥一眼那双腿,一动不动,不像她那么多小动作,更不会出现一夜奇迹。 “怎么回事啊?” 惊喜转为忧虑,她忍不住轻轻推了下他的胳膊,还没动静,伸手隔空抹了抹他的眼前。 她终于不再是隐形人。 “白天训练,晚上回家。” 他的目光很短促,不耐却挺持久。 元灿霓依然不解,“又回门诊了?” 商宇冲着眼前的空气解释,“晚上没有训练内容,回家睡一觉早上再去。” 走读制。她搬出类似比喻,恍然大悟。别人去医院上班,他去医院学习。 所以,他们算是要“同居”了? “会不会太奔波?” 她的关心吞吞吐吐,既怕他操劳,又不舍得他住院。 商宇偏头,目光凉薄,“我就不爱住医院。” 他怕再不回来住,有人会邀请她的好哥哥们三更半夜来这里开轰趴。 第20章 振奋之中, 元灿霓不知不觉跟着商宇停在大套间的门口。 商宇忽然问:“你要不要换到三楼套间?” 元灿霓惊讶眺望房间内部。 初来乍到时参观过这个套间,没摆进房主的私人物品,像个宽阔的样板间, 只有艺术感, 没有人情味。 可商宇卡在门内,脸上明摆着“外人”勿入的标签。 她的目光犹豫巡睃,“这、里面吗?” 只有一张两米大床,他又住哪里? 商宇嘴角抽了抽,绕过她身侧示意对面那个小套间,破除误解:“那边。” 元灿霓扭头, “可是跟楼下格局一模一样。” 商宇往走廊窗户示意,“你不是喜欢登高望远吗, 三楼可以看见燕灵湖。” 首次参观时她不好意思挑三拣四, 他让选套间便就近选了二楼。如果他随口说“房间”, 她就会选只能使用公卫的客房。 当时夜晚, 看不见窗外风景。入住以来经常加班,再大的房子也只是歇脚的宿舍,没有闲心到处逛。 她还真不知道三楼可以看湖。 “真的啊……” 绿植掩映, 别墅为缀,燕灵湖辽阔的湖面微波粼粼, 规整又自然。 只听商宇又说:“房间很多, 每一间都有不同的天际线,你喜欢住哪里就搬哪里, 腻了再换。” 元灿霓故意瞟了一眼他大套间。 这间肯定除外。 商宇没错过她的小眼神,“你想什么?” “住三楼也好, 夜间你要有什么急事, 叫一声我就行。” 她不喜欢搬来搬去, 每间房虽然都有床铺被席,但没有自己的味道。 元灿霓当晚便先搬床上三件套,套间隔音效果良好,压根听不到商宇的动静,说互相照应只是客套和心理安慰。 冬意渐浓,昼夜气候变幻莫测,感冒人群增多,元灿霓穿梭在办公室都能听到咳嗽吸鼻声。 往年仗着年轻底子好,从未关注过流感季,今天身边多了一个病弱人士,自然就上心多加预防。 没想到商宇还是中招。 “白天有个新来的偏瘫大爷一直在咳。” 不行 第29节 他好像特意解释给她听,暂时症状轻,嗓子疼,体温危险升到37c,不知道半夜会不会飙升。 洗过澡,元灿霓穿着夏款睡衣,用鹅绒被裹成一条鱼册,跑去敲商宇的门。 笃笃。 “哥”刚溜到唇边,复又机警咽下。 “睡了没?” “怎么了?” 嗓音给感冒堵的有点模糊。 “我能进去吗?” “推门。” 不知他习惯还是忘神,门没反锁,元灿霓一拧即开,大摇大摆闪身而入。 商宇洗澡出来眩晕口燥,坐床沿刚喝下水,瞥一眼门口,差点喷出。 家里进了一个充气广告人,迈着鸭子般的笨拙步伐,大喇喇跌坐沙发。 “好了,我今晚就睡这里!” 元灿霓伸出一条光溜溜的胳膊,摆好抱枕,歪头平躺。 半晌,商宇挤出几个字:“干什么?” 躺姿也没妨碍她一本正经,“怕你半夜不舒服,喊不到人。” 重逢的颓样太过深刻,元灿霓可不敢拍胸脯说,如果他再次发烧,她会比许卓泓还镇定。 “你要喝水什么的,吱一声就行。” 商宇望住她,元灿霓也一瞬不瞬,甚至煞有介事点点头。 若是流露些微怀疑,都对不起人家纯洁的革命情谊。 狼王伤残,小羊羔都敢来狼窝示威。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放心。” 元灿霓打好腹稿似的,不等他搭话,宣言一波接一波。 “是,我担心你谋害亲夫。” 商宇还直愣愣坐着,看着她窸窸窣窣调整睡姿。 能开玩笑,说明精神不错。 元灿霓稍稍宽心,嗤一声,“小心半夜签了不明不白的卖身合同。” 商宇把双腿搬上床,盖好被子,淡嘲道:“你什么时候改行回收破烂了?” 元灿霓的心就像一钢盆待售的冰激凌,不但哇凉哇凉,还迟早被挖空。 听不得他自我厌弃,她正经道:“我可是当铺掌柜,收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关灯。” 开关就在床头。 “你顺手关一下。” “不是说我吱一声就行?” 元灿霓装冬眠。 商宇拖腔拉调,“我是病人。” “你不要诅咒自己。” 元灿霓只好起身,依旧裹着被子,臃肿迟缓挪到他床边。乍然撞上他的眼神,差点找不到开关。 睡姿缘故,他似乎卸下平日矜持,美感显出一种邀请姿态,格外脆弱、蛊惑和易于侵犯。 光线昏昧,情绪暗涌,过电般的微妙以视线为载体,流淌和浸润他们。 商宇的精神没截瘫,对自己的认知仍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 体温飙升,口干舌燥,却不能怪病毒。 他强迫自己压低视线,撞上她不太风情的“着装”,格格不入的滑稽感终于破坏了这一刻的旖旎。 “你怎么总是卷着被子?” “我里面穿短的呀。” 对抗欲望消耗不少精力,元灿霓声音发虚,幸好,随即而来的漆黑淹没她的窘态,凭借印象跑回了沙发。 她的冰激凌心脏好似热化了,融出一滩难为情的糖水,黏黏腻腻。 黑暗蒙盖了眼前的画面,脑子却勾勒出她话中内容,鲜活而绮丽,商宇无措调整呼吸,中了要命的病毒。 “你不舒服吗?” 元灿霓似听见重感冒般的喘息。 “没有。” 又正常了一点。 “其实茶几上有一个遥控器。” 男声冷不防补一句。 元灿霓欠身,茶几上果然亮着零星黯淡荧光,应该就是遥控的夜光按钮。 “你这人!” “晚安。” 简单的两个字似夹着淡笑,平和又安定,让人可以期待一个怡然长夜。 沙发坐垫往靠背带着一点点自然坡度,躺着就往靠背滑,不太适宜睡觉,元灿霓怎么调整都像被夹着,宛如准备包合的饺子馅。 “你不舒服吗?” 商宇捡了她的台词。 “还行。” 她在温暖的蚕茧里动了动,别扭又诚实。 “你要不要、过来,床挺大,沙发没那么舒服……” 距离稀释了话里的感情,元灿霓分辨不出客套与诚意占比多少。 如果商宇是个生龙活虎的男人,也许她会矫情婉拒,暗示他再接再厉,希望用执着而不是冲动来打动自己。 他的欲望和双腿禁锢在轮椅,热情生了锈,动力漏了油,仿佛一辆破旧不堪的车等待报废,只有他人主动敲打,才会发出回应沉闷的声响。 商宇心平气和的要求显得难能可贵。 元灿霓按亮手机电筒,趿着粉绒绒的拖鞋,绕到商宇的另一边,将他那床被子推到中分线,潦草给他掖好。 她蹦上去,半夹着被子,欠身忽然探了下他的额头。 商宇定住,跟瘫了似的一时没偏头。 她像温感迟钝,盖住他的额头许久,另一手贴着自己,静静比较。 两条胳膊挤出被窝,肩膀跟着暴露,蕾丝吊带宽大的v领倾泻而出,带出一股晃动的空荡感,可底下明明充盈出暗暗尖角。 商宇立刻偏开脑袋。 元灿霓像自言自语,“好像温度还降了一点点。” 以前芳姨教她,如果掌心不够灵敏,就用额头对着额头,立刻感觉温差。 颈部受凉,她拉过被子掩着,可不好凑过去贴他额头。 “为什么穿那么少?” 他似有薄恼。 元灿霓躺好,熄了手机灯。 “我一直这样啊!你没试过吗,冬天光手光脚在被窝里划来划去,特别舒服。就是早上起床有点困难。” 尤其当躯体和被窝有温差,既感受到冰火两重天,也能体会两者趋于同温时微妙的融合感。 她好像不小心踢到商宇,立马讪讪停止“划水”。 两米大床并没想象中那般宽…… 不知道他是否能主动翻身,或者得搬一下双腿。 床垫比沙发舒服,“床友”也没有像靠背夹着她,但不适感有增无减。 毕竟是第一次跟异性同床,虽然“异被”。 谁知道她半夜会不会扯被子。 商宇呼吸不像入睡,她没话找话转移注意力。 “你会打呼噜吗?” 商宇反问:“不打,你打?” “也不啊。” “谁信。” 元灿霓嗤声,“婧婧可以帮我作证。” 商宇语调复原,“闺蜜给你面子。” 她嘴快:“前男友也可以作证。” 商宇没了声。 气氛比一室的漆黑凝重。 “我住院手术的时候他陪床啊。” 不行 第30节 再怎么解释,元灿霓都像此地无银,索性反诘:“你有几个‘证人’?” “很多。” “就知道……” 元灿霓瘪了瘪嘴,侧卧背对他。 越往深处琢磨,越像感冒中招,鼻腔湿润发涩,还透不过气。 她故作粗重吐纳,掩饰湿润的吸鼻声。 “你感冒了?” 声音转了方向,商宇可能扭头,漆黑中注视她的后脑勺。 “我好得很。” 甚至不觉得意外。 她的执拗在他身上刺激出等量的笑意。 商宇说:“难道你高中时候没有几个室友?” “……” 元灿霓又转回身,只能朦胧感觉到他的侧脸。 “哪不对吗?” 商宇正儿八经。 “……太对了,我怎么没想到。” 元灿霓套话失败,只能压抑住好奇。 “谁知道你想着谁。” 商宇的调侃中掺杂不容忽视的质问。 元灿霓见好就收,“到底谁不打呼噜,过了今晚就知道了。晚安,早点睡。” 商宇说没再接话。 深夜凉意悄然降临,冷却了蠢蠢欲动的热情,元灿霓只当又陪了一次床,眼皮渐重,沉沉睡去。 商宇的杂念随波逐流,浮萍一般,随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渐渐平息,终于换来睡意。 元灿霓醒来时,身旁已空无一人,商宇应该在用辅助轮椅练习站立。 她拾掇完毕下来,阿姨刚好给他们端上早餐。 元灿霓偷瞥他一眼,咕哝道:“看着脸色不错,我就说我不会打呼噜。” “是啊,”商宇端起牛奶杯,似笑非笑看着她,“我看你睡得挺好,说好的照顾我,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元灿霓脸颊发烫,羞赧道:“那你可以、掀我被子,肯定能冷醒我啊。” 她等着他抱怨,有这功夫,他都可以自己下床办事。 但商宇顿了顿,垂眸拉了下唇角,淡声道:“骗你的,我也一觉睡到天亮。” 撞上她探究而狐疑的眼神,反而不敢直视,只能仰头举杯掩饰。 “身体真好了?” 元灿霓将信将疑。 “没事了。” “那就好。” 元灿霓心思一转,得寸进尺:“周六晚一起看电影,行不?” 原以为念着“同床”之谊,商宇应该会答应。 岂知人家干干脆脆。 “不行。” 元灿霓垮着肩膀,“真不去吗?” “给你的卡怎么一直不用?” 商宇从来没收到过账户变动的短信。 元灿霓狠狠叉起那根阿姨的家作烤肠,当作他的手指大咬一口,“周末就去刷,把你的钱都刷光光。” 元灿霓说到做到,等商宇结束训练回到燕灵湖,才垮着挎包,大摇大摆在他眼皮底下出门。 她真的订了两张票,还打算给商宇买件衣服,或者什么实用趁手的东西,毕竟人家没收她房租。 不过另一张票是姜婧的。 她在影院前厅等人,零食套餐还没买,怕人还没到,热饮先凉。 「出发了没?」 元灿霓给姜婧发消息,仰头盯着菜单琢磨等下点的套餐。 「要命,老师要抓我去饭局。」 姜婧还在规培,没什么大任务,但外形出众,经常会有一些政治任务,比如跟着接待哪个大领导。 之前都是大白天在医院,她没什么顾虑,饭局还是头一回。 「一定要去吗?」 「老师的面子不敢不给……」 元灿霓不好直接问是否正经饭局,怕亵渎医生的学术信仰,显得她过于狭隘。 「没事,电影我们以后再看。你在群里发个饭店定位,朝哥今晚清闲,让他去接你。」 姜婧发来一个可怜巴巴的拥抱。 「还是霓霓最好,下次一定到。」 元灿霓默然一笑,目光从双人套餐转到单人套餐,刚点单,便听有人唤她全名。 程序组的同事齐帆向她走近,“看了很久背影不敢确定,还真是你,一个人?” 元灿霓笑道:“约了朋友,还没来,估计要迟到了。你也是来看这一场?” 齐帆点头,“看来跟我这种孤家寡人不一样。” 元灿霓没多解释,“你喝什么,我请你。每天都跟你催进度,估计你们组都好烦我了。” “哪里,我们组那些单身狗,巴不得你多过来,”齐帆只点饮品,刚好和元灿霓凑成一个双人套餐,便抢着买单,“我请你。” “别,”元灿霓拦了一下他手机,掏出自己,微信竟然无网络,幸好她眼疾手快摸到了银行卡,用眼神说服收银员,“刷我的卡。” 齐帆只笑笑,没再争。 元灿霓以为递的工资卡,第一次密码输错,才醒悟—— 竟是商宇给的那张。 密码是什么来着? 两人生日? 不对,关系还没到连体的亲昵。 元灿霓顿了下,试了的出生年月日,又错了。 齐帆默然不语,成全她的风度。 幸好第三次成功,总算没锁住。 “这张卡不常用,差点忘记密码。” 元灿霓潦草签下商宇的名字,悄悄舒了一口气,顺便问齐帆借热点冲话费。 两个人各自端着吃食按票寻座,没想到竟然连座。 元灿霓刚才没说朋友跳票,就是担心要跟同事坐一起。 工作和生活并行在两条轨道,她很少跟同事私下约见,所以知道她是本地人的不多,她的身份证号是邻市的,所以一直默认是那边人。 这下齐帆正好坐到她旁边,真是无处可避。 齐帆笑道:“还真有缘。” 元灿霓挤出笑,“是吧。” 看来新人训练营上的那一抱真的抱出前男友的错觉,不然如何解释这不尴不尬的氛围。 元灿霓只能把爆米花放到两人间的扶手上,爽快道:“吃。” 齐帆给面子拿了几颗,后面基本是元灿霓有一下没一下掏着。 齐帆的可乐放在两人间的杯座,中途元灿霓懵懵懂懂捞错了杯,触及他的手背,吓得立刻收回,差点撞翻爆米花。 忽明忽暗,四目相对,完蛋,前男友的错觉有增无减。 她极力压低声:“拿错。” 齐帆淡然一笑。 片子很精彩,元灿霓却如坐针毡,烦躁不已。 散场,齐帆一起收齐垃圾,意味深长扫一眼她另一边的空位,“看来你朋友很忙啊,一直没出现。” “嗯,她是医生。” 等人散得差不多,元灿霓才领着齐帆离场。 离开影院,往商场出口,路过蜜饯摊位时,齐帆让她等一下。 然后带回好一包内容繁杂的东西,直接塞给她,“我看你们组经常有这种小零食,你带回去。” 元灿霓只能接受投桃报李。 “有人来接你?”齐帆得到肯定答复,了然点头,“那,到家给告诉我一声?” 她随口应过。 不行 第31节 - 虽然没出门逛街,自元灿霓离开那一刻开始,商宇一直在刷购物平台。 人家好歹“照顾”他一晚,总得表示感谢。 大半晚看下来,商宇依旧一筹莫展。 他放下平板,不知不觉走神。 当年跟元灿霓相处,从来没有这般束手无策。 以前他占了“便宜”,正巧在元灿霓物质匮乏时出现,随意抛洒小恩小惠,她都会感激涕零。 他自忖没有施恩的高姿态,每一刻都用了真心,但元灿霓对似乎怀着报恩的感情。 现在她能自食其力,物欲不强,彼此又存在关系断层,少了八年的交流,商宇实在拿捏不准她的喜好。 他搜了一堆参考,从“适合送给女孩子的礼物”,到“给女朋友生日惊喜”,渐渐发散成“结婚十周年完美庆典”。 康复训练都没这般烦恼! 尤其当收到银行卡在电影院商店的消费提醒,商宇像遭到明晃晃的挑衅。 他只能求助经验丰富的好友。 「给我推荐些适合送人的礼物,实用性强的,不要大件。」 许卓泓发回语音,比文字冲击性更为强烈:“送给你老婆?” 花了3秒钟,商宇才把陌生的称呼和元灿霓划上等号。 「嗯。」 「但她好像要先给你送礼物。」 那股“直立行走”的喜悦又在捣弄人。 商宇往轮椅扶手撑肘托腮,好一会才能抹去唇角淡笑。 许卓泓直接甩两张截图过来,第二张明显是第一张聊天记录里的原图。 商宇下意识先点开第二张。 电影院散场,灯光亮堂,c位的这一排座位走得只剩下一男一女,男人一手拿着塞了可乐杯的爆米花桶,一手接过女人递过的另一个可乐杯,显然是熟人间一起收垃圾。 商宇的眉心拧出沟壑。 再点开第一张图。 15个人的“燕灵湖老司机”群聊,元进凯发了电影院的图,附上一句话: 「哈哈,新婚危机。」 底下有人附和:「凯哥,你姐太牛逼了吧。」 可不是么。 商宇冷冷熄了屏幕。 作者有话说: 虽然有时小红花不亮,看着像断更,其实开文天数和章节数基本能对上…… 第21章 时近10点, 元灿霓回到燕灵湖别墅,意外发现客厅还堆着一个活人。 “你怎么还不睡?” 商宇凝眉冷漠道:“电影好看吗?” 口袋手机一震,她掏手机随手带出两张小票, 鸳鸯蝴蝶一样缠缠绵绵落在轮椅前。 是电影票的存根。 元灿霓捡起扔垃圾桶。 手机屏幕显示齐帆的消息:「我到家了, 你回到没?」 元灿霓顺便从屏幕上简短回:「刚到。」 “你能一起看就更好。” 她握着手机说,前面停顿明显,后面衔接流利,实在令人生疑。 “那不变成电灯泡了吗?” 商宇目光定在垃圾桶的两张票,哪怕它们已经“入土为安”。 元灿霓不得不跟着扫一眼,“本来要跟婧婧一起, 她临时有事放我鸽子。” “风水轮流转,你也有被放鸽子的一天。” 他的脸上找不到往事的痕迹, 只有淡嘲和郁气。 任谁看到同伴外出玩乐, 自己却软禁在家, 都无法豁达。 关禁闭的滋味元灿霓了解得比谁都深刻。 斗气的冲动淡了些, 元灿霓遗憾道:“是啊,浪费一张票。” 然而商宇却未停止怄气,酸溜溜冷冰冰, 甩出一句: “不是跟同事看得挺开心?” 元灿霓睁大双眼,嘴巴微张, 僵了僵: “你怎么知道, 谁告诉你的?” 商宇冷笑:“那句话怎么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元灿霓无奈道:“碰巧跟他票连在一起, 我有什么办法。” “还真是一起啊。” 手掌轻砸轮椅扶手,他没意外, 只是自嘲中藏着恼火。 他要一个说法, 她也要一个答案。 “谁告诉你的?——元进凯?除了他没人大嘴巴。” 商宇的眼神泄底答案。 元灿霓半点不意外, 以元进凯的编排能力,她只是跟某男出现在电影院,他得添油加醋成“然后去酒店开房”。 以前她捉襟见肘,没有余力计较,当年的圈子也没剩值得她在意的人。 时移世易,她一口气怄到现在,做不到不了了之。 “还真是他啊!他在哪看到我,跟你说了什么?” 商宇的“坐骑”太惹眼,灵活度自然不及双腿,应该不会亲自跟踪,或者偶遇。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与世界保持联络只有一种方式。 元灿霓盯着他腿上的手机,示意他: “让我死个明白。” 商宇垂眸默然片刻,捡起手机解锁。 刚才两张截图尚未退出,“新婚危机”四字分外刺目。 照片取景角度在她的后排。 “这人也真是,看到我也不上来打个招呼。” 这回元灿霓只有牙痒痒的份,严格来说,截图中元进凯并没有颠倒黑白,只是妄议一句。 她将手机还给他,撇了撇嘴:“你要跟我去就好了,人家知道我已婚,就会躲远远的。” 商宇凉薄道:“看来你的好同事还不知道,你没嘴?” “普通同事,又不介绍对象,不会特意关心婚没婚啊。我们同事都是休婚假前发喜糖,大家才知道结婚了。” “是,怪我没给你机会发喜糖。” 元灿霓一直站着跟他说话,手腕套着一个潮牌店的纸袋,挠了挠左手发痒的无名指,纸袋跟着窸窸窣窣。 “我说的别人。” 本该戴婚戒的地方空荡荡,给她挠出一抹红印,可真是司马昭之心。 商宇灵光一闪,可还是撇开眼,装没看见。 “你是不是忘记婚前我说过,厌恶别人看我戴绿帽,我能给出多少,也能收回多少,甚至更多。” 元灿霓瞠目结舌,霎时停止挠痒痒,扬声道:“不就是用你的卡刷了56块钱的双人小吃套餐吗,还你就是!” 她脱下纸袋甩沙发角落,转身电梯也不等,直接跑楼梯上楼。 “你还点的双人套餐?!” 商宇的声音跟隐形的圈套,绊了她一下。 元灿霓少时爬高蹿低,身怀跑酷绝技,商宇坐着笨拙的“大铁马”,哪里是她的对手。 轮椅往前转了半圈,又僵住。 没一会,跑酷美女风风火火赶下来,all in似的,啪地往茶几上拍一把现金,5块、10块,还有1个1块硬币和他那张银行卡。 “手机欠费刷不了付款码,临时借了一点,以后不借了。” 她瞪他一眼,气鼓鼓跑回楼上。 “你!回来!” 他能是这个意思?! 元灿霓足音全无。 人直挺挺躺在床上,粉绒绒的拖鞋甩得东一只,西一个,跟别墅里赌气的两个人似的。 不行 第32节 竟然不知道先埋怨元进凯多管闲事,还是商宇口不择言。 如果没有证据确凿的电影院照片,元灿霓大概会矢口否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甩锅。 反正元进凯不是第一次栽赃她,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初中那次关禁闭释放后,元灿霓被分派了新任务:以后跟着芳姨做家务,周末家里的地都是她拖。 “女孩子不会做家务,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元生忠经常挂在嘴边,并开始恐吓她,以后的生活费一分一毫都要记账,让她长大后还。 芳姨心疼她,只让她拖地上三层,地下两层自己负责,反正元生忠不会拨冗视察地下两层,或者等东家不在家,“抢着”干完活。 没多久,元生忠在二楼走廊的必经之路打滑,摔了屁股,当时无大碍,只是生疼生疼的。 他从地上撑坐起来,还想甩元灿霓一耳光。别人都是隔代亲,元生忠对她是隔代恨。 她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成功避开。 元生忠破口大骂她一点小事都干不好,地上怎么留这么一摊水。 元灿霓为自己辩解:“我拖干净了,是元进凯洒的水。” 元进凯鬼哭狼嚎,“你污蔑我!你就想摔死爷爷!” “胡闹!”元生忠大喊,一把年纪可听不得那个字。 元灿霓指着天花板上摄像头,“不信你可以查监控,我明明拖干净了。” 元生忠呵斥:“看到湿了你不会拖干吗!” 她当然没看到。 即便看见,打扫时间已过,她才不会回头检查。 这是在安全范围内能做到的小小反抗。 元生忠还想追着她打,但哪里跑得过瘦弱灵活的野猴子。 监控还元灿霓一个清白,但没人在意她是否清白,清净的日子没能回来。 没多久,元生忠股骨头坏死,英年早瘸,从此和拐杖日夜相伴。 元传捷把元进凯骂了狗血淋头,元生忠还无奈护着。 只有芳姨自始至终相信元灿霓,“他们家这个崽从小就很坏,以前还抢尹朝的玩具,打过尹朝。” 这是芳姨说过的最严厉的东家坏话。 次日一早,商宇手中把玩着那张银行卡,腹稿反复斟酌,手机看了几次,到点元灿霓还没下楼。 商宇让阿姨去叫一下人,怕她上班迟到。 “东家,太太已经一早吃过早餐走了。” 阿姨端上来确实只有一人份的早餐。 商宇一顿,“我刚还听到文叔的声音?” “是,文叔还在家,太太不让他送,说骑共享单车到地铁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 出息了,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能摆谱。 熬了一个白天,商宇就坐在车库入口边的健身房,直接叫住元灿霓,慢一秒人家就直接乘电梯从地库上二楼。 “给你个小东西。” 桌球台上,巴掌大的深蓝绒面盒子像苔藓上冒出的黑礁石,商宇推过去。 元灿霓视线交替,吃惊落在他脸上。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商宇眼神不解,“嗯?” 元灿霓指了下,“平白无故送小礼物。” 商宇反思过昨晚的冲动,多说多错,才导致不欢而散。 他用沉默卸下她的猜疑,元灿霓也静静取过盒子,打开—— 黑色绒面嵌着一对钻戒,灯光之下,宝石璀璨,戒臂生华。 元灿霓一颗心好像也被镶爪紧紧扣住,无处可退。 下巴微扬,似迎接灯光,她伸手,五指微张,同时递回盒子。 “你帮我戴。” 商宇两边都没有接,“你没手吗?” “没有。”她凝固成展示架,一动不动。 “……” 手和盒子执着地往他眼皮底下递近。 “戒指当然都是别人帮带,来呀。” 商宇没辙,订下戒指的那一瞬,等于同意圈住彼此。 他取出女戒,捏紧戒臂,没托她的左手,就直接套进无名指。 几乎没碰到她,只偶有无可避免的擦蹭。 凉意细弱,丝丝痒痒,转瞬即逝。 元灿霓垂眸端详,屈了屈无名指,银光闪烁,戒指摇晃,不至于像呼啦圈,但依旧过大。 款式是千挑万选,尺寸只能闭眼瞎猜。 商宇首战折戟,不由讪讪。 “没想到你的手指这么细……” “戴中指?” 元灿霓勾了勾对应的手指。 “谁跟你说婚戒戴中指?” 元灿霓追击:“你陪我去店里现场调一下,行不行?” “不行。” 她早已对此二字免疫,置若罔闻,左手手背举到灯光下端详,状似自言自语。 “说了是婚戒,难道要我一个人去?啊,原来新婚危机是真的……” 商宇无奈瞟她一眼。 元灿霓撒娇式推胳膊,“答应我吧。——我帮你戴,看看你的要不要调。” 商宇抠出男戒,利索套自己无名指上,毫无意外刚好合适。 “你可以买之前量一下我的手啊,我教你,这样——” 她搁下空盒,右手插进左手指缝,扣了扣。 “就量好了。” 元灿霓早过了无知单纯的年纪,可依旧一脸沉浸式娇憨,令人耻于怀疑她别有所图。 好像真的只在教学,不是找借口跟他十指相扣。 商宇已迈过昨晚那道“生死门槛”,心情舒畅,骄矜复位,懒散揶揄:“你很有经验。” 元灿霓险些踩坑,立刻辩解,免得节外生枝。 “我没买过,随便说说。” 她低头取出戒指,物归原处。 两人之间横亘着八年的空白,说对她过去一点不好奇,那是假话。 商宇总情不自禁设陷,卑劣地想套出一些信息。 感情讲究循序渐进,过程令人煎熬,他们显然不到促膝长谈的程度。 他只能转换话题,巩固好不容易的和平。 “跟你商量个事,这个健身房我想改一下,台球桌去掉,换成平衡双杠、脚踏车之类的康复器材。” 元灿霓比谁都希望平和,“你决定,我也不会打台球。” 商宇认真说:“当然要跟你商量一下。” 这也是她家。 好吧,元灿霓竟对他的潜台词有七八分把握。 - 次日晚上,商宇践行诺言,陪去她珠宝店调戒圈。 过程很顺利,大概因为两人衣品和气质出众,身旁又伴着一个保镖式魁梧的中年大叔,即便多了一副轮椅,也没人敢低看几分。 柜姐甚至煞有介事躬身,尽可能配合商宇一米四几的视线,对着元灿霓则一口一个“太太”,满口溢美之词。 这趟下来,不仅解决了戒圈,还多入了一副耳坠。 元灿霓故作嫌弃道:“男人看到美女就是容易失去理智,捂不住钱包。” 商宇不咸不淡接茬,“是啊,天天看着家里的,说不定没多久就倾家荡产。” “乌鸦嘴!”元灿霓又轻推一下他胳膊,比之前多了几分大胆的亲昵。 商宇夹着那张银行卡往她手里送,“用不用是你的事,这是我的诚意。” 诚意二字甚至比卡里的数额更要珍贵,肺腑之言如此直白,元灿霓却之不恭,暂且接下。 她趁热打铁,“周末跟婧婧和尹朝约了去野生动物园,我来宜十几年,还从来没去过,你陪陪我吧,行不行?” 话里的感情与渴望都很真挚,商宇只能辜负,瞬间切换回油盐不进的状态。 “不行。” 不行 第33节 怀柔之计行不通,元灿霓还是走为上策,周末早上大喇喇跟他挥别。 距离缘故,婚戒的光芒杳无踪影,元灿霓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族,了无牵挂跑了。 商宇还穿着睡衣,在健身房适应新的康复脚踏车。 约莫半小时后,一个不常见群聊浮到聊天列表顶端:火锅群(5)。 顾名思义,上次聚会分享完各自手机照片后,没再有人聊天。 这次,尹朝发了三个人在动物园的合照。 他在中位靠前举自拍杆,元灿霓和姜婧在后,各秀着茶饮。 照片没什么构图感,镜头像出警实录似的随意,但画面热热闹闹,令人生羡。 尹朝好像只是为了声明立场,照顾某人的心情。 许卓泓给了一个大拇指。 如果元进凯又撞见这一幕,肯定开恶劣的玩笑:左拥右抱,齐人之美。 脚踏车本就是被动模式,这下,商宇全然忘记双腿,由车带动,木然踩动,焦点都集中在手机上。 在他看来,照片就是炫耀,甚至赤_裸裸的激将。 不知道幕后使者是谁,对方无疑成功了。 商宇按停机器,挪回轮椅上楼找衣服。 他的衣服冷色系居多,设计简约而纯粹,不会有大片图案。 衣柜一挂灰黑蓝三色的衣服中,一抹白色极为醒目。 商宇撑下这件兜帽卫衣,左胸一方块墨绿色的图案,对他来说潮感过分。 便问阿姨:“衣服是不是放错了?” 阿姨只扫了一眼,把烘干叠好的衣服送进衣柜,“没有啊,太太说是你的。新衣服来着,我看袋子放在沙发上好几天,特意问过她,然后才洗了。” 商宇隐约见过卫衣牌子的纸袋。 吵架那晚,给甩沙发上。 他不经意摸了下戒指,给许卓泓打语音电话:“到动物园转转吗,十来年没去,在家闷发霉了。” 第22章 如果是以前的商宇, 应该会追着来动物园,元灿霓现在没有把握。 那时被元进凯栽赃往地板泼水,趁着元家人都送元生忠上医院检查, 她背上书包和怨气, 偷偷离家出走。 她早做足准备。 在新学校上的第一节 电脑课,她就查明回家路线,暗暗记小本子上。 如果一个城市没有隔壁城市发达,又离不开对方的带动发展,那么往往会成为隔壁市的后花园。 她原来的家就在宜市的后花园,公交车可达, 只不过要倒几趟车。 元灿霓从未独自远行,加上远方已经没有妈妈, 她的勇气和信念比想象中要单薄。 每上一趟车, 她就跟司机或售票员确认一次路线, 确保没上错方向。 她尽量不喝水, 省得找厕所迷路。 然而可悲的是,元家人并没有发现她离家出走,还是商宇先找上来。 “你在哪里?” 电话接通那一刻, 公车摇摇晃晃,她带着呕吐的冲动, 都难以忽略他的质问。 撒谎是第一反应, 怕计划泡汤。 商宇劈头盖脸问:“我在手机上看到你快跑到隔壁市去了。” 全然忘记电话手表的定位功能,元灿霓卸下伪装, “哥,我想回家。” “你在附近找个大商场呆着, 我接你回来。” “我要回以前的家, 我想找妈妈……” 元灿霓低头抹起眼泪, 沦为一车的焦点。 售票员还上来关心要不要帮忙,可以叫警察送她回家。 摇头还不忘低头,成为她唯一反应。 商宇问:“你那边还有其他亲人吗?” 公车颠簸,加强了她的颤抖,“没有,我就想回去看看……” “你准备在哪下车,等着不要走,我过去陪你一起。” 商宇比她年长不足两岁,心智却跟高中生一般,果断安排,控制局面。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说不准又抓回去关禁闭。 “我不说,就我一个人过去,行吗?” 她哪还有拒绝的余地,心底也无法抵抗他的体贴。 打车比公交节省一半时间,商宇很快抵达约定的地方,捎上她继续出发。 元灿霓眼泪停歇,残留的泪痕吸足马路灰尘,整张脸灰扑扑的。 商宇用矿泉水打湿纸巾,让她擦脸。 没有任何数落,商宇顺利把她带到目的地,一个面积不大的老旧工业区:琳怡美制衣厂。 旁边老小区的楼栋外墙印着拆迁条幅,“本栋全体业主已完成签约工作”,风吹雨打多年,由红底白字褪色成紫蓝底色。 “我妈妈以前是服装设计师,从小到大我的衣服都出她用产线剩的布头做的,很少买衣服。” 故地重游,元灿霓在青涩的年纪体会到了超龄的沉闷。 商宇望着进出的人流,近晚饭时分,门卫看管松懈。 “好不容易来一趟,进去看看。” 除了那股难以隐藏的书卷气,他们看着跟初中毕业便出来打工的厂弟厂妹差不多。 门卫已换,元灿霓的心底开始蒙上第一层陌生感。 她凭着记忆走到职工宿舍楼下,随手一指某个二楼阳台。 “以前我住那里。” 现在已飘着陌生的衣服。 楼宇门忽然走出一个阿姨,吃惊盯着她们,“这不是霓霓吗?” “飞燕阿姨。”元灿霓语调涩然,当阿姨的目光掠过商宇,潜意识超越理智,脱口道:“这是我哥哥。” 十三四岁的理智也不足以矫饰出一套完美的人际关系,她从来不认为商宇是同学或学长,几乎没用过校友一词。 元灿霓多年后回想阿姨琢磨的眼神,大概误以为商宇是“那边的哥哥”。 阿姨旋即掩饰探究,慈和道:“就你们两个吗,过来挺远的吧。” 听到肯定答案,又张罗他们到家中吃饭。 元灿霓能辨别客套与真心,阿姨无疑是后者。 以前妈妈外出办事,她出门忘记带钥匙,过了饭点还在楼下悠荡,飞燕阿姨也喊她去家中吃饭。阿姨女儿比元灿霓大一截,没一起玩过,更没去过她家,元灿霓拘谨摇头。 然后,飞燕阿姨便端出一碗饭菜,叫她吃完把碗筷放家门口就好,自己要出门散步。 元灿霓第二天才敲门还碗,一起的还有妈妈吩咐的一袋荔枝。 元灿霓当然说不用了。 商宇会意,尽显一个好哥哥的风范:“谢谢阿姨,等下我会带她吃东西。” 飞燕阿姨让她们等会,转身上楼,兜了两个大苹果和几包点心下来,一个劲往她怀里塞。 “给你们路上吃,苹果都洗干净了,老家熟人果园的,很甜。” 推拒无果,元灿霓只能接下谢过。 多年后,元灿霓在芳姨和她姐妹身上看到过类似画面,体会到属于娘家人间珍贵的古道热肠。 飞燕阿姨仔细瞅着她,忽生感慨,双目越发泫然,“没变瘦,好像长高了一点,真好。你要是明年回来,恐怕就找不到地方了。” “厂子真的要拆了吗?”拆迁传了好几年,隔壁小区挂的签约条幅从元灿霓小学挂到初中,也没见动工。 “陆陆续续走了好多人。”飞燕阿姨点头,说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 元灿霓问:“你要搬去哪里?” 飞燕阿姨苍老一笑,“还不知道,跟着厂子走吧,等你姐姐过几年工作,我也退休了。” 元灿霓后来渐渐跟厂里玩伴失去联系,也没再听过飞燕阿姨的消息。 商宇带她吃过东西才打车回家。 已经入了夜,一个小时的直达车程,商宇拆成好几趟短途的士,折腾了快两个小时回到荔茵嘉园。 只比平常下晚自习的时间迟一点,家长没有生疑,离家出走完美落幕。 飞燕阿姨的心意成为她未来一周的零食。 元灿霓问商宇明明可以直达,为什么要换几次车,车费也多出一截。 商宇说:“我们两个看起来像回城找爸妈,什么家庭的小孩才能打得起上百块的出租车。” 像你这么有钱的。 元灿霓心里接茬。 商宇并不是出题考她,继续说:“临近年底,坏人也要过年。我身上有手机、银行卡和两千多块现金,抢了还是小事,就怕碰上黑心司机把我们拉到陌生的地方。” 不行 第34节 所以每一次换乘,停留点都是人流量大、光线充足的地方:派出所门口,大商超,地铁枢纽。 “你好聪明啊!” 商宇的聪明早有耳闻,潜意识认为局限在试题里,元灿霓有幸亲历,切身感受到他社会性的才智,那是多少套题也无法换来的敏慧,看他的眼神第一次带上崇拜。 又感叹,“你怎么敢带那么多钱。” “穷家富路啊,”他一顿,“你带了多少?” “一百和公交卡。” 商宇给她一个“你也敢”的瞪视,调侃道:“这次钱没丢吧?” “当然,”元灿霓后知后觉,补充道,“上次也没丢,被偷的。” 商宇成功护送她回家,舒了一口气,悠哉悠哉:“谁敢偷我们霓霓的钱,不怕被揍出鼻血么?” 元灿霓在学校小卖部暴揍元进凯一举成名,起因不详,连商宇也没问出来。 她一如当初沉默。 商宇顿悟,隐隐生气:“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元灿霓口吻罕见老成:“都过去了。” 她从后门跑进元生忠的别墅,这一页又给揭过去,之后再没碰到合适的机会和心情诉说。 直到今天,元灿霓除了加班能报销车费,依旧没打过三位数的出租车。 她和好友们依然乘坐公共交通抵达野生动物园。 园区专为儿童设计,无障碍化设施完善,到处可见推着婴儿车畅通无阻的游人。除了环园小火车,入口处还可以租到前后两座的电动车。 姜婧上一次来是十几年前,建议先步行,后面走不动再坐小火车。 元灿霓和尹朝一拍即合采纳了。 园区弥漫一股时浓时淡的大自然芬芳,混合了泥土、植物汁液和动物粪便的味道。人类实在过于渺小,就凭小卖部的烤肠香味,岂能与之抗衡。 三人沿路观光,随走随停。 有时“闻香识动物”,未见其形,先闻其臭。 袋鼠的院子光秃秃,树底下一片泥地,与院主毛色浑然一体,不一体的是黑乎乎的小粪蛋。没有绿植精华,粪香浓郁,经久不散。 就算这样,人类亲近动物的欲望依然旺盛,竟然开设了进院参观项目,还有不少人付费。 尹朝在农村长大,小时候没放过牛,也听过牛屎一整坨嘣落地面的声响,对此高危踩“雷”行为表示费解。 袋鼠院还算宽敞热闹,其他小院只有一两位院主守着孤独的水泥地。 羊驼更是只有一只,不如尹朝老家的老黄牛,每天可以离开牛棚小半天,到山野散散步。 羊驼眼神无辜又无奈,压根不想理会这些乌泱泱的人类脑袋。 元灿霓不禁想到商宇。 他坐着无法低调的轮椅,走到哪都引人瞩目,加上一副老天赏赐的五官与身材,更容易激起恻隐的回头观望。 一如这些本该奔跑在山野丛林的动物,被栅栏禁锢了兽性与自由。 商宇拒绝来动物园,恐怕类似近乡情怯。 来到斑马的院子。 同为食草动物,这边院主们的消化系统比袋鼠的“友好”,味道较淡,又隔着围栏,付费投喂的人相对较多。 尹朝问了她们意见,在胡萝卜和剑形茅草间,五块钱买了后者,刚好一人一根。 谁知茅草从拦网捅进去,人家嗅了嗅,扭开头。 “哎?!怎么不吃?!” 元灿霓和姜婧异口同声,蹲在拦网边,她们才像被戏耍的动物。 斑马就像动物园的托儿,等她们上当就撂挑子不演了。 它挪开两步,竟然呵嗤呵嗤啃旁边人插进去的胡萝卜。 “有胡萝卜竟然不吃草了!” 元灿霓惊叹,再看拿胡萝卜那只手,斑驳阳光附赠了几分白净,本身又修长,堪称完美的艺术支架。 视线自然而然移向主人—— 她险些一屁股坐地上。 竟然是商宇在喂“老乡”! 还穿着她买的那件白色卫衣。 以前校服有白色款,别人穿是运动服,商宇可以驾驭出别具一格的青春感。 眼前的男人不算青春,白色卫衣明亮活泼,给这副孱弱的躯体点缀几分生命力的鲜活。 商宇把剩下的三根连着小篮子一起递过来,“给你。” 元灿霓拿了一根,其余分给姜婧和尹朝,笑嘻嘻看一眼“斑马老乡”,却又冲着他身后的人叫: “卓泓哥。” 商宇刚想开口,旁边一道奶声奶气的娃娃音屏障般飘进来。 “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要坐bb车?” 小女孩指着商宇,睁着求知欲满满的杏眼,被妈妈尴尬盖住手指拉走,但没成功。 元灿霓刚好跟小女孩视线在同一水平位,便轻轻说:“因为叔叔也像bb一样在练习走路啊,等他像你一样学会走路,就不用坐了。” “嗯——!”小女孩拍着胸膛,正儿八经说,“我会自己走路,我都不用坐bb车了。我、我很厉害!” 元灿霓哭笑不得,学着她的语气:“嗯——!叔叔以后也像你一样厉害!你真是小可爱!” 商宇垂眸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另一个大一点,无需家长时时刻刻盯着的小男孩忽然凑上来,自信满满地说:“我知道,这个叫轮椅,给走不了路的人坐的,才不是什么bb车。” 小女孩认知遭到颠覆,木愣愣地重新端详巨轮bb车。 元灿霓悉心营造的烂漫氛围给无情打碎。 谁想当科普材料啊,她又不能跟小男孩介怀。 小男孩又问:“你的轮椅会变身吗,你是机器人吗?” 元灿霓站起来,刚想再编一种说法,只见商宇冷冷望着只比他矮一点点的小男孩,口吻恶劣: “我是坏人。” 小男孩愣了愣,挠头灰溜溜撤退。 许卓泓见他并非真怒,又有某人镇场,大胆开玩笑道:“看来你们以后要生女儿啊,儿子真能气死人。” 商宇扫了元灿霓一眼,“女儿也不见得听话。” 元灿霓不服,小声绕口令:“要是我能生‘我’,我一定生‘我’。” 游园队伍扩张,他们便租了三辆电动车,小夫妻一辆,好室友一辆,许卓泓独占一辆带商宇的轮椅,带队笔直开到猛兽谷门口。 上动物园别的可以不看,老虎不能不喂,上一次他们就是专门为此而来。 时间不早不晚,排队投喂的人不多不少,平均需要等两趟车,再晚些人更多。 “我去问下可不可以他们帮排,到了你再过去。” 元灿霓看到有些家庭就是爸爸排队,推bb车的妈妈在对面亭子等着,引导员和其他游人都没意见。 “不用——”商宇低声叫住她。 元灿霓很有先见之明地喝止:“不许不上车。” “……” 商宇愣了愣,第一次尝到被她命令的滋味。 惊讶自己没反驳,竟有一点点受用。 元灿霓回过味,讪讪软了口吻:“陪我一起看,行不行?” 商宇头一次没说“不行”,划动轮椅缀到队伍尾巴。 投喂车刚换新不久,军绿色尤为鲜丽。 商宇由许卓泓背上车,饲养员叮嘱慢一点,不着急。 轮椅带不上车,尹朝便推到他们的电动车旁边,跟好几辆bb车停一块。 队伍里都是焦渴上车的人,不是要照顾身边老幼,就是低头玩手机,对商宇的不便没有过多关注。 只生出朦胧感慨:啊,终于见到残疾人出来玩,看来这个城市还挺友好。 投喂车中只有一条长方形长凳,饲养员不断说挤一挤,元灿霓就给姜婧挤到商宇身边,胳膊贴着胳膊——当然还隔着冬衣——见家长都没坐得这般亲密。 投喂车依次进入两层自动门,伺养员开始感情饱满的讲解,铁叉挑起一块解冻鸡腿,支到铁窗格子上,吆喝一声。 地上懒躺的那只白虎毛发丰润干洁,体型壮硕,嗅到肉味,猛然扑窗。 投喂车随之微震,白虎张开血盆大口,呲出一嘴拉丝白牙,犬牙尤为粗大锋利。 大舌一甩,口水四溅,带倒钩的舌面在肉上刷出沙沙声响。 元灿霓吓一跳,下意识抱住商宇胳膊,自己的也被姜婧抓住。 姜婧回过神,意味深长一笑,撒开横刀夺爱的手。 伺养员把鸡腿支出铁格外,白虎娴熟地叼走零嘴,投喂示范到此结束。 商宇扭头,目光在手和其主人脸上睃巡。 元灿霓视而不见,装傻充愣,死不撒手。 饲养员开始按票分发鸡腿。 铁叉有些沉手,元灿霓左手拿着,摇摇晃晃,血水险些甩到商宇腿上。 “两只手拿稳。”商宇提醒。 不行 第35节 不合时宜的和善显得分外刺耳。 元灿霓瘪了瘪嘴,不情不愿松开他胳膊。 投喂车又过一道门,停在华南虎的区域,伺养员提示可以投喂。 元灿霓刚把鸡腿架铁窗格上,数只猛虎再扑,吓得她眼皮发颤手腕软,嘴巴无意识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下一瞬,她的后腰多了一道支撑的力量,紧实而温暖,好像靠背将她扶稳。 商宇把自己那根铁叉递过来,“给你喂。” 元灿霓当下喂掉自己的鸡腿,接过他的那份。 “老虎寿命有多久,还是你以前看到过的那批吗?” 后背力量没消失,她声音趋于平稳,心跳还在发癫。 商宇又紧了紧胳膊,“认不出了。” 下了车,高度差重新复位,元灿霓再也抱不上胳膊,闷闷挠了挠后腰。 幸好烦闷转瞬即逝,快乐接踵而至。 开到大象区,本来他们打算直接路过,去看黑天鹅。 有小朋友目睹生命中最壮观的一次如厕,随着啵的落地声,大声宣布—— “大象屙屎了!” 路人齐齐回头,那可真是xxl码。 尹朝顿时觉得,小时候见过的牛拉屎真是不足一提。 本以为这已是游园高-潮,路过猴子的池塘和小岛,一对猴子竟跃上茅草亭,公开交-媾。 依然不乏小孩子天真发问:“爸爸,那两只猴子在干什么呀?” 当爹的一脸尴尬,“打架……” 同样的,爱科普的小孩子遍地都是:“他们在制造小猴子。” 许卓泓和尹朝不约而同笑骂一声,摇摇头走开。 姜博士扯了扯嘴角。 商宇只扫了一眼,眉头微蹙。 元灿霓讷讷摸了下鼻子,想起以前厂区外两条吸成“狗体蜈蚣”的狗,砸石头也无法分开。 这年头,动物过得可比人类夫妻激情多了。 第23章 午餐在园区潦草解决, 晚餐顺理成章有了五个人第二次聚餐。 许卓泓在附近一家酒店订了一个包厢,几乎成为晚市第一桌。 游园碰见的都是陌生人,除了天真小孩, 不会有人凑上来东问西问, 美其名曰关心,商宇今天情绪较为平定。 可能嫌弃公共厕所,他一天没怎么喝水,嘴唇略显干红。 虽然坐的“巨轮bb椅”,元灿霓也不能当他是bb,还劝喝水上厕所之类, 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不定人家还穿着纸尿裤。 席间火锅群再度活跃,各人分享自己手机里的照片。 许卓泓在投喂车上竟然拍到商宇搂着她。 元灿霓点开小视频, 声音漏出, 除商宇外众人目光聚焦, 很快回忆起场景, 纷纷露出暧昧或玩味的表情。 视频中的自己竟显娇羞,元灿霓讪讪叉掉,朝旁边人说:“商宇, 帮我递一下纸巾。” 纸巾盒在他和许卓泓之间。 许卓泓调侃道:“以前叫哥,现在怎么还叫上全名, 是时候改口叫老公了。” 商宇坐了一天, 没有午睡,除了双臂没什么活动量, 难免腰酸眼乏,略显疲态。 这下, 陡然给许卓泓一句话点活了。 递纸盒那只手像没力气, 也像等待, 磨磨蹭蹭,似真要一句好话。 元灿霓一本正经道:“他也是叫我名字。” 啪—— 纸盒带了点脾气,轻轻砸到桌面。 姜婧笑道:“我们科室有老师也是这样,从来不当面叫,只在跟人提起时用一下。” 元灿霓眼神感谢姐妹撑腰,“多肉麻。” 商宇忽然吐出两个字,音调极轻,从他人反应看,应该只有彼此可闻。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话中没什么深情,好像只是一个对他全然无意义的词眼,深疲态加重了那股调侃,就想试探她的反应。 元灿霓从犹疑,到确定,露出的半截小臂爆出一片鸡皮疙瘩。 如果能看见自己的头皮,应该也是类似反应。 唇角应景地轻微抽搐,宛如冷颤。 商宇无声已哼,面庞背着光,可谓黑上加黑。 这一晚,元灿霓又可以捣鼓她的愿望清单《26岁还不快乐……》,在“去动物园”那一项正经打上勾。 - 动物园一行步数直逼两万,周一上班,元灿霓险些迈不开腿。 隔壁同事刚坐下,便笑道:“昨天是不是出去玩了,我这里看你的步数排第一,太牛了。” 这位同事自己的是三位数,典型的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没下楼丢垃圾。 元灿霓随手端起咖啡醒醒神,“对啊,去了动物园。” 脖子后方似乎还残存阳光暖烘烘的晒痕。 “哇,我以为动物园是小孩子才去。” “大部分是小孩子,还有我这样当小孩子的时候没去过的。” 同事双眼骤然发亮,挪动转椅,螃蟹一样滑到她身边,咦的一声,拉过她放空的左手端详。 “闪瞎眼,你结婚了?” 左手纤细的无名指上,一枚钻戒熠熠发光。 “谁结婚了?” 周围有人似土拨鼠冒头,一颗两颗,一如雨后春笋。 钻石在目光焦点里愈发醒目。 上班是寡淡无味的面饼,八卦便是不可或缺的料包,两者结合才有滋有味。 “霓霓结婚了。” 元灿霓不着痕迹抽回手,声明似的,抬高声调:“没有,中指戴不进才戴这边。” 隔壁同事不打算放过她:“那就是有男朋友了?” 昨天的搂抱和称呼闪过脑海,暂时令她多了几分单方的坚定。 “嗯。” “是不是迈巴赫啊?” 原来还有外号。 她本就不擅长粉饰,索性承认:“是……” 同事嗔怪道:“你上回还说亲戚,真不够意思。那你还来上班,赶紧抱紧大腿当富婆。” 元灿霓哭笑不得。 那也得商宇站起来,她才抱得住有血有肉的大腿。 她自嘲道:“那更要好好上班,万一哪天被甩,迈巴赫变成共享单车,奢入俭难就不好了。” “瞧你说得,我就等着吃你的喜糖啊!” 同事愉快地横行回位。 元灿霓半开玩笑:“一会就给你买包旺仔奶糖。” 小风波基本平息,元灿霓准备梳理今天的任务安排。 只听工位隔板另一边,老潘又在阴阳怪气:“齐老师,别天天看bug,多看着点女人的左手,那可是泡妞晴雨表。漂亮女人啊,容易虚荣。” 旁边另一道男声附和:“我们齐老师才不管单身还是已婚,两个字:通杀。” 齐帆起身,从隔板后露出脑袋:“bug改完没,今晚准备要报销打车费?” “打车费算什么,牙刷都准备好了,随时通宵。” 元灿霓不知道齐帆几时又“藏”在隔板后,还没到9点,就来找人聊正事。 齐帆好像回避她的目光,转身离开。 她莫名舒一口气,想起齐帆买蜜饯,从包里掏出来放到桌面往常共享零食的角落。 严格说来,元灿霓换一个室友后,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 照旧上班加班,下班后有时跟着商宇在健身房踩单车,只不过一个是被动模式,一个是敷衍模式;有时在书房各忙各的,他看各种报告,她戴耳机刷一些服装设计类视频。 到点互道晚安,各回各屋,蒙头大睡。 日日见面,她有一段时间没去医院看商宇复健,元旦假期为了感谢动物园陪游,特意抽空去探望。 今天训练场地挪到空荡的走廊,商宇上了外骨骼机器人,双肩、腰部、双腿直至双脚,都佩戴托架与绑带,框在一个一米见方带滑轮与控制器的支架里,由魏医生在后护着,让机器带动找回走路的感觉。 不行 第36节 商宇扶着支架的扶手,当真迈开步。 可以站立与走动的商宇,离元灿霓想象中重逢的模样又靠近几分。 哪怕步速缓慢,带着机械顿挫感,像走太空步似的。 她终于可以不用低头与他说话。 商宇并非第一次用机器,没有元灿霓那般新奇与激动,也不是毫无波澜。 愉快的原因与元灿霓有所重合,不同的那部分较为突出:他比较喜欢以前的身高差,可以稍微俯视她,满足一个高个子男人的骄傲。 元灿霓有股再度勾住他臂弯的冲动,隔了支架的扶手,不太方便。转念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说“加油”。 商宇显然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像在投喂车上看她抱他的胳膊。 含着疑惑与警告,至于有无嫌弃,元灿霓选择无视。 如果他当真不喜欢,抽开便是,又不是高位截瘫无法动弹。 只是之前抱胳膊还隔着衣服,现在肌肤赤=裸相贴,元灿霓失神片刻,忘记收手时有没有偷偷摩挲一下。 商宇表情微妙,不知暗叹她的过线,还是欣赏她的大胆。 看来她确实斗胆抚了抚…… 不然怎么会得出结论,他皮肤有点干燥,但比起她的心还不算缺水。 她敛了敛表情,“我就在旁边陪你散步。” 在不干扰的前提下,她一直默默陪着他在走廊练习,拉链似的,在一眼望得到头的瓷砖路来来回回,却体会不到半分枯燥。 如果可以,她希望每天都能重复,像以前厂里的那一家家叔叔阿姨,晚饭后一起散步。 休息时间,商宇收到桂明珊来电,划着轮椅到走廊接电话。 元灿霓跟着出来,借口接水喝,走向走廊尽头。 “今天训练累不累?” 桂明珊老生常谈。 商宇下意识望向走廊尽头,元灿霓背对着他,弯腰用一次性水杯接桶装水。 背的一只斜挎小包不太听话,从屁股荡回身前,差点撞洒她的水,元灿霓反手一把撩开。 他说:“感觉不错。” 元灿霓转身喝水,撞上他眼神,旋即弹开,不想做隔空猜话的无用功。 桂明珊又问:“霓霓上班忙不忙啊?” 商宇叹道:“一直那样。” “让她多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 “知道。” 桂明珊略显犹豫:“你们相处得怎么样,没有吵架吧?” 这段非常态婚姻促生了他的敏感,商宇警觉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传言?” 元进凯嘴巴漏风,电影院绯闻应该不拘泥在飙车群分享,按他一贯的德性,早传遍所有认识的圈子。 桂明珊果然叹息:“风言风语,人言可畏。” “都是假的。我们挺好,她现在就在医院陪我。” 商宇冷笑,试探冲元灿霓的方向招招手。 如他所料,那边一直留意他的动态,稍有风吹草动立刻赶回。 “我妈电话。”商宇将手机递给带着喘息的元灿霓。 元灿霓接稳:“伯母,我是霓霓。” 桂明珊慈和的声音传来:“哎,辛苦你了,每天加班,周末还要陪他。” 元灿霓认真说:“他比较辛苦,我就在旁边坐着而已,帮不上什么忙。” 商宇眸光一动,惊讶她的实诚。 桂明珊说:“你不用谦虚,我们都看得出来,自从结婚后,他的精神状态改善很多,以前动不动就生气,哎……” “伯母,那是他心理调整能力强,我确实什么也没做。” 还把人气得不轻。 实诚过头似乎跟虚伪靠边。 商宇听不得元灿霓睁眼说瞎话,勾勾手指,让她交回手机。 “今天特意打过来有什么事?” 商宇又恢复“动不动就生气”的模式,冷酷道。 桂明珊也正经问:“下午也安排项目吗?” “下午没有。” “奶奶想过去看一下你们,好一段时间没有回家,老人家很是挂念。” 商宇每周六天到六天半的复健安排,空余时间几乎都跟元灿霓外出,的确许久没匀出时间回荔茵嘉园。 “我们回去吧,省得奶奶跑一趟。” 桂明珊那边似乎传来喁喁人声,可能奶奶在旁撺掇她改台词。 “奶奶说,还想参观一下你们新家,看看布置得怎么样。” 燕灵湖的别墅是他的本科毕业礼物,装修由家人一手操办,一直没改动,老人家的借口拙劣得实在可爱。 商宇无奈一哂,“行,我们中午就回家了。” 桂明珊的声音远一些,应该是移开手机跟身旁人说话,“妈,他说可以。” 商宇挂断电话,跟元灿霓说了大同小异的内容:“你听到了吗?” 元灿霓刚才隐约听到部分内容,拼凑出一个大概:“你妈妈和奶奶下午要来燕灵湖,视察?” 商宇半真半假地逗她,“检验我们婚后生活的质量。” “怎、怎么检验啊,”元灿霓头皮发麻,“难道还……” 听墙角? 脑袋里霎时蹦出许多恶俗的婆媳情节,都怪电视剧太多“婆婆媳妇小姑”。 桂明珊好歹是集团公司的老总,不至于这么掉份吧…… 见她是真被吓到,商宇便又懊悔,轻声说:“你东西、搬我房间,应付一下。” 元灿霓收到一个“懂吗”的眼神,立刻点头: “嗯,我东西不多。” 商宇弥补前头的顽劣,“暂时做个样子,她们晚上不在燕灵湖住。 幸好两边房子相隔不远,不然隔段时间每边小住一下,这段挂名婚姻的“巡演活动”也太过劳神费力。 元灿霓撅嘴,“我也没说要一直放在你那里。” 回到燕灵湖,挪窝变成了午饭后的消食活动。 元灿霓搂着一堆带衣挂的衣服自言自语,“幸好都在三楼,走几步就到。” 主人套房有专门的衣帽间,比元灿霓以前租住的卧室还要宽敞。 “你的衣服怎么那么多……” 从左看到右,脖子快拧不回来。 商宇的声音不咸不淡,从外头传来。 “没穿过几件。” 也是,他现在除了运动装和睡衣裤,医院和家里两点一线,没有穿其他衣服的机会。 她扬声:“我放哪里好呢?” “还得我帮你挪位置吗?” 商宇慢条斯理道。 元灿霓冲着外面哼了声,“客气一下。” 于是找到一个半空不空的衣柜,腾空后挂上自己的。 很快只剩最后一盒,都是些零碎的常用品,便懒得给收纳盒加盖,堆成小山,尽显不拘小节的本性。 元灿霓身形轻快,蹦跶着哼小调,一根白色“双节棍”滑落,足音盖住落地声,她无知无觉。 东西恰好横在门口,霸道地挡住商宇去路。 白色,双节棍状,一头是半个手掌长的梭形,一头像电动牙刷手柄,但长了一张o型嘴,好巧不巧冲着商宇惊讶。 商宇并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一模一样的东西,但是触类旁通,对“双节棍”用途有八-九分把握。 微妙便从确认那一刻充斥整颗心。 他冷着脸,“你东西掉了。” 元灿霓正往梳妆台摆东西,头也不回,“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商宇义正辞严,“不行。” “就帮我一下,”她包含哀求,“我来来回回跑那么多趟,好累啊。” “爱捡不捡。” 商宇准备撤离现场,刚刚就应该这么做,怎么就稀里糊涂叫住她,难道想借机跟她探讨一下话题? 可惜咚咚咚脚步声已经杀到身旁。 两人退无可退。 “双节棍”像楚河汉界横在彼此之间,生生灭了元灿霓半肚子闷火。 不行 第37节 她怪异哼出一声,却全无掩饰功效。 一看对面,也是同样的尴尬。 元灿霓心一横,索性豁出去,捡起来对折拿稳。梗着脖子红着脸,一带雀斑更为鲜丽动人。 试探道:“看什么看,难道你没用过这种?” 第24章 商宇的尴尬催化成无名焦躁, 面色也被她传染,赤红一片,呼吸渐重。 “这是给男人用的?” 元灿霓的嘀咕虽底气不足, 内容却分外锋锐:“又不是说用在自己身上……” 她七八岁起就朦胧触碰隐秘的快乐, 无师自通学会夹被子。 她的欲望对内活跃,对外保守。青春期没有人给予正面引导,只囫囵学了些生理知识,伦理层面一片空白。 芳姨是个传统的进城打工妇女,可以跟同性老乡打趣某家媳妇出轨一定是碰上“硬枪杆”,对儿子的教育却扭捏含糊, 甚至没有。大三那年,芳姨得知她谈恋爱, 也只是遮遮掩掩嘱咐一句“不要太早付出自己”, 她竟然迷迷糊糊懂了。 姜婧虽然学医, 却像绝情学霸, 不会跟她讨论这些事。 小玩具是她摸索到性价比最高的单身方式。 仗着已婚身份,她才敢跟商宇这么“没皮没脸”,夫妻间谈爱论性, 天经地义。 元灿霓腰杆硬了一些。 商宇给她的直率激起逆反情绪,当下起了逗弄和报复的意思,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想压下她那股蠢蠢欲动的探究。 “你觉得,我跟别人在一起, 还需要用吗?” 元灿霓眼皮颤动几下,跟害怕老虎有些相似。 本就外强中干, 给他刺激一下, 登时泄气:这究竟是“没跟过”别人的纸上谈兵, 还是“跟过”的现身说法? 她也不方便直接问人家。 哪个瓜农卖瓜不说自家的瓜甜。 元灿霓嘴硬道:“我又没见识过,我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气氛更为微妙。 她明明想表达“你少车大炮”,怎么听着像她如饥似渴,想亲自开箱验货。 商宇若是站在她面前,大概率会壁咚她,像俯视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羊羔。 用食指外沿托起她下巴,半真半假逗她:“你想见识一下?” 他现在“身高”一米四几,真要咚过去,人家马上能轻易逃掉,逃不掉也会喊流氓。 那股熟悉的自厌有悄悄抬头之势,压制不住,反而滋生烦躁与不安。 体内那股“直立行走”的冲力不断萎靡,仿佛抽走骨头,让他沦为一滩软泥。 商宇一语不发,划着轮椅转身,准备离开。 恍然惊觉,明明是他的房间,为什么慌不择路。 于是,又突兀拧回来,擦着元灿霓的腿侧进房。 元灿霓握了握质感细腻的“双截棍”,思忖片刻,还是把它放回自己床头桌的抽屉。 再折回商宇套间,客厅与卧室空无一人。她下意识找了下,竟看到人在阳台,指端多了一根烟。 那年的场景心有灵犀闯入脑海。 她上商宇家想借初三的辅导书,省得又得问元生忠给钱订购。 商奶奶让她自己上楼找人。 他的房间空无一人,元灿霓正打算打电话,听见楼顶传来喁喁人声,掺杂着笑意,似乎还有商宇以外的人。 多亏别墅结构跟元生忠的一致,拖地时谙熟房间分布,元灿霓轻车熟路,很快找到楼顶入口。 楼顶门推开,少年们的声音戛然而止,秋风和着夕光,送来一抹清淡的烟味。 朦胧烟雾里,靠坐墙根的少年折叠着身体,眉宇却恣意舒扬。 元灿霓当场冻僵,没有一如既往喊哥。 商宇到底不是第一次被她撞见,只是愣一愣,不躲不避,胳膊架在支起的膝头,夹烟的指尖抽搐般勾动一下。 “过来。” 元灿霓走近蹲住,发誓一般:“我不会说出去的。” 许卓泓放心吸了一口,手肘捣了捣商宇,吊儿郎当笑着:“你的霓妹妹可真听话。” 商宇夹烟的手腕往外拨了拨,香烟仿佛吞噬他的温文尔雅,将它变成不折不扣的小恶魔。 “给你也来一口?” 他将烟往她唇边送,微微张开的手掌像要捂住她的口鼻。 元灿霓还没醒神,下意识偏头一躲,重心失稳,一屁股咚到地上。 商宇噗嗤收回烟,吸了一口,偏头徐徐吐开。青涩的面容,娴熟的姿势,杂糅成一个陌生又矛盾的商宇,令她无法直视与捉摸。 他上高中后,一个月她只能见上一两回。 成长渐渐拉开彼此距离,留下生长纹一样无法磨灭的物理印记。 他会认识新的朋友,拥有新的爱好,养成新的习惯,然后某一天会跟她话不投机,渐行渐远。 元灿霓迫不及待想唤回熟悉感。 她从地板起来,回到踎坑的姿势,伸出犹豫的剪刀手,向他要烟。 “哥,给我试一口。” 她想加入他的世界。 商宇从她的眼里读出坚定,果断抬手,避开她的诱捕。 “小孩子抽什么烟。” 元灿霓懒得打嘴炮,单膝点地,撑稳身子,扬手揪过他校服的白色袖管,隔着布料握住他的手腕,低头凑上去吸了一口。 他的手像一只口罩,虚虚拢住她的口鼻。在尝到烟味知道前,她先感到了那股异己的温暖。 然后,苦涩与浓烈在口腔横冲直撞,她松开他的袖口,扭头呛得双目泛潮,折叠的姿势加剧了难受。 她衔过的过滤?婲嘴回到他唇间,商宇吸自己的,没管她,教训般笑道:“让你不学好,以后不许跟人学抽烟,听到没?” 许卓泓跟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煽风点火起哄:“你们这是间接接吻啊!” 商宇一愣,横肘撞他,“你不要命了。” 许卓泓敛不住笑,“霓妹妹救我。” 元灿霓咳红的脸还没复原,又涨了一波温度。起身往许卓泓鞋沿踢了一脚,瞪他一眼,转身下楼。 跑出楼顶,仍不解气,转身回去,从楼顶门探出半边身。 “我下去告诉奶奶你们抽烟!” 商宇偏头笑着,笃定跟许卓泓道:“她不会的,别信她瞎吹。” “……” 元灿霓的确没有泄露商宇的任何秘密,包括后来未经允许撞见的一些场面。 他才是她最大的秘密。 元灿霓推开阳台门,走向那架轮椅。 午后阳光稍微刺眼,她蹙起眉,唇角耷拉,一如枯萎的玫瑰花瓣。 “你怎么还抽烟?” 商宇无所谓地又吸一口,闲散中难掩颓唐。 “抽烟费脚力吗?” 他一旦消沉厌世,便成为一口黑洞,吸食干净她的情绪。 她无法控制恶劣口吻,半激将半嫌弃:“抽烟更没脚力。” 手肘架在扶手,他的瞪视里蕴含明明白白的怨气。 “行,我多抽点,争取让你早日领上遗产。” “你……” 元灿霓失语。 商宇置若罔闻,吞云吐雾却不见半点逍遥的神色。 烟盒就虚拢在他另一边手里,随意搁在腿上。 元灿霓心思一转,忽地抢过烟盒。 商宇回过神,衔住烟,空出手欲夺回,眼见她迅速后撤一步,哪里是她的对手。 元灿霓面无表情倒出一根夹住衔稳,弯腰低头,凑到他的唇上星火。 微黄发丝拂红了他的耳际,玉带一样的小雀斑在眼前放大。 呼吸和烟雾纠缠到一起。 商宇定住,安静放大了心跳的声响。 元灿霓吸了两口,娴熟点燃香烟,直起身托着一边手肘,烟雾朦胧了那些标志性的小雀斑。 口吻依旧带着神经质的俏皮,不似威胁,胜似威胁。 “你抽一根,我就抽两根;你抽一包,我就抽两包。看谁领谁的遗产。——不过我的可只有债务哦。” 商宇取下香烟,一截烟灰意外抖落腿上,只能狼狈扫开。 不行 第38节 “疯子。” 元灿霓的香烟默默燃了半根,商宇的快到头。 他的下一根还在她的手里,下意识看了一眼。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抽烟就跟做雾化一样,秒吸秒懂,元灿霓从来不知道还得“学”。 不知他是明知故问来求证,还是突如其来的好奇心。 心思百转千回,元灿霓答非所问抛出一个诱饵:“初恋教的。” 他若深究初恋问题,非要一个时间点,或者好奇是否是熟人,答案自然水落石出。 但商宇只是一顿,淡嘲道:“挺能的啊。” 元灿霓不知道他意会不到,还是不想承认。 迷茫比愤怒更令她无措,回应不达预期,体内那股倾诉的热情开始降温。她依然对他保持好奇,只是不想再诉说自己的心事。 “以前没人嫌弃你抽烟?” 也许陷入哪段过往,商宇开始沉默。 “有人不嫌弃,还是没有嫌弃的人啊,”她补了一句,“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又不是没谈过恋爱。” 商宇忽然甩出一句,算是第一次正面谈及情史,却依旧含糊不清。 跟她算一次,还是跟别人的? 她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跟查高考分数似的。 元灿霓和商宇又进行一次牛头不对马嘴的qamp;a,就像围着篝火瞎转悠,谁也不敢靠近炙热的核心。 商宇看着她猛吸一口,差点呛咳,抖在地板的烟灰给冬风扫到角落。 元灿霓当年的第一口烟的确跟他脱不开干系。 比起教会她抽烟,说教坏她还差不多。 他可不能不清不楚认领“初恋”的头衔,十六七岁自以为是干的傻事,二十六七岁不会重蹈覆辙。 不管元灿霓的初恋是谁,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是他合法的妻子,谁也夺不走。 除非她像当年一样主动放弃。 心情刚给香烟涤荡干净,烦躁卷土重来。 商宇再找烟盒,元灿霓正好倒出第二根,准备续上。 “别抽了。”他喝止,扬手要夺,哪里是她的对手。 “我刚才说什么了?” 元灿霓扔掉第一根的烟屁股,悠然咬上第二根。 空灵闲逸的味道对得住高昂的价格,斗气式抽烟也能飘飘欲仙,难怪商宇如此迷恋。 她还没飞升,下一瞬,后腰陡然被人扣住,她失衡前扑,撞到他的轮椅,险些栽跟头。 商宇举手就把她的烟扬了,星火飞到不远处地板。 “说了不许抽!” 元灿霓急忙挣开跑过去碾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 然后不着痕迹把烟揣口袋,凶巴巴瞪他,“你才是疯子!” “你就想把我烟给昧了,我答应你不抽,还给我。” 商宇发现这个人比自己还危险,就凭她酒后能撒野,沾上烟也是一个德性。 “我也不抽,我帮你保管。” 元灿霓郑重其事拍了拍口袋外面,故意凸出一块诱惑他似的。 “还回来!” 商宇伸手,另一手划轮椅靠近。 但轮子哪能比得过人家两条腿。 “有本事你来追我。” 元灿霓丢下一句,早跑没影。 “小兔崽子……” 商宇刚好挪到踩灭的烟头前,想起以前跟许卓泓“顺”长辈的好烟,胡思乱想一会,发觉还是不想为妙。 元灿霓既拿人手短,下午商奶奶和桂明姗来时,又使出吃百家饭的本领,嘴巴甜了几度,积极跟商宇扮演恩爱夫妻,互相吹捧:她心疼他复健,他心疼她加班。 桂明珊之前托人捎了蜜桔,元灿霓懒得剥皮,都是趁商宇吃的时候顺几口。 眼看他准备剥好一个,元灿霓当做提前练习,当着长辈的面,咬咬牙豁出去道:“老公,帮我剥一个。” 大概上次商宇给打了预防针,肉麻感有所缓解,只剩下无尽尴尬。 她还轻轻捣了下商宇胳膊,尽力暗示:拜托,一定要给点回应。 商宇起先不为所动,低头继续默默剥皮。元灿霓有些焦急,怕冷了场,等他递过桔子才醒悟,说不定他在装作习以为常。 “要不要喂给你?”商宇低声说。 元灿霓全部当他说屁话,便不会一愣一愣的。 她堆起笑,想要掰一半,却被他整个推过来,“都拿着,不甜我再另外剥一个。” 看吧,揶揄和诚心还是很容易区分。 商奶奶看着两个孩子,满目怜爱,低头托着纸巾接籽时,都像在掩嘴偷乐。 一家人其乐融融,桂明珊终于卸下平时的严肃,慈和笑了笑。 等两位长辈起身去洗手,商宇扔来一句:“过火了啊。” 手习惯要去扣住她的腰,警告她不要再投糖衣炮弹。 “不就是叫你一声吗,难道你不是——” 元灿霓咕哝着,刚好欠身抽纸巾,忽然屁股给拍了一下,吓得她跌回沙发,好巧不巧坐住了那只“犯罪之手”。 她茫然扭头,对上一双错愕的眼。 商宇连忙抽出手,但更像用力刮她一把。 “我不知道你要起来……”嗓音艰难挤出,低沉而含糊。那只手搁哪儿都不自在,砍了才能谢罪。 元灿霓比较不出谁的脸更红,耳根的热度熔化了她的理智。 混乱中口不择言,以牙还牙道:“你让我摸回来。” 第25章 长辈们归位, 元灿霓失去报复机会。 经此一役,两个人难免尴尬,正襟危坐跟等领导批评一般。 商奶奶当真找到切入点, “带我们参观一下你们的新房?” 装修一直是桂明姗和商义民跟进, 商奶奶还真没有来过燕灵湖。 商宇便和元灿霓一起领路。 商奶奶边看边感慨:“你们年轻人喜欢的风格就是不一样,现代,时尚,你爸妈就喜欢实木,特别中式。” 商宇在前头陪着商奶奶,到三楼小套间门前, 率先发现大bug。 元灿霓竟然忘记收自己的被铺,灰蓝底蝶恋花的图案, 跟其他房间的纯色系大相径庭, 枕头边“遗落”一个插线的充电宝, 抽屉没有推合, 还留着一指宽的缝隙。 商奶奶纳闷道:“霓霓住这边吗?” 桂明姗同样咦一声,原来打算设计成婴儿房,但商宇觉得操之过早, 暂时当普通房间。 元灿霓下意识寻求目光支援。 商宇却没看她,淡定说:“有时她加班太晚, 回来我已经睡下, 怕吵到我就住这边。” 元灿霓一颗心放下大半,不知该惊叹商宇的临场反应能力, 还是瞒天过海的技术。 “是啊,每周都有一两天加班比较晚。” 桂明姗的脸上看不出怀疑。 商奶奶恍然大悟, 感叹:“你们公司真不人性化。” “没办法, 行业就是这样。” 元灿霓趁他们离开, 殿后溜进房,轻踢一脚抽屉,终于把“双截棍”藏好。 归队撞上商宇“你真行”的眼神,不好意思瘪了瘪嘴。 商奶奶低头叮嘱商宇:“你吩咐阿姨多给她做好吃的,食疗补补。” 工作日元灿霓只有早餐在家吃,赶时间含糊两口,食物下肚,恐怕很难“疗”出成效。只能周末犒劳一下。 商宇还是答应老人家。 桂明姗冲元灿霓说:“你们整天对着电脑,肩颈是比较容易酸胀。我记得你们公司附近有一家水疗会所,改天我给你张卡,你有空可以过去按摩放松一下。” 元灿霓笑道:“谢谢伯母,周末加完班正好可以考虑。” 桂明姗唏嘘道:“你如果觉得一个人无聊,还可以带上同事朋友。” 最后的词眼刺激出不太美妙的回忆,商宇不由蹙眉,尽量放平声调。 “哪种会所?” 不行 第39节 桂明姗一个老江湖,岂能听不懂商宇的潜台词,何况知子莫若母,儿子立刻绷紧的情绪实在昭然。 “就是进凯他妈妈也经常去的休闲会所。” 元灿霓不做他想,桂明姗推荐的肯定不会错,一句话无形宽解了商宇:“改天我叫上婧婧一起去。” 商奶奶奇道:“哪个婧婧,你表姐姜婧?” 元灿霓一直游离在元家边缘,逢年过节不见人,两家长辈都不清楚她跟姜婧交好。 但也不是见不得人的关系。 “对,我们上次还一起去动物园。” 桂明姗一知半解,犹疑道:“商宇也去吗?” “对啊,还有卓泓哥,和芳姨那个当刑警的儿子,”元灿霓回过神来,扫了商宇一眼,“忙忘了,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商奶奶喜上眉梢,一副哄小孩的语气:“出去玩是好事啊!动物园多好,树木多,呼吸新鲜空气,还有各种动物。” 动物园的空气怎么叫新鲜,商宇受不住亲情攻势,无奈道:“奶奶,你很久没去动物园了吧。” “是啊,下次带奶奶去呗。” 竟然轮到商奶奶跟孙子撒娇,还不忘咯咯笑。 元灿霓掏出手机,“奶奶,我这还有视频。” 这出恩爱表演可圈可点,晚饭后,桂明姗临走还把元灿霓拉进家族群。 元灿霓习惯性帮阿姨收几个碟子,正准备洗手送人,商奶奶发话让商宇送就好。 商宇会意,望住她:“你是不是还要写周报,去忙你的吧,早点忙完早点休息。” 别人大概要说一些家庭内部的话,元灿霓没来由想起寄人篱下的日子,游离在外,参与不到核心,偏偏外人都觉得她是元家人。 脸上还是堆着笑,暗示自己不要小题大做,“好,奶奶伯母,下次我们再回去看你们。” 商宇在负二层的娱乐厅留了一下客。 两位长辈果然有话要说。 面对家人,商宇那股有恃无恐的恶劣忍不住冒头,“妈,有什么事等我回荔茵嘉园再说不行吗?” 桂明姗跟商奶奶交换一个眼神,叹道:“叫了几次你都不愿意回去……” 主题无非是追问康复进程,公司情况,以及夫妻感情。 商宇没一样拿得出手:复健还没大进步;公司都是许卓泓忙前忙后;夫妻感情,可笑,没有夫妻之实,哪来的感情。 见儿子又陷入被动模式,当母亲的不得不手动激活。 桂明姗试探道:“本来这话应该你爸爸问你比较合适,但他拉不下老脸。” 商宇隐隐嗅到不对劲。 “妈妈和奶奶就想关心一下,你和你老婆生活上有没有碰到什么难题,啊,就是夫妻间的……” 桂明姗跟平常给员工讲话似的,附上一个互动的手势。 血液涌上他的脸,一半是尴尬,一半是烦躁,最后变成一副臭脸。 “没有!” 儿子说“0生活”,母亲理解为“0困难”,当然后者没看到“结果”,还将信将疑。 桂明姗好言劝道:“没有就好,我和你爸的建议是希望暂时做好措施,小孩这事不着急,等你身体和生活稳定再说。” 商奶奶面色陡变,如遭背叛:在家商量好的一起催生,怎么就弃明投暗? 手一挥,打断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算稳定?我看现在就很好,很稳定!上次我没说错吧,结婚冲喜啊,看看阿宇现在精神多好。要我说,孩子还是早点生,孩子是福气,能转运啊!” 商宇气极反笑,望着各执一词的长辈:“你们想来说服我,倒是先吵完统一意见啊。” 留意商奶奶又准备哭惨,什么一条腿跨进坟墓云云,“奶奶,您一定会长命百岁,不用再说那些话。” 商奶奶给说中心事,嗔怪地努了努嘴,眼神又想拉拢桂明姗。 桂明姗想得比较深远,男人的事不能急,越急越“不能”。她用百倍于刚才的委婉和关怀,说:“如果,妈妈只是说如果,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及时上医院。当老婆的一般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提。男人就该主动一点,是吧。” 商宇回想起当初穿纸尿裤躺病床,桂明姗在床边抹泪,是不是有一部分担忧儿子可能无法人道。 上高中时,桂明姗装不经意问过他和元灿霓的关系,他当然否认早恋。 桂明姗大概不信,语重心长叮嘱,他还年少,对另一个人负不起责任,不要因为冲动,耽误自己和她人前途。 父母的不信赖激起他的逆反心,商宇反驳:“我连人家的手都没牵过,你们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桂明姗说只是打一下预防针。 熟人圈里确实有前车之鉴,如果两个人家境相当,又都不是读书的料,干脆结婚生子还算较好的结局;更多是偷偷去医院处理掉,花钱消灾;也有私生子纠纷,甚至闹出过人命。 一般男生有父母擦屁股,都能善终;女生承受伤害比较多,如果家境不太好,更是雪上加霜。 同一件事,桂明姗当年与现在的担忧截然不同。 他们一定跟医生讨论过这方面问题。 如果他真的站立无望,能有个孩子也是一种寄托。 商宇恼羞成怒,胸膛起伏,只恨没有趁手的东西扬了。 “我跟她的事,不用你操心!” 双手青筋暴凸,他用力划着轮椅掉头,背对她们,脊梁骨硬挺笔直,厉声厉色: “你们可以回去了!” 元灿霓听到汽车引擎声,过了大半小时还不见商宇上楼,便逐层往下逛,最后在健身房找到人。 商宇扶着车把,走了神,完全让机器带动。 元灿霓骑上动感单车,仪表盘发出提示音,商宇才扭头看她一眼。 “奶奶和伯母回去了。” 商宇应了声,好像在回避她的目光。他重新调成手脚同步模式,双手动起来,避免走神。 元灿霓不着痕迹打量几眼,看不出个花样。 阻力调大,站起来猛踩单车,让郁闷跟汗水一起排掉。 商宇看她一顿发疯操作,颇有微词:“刚吃完饭那么拼干什么,小心胃痛。” “都吃完一个多小时了!” “……” 元灿霓字斟句酌,拐弯抹角:“聊天太久没注意时间了吧。” “没注意……” 商宇扫一眼手机,闷闷扔出一句,此后无话。 如果商宇跟她透个口风,表明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瞒着的事。偏偏他闭口不言,元灿霓虽然进了家族群,恐怕还是一张陌生面孔。 婚礼就是最好的介绍仪式,就像公司的迎新会一样。 事态发展超出预料,感情波动脱离管控,等她的需求上升到一个正常妻子水平,商宇又无法满足,也许这一次的分开会比当初更激烈与决绝。 大概,还是保持单纯的室友关系比较安全。 锻炼完毕,商宇跟元灿霓一同乘电梯回三楼。 一个左拐,一个右转。 商宇划到门口才醒悟,扭头扬声:“你是不是该回这边?” 元灿霓扶着门,探出半边身:“刚才你们聊天,我就搬回来了。” 刚想说“费那个劲”,又觉并无立场,商宇悻然改口:“看来确实聊了很久。” 元灿霓露出个笑,“洗了澡早点休息吧,晚安。” 商宇愣了片刻才进房,回过味来元灿霓刚才的笑容有些敷衍。 她直达眼底的笑意总是带着不可控的神经质,单纯到稍显痴傻,却能触动人心。 他不知道哪里出错了。 洗了澡,商宇回到衣帽间,掀开浴袍,没有如以往立刻换睡衣。 他停留在全身镜前,端详无法自如舒展的躯体。 寄生轮椅一年多,他的双腿虽没有明显的视觉失衡,比起出事前,肌肉还是不可避免地流失,虚弱感无处可藏。 费了点劲,他把两条腿撇到地上,敞开,那窝畸卷的毛发跟着舒散。 那处仿佛听到他内心的召唤,悄然而动,半耷拉着等待统御。 商宇缓缓上手,抻平了褶皱,注入刚性,塑造出底部的一道凸棱。 粉冠不断从进出他的虎口,中心开着一粒小眼,偶尔涌出一两滴青涩泪水。 衣帽间跟元灿霓的卧室共用一面墙,想象给予眼力无可匹敌的穿透力,他盯着镜中自己,似看到了另一幅画面。 元灿霓开足空调,穿着轻盈的吊带睡裙。靠坐床头,支起膝盖,裙摆自然滑向屁股。 布料比糯米纸厚不了几分,流动着一种轻盈的性感。 手中把玩“双截棍”,回想白天那一幕意外,商宇的眼神仿佛残留在玩具上,隔着时空盯住她。 他暗炫自己“很行”,她便让玩具代劳一下。 摆成截石位,扁长潮润的蔷薇稍稍舒张,吞噬了“双截棍”梭形那一端。扶稳o型口吸住外面,她启动按键。 脉冲嗡嗡,搅乱理智,元灿霓却依旧记得第一次对商宇动歪念那一刻。 中考完毕,她盼来宜中的录取消息,冲去他家,想跟他分享第一手喜事。 对讲机告知商宇外出游泳,她说一会再来,刚转身,一道高大的身影拦在眼前。 泳池就在荔茵嘉园,商宇披条浴巾就回来了。 头发滴水,手握泳帽,没特意照顾的浴巾自然敞开,遮不住一身张扬的肌肉曲线。 元灿霓只在漫画里见过类似画面,真人版的冲击性无可比拟。 不行 第40节 这一刻,她才真切确认了男生与女生的区别,第一次懂得羞怯与慌张,眼神不知该落向何处。 商宇也反应过来,拢了下浴巾,问是不是录取了。 “嗯,”声线还在微颤,红着脸抿出一个笑,“以后又可以和你同校了。” 商宇的笑比夕阳耀眼,“我就知道你能行!” 那时元灿霓还没正式看过片子,不知道细节操作,只从荧幕作品的含蓄片段,构想出一个大概。 她隐约把被子当成他,死死抱着,绞出水,在被窝憋得脸红耳赤,心跳时常。 一如现在。 多了小玩具照顾细节之处,多了自娱自乐的大胆,快乐与战栗即刻抵达。 后来商宇领她进屋,套了一件t恤出来,递给她一个盒子,作为录取奖励。 里面是一部新手机,元灿霓立刻盖上盒子推回去,“你给我的电话手表还能用。” 她从口袋掏出证据,摊开在他眼底下。 手表磕磕碰碰,屏幕已然粗糙,她还当宝贝似的。 商宇以物易物,取走手表放上手机,“傻妹妹,谁上高中还用电话手表,拿好。” 元灿霓只能接下,站在书桌边,低头取卡换卡。 多年后的今天,商宇依然可以发誓,当时并非有意盯视。 她稍稍弓着背,白t恤绷出内衣隐约的轮廓。 他站后侧方,一目了然。 不再是去年半截的小背心,而变成带搭扣的细带,拥有另一个代表成熟的名称。 两年过去,半真半假说要当他唯一女朋友的小女孩长大了。 他依然可以叫她傻妹妹,爱慕者却会动情地称之为少女。 “哥,我是不是该买个套?” 元灿霓忽然扭头,像察觉他的龌龊。 他吓一跳,不但心虚,还想岔了,黑着脸:“买什么套!” “套手机啊,”她晃了晃屏幕正在启动的智能机,“万一摔了磕了怎么办。” “手机壳……”他纠正,多此一举,又极为生硬。 元灿霓示意电话手表,“我叫惯了,电话手表就是套进去的。” 商宇还记得那晚做了梦,次日起床不得不换一条干爽的裤子,被单跟着遭殃,躲了她几天。 以往的梦境都看不清人的脸,他确定看到了花生碎般的小雀斑,白皙而轻薄的肌.肤,波动的弧线…… 回忆与想象一同挤进他的脑袋,错杂而清晰,渺远而深刻,情绪横冲直撞。 那一粒小眼噗出醇浓的眼泪,溅上他的指缘和地板。 商宇真正瘫在轮椅上,合上眼,微仰头,餍足又空虚,沸腾又孤独。 一墙之外,元灿霓趴在床沿,如濒死之鱼。发蔫的蔷薇还衔着梭形,毛发挂满白珠,指尖沾着自己的味道。 玩具能给予快乐,却无法完成一个简单的拥抱。 她不缺快乐,她渴望拥抱。 第26章 意淫这种事干多了, 元灿霓次日面对商宇没什么心理压力。 就是商宇好像不太敢迎接她的目光。 元灿霓没空计较,临近年关,项目赶进度, 有时回到家已近午夜, 跟商宇只有早上匆匆见一面。 不是单身,胜似单身。大数据开始给她推送春节自由行套餐,比丈夫还关心她的去向。 不过今年有人比大数据提早。 元传捷来电问起她近况。 元灿霓在健身房看到略显生疏的名字,挺诧异,以前哪有元传捷主动找她,都是她积极要生活费才勉强维持父女间的联系。 别墅底下二层的信号未免太好。 “我爸电话。” 元灿霓自言自语, 下意识躲开商宇接电话,出到地库, 信号一样出众。 开始都是场面话的关心, 工作忙不忙, 商宇身体好不好, 房子过户是否需要重新装修等等。 元灿霓机械作答,没有任何反问,比同事还疏离。 元传捷当惯了大家长, 自然不满意她的态度,批评道:“你跟婆家人也是这样说话的吗?很没礼貌懂不懂?” 如果她应不是, 他肯定不信;如果她沉默, 他又当是默认,势必要进一步谴责与矫正。 元灿霓只能说:“爸爸, 要不我们开门见山,有话直说吧。好多年没好好聊天, 实在不习惯。” 元传捷沉吟一声, 大概也轻松几分:“你爷爷年岁大了, 自从以前摔了一跤,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春节,你也回来过年。” 她听不太明白,或说不敢置信。 “爸爸,您终于记起还有一个女儿,是邀请我回家过年吗?” 元传捷立刻说:“瞧你说得这话,都是一家人,想回随时回,哪里需要‘邀请’。” 隔着电话,父亲的心虚与狡辩免遭直接审视,元传捷愈发理直气壮。 元灿霓冷冷说:“可是我从来没在元家过春节,可能不太适应。” 元传捷又是那套一家人不用适应的说辞,“难道你想跟商宇回老家过年吗,还没办婚礼就不算正式过门,人家亲戚都不认识你,哪有未过门的媳妇跑去婆家过年?他们那边很重视风俗和传统,别让人听了笑话。” “我已经很多年不在家过年,也没听见有人笑话我。” 若不是他为房子贡献一点良心,元灿霓恐怕早挂断电话。 家长权威渗透到方方面面,元传捷总有理由反驳她。 “你以前一个人,我不管;现在你结婚了,不能那么自私,只想着你自己。你代表的是元家的颜面,别让人听去说我元传捷怎么教出这样不懂事的女儿。” 元灿霓忍着一股气,淡漠道:“你肯定教不出,我是我妈教出来的。” “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总有你后悔的一天!” 元传捷可能在后悔没有当面“动员”她,不然还可以口手并用,像以前一样。 元灿霓没给他机会,“地库信号不太好,不跟你说了——” 读中学时,平常她还可以呆在保姆间,临近春节,芳姨也要回老家过年,元家人计划出游,如何安置隐形女儿便成了困扰元传捷的大问题。 其实只要留足生活费,元灿霓一个人生活十天半月没问题。小学时妈妈出差一周,她一个人就是这么过,饭去工厂食堂买,出门带好钥匙,晚上锁好门,邻居会偶尔照看一下。 元传捷哪里舍得留她一个人糟蹋一大栋别墅。 他和元生忠日思夜想,终于琢磨出一个馊主意:既然芳姨待她那么好,就多给点钱,让带回老家一起过年算了。 芳姨起先哪能同意,再心疼元灿霓,她也只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 何况她在外打工多年,突然带一个跟儿子相仿的女孩回家,邻里亲戚保不准认为是她老公跟外面女人生的,终于回来认祖归宗。 元传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芳姨不急做决定,先跟家里人商量;又说红包只是辛苦费,元灿霓的路费和生活费另算;最后给她戴高帽,称为善举,是帮了他们元家一个大忙。 元灿霓又不是需要24小时盯着的幼儿,照看十天就值半个月的工资,横竖不伤天害理,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哪禁得住奖金诱惑,征得老公同意,芳姨就答应了。 真是帮元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元灿霓最后一个知道。 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无比忧虑。 “芳姨,你过完春节还回来吗?” 芳姨收拾行李,咯咯笑,头也不抬道:“回啊,不回我怎么上班,你怎么上学。” 元灿霓想起看过的那档城里和乡下孩子短暂交换身份的节目,那些荒僻崎岖的山路,提桶喂猪的生活,再有一些拐卖妇女的负/面报道,鼻头一酸,抹起眼泪。 芳姨吓一跳,放下手头的活,过来揽住她。 “怎么哭了啊,阿姨家条件是没有这里好,也不会让你住泥房吃剩饭饿着啊。” 元灿霓止不住抽噎,肩膀一耸一耸,“他们、他们是不是要把我卖到村里?” 芳姨既惊又笑,拍着她的背,“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就是到阿姨家过年而已,年后我们一起回来。阿姨儿子只比你大几个月,同一个年级,你不会无聊的。不过春运人多,你要跟紧我不要走丢了。” 那年元灿霓第一次吃到“太平蛋”,认识了尹朝。 尹朝没见到元灿霓前,的确有人故意告诉他,他爸带回了私生女。他鼓着一肚子气回家,看到庐山真面目那一瞬,疑虑全消。 元灿霓没一点尹家人的影子,他爸可生不出这么漂亮的女儿。 到底还是别人家,并非尴尬全无。 尹家亲友来访,发春节红包,对着她这张陌生面孔犹豫不决。元灿霓手势准备好,最后没蹭到。 假期不尽然愉快,还是比在元家好太多。 打那以后,元灿霓被“发配”芳姨家过年的每一个寒假,行李收拾得比芳姨还早,作业完成得比谁都快。 到了大学,羞耻心渐长,又可以留校,去芳姨老家便只挑初二以后的时间,跟许多外嫁女回娘家一样。 元灿霓想探一下商宇口风,若是春节“强留”她,倒是省去琢磨旅游计划的时间。 周末,她便无事不登三宝殿,时隔一月再去医院“探望”。 空调开了制暖,方便病患轻装训练。商宇只比之前多了一件羊绒背心,穿在卫衣里。 他用上更轻便的天轨移位机,累赘感减少,康复希望增多。 商宇手抓腕部,垂于身前,下肢佩戴膝关节固定支具,穿着半身型吊具,类似高空作业的安全带,两边肩带挂上“衣挂”,再悬吊到天花板轨道的一个方形的电动机头上。 对她来说新奇不已,对他只是每天轮流的器械之一。 不行 第41节 医生在后侧方单手扶腰,机头挪动一截,商宇便缓慢前行一小步,摇摇晃晃,没有步态可言,足见紧张与艰难。 但比用双杠练习时有明显进步,需要借助的外力减少,更多通过自身控制平衡。 天轨环绕训练室一圈,暂时只有商宇在用,其他固定器械上的患者不时投来艳羡的目光。 医生扶了一小段路,放手让他练习自己走。 元灿霓犹豫是否上前,既怕干扰他,又怕他摔了。 最终还是不远不近跟在他侧方。 商宇每迈出一步,都像要往后倒,整副身体笔直无力,缺乏灵活性。 可能急于在她面前表现,商宇还真倒了一次,元灿霓手忙脚乱抱住,一颗心怦怦乱跳,惊出后背虚汗。 商宇自不必说,手腕都软了。 魏医生见怪不怪,笑道:“不用着急,有绳子吊着,摔不了。” 话音刚落,商宇又倒了一次,两手抓着悬吊绳,身体呈钝角,双足拖着地板,荡秋千似的。果然没摔。 商宇接连失误,元灿霓怀疑自己让人家有压力,便借口去接水喝,离开训练室。 魏医生打趣道:“今天在太太面前怎么那么紧张。” 手背蹭去额角虚汗,商宇无奈笑道:“是挺着急的。” 准备过年,医院放假,家人打算回老家,复健起码要停半个月,商宇真怕这一耽误,就进入平台期,突破遥遥无望。 “已经很可以了!”还是那个偏瘫大爷的夫人路过说,“再过两个月肯定能自己走。” 商宇苦笑,“但愿吧,借你吉言。” 元灿霓重新回到房间,商宇已开始其他专项练习。 魏医生招呼她过去,跟商宇一起示意,“听说你们家移位机准备到了,我教你几个动作,帮他锻炼站立时候的平衡能力。春节放假可以在家练习一下。” 所谓的动作很简单,就是平抬双臂,手心相对,轻扣住对方手指,轻轻做推拉动作。 正常人受到这一点力量推拉,压根不会影响平衡,但商宇不行。 “来,你跟你先生练习一下。” 魏医生松开商宇的双手,走到一边。 “哦。” 元灿霓站到商宇面前,准备迎接他们的第一次非正式牵手。 说来微妙,夫妻牵手竟要医生教导与发号施令,心理准备做足,没有半点突如其来的惊喜。 商宇训练时只有几种单调的表情,要不是快要失去平衡的紧张,就是失去平衡的惊吓,或者结束训练的迷惘与虚脱,几乎没有笑容。 现在跟面对魏医生似乎并无不同。 元灿霓太好奇跟商宇牵手的感觉,期待酝酿了紧张,声线跟着发紧。 “来吧。” 她抬手与他双手交握,印证了前不久的猜测,他的肌肤稍显干燥。 但也很温暖。 指缝互相挤压,宛如十对赤/身裸/体的小人紧紧拥抱彼此。 她真正触碰到商宇,好像飘荡的热气球找到了抓地力,有了牵挂与港湾。 她才是需要找回生活平衡的那个人。 “你们俩的表情怎么跟没牵过手一样,一动不动,练习啊。” 魏医生噗嗤一笑,提醒道。 元灿霓回过神,脸颊没回温,肌肤热薄了,雀斑要烧成小煤炭。 商宇好不到哪里去,本就站不稳,给她扣上,魂魄仿佛吸走,浑身虚软无骨。 暗骂自己不争气,没见识,不就是牵牵手。 但毫无疗效。 唯一的疗法就是多多牵手,去感受,去习惯,自然就会钝化。 明明是要陪他练习,带头人还是他自己。 商宇启用主动模式,轻轻推她。 元灿霓暗暗深呼吸,拼命严肃,动起双手,不断调整力度:商宇站不住时,下一次就轻一点;商宇站稳了,又悄悄使点劲。 眼神也在乱动,看天轨,看地板,看吊具磨起毛的带子,就是不看商宇。 魏医生观察一会,肯定“就是这种感觉”,然后说去上个洗手间。 “你到底在看什么?” 商宇终于忍不住问。 “嗯?” 元灿霓如得批准,视线焦点回到他脸上,依然避开看那双深沉的眼睛。 “没有啊……” “你是害怕还是心虚?” 商宇用冷酷抵御慌乱,一旦稍占上风,心情就有所平复。 “谁害怕了,谁心虚了。” 元灿霓昂首挺胸站如松,决定当一个沉默的支架,免遭情绪困扰。 两个人用各自的方式调整心情,练习进展颇为顺利。 商宇去另一个房间做了减轻肌张力的按摩,便结束今天的所有项目。 回到迈巴赫。 元灿霓从包里掏出护手霜,往手背挤出比往日多一倍的量,哎了一声,“不问自取”捡起商宇搭在扶手箱上的手。 “我发现你的手有点干,给你涂一点。” 手背蹭上他的,分掉一半护手霜,她两手帮他整只手揉匀,指缝也不放过。 好似腌制一块牛扒,总要按摩一下,促进吸收。 她跟技师似的,只看手不看脸,“另一边。” 等商宇另一手伸过来,她便欠身,不着痕迹轻轻压住完工的这条胳膊,怕他抽走。 三只手一起完成繁琐的护肤工序,车厢弥漫清淡的樱桃香。 元灿霓靠回椅背,顺手捧起他被压着的手。 “你的手生得真好看。” 然后便轻柔扣住,搁在扶手箱。 商宇全程跟瘫痪似的,任由她摆布。起先元灿霓庆幸他没有反抗,渐近末尾,又觉得独角戏怪没意思。 她刚准备撒开,那边立刻灵敏地扣回。 元灿霓便也一直握住不放松。 迈巴赫逼近燕灵湖,路旁绿植分外茂密葱茏,冬天也风姿不减。 元灿霓趁热打铁:“快过年了,我记得以前每年你都要回老家?” “我四年没回,今年是该回去了。” 往事在他眉宇沉淀出浅浅的褶皱。 元灿霓故作轻松,“我今年要跟你回去吗?” 商宇眉头更深,“不然呢?” “哦,”元灿霓压抑欢喜,以免得意忘形,“因为我爸说,还没办婚礼,不算过门,就不能去你家过年。——我没有催你办婚礼的意思啊!完全没有!” 婚礼始终是他们的雷区,是他亏欠她,看着她如惊弓之鸟,商宇心头发堵,极力对抗那股自厌情绪。 “只要你想来,我就能带你去。” 元灿霓感觉到他握力变强,一如话语里的坚决。 “嗯。” 她轻轻应一声,免得像无家可归一样迫不及待。 但还是不太踏实,“要不,你还是问一下家里人,我怕你们那边有什么讲究。” “不用问,”商宇很干脆,怕她反悔似的,“我说回,就能回。” 她为难地摇摇他的手,“你打个电话吧。” “不打。” “打吧。” “……” 元灿霓急不择言:“老公……” 商宇僵住,失措地回看她。 元灿霓像只可怜巴巴伸爪,却是用肉垫轻轻拍人的猫咪。 “打吧……” 商宇向撒娇攻势投降,欠身掏出手机。 电话很快接通,然后开门见山。 “妈,今年我带霓霓一起回老家,你跟爸和奶奶说一声。” 他又说了几声“嗯”和“好”,挂断电话。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一分钟。 不行 第42节 元灿霓错愕,“完了?” 商宇随意握着手机,“完了。” “那么简单?” “多大点事,我说行就一定得行。” “太好了。” 元灿霓低头,就在商宇以为又要亲手背时,人家只是拉到额头贴一贴。 他心头划过一丝遗憾,无奈扯扯嘴角:“过个年还能开心成这样。” 因为六七年来都是一个人过年啊。 但都过去了。 元灿霓什么也没说,舒服地抻了抻双腿,鞋跟交替轻敲几下。 吐出两个字,笑意带着苍凉的天真: “嘿嘿。” 第27章 年末除了赶项目进度, 就是跟各个项目组的同事吃吃喝喝。 转眼过了小年,元灿霓纠结一下,没舍得休掉3天可怜兮兮的婚假, 等七八月没有额外假期再考虑。 跟商宇回老家的日子如约而至。 此时此刻, 计划才算完全落地,元灿霓捣鼓愿望清单《26岁还不快乐就……》,在“有伴过年”处隆重勾上一笔,保存关闭,匆忙出门。 商宇刚巧停在电梯前,元灿霓在绑发和散发间犹豫, 鲨鱼夹带出来,瞧着那颗脑袋高度差和发量, 忽然突发奇想, 顺手夹在他发顶。 “……” 商宇像给提拉一下, 抬头, 一脸不甘充当支架的无奈。 结婚时日渐长,元灿霓越来越有恃宠而骄的势头。 笑嘻嘻扎起头发,拧成一股折向后脑勺, 拔回鲨鱼夹,“就放一下下。” 夹好头发, 别起耳旁碎发, 她给他开路。 商宇老家也在一个沿海的地方,距宜市四小时车程。 商宇家有一小部分产业在此, 亲戚从商居多,大伯涉足餐饮和房地产, 在当地亦是家大业大。 商奶奶本跟着大儿子生活, 二儿子的龙凤胎出生后到了宜市, 本来两家轮流住,后来孙女发病夭折,再到孙子截瘫,便扎根在了二儿子家。 本来一老一瘫,不宜长途奔波,大伯也有意携眷来宜,商奶奶姐妹不剩几个,见一面少一面,生了叶落归根的哀思。 商宇由商奶奶带大,岂能辜负老人家一片心愿。 元灿霓查了商宇老家到芳姨老家,车程只有两小时。 以她现在的已婚身份,应该是不便再去,果然一语成谶,成了没娘家的人。 大伯住所豪气如庄园,刚下车乌泱泱一群人便涌上来,场面热闹,宛如明星接机。 元灿霓多此一举地帮商宇推轮椅,跟着他认识形形色色的面孔。 商宇被长辈关心最多就是身体问题:好点没有,可以走了吗,应该快可以了吧,一定可以好起来。 也不知道他跟自己签署什么协定,竟然没发脾气。 元灿霓问他最多的是“我也一起吗”,从悄悄话演变成后来眼神示意。 待周围无人时,商宇强调,“这也是你家,你就是一份子;我叫别人什么,你就叫什么;我能做什么,你就能做什么。——原来挺自来熟的一个人,怎么突然束手束脚放不开。” 以前在芳姨老家,大人忙事,她便成了尹朝的跟屁虫。尹朝要去祠堂祭祖,她也跟着,半路被尹家亲戚拦停,说她不是尹家人,不用去。 元灿霓又是狡黠一笑,掩盖心事,“以前过年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就去逛逛花市庙会,没见过那么大的阵势。” 这一刻才明白婚礼的重要性,没有仪式,谁都不认识,仿佛谁都不认可。 商宇思忖片刻,说:“你爸家亲戚应该也不少。” 元灿霓置若罔闻,忽然起身喊了一声“妈”,吓他一激灵。 原来只是桂明姗走近。 看得出这个称呼令她倍感欣慰,笑容满面,跟公司业绩取得重大突破似的,商宇也有同感。 元灿霓只望着桂明姗:“商宇的站立架放哪辆车,我去拿一下,他坐了几个小时,该站一会。” “……” 中途在服务站起来片刻,商宇倒也没腰酸。 桂明姗说:“行李应该都搬到你们今晚住的房间了。” 大伯母笑:“就在你上次来住的那间房,我让你们小侄女带上去。搭车也累了,休息一下马上开餐。” 等元灿霓推着商宇转身,大伯母聊着天跟桂明姗走远:“你这个儿媳真够体贴,嘴巴还甜。” 桂明姗笑说:“他们两个高中谈过,感情是挺好。” 商宇扭头明白看向她,等待一个态度或说法。 元灿霓再度装傻充愣,朝蹦跶而来的小侄女“嘿”一声,似全然忘记这位“高中谈过”的丈夫。 休息的地方是小套房,浴室贴心安了扶手,跟家里的一样,当真宾至如归。 约莫半个钟后,商宇结束训练,跟她乘电梯回到楼下客厅。 餐厅还没叫开餐,他们给招呼到沙发坐。 商宇挪过去时,全场虽没鸦雀无声,气氛悄然降落,众人有意无意观察。 如果坐轮椅上的是商奶奶,大家大概见怪不怪,那是人生必经的一环,谁也无法逃脱。但商宇太特别,正年轻力壮却拘束在轮椅,天之骄子跌落神坛,任谁都不会视若无睹,或好奇,或恻隐,亲者痛仇者快。 元灿霓推好轮椅,挨着商宇坐下。 话题不知怎地过渡的他们身上,长辈主要问工作,同辈或者后辈好奇感情经历。 大伯母重复桂明姗之前的公开消息:“他们两个高中谈过,感情很好的。” “是一起去了美国读书吧?” 说话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微胖女人,淡妆不掩菜色,熬出两抹黑眼圈。 元灿霓刚才没见过,便看了商宇一眼。 她当然知道“一起去了美国读书”那位是谁,只是意外别人一家人都清清楚楚。 商宇像只读懂表层意味,介绍道:“我堂姐。” “我不是——” 元灿霓想自个儿撇清,却被打断。 “姐,你记错了,霓霓在首都读的本科和研究生,这是要我罚跪榴莲都跪不起啊。” 商宇半解释半自嘲,磊落自如的态度惹得大家捧场一起乐呵。 商奶奶像自言自语,也像双重否认:“以前读书他可就带过霓霓一个回家吃饭。” 堂姐爽快赔不是,“瞧我这记性,一孕傻三年,应该记混了。弟妹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啊,我就说你能进大公司,学历一定很高,真厉害。” 元灿霓被架上高台,不好再说什么。 桂明姗又夸几句她的专业在学校乃至全国都是第一,留美尴尬转瞬即逝,气氛重新活络。 微妙却在元灿霓心里扎根。 她认识“一起去了美国读书”那位,起初并非通过商宇,却跟商宇脱不开关系。 上了宜中,开始寄宿生活,她才从室友口中得知,原来商宇跟初中时一样风云。 高二那批男生里,长得好看的,成绩没有商宇的好看;成绩比商宇好看的,又都是女生。 白映晗和姜婧就属于后者。 年级前三,他们三个经常轮流坐庄。 姜婧人高马大,又是绝情学霸,几乎没人敢明面造她的谣。 白映晗天生带病,柔柔弱弱,我见犹怜,体育课都没法上,又跟商宇同班,外人提其中一个时,必定会带上另一个,老师也不例外。 “白映晗好像是商宇的女朋友。” 室友以一副资深马仔的口吻说,她可是白映晗的初中学妹。 这是元灿霓听到的第一条绯闻。 眼睛瞪得眼眶不够用。 室友又问:“你跟商宇初中同校,他以前有没有谈过?” 元灿霓心说:嘿,商宇的女朋友就在你眼前。 可是相处两年,商宇从未有任何亲昵举动,对外对内都没肯定过她的女朋友身份,当年树下的“表白”大概只当玩笑。 元灿霓享受他的照拂,目的达到,本来不太介怀身份。 这时才恍然,她一直独占他的关怀,从未有失去的危机感,安全感让她夜郎自大,以为他们会一直这般亲密无间。 就像她跟妈妈相依为命多年,小学的某一天,熟人突然告诉她,妈妈谈了男朋友,等他们有了新宝宝,就会不要她。 好一段时间,元灿霓对白映晗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跟室友对商宇一样。 正好两班的体育课时间重叠,她们便达成“交换指认”的密谋:她带室友认商宇,室友带她认白映晗。 集合点过卯,元灿霓便带室友穿过田径场,准备去篮球场看商宇。 足球场和跑道间铺着“目”型下水道盖板,有三四个陌生学姐围蹲边上一筹莫展,应该是东西掉下去了。 “怎么办啊,缝隙好窄,手伸不进去啊。” “要不找两个男生看能不能搬开石板?” 不行 第43节 “要是挂着手机链就好了,找个钩子勾上来。” 元灿霓探头,交替看着下水道缝隙和自己的手腕,仗义心起,“我来试试。” 几双眼睛霎时仰视,其中单眼皮那双尤为瞩目,不知是它主宰了五官的清冷妍丽之感,还是五官中和了它天生慵懒的第一印象。 学姐们立刻豁开一道缝,让她靠近,不掩担忧。 “行的吗,万一手卡住怎么办?” “要不还是叫男生吧。” 难道她还不如男生? “可以。” 元灿霓来劲,看明手机位置,单膝跪下伸手去掏。 她的手是出了名的“凤爪”,长且劲瘦,所以爬树像猴子。 还差一点。 她便直接跪下,自然侧头,便撞见那张美人脸。逆着秋光,乌发成金丝,双目戚戚,不知在担心她还是手机。 元灿霓撇开眼,“摸到了……” “你小心一点。” 美人别了一下鬓发,嗓音是与气质一致的清婉。 果然在担心她。 元灿霓心头一暖,两指夹起手机,确认稳妥,“我夹到了。” 拿物手势比空手时宽了点,卡住了,元灿霓试了几个角度无果,感觉手机快滑落,干脆直接拉出。 手背擦出一片灼痛,她立刻掌心向上,递出手机,谁也没看见。 “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这手机就报废了。” 美人笑靥如花,元灿霓快不好意思直视,兜起火辣辣的手:“嘿嘿,小意思。” 元灿霓和室友目送她们离开。 室友煞有介事挥手,“学姐再见。” 人已走远,无人回首。 元灿霓心起微妙,“你的哪个学姐?” 室友激动:“就是传说中的白映晗啊!” 元灿霓霎时冻僵,几乎不用再确认是否机主,“白映晗不是上不了体育课吗?” 室友说:“她可以散步啊!” “……” 元灿霓的心好似被利爪挠一把,跟手背比不出哪边更难受。 她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妒火,丑陋而剧烈,以后每一次想起或见到白映晗,都在与之抗争,压制它,熄灭它,以免自己被烧得面目全非。 手肘给碰了碰,元灿霓回过神。 一小罐甘草橄榄托到眼前,耳边男人嗓音成熟低沉,有别于回忆里的青春朝气。 “你喜欢的,要不要?” 元灿霓扫了他一眼,确认这人是自己的合法丈夫,而不是往事里远去的少年。 橄榄入口回甘,并未能缓解弥留的苦涩。 商宇说:“你之前说在网上买不到一样口味,这是大伯家的秘制配方,他靠这个发家。” 元灿霓笑道:“难怪这么好吃。” 大伯母说:“你喜欢吃,以后有人回来,我让多捎点带过去。这个开胃,我女儿怀孕前期吃不下饭,就是靠我们家的甘草橄榄。” 众人的眼光不自觉掠过元灿霓的肚子,琢磨商宇回国闪婚,是不是揣上了? “等下可要多吃一碗饭,”商宇拐弯抹角打消众人疑虑,“等天气热我多备点在冰箱,你可以带去公司。” 怀孕话题堂姐最有发言权,旋即带开话题。 元灿霓和商宇这一隅偶然形成一个隐形隔断的小世界。 商宇低声道:“怎么走神了,在想什么?” 元灿霓连吃两个橄榄,欠身把罐子搁回茶几,往纸巾吐了核包起,才不咸不淡道:“就是好奇,跟你‘一起去了美国读书’那位,结婚了没有?” 商宇顿了下,随即淡笑,似乎早料到她的台词。 “不知道,回国就没联系了。” “哦。” 那就是回国前还有联系。 “怎么突然好奇她?” “你们提起,我就随便问问。” 元灿霓自讨没趣,哼哼低语。 不方便玩手机,插不进怀孕话题,枯坐略显煎熬。 手背忽然贴上一阵温暖,没有擦伤的剧痛,却同样令她措手不及。 元灿霓看也不看,不着痕迹挪开手,只当一个意外。 “手有点干,帮我擦点护手霜。” 元灿霓转头,撞上人家挺真诚的眼神,好像真的只要一管护手霜。 “没带。” “是吗,我闻着挺香,把你手上的分一点给我。” 下一瞬,她无处可逃的手给捞起,十指相交,紧紧扣住,搁上他的大腿。 她的手指还支棱着,跟眼神一样发直。 商宇另一边手抹了一下,变成十指相扣。 掌心相印,花香渗到他手上;十指连心,温暖注入她心里。 堂姐忽然跟堂姐夫示意:“你看人家,多恩爱,就你……” 数道目光齐刷刷扫来,落在商宇和元灿霓交握的双手上。 她以前嫉妒白映晗可以在流言里和商宇并肩相依,收获祝福或艳羡,她却无名无姓。 她的期盼延迟数年成真,他们终于得到周围的肯定,相握的手成为连接往事的桥梁,变相弥补了一部缺憾。 堂姐夫没皮没脸地笑:“我们刚结婚那时候也这样啊,都十年的老夫老妻了,谁还这么肉麻。” 堂姐嗔怪一瞪,转头说:“弟啊,别学你姐夫啊!反面教材!” 元灿霓过了沉醉的高-潮,清醒几分,看人家那才叫真的恩爱。 商宇用另一只手摸索一下她手背,笑道:“我们认识快13年,能走到今天,我挺知足了。” 他的真心实意比周围的肯定更为珍贵,她也一直揣摩不透。 元灿霓既无法像年少时没心没肺,一味笃信他的话,也没有阅人无数的老辣目光,辨别人家讲真心话还是场面话。 好像暂时没法清醒。 那就再迷失一会吧。 她悄悄用臂弯勾住他的,把他胳膊搂紧,连体似的。 第28章 商宇的手指比元灿霓长出一截, 修长匀称,扣着能够盖住她的掌指关节。 当年只是皮外伤,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不知是否跟及时处理有关。 等白映晗一行人没了踪影, 元灿霓不顾室友“去看商宇”的怂恿,借口要上卫生间。 公厕就在田径场入口,建于阶梯观众席下方,入门即公共洗手台,两边分布男女厕所。 关节擦伤四个,伤口有指甲盖大小, 真想不起她何来的勇气。 元灿霓先避开伤口,洗了指尖和掌心。 伤口藏着灰尘和砂砾, 她回想小时候, 这么大的伤口似乎不用避水, 洗澡都直接冲。 元灿霓咬着下唇, 绷起脸颊,赴死般往流水下插手—— 嘶! 可能她很久没受过皮肉伤,好了伤疤忘了疼。 冬天洗冷水澡的滋味, 她提前体会到了。 “你在干什么?” 熟悉的男声炸开在耳旁。 元灿霓没有经历过商宇的变声期,他的嗓音好像一年比一年成熟, 带着温柔的磁性, 醇厚又舒服。 她犯错似的,反射性背起手, 却为时已晚。 商宇从她右边逼近,脸颊和脖颈上的汗珠加剧那股威胁的气势, “手怎么了, 拿出来?” 元灿霓摇头, “没事。” 她穿越城区离家出走,他都可以打车追上来。要知道受伤,他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理。甚至会小题大做。 说来奇怪,当商宇近在身旁,她那股“夜郎自大的安全感”便重新冒头。 商宇就是她一个人的,谁也无法抢走,像初中时一样。 不行 第44节 什么白映晗,早抛诸脑后。 “拿出来。” 商宇伸手,好像她的手可以交到他掌心似的。 目光比动作更为执着,绞尽她最后一滴倔强。 “小擦伤而已……” 元灿霓不得已露出手背,冲洗过的伤口聚着水珠,跟化脓似的。 商宇急道:“你怎么还用水冲!” 元灿霓撅嘴,“小擦伤而已……” 商宇瞪她一眼,让她跟他走。 元灿霓闷头跟了一段,辨别出目的地:“去你教室做什么?” 这会儿阳光热辣,白映晗不上体育课,说不定在教室自习。 “拿药给你擦。” 其他班还在上课,楼梯间空旷回声大,商宇稍微放低声音。 元灿霓咕哝跟上,“你教室还有药吗,我以为都要去校医室。” “以前备了一点,打球经常磕磕碰碰会用到。” 瓜田李下,元灿霓不方便去别人教室,便等在楼梯转角阳台。 不一会,咚咚两下,商宇甩着一小罐甘草橄榄,另一手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元灿霓想起芳姨在老家喂猫,也是这样,食盆摇出声响,猫听见就会条件反射冲过来。 商宇递过罐子,“许卓泓回趟家,让他帮捎来的,本来想晚上拿给你。” 元灿霓左手抱着罐子,右手抬到他眼皮底下。 “有点疼,忍着点。” 商宇拧开生理盐水,想扶着她的手,半路撤回,倒出一小股淋到她的伤口。 元灿霓触电般瑟缩,倒抽气,无济于事,商宇祭酒似的横了一道,药水悉数漫过伤口,没浪费多少。 商宇拧上瓶盖,眼神微妙:“你居然不叫。” 元灿霓瘪瘪嘴,“小时候用过双氧水,滋滋滋冒泡,比这疼多了。” “你还长记性了。” 商宇笑着,运动过后即使呼吸平复,整个人的精神也处于亢奋状态,干不了精细活,他却拈着棉签,蹙眉敛气,小心翼翼给她上碘伏。 不知道刚才麻痹未消,还是他手法得当,元灿霓感觉不到一丝涩痛,反而有种沁入筋骨的清凉。 大功告成,商宇拧好瓶子放回塑料袋,扎口-交给她,“记得及时消毒,尽量不要沾水。” 元灿霓抱罐拎袋,珍惜来之不易的独处,看着他欲言又止。 商宇佯装瞪她一眼,“该不会想告诉我是跟人打架弄伤的吧?” 元灿霓低哼一声,壮胆,而后一吐为快:“哥,你是不是对每个女生都那么好?” 初中插班时,元灿霓初来乍到,没人愿意跟分享深度八卦,听到商宇相关只是一些皮毛风传。等她跟同学混熟,商宇已经毕业,再不能更新传说。 步入高中,周围都是陌生面孔,大家便愿意掏出秘密,拉近距离。 流言层层传播,跟原版本大相径庭,但万变不离其宗,商宇无论在哪个传言里都是好脾气的形象,又区别于许卓泓这种“臭名昭著”的中央空调,商宇对哪个女生都是礼貌有余而热情不足,除了白映晗。 据说商宇经常给白映晗跑前跑后,买早餐打饭,有时还陪着去校医室。 而他高一这一年,元灿霓从来没听他主动提及其他女生。 当一个人开始有所隐瞒,两个人便会越走越远。她不但无法进入他的世界,他们之间还裂开鸿沟。 商宇愣了一下,不知道惊讶她的醋意,还是过界的质疑。 但旋即恢复常态,甚至带上一点久违的倜傥,就像当初含笑默认许卓泓那句“谁说女朋友只有一个”那般,商宇望住她揶揄:“当然还是对我的小女朋友最好。” 元灿霓对“他的小女朋友”身份毫无实感,起初以为不是指自己,可是他的眼神不像骗人。后来云里雾里,觉得他有意双关,说不定一语成谶,“谁说女朋友只有一个”呢! 当她开始过度揣摩他的每一句话,她仿佛变成一个疑心丈夫出轨的妻子,信任与安全感逐渐蒸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元灿霓焦急跺脚,羞恼与不悦参半,转身跑下楼梯。 商宇也要回去集合,大概只当她害羞,笑着大步追上。 元灿霓归队,室友便好奇:“霓霓,刚刚跟你一起走那个学长是谁?长得好高好帅啊!” 高一刚经历军训,每个人都晒得黑乎乎的,加之一脸好奇与青涩,很容易分辨所在年级。 元灿霓终于有一种扳回一局的快感:“就是传说中的商宇!” 室友震惊如同她听闻“白映晗是商宇女朋友”的八卦。 “你跟他很熟?” 周围的认可给他们关系上一层短暂的保险。 元灿霓的谦虚中难掩孩子气的自得,“嘿嘿,就那样吧。” “哇——”的一声婴儿啼哭,将元灿霓唤回原处。 堂姐夫抱着一个胖肉团出来,举高高毫无疗效,直到递进妈妈怀里,嗅到混着母乳的体香,安全感终于如襁褓包裹,婴儿停止哭嚎。 小囡囡自然成为全场焦点。 问月龄,问是不是总想拱起来扶站,问一天喝多少顿奶,问辅食吃些什么。 讨论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最后统一夸:长得结实,可爱,长大一定有出息,真好。 元灿霓和商宇最有潜力成为新晋父母,自然进入众人议题。 堂姐稍作指引,小囡囡便自然往这边看,然后就给顺势递进她怀里。 小囡囡不哭不闹,好奇满怀。 相扣的十指松开,元灿霓僵硬握着她的腋下,像举着一条猫不让它沾水。 扭头朝商宇求助,人家很无辜:“我也不会抱。” 瞪视无效,又不敢交接出去,元灿霓只能先抱稳。 堂姐便笑:“我第一次抱孩子也是这样,动也不敢动。——没事的,她现在骨头硬朗很多,你可以抱她坐腿上。” 元灿霓小心折叠她的双腿,手臂圈住她。 婴儿的手臂肉乎乎软糯糯,可爱得让人发肉紧,元灿霓忍住冲动,只是轻轻揉一揉。 堂姐冷不丁笑着催生:“好玩吧,你们也赶紧生一个。” 元灿霓撞上商宇目光,茫然中都透着一丝羞耻。以他们现在这般状态,想生只能寄希望于有丝分裂。 小囡囡不知是感觉到气场扭转,还是看到大伯母来来,忽然哼哼唧唧拱动屁股,一股牛劲险些把元灿霓撅倒。 大伯母怜爱地朝小囡囡伸手,抱过肉团子,“来来,外婆抱抱我们小宝贝,外婆疼一疼我们小宝贝。” 大伯母轻挠她的肚子,小囡囡破涕为笑,咯咯笑眯眼。 中年女人晃悠着小囡囡,自豪地跟众人说:“我女儿小时候也长这样,哎哟,都是三十几年了。女儿长大咯,囡囡出来咯,我做外婆咯。” 孩童天真无邪的笑声极具穿透力,众人皆受感染,开怀大乐。 元灿霓本也跟着笑,这一刹那,像忽然被高速行驶的汽车甩出,一下子与周围的欢声笑语抽离。 从愣怔,到低落,她来不及控制情绪。 生硬扔下一句“我上个洗手间”,不待商宇反应,便低头往外走。 堂姐听闻,好生提醒:“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左拐。” 她沉声谢过,没特意找洗手间,刚好后门洞开,可穿到后院花园,便拔足就走。 花园不闻人声,绿植掩映,她还是不敢放声哭泣。 只仰头,眨眼,拼命压抑自己:大过年的,不能在别人家哭。 冬风带起一阵战栗,也捎来一阵轮子碾压石板路的细碎声响。 元灿霓刚好坐石凳,侧腰给箍住,虽没沙发时的紧密,却也只差一个轮子和扶手的距离。 这是商宇第一次主动缩短彼此的间距。 脑袋也凑过来,再亲昵大胆一点,就可以与她相贴。 “怎么哭了?” 温柔的安慰击垮她的防线,元灿霓松开牙关,抽噎出声。 她想抱他,发现给轮子和扶手阻挡,无从下手,遗憾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元灿霓发出小兽受伤般的呜咽。 “跟我说说可以吗?” 商宇试探把她的脑袋勾进肩窝,忍不住轻拍她的脑袋。 元灿霓深呼吸,想调整声音,反而像背过气,带出更剧烈的战栗。 想起一脸宠溺的中年女人,想起那句亲昵的“我女儿小时候也长这样”,想起小生命肉乎乎软糯糯的触感。 她被拦在最热忱的母爱之前,一切与她绝缘。 “我已经不记得我小时候长什么样,以后也没有人来告诉我了。” 眼前陡然转黑,带着樱花香的手掌盖住她的双眼。 元灿霓便捧住他的手,死命盖住眼睛,却盖不住眼泪。她趴到石桌,抱着他的手当枕头哭。 商宇另一手顺着她的后背,偶尔揉一揉她的头发,像小时候妈妈哄她入睡。 也许他应该许诺一个有宝宝的未来,“以形补形”,但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太过冒犯。 商宇只能默默捧着她的泪水,柔声安慰:“别哭,还有我呢……” 后门那边传来急促脚步声,桂明姗见两人许久未归,怕碰上什么难题,急忙出来找人。 不行 第45节 “商宇?”她犹豫唤一声,暂时没上前打搅。 商宇回头,摇头冲她摆摆手,示意不要过来。 堂姐作为主人,自然前来查看,桂明姗眼疾手快把她拐走,说了声没事,岔开话题跟她谈论小囡囡。 那股情绪退潮,元灿霓也逐渐复原,开始还躲了一下他的目光,怕他深究,拷问出所有秘密。 但他一向不会寻根究底,给予充足的空间和自由,只有直率的人才能跟他自如相处,不然气死的是口是心非的那一位。 到了晚上,元灿霓已经恢复如初。 这样的情绪间歇性来临,她即使没法游刃有余应对,也不会崩溃到无法挽回。 睡前,她在吊带睡衣外穿上外套,略显不礼貌地翻箱倒柜,把小套间的所有柜门都打开检查。 商宇半躺在床上看手机,不知道她瞎折腾什么。 睡裙薄如糯米纸,袅娜曲线隐隐约约。裙摆在白皙小腿上浪动,流淌出一股轻盈的性感。 窸窸窣窣,扰人清魂。 商宇不由蹙眉,声线发紧。 “找什么?” “被子。” 她的目光雷达似的到处扫描,单单掠过房间里同类生物的脸。 商宇示意盖住双腿的东西,“床上的是什么?” 元灿霓压着眼睑,看床不看他,光着双腿到处溜,到底不耐冬寒,声音中气不足,“怎么只有一张?” 早上还没完全融入角色,只当这是商宇的房间,就跟在燕灵湖一样。 如今终于意识到,她今晚也得住在这里。 商宇熄了手机,搁到床边桌,躺下钻进被窝,下意识把被子卷过来一截。 “一张床当然只有一张被子。” 嗒—— 一边床头灯熄灭。 房间陷入朦胧,床上身形隐现,静默而耐心,似在狩猎,诱人自投罗网。 元灿霓默了默,终耐不住寒气似的,撩开外套,飞快掀被而入。 第29章 被子比想象中的一般窄一些, 另一边藏着热源,元灿霓双腿凉飕飕,不自觉往商宇靠近, 再靠近。 蹭上他的掌缘, 立刻停下。 明明白天还可以自如十指相扣,缩进被窝却扭捏暧昧。 元灿霓心猿意马,东想西想就是不敢让枕边人进入脑海。 深吸一口气,都化成战栗,牙关嘚嘚乱作。 “我就说一张被子不够吧。” 商宇忽然挪了一截被子给她,只动上半截, 下半截得她自己用脚匀过来。 好吧,勉强够盖。 有上一次“同床异被”做铺垫, 元灿霓胆子肥壮, 又悄悄够他的手。 温暖消融了矜持, 她盖住比在空气里更加暖的手, 轻轻楔进进他的指缝。 商宇要扣住她,只能翻到手心向上。 但他没有动。 牵手睡觉稍显别扭,元灿霓便侧卧, 改成抱住他的胳膊。 商宇本就腕线过裆,特别修长, 这一下她不小心将他手背当座鞍, 差点夹了。 他们不约而同僵了僵,呼吸错乱, 像用鼻子打了长长的哈欠。 而后,一个稍稍缩手, 一个微调身体, 终于分开彼此。 元灿霓也是“长臂猿”, 胳膊蛇一样绕过他的臂弯,重新扣住他的手,另一条自然挂住他的腰。 好巧不巧他的睡衣缩起,露出一截腰,她的手掌畅通无阻盖上他的肌.肤。 她再度无法动弹。 其他女人跟男朋友第一次同床共枕,好奇的是腹肌。 而她却促狭地想确认对方有没有穿纸尿裤。 指尖只要再往下一截,越过有一点厚度的松紧带,应该就能辨别。 她隔着一层布料,感受过夜安裤和普通内裤的不同。 成人纸尿裤应该跟夜安裤差不多,带着类纸的柔软,跟布料截然不同。 元灿霓悄悄离开他的腰肌,滑向髋骨处。 手腕忽地给擒住。 “你想干什么?” 商宇声音跟体温成反比,隐含疏离与警告。 “就抱一下。” 她的眼窝刚好磕到他的肩头,便就着舒服的姿势收紧胳膊,圈住他。 商宇沿着她的手腕下滑,像她刚才一样扣住她的手。 但更像盖住一只犯罪之手。 静了一瞬,元灿霓贼心不死,趁他不备,梦中抽搐般下挪一截,整面手掌都盖在松紧带以下。 稍一按,便压出骨肉的形状,缓冲感不强,大概率是普通内裤。 “你想看我有没有穿纸尿裤?” “……” 冷不防的声音跟冰锥似的,从天灵盖直直刺入。 幸好乌漆墨黑,元灿霓尴尬得以隐藏。 “确实、好奇啊……” 她在家既不管采购,也不关心垃圾处理,更不会无故进出他的房间,哪好求证纸尿裤问题。 “你真是一点也不关心你老公。” 他的声音清淡,毫无怨气,把自嘲化成对她的逗弄。 机不可失,元灿霓豁出去道:“快能走路,应该不用穿了吧?” 商宇沉默。 黑暗成为累赘,挡住她一探究竟的目光。 元灿霓揣摩不出他是否生气,辩解道:“我也不好意思问啊。” 商宇不咸不淡:“你还挺好意思动手。” 元灿霓窸窸窣窣收手,躺平双手叠盖自己肚脐上,模模糊糊辨认天花板。 “动手又不用动嘴皮子……” “早没穿了。” 手背再度贴上温暖,刚好她的右手在上,商宇便当盖子推开,捡起下面的左手,拉过去,扣好搁在两人之间。 元灿霓抿嘴忍笑,借机问:“你半夜会翻身吗?——关心一下。” 一年多来,商宇每碰到一个旧友,都会被关心类似问题,重复数遍,烦不胜烦,沉默成了条件反射,甚至会回怼密友。 元灿霓是唯一一个不过问他伤情的人,好像真不在意似的。眼看他身体和脾气跟当年判若两人,又岂能做到没有半点人之常情的好奇心。 这是她第一次小心翼翼伸出试探的小猫爪子,收起利爪,用微凉的肉垫拍拍他。 领证前曾跟她撒过火,故意把情况往严重里说,想吓退她,结果适得其反,害她东想西想,轻感冒都要来陪床,怕他半夜嗝屁。 商宇有心弥补,“站不起来的时候,每隔两个小时需要护工帮翻一下身。后来能动晚上憋醒就自己翻了。” 元灿霓想了想,口吻郑重:“如果晚上我不小心压到你的腿,你直接拱开就好了。我睡得很沉,不会醒的。” “压腿”画面自然飘进脑海,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偷偷往某一处汇聚,商宇暗暗对抗不适,缓了口呼吸,控制嗓音不走调。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问?” 他的口吻少了前面激亢,心平气和像谈心。 元灿霓跟着平静,理了理思绪,才认真说:“因为我也不想别人问我没有妈妈是什么感受啊。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问。” 可能前后两次情绪间隔太短,也可能逢年过节易伤感,元灿霓鼻酸眼红。 距离太近,任何小动作都瞒不过商宇,她只能故作鬼怪地长长吐气,像用力吹起假胡子,悄悄抵御情绪低潮。 被窝旁边传来不小动静,商宇松手翻身,手腕轻轻搭在她的胯骨上方,虚虚抱住她。 “知道了。” 睡裙薄如糯米纸,也似糯米纸能融化一般,手掌有意无意摩挲,温度熨帖她的肌.肤。 元灿霓反将一军,“你也一样乱动手。” 手腕一顿,温度并未撤去。 商宇的宣告正儿八经,“裙子质感很好。” 元灿霓想把他的手拉上胳膊,告诉他,布料质感再好,也不及她的肌肤。 不行 第46节 倏然间,窗外爆竹炸裂,声声相接,连绵不断,转瞬铺天盖地。 空气开始弥漫淡淡硝石味。 新年了。 过去四年,元灿霓不是在首都空无一人的大学宿舍,就是在禁燃爆竹的旅游景区,许久没有近距离闻到清晰的“年味”。 她怔了怔,扭头望一眼枕边人。 眼前的五官朦胧可辨,掌温还印在她的腰上,元灿霓侧卧抱了抱他,真真正正确认他的存在。 “老公,新年快乐。” 这个人给她当了四年“哥哥”,八年渐行渐远的商宇,从今往后她只想为他保留这一个身份。 “新年快乐,霓霓。” 商宇在黑暗中回视她。 “我发个新年祝福。” 她翻到另一边,探身够到床边桌上的手机。 黑暗修饰了他的不快,商宇隔着她镀光的侧影,看向她的屏幕。 “发给谁?” “我妈。” “……” 屏幕显示短信界面,顶部显示“妈妈”,没显示号码。 右边一列或大或小的绿色气泡,左边空空如也。 商宇从她赤.裸的肩头,轻抚至臂弯,像半个拥抱。 “发完睡吧,晚安。” 他先闭上眼。 初中用电话手表无法发短信,元灿霓会偶尔拨母亲生前的号码,有时说几句,有时只听听空号提示。 高中用上商宇送的手机,有时改发短信,絮絮叨叨,当日记一样,说说学习和生活,骂骂考试和元家,讲得更多的是特别的哥哥。 号码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打通了,元灿霓惊慌中忘记挂断,心里隐隐期待那道久违的声音。 “喂,谁啊?” 是一道中年阿姨的声音,年纪应该跟她妈妈差不多,口音和口吻千差万别。 元灿霓慌乱解释:“对不起,阿姨……这是我妈妈以前的手机,一直是空号。我不知道还能打通。” “啊……”阿姨反应过来,“我看你发短信来,以为发错的。我前不久上营业厅办的卡,号码是我的。” “嗯……”元灿霓的愿望强烈,失态也没忘记,“阿姨,我今天十八岁生日,准备高考了,您能跟我说句、生日快乐吗?” 阿姨很痛快,“生日快乐,高考成功,你妈妈会为你骄傲的。” “谢谢阿姨……您把我拉黑吧,以后我不会打扰您了。” 元灿霓挂断电话,从模糊的通讯录删掉号码的一位数,一个人蹲在教学楼天台墙角,抱着膝盖抽噎。 一年前她也曾在此跟商宇告别。 后来读了心理学专业,才知道这叫空椅疗法。 是否疗愈不得而知,习惯倒是保留下来。 「妈妈,我结婚了。」 刚领证时没有牵手、拥抱和亲吻,元灿霓没太多真实感,就像拿到录取通知书,总要去报道后,才能真正石头落地。 现在躺到同一张床,跟寻常夫妻之差临门一脚,元灿霓多了几分踏实。 「跟我的初恋。」 她补了一句,熄了手机屏幕,依旧背对商宇,偷偷蹭进他怀里。 爆竹声成为助眠的白噪音,抱着恒温热源,元灿霓睡得奇香。 醒来迷迷糊糊,像抱夹着被子,习惯比理智先苏醒,有意无意用力夹紧—— 质感不太对,没有被子软绵,反而是反义词。 元灿霓陡然睁眼,“被子”变成了活生生的商宇。 心跳激奏,咚咚咚咚,她差点暴露了隐秘动作。 万幸他没醒。 胳膊想撤回,无措之下拨到支棱起来的障碍,有点刚度,又不似骨头。 元灿霓凝神屏息,登时不敢动弹。 商宇依旧在睡,呼吸平稳。 她轻手轻脚平躺,闭上眼,心潮澎湃,扑出一片水花。 画面几乎送到眼前,鞍座生钉,她骑好坐稳,摇晃颠动,夹道回潮,热浪盈天。 裙摆早给糟糕的睡姿撩至肚脐,元灿霓隔着一层轻薄布料,悄然按动电门。 她跟第一任男朋友谈恋爱时,只想有人明明白白爱她,把她当小孩宠爱。随着相处深入,顺其自然会有一些浅层接触。 也不是没收到过男朋友的暗示。 她很迷茫,只知道排斥去酒店,白床白被,跟片子的场景重合太高,潜在被偷拍的风险,直接削弱了她的安全感。 最重要的是,她承担不起意外的重量。 如果她工作了,有固定收入和住所,就能跟心爱的人一起睡到大中午,不用赶场式迁徙。 刚毕业时,她曾计划独居,然而昂贵的租金给了她一巴掌。 后来她想着去男友家勉强可行,怀着年轻躁动的心匆忙答应第二任追求,没过多久,便收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电。 “听说你也是某某的女朋友?” 这份躁意在禁欲式婚姻里越积越浓,在刚才的无意触弄里达到巅峰。 有了他人“参与”,隐秘的快乐越发直白,乘着滔滔血液,网布全身。当出现轮椅的戏份,她白肌泛红,樱唇发燥,鼻息节奏几欲出卖一切。 身旁传来窸窣,元灿霓霎时冻僵,吓白了脸。 扭头。 还好。 双目犹闭,长睫静然,商宇只是轻微的梦中抽动,鬼压床似的。 直到指端洇然,腕部虚脱,元灿霓才长长舒气,赦免自己。 她洗了手窝回去,侧躺背对他,在手机查脊髓损伤和晨(npt)勃的关系。 纸尿裤告警解除,不知此项是否影响严重。 商宇睁开眼,屏幕无意映入眼帘,两个标红的关键词分外醒目,无论哪一个都跟他脱不开关系。 那股当初被桂明姗怀疑的郁气重新袭来,商宇依旧在她面前压住火。 “你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问,我昨晚说过了。” 元灿霓肩膀一耸,吓掉手机,来不及捡,扭头翻身。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商宇刚才遭遇鬼压床,听到一些奇怪声音,将醒未醒,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目光压着她,无声挤出答案。 “你……”元灿霓嗓音轻盈,像倾诉秘密,更像刻意诱引,“我就想知道,你……还能做吗?” 欲.求与能力,她好奇的是后者。 潜意识的担忧造成了不信任,偏偏商宇没有经验去证明自己值得信任。 自己动手是一回事,他的身体还是为双人互动带来不便。 元灿霓应该考虑过这一点,害怕失望。 他喉结动了动,无声无息。 元灿霓骑虎难下,有些讪讪。 二便可以自理,应该没有器质性影响才对,又处在欲.望滔天的年纪,他在压抑什么呢。 难道怕她失去边界感,跨过“挂名夫妻”那道线…… 她怔忪一瞬,茅塞顿开,却无法豁达。 仅有的几次牵手搂腰都发生在公共场合,说不定就是家庭政治需要,维持作为丈夫的面子而已。 元灿霓装着混不正经的语调,掩饰着,轻飘飘道:“当个炮友也不错啊。” 从愕然到隐怒,商宇用不了一眨眼。 他认真考虑操作可行性,她却藏不住要把他当工具的心,獠牙毕现,目的性跟结婚时一样明确。 他当下回敬同样强烈的讽刺:“你求婚前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吗?我还曾经让你慎重考虑。” 元灿霓心口发堵,热情陡降。 情绪横冲直撞,一时抓不到愤怒的点,下意识掀被下床,离他远一点。 寒意侵袭肌体,她又浑浑噩噩披上外套。 终于反应过来时,居高临下瞪着床上支起半身的男人,口不择言道:“你最好记清楚,明明是你跑来我爸家,要我跟你结婚。我没求过你啊!没求过!” 作者有话说: 恃宠而骄美超疯x屡遭误会美强惨 不行 第47节 第30章 用餐时分, 元灿霓和商宇又成为衣冠楚楚的新婚夫妻,只是再没“连体”。 他要揽腰,她便欠身;他要拉手, 她便捋头发, 吝啬得一根手指头都给他。 众人似乎不觉异常,两人并坐时有轮椅阻挡,站立时有身高差,本就不是一对普通夫妻,相处方式非正常一点无可厚非。 商宇像宣称那般,双腿瘫痪, 脑子没瘫,直取无效, 那便智取。 跟亲戚围坐喝茶, 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掰了花生不送嘴里, 全收另一手。 等攒了七八颗,便朝身旁元灿霓眼底下摊开,“给你。” 元灿霓交替看着这人的手与脸, 冷冷道:“我不吃衣。” 面前的骨碟的确散落不少花生衣。 多大点事。 商宇便一颗颗捻干净,再度“进贡”。 元灿霓纹丝不动。 商宇耐着性子:“我手干净。” 元灿霓慢条斯理捡一颗, 吃一颗, 偏不全部扫走。 商宇不忘偶尔接茬,引来一道道暧昧目光, 令她如坐针毡。 公众场合不宜撒娇。 以前在尹朝家见识过众口铄金,有个外地媳妇只是不喜欢本地特色“太平蛋”, 就被说成矫情、挑食、辜负长辈一片心。 每每有人不愿意吃, 周围人就会搬出这家媳妇当反面教材, 斥其不懂事。 元灿霓即使不爱吃蛋黄,给尹朝奶奶口头敲打几下,便老老实实和着汤汁咽下。 商宇再给她下一批花生,她便悉数倒进手掌,然后说:“我自己掰行了。” 商宇总算瞧出来,元灿霓就是窝里横,在他面前恣意妄为,哪管初一还是十五,到人群里就规规矩矩。 可能寄人篱下多年,总会不自觉谨小慎微。 他无意而卑劣地拿捏住她的弱点。 商宇见好即收,拍拍手上花生残衣,顺了她的意。 元灿霓轻嚼着花生米,有意无意瞥他一眼,从起初的提防,到放弃较劲。 如果在床上他们也能心平气和,恐怕她还吃不上这“老公牌”花生米。 不能做就不能做,肯定还有代偿方式。 她没有那根“支棱的骨头”,依然能动手愉快解决。 难道他千帆过尽,对女人的身体再无半分好奇? …… 元灿霓真是自作孽往自己心头塞棉花,堵得发慌。 趁元灿霓上洗手间,商宇出后花园透透气,便迎上有事而来的桂明姗。 “你跟你老婆确认一下,什么时候回娘家,初二还是初五,我好安排一下。” “回她爸家是吧?” 直接把元家等同娘家,商宇隐隐感觉元灿霓会发飙。 桂明姗醒悟,“听说你老婆爷爷身体不太好,今年没有外出,在荔茵嘉园过的。” 商宇点头,“一会我问问她。” 桂明姗坐到石凳,手肘随意搭在石桌边缘,谈心的架势并不陌生。 “你老婆昨天怎么哭了,吵架了?” 商宇扼要道:“没吵,逢年过节想妈了。” “哎,霓霓这个孩子也是可怜。” 桂明姗的哀叹转瞬即逝,话锋一转,忽而犀利,“早上刚巧路过你们房间,动静好大,怎么听起来像吵架?” 本想调侃几句隔音不好,反显欲盖弥彰。 商宇便正面道:“没吵,打游戏输了,着急叫几声。” 桂明姗将信将疑,“俗话说夫妻不吵隔夜架,大过年的,有什么误会心平气和说清楚,我看霓霓是个挺明事理的孩子。” 商宇心头暗暗冷笑。 别人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他们吵架还要特意离开被窝。 “明事理的孩子”路过后门瞥他们一眼,“挺明事理”地没过来,转身回到客厅。 桂明姗继续说:“不涉及原则问题,你一个大男人平时多让着她点。哪对夫妻不闹矛盾,总要有人先低头,日子才能过下去。夫妻又不是竞争对手,非争一个输赢没意思。” “妈——” 商宇不知心虚还是不耐烦,打断道。 “你越来越啰嗦了。” 商宇划着轮椅去往后门。 桂明姗遭抱怨,不恼反笑,甚至老怀大慰。 相比之前动辄掀桌大叫,商宇脾气算是有长进,跟他的双腿一样,总有一天会恢复原本的模样。 商宇回到客厅,便耳语问了元灿霓给拜年安排。 凑得太近,呼吸撩起的发丝几乎扫回他的唇周,丝丝痒痒,像敷了一圈泡沫。 元灿霓耳廓给他的温度“剐蹭”,瞬间泛红,起初是羞恼,后来的是隐怒,没有立即给出答复。 “不太想回。” 她垂眉敛目,默默掰花生,壳子豁开两半,还死命捏碎,不怕硌疼似的。 商宇碰上软钉子,没有继续游说,手掌往她指端一抹,顺走她半颗花生。 “我给你掰。” 元灿霓淡淡瞥他一眼,意味昭然:掰多少颗都没用。 余下时间,本就没法全然融入的亲戚聊天,元灿霓走神次数越来越多。 直到中午回房小憩,商宇才旧话重提。 “不想回。” 元灿霓干干脆脆,掏出藏了一上午的手机,低头研究,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商宇的轮椅停在她的9点钟方向,避免面对面的谈判式布局。 “今年是结婚第一年,我总要去问候一下长辈。” 元灿霓头也不抬,“住在同一个小区,平时隔三差五就能打照面。” “逢年过节当然跟平时不一样。” 商宇试着讲道理,但人家并非不懂,而是想忤逆。 “人都一样。” 元灿霓闷闷说,又不是初一人类,十五猴子。 “如果没结婚,只是谈恋爱,什么时候见的确差别不大。既然结了婚,我总得尽一下当女婿的本份。” 元灿霓霎时愕然,想起元传捷的类似言论,这些男人是不是共用同一套逻辑,同一个人,已婚跟单身时遵循的传统教条千差万别。 商宇一旦出现跟元传捷的相似点,像近墨者黑,给玷污了,不再光风霁月。 失望与排斥相随而来,在心头暗涌,支配着她紊乱的呼吸,战栗的声音。 “你想当好女婿,你自己去。” 商宇每年都随桂明姗回外婆家拜年,商义民次次相伴,习惯已刻进模式,一时难以接纳她六亲不认的叛逆。 “这像什么话?” “人话!” “……” 元灿霓理智溃散,只懂机械反驳,呈现一种幼稚的亢奋。 桂明姗希望他能心平气和与元灿霓促膝长谈,没想到他们之间最先失控的反而是她。 意外以来,商宇数度充当发泄者,这回风水轮流转,终于变成了受气包,竟易位体会到了家人的煎熬。 横竖没涉及原则问题,商宇自我疏离一番,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问:“说说你的想法。” 情绪来时激烈,去时悄然,元灿霓已经暗悔口气太呛,也许怀柔一下,说不定商宇就变成同盟,让她免于孤身奋战。 可一旦提及元家人,那些住保姆间过道的晦暗记忆便如浪潮扑来,闷得她透不过气。 一腔憋闷翻滚上眼眶,元灿霓仍然无法自控,愤愤抹一把眼角,“我结婚就是为了跟家里断交,没想到竟然还能绑在一起!” 大二下学期,元灿霓频频腹痛,起初以为痛经缘故,买了止痛药熬过去。 后来暑假家教回校,骑着单车直接痛晕厥,给好心路人送到校医院才知道是卵巢畸胎瘤,如果放任不管,有可能会发生卵巢扭转,危及生命。 元灿霓便辞去家教,飞回宜市,想在这边做手术,也许芳姨可以抽空来陪陪她。 愿景美好,折戟在千里之行的第一步。 “你确定不是怀孕?” 元传捷看着白纸黑字的诊断书,竟然还能吐出这等滑稽言论。 “我都没谈过恋爱。” 元灿霓抗辩。 “谁告诉你谈恋爱才能怀孕,你弟跟那么多女人鬼混,从来不说自己在谈恋爱。” 不行 第48节 元传捷的口吻似有一种对儿子魅力的肯定,一种类似虎父无犬子的骄傲,全然不顾那些被“鬼混”的别人家女儿的感受。 对自家女儿也是如此。 元灿霓只是偷偷告诉元传捷,不想大张旗鼓,但她管不住别人的嘴巴,不出半天,元家人无人不晓。 元进凯从国外野鸡大学放假回国,津津乐道:“你以前跟商宇不是挺好吗,手机都是用他的,早睡过了吧。” “进凯——!”邹小黛试图挽回儿子的恶棍形象。 怂爹多败儿,连元传捷都不把半路女儿放在眼里,邹小黛的“形象约束”岂能生效。 但见爹妈没有严正反驳,元进凯变本加厉:“你们学校对面不是邮电大学吗,著名的和尚庙还缺男生?” 在元生忠眼里,亲眼看大的孙子比较符合元家血统,显然更为可靠。 “难怪看你一直跟商义民的儿子走那么近,想去人家家里当女儿还是当儿媳?” 元进凯附和:“就是,商宇不是很有钱吗,叫他给你出啊。” 话题走向越发荒唐,说得像某人可以隔着一个太平洋远程授精似的。 元灿霓越发无力,给手术费牵制,又无法破罐破摔。 “到底要怎样你们才肯给我啊?” 元生忠心思一转,于是元进凯变成她的债主。 元灿霓拿了钱一刻不愿久留,马上飞回首都,住进姜婧学校的附属医院。 往事聚成的积雨云越发厚重,元灿霓的委屈倾盆而下。 “我当初身体长瘤子,跟他们要两万块的手术费,他们推三阻四就算了,还说我是偷偷拿钱打胎啊!” 商宇许久不语,大概想起她病历本上的诊断。 除了畸胎瘤,还有一项原发性不孕。 轮椅往茶几挪近,商宇欠身抽了一张纸巾默然递给她。 元灿霓接过,抹了眼角,抱着抱枕窝进沙发,半抻着两条长腿,偏头朝天花板眨眼,避开他的探究。 商宇的“座驾”必要又累赘,稍微挪一点动静不小,无法做到润物细无声靠近她。 何况她陷进单人沙发,他无论停在哪一面,要靠近她都隔着掩体。 人家也不稀罕他靠近似的。 “我说直白一点,你弟弟不成器应该是有目共睹。他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女儿,以后说不准对你寄予重托,”商宇平缓道,“你学心理学应该更懂。” 元灿霓白他一眼,就差直接说“扯淡”。 “如果他看好我,早就花心思培养,何必等到现在。” 商宇直视她,双肘支着轮椅扶手,自然交握身前,谈判般志在必得。 “你现在身份跟以前不同了,明白吗?” 元灿霓以前在元家面前就是一个瘸子,商宇给递来一架轮椅,助她行走。 可她像他一般,内心依然渴望摆脱外力,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脱拐奔跑。 “是,我现在是你太太了,腰杆硬了。” 不情不愿的口吻刺痛了他,商宇反诘道:“你跟我结婚,难道不是想找靠山来压制你爸?” 逃离之中带着避难心理,元灿霓无可否认这一点。 婚姻就是两个家庭的联合,自从她选择这一条路,注定无法与元家一刀两断。两家都是生意人,里子可以破烂,面子必须光鲜。 她得到的与忍耐成正比。 她的“懂事”里带着一股嘲讽,“是啊,你可吃亏了,我的家庭对你一点助益也没有,什么都帮不上忙。” 商宇垂眸注视双腿,单手抚摸膝头,自嘲道:“我自己都帮不了自己。” 元灿霓又被拿捏住软肋,每次商宇拿自己的双腿当挡箭牌或者发自内心自怨自艾,她都忍不住妥协。 “现在慢慢好起来了啊,你肯定能重新走路。” 商宇煞有介事看她一眼,幽幽道:“腿脚不好,跑得没有别人快,有什么用,迟早会被人甩掉。” 元灿霓下意识想反驳,“谁胆子那么肥,敢甩你”,人家又给了一个自己意会的眼色,房间只有他们两人,好像“别人”也“别”不出第三人。 “明明是你甩的我。” 她丢出细如蚊蚋的一句。 商宇不想算旧账,回到正题:“我先跟妈说,暂定初五给你家拜年。” 元灿霓好不容易回涨的情绪复又跌落,离初五越近,焦虑感越重。 有时烦躁地绞玩发梢,走了神,不自觉往嘴里送,倒是讲卫生没有直接咬,但又不太讲究地抿一下。 还是商宇拉住她的手腕。 两人面面相觑。 初四晚上他们已回到燕灵湖,焦虑在晚睡抱不到商宇胳膊时达到顶峰,看不见摸不着,“靠山”仿佛已经离她而去。 人家已经拐弯抹角拒绝,元灿霓拉不下脸皮再去“陪寝”。 初五早上,生物钟将她唤醒。 元灿霓依旧焊在被窝里,希望突发急病,可以免去“请安”。 笃笃笃。 她捂住耳朵。 “起床了就吱一声。” “不吱。” 敲门声没续上,轮椅似乎远去。 元灿霓不情不愿起床洗漱,准备吃几口早餐就出发。 手机嗡嗡震动,屏幕竟显示元进凯的名字。 她在惊诧中接起。 “姐,听说姐夫生病了,爸让我问候一下,你也不用急着过来,好好陪着姐夫,让姐夫养好病再说。” 元灿霓取下手机确认名字,是元进凯没错,声音也如假包换。 这口吻…… 该养病的是他吧! 但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你也不用急着过来”,隐隐约约捕获一种“事实”。 “我老公刚打电话回去说的?” “是啊。” 元灿霓勾起唇角,暂且放下旧怨,“我本来想自己打电话告诉你们,但我老公比较讲究,撑着精神都要亲自打电话。我也拦不住他啊。” “呵呵。” 元进凯似给枪顶着后腰,每一句话都透着被胁迫的怪异。 “姐夫一家子都是讲究人,礼物都托人带过来了。等他身体好一点,我再去拜访你们。” 作者有话说: 假期快结束,又准备恢复凌晨更新了。 第31章 元灿霓怀抱一只玩偶蹦跶下楼。 商宇坐在沙发, 低头看ipad,大概又是各种行业报告。 元灿霓反手将玩偶揽在身后,若无其事走近。 商宇恍若未觉。 她侧坐负手, 稍一偏身, 发梢几乎拂到他的耳廓。 他纹丝不动。 “没发烧吧?” 元灿霓伸出右手,直接盖他额头探温。 毫无温度差,跟她身后揽着的玩偶一样。 “多手多脚。” 商宇以左手扒下她的手,扣住搁在腿上不让走。 元灿霓还想上一层保险,“真的不去了吗?” 商宇慢条斯理,“去了又生气, 生气还得我哄。” 元灿霓直想哼小曲,“你不想当好女婿了吗?” 商宇冷笑, “谁敢为难一个残疾人?” 哪怕只是一句戏言, 元灿霓心头依旧涩然一瞬, 正想宽慰两句, 只听他幽幽补上一句—— “除了某个人。” 元灿霓的右手给使劲握了握,暗示过于强烈。 “给你一个拥抱。” 她的冷不防令他松懈一瞬,再回神, 商宇左手空空,怀着多了一团温暖的软物, 脖颈给同样温度箍住, 发梢扫过他的脸颊,当真像一个匆忙的拥抱。 旋即, 他便看清元灿霓还侧坐扶手,怀中温软并未消失。 低头。 不行 第49节 臂弯间多一只玩偶, 一部分还挂在脖上。 商宇扯下。 “元灿霓替身”是一条鲨鱼, 鱼鳍长得过分, 像人类手臂能圈住东西。 最奇异莫过于它的腹部和鱼鳍隐隐发热,当真跟人类体温毫无二致。 “这是什么东西?” “发烧商宇。” 声音包含导购般的热情。 商宇抱着来路不明的“孩子”,终于扭头望向她,“再说一遍。” “发骚鲨鱼。” “……” “就是发烧的发,闷骚的骚。” “……” 元灿霓的口音经历过六年北方腔洗礼,卷舌和平舌区分明显,他竟然还自作多情听岔了。 “干什么用的?” “我特意定做的,鱼鳍还可以抱住我的腰,根据围度调整松紧;鲨鱼腹部内置类似电热毯的加热装置,但最高温只能达到37.5c。” 元灿霓果真化身导购,介绍道。 “模拟人的拥抱,你觉得像不像?” 商宇端详着妖怪般的“发骚鲨鱼”,像她当初第一次抱孩子一样。 元灿霓站到他面前,就想把她的货往他怀里塞,怂恿道:“你可以再感受比较一下。” 商宇直接推回给她,略带躲避,“我比较什么啊。” “比较跟人的拥抱像不像啊。” 元灿霓正面抱住矮一头的“发骚鲨鱼”,认真说。 商宇沉下脸,“不知道像不像。” 即使同床共枕那几晚,彼此最多侧面搂一下对方,没有扎扎实实的熊抱,无法感受身体温度与曲线起伏。 元灿霓同样认为同枕的亲昵配不上拥抱的定义。 也许他上一次拥抱过去太久,已经反刍不出任何感觉。 她字斟句酌:“不记得还是不知道?” 商宇答非所问:“直接卷电热毯一样暖,为什么还搞这个玩意?” 元灿霓越琢磨越不对劲,不知道他守口如瓶,还是“难为无米之炊”。 他明明抱过别人,她还亲眼看见过。 当着他的面,她把鱼鳍穿过腋下和肩头,粘牢魔术贴,让鲨鱼傻傻挂在她身上。 她的声音略显落寞,“当然是缺啥补啥。” 怔忪一瞬,商宇望住她说不出话。 脑子飞快如何有效拥抱:站姿熊抱最为合适,可恨双腿不给面子;坐姿侧身是否无法紧密贴合? 两者融会贯通一下,她跨坐他腿上,正面拥抱最完美。 元灿霓希望商宇能读懂,又怕读懂后再度拒绝。 目光悄然低垂,她像抱婴儿一样,搂着玩偶坐到一边。 商宇还没琢磨出结果,她好像已经不再需要。 指端微顿,无意识往ipad滑了几屏,他也浑然未觉。 初五这天过得和周末别无二致,再闲两天,元灿霓开年上班,商宇也要回到医院继续康复训练。 初七一大早,元进凯践诺,一大早提着大包小包来探年。 “姐夫这房子装修得真有格调,简直现代艺术与主人气质的完美融合。” 元灿霓冷眼斜视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不了一岁的男人,与他共享一个父亲真是奇耻大辱。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虽没有修好关系的意向,大过年的不想给商宇添堵。 “爷爷身体还好吗?” 元进凯的马屁没拍出理想效果,平时脸皮厚如城墙,脸上僵硬转瞬即逝。 “还好,但估计也好不了多久。” 元灿霓至今无法肯定,究竟寄人篱下与住福利院,哪条路更为坎坷。只要元生忠不变本加厉,她本也不愿与耄耋老人计较。 “有空我……”接收到商宇眼神,元灿霓立马改口,“有空我们多回去看看他。” 元进凯随意点头,望向商宇:“姐夫经常呆医院,难得见到一回,气色看着比上一次又精神了不少。” 商宇随手将元灿霓搁在膝头的右手拉过来,有意无意抚摸手背。 姿态熟稔亲昵,恩爱秀得自然高调,可说毫无破绽。 “我和你姐刚结婚,当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元进凯笑道:“说得是,我姐也是有福气。” 元灿霓皮笑肉不笑配合两下。 “姐夫除了要去医院,公司那边每天应该都挺忙的吧。我从读书时候就很佩服你,能把主业搞好,其他还样样不差。这不你都成家立业,我还孤家寡人。” 元进凯这番拍须溜马的功夫,当真无事不登三宝殿,渐渐透漏拜访目的。 商宇笑意不减,目光却含着防备,犹如上了谈判席。 “我现在重心落在康复训练,公司那边主要还是卓泓在忙。听爸说年前你忙得小年都没法歇一歇,是发现什么好项目吗?” 元灿霓给某个字刺了一下,这人还挺懂礼尚往来,她开始改口叫妈,他竟然跟着改。 触及核心目的,元进凯果然双眼泛光,“跟姐夫投资的那些比起来,我这就是小本生意。” 商宇煞有介事点头,“看来挺机密,是我多嘴了。”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元进凯忙道,“就是燕灵湖另一边,湖畔花街那片,有个熟人的朋友转让一酒吧,我手头还差点钱,我爸又不愿意支援,年前我正为这事上火,小年都过不好啊。” 场面有股微妙的熟悉感,元灿霓曾经问家里要生活费,也堪比拉投资,先陈述事实,再卖惨,最后可怜巴巴的眼神转向潜在债主。 风水轮流转,竟然能看到元进凯向人低头的一天。 元灿霓指尖一拐,缠住商宇的手指,收紧再收紧,可恨不能明目张胆眼神示意:不要理会!不要借钱给他!让他上火!臭嘴起泡! 元进凯果然说:“姐夫,我知道如果你不是我姐夫,这样的小项目你根本不放在眼里。万幸你是我的姐夫,我还能看到一线希望,姐夫看有没有兴趣研究一下?” 一口一个姐夫,叫得比汪汪还响亮。 商宇用另一手拍拍她手背,似在宽慰不要紧张。 元灿霓只能暂时复原,心里帮他编造借口:就说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得先跟许卓泓商量,拖延战术。 只听商宇慢悠悠道: “你说得有道理。” 元灿霓左手佯装抱腰,以右手上臂为掩体,悄悄戳商宇一下。 说得什么鬼话! 商宇岿然不动,继续有意无意轻拍她手背。 “酒吧这样的项目,的确不太符合我们公司的投资条件。” 元灿霓稍稍松一口气。 相反,元进凯那口气差点提不起来。 “如果要出资,也是以我个人的名义。” 元灿霓跟元进凯角色颠倒,该上氧气瓶的人是她。 “但是家里都是你姐管钱,”商宇偏头含笑望她一眼,改成掌心对掌心,与她十指相扣,“这可不是零花钱的数目,我还得跟你姐好好商量一下。” 元灿霓扯了扯嘴角,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平安落地。 “事关家庭稳定,不然你姐罚我跪榴莲都没法跪。” 商宇忽然抬起相扣的双手,她上他下,递到锁骨以上,稍敛下巴,往她手背印下一吻。 漫不经心,又真真切切。 “……” 温度在她手背转瞬即逝,来不及收藏与回忆。 元灿霓一颗心没法落地,要起飞了。 商宇既然透了口风,元进凯希望增大,附和道:“那是,姐夫是顾家的好男人,当然要好好商量。那、我就等姐夫的好消息了。” 送走元进凯后,元灿霓坐回刚凉下来的沙发,抱着暂时没发烧的鲨鱼,故作不悦嚷嚷: “有人说家里我管钱,我怎么一分钱也没见到啊?” 商宇淡笑,抬起一边手,跟要伸懒腰似的。 落手处却是她的后颈。 长发盘起,由鲨鱼夹夹着,赤露的肌肤尽在他的掌心。 元灿霓跟猫一样被拿捏,不由缩了缩,扭头蹙眉,佯怒:“干什么?” 商宇把着她的后颈,有意无意摩挲,固定彼此距离,又似下一瞬能缩短为零。 “我给你敢拿吗?” 久违的触抚,异己的温度,激起的一层鸡皮疙瘩是肌肤的狂欢。 元灿霓梗着脖子,眨眨眼:“你一个月挣多少?——不,年薪。” 不行 第50节 商宇谑笑道:“反正比你多。” 元灿霓给他一记憎恶资本家的瞪视。 商宇稍正经,“目前投资可以保证我们小家稳定运行,消费水平不降,甚至一起gap几年也没问题。” 除了度蜜月,元灿霓想不到其他“一起gap”的场景。 婚礼是蜜月的基石,他们连基石也没有。 后颈温度陡然消失,像盒饭没了盖子,吃还是能吃,明显不完整。 元灿霓自己盖了盖,跟左手摸右手一样,没劲。 商宇浑然不觉,低头在ipad点开银行卡app,给她漏了一串数字,有一部分理财一部分活期。 相信这只是银行卡之一。 元灿霓默默将千位分隔符转换成以万为单位,眼睛从句号瞪成字母o。 “那么多有什么用,又不是给我用。” 商宇立刻点进转账页面,“你银行卡号?” “谁会特意记啊。” 商宇的食指在屏幕上滑动,跟pencil似的,富有艺术感。 “你手机绑定银行卡了吧,可以用手机号转。” 元灿霓忙叫道:“我开玩笑的,你之前那张我都没用完。” 商宇恍若未闻,单手将ipad平托到她眼皮底下。 “自己选个数字。” “还能选幸运号码?” 元灿霓瞠目结舌,又不是选靓号。 “给我留条底裤就行。” 商宇本是开玩笑,气氛陡然尴尬,他们还没到底裤相见的亲昵,还是谨言慎行为妙。 元灿霓挺直腰杆,壮胆似的清了清嗓子,口吻如慈悲大赦。 “行吧,我就当过年利是。” 即使敲下1314520,对商宇也只是九牛一毛。 走神间隙,指尖竟然点出131,心虚瞟他一眼,那双深邃眼眸堪比天眼。 元灿霓删掉,输入16888,少一个8是对他的轻视,多一个8是对她的侮辱,五位数刚刚好。 她随手点了确定,交还他输入密码:“新年行大运!” 商宇没跟她拉扯,反正以后多得是机会。 叮—— 元灿霓手机传来入账提示。 “他爸都不想给钱他,你真的要投资他的酒吧吗?” 商宇保守道:“我先让卓泓帮我打听一下。” 虽然对外宣称家里她管账,元灿霓不懂做生意的门门道道,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对元进凯“施舍”,但商宇真要投资,她也没有立场阻拦。 以前有一次商宇从家里带了甘草橄榄,约她上教学楼天台“拿货”,那里可以一睹宜市傍晚的天际线。 元灿霓冲着太阳,半是眯眼半是笑,拧开罐子就往嘴里塞了一颗。 空中刚巧突突飞过直升机,元灿霓仰头,不小心让橄榄核滑进喉咙。 她后心一凉,扶着脖子,憋红脸愣是哕不出,一口气还梗在半途。 商宇醒过神,站到她后方,双臂箍住她,拳头抵住她腹部,元灿霓整个人被压在他怀里不断向后向上冲击。 那颗橄榄核终于给冲出来,她湿红着眼,再度大口呼吸到空气。 商宇终于松一口气,手背抹去额头虚汗,声音难掩后怕:“吓死我了……” 后来元灿霓才知道那叫海姆立克急救法,要不是商宇家里做医疗器材,耳濡目染会一些,恐怕她早已小命呜呼。 可是学生间流传的却不出商宇的丰功,竟说元灿霓跟人在天台打野战。 不乏姿势细节,doggy style,当真跟野狗一样。 元灿霓理所当然找元进凯算账,除了他没有谁对她怀恨在心。 令她意外,元进凯竟然承认,说就在天台上看见了。 元灿霓拳头发硬,但已经奈何不了他。元进凯进入高中身体拔节,已经高她半头,再也不是初二那只瘦小鹌鹑。 她无疑以卵击石。 “说曹操操到,”商宇举着手机,开了扬声器接电话,“卓泓?” 元灿霓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呆着不动。 许卓泓问:“从老家回来了?” “刚回两三天。” 许卓泓说:“是不是很久没开高中班群,初十聚会,他们没见你动静,让我来问问。” “不去。” 商宇又开启“不”字法则。 许卓泓笑道:“我就跟你通知一声,通知到位了,回头我告诉他们。那今天有空我们碰个头?” “等会,我问下。” 商宇忽然转了一种语调,没有刻意压低,依然含着一股缱绻的温柔。 “今天有安排吗?” 元灿霓大腿给不见外地拍了拍,才反应商宇跟自己说话。 “没。” “今天有空。”商宇对电话里的人说。 噗嗤—— 许卓泓爆发大笑。 “你现在见外人还要请示了?” “我可没拦着你。” 元灿霓小声辩白。 “多嘴。” 商宇显然埋怨电话里的那位。 许卓泓稍微收敛,“你现在在荔茵嘉园还是燕灵湖,一会我过去找你?” “不用,我出门。”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又炸出许卓泓的大呼小叫。 “我没听错吧,你竟然愿意出门玩了?那你想去哪里,哥给你订个好位置,我们好好喝一壶。” 商宇冷笑道:“上次一起去动物园的是替身吗。” 许卓泓依旧止不住,“行行行,我知道了,商大少爷结了婚彻彻底底转性了。” 目光在结婚同盟身上停留一瞬,商宇淡淡道:“你找个方便的地方,我带我老婆一起去,在家憋几天也闷坏了。” 第一次听他自愿而明确地声明身份,元灿霓心里残存一种微妙的隔阂感。因为不是直接称呼她,感觉像是他那串银行卡数字供养的另外一个人。 “你们谈生意经,我也要去吗?” 商宇收好腿上的ipad,“放假谈什么生意,就好朋友见面聊天。你不去我带谁?” 如果真的存在另一个人,怕就没必要带上她。 元灿霓随便想着,应过说上楼换一身衣服。 元灿霓和商宇看惯了湖景,许卓泓便订了一家亭台水榭的粤菜馆。 因消费价格不菲,布置不显拥挤,就连中式庭院中常见的门槛,也被改良去掉,轮椅一路畅通无阻。 包厢门掩上,隔出一片清净,商宇和许卓泓喝茶闲聊,元灿霓便临窗喂鱼。 说好的不谈生意,话题仍是不知不觉拐到今天元进凯送上门的项目上。 许卓泓答应帮忙了解一下原酒吧的经营状况,确认老板跑路还是正经转让,会不会埋坑爆雷。 酒吧不是什么新兴产业,运营模式成熟,突围机会渺然。 “我也得找老丈人了解一下拒绝的理由,不能妄自出手,跟他老人家对着干。” 元传捷在商宇口中又换了一个贵气的身份标签,元灿霓竟然还没等到他直接称呼她。 她往外撒了一抓鱼粮,看着那些冒头的鲤鱼、草鱼就偏偏不是鲨鱼的玩意,心中默念: 吃吧,小兔崽子。 “你这个小舅子说来也有意思,”许卓泓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时候疯狂追过我们班一个女生,以为我是情敌,打球差点垫了我脚。” 商宇讶然道:“这小子还敢追学姐,哪个?” “白映晗。我想说那小子搞错对象了吧,怎么也不能针对我啊。” “……” 元灿霓手腕不小心撞向窗沿,鱼粮洒了一半在地上,弹出清脆声响。 商宇目光扫来,趣味地笑道:“怎么还能洒了。” 元灿霓嘿嘿一笑,往外撒了剩下半抓鱼粮,蹲墙边一颗颗捡回手心。 商宇继续跟许卓泓说:“十几岁谁还没犯过蠢,都是那样过来的。” 不行 第51节 元灿霓木然撒着鱼粮。 也许他在一语双关,说的也是自己。 明明犯蠢的是她。 许卓泓不觉有异,“最近有跟白映晗联系吗?” 商宇不自觉掠了元灿霓一眼,可惜只收获一颗后脑勺。 “回国后就没联系了。” 许卓泓不觉有异,“她打算过几个月回国发展,竟然没跟你说?” 唰的一声,元灿霓甩手把碗中所剩鱼粮都扬了。 鱼群哗然一片,烦躁不安,酿出了一池的沸腾鱼。 第32章 说来商宇、元进凯和白映晗的三角恋在元灿霓这全然不是新鲜事。 高中住校后, 元灿霓一周有足足六天可以离家生活,远离元家束缚,精神状态不可同日而语, 加之身体逐渐长开, 出落得越发拔群,追求者甚众。 平日没少流言蜚语,无非多跟哪个男生说一句笑,就被造谣发花痴,与“天台打野战”的严重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罪魁祸首找出来,元灿霓束手无策。 但她很快找到微妙的心理平衡。 元进凯被人揍成了调色盘。 他戴着口罩, 谎称感冒。 在食堂吃饭时泄露天机,唇角淤青, 鼻端发红, 像刚淌过血。 元灿霓瞠目结舌, 餐盘险些端不稳。 而且元进凯避瘟神一样, 见她绕道走。 应该怕她跟家里打小报告。 那会元灿霓对这个人的厌恶达到巅峰,看人暴尸街头都不一定会帮忙报丧,怎么可能惹事上身通知家长。 元灿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当无事发生。 她雀跃地想跟商宇分享“喜讯”,又怕显得太幸灾乐祸, 颠覆在他心中的形象。 最终选择闭口不语。 “天台打野战”的恶劣传言随之悄悄消失。 因为有更劲爆的消息取而代之。 商宇因为元进凯挖墙脚, 把人胖揍一顿,白映晗还在旁劝架。 所以元进凯才成了一副鬼样。 一时之间, 三角恋流言不胫而走。 不过因为商宇和白映晗太才貌双全,甩元进凯不止一个等级, 风传里的元进凯只是一个欲求不满的痴汉。 故事与元灿霓再无瓜葛。 她闻言笔也没放下, 直接跑去商宇的教室, 想确认他是否受伤。 临窗的学长总是用暧昧的语调高声传话:“宇哥,你的好妹妹来了。” 然后哼起那首老歌“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肉麻至极,听得周围同学纷纷喊救命。商宇出来顺手按一下他的脑袋,终于掐断歌声。 “橄榄吃完了?” 她挂念他安危,他担心她嘴馋。 两种不同维度的忧虑,把他们隔成两个互不相干的气泡。 “没有。” 元灿霓有点恼他当她是吃货,上门就是要饭。 她仔细观察他的脸,细腻顺滑,连毛孔都欠奉,更不说什么淤青。全身裸-露的皮肤也不见伤痕,大概是打了胜仗。 “这么看我干什么?” 商宇有点好笑俯视她。 元灿霓内心矛盾而分裂,既希望他严惩元进凯,又不愿意他给白映晗当英雄。 行为随之有些错乱,她没头没脑递出手中仅有的自动笔,“新买的挺好用,给你一支。” 打那以后,商宇和白映晗成了公认的一对。 元灿霓浑浑噩噩,甚至偏向信以为真,被人问起,一概称不知。 来人必会惊叹:“你不是他的好妹妹吗?” 元灿霓黑着脸:“不是!” 跟许卓泓聚完,回燕灵湖的路上,元灿霓便跟商宇宣布:“我不想管元进凯的事,你怎样决定不用跟我商量。” 反正钱又不是她的。 她双手盖在肚脐,释放脚托,舒服地躺着,当真两眼一闭,屁事不管。 商宇欠身从椅背置物袋抽出一叠薄毯,展开一半,轻轻盖在她赤露的双手上。 元灿霓被动睁眼,四目相对,正合他意。 “我以为,可以让他跟你道歉,为过去的种种说对不起,如果你接受,我才考虑给他出资。” 元灿霓双目瞪圆,无意识绞着薄毯,把两只手卷成春卷。 心头畅快如打通任督二脉,嘴上依旧嫌弃:“你钱很多?有必要买他的道歉?” “你弟嘴硬好面子,只能在他有事相求的时候,稍微撬开一下。不过,难度系数还是比对付某些人要低很多。” 元灿霓显然在“某些人”里占了一个名额,佯怒横他一眼,左手却给他从“春卷”中抽出,熟络地扣在手里。 “焐暖了,该给我了。” 商宇变成前一刻的她,往颈枕找好姿势,又拢了拢手指,扣紧她,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某个名字徘徊嘴边,元灿霓腹稿打了几遍,和他迎来疑似二人世界的亲密与宁静,她终究没有搬出第三个名字。 面对商宇的犹豫,像刻进骨髓,渗透了她的行为模式,从过去与现在都是。 高一的体育课,她终于见识到白映晗传说中弱不禁风的体质。 进入夏天,炎阳暴晒,白映晗撑伞站篮球场看打球,毫无征兆晕倒。 扶住她的女生先叫出声,然后整个球场上的男生渐渐停下来,其中包括商宇。 “又晕倒了?” “要送校医室吧?” “通知老师吧。” 众人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商宇驱散围观人群,让留一点空气,果断说送校医室。 人群自动让位,默契把焦点给到他身上。 除了商宇,没有更合适的送医人选。 “我来!” 眼看商宇准备拉白映晗的手腕,元灿霓不知哪来的勇气与底气,抢过白映晗两条胳膊,架自己肩上,捞起她的两边膝弯背好,稳健地往校医院赶。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回过神,半是赞叹半是调侃:“商宇妹妹真牛逼!” 元灿霓安全把白映晗送达校医院,气喘如牛,汗流浃背,嘴唇也跑白了。 万幸白映晗只是低血糖,喂下大半杯葡萄糖水后恢复不少。但她是出了名的带病之躯,校医还是让通知家长领回去观察。 校医又说:“你可得好好感谢你同学,我就没见过哪个女生背人还跑得那么快那么稳的。——你不是体育生吧?” 元灿霓忙摇头,“不是。” “她体力是很好,她弟弟跟她差不多大,都跑不过她。” 商宇挺王婆卖瓜地夸一句,脸上闪现家长式的与有荣焉。 “这姑娘看着瘦,身上都是肌肉,结实。” 校医阿姨亲昵捏了一下元灿霓上臂,说自己先忙,有事喊她。 留观室恢复安静,白映晗望着她,声音如没恢复气力般,极淡极轻:“谢谢你。” 元灿霓随口客气一句,不知是否过于敏感,感觉对方不太领情。 白映晗妈妈不一会便赶来,直接越过他们扑向自己的女儿,好一阵焦急地问长问短。 元灿霓一直盯着母女俩,直到双目发怔,鼻头发酸。 这一刻情绪依旧炽烈。 她羡慕白映晗还有一个关心呵护她的妈妈,而不可能嫉妒,因为她无权瓜分白映晗享有的母爱。 跟面对涉及商宇时的情绪截然不同,她有权瓜分商宇的爱,感觉不被偏袒,才会那般嫉妒。 确认女儿无大碍,白妈妈才转过身面对他们。 “商宇,阿姨真的很感谢你,又帮了映晗一次。” “不是我,”商宇不知道用手掌那个部位推一下元灿霓的后背,“是我妹妹把她背过来的。” 白妈妈有着严母的气质,文雅大方中不乏犀利,眼神这才落到元灿霓身上。 “哦,谢谢这位女同学。——你还有个一样大的妹妹啊……” 后面半句显然对商宇说,元灿霓毫无接茬机会。 商宇便如实相告:“邻居的妹妹。” 不行 第52节 告别白家母女俩,元灿霓跟商宇离开校医室。 商宇看了一眼手表,早耽误了集合时间,一派轻松道:“走,带你吃蜂蜜小面包,看你嘴唇都跑白了。” 疑惑盘桓心头,元灿霓没他那般畅达。 “哥,你好像不是第一次见白映晗妈妈?” 商宇表情有所收敛,沾上淡淡的落寞。 “白映晗以前是我妹的病友,我以前在医院见过她妈妈。” 元灿霓一时屏气,像缓不过来,便不敢再细问。 只能夸张揉着肚子,说想吃蜂蜜小面包。 妈妈曾经给予她笃定而唯一的爱,最后急病夺走一切。元灿霓倒没有自卑,觉得配不上商宇,只是恐惧那种被剥夺感。 她的嫉妒跟恐惧一样疯狂。 时隔多年,即将重逢旧识,内心空缺未能填补,元灿霓依旧无法释怀。 回到燕灵湖,商宇坐了小半天,该到健身房站一站,便邀她:“去踩单车吗?” “不想动。” 她便搂过一罐商宇老家带回的甘草橄榄,瘫坐沙发,拧开盖子便没再盖上,一颗接一颗,麻木地往嘴里送。 商宇笑了笑,“别吃那么急,要再不小心吞了核,我可用不了海姆立克法。” 别说急救,就是元灿霓在沙发睡着,他能做的只是帮盖一下被子,根本抱不起她。 元灿霓手腕一顿,低头看了眼深褐色的果子,稍稍坐正,小心吐出尖核。 “哎,你还记得……” “你哪件糗事我不记得?” 元灿霓出奇没有瞪他,取出下一枚,捏着咬了一口尖尖,忽而一笑,又带上典型的神经质,天真又甜美。 “那你记得吗,我有一次被人传‘天台打野战’,就高一的时候……嗯,海姆立克法之后不久呢。” 商宇思忖片刻,肯定点头:“记得。” 元灿霓扯了扯嘴角,眼神无奈而乐观,橄榄送进嘴里嚼着,声音含含糊糊。 “其实是元进凯造的谣。但是他人高马大,我不敢揍他了。” “知道,”商宇一直盯着她的吞咽动作,“所以我当年揍了他一顿。” 元灿霓目瞪口呆,含着橄榄尖核,差点又吞了。 第33章 人一旦开始回忆过往的丰功伟绩, 就说明眼下生活没有拿得出手的荣耀。 商宇现在就处于这样的状态。 截瘫之后,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回头看,可跟元灿霓过去纠缠太多, 实在不得不旧事重提。 当初商宇怀疑自己最后一个听到“天台打野战”的传闻。 周围的人有意无意避着他议论, 也许怕他发难,寻根究底;也许原始版本里有他的参与,怕惹祸上身悄悄剔除他的角色。 等商宇从许卓泓口中听到消息,主语只剩下一个。 “有人说你家霓妹妹在‘天台打野战’?” 许卓泓跟喜欢当他口头上的爹一样,喜欢乱点鸳鸯谱,有“霓妹妹”就一定有“晗姐姐”, 怎样肉麻就怎样打趣他。 商宇次次不落地反驳后一种,“滚, 什么我家的, 你活腻了。” 至于前一种, 商宇从初三开始就默认, 已经不叫打趣,而是变成许卓泓的口癖,积习难改。 传闻太过荒唐与保守都无法长久存活, 前者缺乏真实感,后者少了趣味性。 商宇第一反应当然是不信, 转向狙击造谣者。 “谁传出来的?” 许卓泓无愧为花蝴蝶, 只要稍微在他莺莺燕燕的关系网顺藤摸瓜,很快找到这位不要命的“瓜农”。 商宇用别人的名头把人约到监控死角, 揍了一顿。 许卓泓帮把风,时不时回头让他留口气。 大概对人体和医学略懂皮毛, 商宇打架有种无师自通的“监狱风”, 避开要害, 不留明显伤痕,又能将对方狠狠收拾一顿。 那次元进凯说了一句话,直接让商宇的无奈与愤怒飙到极限。 他说:“你就现在还能护着她,等你出国就屁事管不了了。” 商宇一拳将他揍成口腔溃疡,鼻子暴血,还想再打,要不是白映晗突然冲进来,恐怕元进凯门牙不保。 最后,商宇掐着元进凯的下颌,居高临下看着血污的脸庞在他的虎口里扭曲,甩出一句警告:“你敢让她知道就死定了。” 商宇根本不怕元进凯向老师家长告状,元进凯丢不起这个面子。 他只担心元灿霓。 既怕她不知道罪魁祸首被收拾,又怕她知道是他动的手,会拒斥他。 她眼中的商宇应该是温文尔雅的哥哥,而不是拳头不长眼的暴力分子。 商宇没直接跟许卓泓和白映晗回高二教学楼,而是拐去高一,从元灿霓窗口瞄了眼。 元灿霓在跟同学说笑,表情和动作有些夸张,显得神经质,毫无美女的形象压力。 比初见那会开朗许多。 但细看时,那双眸子还是难掩心事重重的深邃与狡黠。 待临窗的学弟准备问他要找谁时,商宇扭头便走了。 此时此刻,元灿霓正用类似眼神注视他,“你还会打人?” 商宇心头一凛,别开眼,“现在不会。” 她的目光不自觉从他的双腿掠过。 商宇更显烦躁,嗒嗒嗒,两指无声敲着扶手。 元灿霓呓语般哼一声,“我还以为你是三好学生,原来跟我一样。” 那股暗幽幽的同盟感拥抱了他,商宇稍为松快,“你也打过他?” “那时候丢钱,”元灿霓有意无意抚摸橄榄罐子,跟揽着爱人的头颅似的,“原来是他偷的。我还因此被关了两天。” 商宇隐隐约约补足回忆,“动物园放我鸽子那一次?” “嗯……” 橄榄那股回甘的后劲,终于给她品尝到了。 “你怎么没跟我说?” 他那时真以为她家里临时有事,不告而吹。 传回元生忠耳朵里,大概变成家丑外扬。 元灿霓不太习惯跟他促膝详谈,隐隐害怕第二个真相,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往事充满太多无法更改的遗憾。 她不自觉岔话题,“别人怎么传你打架是跟元进凯争风吃醋?” “我至于吗。” 那会准备考雅思出国,还没正面跟她坦诚,但周围几乎无人不知。 商宇也存在回避心里,仿佛延迟告诉一天,平和的关系就能多维系一天。 内心纠结,便懒得理会流言蜚语,反正跟她毫无关系。 处理方式便跟现在一样随意,半点不放在眼里。 元灿霓含糊应一声。 是啊,商宇应该不至于。 他和元进凯一起摆在白映晗面前,是个人都知道要选哪一个,根本用不着竞争。 她盖好罐子,欠身摆回茶几,用湿巾擦了手,起身说:“明天就要上班了,我陪你锻炼一会吧。” 回到医院,商宇恢复系统的训练,生活回到年前的秩序,安稳给予了一层难能可贵的安全感,对康复又多一份信心。 每天项目大同小异,平躺着练习开胯、屈膝和抬腿,尽量主动,必要时由魏医生辅助。 现在可以脱离辅助扶杆站立,便开始练习原地踏步。 天轨系统必不可少,悬吊着尝试平地走路。 元灿霓领了开工红包,又开始985的打工日子,忙碌起来甚至觉得完全忘却那些陈年往事,只关心商宇的伤情便足够。 以前没有深究“商宇一怒为红颜”的传言,大概因为传言更新迭代太快,严重程度也史无前例。 商宇打算出国读本科。 其实她应该不意外,荔茵嘉园很多二代出国镀金,名校和“野鸡系”参半。就连妈妈的同事飞燕阿姨,普通职员,也扬言研究生只要女儿能申请上,砸锅卖铁都会支持。 这类有理有据的传言总不会空穴来风。 元进凯偶然在校园跟她擦肩而过,还吓唬她一句:“商宇要出国了,看你以后怎么办。” 妈妈的猝然离世并没教会她接受告别,相反,她得花一生的时间去一点一滴消化失去母亲的苦痛。 元灿霓不敢跟商宇确认真假,更遑论日期。 那些高三保送国内大学的学姐学长,通常寒假前就解脱,鲜少有留校参加高考,她不知道商宇是否一样。 她只能紧张地珍惜,矛盾地祝福,不再计较绯闻。 两人关系进入离别的微妙。 开年没几天,元进凯也盼着酒吧早日开业,忍辱负重打来电话,要求跟元灿霓见一面。 不行 第53节 “有什么事你还是电话里说吧,大家都挺忙,碰一次面不容易。” 元灿霓起初没想起商宇曾经开出的条件,只有她接受元进凯的道歉,他才会考虑投资酒吧。 元进凯“姐不离口”,让人听去容易误会她是手握重权的富婆。 “就是见一次面不容易,这一面才要非见不可啊姐。” 据闻元进凯喜欢找比自己大的女伴,不知有何深层孽缘。 元进凯哀嚎:“姐夫好不容易给我一次机会,你就让我重新做人吧。” 健身房另一边的男人正在专心用康复单车,似乎竖起屏障。 元灿霓看了一眼,回到电话:“你姐夫让你来找我的?” 元进凯嗅到机会,立刻道:“是我主动想找你。姐,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也没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聊过,说出去别人都不相信是姐弟啊。” 姐弟情恐怕早在初中被他围猎时,跟着汗水一起蒸发。 但她不能不给商宇面子,便说:“行吧,我先看一下时间,有空档就告诉你。” 挂断电话,元灿霓伏在动感单车上,扬声问另一位“车友”。 “你真的要给元进凯钱吗?” 商宇依旧走被动模式,不紧不慢道:“跟谁说话,叫人。” “……” 元灿霓倒是从来没正式呼唤过他。 “我让他来家里谈。” 来日方长,商宇也不强求,“但我不能在现场。” “知道。” 这属于“姐弟”间的私人恩怨。 元灿霓依然不确定,这是纵容她任性,还是走过场。 “你给我透个底吧,到底倾向于投还是不投。” 商宇将单车改成主动模式,降低阻力,吭哧吭哧喘着大气,一节一节地踩动。 偏头看她的眼神带着趣味的光芒,“投,我就是好姐夫;不投,我就是坏姐夫。你来决定我是好丈夫还是坏丈夫,嗯?” 元灿霓险些给绕晕,按停单车,扶把下鞍,瞪他一眼:“你可别怪我任性。——我上去洗洗睡了。” 等爬楼梯的脚步声远去,商宇费劲踩着单车,不知不觉走了神,喃喃自语:“我是想让你开心。” 次日晚上,正巧任务不多,元灿霓同比提早回到燕灵湖。 元进凯早恭候已久,不知道又跟商宇拉扯了什么。 商宇称有事回书房,把客厅留给他们。 元灿霓有种强烈的直觉,商宇一定会通过监控参与“视频会议”。 她选择家中见面,无非怕家丑外扬,元进凯作出过激举动。 万一他想行日式道歉礼“土下座”,她可丢不起脸。 眼前的元进凯看着势在必得。 同父异母的姐弟,一个坐主位,一个在客位,隔着半张茶几的距离,说远却在同一屋檐,说近又没半分熟络。 不尴不尬半晌,有事相求那位清了清嗓子,准备展现一个大丈夫的能屈能伸。 “姐,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对你有偏见,经常针对你,是我的错。我现在跟你诚心道歉。” 他流利地低下脑袋,却压不住臭名昭著的跋扈作风。 “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能原谅我这个不成才的弟弟。” 比起过期道歉,元进凯折腰五斗的模样更令她微妙。 “原来我当年不配得到道歉,是因为不够钱。” 元进凯脑袋继续往下压了压,盖在膝头的手不自觉扣了扣,不知是忍辱还是隐怒。 “真的对不起。” 不知道元生忠看到宝贝孙子向他最看不起的孙女低头,是否会气得翘辫子,元传捷会不会怒骂孬种。 元灿霓善根未断,虽有小小痛快,但烦躁更烈。 也不想再说“本来姐弟可以相亲相爱”“以后和气相处”这些伪善的场面话。 “好,你的道歉,我收到了。但是我不接受。” “你、你不能……” 元进凯诧然抬头,瞠目结舌。 “我就是这么小心眼。” 一个安全感差的人如何敢大气,难道放任机会让别人再伤害自己一次。 她噌地起身,准备离开客厅,客也不屑送。 “我跟爸爸的看法一致,你如果想做生意,还是听他的话,先进家里公司积累经验吧。” 元进凯的确资质平庸,没什么生意头脑,所以元生忠和元传捷面对唯一的继承人,不是后悔没多生几个备选男丁,就是记恨元灿霓不懂韬光养晦。 元进凯恼羞成怒,抡起的拳头无处发泄。 除了摄像头,文叔保镖似的在花园来回巡视,不着痕迹盯视着落地窗里的一切。 元进凯面对的不再是住在保姆间过道的同父异母姐姐,而是商宇的合法太太。 元进凯被迫体会投鼠忌器的憋屈,暗暗咒骂贱人和残废,拔足离开燕灵湖。 商宇大概在洗澡,书房空无一人,他的书桌上摆着酒吧的项目说明书,元灿霓随手拿起翻开。 上面仔细标注了各处疑问,一如他当年的笔记一目了然。 如果商宇是在考验元进凯的毅力,顺便给她出口气,她对他的决定无任何异议。 说明书里附上酒吧环境的照片,灯光开足,房间的布景和设计略显萧条,一旦在心里补足灯红酒绿的滤镜,人间烟火的热闹便扑面而来。 商宇的18岁生日就在酒吧庆祝。 当然家里自有更隆重的排场,过的是农历生日,在阳历生日之后,据说签署了一堆房车股票之类的受赠合同。 酒吧来的都是相熟好友。 元灿霓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未成年人,只能巴巴看着商宇当众光明正大喝下成年的第一口酒。 当然,私下肯定早已破戒。 他在好友中基本算最小,在场的人参加了数次成年生日局,早积累了不少整蛊寿星的经验。 每当有人递上礼物,众人就起哄:“拆开,拆开,拆开!” 这是传统项目,他们敢起哄,自然有备而来。 自持给酒精冲淡,商宇入乡随俗,分别拆出了避孕套和情趣内裤。 许卓泓呜呼一声,勇敢认领:“哥送的!哥多有眼光!” 商宇笑骂:“滚,你要用还送给我?!” 许卓泓同样卸下高考压力,早喝高了,亲昵搂着商宇肩头,跟他使劲碰了碰。 “兄弟有福同享,有难我就帮你当了。” 说罢昂首畅饮,都不忘费心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当白映晗递上礼物时,起哄声飙上高-潮。 “小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巴掌大小的盒子,饰以深邃蓝的包装,熟悉的形状令元灿霓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商宇单独确认:“我一定要现在拆开吗?” “拆开,拆开,拆开!” 众人依旧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商宇要的不是他们的答案。 白映晗笑着点头。 商宇便拆下粉色蝴蝶结,寻到粘合口才小心展开包装纸。 盒子露出精致的本体,商宇用同样富有艺术感的双手打开,一支价格不菲的钢笔承载了一屋子的灯光与目光。 “谢谢,我很喜欢。” 元灿霓分辨不出商宇客气还是真心,毕竟前面不曾跟许卓泓说过同样的台词。 她的注意力全在白映晗并不陌生的礼物上,垮了肩膀,心中出现坍塌感。 白映晗的愉悦更为直白,捋了一下掉落的碎发,“你喜欢就好。” 商宇又拆了几个,终于只剩下她。 许卓泓举着dv,镜头一定聚焦在她神色怪异的脸上,酒后的调侃更显轻佻,“我们来看看霓妹妹为她哥哥准备了什么大礼?是爱的亲——” 商宇抬肘轻轻撞停许卓泓,手撑在她身旁沙发,似乎同样期待。 元灿霓本该圆滑,说忘记带了,过后补上,巧妙化解尴尬。 可心头涌现一股赌气的耿直,自我惩罚的执拗,脱口而出:“我没准备……” 商宇愣了愣,似有失落。 众人随之静然一瞬,就连最活络的许卓泓,举着dv一动不动,像忘了台词。 元灿霓似乎跟外界有隔阂,还状似淡定咬了一口沾满椰蓉的椰子糕。 另一手紧紧揣着衣兜里的盒子,怕人抢劫似的。 她的礼物跟白映晗的一模一样,意外也不意外,毕竟她们还看上同一个男生。 不行 第54节 第34章 当年的记忆还未淡去, 便迎来商宇27岁生日,也是西方传统情人节。 周围同事默契没有加班,个个脚底抹油开溜, 六点的园区大门迎来正常的晚高峰。 出租车和私家车挤一团, 惊动了交警,有同事排队半小时还没离开地库,猛拍喇叭,不得不折回停车位。 共享单车分外抢手,附近停车区空空如也。 地铁自不必说。 有车没车一样过节。 商宇就算开劳斯莱斯也杀不出一条生路,除非动用直升机。 元灿霓当然不主张铺张浪费, 便让商宇在约莫一个地铁站外等她,走路半个小时左右, 刚好完成今天的运动量。 跟第一任前男友虽然在情人节前确定关系, 寒假里只能异地让跑腿代劳送礼, 并无太大的节日喜感。 街头多了一对对黏唧唧的情侣, 步履或匆匆或悠闲,并肩相伴的简单幸福,对她和商宇来说竟要大费周折。 宜市属于高速发展的城市, 无障碍化程度在国内名列前茅,可街上依然很少能看到特殊人群的身影。 商宇即使有司机和座驾如影随形, 也多有不便, 更遑论需要乘坐公共交通的特殊人群。 在他之前,元灿霓只在翠屏苑附近见过唯一一对老年夫妻在路边卖艺, 妻子呆坐轮椅,丈夫坐边上拉二胡。没多久就被城管请离, 因为影响城市的文明风貌。 难得工作日能够共进晚餐, 商宇请了西餐厨师来家中, 用临湖的烛光晚餐与她庆祝婚后第一个情人节。 元灿霓捧着一大束红玫瑰,识趣地没去数数量,只低头轻嗅,沉醉在花香。 “还懂送花……”她低声喃喃。 商宇已然忘记领证时许卓泓救急的那一束,跟第一次送花一般,略显不好意思。 “助理订的。” “你还有助理?” 但是她从未听他提及,以为所有杂事均由文叔代劳。 “助理平常跟着许卓泓。刚好许卓泓要定,就一起定了。” 原来这对发小的情人节花束还要拼团。 助理竟然得操心老板的私生活,若是老板的内眷不止单数,岂不跟项目经理似的,拉出排期表格,防止内部混乱。 “想什么呢。”商宇冷不防开口。 元灿霓忙摇头,才不会说想知道一共订了几束。 助理应该平时没少给客户订花,还挺了解老板的品味。 商宇从桌底下抽出一个砧板大小的盒子,约莫一指高,包装精美毋庸赘述。他单手递来,从手腕与手指弯曲的角度来看,分量不轻。 应该不是珠宝。 元灿霓略松一口气,手上钻戒足够重量,她可不想装点成首饰架,每天叮叮当当去上班。 自从那一次在荔茵嘉园推他上下坡,高跟鞋颇为费劲,险些刹不住,她已尽可能改成平底鞋,否则今晚不至于一口气步行半小时。 元灿霓欠身双手接过,收礼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一探究竟,脱口而出:“我能现在拆开吗?” “当然,现在东西属于你。” 商宇虚靠椅背,也许为了视觉统一,刚才特意从轮椅挪上餐椅。 元灿霓珍而重之寻到包装纸的粘贴口,边拆边随口问:“又是助理准备的?” 商宇慢条斯理接茬:“行啊,我成你助理了。” 元灿霓敛起下巴嘿嘿一笑,剥开包装纸,露出电子产品包装的一角,以为是街机macbook,等全部展开,竟是surface laptop studio。 她平常上班多用axure,这台笔记本算是大材小用,不过同为windows系统,跟办公电脑兼容性好,非常之实用。想必商宇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元灿霓启开盒盖,撕开塑封,前抚后摸,抱在怀里。 她的双眼比microsoft的图标还能反光,承载着烛光与快乐的份量。 商宇莫名吃味,丈夫的待遇竟不如一台笔电、一只“发骚鲨鱼”,不曾享受过妻子的一个拥抱。 “我也有礼物给你,不过很小很小。” 元灿霓捧出的也是一个盒子,比商宇的宽和厚,较为沉手。 目测无法隔着桌子递过去,便起身走到他身旁。 “你对‘很小’的定义跟大众不一样啊。” 商宇双手接过,餐桌边缘不够位置,又无法挪出椅子搁大腿上,只能放到旁边的椅子。 那双富有艺术感的双手徐徐拆开,包装纸下是原色纸箱,朴素至极。 “是什么……” 元灿霓在旁兜着双手,即便有备而来,依然比当年送不出礼物还紧张。 他当年拆别人的礼物可没那么多话。 “你拆就知道了。” 商宇掀开纸盖,里头嵌着一只多格泡沫箱,每一个分装不同零件,对角线一格的最大。 乍一看,宛如送给维修工的礼物。 原名叫“肢体残疾人驾驶汽车操纵辅助装置”,把常规的油门和刹车从脚踩改成用手控制。 元灿霓特意把印着类似字眼的说明书拿走,替换上一张c5驾照报名券。 商宇的表情埋在低头的阴影里,元灿霓看不明晰。 “我正好要去考驾照,要不你跟我一起学车吧。你以前开过车,应该学得很快,等拿到证,我们就可以一起开车去兜风。” 元灿霓想得更远,如果以后想在车里亲亲抱抱,没外人在场总自然一些。 商宇倏然抬头,臭着一张脸,吓元灿霓一跳。 冷声反诘:“你是不是觉得我会一直焊在轮椅上,残疾一辈子?” “当然不是!” 元灿霓忙说,幸好没有异想天开,说希望他开车来接她下班。 “我只是想着,万一哪天文叔没空,我又不在家,你急用车就不用特意叫代驾。开车跟坐车的感觉不一样,就像我以前搭你的后座和自己骑单车,自由掌控速度的感觉……” 商宇脸色越发不善,好像过的不是生日,而是忌日;不是情人节,而是愚人节。 元灿霓一颗心揪紧揪紧,胸口堵了糖棉花,又黏又闷。 一半因他不领情,一半因他的伤情。他稳定的情绪她给予多少安慰,失控时便回馈同等的烦躁。 她仍不甘心,哄小孩吃药一般小心翼翼试探:“那、轮椅牵引头?” 她骑单车,他开轮椅,四舍五入也算一起兜风。 之前他宣称自己划轮椅是为了锻炼臂力,现在她早看破,他双手肌力早已恢复,只是不想独自去远一点的地方。 商宇眼神陡然犀利,如剑削了她一道。 元灿霓立刻抱回辅助装置的盒子,“只是说说,我没有买。” 不等商宇反应,元灿霓丢下一句“等会”,搂着盒子跑楼梯上楼,没一会又换下另一个鞋盒大小的礼物盒。 商宇僵了僵,刚刚她消失的几分钟,已经陷入自责,算来是元灿霓第一次正式送礼物,竟然半点不给面子。 这会人家还以德报怨,送上第二份礼物。 “喏,如果你也不喜欢……” 递东西时稍弯腰,发丝滑落,元灿霓烦恼地别回耳背,撅了撅嘴。 “那我再想想办法。” “……” 商宇合理怀疑,这应该是第三份礼物,第二份的轮椅牵引头,她只等他首肯,就能大变礼物。 这一份是一双轻便简约的运动鞋,跟他平常选择的款式差不多。 元灿霓“偷偷”潜入他的衣帽间做过调查,又询问过魏医生的专业意见。 以商宇现在下肢的肌力,厚底、高帮、会增加额外重量的花哨款式都不适合,越轻盈越好,回归鞋子的本质:既保护足部,又能感受到路面的变化。 商宇有时还光脚训练,刺激脚底相应神经。 她的“保底”礼物实用高效,商宇若还不满意—— 明年就不送了。 元灿霓清了清嗓子,“我买了情侣款,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商宇从盒子掏出鞋子,拔出脚撑,弯腰轻置脚边。 “都可以进同一个户口本,介意什么。” 商宇可以主动把脚挪到地面,抬起穿鞋还需一点辅助,动作利索穿好一对。 “你的呢?”他做回去问。 “什么我的?”元灿霓略显困惑,怎么不是说“我很喜欢”? 商宇挑眉,双足随意置于地面,膝盖自然打开,双腿比搁脚踏时修长,“情侣款的鞋子啊,穿上让我看看。” 元灿霓懵懵懂懂回房换好鞋子,款式一模一样,只不过鞋码有差别。 导购员压根没说是情侣款,她自作主张的。 “看吧。” 元灿霓故意站到他双足之间,让两双鞋子并排,给他瞧清楚。 也许他们伪装兄妹太久,又是新手夫妻,情侣款鞋子的确没有情侣的感觉,倒跟上学一起穿白鞋子似的,集体感多于亲昵。 不行 第55节 当他们一齐从鞋子抬头,四目相撞,元灿霓又颠覆刚才的想法。 也许还是存在零星暧昧。 只要他稍微欠身,张臂就能抱住她的腰,用脸颊贴上她柔软的腹部,也或者偏上一点,埋到更软绵的波谷。 肚脐以下蹿过一阵酥暖,潮润而黏糊。 商宇眼神稍变,仿佛能洞穿她心。 元灿霓眼皮一跳,下意识后撤,呼吸平复一瞬,才理清这潜意识从何而来。 她怕又听见“不行”。 “礼物,你喜欢吗?” “你说呢?” 商宇指端又轻敲两下扶手,泄露心底躁意。 她不知哪里又惹毛他,来不及细察,自己的焦躁都无法压抑。 “我很喜欢你送我的。” 声音异常急切,宣誓似的。 商宇微仰头,望住她,“明天你就穿这双去上班,不许换其他。” 她反问:“那你穿吗?” “除了睡觉洗澡不穿。” 他的掌心轻砸扶手,连带抚摸,双眸幽幽盯着她,下定决心似的。 元灿霓竟然读出别样的柔情,有些受不住,别开眼。 也暗暗放弃跟往事较劲,真要收获一个同等的“很喜欢”,估计更加气结。 “吃饱了,去运动一下,走。” 商宇划着轮椅去往电梯望向。 什么走? 她可没答应走。 “今天可是你生日。” 元灿霓追上前。 直觉警告她,还是不提情人节为妙,默契过节是一回事,开诚布公说不定有人嘴硬。 原本还计划一起在家庭影院看电影,伸手不见五指,闭眼不要三观,她还能顺水推舟抱一下人,体会情人节的奥义。 商宇听着电梯门前,扭头看着她,“你上班坐了一天,该运动一下。” 元灿霓:“……” 这人竟然忘记她下班走了半小时的路。 他的目光撤回到半路,不经意扫一眼她的腹部,“小肚子都坐出来了。” “哪有!” 元灿霓不见外地反手束起毛衣的腰身,一时间曲线毕现。 “好像有一点……” 上一次腹部增大,她误以为长胖,没太在意,结果查出卵巢畸胎瘤。 这个东西可能复发也可能长在另一侧,她得趁早做个复查。 她上面的曲线太过丰润圆满,商宇怔了怔,没在意下面的,登时尴尬挪开眼。 “开玩笑,别当真。” 他稍低头,便能藏住脸上全部情绪,勉强体会到轮椅“身高差”的唯一好处。 “我去试试鞋子。” 他划进电梯,自言自语。 元灿霓趁热打铁说正事:“我听说元进凯的酒吧趁着情人节开业了。” 商宇早有耳闻,“他只是一个小股东,没什么话语权,估计还在怄气。” “我让尹朝帮盯着点,免得那天被扫黄打非。你知道尹朝说什么吗,他说担心元进凯卖药,就是那种‘快乐水’之类。” 电梯旋即抵达负二层,元灿霓和商宇边行边聊。 商宇沉吟道:“酒吧这地方鱼龙混杂,要真卖了也不是什么新闻。” 起先没想到他真的会根据她的回应做抉择,等他真的落实,元灿霓又在担心自己影响他的决策。 她人微言轻,从来没干扰过谁的决定,影响谁的人生进程,无法置信这份红颜误事的偏袒。 “如果,我是说如果,往酒吧投了钱,回不了本怎么办?” 商宇的反应跟涉及残疾时在两个极端,语气和表情有股老僧入定的淡然。 “无所谓,这点钱还亏得起,没有投资是稳赚不亏。” 结婚才是他最冒进的投资,也最亏不起。 他望向她,反而勾起她的好奇,以为还有大道理,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哪知他只吐出一句:“只要你开心就好。” 从诧然到心动,元灿霓仿佛断片,记不清情绪产生的缘由,只顾着徜徉其中。 而后便是怀疑。 怀疑幻听,怀疑幻视,怀疑一切。 商宇不知道在补足未完成的坦白,还是察觉出她需要他的强调才能踏实,又说一句: “钱什么的,自从出了意外就看淡了。” 元灿霓弯腰捞起他的手,也是第一次以“身高差”拉住他,真真正正抚摸到肌肤的温度与质感,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理智恢复几分,元灿霓改成正经握手,摇了摇,严肃而深情,但总摆脱不了那股大智若愚的娇憨: “相信我,你一定能重新走路。加油!” 元灿霓大概获得点石成金的天赋,接下去的那个周六,正打算约姜婧去按摩,魏医生忽然来电,让她有空来医院,可以看到大惊喜。 “难道商宇能走了?” 心跳扑通扑通,敲疼了她的胸腔。 可是商宇为什么不亲口通知,反而要如此周折? 魏医生关子卖到底,“你来了就知道。” 去医院的路上,元灿霓忽然又想通了关系,魏医生以前反应,除她以外,商宇连家人都不让探视,大概想憋大招才放给她看。 如果走路是外人对他的期许,他起码跑起来才肯跟人透气。 典型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王者作风。 匆匆赶赴康复科,只见商宇站在平常练习用的地板标线起点,魏医生忽然说了句“你看谁来了”—— 商宇从标线收回眼神,抬头,明显缓了一口气,双拳紧张握了握。 他没有用天轨系统,没有用下肢支具,没有任何辅助,就穿着自己的衣服,和她送的鞋子,好端端站着,几乎挡住背后的魏医生。 元灿霓以为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真正看到他甩开所有束缚那一刻,还是脑袋一片空白。 仿佛这才是久别重逢的第一面。 他像个普通人站在她面前,比坐轮椅上更具魅力。 “走吧,走向你心爱的太太。” 魏医生张开双臂虚虚护着商宇身侧。 受伤后的一年零两个月二十七天,商宇终于迈开重生后的第一步,缓缓向她走来。 他的步长很短,只有半个脚长。脚抬得不高,一步一顿,像磨蹭而行。 但走得相对稳当,也紧绷,垂在身侧的双手虚握拳,偶尔足尖翘起快失衡时,双拳倏然握紧,噌地来了力量将身体定住。 商宇一直注视元灿霓,眼神平淡而坚毅。 短短三米之距,他花了堪比马拉松的力气和信念,终于把他们的距离缩短。 元灿霓全然忘记举起手机记录,最珍贵的回忆,也往往只存储在脑袋里。 原以为欣喜若狂,但她颇为镇定接受了这一刻。 她早已设想了无数遍,分不清愿望与现实。 而这就是商宇原本该有的样子。 “你先生前两天就能走了,一直憋着不让告诉你,想能走稳一点再说。我看今天周六,正好让你来检验和鼓励一下。” 魏医生略显困惑交替看着这对新婚夫妻,旋即抱住自己。 “现在不是应该来一个爱的‘涌抱’吗?” 商宇鼓足劲再走两步,张开双臂揽她入怀,间接得到了依靠,终于舒出一口气。 元灿霓第一次靠进他的肩窝,额头不小心擦蹭过他的唇,柔软又略显干燥,像一个仓促的吻。 她搂紧他的腰,贴着他的心跳,嗅着混合洗衣液和体香的属于他的味道,好似回到了初吻时的心慌与惊喜。 没送出礼物的她像个厚脸皮的疯子,坐定在18岁的商宇面前,脸上看不出一丝慌乱。 有人看不过去,讥嘲:“今天是情人节,可不是愚人节。” 商宇蹙了蹙眉,应该是不满嘲讽,后面的话明显帮她找台阶下。 “喝了酒差点忘记,礼物,她前几天给过我了,”然后笑着虚点一圈起哄的人,“就是不想给你们看。” 许卓泓嚷嚷:“我去!这怎么行,送了什么好东西?我也要饱饱眼福。” “去你的,什么你都想看!” 不行 第56节 商宇往他胸膛推一把,下手的劲头看不出真醉,还是收着力气。 “那当然,”许卓泓端稳dv,“我还想看你亲霓妹妹,你们是不是?” 包厢安静一瞬,多年后元灿霓不禁怀疑,说不定许卓泓酒精冲脑,错把“晗姐姐”说成“霓妹妹”,而某个人将错就错。 而后,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许卓泓鼓掌打拍子起哄:“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声音震耳欲聋,直教人骑虎难下。 “亲就亲。” 商宇笑了笑,酒精析出了罕见的玩世不恭。 单手撑在她身侧,沙发下凹一块,令她腿部似要滑陷,看向她的眼神却一如往日温柔。 包厢灯光昏昧,睹物不明,元灿霓依旧清晰记得他凑近的立体五官,鼻尖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的轻触,倏然闭上的而显深情的双眼。 而她一手抄兜,一手滑稽地握着还剩一口的椰子糕,也许唇角沾着椰蓉,万幸嘴里的早已吞下,不忘死死睁眼。 咚咚咚咚,心跳异位,堵住喉咙与耳朵;呼吸交错,扑暖了唇周,却没淡化商宇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元灿霓不知道别人的初吻是否都绵长、深入又有劲,但她愿意把商宇给予的这一枚短促、干燥又轻淡的印触,称为她的初吻。 不完美,却是第一次,足以成为以后每一次的参照。 第35章 回忆一遍又一遍反刍, 总会不自觉加入矫饰和审视的部分。 时隔多年,已经变成独家记忆,不敢作为证据呈现在另一当事人面前。 包厢哄声掀顶, 足以震麻每个人的脑袋。 商宇抿一下唇, 似把那一枚短促的吻咽下肚子,而后笑容泛漫。 元灿霓怔怔低头看一眼仅剩那一口椰子糕,下意识没有再吃,会把吻抹掉似的。 “艹,就完了?那么快,男人怎么能那么快?” 许卓泓犹不知足, dv镜头几乎要怼到商宇脸上。 商宇虚蹬他一脚,扣住他的手腕, 挪开dv, 从镜头外讲:“我们回家, 你们也差不多散了吧。” 许卓泓当然不满, “怎么就散了,还没打烊啊;打烊还有下一场,不到天亮都不许回家。” 商宇满了一杯酒, 拎起豪气一饮而尽。 然后扯过元灿霓的衣袖,在众人嘘声中, 几乎是轻搡她离开包厢。 元灿霓给他拐走, 出到走廊,破天荒吐出一句: “哥, 我要尿尿……” 她确定说的是叠词,不是文雅的“上厕所/洗手间”。理智仍未归位, 仅剩下本能。 商宇也是头一回听闻, 噗嗤一笑, 似化解不少紧张与尴尬。 “去吧,我在大门口外等你。” 元灿霓真上了一趟洗手间,伶仃立在洗手台的半身镜前。 嘴角果然沾着几粒可笑的椰蓉,她下意识要洗掉,指尖沾水猛然清醒。 像别人补口红似的欠身凑近镜子,用无名指指腹大费周章地一粒一粒沾掉。 女厕门口无声无息多了一道身影,看到她又像没看见她,直接飘进了隔间。 妒火未熄,元灿霓面对白映晗没有任何优越感。 商宇距高中毕业只有不足四个月时间,她委实揣摩不透此举深意。 拨开大门口的“粗粉条帘子”,寒意扑面,脸颊似乎陡然干燥。 商宇挨坐一根粗圆的交通防撞柱,指端多了一根烟,白烟如撒开一种微型渔网,捕获了冬风。 元灿霓心头一凛,莫名觉得他不是在反悔,就是在组织借口。 后来元灿霓跟别人接吻,在对方亲上之前会闭眼,享受情到深处的默契与自然。 她和商宇全然没有这种气氛,他像不闭上眼就亲不下去似的,也不怕亲歪了。 没叫人,元灿霓直接停在他面前。 商宇狠狠吸了两大口,往旁边垃圾桶掐掉,淡淡说“走吧”。 换下校服,酒味弥漫,商宇整个人多了几分成熟与可靠感,足以成为提线木偶的主人。 元灿霓像给他牵走魂魄,躯体只能木愣愣跟着走。 但愿他不要说话。 那一枚吻烫出一个水泡,四个月的时间足以自然消褪,不必忍痛刺破,淌一手脏水。 可能碍于司机在场,商宇在出租车上如她所愿,沉默到底。 在荔茵嘉园门口下车,两人各藏心事,各走各的,元灿霓有时小跑几步,才能与他并肩。 商宇后知后觉,转头扫她一眼,慢下脚步。 “哥……”元灿霓分不清自己结巴还是气喘,追着他,“我刚刚、吃了椰子糕。” 商宇脚步一顿,点头:“看到了。” “刚刚、吃了椰子糕。” “……” 商宇拉停脚步,元灿霓带惯性似的,“甩”了半圈,直接与他面对面。 冬风从两人间穿过,留下淡淡酒香,也许还有椰蓉味。 元灿霓往自己唇角点了点,望着他,“你这里,有椰蓉……” 气氛如霜降,尴尬暧昧,冻僵彼此。 商宇把她当镜子,目光不离,抹一下,白点仍在。 也许寒意僵化了理智归位速度,元灿霓挪近一步,情不自禁抬手用无名指指腹轻轻一揩—— 椰蓉像冬雪轻盈降落。 十指连心,无名指尤为敏感,类似戴上戒指的轻触。 彼此眼眸中的对方都在微震。 元灿霓扭头,扔下一句“晚安”,撒腿便跑向元生忠家别墅的后门。 她第一次失眠是祭奠猝亡的母亲,第二次失眠,隐隐为无疾而终的吻提前进行了仪式。 周围掌声稀稀拉拉,将元灿霓吵回魂。 病友和家属们的目光有祝福也有艳羡。 康复科就像一个特殊的健身房,病友们目标一致,很容易产生惺惺相惜之感。 元灿霓松开商宇的腰,下意识躲开他的眼神,从脚到头打量他,似要检查他扎根是否稳当。 冬天肌肤自然返白,加上商宇近一年户外活动寥寥,皮肤比以前白皙,两抹红晕越发醒目,连耳根也来凑热闹。 元灿霓估计自己也半斤八两,留心扶稳他:“还要继续练习吗?” “再走一会。” 商宇由魏医生搀扶,艰难“转身”——实际是绕小圈——然后沿着地上标尺,重复挪步前行。 元灿霓趁空拍了小视频,发到商宇家的五人小群,立刻给“大拇指”刷屏。 她特意说:“前几天能走了,我今天才有空拍下来。以后我让护工每天多拍几个。” 桂明珊很给面子,间接夸了她一通:“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以前他都不肯跟我们吱声,就想一个人呆在医院,现在多亏有你。” 商奶奶更为直接:“你就是他的福气。” 元灿霓招架不住,谦恭几句,熟悉的男声飘过来—— “过来扶我一下。” 魏医生喊中场休息,让商宇歇一会。 “叫人啊。”元灿霓咕哝一句,收起手机过去当扶手。 商宇却跟拳手定住悬吊沙袋似的,又搂住她的腰。 “陪我站一会。” 略带请求的语气易显温柔,软化了她本就不坚定的意志。 伸出双臂充当他的安全带,箍住他的腰。 “我是不是该背对你站,或者站你后面?” 不然摔倒她会叠他身上。 “这样就好……” 商宇的目光撞上她,又弹射开来,比早恋的高中生还闪躲。 “你、为什么老不看我?” 元灿霓有过两段正经恋爱壮胆,脸皮跟充气气垫似的,底气足了就增厚。 商宇垂眸盯着她,语气幽幽:“我怕站不稳。” 气息有意无意拂动她的鬓发,耳根发痒,元灿霓分开双腿与肩同宽,扎稳双足,“你还是别说话吧。” 不然她也脚软。 魏医生回来撞见这一幕,险些以为走错片场。 两个人面对面互相搂腰,旁若无人地用表情对话,一个挤眉弄眼,一个沉默纵容,气氛默契而熟络,如果周围空无一人,怕是就要亲上,密不可分。 “哎呀,明明一只手牵着就站稳,偏要搂搂抱抱,这是故意喂狗粮啊。” 不行 第57节 如果拥抱也算狗粮,那一定颗颗空心,徒有其表,短斤缺两,营养不足。 元灿霓感受着隔开几层衣服的温度,被他的“不行”法则冷冻的心,又随着随着开春蠢蠢欲动。 三月开端,除了商宇学会重新走路这件大事,家里还有一个固定已久的传统活动。 元灿霓第一次跟商宇去给胞妹扫墓。 春风柔柔,墓园寂寂。 妹妹的墓地与生前的住宅一样豪华大气,足见家人的重视程度。 商宇本就与煽情无缘,此刻禁锢在轮椅,欠身用湿毛巾擦拭墓碑,半晌才挤出一句: “这是你嫂子,我们来看你了。” 他跟缺席春节一样,已经四年没有来扫墓。 出生前就形影不离的兄妹,谁能料到阴阳两隔,如果有转世,妹妹已经跟离开的时候一样岁数。 元灿霓强迫自己从遗照上回神,点烛、摆花、烧纸钱。 她用白纸糊了一套精致的小裙子,连同元宝、纸屋和汽车等等逐一送进铁桶。 商宇盯着那套纸裙化为灰烬,“裙子很漂亮,她会喜欢的。” 元灿霓犹豫:“妹妹的身体哪里不舒服?” “先心。有时我在想,是不是因为在娘胎里我把她的营养抢走了,才会遭到报应。” 商宇有意无意抚摸着轮椅的把手。 元灿霓愣了愣,低声埋怨:“你跟奶奶一个口吻。” 商宇自嘲一笑,“奶奶说得没错啊,结婚后我的确转运了。” 元灿霓笃定道:“一定是妹妹在保佑你。” 青烟袅袅,烈火炎炎,炙热扭曲的空气形成一面厚玻璃,店面遗照上的面庞却没有半分摇晃变形,清晰映进元灿霓的眼底。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商宇妹妹的照片,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妹妹眉眼竟然跟白映晗有几分相似。 元灿霓呛了烟似的,吃味的同时,疑惑迎刃而解,同病相怜一定令他们惺惺相惜。 那一枚饱含疑点的初吻之后,元灿霓迎来高二下学期开学,高三年级的成人礼暨高考百日誓师大会。 据说商宇曾被内定为学生发言代表,但他拒绝了,一个毫无高考压力的人不适合当带头人。白映晗因身体原因,不一定能应对高涨激昂的氛围。姜婧成为当之无愧的人选。 高三学生们盛装打扮,礼裙西服,首饰手表,口红发蜡,离狂欢就差一场学校公开允许的舞会。 庆典还未开始,高三教学楼一片人声鼎沸,打扮的打扮,拍照的拍照。 元灿霓怕散会找不到商宇,悄悄潜入高三教学楼找人,想在庆典开始前留一张影。 她没有一张和商宇的合影。 当然她跟最亲爱的妈妈也没有,正是此事给了她教训。 被好心人提醒人在天台,元灿霓便揣着手机兴冲冲爬楼梯。 如果时间能重来,她宁可提早放弃这份执着。 商宇颀长的背影先映入眼帘,哪怕穿上陌生的西服,元灿霓依旧一眼认出。 但不止他一人。 商宇对面是一袭白裙的白映晗,一字领烘托出脖颈的优美,素净的颜色衬得单眼皮愈发单薄与脆弱。 白映晗当然弱不禁风,站不稳似的,倚进商宇怀里。 或者是商宇先握住白映晗赤-裸的肩头。 总之商宇和白映晗黏在一起,构成一个浑然天成的拥抱。 如果只有视觉冲击,元灿霓过后也许会自欺欺人地美化或删减记忆,直至淡忘,但偏偏商宇为她呈上更为清晰的听觉实证。 商宇跟白映晗说:“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去美国。” 第36章 元灿霓曾经坚定, 商宇寄予她“家”的感觉。 她对“家”的概念与感受全来自妈妈笃定而唯一的爱。 当商宇的爱劈成两爿,不再具有唯一性,“家”的标签不复存在。 因为不曾占有, 无法简单界定为背叛, 但元灿霓朦朦胧胧想归类这份陌生而深刻感触。 有意难平,有震惊,有苦楚,就连五味杂陈不能精准概括它对于一个十七岁少女的冲击。 如果没有重逢,也不知道她到了商奶奶的年纪,会不会淡忘细节。 商奶奶将眼镜推上头顶, 用手帕悄然印着眼角,依旧抹不走声音中的潮湿。 “我记得妹妹刚走半年多, 有一天阿宇就领了一个差不多大的女孩回家吃饭, 我的心里啊, 又难过, 又觉得是一种缘分。妹妹跟我们就没有那么多缘分。” 抽噎盖过语气,商奶奶只剩苍老的哽噎,眼镜再度推离鼻梁。 “妈……”桂明珊轻揽商奶奶的肩膀, 用劲握了握,“孩子都是上天奖励的幸运, 妹妹没有那个福气。但是家里现在也多一个妹妹了啊……” 桂明珊的眼神如暖流入心, 元灿霓偶然撞上,有种投入同胞长辈怀里的错觉。 自从妈妈去世以后, 几乎没有长辈再抚摸她的发顶,更遑论拥抱。 芳姨比较传统内敛, 不会口头说爱, 也不会拥抱她。 虽然元灿霓刚从商宇身上填补空缺, 本质全然迥异。 她不可能变成商宇,却有可能变成芳姨、桂明姗或商奶奶。同胞间特有的共同命运感让她倍感亲切,也更具安全感。 她们那般热忱地爱着商宇的妹妹,她近距离感受,难以隐藏乞爱的焦渴。 所以当年她才会那么嫉妒白映晗。 白映晗就是另一个备受家人呵护的妹妹。 “以后妹妹还会以另外的形式回来。” 桂明姗开解道,试图以希望化解悲伤。 商奶奶抽抽搭搭,扭头看向元灿霓和商宇:“你们以后生个女儿最好啦。” 不清楚商宇有几分信任她的病历,元灿霓差点骗倒自己。 她从他人身上找“家”的支援,难以想象自己能给小孩支撑起一个家。 回头便觉得嫉妒白映晗的念头过于促狭。 有些人想寻找好的生活,有些人仅仅想活着。 “奶奶,妹妹要是听见你在她面前还催生,晚上要托梦来抱怨。” 商宇随口调侃一句,刚从死亡边缘重生,寂寥之中析出一丝平和,少了几分哀戚。 只是随意掠了身旁一眼,佳人在侧,几抹哀戚可能很快要给其他情绪替代,勉强够上妹妹弥留之际的嘱咐。 她要家人替她好好活着。 从墓园出来,元灿霓跟商宇回了荔茵嘉园。 家中没有电梯,商宇伤后回来一段时间都住一楼,搬到燕灵湖后房间便腾给同样腿脚不便的商奶奶。 所以就算是住了十几年的自家二楼,商宇上去也尤为麻烦。 他特意让文叔帮背着上去。虽然可以挪步走一小段路,他暂未攻破高抬膝盖的难关。 “你要什么东西我可以帮你拿啊。” 元灿霓跟在后方搬他的轮椅。 “带你看个地方。” 从文叔背上下来,商宇倒比背人的先喘了口气。 “你以前的房间吗?” 按方位看的确是,虽然她也没来过几回,高中的大多时候他们要么约在图书馆写作业,要么直接回校。 商宇却路过以前的房间,开了隔壁的一间的门。 一股沉闷气味铺面而来,几乎冲倒了元灿霓。 商宇扇了扇鼻端,“太久没开过……” 房间窗帘紧闭,昏暗中白布朦胧起伏,看不出家具原有模样。 “开灯,还是开窗?” 元灿霓站在开关边问。 “都开。” 啪的一声,房间内恢复堂亮,展现跟商宇房间差不多的布局。 元灿霓过去拉窗帘开窗,陈旧的味道顿时泄出窗外,穿堂风拂过,带走不少岁月的滞重。 她自然倚窗眺望,意外“咦”一声,指着窗外那棵拔高一截的桂花树。 “你当初就是在这个房间看到我?” “在妹妹房间抽烟他们不会发现。” 商宇停在蒙布的书桌前,淡笑着掀开一角白布。 房间偶有人打扫,积灰不严重,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密度尚可接受。 他喃喃:“我记得是在这里……” 元灿霓凑过去,“你找什么?” 商宇拉开与胸同高的抽屉,松一口气:“找到了。” 一本泛黄的画画练习册被取出来,递到元灿霓眼底下。 不行 第58节 “你妹妹画的?” 她接过摊开,大多是一些日常情景的描摹,吊瓶,无影灯,一些可口饭菜,十几岁小女孩的笔法幼稚而细腻,算不上艺术性,但每一根线条里流淌的热忱才最为珍贵。 “她应该很喜欢画画吧。” 她以前也积累了许多练习册,搬出工厂的宿舍后,不得不丢弃,只允许带一个行李箱跟元传捷来荔茵嘉园。 “消遣而已。你翻到最后一页。” “身高差”的缘故,商宇只能仰视画册的封面,元灿霓蹲坐在一边脚踝上,手肘顺势搭上他的扶手,勉强缩短高度差,跟他共享页面。 商宇心思一动,喉结滚了滚,“你坐我这。” 手拍了拍微微分开的大腿。 元灿霓神色过于陌生,拒意昭然。 他的眼神不由黯了黯。 “我、怕压到你腿上的神经。” 他的双腿肌肉没有明显萎缩,但还是相对瘦一点,尤其最近刚能走路,她真怕不知轻重压出好歹。 “这幅吗?”她很快岔开话题,画册往他那边让了让,“哎?” 刚没细看,第二眼才真的注意力打岔。 纸上是一幅与前面医院场景不相干的水彩画,一个短发小女孩刚好从树冠探头,就如商宇初见她的模样。 可是落款却是他们初见的一年以前。 “哎。” 元灿霓心中那股微妙的好奇心熄灭大半,原来真的不可能是自己。 画中是芒果树,在落款的季节里缀着沉甸甸的青芒果。 “还是你妹妹画的?” 被婉拒的失落一闪而过,商宇情绪重燃,温声说:“妹妹住院时候看到的一个小女孩。她身体不好,做不了剧烈运动,这是她向往的生活,也是她最后一幅画。” 元灿霓始料未及,原来她的生活也有人羡慕。 商宇拉过她的手,扣紧自然按向他的上腹,像请她完成一个拥抱。 “你不觉得很奇妙吗,妹妹离开后,我竟然看到跟她画中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 这也许是一种命运的暗示。 商宇以前不信命,截瘫后不断努力改变与突破,便是完成改命的逆变。 元灿霓合上画册,无意识抚摸边角,岁月在纸张沉淀出一层尘埃感。 机不可失的急迫令她生出几分紧张。 “其实,我一直觉得有个熟人长得有一点点像你的妹妹……” 商宇偏头,注视的目光含着许可与探究。 “就是你们班的那个女生,”刻骨铭心的名字溜到唇边,终被咽下,以免显得念念不忘,“你跟她一起去了美国……” “白映晗啊,”商宇的恍然不似伪装,“妹妹的眉眼是跟她有两三分相像,但性格更像你。” “唔?” 明明主语明晰,元灿霓仍担心他讲了病句,把她跟白映晗比较。 “我跟你妹妹性格像吗?” 原来当初享受到他那么多的好,是沾了他胞妹的便利。恐怕他对她也是兄妹情居多,不然何至于一直深藏不露。 久蹲腿麻,元灿霓起身顿顿脚,复原他们的“身高差”。 “对,一样倔。” 商宇清晰感知到自己的无奈与纵容,像根须一样肆无忌惮侵蚀全身。 高三成人礼过后,他原本打算在学校呆到高考,顺便试一下自己在国内的水平。 可事与愿违,他要考驾照和办手续,还要跟着家人探亲访友,时间安排不过来,四月拿到美本offer后,便打算离校,高考视情况回来走过场。 离校前一晚,他把元灿霓叫来高三天台,说要把一些有用参考书给她。 元灿霓这段时间跟他见面次数寥寥,声称要准备毕业会考。 商宇还笑她,宜中的学生保底是宜大——一所非“双一流”但是在省内名列前茅的一本院校——没有人把会考放在眼里。 借口意味太浓。 “不会谈恋爱了吧?” 商宇想到最大且最危险的可能性,心头一紧。这两年元灿霓身上贴着“商宇妹妹”的驱蚊贴,烂桃花挡去一些,依旧不乏蠢蠢欲动的追求者。 “你才谈恋爱吧。” 元灿霓丢下一句,立刻挂断电话,跟他生日那晚回家一般。 宛如在商宇心口挠了一爪,无伤,但会痒。 他找人打听一通,元灿霓并没发展出新关系,明面警报解除。 随着离校日子渐近,商宇的不安化成一股日渐强烈的冲动,从笔端倾泻成一封两页纸的情书。 这当然只是备选项,若真当面说不出口,就把信塞她手里,让她回去看。 没想到他从自己的追求者身上学会这一招。对方没有成功数据,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参考。 元灿霓出现在的天台,开门见山:“书呢?” 商宇两手空空,抄兜挨着备用水池的外壁,口吻轻描淡写,内心慌乱如麻。 “急什么。” 元灿霓扶着栏杆背对他,好像对校园的空气宣布:“你明天就毕业了。” “只是暂时离校,高考还回来。” 校裤兜里的折叠信封快给他磨毛了边角。 犹豫的原因并不全在自己。 元灿霓白皙得近乎病态的肌肤给她减了起码两岁,看着像个头超常的初中生。再配上习惯性神经质的笑,好听点叫大智若愚,乍一眼看就是一种钝态的幼稚,像小绵羊一样人畜无害。 她看着情窦未开,太过单纯,总让潜在的表白显得罪恶满盈。 如果他的妹妹被同龄男生表白,他会选择做一个棒打鸳鸯的坏哥哥。 同为男生,太明白同胞稚嫩的肩膀承担不起未来的任何风险。 如今和元灿霓即将相隔异国,商宇却无耻地想当远程的牧羊人。 “霓霓……” 裤兜信封又被揉皱一角,不敢想象一会掏出时的“惨况”。 头顶忽然传来拖拉机突突声,元灿霓仰头一指,“直升机。” 告白是最不讲究经验的示爱方式,没有娴熟与生疏,无论第几次,生死攸关的一票决定权始终在对方手里。 商宇是第一次,更多了一份输不起的压力。 混沌中,她简单的三个字形成一种明确的指引,他反射性仰头看天。 直升机似乎跟她被橄榄核噎住那天的没有什么不同,实际已经过了快一年。 还未完全消化,只听元灿霓唤一声“商宇哥哥”,他刚一低头,双唇贴上不算熟悉却也不陌生的温度。 而后转瞬即逝。 元灿霓背着夕光,笑着跟他说:“今天你也从我这里毕业了。” 商宇错愕,喉结滚了滚,声音涩然:“什么意思?” 元灿霓抿着唇,神色颇为坚决,背光的眸子略显暗淡。 “还你了。” 18岁那天的初吻。 商宇竟然能补足潜台词。 “你什么意思!” 疑问升级成质问。 商宇自问除了没给元灿霓缴学费和提供住所,对她比某些所谓的家人还好,恩断义绝的一刀将他劈懵了。 元灿霓的语气含着欠扁的倔强,“就是你想的意思。” 一刀两断。 不复相见。 商宇脑袋只冒出类似词眼。 多年后他当然可以反思,说当时有很多种处理方式,应该刨根问底,应该示弱诱哄,他不够明智,太过冲动,选择最激烈也是最恶劣的一种。 但那股败北的羞辱,早就冲垮他的理智与骄傲,完全主宰了意志。 奶奶说摔得疼便会长记性。 他只想她记住一切。 商宇上前一步,双手扣住她的脑袋,不由分说吻上去。 绵长、深入又有劲,甚至带着疼痛,足以颠覆初吻的印象,成为难以堙灭的记忆。 元灿霓应该在害怕,她温文尔雅的商宇哥哥忽然变成了禽兽。 一直抗拒,一直挣扎,最后可能他悔意陡生,松懈一瞬,元灿霓成功脱困,给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 脸颊火辣辣。 也直接打没了他的暗悔。 不行 第59节 商宇盯着那双泛泪的清眸,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卑劣,失控地恶狠狠道: “是我先甩的你!” 第37章 元灿霓和商宇从来没有心平气和谈起分开, 连结婚也是匆匆忙忙,似乎已然忘记当初的龃龉。 元灿霓把画册送回原处,抽屉一角结了小小蜘蛛网, 还有零碎彩笔、皮筋和橡皮, 处处藏着豆蔻主人的稚嫩消遣。 果真如商宇所说,元灿霓以前比她小,现在比她大了。 抽屉给轻轻合上,另一个记忆匣子由此拉开。 “你还记得我初二,你初三,我们体育课在一起,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或者说请求?” 元灿霓说想做商宇的“挂名女友”。 庆幸她用的不是“妹妹”, 刚失去妹妹的人应该不会想马上找一个替代品。 旧友间回忆往昔再正常不过, 但他们各自反刍多年, 脉络细节滚瓜烂熟, 似没有必要凑一起忆苦思甜。 商宇尽力摒弃奔跑的细节,“体育课”还是让他犯了过敏。 默了默,才应一声。 “我提出那么荒唐的请求, 你还答应,是不是多少跟妹妹有点关系?” 前头商宇说她和妹妹性格相似, 疑惑便徘徊心头。 商宇再度应声, “那时候家里低气压,奶奶天天偷偷哭, 我妈我爸经常用出差麻痹自己,我需要分散注意力。再说——” 他的神情从拒斥走路的细节中缓和, 清淡一笑, “你也挺有意思。” 也许她曾提供宠物式忠诚的陪伴, 元灿霓不禁暗自嘲讽。 “我应该感谢你的妹妹。” 这话倒没有半分赌气或不平,如果当时没有商宇的呵护,如今性格一定更为别扭晦暗。 商宇重新拉回她的手,拇指摩挲手背,体温融合。 “奶奶说的,你跟我们家缘分不浅。” 康复进入一年零四个月,商宇开始不扶杆,练习阶梯抬步——当然上不去,还得魏医生从后方护着腰,像当初元灿霓第一次看她扶杆练挪步一样。 下肢肌力不到4级,足面需挂比砖头稍小的沙袋,坐着提脚练负重。 步行又进步一点,下肢佩戴支具可以文档走10米,不会紧张到时不时双手握拳,摆臂稍显自然,但一边手还是会虚握拳头。 天轨系统用来配合负重练习,后腰挂一块特定重量的铁饼,走一步,便滑稽地拍一下屁股。 与此同时,元灿霓25岁的日子所剩无几,生日悄然临近。 “想要什么礼物?” 商宇搂抱着她,一起坐在家庭影院的情侣沙发,等着电影滚完片尾。 讲话时他偏了下脑袋,下颌擦蹭她的鬓发,姿势暧昧,下一瞬便能变换成亲吻。 元灿霓的半边身贴在他的胸膛,只要并肩而坐,无外人在场,他们总会这般黏糊。 可谁也没更进一步。 不知商宇图省事不愿准备惊喜,还是实在毫无头绪。 元灿霓的答案简单也困难。 “想妈妈。” 声音如春雨降落,轻盈而细润。 箍在她腰间的力度紧了紧,富含个人特质的体温拥裹她,像一床恒温鹅绒被,轻柔而暖和。 “一张合照也没留下,快忘记妈妈长什么样了,连墓碑也没有。” 元灿霓撅了撅嘴,屏住鼻头酸涩的冲动。 那个年代数码相机尚未普及,妈妈又不太喜欢照相馆的画像背景,于是既没有几张游玩照,更没有正经的“全家福”。 妈妈独自抚养她已经耗费大半精力,在浪漫与纪念上实在力不从心。 妈妈的消遣便是偶尔在她熟睡以前,睡衣散发,开一盏暗灯,坐在客厅的小餐桌边自斟自酌。她爱酒,瘾不大,或说被捉襟见肘的生活挤压了欲望,每次只喝一罐,最多不超一瓶。 有一次晚间十一点多,元灿霓起夜,揉着惺忪睡眼,过去叫她给一口。 妈妈不知道喝迷糊还是不想当正经家长,笑呵呵比出一个摇摇晃晃的手指,说只能一小口。 元灿霓抿上人生的第一口啤酒,涩口回甘,舌尖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 母女俩相视而笑,而后听见邻居飞燕阿姨又在跟老公吵架。 商宇僵了僵,好像从来没听见元灿霓提过扫墓。 “你妈妈、葬在哪里?” 若换一个人问出这个问题,难免唐突,但元灿霓和商宇罕见地同病相怜,同样饱受亲人离世的伤痛。 元灿霓苦笑:“海葬。” 商宇顿了顿,“你妈妈喜欢大海?” 她摇头,“因为环保,还有便宜。” 商宇张口结舌。 “我爸处理的,妈妈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元灿霓的外婆跟她们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捡了她妈妈拉扯成年,便成了外婆。外婆故去,妈妈也跟那些不太亲的亲人渐渐断联。 元传捷面对多年未见的寡母孤女,应该大为头疼,抱着拖油瓶越轻越好的心态,潦草处理后事已算仁至义尽。 商宇抱紧她。 元灿霓仿佛一块黄油,即将融化在他的怀里。 商宇窸窣一动,坐直了腰。 元灿霓感觉头顶给贴了贴,轻轻一压,好像烙铁往蛋糕上印出图案。 他可能亲吻了她的发顶。 “你就是你妈妈留下来的宝贝。” 声音虔诚而笃定。 元灿霓恍如在雨中抱到一把伞,夜里握住一支手电筒,驱散了孤立无援的滋味。 她第一次要上手术台前,就迫切需要这般扎实的怀抱。 那会确定住院,身边只有姜婧、尹朝和当时还没成为男朋友的男同学。 暑假的缘故,病房不乏像她一样年龄的病患,无一没有家人陪伴。 手术需全麻,元灿霓不敢想象在转移床上昏睡得像头死猪,流水线处理一样进出手术室,醒过来后腹部多了两个孔。 也或者从此长眠。 麻醉知情书上明确标出了风险,虽然医生宣称小概率事件。 年少丧母的人群不在多数,元灿霓还是中招了。 紧张时腹部绞痛,胃部寡然如饥,掌心沁汗,元灿霓沉默而慌张。 她掏出手机登陆q,从宜中的分组划拉列表,找了商宇的号nininokumori。 不用特意计算时差,她当按错键一般,点下视频通话。 元灿霓从来不否认,当初是怀着见最后一面的想法打搅他。 而聊天界面空空如也,他们已经三年没有联系。 元灿霓的敏感有时会成为审时度势的敏锐,知道何时可以恃宠而骄。 就如现在。 她随意滑动微信聊天列表,商宇的“-”置顶,没有任何备注。特意上q检查一遍,商宇的昵称还是那串长字符。 “你的q名为什么从初中到现在没变?” 商宇习惯她的跳脱,现在也需要转移话题,离开缅怀亲人的低气压。 “懒得改。” 脊梁稍微放松,下巴便能降到她肩头的高度,商宇便顺势垫上去。 脊梁僵直的是元灿霓。 三月底,居家服单薄,她偏喜吊带加开襟外衣模式,给他轻轻一压,领口豁开,他有一半枕在赤-裸的肩颈。 而且不知几时,商宇的胳膊抬高了一些,掌缘几乎托着她无拘无束的柔软,不知有意还是无心。 元灿霓的慌乱区别于当年术前,却激起相似的反应。 她有点饿。 “一长串字母有什么深意?” “你猜。” 他的双臂拢了拢,柔滑的布料没让之下滑,反而又上提一些,拇指好似捺过她的胸缘。 轻轻的一下,不足以让柔软颤动或变形,依然明明白白存在。 “我不猜。”她有点赌气。 商宇忽然松开双臂,在她以为又要谈崩时,他掏出手机,调出自己q修改个人昵称那一页。 切换成日语罗马字输入法,照着长字符打出:「niniの曇」。 没有立刻保存修改。 左手托着,右手揽回她的腰肢。 不行 第60节 “能看懂吗?” 不知商宇能否触摸到加速的心跳,她在耳边感受到了。 指尖晃了下前面的字母,“nini是谁的ni?” 她有意读成她的第二声。 商宇看着她,“我认识几个霓?” 每一次心跳,震感扩散到周围组织,酥麻一片,便跟放烟花似的。 “我以为是你妹妹的名字,”当然前不久她才知道不是,商宇的妹妹叫商庭,“或者小名。” “不叫小名,就叫妹妹。” 屏幕暗下一度,即将锁屏,商宇立刻点亮。 元灿霓按捺住激动,一鼓作气问:“你为什么要做一片‘云’,明明是‘雨’?” “有人dying in the sun,快要晒死了,不得给她来一片云遮阳吗?” 商宇的口吻略含自嘲,没直视她,便藏起了突如其来又恐显肉麻的神情。 元灿霓怔了怔,这么多年确实琢磨不透这中二又煽情的逻辑。 心中狂喜,仍是嘴硬:“我又看不懂日文,为什么不用英语?” “当然是既想别人看懂,又怕别人看不懂。” 商宇漏了“马脚”,全然无奈。当年总觉得元灿霓太过单纯,会把他当成哥哥。他用惨烈的分别佐证了猜测。 元灿霓顺手戳戳他的大腿,半开玩笑:“你是不是每认识一个新的妹妹,都会为人家改名字?” 谁敢确定他没有其他号,毕竟他可是默认许卓泓的歪理“谁说女朋友只能有一个”,近墨者黑。 “是。” “……” 若说她恃宠而骄,商宇也不是吃素的,佳人在怀,作风自然较往日散漫不羁,那股淡淡的戏谑堂而皇之浮在脸上。 元灿霓回过神来,自己给他忽悠了,当下猛戳他大腿,站起身。 那股有关第三人的试探蠢蠢欲动,拐了几道弯,避开最核心的疑惑,还是差点把自己绕进去。 “你一直不改名,不怕‘别人’介意吗?” 也许“别人”看不懂,也许“别人”心胸豁达,才没她这般小心眼。 商宇收回空出来的胳膊,状似无意实则掩饰拍了拍沙发。 稍抬头寻找她的眼睛,“你介意我马上改。” “要不你改成日文?” 元灿霓痛快道,算不上一目了然,总比之前的云里雾里要直白。 商宇的昵称由来已久,也许不再代表一段感情,而是变成一种习惯,无深刻含义,就像懒得去银行更改的密码。 但她愿意作为一个新的起点,和商宇好好开始。 商宇和元灿霓的波段偶然重合,朦朦胧胧抓住她的主旨,可惜重合区间不算大,无法100%确定。 元灿霓荡到沙发侧面,趁他不备,弯腰猛地搂住他的肩头,往他脸颊亲了一口——更确切说是撞,商宇刚好转头呈上了自己。 “你可真中二。” 元灿霓松开他直起身,不待他反应,哼着小曲儿逃逸。 商宇拧过身看她离开的门口,又转回来,指腹搓了搓被她赏赐的地方。 摩擦让热度回归,她的吻似乎并没消失,绵绵不绝陶醉了他。 他不禁兀自一笑。 元灿霓的感情内敛而炽热,无论爱或恨。那年她扇他一巴掌后便跑开,不想或无法面对烂摊子。 他再次经历相似场景,面对的却是反面的滔滔情绪。 确定人不会重新回来,商宇掏出手机拨下许卓泓的电话。 “喝完回家没有?” 许卓泓浑不正经:“你怎么知道我喝了酒,不愧是我兄弟,隔着手机都能闻到味儿。” “找你有点事,帮我打听一个人。” 商宇忽然卡壳,他并不知晓元灿霓妈妈姓甚名谁。 “大半夜能让我们商大少爷心急如火的人,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少贫嘴,跟你说正经事,”商宇笑道,“这人是我已故的丈母娘,但我不知道她的姓名,只大概知道她生前工作的地方,一个叫美什么还是什么美的制衣厂,三个字,具体忘了。” 说出的地址也不够精确。 “工厂大概在我们高中那会拆迁,不知道公司还在不在。” 许卓泓的酒劲给冲散大半,“不是,阿宇,丈母娘叫什么名字,你问一下你老婆不就知道了。” “就是不想让她知道,所以才没问。” 商宇轻抚一下脸颊,口吻里的温柔自己都没发觉,却把许卓泓激出冷战。 许卓泓说:“不是,阿宇,你都结婚小半年了,这才想起做背调?” “什么背调,”商宇不满道,“我老婆想妈了,有没照片,想看一下丈母娘的旧同事会不会有。” 许卓泓松一口气,笑道:“明白,我也可以从你老婆身上开始打听。” “行,别让她知道,省得误会我在调查她。对了,她以前不姓元,姓徐,徐志摩的徐。” 商宇想起她的户口卡,除了特殊的集体户口,曾用名那一栏并没有留空。 “为了兄弟的性-福,包在我身上。” 许卓泓在豪言中挂断电话。 许卓泓花了将近一周时间,终于反馈珍贵线索。 元灿霓的妈妈叫徐曼,生前工作的琳怡美制衣厂早就在他们高一那年进入破产结算,被遣散的员工流落各处。 商宇联系上一个叫徐飞燕的阿姨,正在美国探亲,正好过些天回国,国内家中有一张某年厂里元旦晚会的dvd。 名字似曾相识,商宇逛了一遍阿姨公开的朋友圈,从照片大致认出应该就是当年在元灿霓家楼下碰到,给了他们一袋苹果的那一位。 商宇“偷拍”一个元灿霓的小视频自证身份,得知阿姨只身回国,便问到航班号提出接机。 约定日期转瞬来临,商宇提前在接机大堂等候。 他外形出众,衣品不凡,加上一部特殊的“座驾”,看着更像需要接机的人。 路人纷纷侧目,心中不由琢磨:人都这样了,能让他来接机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许卓泓忽然来电,“想起来了,白映晗也在同一航班上,你也顺便接下。” “什么?” 周围嘈杂,商宇险些以为幻听。 许卓泓说:“前段时间刚好跟白映晗聊天,提了一嘴你丈母娘的事。飞燕阿姨一个人回国她女儿也担心,正好白映晗陪着一起。你可要感谢人家。” 商宇只叮嘱不让元灿霓知晓,可没说是天大的秘密,其他人也不能知道。许卓泓还提供附加服务,托白映晗在旅途中安顿好阿姨。 一个先心患者,和一个六旬阿姨,真说不清到底谁更需要照顾。 “谢了,还是你想得周到。” 商宇刚收好手机,前方便飘来一道并不陌生的女声—— “商宇,你来了。” 第38章 白映晗推着行李推车过来, 小半年不见,模样跟在美国时并无大变。 她的身旁伴着一位早已眼生的阿姨,打量他的眼神带着深谙世事的委婉。 商宇没有跟元灿霓的合照, 便拍了结婚证上面的红底双人照给阿姨。 一般人哪里会想到面对的真人竟然坐轮椅。 “飞燕阿姨, 路上还顺利吧?” 商宇跟元灿霓当年一样称呼对方,文叔早就过去利索地接过白映晗的推车,说他来。 飞燕阿姨缓过神,堆出笑道:“哎,多亏了这位白小姐照顾,教我填各种表格, 不然我老眼昏花,哪里搞得懂, 这下我女儿也放心了。还辛苦你特意过来啊, 太客气了。” 商宇客气几句, 留意到阿姨在文叔身上的打量, 便提了一句“这是我的司机”。 阿姨又看一眼,流露出涨见识的神情。她可只见过厂里的老板有专用司机。 商宇目光这才停在白映晗脸上,“麻烦你了。” 白映晗嫣然道:“都认识那么多年, 还这么见外。——路上有个人一起说话,时间过得也挺快。” 四人一推车一轮椅, 队伍特别, 走到哪都是焦点,电梯快占了一部, 惹得路人频频回首。 来到停车位,阿姨眼中的震惊扩大一倍。 她看不懂车标, 但曾听厂里的男人们酒后吹嘘过, 有立标的都是司机开的老板车。 待她坐进副驾座, 座椅的真皮质感顿时跟女儿的代步车感受大为不同。 “阿姨,路上我们可能要耽误一点点的时间,先把她送回家,然后再送你回去。” 商宇欠身向副驾座的人说,示意一下身旁的白映晗。 过去小半年,那里几乎属于元灿霓的专座,如今换一个人,感觉略有微妙。 “没事,我不急,”阿姨不由自主往椅背靠了靠,笑容里含着一股直率的热忱,“你这车是好车啊,坐着比我女儿的舒服多了。” 商宇也靠回去,笑道:“您坐着不累就行,我就怕您家人盼着您着急回去。” 不行 第61节 阿姨说:“不着急,我回来就是想多陪陪我妈,都八十来岁的人了,平常跟我弟生活在一起。不然我女儿天天催我过去帮带孩子,我就过去长住了,在国内一个人住也嫌无聊啊。” 阿姨寡居的身份估计像商宇的轮椅一样,不是秘密,但是忌讳。 商宇还不太习惯跟阿姨们聊婚姻,提到自己奶奶也是这个年纪,便往老年病发散了一会。 “那年你跟霓霓一起回厂里,说你是她哥哥,我还以为你是她‘那边的哥哥’,没想到你们结婚了,霓霓真是好福气。” 阿姨唏嘘道,认识商宇的心情经历好几次起伏,原以为元灿霓的老公是个陌生而普通上班族,没想到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轮椅大老板。 商宇说:“我跟她是邻居,初中和高中同校,关系很好。她家里的是弟弟,小她差不多一年。” 阿姨慈和笑道:“原来是邻居的哥哥。霓霓这孩子就是讨喜,厂里的小孩都喜欢亲近她。” 白映晗虽不至于接不上话,但总有一种游离之感。 如今才醒悟,一山不容二虎,原来话题一直潜在一位隐形的女主角。 偶然沉默的间隙,她便岔开话题,“刚才我看了很久,你好像比在美国气色好多了。” 商宇自然摸了一下左手戒指,坦诚说:“男人婚后好像都会变胖。” 白映晗怔了怔,没料到歪打正着,让女主角显山露水。 阿姨回头道:“说明日子过得幸福啊,不过你哪里胖啊,还可以再长一点。我女婿那才叫胖,好像偷吃我女儿的月子餐一样。” 商宇忍俊不禁:“我腿受伤后天天躺着,没运动量,暴瘦太多,最近慢慢能走了,体重才回来一点,不过比不上以前,还得努力。” 商宇顺利把两位女士都送到地方,又跟阿姨约定时间再来取dvd,让她先休息调好时差,自己便回到医院,继续剩下半天的训练项目。 元灿霓的这一天依旧平顺而重复,无非是开会,画线框图,催进度。 手机置于显示屏下面,屏幕亮起,尹朝的名字久违闪现,她才停了下手上的活。 尹朝:「出国玩回来了?」 元灿霓一头雾水,给他回了一个问号:「这是新的接头暗语吗,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但一个警察大白天应该不至于喝酒发错对象。 尹朝:「早上在机场远远看到你老公,以为旁边那个是你。」 脊梁僵了僵,像卸去劲力,元灿霓靠进靠背,双肘搭上扶手捧起手机。 这么说商宇应该跟一个同龄女人走在一起。 「我在上班呢。」 无论以前恋爱还是现在,元灿霓一直抱着去留随意的心思,从来不查岗或突击。 能收到那条“听说你也是某某的女朋友”的电话,可说跟这种作风有一点挂钩,如果盯紧点前任,说不定走不到确定关系这一步。 「哈哈,我还以为是你。」 尹朝的文字藏不住尴尬。 心头划过奇怪的想法。 如果商宇干了什么出格的事,元灿霓下意识要替他隐藏。 难道他们真的整合成了一个统一体? 可以内战,但要一致对外,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他应该是接送客户之类。」 「我还以都是许卓泓跑应酬,他也不容易啊。」 内战也要证据链,不能发动无意义之战。 元灿霓便问:「在机场哪看到的?」 尹朝:「国际到达口。」 「可能是他以前在国外的客户或者熟人吧。」 元灿霓越发此地无银。 尹朝给她发一个呲牙笑脸。 「我还以你们出国度蜜月回来。」 「严重啊,你多久没见我,背影都认不出来。看来有空请你吃饭才行。」 元灿霓绷着脸打出俏皮话。 「随时来找哥喝酒啊。」 尹朝再用一个呲牙结束“敌情汇报”。 元灿霓的脑袋里警报还在尖锐发作,用大鱼际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回到工作。 隔壁同事看她揉了好一会,关心一句。 嘴上说着没事,元灿霓还是借接水的功夫,发了一会呆才重新回工位。 晚上在家庭影院见到的商宇并无异常。 其他夫妻的睡前消遣是正经的运动,他们约定每周星期三和星期五看一部电影——前提是元灿霓没有加班。 “今天训练怎么样?” 元灿霓大概在公司天天催进度,到了家里便松懈,很少过问商宇进步到什么程度。 她也不希望有人天天“关心”她,今天工作怎么样。 但商宇不怕半夜鬼敲门似的,并未怀疑她的没话找话。 “还行,偷懒了一会,没有昨天那么累。” 元灿霓心跳加速,没料到角逐来得这般迅速而简单。 “偷懒干什么了?” 来回机场可不止一会,更别说还要把人送到目的地。 商宇调试好影片,挪到观影沙发,打手势让她过去。 元灿霓不情不愿挪到他跟前,给一揽腰肢,整个人折向沙发,跌坐上他的双腿。 她下意识要蹬起身,但他的双臂带着箍皱她的力量,逃无可逃。 “想你了……” 商宇用下巴扣住她的肩头,属于他的热力和味道束缚住她。 他第一次对她直白地煽情,她应该感动,心里却无端起了怀疑。 突如其来的热情,该不会是做贼心虚吧。 她的僵化形成拒斥的表象,商宇的热忱明显消退,怕吓坏了她。 他只往她的脸颊吻了吻,把人送回旁边沙发,“看片吧。” 商宇陡然冷淡,又成为“戏都懒得演”的佐证。 他只要不坦白机场行程,在元灿霓看来都是心里有鬼。她去公司几公里外的另一栋办公大厦开会,都会跟他提一句。 若是接待正常客户,有何隐瞒的必要。 元灿霓心猿意马看完了这部毫无暧昧场面的科幻片。 商宇每天五点半结束康复训练,而元灿霓基本七点半以后下班,晚上的迈巴赫后排通常只她一人。 次日晚上,元灿霓待车徐徐发动,便冷不防开口。 “文叔,昨天商宇一直在医院训练吗?” 元灿霓经常在车上补眠,很少跟文叔聊天,这一开口,文叔有点摸不着头脑。 司机当然要听老板的话,但一来老板没有特别嘱咐,二来老板娘似乎才是幕后老板。 便如实相告:“老板早上去机场接人。” 元灿霓不自觉拍了拍挎包,再大点力度,便接近扇耳光。 “客户吗?” 文叔听出查岗的意味,既然开了头,只能硬着头皮,客观地说:“不太清楚,是两位从美国回来的女士。” 元灿霓头皮泛麻,竟然还两个。 文叔又补充:“一个比我年纪大一点,一个跟老板差不多年纪。” “年轻那个是不是姓白?” 元灿霓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文叔冷汗涔涔,所幸刚刚说了实话,老板娘看来有备而来,是对证据,而非找证据。 “是。” 元灿霓便没再说话,迈巴赫准备抵达下一个岔路口,准备走直行道,元灿霓忽然说:“走左边,去湖畔的酒吧。” 文叔跟自动驾驶系统似的,准确送她到目的地。 开门下车前,元灿霓停了一下:“对了,不要跟商宇说我问过。” 文叔默然点头,旋即补充,“我找个停车位等您。” 潜台词代表老板的意思,让她放弃夜不归宿的念头。 元灿霓的酒兴受母亲潜移默化,烦躁时小酌怡情,加上怕麻烦别人,不会把自己灌到不省人事。 而且酒只能自己或者跟朋友喝,一旦到同学或者同事的大集体里,就开始最拿手的装傻充愣,没喝过、不敢喝、酒精过敏,反正从来都是有点神经质的形象。 隔着摇晃的酒液,酒保的影子朦胧扭曲,脑海里的画面却越发清晰。 当初拨给商宇的q视频通话接通了。 时隔三年,元灿霓终于和他突破零联络。 画面由暗转亮,出现一张并不陌生的人脸。 不是商宇的。 元灿霓小小的影像也头在屏幕右上角。 不行 第62节 一大一小拼起来,组成最为诡异的画面。 她竟然阴差阳错和白映晗同框。 断联三年消磨她的骄矜,元灿霓第一反应是检查有无点错头像。 nininokumori,她推理多年也没破解的长字符,不可能按错。 片刻后,元灿霓醒过神:她压根没有加白映晗的q。 “这、不是商宇的q吗?” 元灿霓全然抛弃立场,语气难掩质问。 镜头拉远,白映晗的肩颈出现在屏幕。 曲线美与赤-裸-裸,元灿霓慌张地先注意到后者。 配上那副素净的双眼皮,气质疏冷又锋利。 “啊……”白映晗往后瞄一眼,出现一角风格迥异的套间背景,“他洗澡去了,我们用同一款手机,我不小心拿错了。” “哦……” 元灿霓感觉自己像一只呆头鹅,那些躲避元进凯猎杀的机灵全然无踪。 “你有什么事吗,一会我帮你转告他。” 屏幕底端不小心露出一线孔雀蓝,白映晗应该穿了一件类似摸胸的衣服。 但并未能消解元灿霓心头疙瘩。 “没,我就不小心打错了。” 打搅到别人是否该说不好意思? 冲着她曾经嫉妒过的脸,元灿霓实在难以启齿。 “先这样。” 甚至吝啬一个拜拜,无法像对方一样大方挥手。 她一语成谶,术前这通短暂的通话,当真成为她和“商宇”最后的联系。 那时元灿霓刚刚20岁,毫无恋爱经验,不知道如何处理跟异性的亲密关系,更不懂如何平息对情敌的嫉妒。 只会凭着感觉横冲直闯,被爱便炽热,受伤便冷漠,过后难免会有不够大气的反思,再一次面对还是死不悔改。 如果恋爱无法随心所欲,她不如继续做一匹孤狼。 元灿霓一口闷下最后半杯酒,确认手机和工卡还在,撇开旁边想搭讪的陌生男人,磨蹭着步子晃出酒吧。 四月已至,夜风渐燥。 元灿霓身体的毛孔悉数打开,沸腾着蠢蠢欲动的寂寥。 回到燕灵湖的别墅铱誮,从地库出来便是健身房,元灿霓晃着玩了一路的工卡,半边身倚着门框,笑眼迷离盯着他。 “嗨。”声音含着莫名的诱惑。 商宇暂停脚踏车,暗暗深嗅一下,不由蹙眉。 “又喝酒了?” 原来文叔没有通风报信,的确是个好员工。 元灿霓倍感欣慰。 “一点点。” 商宇无奈笑道:“庆祝什么?” “庆祝……”元灿霓走近扶着车头,单脚支撑,展臂转了半圈,裙摆妍妍绽放,挪到商宇的另一面,“我找到了一个绝世好老公。” 商宇见识过元灿霓的酒后荒唐,上一次刚确定“挂名结婚”的“合作关系”,他们八年未见半生不熟,她还激动地低头吻他手背。 现在简直小巫见大巫。 他对她总存在过分到病态的纵容。 “那你不得天天喝?” 元灿霓盯着他,几乎成斗鸡眼,竖起食指隔空点了点他的门面。 “有道理。” “加薪了?” “结婚后刚涨过。” 元灿霓老大还调侃她,“该给你涨点工资还房贷了。” 商宇暗叹,“要不要我叫阿姨给你煮点醒酒汤?” 元灿霓摇头。 “那早点洗澡睡觉吧。” “嗯。” 元灿霓忽然把手中工卡挂带挂上他脖子,授奖似的,然后拉着工卡直至伸缩带尽头。 四目相对的一瞬,元灿霓倏然松手,“弹你,坏蛋!” 商宇眼疾手快,在工卡弹上下巴前,精准地扣下。 “……” 元灿霓笑嘻嘻跑上楼。 商宇拇指有意无意抚摸着工卡上的脸颊,降不住,只能摇摇头,兀自一笑。 拾掇完毕躺到床上,商宇捞过手机,准备问问元灿霓是否舒服一点,如果有恶心的感觉一定要告诉他。 他担心她半夜呕吐。 卧室们忽地被撞开,元灿霓一袭爆如糯米纸的吊带裙,裙摆飘逸地扑到他床沿,手机随手塞进枕头底下。 商宇警觉,“想干什么?” 元灿霓跪趴在他身旁,床垫随之微震,摇晃着旖旎的遐想。 “玩游戏。” 商宇严阵以待,冷声:“很晚了,回去睡吧。” 元灿霓抬起一边膝盖,点到了他的另一侧,双膝包夹他的两侧髋部,膝间裙摆摇曳,拂过山岗,宛如敌军耀武扬威的旗帜。 商宇立刻扣住她的腿侧,反而被解读成欲迎还拒。 元灿霓眉眼含笑,一把掀掉这双温暖却无防备的手掌,勉强扣住他的双腕。 商宇的手被半哄半嗔地提拉过头,元灿霓随之伏低,后腰压出袅娜的线条。她轻轻贴上他的脸,气息扑红了他的耳朵。 “老公,我们来玩一个警察惩罚坏蛋的游戏。” 然后,元灿霓一手探向刚才的枕头底下,下一瞬,嗒的两声,商宇腕部忽然多了一副黑毛茸茸的手铐。 商宇从迷惑到惊讶,手铐卡在铁艺床头里,铛铛铛,比他先发出了愤怒的声响。 他猛拽几下,回应的只有金属相击的声响。 而双下肢动作受限,既揣不了她,更别说发动腰部力量拱开她。 铛铛铛—— 商宇又拽几下,咬咬牙,“元灿霓,你想干什么?” 元灿霓不知借酒撒疯还是真的癫狂,唇角衔着一丝乱发,也不拨开,竖起食指,煞有介事嘘声。 然后呵呵笑,吐出一个字,暧昧又清晰:“你。” 第39章 室内只留一盏床头灯, 光线昏昧,暗涌着躁动与不安。 元灿霓指若柔荑,纤纤覆上商宇睡衣的第一颗扣子, 沿着车缝线往下, 所到之处,银扣尽解,衣襟豁开,月匈膛赤袒释放,微微起伏,昭示主人的亢进与愤怒。 “停下!” 商宇徒然呵斥。 元灿霓的两根指尖化身车缝针, 沿着隐形的中线,一路下缝, 又似要给他开膛破肚。 路过商宇形状跟她不太一致的肚脐眼, 玩心如酒后的思维一样奔逸, 中指轻轻一戳。 皮下陡然激起一股尿急般的酸麻, 直直送向危险而脆弱的地方。 商宇后背惊起鸡皮疙瘩,狠狠咬牙,软着口气: “……你停下, 我们有话好好说。” 元灿霓似被酒精遮蔽听觉,恍若未闻, 将他的肚脐当树洞。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我以前学过拉丁,但是后来就不想上了。有个讨厌的男伴抠我肚脐眼, 我恨死他了。” 她的“指尖探头”升级成手掌,如同一部温度合适熨斗, 一寸一寸熨平前襟区域的起伏。 握了握曲线优美的腰线, 拇指轻按肋骨下缘, 痴笑喃喃:“果然比隔着衣服舒服啊。” 铛,铛,铛! 商宇又拽几下手铐,金属铮铮,纹丝不动,只留手腕勒疼的火热,和绒毛轻扫的柔软。 他既为鱼肉,全然没有任人宰割的觉悟,依然怀抱勇为刀俎的妄想。 “你松开这东西,我陪你玩,行吗?” 食指在彼此的鼻尖之间摆了摆,元灿霓复刻他当初的口吻—— “不行!” “……” 不行 第63节 商宇拼命支配自己看似自由的下肢,但只像肌张力过高般抽动,难以操控大幅度的动作。 元灿霓无视他的挣扎,勾起一层松紧带,像用工卡弹他一般,拉到最大,陡然松开。 她只是玩闹,并未着急一探究竟。 羞辱比疼痛强烈,商宇憋红一张俊脸,能控制怨恨,却无法控制本能反应。 松紧带错位回弹,那串ck字符隐隐约约,髋骨一角失去庇护,凌乱加剧了受虐的美感。 元灿霓忍不住揉了揉那块骨头,仿佛触动一个机关,他拱起一帐的愤怒,匹配上除夕夜触及的形状。 元灿霓注视着它,问:“商宇,你睡过几个女人?” “你放开我就告诉你!听话……” 商宇理智溃散,拿不准该发飙还是怀柔。 “但是,你肯定第一次被女人强吧。” 元灿霓依旧油盐不进,沉腰轻坐,跟木工刨刀似的,前后刨着他这块顽固又气人的木头。 木花该是水花,渐渐浸润相叠之处,将他滋润得越发劲挺。 元灿霓顺着他的臂膀,从腋下一路怃至手铐禁锢的双腕,包握住他的双手。 她埋在他的肩窝,缠磨他的脸颊,轻唆极有福相的圆润耳垂。 “别说话,给我,行吗?” 她的埋怨带着柔情,令他困惑,不知哪里踩线,也叫他癫狂,无法掌控自己。 商宇也放柔语气,情不自禁与她交颈相磨,“你松开我,让我抱着你,行吗,霓霓?” 她轻声笑,给人一种放松防线的错觉。 然后她的失望与酒意比他的蛊惑更甚,没有轻易妥协,“你想得美。” 元灿霓低头,亲过他性感的锁骨,樱舌逗留在中心小窝处,跟对待肚脐一样。 转瞬,另一样更为奇妙的东西吸走她的注意力。 他的喉结滚了滚,像埋在皮下的一颗蛋。嘬一口,还会上下溜。若非角度不便,她担心自己会一口咬碎。 “你吻我。” 商宇认清形势,放弃挣扎,既然无法伺候她,那便只能点菜。 邪恶凝固,懵懂归位,元灿霓怔了怔,又给记忆魇住。 “吻我,嘴巴……” 商宇的目光复杂而坚毅,变成除语言外唯一能跟元灿霓交流的工具。 元灿霓忽然咯咯笑,发梢随之发颤,扫痒了他的锁骨,模样俏皮精怪,又令他头皮发麻,知道再度折了戟,沟通无效。 她一起一落,他期盼的吻落在了心口。 元灿霓吸着装饰性的两点,直至红挺挺亮闪闪,然后耳朵贴在边上倾听他的心跳。 咚咚咚咚,只隔着一张薄纸般敲打她的耳膜。 “你心跳好快,要不要叫120?” “你的不快吗?我听不到你的。” 商宇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 元灿霓坐着他的髋部,任由他从裙摆堆叠的花浪中支棱而出。 一手按着自己的,一手盖着他的胸口。 “也快。” 商宇被她折磨到没脾气,恨不得用眼神扒光她,由自己掌控局面。 元灿霓忽然麻溜地站起。 商宇心一惊,以为她半途而废,费劲支起脑袋。 哪知她居高临下盯着他,声音沙哑而略显正经,“你想先看上面还是下面?” 也许脑袋悬空导致缺氧,商宇脑中嗡的一声,鼻端发烫,几欲飙血。 狡黠划过她的眼底,元灿霓轻声笑:“还是不给你看了。” 她挑起一边流质般的裙摆,勾住一角裤腰,弯腰逐一抬脚,抽出一幅剔透的三角布,只给原处留下一丛旺盛的黑影。 商宇脑袋充血,闷声砸回枕头。 元灿霓跪回原处,将三角布对折成丝巾状,手腕一展,撂到商宇的双眼上。 浪底刚好盖在商宇的鼻梁,隐隐透出潮润的芬芳,朦朦胧胧将他蛊住,只留剧烈吐纳。 元灿霓掌下还垫着他的两层布料,轻轻扣压。 “感觉好受吗?” 商宇当然没法回答。 元灿霓不轻不重扼出他的形态。 “好受吗?” 商宇缄口无言,只大意泄漏倔强的哼声。 “那就是不够好受了……” 元灿霓一并卸下最后两层遮盖,绵骨头弹打她的虎口。 看惯欧美影像中剃净的光洁风景,吓到元灿霓的不是他的规格,竟是那些疏狂的黑毛。 她自己当然也有,不反感,但乍然看到商宇的,好像终于涉足他的禁猎区,仍是有些难为情。 她徒手握把,刚度之中不乏生物体特有的弹性,恍如地铁的扶杆外裹了一层仿真人皮。虎口支出的一截格外粉润细腻,朝气蓬勃。 商宇轻微挛缩。 元灿霓雨天收伞,喜欢束起来捋掉外面的雨滴。 她用同样方法凌虐他。 薄皮微皱,捋出一种分离感。小眼吐露,给予吝啬的潮润,水量远远不足。 元灿霓早已内涝,便从头拎掉小吊带,秀发如云恣意轻晃。她扑上他,涮满他,让两人的卷毛互相纠缠。 商宇沉溺于欲-望的漩涡,放弃挣扎,双唇干燥微张,甚至尝试拱动,回应她。 但幅度有限,根本无法引起她的注意。 元灿霓扶直他,瞄准自己,尝试坐好。 平日工具苗条,刚被冠状部分,一股顿阻与扩张感牢牢攫住她,酸涩又陌生,难以消受。 她僵在原处,他倒抽冷气。 彼此难掩苦楚。 原本的双人互动,变成单机游戏,趣味登时减半。 元灿霓早已习惯于孤独相处,不过比起和商宇异国相隔的八年,竟然一时间比较不出相忘于江湖和同床异梦哪一个更寂寥。 她迷糊着,吸食着,每一次往下推进一截。 暗道越发麻木,便越发体会不到具体进度。 当毛发重新纠缠,她终于拍出声响,只剩下麻兮兮的填充感。 商宇依然安静而不安分,清瘦身姿带着脆弱的美感,匹配上脑袋中储备的fpov(female point of view)画面,有了教材指引,元灿霓更加有掌控感。 然而她并不满足。 她想要他的拥抱。 又怕解开手铐后对上他的拒斥。 手铐铐在他手上,禁锢的是她自己。 嫉妒与失望让她变成一个陌生的施暴者。 元灿霓矛盾地俯低,抱住他的肩头,留下不知轻重的啃啮痕迹。 商宇用肩颈夹她,像一个打折的拥抱。偏头艰难地舐弄她的耳廓,更多时候吃到她的头发丝。活脱脱一个高位截瘫的病患。 他的喉咙发出跟她动作频率不一致的声音。 元灿霓只觉暗泉喷涌,热流倾裹。 床单除了洇湿的地方,没有其他颜色的脏污。 果然没有传说中的第一滴血。 元灿霓怀疑初三时意外“用掉”。那天骑车上学,才结束半个月忽然又来“月经”,匆匆忙忙去小卖部救急,结果半天停止。 那一天的“意外”她没告诉芳姨,即使妈妈在,恐怕还是属于自己的秘密。 所幸后来月经正常,她便没再琢磨。 作为被禁止早恋的学生,懂得照顾好月经,会自己开发快乐,其他方面了解不深。 元灿霓翻到商宇身边,仰躺着,不算尽兴,比自己玩更为疲劳和空虚。 商宇是否早料到他们性-趣不合,才会拒绝她的炮友请求。 当年他也婉拒过她第二次。 “拨错”的那条视频通话,商宇后来有正面回复。 隔了大半天,她已经进了手术室。 商宇好像忘记她这个人,只回了一条简短的文字消息: 「找我有事?」 如果在以前,元灿霓一定用炸-弹表情包轰炸,佯怒:「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商宇喜欢回复有点装逼的“大兵”。 不行 第64节 如果健健康康,元灿霓也许能鼓起勇气寒暄:「最近过得怎么样?」 刷到消息时,元灿霓全麻效果还没完全消失,上厕所需姜婧搀扶,处于半梦半醒的浑噩,对肢体失控令人自厌。 「按错」 商宇没再回复。 元灿霓单方面用没有句号的两个字结束这段关系。 手机握不住,砸落她脸上,沾湿了一角。 毫无征兆的抽噎惊动了医护。 大家七手八脚控制她的情绪,说术后不能哭,伤口会崩开。 安慰令她分外感动,却毫无疗效,她哭累才迷迷糊糊昏睡。 商宇没有提哪怕一句手机被错拿。 习以为常的事情,才不会特意解释。 “可以松开我了吗?” 是商宇的声音,不再是文字。 如果当时他“礼尚往来”回拨一条视频,她说不定又生出自欺欺人的期盼。 元灿霓从枕头底下摸到和手机放一起的钥匙,塞进他手里。 商宇摸索着打开手铐,拉开蒙眼的三角裤,捏在手里,顾不上整理衣物坐起来。 身旁早已空无一人。 “你去哪里?” 元灿霓往门外走,跟婴儿来世一样不着片缕。 没有回答一个字。 那时元灿霓的精神支柱说是坍塌也不为过。 高二天台那次只能算支柱歪斜,只要商宇不公开跟别人在一起,她还可以在精神世界里拥有他,甚至蒙昧地想过研究生申请奖学金出国。 商宇一旦成为别人的正牌男友,元灿霓就算怀念也是对自己的亵渎。 那段时间,她设想了多种意外:卵巢畸胎瘤复发发生扭转;路上的大卡车不长眼;被跳楼轻生者砸到…… 年少经历丧母之后,也许抑郁内化了,元灿霓不得而知。 寄人篱下多年的辛酸没压垮她,多少残存反抗的风骨。 她既然不敢亲手实施,便决定逆向行驶,肆意享受生活。 草草列下一张愿望清单,消费不再苛责自己,能向家中借钱就不再委屈自己打零工,读学费最贵的研究生专业…… 清单至今还在更新—— 《26岁还不快乐就自杀》。 第40章 商宇几乎一夜未眠, 半夜想找根烟,才恍然早被元灿霓收走。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刻元灿霓一定在抽烟。 他的初吻和初夜都失去掌控, 深刻却缺乏圆满。 其他情侣会在突破亲密程度的第二天干什么。 赖床给温存续杯, 开始第二场大战,还是若无其事继续上班? 许卓泓当年在酒店泡了三天三夜,商宇联系不上他,差点报警。 而他自己在坐轮椅寻找元灿霓的路上。 幸好今天她不上班,他不训练,他们有余裕修复关系。 前提是他能见到她。 “太太一大早就走了, 拉着行李箱离开,说什么也不让我送。” 文叔跟他汇报。 商宇开始庆幸元灿霓一大早才走, 没有气急败坏连夜跑路。 “她有没有说去哪里?” 文叔脸上浮现惊异之色, 竟然对太太的行程一无所知, 难怪太太面色不善离家出走。 “问了一句她不说, 我以为您知道……” 商宇自知失言,夫妻间闹矛盾,倒给外人落下笑柄。 以前元灿霓离家出走, 他还可以用电话手表定位到她。 忍耐到结束早饭,他终于再开金口:“去绿道公园她那边看看。” 当初想给元灿霓争取最大权益, 才忽悠元传捷给她买房, 没想到是挖坑埋自己:人家早做足离家出走的准备。 商宇还没来过这个小区,当初通过视频帮元灿霓把关, 没亲临现场,只记得房产证上的房号。 商宇无论是脸庞还是轮椅, 对小区邻居都属新鲜, 乘坐电梯没少沐浴各种好奇目光, 跟当初在动物园一样。 终于抵达目标楼层,商宇让文叔先回燕灵湖,估计今天都得呆在此地。 “要不我先等一下您?” 文叔犹豫,望着紧闭的入户门,就差直接说怕他吃闭门羹。 “不用。” 商宇躁意横生,偏执地笃定元灿霓就在房内。 哪怕不在,他也能大变活人。 “哎,我等您电话。” 文叔自有决定,没跟老板磨嘴皮,转身回到电梯间。 待人影消失,商宇才抬手按响门铃。 元灿霓如果安装的是可视门铃,不知道是否会给他开门。 脚步声隐隐传来,咚咚咚,像光着脚。 没有半声询问,防盗门向外推开,商宇让到一边。 元灿霓显然没料到是他,视线水平,然后才垂下,发现他。 提防她突然拉上门,商宇眼疾手快扣住,很快感觉到逆反的拉力。 彼此的手腕骨青筋隐现。 拉锯没持续太久,元灿霓面无表情一顿,骤然松手。 入户无门槛,商宇顺畅无阻进入装修崭新的房子,平常无人居住,家具上没摆置个人物品,简约而空荡,如置身度假酒店。 “吃过早餐了吗?” 商宇寻常的关心没得到回应。 元灿霓回到阳台,蹲坐藤椅里,抱着双腿,下巴垫上膝头,遥望不远处的绿道公园。 也可能在发呆。 阳台地面比客厅低一截,商宇噔了下去,一会上来估计要费点劲。 莫名有股不留退路的悲壮。 隔着一张玻璃高几,元灿霓近乎凝固,连长发也纹丝不动,只在春日薄阳了泛着淡淡的金光。 商宇不得不开门见山,“需要我给你买药吗?” 元灿霓不知道她的假病历失效,还是商宇的基本床笫礼仪,扭头冷冷横他一眼。 “你那么怕我怀上吗?” 商宇不但一拳捣在棉花里,还给暗针蛰一了一下,胸腔充斥憋闷的刺痛。 可他不是特地过来吵架,本着求和的耐心,温声道:“是我身体现在不允许,怕对你不好。” 到底还是吃软不吃硬,元灿霓窸窸窣窣转回去,继续看山不见人,但看得出有所动容。 凉风徐徐拂过,吹起她胳膊的鸡皮疙瘩,商宇涌起拥抱她的冲动,可她很快抱住自己,潦草搓搓暖胳膊,显得分外烦躁。 隔着两张椅子,商宇的拥抱似乎无从下手。 他们尚未建立起在轮椅上拥抱的默契,基本每次都是窝在沙发,以一种微妙的平等状态,才能牢牢相拥。 该丢的脸昨晚已丢尽,商宇豁出去,绕过高几,轮椅正面怼到椅子。 他欠身,凭借长手优势,揽住她的后背。 元灿霓抱成一尊不倒翁,浑身僵硬,只往他身上稍微倾倒,跟他的胸膛隔着双臂与膝盖。 “过来。” 商宇使了点劲,想将她扳到自己的腿上。 元灿霓吝啬地瞪他第二眼。 商宇目光更为坚决,“昨晚不是一样zuo了吗?” 听岔了同音字,回过神来,元灿霓已经给撬到商宇的双腿上,跟他同坐一架轮椅。 论上肢力量,她比他可能还弱了一些。 不然也不至于动用毛茸茸手铐。 商宇将她险些滑向外面的那条腿揽好,另一手扣着她的腰。 元灿霓还是望向阳台外。 不行 第65节 他的脸离得太近,似乎一不留神,就能贴成一个吻。 他们显然不在接吻的气氛里。 “你是不是、后悔过答应跟我在一起,当初还有现在?” 元灿霓问空气。 商宇嗅到危机,稍有不慎又像当年一样一刀两断。 他只有一个答案,面对沉默与坦白两个选择。 对上元灿霓原因不明的怒气,如若坦白,他说不定会被判成花言巧语。 沉默成了他的安全回答,却变成她危险的猜测。 元灿霓冷笑,忽地回头盯着他的眼睛。 “你昨晚有感觉吗?” 下肢截瘫,一般人都会好奇二便是否能自理,再说商宇昨晚坚持的时间确实不长…… 他下意识认为元灿霓故意羞辱她,浑身不由自主僵硬。 元灿霓也感觉到他的抗拒,靠坐的不再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只是一张带温度的人形椅子。 听说男人容易“人鸡分离”,爱与性在两个不同维度。 商宇即便控制不住本能,应该还能控制感情。 她双脚点地,站了起来,趴着没装防盗网的栏杆。 商宇没再强求,愤愤划着轮椅转身。 却给半层台阶绊住离开的气势。 商宇自恃可以勉强走路,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便只挑基础功能的轮椅,顺便锻炼手部力量。 平常穿梭在家和医院两点一线,无障碍化完善,从来没碰到阻碍。 现在试了两次,第一次上不去,第二次半路倒退,生生把他的气焰挫没了。 尴尬与恼火交织,正一筹莫展,只觉背后一股强劲推力—— 元灿霓手脚并用将他拱上去,气势之威武,要把他赶走眼不见为净似的。 商宇扭头找人,对方跟没事人一样,飘回栏杆边。 春风拂乱长发,唇角衔起几丝,元灿霓放任不管。 听不见轮椅的声响,容易有一种互相静止的错觉,以为人没走。 然而关门声成为一个明显休止符,结束短暂的对峙。 元灿霓和商宇从未激烈争吵,就如高中的分别,互相给一闷棍,便逃之夭夭。 当心平气和时,相处又似老夫老妻,互不计较,相安无事。 就像她和妈妈一样。 即使听闻妈妈有男友的传言,元灿霓从不正面追问,等对方做好准备,自然会坦白。 她最后没有等到任何解释,直到妈妈去世,相依为命的依然只有母女俩。 妈妈没给她留下显形的财富,只忘记把单亲家庭的回忆和缺憾收走,才养成她这般敏感的性格。 元灿霓还记得躺上手术室的病床,麻药一滴一滴融入血液,还没完全生效,妈妈生前是否经历同样的恐惧。 她的妈妈是脑瘤,毫无预兆,因为不认识血亲,不知道是否有家族遗传倾向。 后来元灿霓偶尔头痛眼晕,都心惊胆战。 她暂时躲过带走妈妈的恶魔,却没躲过其他疾病。 畸胎瘤在门诊查出2颗,住院后查出3颗。 手术顺利全部取出,还可以见到头发与指甲。 若要让元进凯知道,恐怕又大做文章,说是一块婴儿胚胎组织,坐实她生活放荡,意外怀孕。 医生说“畸胎瘤是从母体带来的”这种说法不准确,元灿霓偏执地认为,这应该是妈妈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阳台看不到小区门口,不知那辆拉风的迈巴赫是否已离开。 元灿霓又呆了不知多久,门铃声吓她一跳。 刚才她以为是物业,房子装修后还没正式搬入,可能要登记常住人口之类。 元灿霓毕业刚租房就给陌生人敲开门,对方自称“白蚁防治办公室”,推销蟑螂药,忽悠她买了50块一管的饵剂,最后大概是骗局。 她住久了治安严谨的高档小区,忘性大,警惕性小,看也没看便开门。 又是商宇。 腿上多了一个药店的纸袋。 他下巴示意指纹锁,“给我录个指纹吧。” 元灿霓脾气没了一半,默然给他录了两边手指。 “吃药饭前饭后两个小时不能吃东西,你什么时候吃?” 商宇递上纸袋。 元灿霓接过,本想随手放餐桌,晃出好像不止一个盒子的声音。 于是打开瞅了一眼。 除了一盒紧急避孕药,还有一瓶维生素。 她掏出维生素递回去,“你的?” “你的。” 商宇没伸手接。 元灿霓拐过弯来,以前懒得上社康,去药店买一个普通的感冒药,药剂师都会极力推荐各种维生素,说搭配吃效果更好。 不知道商宇出于科学原理,还是事后补偿,想给她最好的套餐。 元灿霓摇了摇瓶子,一齐搁到餐桌。 闷头闷脑,“我不吃。” 商宇愣了愣,没料到元灿霓如此顽固。 没有轻易开口,他也不知道今天的耐心来自亲密关系开始的安全感,还是随时中止的危机。 顺着她今天的反应捋一遍,才发现盲点。 “昨晚,我有感觉……”他超时回答了前头的问题,“知道没戴套,知道留里面了。” 两人的混合物像一种带透明的白色浓-浆,在他被禁锢的身体留下一片狼狈的斑驳。 那股催情的味道微妙又难以描绘,却是无法忽视的纵情佐证。 元灿霓讶然无语,怔怔看向他。 “我不是不想跟你生孩子,而是我们现在的状态,暂时不太适合多一个人。” 也或者她的病历所写属实,原发性不孕,元灿霓有恃无恐。 商宇还是表出了一个丈夫该有的态度。 元灿霓看他半晌,咬了咬唇,轻轻说:“我来例假了。” “……” 商宇成为诧然的那一个。 “就早上。” “……” 元灿霓琢磨不透他的表情,是隐怒还是失望,辩解道:“我以为你走了。” “……” 商宇神色越发复杂。 “不知道你去买药……” 她不知不觉低声,像对不住他划着轮椅一路奔波似的。 转念想到机场那么远人家还不是一样跑,腰杆陡硬,后悔态度没疏冷一点。 书房还没收拾妥当,元灿霓把旧的笔电搬到沙发边的小茶几,当他空气似的捣鼓键盘。 她即便脑袋深处打起瞌睡,双眼却没有半分滞重与酸涩,有种迫不及待平息一切麻烦的冲动与焦躁。 商宇就坐在旁边,怕打搅她似的,时而注视她,时而低头看手机。 他的陪伴越是长久与沉默,她的心火便越是持久与喧嚣。 笔电的卡顿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元灿霓烦躁地拍了一把键盘,双手插进头发叫了一声。 商宇收起手机,把她的手拉轻轻出来,抚平凌乱的头发。 还想再抚摸那些可爱的小雀斑,但即时刹车了。 “怎么了?” 他依旧得不到反馈。 笔电屏幕一动不动,弹出异常提示框。 商宇随手关一下,牛皮藓没消失,阻挡了其他操作,换作别人也会烦。 “怎么不用新电脑?” 元灿霓泄气,不自觉咬上一撮发稍,给商宇拉住才醒过神。 “忘公司了……” “这一台还在用?” 他的声音含着一股宽抚的魔力。 不行 第66节 元灿霓木愣愣看他一眼,点头。 “我帮你看一下问题。” 商宇主动将笔记本转到眼前。 元灿霓起先枯坐,变成刚才的他,交替看着人与手机。 小世界里只有她和商宇,他似乎又变成忠贞不二的丈夫,她的神经不用再拧成扭曲的一股绳,稍微得到些许安宁。 她便躺到沙发,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看他。 元灿霓的电脑跟本人的房间一样,带着一股艺术性的凌乱,但本人坚称从没找不到东西。 桌面几乎没有空余,可见忙起来就把东西随手放。 商宇帮她整理一通,该迁移的迁移,不能放系统盘。 只在偶然而短促的一瞬,他瞥见正在移动的文件名中的两个字。 时间太短,容易误以为错觉;可名词罕见而瘆人,头皮发麻告诉他并非臆想。 商宇全机搜索关键词,希望只是一部电影片名,或者日系惊悚片,或者欧美黑色喜剧。 当仅有的一个文档结果显示在屏幕,商宇仍残存最后的幻想:或许是类似《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的小说。 商宇回头,将近26岁的元灿霓双眼紧闭,眉头微蹙,愁云满面,躺在沙发睡着了,好像隐隐印证了文档名—— 《26岁还不快乐就自杀》。 笔电转了一个角度,屏幕离开元灿霓的直视范围。 商宇悄悄点开文档。 右上角弹出一个小提示框,欢迎词彻底颠覆他的幻想—— [标题]欢迎回来! [链接]返回到之前离开的位置 [内容]跟商宇见面(201*/11/3) 即使这是一部小说,他也是主角之一。 但这显然是愿望清单,不乏完成的项目。 商宇点进链接,页面跳转至末尾。 “跟商宇见面”标上一个过去的日期,却是《26岁还不快乐就自杀》的最后一个项目。 如此矛盾又真实,清晰又隐晦,更加剧了他的担忧。 元灿霓刚才在栏杆边不知在想什么,商宇竟然开始后怕,一颗心急速沉坠。 呆坐一会,直到元灿霓呼吸平稳,商宇挪过去用指纹开了她的手机,调出“查找”app,对自己共享位置。 他小心翼翼送回手机,依旧一筹莫展。 第41章 客厅传来一股低沉的滑轮声, 元灿霓睁开眼,眼前展现一幅奇异的画面。 商宇一手划轮椅,一手推着一只明显不属于她的银灰行李箱, 跟搭火车似的, 一起滑向她的卧室,就差将登堂入室刺在脸上。 她的离家出走,就像说去露营,实际在自家后院搭起帐篷。 “你干什么?” 看到人滑出来,元灿霓明知故问。 “陪你。” 商宇毫不含糊。 “你回去吧。” “中午想吃什么?” “你过来怎么训练?” 话毕元灿霓咬了咬唇,明明还在怄气, 竟然还关心他的复健,真是没出息。 “现在每天自己练用助行器就够了。” 商宇示意餐厅置物架边上靠着的折叠助行器, 家里没几件私人东西, 不说元灿霓还以为是装修遗留的折叠梯子。 原来不仅登堂入室那般简单, 人家已经渗透内部。 商宇还自己开了冰箱, 当然同样空空如也,连口水也喝不上。 身体本就不便,习惯每天享受家政阿姨的照顾, 商宇很难一下子适应。 但燥火即燃即灭,神奇地短暂。 这里还有一个需要他照顾的人。 商宇调出购物app, 过去递给元灿霓:“冰箱该囤点东西吧, 你看看要什么?” 元灿霓怔忪一瞬,不得不承认跟商宇生活半年, 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她的生活习惯。 比如家务和购物就替她节省了许多零碎时间,通勤途中还有余裕看喜欢的服设视频。 好像回到妈妈身边备受照顾的无忧日子。 妈妈离世越久, 她潜意识开始剔除不好的回忆, 保存下来的那部分母爱越趋完美, 她的怀念日渐达到病态的程度,以至于想在恋人身上寻找寄托。 她几乎不可控制伸出手,接过登陆app会员号的手机。 “我要买锅。” “买吧,”商宇稍有松懈温和一笑,“锅碗瓢勺,油盐酱醋糖是不是也得备上?” “碗有了,买燃气灶送了一套。” 元灿霓踩着沙发沿,裙摆沿着腿坡下滑,露出内里不同的颜色。 本人没发觉,客人先撇开眼,挪到她侧面呆着。 半晌,沙发飘出一声叹气。 “没买过,不知道怎么买。” 元灿霓一路来生活上多受人关照,少时有芳姨,刚毕业有尹朝,结婚后有商宇,从来没有独立打理厨房的经验。 她妈妈也差不多,据说她可以吃大人的食物后,就经常娘俩一起吃工厂食堂的职工餐,家里厨房很少开火。 商宇斩钉截铁:“买贵的。” “嗯……” 元灿霓茅塞顿开,加了一炒一汤两口锅。 商宇后知后觉,“你会做饭的吗,还买锅。” 元灿霓诚实摇头,“厨房总要有一口锅吧。” 他点头,“我做吧。” 她讶然,“你还会做饭?” “留过学多少都会做饭,做得一般而已。不习惯总吃外面的东西。” 商宇略带自嘲道。 气氛和谐中涌动一股旧账未销的微妙,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触及分开的经历。 商宇看向她,没想到昔日掀桌摔碗,今日要对着一个人谨小慎微,心里还毫无怨气。 “没有阿姨做的好吃,只要你不嫌弃。” 元灿霓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 “小学家里还没有阿姨,有时帮奶奶打下手,就学会了。” 元灿霓心头划过促狭的欢喜,皱了皱鼻子,“还以为特意为出国学的。” “出国后才有做饭机会,的确精进不少,不过这一年多都没做了。” 元灿霓试图和自己的小心眼和解,不再计较无法更改的过往。 又想到他的不便,“灶台有点高。” 商宇淡笑,“一会我用助行器站着,你从后面抱住我。” 元灿霓吃了最简单而特别的一顿午餐。 电饭锅无法极速达,煮不成饭,商宇便做了简单的番茄牛肉盖浇面——起先开的几个菜单都给否定,她不愿让他站太久。 滑牛肉时,商宇让她收着点手,不然齐腰的高度,热油容易溅伤手背。 元灿霓便松开他腰间的禁锢,从腋下穿过,扣住他双肩,要将人提拉起来似的。 她的大半脸颊贴上他的后脖子,春衣轻盈,温度几乎无阻,竟比赤袒拥抱时更为亲切——商宇双腕没被禁锢,可以随时反抗她,而这是他主动请求的拥抱,不再是她剥夺而来。 一切充满自然而发的温柔。 看着他有心灾后重建,心头的疙瘩即使没能彻底消肿,她也愿意暂时“遮瑕”。 晚上商宇爬到她的枕边便更加自然而然,像两顿饭置换的特权。 元灿霓偶然瞥见他的ck的一角,颜色赤焰般热烈,跟他平日“素风”比起来像开了荤。 眼神直勾勾,不意被人撞破。 商宇略显疑惑,“怎么了?” “颜色好骚。” 说罢,元灿霓不忍直视一般,撤掉靠枕背向他侧卧。 商宇掀被进去从后方拥住她,“你知道吗,有一个部落的夫妻,每当妻子来月经,丈夫就要穿红裤衩帮她祈福,祈求上天减少她的痛苦。” 比起传说,他的身体温度更为匪夷所思。 不行 第67节 她略显僵硬,“是吗,如果是祈求后代呢?” 商宇说:“当然是不穿裤衩。” “……哪个部落?” “霓霓部落。” 元灿霓转过身,往他脸上轻轻呼噜一掌,却给商宇拉近亲了一口。 转瞬,眼神却给更奇异的画面定住。 “你怎么只穿一条?” “你不知道吗,”商宇很无所谓的口吻,“我春夏睡觉都只穿一条。” “我怎么能知道……”元灿霓闷声扯嘴。 商宇的也不是很乡土的“对联全年红”,而是富有设计感的迷彩红,还挺独特。被窝光线昏昧,迷彩红轮廓清晰,叫人忍不住袭击脆弱部位。 元灿霓只要不在痛经的前两天,欲/望有增无减。她大概明天才会迎来大潮,急忙转回身。 商宇支起脑袋亲了亲她的耳垂,牢牢拥住她时,不太矜持地轻揉了她一下,然后又规规矩矩。他没主动询问昨晚她发疯的由头,好像只当她经前酒后情绪波动。 次日,商宇的变化就是换成迷彩橙,“秋天的颜色,代表硕果丰收。” “你丰收什么了?”元灿霓不咸不淡接茬。 “你。” “……” 被窝中抬手不便,元灿霓便随意磕头,点上他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 商宇窸窣一动,抬起下巴,亲上她。 元灿霓缩了下脖子,垂眸避开,又将后脑勺和脊背留给他。 整整一周,商宇诠释了“赤橙黄绿青蓝紫”,每一种颜色到他口中都成了寓意深刻的象征,每一种都跟她扯不开干系。 元灿霓与他的浪漫之间隔着一层毛玻璃,有时混杂猜疑,男人出轨都会明码标价弥补妻子,精神动摇时送花,逢场作戏时买包,家外有家时置业,真要离婚就成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没有净身出户的悔悟。 对着一块焐不暖的石头,商宇的耐心罕见地丰裕,偶有失望都用她不排斥的亲昵接触化解,有时分不清他想救赎她,还是她救赎了他。 到底年轻气盛,他的试探也会失智过界。 指掌不再满足于两堆暄柔,而开始从裙摆往上的征伐,最后的绅士礼仪是多问一句:“可以了吗?” 商宇没得到答案,同样没遭遇阻拦。 她默许一切。 元灿霓依然背朝他,但无法背叛内心炽烈的贪求。 他滑过裙摆侧缝线的位置,隔着一层布料,来回拓印支棱出的月牙型髋骨,直到捂暖。 而后往下刮掉她薄若蝉翼的遮挡,顺势将她掀成仰面。 台灯幽暗,眼波流转,四目相对的一瞬,即便看不清真心,彼此的渴求无处可藏。 眼前骤暗,商宇的五官放大、模糊,直至变黑,元灿霓闭上双眼,领受他的爱昵。 榴齿松开防卫,樱舌给扰动,交换绵密而潮润的触觉。 他给她留下使用同款牙膏的证据。 这不算初吻,却是第一个正儿八经的深吻,也许本能渴求大于情感安慰,但元灿霓得承认得到了宽抚,不管是否短暂。 当她偷偷睁眼,对上的还是一双因合拢而显深情的双目,心理防线给悄悄腐蚀了。 三角裤束缚了元灿霓的膝盖,却无法禁锢商宇的手腕。 她感觉到毛发给拂动,像鳗鱼游进海草,商宇按到了像无齿墨鱼嘴的地方,她禁不住拱成一座将塌未塌的桥。即使给他堵住,口角依然溢出摇摇欲坠的信号。 商宇到底是个聪明人,伺机而动,半捻半挼,偶尔偏移,得元灿霓帮扶一把,大部分时候精准泵出汩汩暗涌,扑满他的指尖。 元灿霓也蹬掉他的“祭典ck”,不知轻重薅住他。 商宇扯嘴吸风,撞上她的门牙。 血腥泛漫,殷红了薄唇,在两人齿间循环。 元灿霓像嗜血,也像给他疗伤。 商宇捏指成夹,拇指夹着“无齿墨鱼嘴”,相邻二指扎进真正的“嘴巴”,内外兼顾,汲出清透的稠汤。 元灿霓尝到“血债血还”般的势头,商宇有着玩具无法比拟的惊喜感,单凭一手就能玩死她。 她暂时还能利用他的弱势,以他为鞍,翻起驾坐。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持续下去。 元灿霓两手支在商宇肩旁,吊着泄愤式乱晃的两锥阴影,却给他支起脑袋嗦了几下,而后好端端托握。 商宇不再闭眼,鼻息不宁,眼神不移,直直看住她。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不是……” 元灿霓怀疑他压根没明白生气的原因。 商宇刚要松一口气,双手改成搬动她的屁股,只听她附在耳旁低声说了一句—— “后/入才会气消。” 第一次从她口中听见这么直白的词眼,商宇似乎登陆她狂野的内心,喜不自禁,“像动物园那两只猴子?” 元灿霓愣了愣,啃啮上那张恼人的嘴。 商宇出来不止一次,每次起来的速度堪比光速,截瘫若是有一半这样的势头,早能实现元灿霓的“猴子”愿望。 两人赤袒缠扭,毫无阻隔。 有一次商宇甚至还把她抱成把-尿小孩的坐姿,被动式穿凿,抬着她到终点。 元灿霓第一次真切尝到互动的快乐,有过一丝后悔那野蛮的剥夺。 也终于来到“愿望清单”的最后期限。 他们躺在明日即报废的被单上,来不及处理放纵的证物。 商宇单手捧着她的脸,指端残留着她的一丝味道,轻抚那些花生碎似的雀斑。 “你是我的第一个。” “……” 他的答案总是超时。 元灿霓不知道能否每一次都熬到加时阶段,便恶劣地没有坦白。 “霓霓,生日快乐,”他郑重地亲了亲她,揽她入怀,“以后每一年生日我都陪你过。” 商宇没听见她的回答,只当她默许,羞于应诺。 因为她的双手牢牢箍住了他。 元灿霓26岁的第一夜,商宇本该时刻防备,彻夜守护。 可折腾几回,元灿霓快乐的声音与动作松懈了他的神经,他拥着她沉沉睡去,黎明朦胧转醒,怀中空无一人,后背霎时惊出一片凉汗。 “霓霓?” 商宇对着黑暗呼唤,以为她担心主卫冲水声吵人,特意跑外面公卫。 回应他的只有远处早起的鸟啼。 商宇抓过手机打开“查找”,功能的缓冲信息停留在昨天,定位在元灿霓的公司,显示他们相隔0公里——昨晚他到公司等她下班,这段时间都是如此。 哪怕他没法7x24h“监视”她,商宇尽可能跟她保持联系,有一搭没一搭说了许多废话。 小菊花转动片刻,信息更新到现在,相隔55公里。 定位在元灿霓以前家所在城市的海边。 一动不动。 说明她已经下车。 说不定下了海。 商宇立刻拨出元灿霓电话。 偷偷检查过,他的号码在个人收藏,即便开启勿扰模式,也不会屏蔽来电。 嘟嘟长音回响耳旁。 手机虽然没有自动屏蔽,但是元灿霓手动“屏蔽”了——没有接电话! 想到她妈妈以海葬的方式告别世界,商宇后背激出一片凉汗。 迈巴赫停在燕灵湖,文叔每天早上七点半才会来小区等候。 商宇二话不说,套上外出的衣服,划着背后挂着折叠助行器的轮,出门打车。 揽着折叠轮椅和助行器一起挤在后座,商宇瞄了一眼元灿霓的定位,还在原处,就像上班时长时间不动。 他去了一条信息,让她看到速回,不敢一直打电话,一怕她手机没电,二怕刺激出逆反心理。 所幸天还没完全放亮,车程只花一个小时,这期间元灿霓没有任何动静。 他的一颗心早已沉入海里。 商宇早查到了可疑地点,元灿霓停留的附近是一个号称拥有私人海滩的酒店,存在可以下海的入口。 下了车,也顺利找到地方。 只是望着细绵的海沙发愁。 平常用助行器走的都是平路,连一颗小石子也没有,绕过路障也是刚开始学习。 一旦摔倒,他还可能无法挣扎起来。 天光刚亮,入口处没有偷偷来推销出海套餐的当地导游,防鲨网的安全区域和救生员的瞭望台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处保洁员清扫落叶的唰唰声。 不行 第68节 商宇冒险冲下缓坡,幸好海沙帮忙刹住轮椅。 他扶着助行器,步子拖拉出两道断断续续的凹痕。 定位早已显示他们距离为0。 但地图上的一点,对应的是一片广袤区域。 商宇眺望一望无际的海平面,船只悠悠,海水漾漾,唯独不见人影。 “元灿霓——!” 商宇大吼一声,发泄多于期望得到回应。 防鲨网区域走到边缘,商宇忽然扫描到远处区域外的一抹暗影。 海水涌动,无法分辨静止或游动。 又唤一声,几乎没得到回应。 但商宇莫名笃定,对方就是他要找的人。 她以一种仰面的姿势浮在海上,随波逐流。 商宇双腿早已达到极限,可还停不下往海里去的步伐。 海风吹散他的呼唤,海水冲垮他的脚步。 海浪才打上膝头,他跪着给卷进海里,呛了一口海水,咸涩灌进了眼睛。不得不撒开变成累赘的助行器,靠着双臂刨水勉强维持平衡。 魏医生等天再暖一些,他可以尝试游泳——当然还需要辅助——水流运动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刺激神经末梢。 商宇提前感受水流的冰凉,牙关打颤,但显然不是海水的作用。 起先还能跪着海沙,躯体勉强抵抗海潮。 海水渐深,商宇的双下肢越发像两支报废脚蹼,拽着他往海里沉。 他好像连自己都救不起。 第42章 游泳与走路, 以前对于商宇来说极为简单的事,现在万分艰难。 咸涩冰凉的海水直往鼻腔里灌,海浪猛力颠动, 双腿抵挡不住海水的冲击, 出现抽筋式颤晃。商宇给一股无力感牢牢攫住,只能尽可能保持平衡。 他没有后悔莽撞下水,只是遗憾没能靠近她。 周围水花声渐大,商宇完全浸没海水前,只觉有人逼近。旋即,他的双腋给人锁住, 往岸上拖拽。 下肢终于碰到海沙,拖拽的力量似乎濒临极限, 越来越弱, 然后商宇跟着对方一起倒在沙滩。 脸颊给拍了拍, 海沙蹦洒, 一张熟悉而担忧的脸倒挂进眼帘,商宇咳出几口海水,和对方一样大口喘息。 “没事吧?”元灿霓把他搂进怀里, 以手背蹭掉他脸上细幼的海沙。 商宇看到好端端的人,一时百感交集, 既怨自己没帮上忙, 又庆幸她还在,旋即莫名恼火。 自个儿坐好, 两条腿自然微屈摊开,双臂无力耷拉, 商宇半含胸望着沙子, 浑身滴水不止。 元灿霓四下张望, 辽阔的沙滩除了他们再无他人。 “文叔呢,怎么只有你自己?” “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么远的海边?” 两个人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几乎淹没句意;四目相对,顿感五味杂陈。 元灿霓习惯性蹲坐,抱着双腿,下巴垫在膝头。 她望了一眼刚刚离开大海,碧波粼粼,辽阔无边,似乎就是另一个遥远的故乡。 “我跟你说过,我妈妈是海葬。她在大海里,我只是想让她抱抱我。” 逻辑幼稚而真挚,挫没了他所有的不解与快乐。 商宇张臂揽住她。 元灿霓几乎栽进他的怀里,被他抱紧的感觉,比海水暖和而紧实。 商宇望住她,“上次帮你整理文件,我看到你电脑里面‘愿望清单’,很担心你。” 《26岁还不快乐就自杀》,生日险些变成忌日。 他的声音饱含苦楚,“跟我结婚让你一点也不快乐吗?” 海水仿佛流进脑袋,元灿霓思维滞重,有震惊,有动容,胸口热乎乎,好一会才转过弯。 “我带了‘跟屁虫’……” 她反手捞过绑在腰上的漂浮充气袋,灰扑扑的蓝黑色,别说在海里,上岸好一会商宇也没注意她拖着一个东西。 “没看清……”商宇虎口撑了一下额头,既恼又羞,一张脸红了又白。 “因为橙色刚好没货……” 元灿霓讪讪低头解开扣子,把漂浮袋撂到一边。 “我下次买一个亮色的。” 元灿霓难为情道:“我本来打算天亮就回去,你应该还没醒……” 商宇的薄恼全然是出于担心,“你可以提前告诉一声,或者留个小纸条之类。” “我怕又像动物园那次,邀你不去……” 她也会受挫,影响积极性。 “我最后不是也去了吗,下海游泳而已,我下不了可以在边上看着你。” 商宇大概理通逻辑,打了一个寒战,喘气也像叹气。 元灿霓小心翼翼试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商宇更为难堪,只能如实交代。 “看来下次要换一个人脸识别的手机。” 她没生气,试着开玩笑,但效果不佳。 “我给你买。” 商宇从侧袋掏出自己那一部,充电口都在替他流泪。 朝阳跳出海平面,霎时把他们镀了金身,但离浑身暖和还需一段时间,阳光还需一点点渗透。 就如他们进入婚姻,并没立刻抵达幸福。 元灿霓搂紧他,埋进他同样湿润而冰凉的肩窝。 “那是五六年前刚做完手术写的,心情低谷,后来才慢慢走出来了……现在虽然经常迷茫,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但是不会再有那个念头了。” 从最后一个项目“跟商宇见面”意外提早完成开始,它已然变成一个全新的清单,理应拥有崭新的名字与主题。 商宇脸颊贴着她的鬓发,闭了闭眼,虔诚印上忏悔式的一吻。 “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 元灿霓摇头,“没关系,我们还有机会互相了解。” 商宇无法不动容,激发更剧烈的寒颤,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稍微平缓。 “今天跟你说的第一句话,答应我好不好?” 商宇说,以后每一年生日他都陪她过。 第一次听到,元灿霓只当商宇心虚哄她,跟寻常祝福一般,没太往心里去。 现在恍然醒悟话中真意。 他反而是要她允诺,以后每一年都陪着他,以此消解愿望清单的“26岁危机”。 “嗯……”元灿霓郑重点头,“我回去就改个名字。” 26岁开始每天都要快乐。 元灿霓扶他起来,“我们先开个房洗热水澡,小心感冒。我联系一下文叔——” 说曹操曹操到,文叔急急忙忙从下海口跑来,比商宇的出现大概迟了20分钟。 就是这短短的20分钟差距,商宇也等不及。 “老板,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啊?桂总要是知道了该多难过啊……” 文叔几乎扑跪到沙滩。 元灿霓好生穿着泳衣,身旁跟着漂浮袋,一看就是有备下水;商宇的轮椅在几十米外,助行器失踪,一身常服潮湿的狼狈,怎么看都像寻短见的人刚被捞上岸。 元灿霓和商宇面面相觑。 商宇扯了扯嘴角,刚才只让文叔赶来,没告知详情,生硬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用跟我妈提起。” 说罢连打两三个喷嚏,真不知哪来的野心下水救人。 “好好。”文叔嘴上应着,搀扶起商宇,背他走出沙滩。 商宇先进酒店客房的浴室,文叔回车上拿备用衣服,请元灿霓借一步说话。 元灿霓披着浴巾,刚才商宇婉拒共浴请求,可能当着文叔的面不好意思答应。 文叔在商宇家呆了许多年,以前是桂明姗的司机,后来才专门照料截瘫回国的商宇,算得上半个家人。 “太太,我知道这话我来说不太合适,但我也算看着老板长大,还是不忍心袖手旁观。” 元灿霓隐约感知轮廓,但还是客气道:“你说,我听着。” “老板原来脾气不是这样子,急火攻心有时难免做出让自己和家人后悔的事,但心地还是善良的。夫妻间难免会吵架,我看得出来,老板还是很在意你,男人能放下面子多不容易啊。只是希望你们能和和气气相处,我们做事的看着也舒心了。” 商宇还有文叔帮说情,这得多大的人格魅力。如果不小心让他听见,说不定又暴跳,“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云云。 元灿霓淡笑,“文叔,事情有点复杂,不是你看到或想象的样子。不过我和他没吵架,让你们担心了。” 折腾两三小时,元灿霓和商宇终于一身干爽回到燕灵湖。 不行 第69节 商宇说有小礼物要送给她。 上学时能随意送她手机,估计“小”只是他的谦辞。 商宇将她带往地下家庭影院。 “看情-色电影吗?” 他们的关系因海滩“偶遇”前所未有地缓和,元灿霓负手跟在他身旁,异想天开道。 商宇偏头看她一眼,“那么想看,下一次在镜子前面。” 元灿霓装没听见,一屁股跌坐双人沙发,抱起抱枕拎着两只角。 商宇将自己转移到她身旁,手臂和气息的温度一同袭来。 “嗯?” 元灿霓佯装避了一下,当然没避开,“哪有这样预告的。” “那不预告,实操。” 商宇下巴定住她的肩头,另一手跟上,不轻不重揉了一把她的暄柔。 晚间有夜色与被单,卧室的布置自然形成催情氛围,影院环境正儿八经,元灿霓还不习惯在半公开的场合亲热。 “老不正经。” 商宇煞有介事一叹,“再正经老婆都要离家出走了。” 今天若不是为庆生而来,元灿霓已经在绿道公园住了一周多。 她脊背僵直,一时拿不准主意。 “搬回来好不好,我们一起住,衣帽间给你腾一大半。你不是喜欢自己做衣服吗,你现在房间改成工作间,放各种缝纫机、锁边机、人台、布料柜,你喜欢的一切。” 商宇的语气带上淡淡哀求,“回来吧。” 双眸乍然一亮,也许商宇对她的愿望清单倒背如流,也许他早已观察到她的爱好,元灿霓很是挺满意他的诚恳与细心。 “我想改你书房隔壁那一间。” 商宇笑,“想改哪间就哪间,老婆说了算。” 琢磨片刻,她补上一句:“我回去就改掉文档的名字。” 商宇:“……” “你不用有压力。” 元灿霓可不想他为了提防她寻短见,可着劲对她好,让她看到流连人间的美好。 “不是压力,是习惯。” 商宇得承认有一丁点弥补与挽救的意思,可能结婚以来他太过疏冷,过去一周倒显热情过头,引起她的猜疑。 但年少时的他们在感情上明明更为亲密。 商宇以前对她的确毋庸置疑地好,以至于挑男朋友时情不自禁跟他比较:没有像他一样待她好的人,一律不配当男友。 元灿霓不是没遇到过舔狗式追求者,但他们往往多线程求爱,她只是备选项之一。 她仗着寿星公的身份,嗔怪咕哝:“我还以为自愿……” 商宇没想到她如此讲究,痛快笑道:“没有人能强迫我。” 他捞过遥控器,启动荧幕。 “好几天前就想送给你,又觉得等到今天可能意义会更加特别。” 元灿霓又习惯性支起膝盖,抱住双腿,跟商宇的拥抱竟然半点不冲突。 荧幕显现小一圈的播放框,可能为了像素着想。 片头忽然出现几个红色宋体大字:199*年琳怡美制衣厂元旦联欢晚会。 元灿霓全然冻僵,隐约听见商宇柔声提示:“你5岁的时候。” 低像素的录像,突然拉近的镜头,无法降噪的人声,不太正式的晚会。 一切的光与影,声与乐,卷着年代的气息,毫无征兆扑向26岁的元灿霓。 三十几岁的徐曼烫了一个流行大波浪,握着有线麦克风,拉着一米出头的小霓霓走上简陋的舞台。 “大家晚上好,我是四车间的徐曼,很高兴能有机会登台给大家表演。今天由我跟我的宝贝霓霓给大家合唱一首老歌,《青青河边草》——” 徐曼提了提小霓霓的手,略微弯腰示意。 小霓霓几乎舔上话筒,稚声稚气又分外认真:“祝大家新年快乐,日子越过越红火。” 母女俩一人一句,清越歌声不受电流干扰,抵挡住岁月的腐蚀,穿过二十多年时光敲开元灿霓心房。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 野火烧不尽,风雨吹不倒。 青青河边草,绵绵到海角。 海角路不尽,相思情未了。 无论春夏与秋冬,一样青翠一样好。 无论南北与西东,但愿相随到终老。 荧幕上人像熟悉又陌生,亲近又存在隔阂,元灿霓一会看大人,一会看小孩,恨不能多长一双眼睛,同时盯住过去的妈妈和自己。 小草精神救了元灿霓以后的多篇小学作文,也在母亲离世后,间接救了变成小草的她。 一曲歌毕,录像与回忆同时谢幕。 商宇语带遗憾,“抱歉,我找了很久,只找到了这一段。” “我不记得了,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元灿霓忽然猛摇头,习惯性抱住双腿,脸蛋埋进双膝,抱紧自己抽噎。 她以为可以记住和妈妈的每一个重要瞬间,可20年前的记忆已然模糊,更加无法清点忘却了多少没有物证的事件。 “我好想我妈妈,她都快有我当初一样大了。” 她怎么可以忘记? 自责令她放声大哭,直白的思念并无法带来宣泄的快感,心头反而堵得厉害。 没落实“愿望清单”的原因之一是怕自己一走,这世上将抹去徐曼的最后一抹痕迹,再也没人记得她。 她是徐曼留在世间的最后的记忆载体。 商宇从未见过崩溃的元灿霓,慌忙抱紧她,一时怀疑自己是否挑对了日子。 元灿霓才想起身旁人的怀抱,松开自己扑向他。 她的宣泄激烈而羞怯,怕不被理解,孤苦成了矫情。 她身边的好友都有妈妈。 商宇一遍又一遍抚摸她的发顶,抹去放大了小雀斑的泪珠。 “以后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好吗?我无法复制你妈妈的爱,但我们可以组建一个新的家。” 元灿霓在商宇的牵引下,跟往昔的自己重逢,也在这一瞬,她决定悄悄和自己的计较和解,把仓促开始的关系以婚姻的标准对待。 并肩而坐提供一种较为平等的姿势,商宇截瘫与否构不成要害,意外与分离仿佛不复存在。 他们似乎回到年少,又比年少更为亲密。 默契悄然建立,元灿霓不知何时读懂商宇想吻她的眼神,轻轻抬起下巴,准备迎接他。 震动的手机先吻上了她。 铃声吓她肩膀一跳。 商宇裤兜的手机贴着她发震。 “不管它——” 商宇还想靠近,刚贴上轻薄的温度,糯米纸还没舔化般短暂,旖旎悄然无踪。 元灿霓的表情说明一切。 商宇悻然掏一部同款不同色的手机,屏幕显示一个元灿霓刚刚释怀的名字。 好了,现在成了“假释”。 一句“你接吧”溜到元灿霓嘴边,立刻跃变成淡淡的质疑—— “你怎么有两部手机?” 第43章 商宇随手一按, 手机静音,屏幕依然长亮,来电没有挂断的意思。 “三部。” 元灿霓:“……” 商宇说:“一部工作, 一部日常, 一部安卓的备用。” 元灿霓匪夷所思又看一眼他手中的iphone,“这是日常的?” 如果白映晗在工作机,她是否可以自欺欺人,他们只是合作关系? 她看不见商宇内心的分区,不知道哪一块属于工作,那一角属于日常。 “嗯, 工作卡换到安卓机上了。” 商宇的手机屏幕终于熄灭,来电挂断。 如果要避开她接电话, 商宇得先挪到轮椅, 划出房间, 动静之大, 真有二心就显此地无银。 或许他不想当着她的面接起,才让电话无声挂断,之后可以再找个地方回拨。 元灿霓故意说:“你不给人家打回去, 万一有急事呢?” 不行 第70节 她还体贴地起身,去荧幕下方研究录像带的拷贝, 只给他一个蹲下的背影。 商宇便回拨电话, 对方很快接起。 没有外放,元灿霓只听见商宇的声音, 谁叫他不出去打。 “喂?在家。” 语气听不出异常。 “今晚?今晚没空——” 元灿霓消极笃定商宇不会用她做借口,尿急般起身溜出房间, 惦记一会让商宇给她录像带拷贝, 她需要截图。 简短的通话结束, 商宇在健身房找到人,笑道:“饭前就开始运动,一会多吃两碗啊。” “你要出去?” “我在湖畔餐厅烟花台订了桌。” 商宇的手机还没塞回裤兜。 “真隆重……” 湖畔餐厅每逢周六晚八点会有烟花庆典,烟花台设置了高档餐厅,是最佳观光区域。 老情人就是不一样。 情人节元灿霓都没这等待遇,险些给他噎到吃不下饭。 “当然要隆重一些。” 商宇看了她一眼,春天开始,元灿霓的衣服每天不重样,像一场又一场服装秀。 又垂眸打量自己一身休闲服,跟班似的,“我上楼换套衣服。” “去吧。” 元灿霓毫不矜持地抱起裙摆,露出两条黑丝长腿,狂踩单车,像女侠赶任务。 商宇流连一眼,忍俊不禁:“穿个裙子还骑单车……” 穿裙子还能骑男人,单车算什么。 元灿霓埋头泄愤。 商宇重新出现在健身房门口,换上了一套休闲西裤和衬衫,腕上一块价格不菲的表,也不怕一会划轮椅刮伤。 “走了。” “拜拜。” 元灿霓随意挥手。 商宇困惑敲了敲轮椅扶手,“拜什么,走啊。” 元灿霓才应该疑惑,“你不是跟别人约吗?” “今天你生日,我跟谁约?” 驴唇不对马嘴,简直头疼。 元灿霓眨眨眼,僵硬地跨下动感单车,整理裙摆,难道她刚刚意会错了? “我以为已经庆祝完了……” 她示意家庭影院。 以前妈妈会给她在外面买一块小蛋糕,以最简单的仪式迎来新的一岁,而她甚至不记得妈妈生日,因为她从来不庆生。 元灿霓卷弄发烧,讪讪道:“我以为你刚才打电话跟人约了……” 商宇随口道:“不是今天,明天。” 原来不是拒绝,而是改期。 “你排期还挺紧的。” 元灿霓语调幽幽,埋怨意味颇浓。 商宇笑道:“你排期不紧的话,明天跟我一起去。就白映晗,前些天回国了。” 元灿霓讶然,“你们叙旧叫上我?” “卓泓也去。” 商宇以前陪她款待她的好友,给足一个妻子该有的面子,元灿霓似乎没法拒绝。 但总有表示不甘的方法。 “当初叫你逛街一百万个不愿意,人家一喊你马上答应……” 声音细如蚊蚋,不管他听见与否,自己先排出这口怨气。 商宇不但听见,还不恼反笑,松快道:“我当初不是追去动物园找你了吗。——走吧,希望10分钟的路不要堵成半小时。” - 网上会给出一系列和情敌见面的建议,从服饰搭配、化妆到谈吐,精确到口红色号,元灿霓只准备了一个大哈欠。 从商宇许诺服设工作间,元灿霓连夜开始看资料,从室内设计到收纳建议,从缝纫机看到布料,不知不觉到深夜。 若不是为了枕边人的睡眠着想,她早就熬夜。 结果商宇反倒多折腾她一个小时。 元灿霓从未想过再见到白映晗,大概比跟商宇重逢还微妙。 如果发现对方早已释怀,自己耿耿在心,显得像个小人,恐怕难以体面相对。 来的路上,她不经意假设,如若商宇见的是其他女同学,她会不会也这般计较。 答案是否定。 商宇以前跟姜婧也算点头之交,甚至认识姜婧比她早,她能分辨一些暧昧气场,不管单向还是双向。 碰面地点在一家装潢讲究的私房菜馆,宽畅的过道十分照顾轮椅的特性,商宇依旧畅通无阻。 “前几天跟我妈妈来过,马上就想到了你,在美国你不是一直惦记着百合炒牛颈脊,这家招牌就有这个。” 白映晗先到,迎上商宇便嫣然介绍。 元灿霓仿佛成了透明妻子。 家中菜色每餐不重样,元灿霓从不见商宇挑食,谁知一出国门便起了思乡之意,“定情信菜”都有了。 “是吗,”商宇偏头示意元灿霓一眼,“正好她也最爱吃肉。” 白映晗神色稍顿,跟元灿霓点头算作招呼。 元灿霓也只回了句“你好”。 调动气氛还是许卓泓的专项。 他调侃道:“晗姐姐记性那么好,我来考一考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美国吃的最后一餐那家餐厅的名字?” 白映晗说:“这个倒是忘了……” 商宇随口道:“记得他没追到老板的女儿就行。” 这些全然陌生的异国往事,让元灿霓跟他们之间隔了一层屏风,对面人声清晰,面目模糊,像元家不被允许进入的客厅,她无法挤入。 落座之后,元灿霓耳旁忽然多了一句贴心解释:“他指导人家改了好几篇paper,还附带修改实习简历,结果人家进公司马上找了新男友。” 她怔了怔,好奇商宇是否干过同样的事,左手便给他包住—— 四人圆桌,商宇特意将椅子推近,坐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上一次燕灵湖的家五个人吃火锅都不至于这般“拥挤”。 许卓泓见所未见,浑不正经打趣:“地方有得是,你们两个不至于坐得那么‘连体’吧。” 元灿霓以附属的角色被动进入他们的谈话,脱开商宇似乎没有存在感。 这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圈子。 小圆桌没有转盘,她正经道:“一会我帮他夹菜。” 许卓泓受不住似的含笑摇头。 元灿霓只觉指根挤压力度增大,只当商宇夸她出息。 白映晗像没留意到话题转向,继续接前面的茬:“说到修改简历,你可是帮了我大忙,要不是你,我还进不了那么好的公司。” 话显然是跟商宇说。 “就是啊,”许卓泓截过话头,“那么好的公司为什么要辞职回国,我想不通,真想不通。” 白映晗看一眼商宇,“压力太大,商宇连实习期呆不到两年就离职,我还多忍了一年。” 多亏所学专业,元灿霓收集信息颇为麻利,一下便窥斑见豹,原来他们从未断联,甚至呆过同一家公司。 她低头默默饮茶。 商宇神思有些抽离。 本科毕业后他便留在实习的行业巨头公司,时隔四年特意休假第一次回国过春节。 家里再度询问他的工作意向,作为家中独子,桂明姗和商义民当然还是希望他能回来接管家业,退一步回国创业也能为他提供人脉支持。 商宇摇摆的天平出现最后一个决定性的砝码。 那时他回来时间已过小年,大部分大学生早已放寒假。 晚饭后在荔茵嘉园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元生忠家后门。许多个相似的晚上,他总是把元灿霓送到此处。 门忽然吱呀一声,他的心口随之漏风。 心跳的声音敲在耳旁。 然后刹那停止。 “芳姨……” 出来只有一道人影。 芳姨一愣,笑道:“差点认不出来,又长帅了。” 不行 第71节 多么慈和又有阅历的中年妇女,应该早就留意到他张望的眼神。 “霓霓不在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霎时击溃他的伪装,这一瞬,商宇决定投降。 “她还没放寒假吗?” “放了,早就放了,”芳姨还是笑呵呵,提起元灿霓好像喜得千金般的幸福,“她今年不回来,去男朋友家过年了。” “什么?” 商宇心中保有的仍是她单纯无邪的稚子模样,此刻宛如看见她身上多了一块他没见过的纹身,刻着其他男人的名字,遮不住,刮不掉,可是她还是她,只是叛离他的往日印象,变得陌生而疏远。 “冰城,很北的地方,多冷啊,在南方呆惯的囡囡怎么受得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怎么就找了一个那么远的,以后回一次娘家都难……” 商宇忘记自己怎么回答,甚至忘记怎么跟芳姨道别,那句“我以为她和你还常联系”仿佛幻听。 他的心变成一座冰棺,把过去的记忆封锁。 然后春节结束,商宇飞美国,继续工作半年后读研,直到出意外,生生熬到可以坐飞机,才回到这片故土。 商宇执起茶盏,浅抿一口,回忆的苦涩过渡到了香茗中,被他深深咽下。 “我也想过中途辞职回国,多种原因没辞成,幸好殊途同归,最终还是回到这里。” 元灿霓瞥一眼突然深奥与沧桑的丈夫,可对方只是一笑,并未多做解释。 一顿饭下来,她除了口腔勉强保有味觉,其他几觉集体宕机,听得云里雾里,看得双眼生刺。 白映晗三句不离她无法插话的美国,看得出很怀念过往的自由,就像商宇想念奔跑的感觉。 离开时,元灿霓偶然站到商宇的左手边等电梯,习惯性俯视一眼,他百无聊赖搭在扶手上的左手闯入眼帘。 他的无名指失去反光。 明明前一晚,槽式镶嵌的钻石浸润了稠汤,在台灯下散发情|欲的光泽,比往日更为夺目。 一路憋到家中,元灿霓才弯腰捡起商宇的左手,拇指按压戒印,饱含质问:“你怎么没戴婚戒?” 商宇难掩讪讪,抽手轻轻甩了甩,跟甩笔墨似的,“最近体重回来,戒指勒手,大概放在盥洗台忘记了……” 元灿霓气急败坏,语气却像自言自语,“你倒没忘记穿内裤。” 虽然不清楚她的脑筋怎么拐上内裤议题,突破亲密关系后,商宇对擦边问题倒隐隐兴奋——这才是两人难得一起放松的瞬间。 他不由噗嗤,“我可能真忘了,要不你来检查一下?” “你真随便。” 元灿霓甩过一记瞪视,依然兀自站立,商宇不太喜欢这样的“身高差”,无法随时揽她入怀。 他半是调侃,半是自嘲,“对自己老婆还客气什么。” “你对‘别人’倒挺‘客气’,手机都能让‘别人’用,你老婆可摸都没摸过,谁知道藏了多少秘密。” 高度差造就压迫气势,元灿霓像在骂人。本意只是抱怨,她烦躁地跑去沙发坐下。 这道弯商宇真拐不过来,简直无中生有,他也来气,掏出手机划近递到她眼皮底下。 “看吧,锁屏密码是结婚证的日期。” 元灿霓怔住,没想到落到如此不体面的查岗,生硬撇开眼,“谁稀罕看你的。” 商宇过了气头,回过味来她有点算旧账的意思,轮椅怼上沙发扶手,单手扳回她的下巴。 “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给别人用过手机,这是赤|裸|裸的诬赖。” 元灿霓厌嫌甩开他的手,“忘了就算了。” “说!” 商宇欠身,直接扳肩膀,直视她的眼睛。 元灿霓仿佛给蛰了一下,不算疼,但瞬间清醒。 如果分别时商宇也能这般追问,说不定她可以听到一个更为震惊的解释。 委屈装满一气球,稍微的刺探便会爆炸。 元灿霓夸张地撅嘴,才能勉强憋住泪花。 可能心有不甘,可能破罐破摔,她发泄式叹气,僵硬开口: “就……我以前,很久以前,有用q给你打过视频电话,‘别人’接到了……” 衣着清凉的“别人”告诉她商宇在洗澡。 商宇的回复还没“别人”多,只给她四个汉字:「找我有事?」 第44章 如果元灿霓提“电话”或者仅仅“视频电话”, 商宇应该无法立刻定位,这几样他们进行得有点多。 q属于学生时代的记忆,元灿霓仅有的一次主动联系立刻蹦出脑海。 “那次啊——” 元灿霓一鼓作气清算旧账, 气鼓鼓补上:“‘别人’说你在洗澡, 大白天的洗澡……” “别人”穿得也像洗了澡。 所以商宇在床上说“你是我第一个”,她涌起的不是动容,而是狐疑,然后妥协。 她没有证据与必要向他证明自己,更不知道如何考查男人的第一次。 那晚她不太好受,他的仓促意外成了赦免。 商宇似乎洞穿她的纠结, 手肘支着扶手,虎口撑着额头无奈一笑。 “那次一群人到熟人家开趴, 有男有女, 院子有泳池, 我真是去洗澡换泳裤, 手机没带进去。许卓泓也在,可以作证,不信你问他。” “我问什么啊……” 元灿霓不是没听说过男人出轨兄弟会掩护, 在兄弟面前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在女人面前说“兄弟如蜈蚣的手足, 女人如过冬的衣服”,逻辑十分灵活。 “她身体好像好很多, 可以游泳了?” 元灿霓如此忌讳熟悉又深刻的名字。 “出国就做了手术,好一点, 正常生活没有以前麻烦, 还是没法跟常人一样。” 商宇淡淡解释, “她就是去玩水,不算游泳。” 他既然愿意解释,元灿霓姑且相信一次。 商宇望她许久。 元灿霓吵架姿态消极,从不会直指对方鼻子,或者直视对方眼睛,像随口抱怨,不攻不守,但句句一针见血。 商宇先回忆起内容,时间点再三比对,才确认具体年份。 应该是他大三的暑假。 她比他小一届。 商宇登时给敲了一闷棍,费了点劲挪到她边上坐好,像以往一样揽着她的腰,才问: “霓霓……当初的视频电话不是打错的吧?” 他早该猜到,视频通话的按键在二级菜单,瞎戳中标委实不易。 元灿霓偏过脸,又开始躲避。秘密见光的尴尬,令她无法直视那双似能洞悉内心的眸子。 却给商宇强硬扳回去,被迫对视。 “你告诉我,那时你是不是住院准备或者已经做了手术?” 商宇捧着她,变形的不是脸庞,而是她心里装满委屈的气球。 “谁做完手术还有力气打给你。” 元灿霓试图一笑置之,内核性的遗憾仍是占据了整颗心,笑比哭扭曲。 “没力气打。”她喃喃给自己听。 “手术前打的,对不对?你想见我。” 如果愧疚有形状,现在一定像黏胶糊住商宇,令他无法呼吸与挣扎。 “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 相似的台词,升级的无力。 商宇再度牢牢拥住她,下巴轻枕她的发顶,迷恋而失控地蹭着。 “晚上你陪我去店里,调好戒圈我就戴回去,以后不会忘了。” 元灿霓心头一直闷堵,不知道因为过去无法更改,还是解释来得太迟。 也许遗忘比清算更令她自在。 商宇低头吻住她,辗转直至得到回应,亲昵无法麻痹痛觉,却可以暂时掩盖悲伤。 他看进她的眼睛,郑重道:“以后如果再有心事,一定跟我吵出来好吗,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我可以替你分担;也不要离家出走,我怕轮椅追不上。” 倾诉应该由信任成就,而不是通过许诺。商宇一旦失去信任感,别说倾诉,元灿霓就是日常交流也不愿跟他多费口舌。 元灿霓便没答应他。 也许其他妻子会趁机敲打,对丈夫约法三章,立下“霓式家规”,但她生性散漫,也不爱拘束别人,所谓强扭的瓜不甜。 只是看着商宇为她开了一扇心门,便默默走进去,暂时呆着,避风保暖。 商宇留意到她微变的眼神,柔声道:“你说,我听。” “你、很喜欢百合炒牛颈脊?” 元灿霓像内向的女孩第一次上街卖玫瑰,盯着潜在的顾客不敢上前叫卖。 商宇一顿,没料到是这么边角的小问题,旋即笑开。 “我喜欢这个部位——” 不行 第72节 他低头衔住她的唇,然后逐步往下再往下,直到隔着衣物无法直达的区域。 元灿霓轻轻推开他脑袋,双颊烧红,“别闹。” 当晚,商宇践诺,跟元灿霓去调了戒圈,还罔顾她进店前理性消费的忠告,给她买了一个玉镯。 不幸的是,镯子比较短命,当晚睡前便给商宇不小心撂碎了。 商宇捧着她的手腕,吻一口,说没划伤就好。 元灿霓精疲力尽埋怨一句痴线,便沉沉合眼。 周末折腾完毕,元灿霓和商宇重回各自轨道,上班的上班,复健的复健。 商宇佩戴下肢支具,双手叉腰,练习前弓步。 步伐跨度稍大,姿势摇摇颤颤,商宇眉头微蹙,时而咬着下唇,浑身绷紧,生怕重心不稳栽倒——虽然在魏医生的看护下,几乎没有安全隐患。 抬步无力的感觉,接近被海水冲垮那一瞬,海边意外多少留下阴影的痕迹。 训练时商宇的手机锁进置物柜,早跟元灿霓约好,一般不会收到需要即时回复的消息。 有时会让文叔拍一两个训练视频发给元灿霓,跟小学生写作业打卡似的。 这天中午兴头上来,十二点半给她拨出一个视频电话。 元灿霓有些意外,担忧写满脸上,“出什么事了?” 白天他的确不常联系她,以致简单的视频电话都成了警报。 商宇决定以后每天给她脱敏。 “没事,看看你在做什么。” “刚出来吃完午饭,走一下消化就回办公室睡觉。” 屏幕一直在动,元灿霓举手机角度不怎么讲究,偶尔出现仰视的角度,下巴占据c位。 而商宇这边静止在病房,中午休息时间太短,一般都呆病房,饭后也会到走廊用助行器走一个来回。 元灿霓涌起跑去找他的冲动,别无大事,就只见一个面。 或许把文叔支走,抱一下,亲一下。 如果刹不住车,估计不止亲亲抱抱。 商宇像读懂他的眼神,或者存在同一心思,突然说:“还没试过从医院到你公司来回要花多长时间。” 元灿霓开始感知到默契的存在,或许一直都在,只不过藏在地表以下,最近终于拨云见日。 他们的床笫交流颇为和谐,比年少时相处更为自然和深入。 他们似乎就适合少说话,多做事,像上学时一样,哪有彻夜促膝豪谈,仅是日复一日的朝夕相伴。无需多言,又亲密无间。 “你又想‘越院’?” “想去看看你。” 商宇隐隐开始实践“对自己老婆还客气什么”。 这才分开半天。 元灿霓口吻像哄孩子,唇角却是爱情里的甜蜜,“中午时间那么短,你好好休息啊。” “床太硬,睡不好。” “比我的行军床舒服多了。” 前头同事回头发现她没跟上,也不特意压低声,笑嘻嘻说:“跟男朋友聊天啊,那我们先走。” 元灿霓含糊应声,低头看一眼手机。 “男朋友?” 商宇面上冷笑,眼底藏不住满意。 “因为还没发喜糖。” 有同事即使发了喜糖,刚结婚对自家男人的称呼还转不过来,依旧用男朋友,基本等怀孕坐实了身份,才会改口。 元灿霓只是照着熟人逻辑随口一提,转瞬想起商宇从未更改取消婚礼的决定,霎时黯然。 “因为单身太久,突然说老公会吓到别人,总得过渡一下……” 商宇失神一瞬,不知道是否想起旧日决定。 又哼一声,幽幽道:“结婚半年,你这过渡时间真够久。” 元灿霓平视屏幕,对镜般以指节刮了刮雀斑,嘀咕道:“领证半年,真正‘结婚’明明不够半个月。” 其实还有更为明晰的词眼,洞房,一来老土,二来太过精准,她做得出来,说不出口,十足的体验派当不成演说家。 半躺床上更容易“应激”,商宇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调整一下姿势,越躺越平。 “再给你点时间加载一下。” 车轱辘话赶对方午休,两个人拉拉扯扯挂断视频。 商宇退出和元灿霓的聊天页面,她底下的一个头像早已来了一条新消息。 白映晗拨了一通视频通话,估计撞上忙线,没有接通。 正准备打字,视频请求重新弹出,商宇顺手接起。 白映晗还在gap,背景像在家里。 “什么事?” 刚刚差不多躺倒,商宇不由自主坐直,谈正事似的。 “我有点不舒服,家人都去了外地,你能不能陪我上趟医院?” 白映晗难掩恹恹。 重归故土,家人不在,旧友暂时没挂上联系,求助于他似乎是这些年养成的第一反应。 可惜商宇现在泥菩萨过河。 “哪里不舒服,还是老问题吗?” “有点发烧,哪里都没力气。” 白映晗似乎回到高中的状态,随时可能晕倒。 “卓泓要不是出差,我就让他过去看一下,”商宇蹙眉沉吟,文叔是最得力助手,当然不方便外借,“我还记得元进凯吗,我们的学弟,现在成我的小舅子了。我让他过去送你一下。” 元进凯在生意上不靠谱,这点小事应该不至于办砸。 幸好不是晚上,不然孤男寡女更加麻烦。 这也是商宇能想起的唯一的共同熟人。 白映晗高中时体弱,许多社团活动无法参加,课余时间基本一个人在座位看书做题。加上每天走读,没有关系亲密的室友,只跟他走得比较近。 白映晗抿着唇,没有立刻接茬。 商宇读出她的抗拒,无奈道:“我现在这副样子,不拖累别人已经阿弥陀佛,实在不用对我抱太大期望。” 挂断视频通话,商宇翻找到元进凯的头像,拨出语音请求。 上次不欢而散,到底是“一家人”,商宇对他依然具备潜在价值,那边接起很快。 “姐夫,忙什么呢,怎么有空想起我了?” 元进凯遭生意场锻打,磨去些微棱角,口吻和气生财。 商宇有求于人,自嘲令人舒服:“能忙什么,忙着跟一岁小孩学走路。” “姐夫说笑了,我听我爸说了,你这可是医学奇迹,有几个坐轮椅的能走起来啊!你是要载入史册的范例,榜样啊!” 元进凯好一顿似褒似贬的吹捧,反正夸人只费脸皮不费钱。 商宇笑着:“找你的确有点事——” 元进凯狗腿道:“姐夫您说,我洗耳恭听。” 商宇说:“你还记得白映晗吗,你高中的女神?” 回忆起初恋,无论愉快或遗憾,激情或尴尬,许多人难免会有一瞬的走神,精准定位到印象最深刻的记忆。 元进凯可能想起商宇的拳头,那是他最靠近白映晗的时刻。 “姐夫,这都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再说我现在也不缺伴儿。” “白映晗回国了,身体有点不舒服,需要一个人陪去医院。她家人不在,许卓泓在外地,你也知道她没几个朋友。” 商宇一口气说完。 元进凯响亮的笑声像拨动算盘。 “伴儿算什么,女神总归是女神。她联系方式和地址你推给我,包在我身上。” “那就谢——” “不过姐夫——”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商宇果然被打断。 元进凯为难地说:“你也知道我爸一直不支持我搞酒吧,我把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都投进去,也只混成一个小股东。酒吧艰难开业两个月,人手不够还帮忙打打杂,镇镇场。这陪去医院,消失那么久时间,我怕大股东有意见。” 商宇眉心微蹙,原来女神不过是筹码。 “当老板的人,怎么比自己员工还拘束。” 元进凯哀嚎:“创业初期,老板就是没有加班费的打工仔啊。” 商宇冷笑,“看来是我给你找麻烦了。” “姐夫,都是一家人,哪有麻烦不麻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支持我一下,让我话语权大一点,自由一点,以后卓泓哥不在市里,我能有更多时间为你鞍前马后啊。” 话题终于拐进元进凯的核心区,电话也压抑不住掣肘的兴奋。 商宇落于下风,竟然给要挟了。 事分轻重缓急,只能先给他透个口风,并没立刻答应。 “进凯,不是姐夫不爽快,如果我要帮你,得先经过你姐和你爸的同意,明白不?” 不行 第73节 “明白,当然明白。我相信姐夫一定也是个明白人。” 元进凯绕口令一般。 “我现在就出门接白学姐,然后,就等姐夫的好消息了。” 一股似曾相识的心乱如麻攫住商宇,一时无解,划拉着手机,弹出个人信息页面。 便顺手将头像换成5岁小霓霓的高清修复图。 小囡囡的天真无邪洗去一腔烦躁,给予一种临时抱佛脚的心安。 第45章 元灿霓没多久便发现端倪。 发来信息:「怎么换了我的头?」 商宇还是当年习惯的那个有点装逼表情:大兵。 霓霓:「我还以为网络出问题, 加载错了。」 商宇从旧相册找了一张跟她差不多岁数的童年旧照,发给元灿霓。 元灿霓还以为会是跟胞妹合照,结果只是小商宇独自站一艘航母前。 当年宜市这家军事主题公园开业, 在她的班里掀起一股热潮, 同学个个以游园为荣,去一次回来吹嘘一周,男同学能吹一个月。 元灿霓正式参观已是几年之后,被迫写下一篇日记,过程愉快,收尾痛苦。 好生保存照片, 元灿霓好奇他的家庭相册,又担心他不想看到健全的双腿, 便没再问。 下班回到燕灵湖, 茶几中央忽然多了一块“大砖头”。 走近一看, 果然是家庭相册。 元灿霓交替指着相册和自己, “能看?” “如果你有兴趣。” 商宇淡淡的口吻中含着哀伤。 “妹妹走后,家里就没人翻过,积灰很久。” “我还以是中学时期。” 元灿霓捧起坐到沙发, 敞开在膝头,厚厚的相册承载着商宇和商庭从出生到学龄的时光记忆。 商宇的下巴自然轻枕她的肩头, 目光黏得更紧, 边说边看,每一次注视等同一个标点符号。 “长大就不怎么想拍照了。” “我跟你以前好像没拍过……” 元灿霓咕哝。 撞见商宇高三成人礼的意外, 原本的合照泡汤;一年后轮到她时,他早已在异国他乡。 “拍过。” 元灿霓在他肯定的语气中偏头, 没想给“占便宜”, 脸颊印下一口温热。 “我高二足球赛, 有一张大合照里面有你。” 商宇道,她的愣怔反而叫他越发笃定。 “不记得了?你来帮我们班敲大鼓,头发扎了条红绳,跟我们队服一个颜色。” 初恋失望的心酸刻进心底,往后的日子一遍又一遍反刍,以致把平淡的欢乐当边角料遗忘。 商宇略为焦急:“宜中传统,高一新生杯篮球赛,高二足球赛,记得吗?” “好像因为穿校服,所以只能扎条红绳助威。” 元灿霓隐约想起,大概是足球宝贝的角色,还帮商宇拿手机,不小心滑开屏幕,才知道没设密码。 商宇在场上输给许卓泓,下了场继续勾肩搭背去食堂。 商宇稍显满意,淡淡瞥她一眼,“看你都把我忘记了。” “哪有……” 元灿霓低头翻看相册,猛然醒悟,原来商宇不是怕面对过去的自己,而是怕她看到完满的家庭。 这对龙凤胎合照呈现的氛围完全匹配她对家庭的想象,合照总是热热闹闹,一家人同游公园,一起旅游庆生,参观各种科学或艺术展览。 元灿霓曾向妈妈好奇,为什么家里没有爸爸。妈妈起初告诉她,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没有空回来。 后来上了小学,她从周围同学的家庭隐约知道“家外有家”的概念,便问妈妈,爸爸是不是跟别人结婚了。 母亲的目光呆滞而伤感,第一次跟她说到“那边的弟弟”。 合上家庭相册,元灿霓想到另一种可能性:“你、喜欢小孩吗?” 商宇稍一愣,噗嗤亲她一口:“你该不会当我催生吧?” 元灿霓稍稍抹开他的脑袋,挠了挠被他呵痒的脸颊,“谁知道你。” 商宇又黏上来,煞有介事单手盖住她的小肚子,揉了揉:“上一次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们还不适合要小孩,你刚工作,我还没恢复。等过几年再讨论这个话题,嗯?” “嗯,你还没当成动物园的公猴子。” 元灿霓挖苦人还是跟吵架一样,没有直接眼神对视,嘲讽意味意外升级。 一股莫名的气息在体内窜动,商宇不恼反笑,咬了咬下唇,不自觉压低的声音略显蛊惑: “魏医生开始让我练习跪地站起,可以试一下跪着,应该可以……” 下一瞬,异己的掌温抱握住她,商宇半截小臂消失在她的衣摆之下。 夜间文叔和阿姨从不会上一楼,客厅空旷而开阔,剥夺了一部分私密的安全感,又返还同等的刺-激。 元灿霓慌忙轻推他,“不要在这里啊……” 商宇不退反进,另一手绕后拨开她的搭扣,“自己家,怕什么。摄像头关了……” 随时可能曝光,危险形成高压,快乐给压缩,浓度爆表,浸蚀他们的理智。 元灿霓最终没敢让他跪,怕他折了腰,而是背对他,像两张椅子叠放,椅套没拆,让商宇握住她,享受另一个角度的捣刮。 衣物潦草扯好,只达成勉强的蔽体效果,依旧凌乱发皱,春宵痕迹重。 元灿霓偎依进商宇怀里,许久,只听他语调漫不经心: “你弟最近又来跟我说酒吧的事。” 元灿霓僵了僵,“还没倒闭”差点恶劣地滑出口。 商宇当初在项目说明书上打过标记,说明认真考查过可行性,不知道她算帮他出面拒绝,还是任性搅黄了合作。 如果商宇当真投资给元进凯,她只会自己怄气,不会约束或阻拦。 她的存款——买房后成为负数——只是商宇的九牛一毛,婚后在经济上对家庭贡献微不足道,至今没有共同财富的同盟感,更没有管家婆的觉悟。 商宇所学专业反倒更适合管钱。 元灿霓当下恨恨道:“钱是你的,你爱投就投,亏了可不要找我哭。” 商宇笑着轻掐她脸颊,又补上温软的一口,跟打一棍给一甜枣似的。 “我只是想花钱买个清净。自从给他送了开业花篮,他隔三差五跟我提起酒吧近况,说是跟我讨教经验,谦虚又殷勤,像还了一个人——看他多会戴高帽,以后肯定没完没了。” 元灿霓抱起胳膊,“我第一次见有人上赶着当冤大头。” 商宇笑,“我不当冤大头,我想让你当大债主,以牙还牙,也试试给他放债、催他还钱的滋味,还不上就律师函警告,怎么样?” 元灿霓诧然望住他,张了张口,“你们做生意的人,都这么——” 到底还是咽下卑劣的词眼,换了一种说辞:“这么精明吗?” 内心蠢蠢欲动的那一瞬,她已不知不觉朝同样的品质靠拢。 “是否精明只能由别人评判,”商宇一本正经分析,“不过做生意需要人脉资源,在你弟弟眼中,我不但有家里的人脉,还有名校校友平台,既然结成姻亲,一般人都难以放弃唾手可得的资源。” 元灿霓大仇可报中难掩郁闷,淡嘲道:“看来还是我拖你后腿,让你搭上这样一门亲戚。” “你想听我的真心话吗?” 四目相触,读出她眼里的肯定,商宇便缓缓开口。 “跟你结婚以来,我心静了很多,真的不在意那些能花钱就能搞定的所谓‘问题’。” 当初结婚,商宇家便痛快给了元家厂子一条产线的业务,变相的“彩礼”远不止她那套房的“陪嫁”。 若说替他肉疼,元灿霓未免咸吃萝卜淡操心。 商宇轻抬她的下巴,“你呢?” 元灿霓竟看懂了他的请求,交换心里话是他们唯一的约定。 “我以前有机会到很远的地方去生活,彻底远离元家的人。” 商宇并不意外,只是有点吃味,曾经有其他男人让她萌生决定人生大事的念头。 喉结滚了滚,只字未言。 “后来即使回来,如果我不结婚,还掉欠元家的钱就不会再受他们约束。” 无论有没有律师函,她都会还掉,卸下自己的心理包袱。 “你看我是冲动结婚,其实我认真考虑过,两家人住同一小区,又是好多年的熟人,一旦结婚,我肯定没法根除跟元家的联系。” 她挤出一丝苦笑,“你帮我挡掉不少麻烦,我如果一直逃避,会不会让你太难做?” “能用钱解决的麻烦就不是麻烦,”商宇笑着拍了拍膝头,“这才是大麻烦。” 元灿霓下意识鼓励道:“很快就会不是的。” 商宇将她揽到正面,不肯坐腿便双手托住她的屁股。 “你现在想法跟春节时候变了……” 元灿霓撅了撅嘴,默然片刻。 不行 第74节 商宇立刻醒悟,问题肯定又出在自己身上。 “我能听听为什么吗?” 她垂眸不语,他便轻磕额头,贴上鼻尖。 “嗯?”他双手摇了摇她,像捧着一尊菩萨。但谁又敢摇动金身。 “真要听?” “说。” “那时候觉得,这个家对我不够好,还要回一个更不好的家……” 只有爱才是恨的除草剂,元灿霓能熬过寄人篱下那几年,不能说全靠商宇,起码有他大部分功劳。 商宇挑眉扬声,失望中含着气恼,“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元灿霓忽然痴痴笑,“不是夫妻间那种好。” 商宇一顿,气焰消失殆尽,莫名不好意思。 “那时没经验,怕伺候不好你,让你失望……” 元灿霓故意敛神,佯装隐怒:“我有说现在满意了吗?” 商宇把她撂上沙发,扑过去,利索的上半身轻盖住她。 “再来一次?” 动手,却是呵她痒痒。 “别——” 元灿霓咯咯发笑,泥鳅一样扭曲。 闹了一会,商宇放过她,依旧撑在她上方,挡住吊灯的光影。 额前头发给往后捋,商宇抚弄出她的发际线,指尖细描,从一边耳际滑向另一边。 背光的双眸显得越发深邃。 “以前只觉得你的小雀斑可爱,现在才发现,你的发际线像花瓣,也很特别。” 元灿霓迷失在他的温情里,不知不觉吐露心中的计较。 “那我呢?” 是否同样可爱而特别。 商宇拇指轻刮她的雀斑,狡黠一笑,“你啊,很气人!” 元灿霓一愣,一巴掌轻呼他脸上,却给他不轻不重执住,腕上留下浅浅牙印。 两个人半钉在沙发上重新闹开,直到他重新将她吻住。 - 跟元进凯见面之前,元灿霓跟元传捷电联打个招呼,开门见山:“爸,弟弟想找我老公借钱投资酒吧。” 可能不用自己掏钱包,赖账不会连带严重后果,元传捷语气相对平静:“我听他说了。以前低估他了,这两个月他忙着搞酒吧,没跟狐朋狗友飙车鬼混,我还是很欣慰。别人家都是姐姐帮扶弟弟存老婆本,他知道我给你拿首付,嘴上说应该的,其实心里也不好受。我这一碗水也很难端平啊。” 元灿霓总能收获“惊喜”,不由怔了怔。 “嗯,那利息……不用跟银行的一样夸张,给个亲情价,就跟我当年的一样吧。一碗水端平了。” 元传捷诧然静默,发出摔茶杯般的冷笑。 “行啊,你找了一个好老公有出息了,这是攀上大树,惹不起了。” 元灿霓没有一点快意恩仇的滋味,内心依旧一片钝感的茫然。 他们终于交换立场,她更加困惑为什么当年他们那么狠心,果然不是一家人。 “这点利息就吓退一个大老板,当初怎么对一个刚成年的学生说得出口?” 元传捷质问:“谁教你的?打一棍给一甜枣?先拒绝你弟,拖着时间折磨人,再让给他点好处让他感激不尽?” 懒得费口舌,元灿霓如实道:“他恐怕不会感激,只会骂我们是冤大头。我也不需要他感激,能按时还钱就好。” - 按约定好的时间地点,元灿霓带着商宇律师拟定的借款合同跟元进凯碰头。 款项并非一次给清,而是救急式分期。 元进凯拿人手短,语气虽然不算恭敬,大半还是像人话。 “哎,风水轮流转啊,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会坐在相反的席位。” 元灿霓早已厌倦这番论调,盯着律师嘱咐不能出差错的项目,不咸不淡道:“当然是托你姐夫的福。” “我就说姐夫是我们元家的贵人,你看你吧,结婚后脸色都好很多了,多红润啊,年底说不定我小外甥都出来了。” 多日不见,元进凯脸皮见长,厚到无可匹敌的层次,全然忘记上一次离开燕灵湖如何咒骂这对残障夫妇。 元进凯早已想通,既然上一次跟元灿霓道了歉,不管她是否接受,总不会旧事重提,他便当旧账一笔勾销。 谁年少时没犯过浑?姐夫还揍过小舅子! 从今往后多拍几句马屁,不怕沾不到光。 只是他没想到白学姐一个外人的筹码竟然比亲姐的大,看来商宇后院着火,一定有情况。 第一部 借款到账,元进凯的心跟着手机提示音欢腾,便决定帮一下自家人。 “多谢了,姐。” 元灿霓收好核对无误的合同,抚了抚小臂的鸡皮疙瘩,端起咖啡冷冷看向落地窗外的街景。 “还是叫名字吧。” 元进凯恍若未闻,“姐夫这次这么痛快借钱,看来白学姐功不可没啊。” 一口咖啡险些呛咳,元灿霓狼狈用手背抹一下唇角,不得不接下递来的纸巾。 那句话里,姐夫仿佛是和白学姐配套。 元进凯满脸恐慌,看不上真假。 “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啊、姐夫没跟你说吗?——就是,前阵子白学姐生病,家里没人,卓泓哥刚好离开宜市,所以姐夫喊我带ta去医院,说我帮了ta大忙。” “谁跟谁去医院?” 元灿霓听不太明晰,商宇本就在医院里,不用“去”,最多是接应。 “姐夫喊我带白学姐去医院看病,”元进凯语文尚且过关,“除了这个,我最近没帮姐夫什么忙啊?” 元灿霓一口气喝光咖啡,僵直起身,试图昂首:“我也替你姐夫谢谢你。” 第46章 元灿霓对逃离一个家的浅薄认知, 就是躲进一个新的家。 就像蜗牛总要一个壳子,没壳的蜗牛不叫蛞蝓,而叫尸体。 大四的寒假, 元灿霓和当时第一任男友相处了近一年, 临近毕业,双方都是第一次正经谈恋爱,便动了稳定的念头。 男友执意要回老家冰城考公务员,因为父母就在系统内,早已给他铺好路。 他怂恿元灿霓一起过去考公,大学四年她早已习惯北方气候, 冰城就比首都冻一点—— “反正你家人又不管你。” 这是他说过真实又最伤人的一句话,元灿霓至今铭刻在心。 男友还力邀元灿霓跟他回老家一起过年, 宣称他父母很喜欢她。 元灿霓早已离开豆蔻年纪有屋檐就是家的单纯心境, 略懂人情世故, 知道过年不能随便去别人家。 起初便婉拒。 男友跟导游似的, 热情推销老家特产,迎新活动,甚至家庭条件等等。 元灿霓耐不住软磨硬泡, 最后折中答应节前过去旅游,住酒店, 不去他们家。 旅途基本满意,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元灿霓打算飞回学校的前一夜暴风雪, 机场航班取消,高速封道, 酒店到期涨价。 男友拉她上家里过年, 元灿霓起初没同意, 但男友直接转接母亲的电话,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元灿霓主张买些烟酒礼品,男友说学生不用破费。 后来她终于断定,男友人情世故上比她还笨拙,空有一颗赤诚心,不知道以后如何在机关单位混下去。 幸好她坚持花这笔钱,春节假期才不至于太尴尬。 在超市门口恰好碰到采购完毕的男友父母和熟人。 熟人阿姨目光玲珑又八卦,笑呵呵问是不是今年带媳妇回来了。 男友刚要接茬,他母亲先截过话头:“他同学,过来玩的。” 当时元灿霓和男友两手拎着东西,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冷天僵化了眼神,说是同学真不为过。 元灿霓心里的机场在那一瞬停航。 大家面上乐呵呵寒暄,然后分道扬镳。 男友家的餐桌没亏待她,但元灿霓还是不习惯天天吃“地三鲜”——土豆,茄子,豆角等等根茎类素菜——看不到一根叶菜。 大白菜在她眼里不算青菜,她无论在家还是去食堂都不会点。 男友家人待她客气也疏离,说话像隔着一面透明玻璃。 男友成了传声筒或翻译器一般的存在,有时尴尬,有时不耐烦。 当他们一家人看春晚小品津津乐道,元灿霓快要打呼噜时,笃定这不是她想要的“新家”。 她的过年是甩擦炮、点烟花、逛花市和看花灯,无论跟妈妈一起过还跟芳姨和尹朝,从来没有看春晚的习惯与兴趣。 不行 第75节 她不想远嫁。 独自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把希望绑在一个人身上,这种日子早在她十三四岁寄人篱下时已尝够了滋味。 大年初二机场通航,元灿霓一刻不愿多留,立刻飞往芳姨老家。 她以为这个家还是像以前一样欢迎与包容她,没想带去了麻烦。 尹朝正在相亲——据他称是非自愿,“我才大四啊,大好青年为什么要相亲!”——她突然出现,震惊众人,连芳姨也有些不自在,说还以为她像之前一样晚饭时间才到。 元灿霓讪讪解释,因为出发地不一样,航班到达时间不同。 女方母亲臭起脸,怪声怪气地说,尹朝认识这么漂亮的女生哪还需要相亲啊,怕是看不上我们家的。 女方性格本就内向,这下脑袋耷拉到看不见脸,红到了耳根。 在男友家是格格不入,元灿霓自欺欺人曾经短暂属于尹家,占据全身的是一种微妙的剥夺感。 以后的女主人会间接剥夺掉她回“家”的机会。 她变成适婚男青年的累赘,一个潜在的小心眼小姑。 那一年元灿霓最后一次吃芳姨做的太平蛋,偷偷从自己碗里舀一只炸鸭蛋给尹朝,祝准人民警察岁岁太平,健康退休。 然后飞回首都,和南方隔绝了两年,研究生毕业才重归故土。 无论在南或北,她依旧是孤儿,但只有在南方,面对熟悉的街景、口音、气候和饮食,故里的亲近感多少能抵消只身一人的漂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许她只有回到这里,才能找到情投意合的人,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元灿霓在街头打了一个喷嚏,一定是来自元进凯的咒骂。 他怎么可能“好心告知”一切,不过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平衡一下贫富差距的落差。 那一声稀罕的“姐”价值50万。 手机震动,文叔来电,“太太,我还停在原来的地方,看到你弟弟开车走了,但是没看到你。” 元灿霓当场给他放假,“今晚有点事,一会我自己回去,不用等我。” 文叔有些踟蹰,估计商宇等着他把人送回燕灵湖,然后听她分享今晚心路历程。 “太太,您又要去酒吧吗?” 元灿霓一喝酒就撒疯,看来已经臭名昭著。 她仿佛尝到烈酒的滋味,苦涩却不会回甘,只会麻痹舌尖,呛透鼻腔,沿着食道一路烧到胃部,浑身火辣辣,想发泄,想动怒。 “我不喝酒。” 她还要留着清醒的头脑对峙。 “我散一会步就回去。” 有妻子泄愤会拿着丈夫的卡到商店哔哔买单,元灿霓以前试图用物欲对消低落,读了一个两年学费二十多万的研究生专业——那会还在《26岁还不快乐就自杀》的状态,没想过要还钱——但唯一的收效就是毕业后找了一份工资较高的工作,对缓解内核性失落疗效不佳。 她像情人节那晚,从公司走到下一个地铁站,然后回归有些陌生的地铁,却回不到单身时两点一线的单纯通勤状态。 下了地铁,元灿霓在还没打烊的复印店打印两份新鲜编辑的文件,借了签字笔和印油。 文件内容特殊,五字标题概括全文,老板不禁侧目,又不敢多问,颇有职业素养地假装没看见。 元灿霓甩甩纸张晾干印油,卷成筒状塞包中,最后往湿巾蹭一下食指印油,扔垃圾桶便离开,将老板的叹息与摇头关在玻璃门内。 她不从地库进家,商宇便在一楼客厅沙发“守株待兔”。 “回来了?”他闻声抬头,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今晚还顺利吗?” 她应该早有觉悟,蛋糕店不可能只卖一份蜂蜜小蛋糕,商宇不可能只呈现单人份的温柔。 「谁说女朋友只能有一个。」 元灿霓应该冲过去,把刚刚打印的两张纸扇他脸上,然后收拾东西走人。 但没喝酒的她仍旧带着一股神经质的顿感,懒懒应了一声坐到他十点钟方向的单人沙发。 泄愤不止一种方式。 商宇立刻醒悟不对劲,敛起笑容,轻声道:“怎么一个人坐那边?” 元灿霓第一反应仍是回避,但实在找不出可转移的话题——她现在半点不想与商宇对话。 便只能速战速决,开门见山。 多亏双方有过促膝浅谈的经历,她的叫板没有太艰难。 “你怎么会突然答应借钱给元进凯?” 商宇目光稍顿,显然没料到问题出在此处。 态度依旧无可挑剔,“我记得前几天跟你解释得很清楚了?” 无非是被元进凯磨得烦,又是一家人的关系,元传捷也松了口风。 “你没提白映晗啊。” 元灿霓轻飘飘地笑,不常用的名字带着一股拒斥的疏离,好像她不该碰它,它也不该出现在她的生活。 从开始有所隐瞒,商宇的一切表情失去可读性,全被她打假,贴上不诚信的标签。 “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含着恼火,不知因被她拆穿,还是无法获得她的信任。 “元进凯说你找他帮忙陪她上医院,怎么回事?” 元灿霓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可惜依旧读不懂。 商宇摊一边手,干脆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白映晗找我陪她去医院,我只能找别人帮她。” 他眸光微动,似是想用调侃缓解气氛,“难道你要我陪她去?” 简单的问句,意外构成最危险的试探,引爆了元灿霓的憋屈。 原本一直忍耐,等待一个合理又安全的解释,元灿霓等不到,便开始揭发他更多的失德,淡嘲道:“机场那么远都去接机,跑一趟医院算什么。” 商宇怔了怔,像走路踩坑,遭失重袭击,几秒才回神,心跳咚咚紊乱。 “我是为了你的生日,去接美国回来的飞燕阿姨,问她要录像带。然后刚好碰上白映晗同一航班。” 同一趟通勤地铁,元灿霓都不见得能碰上同事,美国回来航班选择颇多,难以置信机缘巧合。 虽未立刻反驳,她的神色早出卖一切,她藏不住心情,好便好,坏便坏,只是把原因深埋心底。 商宇苦心为她准备惊喜,收获的却是怀疑,脸庞恐怕早被她刺上“背叛者”。 “我跟她压根没什么过线行为,你却一点也不信任我。” 过期已久的保证跟失效化肥似的,培育不出任何一颗信任的花苞。 她下意识的反击反而催化了关系的枯萎。 “我又没长天眼,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看到你在做什么。” 商宇一片苦心被辜负,忍着气:“没提接机是不想节外生枝,让惊喜没了。让元进凯送去医院就是一条电话的事,就跟帮路人打120一样,多此一举告诉你邀功吗?” 元灿霓本就不擅长辩论,委屈没能平息,反而得到了佐证,听明白自己旁观者的身份。 她才是多余的枝杈,长错在了燕灵湖。 鼻头发酸,双眼急红,她忙着转开视线。 商宇出力不讨好,恼羞成怒:“跟元进凯扯上经济关系前,两次我都征求你的意见:你摇头,我陪你一起当铁公鸡;你点头,我给你当散财童子。哪一次你说东我敢往西?如果不是因为你跟我结婚,你觉得元进凯当年被我揍了之后,还敢厚脸皮找我借钱?敢要挟我?” 虽然平素跟元家人泾渭分明,没有任何同盟感,一旦涉及经济问题,元灿霓站在弱势一方,需要依赖他,好像突然给囊括进“厚脸皮”的阵营里。 商宇只骂元进凯,又好像一起骂了元姓一家,包括元灿霓。 是她连累了他。 来不及羞耻,结尾却给了她猝不及防的一枪。 元灿霓心脏漏风似的,传来似曾相识的痛感,诧然望住他,“元进凯拿谁要挟你?” 商宇自忖同为受害者,没得到盟友的半分安慰,反而全是质疑。 心里燥火滔滔,强忍着沉默,不让自己再说出后悔万分的话。 元灿霓孑然起身,过度隐忍反而成了木然。 “行,功劳都在她,元进凯感谢的也是她。要是没有那条电话,我就觉得奇怪,你怎么会突然提起借钱给他的事……” 她变相宣布了两人之间最后的信任防线出现坍塌。 商宇登时心乱如麻,怒极反笑,出现一种语无伦次的破罐破摔。 “既然彼此一点信任也没有,还不如跟开始说好的一样,挂名而已,各玩各的。早知道我不如在海里淹死……” 元灿霓原地愣怔,百口莫辩。 原以为有了亲密关系,起码算半路夫妻,“挂名而已,各玩各的”早已是迈过去的一道坎,即便重提,也应是情到浓处的互相调侃,当做乐事一桩。 难道他还看不出只是她掩饰真心的托词。 她对待每一段感情都满怀诚意,或许眼高于项,容不下一粒沙子,才会把自己熬得这般狼狈。 元灿霓一旦放弃乞求他的理解与偏袒,情绪便扭转风向,全然变成泄愤,眼泪随之戛然而止。 她从包里掏出刚打印的两份文件,轻放在茶几。 拔戒指时惊觉婚后发福,竟然卡了一下,幸好最终如愿脱开,免于自断一指。 她弯腰把戒指盖上暗红手印处,声音比放下戒指的声音还轻盈。 “那就这样吧。” 第47章 “离婚协议书”五个字与手印处的戒指首尾呼应, 简括了他和她短暂的半年。 商宇欠身够到,看也没看,两张纸重叠撕成数条, 烦躁揉成一团, 掷向垃圾桶—— 哦,偏了。 若是能自如活动,说不准他早起身,一脚踢开。 不行 第76节 现在,他只能干瞪着纸团。 元灿霓有过离家出走的成功经验,这次连箱子也没拉, 直接拎包走人。 他腿脚不便,她便挑战他的极限, 逃远远的让他追不上。 商宇立刻打开“发现”app。 元灿霓果然不是吃素的, 不知几时关闭了定位分享, 从地图上彻底消失。 商宇叫来文叔, 让送去绿道公园。 文叔哪能料到还有晚间特别任务,早洗澡换上睡衣,整装耗去一些时间。 晚间交通相对便利, 元灿霓若是打车,估计早就到达家门口。 依旧没让文叔跟着上楼, 商宇一个人停在熟悉的入户门前。 扶上把手, 拇指敷上指纹校验处—— 叮咚。 密码键屏幕闪红灯。 校验失败。 商宇以为角度偏差,微调拇指。 叮咚。 提示音类似敲门。 他收手蹭去细汗, 干燥着再度试验。 叮咚。 叮咚。 他的指纹大概被删除了。 元灿霓已经收回他的访问权限。 商宇不甘按了两下门铃,急促的声响类似错误提示音, 元灿霓显然不可能给他开门。 或许, 她压根没回来, 随便下榻一家酒店,跟当初的无房预设一般,彻底在这座城市隐身。 无法前进,商宇便不得不考虑自己的退路,立刻打电话给文叔。 “在哪了,回来一下。” 文叔默了默,声音带着谨慎的滞重:“老板,我还在地库,没走。” “……” 商宇咬了咬下唇,划着轮椅等货梯下负一层。 小区停车场对外来车辆30分钟内免收停车费。 迈巴赫离场时没有花一分钱。 商宇给元灿霓发了一个常用的表情包,还好,成功,没被拉黑。 「不见我没关系,起码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隔了半小时,元灿霓不知道特意拖拉,还是忙着洗澡,一直没有回复。 商宇再试探一个问号。 好了。 有回复了。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商宇差点摔了手机。 并非第一次跟元灿霓爆发这么严重的矛盾,当初天台上他强吻了她,然后一走了之——机票改期提前了。 他们唯一善后的经验便是各自舔伤,自我疗愈。 显然不适合现在。 商宇不记得从何处看过一段话,大意是,剧烈的争执不可避免,也并不可怕,关键是双方还有灾后重建的意愿与努力,这段关系就还能历久弥新。 受伤刚醒来那段时间,整个人禁锢在病床,二便失禁,四肢失调,未来折进黑暗里,他会时不时冲桂明姗和许卓泓发脾气,气消便懊悔情绪失控,然后展现一种勉强的乐观,暗示他有在努力调整。 而亲友也体贴他,当做没发生,默默忍下去,或者发泄到其他地方。 这种过程周而复始,旷日持久,直到他学会忍耐,发作间隔越来越长,规模越来越小;直到他学会低头认错,就如现在…… 他在轮椅上捧着脸,深深呼吸,试图缓解体内紊乱的秩序。 元灿霓已经对他关上心门,他起码得主动敲开,亲口的问一问,才知道她是否还愿意修复。 - 元灿霓的确没有回绿道公园,怕商宇杀上门,或者赖着不走,让她迫于无奈开门。 她容易心软,尤其对着一位残障人士。 更怕他只是为了发火,曝出更恶劣的真心话。 她选择公司附近一家连锁酒店,开始出差似的酒店生活。 平常不认床,只是有些抗拒味道刻板的酒店床品,舒适度尚可,但没有归属感。 因为要定点退房,感觉像躺进一个带倒计时的被窝,有一种时刻的紧绷感,时间一到,窝没了,流离失所的感觉接踵而至。 次日,元灿霓打着哈欠走路上班。 园区有东西南北四个出入口,酒店刚好在平常那个门的对面,元灿霓没看到醒目的迈巴赫。 她不否认昨晚的决定有冲动嫌疑,即便深思熟虑一个晚上,断尾求生依然是最优路径。 元灿霓茫然地开锁办公电脑,按部就班开始工作。 午点时间,她照旧去茶水间接杯冰水醒神。 冲着杯子,忽然接到被大数据标记为外卖的陌生来电,说一楼邮件中心有她的外卖,没写明楼层,是否需要替她送上楼。 “我没点外卖啊,是什么东西?” 她一头雾水叫道。 “好像是咖啡,”外卖员要赶下一单,声音很急促,“加密号码的确转到你手机了啊,元女士没错吧?” 元灿霓哑然一瞬,“我真没有点,要不你帮我喝了吧?” 外卖员求饶似的,想赶紧结束通话:“美女,我们不能拿客人的东西啊!可能是别人点给你的吧,你要不要送上去?” 她只能无奈告知楼层,“麻烦你帮我送上来吧。” 大学时偶尔有些追求者会执意点单给她,都提前打招呼,邀功环节必不可少,从未见过一声不吭的。 想来也只有昨晚“吭错声”的那位。 拿到外卖,里面是楼下咖啡店包装完好的拿铁和点心。 单子的备注栏还留着两个看似密语也或许打错的字母:for。 元灿霓更加确定是商宇的“杰作”。 许是咖啡的功效,元灿霓当晚继续失眠。 午点时分,秘密下午茶依然按时抵达,依旧是无糖饮品,备注栏换了新的“门牌号”:gi。 “喝这么多咖啡晚上不会失眠吗?”隔壁同事笑着问。 “正合适加班了。”元灿霓咬着吸管头自嘲。 从周二到周四,下午茶一天不落送到元灿霓的办公桌。 四张小票的备注栏终于拼凑出一句有意义的英文:forgive me。 元灿霓盯着发呆许久,哀哀一叹,叠在一起揉成团,精准掷进垃圾桶。 然后拎着挎包下班,明天周末终于不用收外卖。 隔壁同事难得和她一块下班,乘同一趟电梯,g层抵达,看她没下,便好奇:“你家车不是经常停在地面吗?” 这几天元灿霓都穿过负一层美食街,绕到另一个门去酒店。 “有时也停地下……” 同事兀自笑了笑,“是吗,这一周我天天看到停地面,双色迈巴赫错不了吧。” 负一层的提示声救了她。 元灿霓尴尬扯了扯嘴角,“我去买点东西。” 这样逃避下去不是办法,总有一天要互相面对,哪怕是坐在民政局的接待椅上。 元灿霓经常会有自欺欺人的幻想,假设某件事没有发生,能回到过去的时间点。 假设妈妈没有猝然离世,她还住在琳怡美制衣厂的老旧职工宿舍。 商宇没有提前出国,她还有机会“偶遇”他,或许会听见一个不同的解释。 那晚没有吵架,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不久便会忘却,他们的感情一天好过一天。 她没有后悔的权利,但可以用假设疗养自己。 那么,就让对峙的这一天晚一点到来,多年无法疗愈的伤,只能再度冷冻麻痹。 - 每天训练完毕到元灿霓下班这段时间,商宇有时会跟许卓泓见面。 地点依旧在燕灵湖的家中,配合使用康复脚踏车,双线程开工,既不耽误工作,又不妨碍复健。 临近元灿霓下班时间,商宇准备和文叔出门接人——或说蹲点。 起初空车而返,商宇在文叔面前还有些不好意思。 文叔小心翼翼建议,要不要他打电话问一下太太。 商宇故作沉思,以免显得过分焦虑,片刻后才作风轻云淡状:“打吧。” 不行 第77节 漫长的忙音过后,文叔尴尬地说:“她没接。” “可能在开会或者赶进度……” 商宇连自己也无法说服。 “太太真是热爱工作。” 文叔干巴巴接一句。 接下来的几天,日渐严重的烦躁顶破伪装,商宇索性放弃借口,沉默不言。 “要不问一下太太的闺蜜,在医院工作的那位?” 文叔再度小心建议,但商宇以沉默作答,估计丢不起这个脸。 文叔看不得商宇好不容易养好的气色一点点流逝,精神漏气般空瘪。到底多吃十来年米,便以过来人的身份好心劝解:“老板,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具体哪里出了错,但只要不触及底线和原则,男人该认错时就好好低头,都是两口子,哪里有丢脸不丢脸这一说法。” 商宇轻击一下扶手箱,急道:“我要认错也得她给机会,面都见不到,我找个庙跟佛祖面壁忏悔么。” 看来问题严重,形势严峻,文叔爱莫能助,汗颜道:“老板,你读的是国外名牌大学,比我聪明得多,道理都不用我特意说,没有机会,我们就创造机会上啊!《游击队之歌》怎么唱来着,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哎比喻有点不伦不类,意思是那个意思。” 商宇听得头皮发麻,文叔难得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 商宇自认跟白映晗一向一清二白,心底一直抗拒“出轨”的判词,不是没有冤屈与憋闷。 但比起元灿霓离家出走的失落,他的心情几乎可以忽略。 目前还是先把人哄回家再从长计议。 临别,商宇下了大决心般问许卓泓:“你最近跟姜婧有联系吗?” 许卓泓唇角闪现一抹微妙的笑,转瞬即逝:“经常啊,怎么了?有什么事找她帮忙吗?” “嗯……”商宇艰难应声。 “让我猜猜,一定跟你老婆有关系。” 许卓泓不知从何时开始,戒掉了“霓妹妹”的调侃性称呼,可能元灿霓与“商宇老婆”的身份越来越重合,和商宇终于有了夫妻的气场。 “话说回来,每次我来都见不到她,加班那么严重?不会是晚上还有活动吧——” 商宇狠狠剜他一眼,纸包不住火,但还想用赤手空掌多包一会。 许卓泓哈哈大笑,掩饰心虚,后悔无意伤了兄弟。 “你老婆跟她表姐一样有魅力,你确实该紧张了。” 商宇顿了顿,怀疑听觉:“我是不是听出点什么?” 许卓泓暧昧一笑,半真半假道:“哪怕多约几次我就会爱上人家,为了我兄弟的性-福着想,我也要把人帮你约出来啊。” 刚想客气一句,商宇只见许卓泓抬了抬手,阻止一般。 许卓泓补充道:“你知道医生很忙,我每次只能在医院门口跟她见面聊几句。她跟那个谁、警察、尹朝,说两个人难得休假碰到一起,有时想去爬山之类。你说宜市就那几座山,她一个本地人还爬不腻吗?——阿宇,你得先给我个名头,我才好名正言顺把人约出来。” 原来无论谁发起自己的牢骚,都情不自禁唠唠叨叨,又臭又长。 商宇跟许卓泓霎时多了几分难兄难弟的惺惺相惜,感情受挫的羞耻感弱化了几分。 他从未处理过如此棘手的纠葛,拿不准是否该把事情扩大化,将两个人的矛盾升级一场有亲友陪审团的庭审,徒增元灿霓的压力。 当然,她才是法官。 他是活该坐老虎凳的嫌犯。 但如若不求助她的闺蜜,继续像这周耗下去,没准又留下一个空等的消极印象。 许卓泓敛了敛笑,正经道:“你们吵架了?” 终于还是露马脚。 商宇苦笑,同时有一种有处可以发泄的片刻轻松。 “离家出走。” 许卓泓瞠目结舌。 商宇往轮椅扶手支着额头,不掩饰叹息,“快一周了……” 第48章 跟姜婧见面约在医院附近一个咖啡厅, 许卓泓本想订晚餐,却被告知晚餐早已有约,只能赶个下午茶。 “又跟尹警官?”故意的称谓略显嘲讽。 姜婧似乎没听出来, 和悦笑道:“对啊, 他也跟我们医生一样,休假时间跟你们不一样,不固定,难得假期碰到一起,就约个饭,看个电影。” 许卓泓酸溜溜地哇哦一声, “听着好像约会,什么时候也能给我排一个档期?” 姜婧白他一眼, “我怕你的档期比我们的排班表还满, 安排不过来啊。” 许卓泓笑, “当然是姜博士的优先级最高。” “最闲的就是我了。”商宇啜一口咖啡, 自嘲道。 姜婧说:“怎么霓霓没一起过来,还在加班吗?” 之前许卓泓给商宇出一个馊主意,没跟姜婧直说为了元灿霓的事, 以复健为托词,不然怕打草惊蛇, 连姜婧也不愿意见他。 涉及专业领域, 姜婧没有拒绝的理由。 商宇看了许卓泓一眼,无奈摇头:“闹了点矛盾, 人没在家。” “啊……”姜婧终于醒悟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我们最近没有见面, 也没听她提起。” 所以他找错了说客。 商宇碰壁, 神色明显一顿, 幸好还有一个主题来掩饰。 “没事,来就是想跟你打听一下还有哪家医院康复科比较好,我现在好像进入平台期,一直没法突破……” 商宇确实说了实话。 有些人突破平台期就能继续接近正常的阈值,而有些人的平台期成了极限。 姜婧纳闷,半谦虚道:“你家做医疗器材,应该这方面消息比我灵通。我一个搞口腔的,这是班门弄斧了。” 许卓泓抢着恭维:“姜博士说笑了,就凭你的校友平台,这点小事哪能难得倒你。” 商宇以前不是没见过许卓泓跟女孩子调笑,倜傥风流,潇洒自如,一般没怎么被热烈追求过的女人哪里受得住这般撩拨。 但许卓泓第一次对着他们共同的熟人怀春,还是商宇学生时代钦佩过的异性同学,一时狗态毕现,技巧全无,莫名有种真诚的滑稽感。 也许许卓泓看他在元灿霓面前也是这副狗样。 姜婧从小到大就是学霸,听惯了夸奖,对许卓泓的马屁无动于衷,正儿八经给商宇排忧解难,“我咨询了一下我在康复科的师兄师姐,你现在所在医院在市里最好……” 然而宜市的医疗资源在同等城市中属于老幺,全国康复医学名列前茅的医院最近的一所在省会,也是住院制,每周五到六天。 姜婧斟酌道:“如果真的要去外地康复,还是要跟家人商量清楚再做决定,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尤其你们刚结婚不久……” 商宇沉默垂眸,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的伤情耐不住时间蹉跎,他和元灿霓的关系同样如此。 万一他永久性卡在平台期,跟她和好的希望会愈发渺茫。 姜婧替他轻叹,“霓霓几乎不会和我聊感情,但我知道她对待感情一向认真,起码我作为朋友,跟她相处很舒服。她比较随性,不会随意评价或拘束别人,容忍度挺高。如果碰到困难跟她明确提需求,她会有求必应。如果有人跟她吵架,作为朋友,我肯定偏向于认为一定是对方触及她的逆鳞——我不知道具体哪一项,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 平直一点翻译,关于元灿霓的一切,无可奉告。 商宇顿了顿,口吻真诚:“霓霓应该很幸运能有你这样一位良友。” “我也是,”姜婧喝光咖啡,拿起点单,“一直是你们招待我,难得有机会和你们喝咖啡,这次我请。” 许卓泓当然要抢着付钱,被她强势的眼神压下。 姜婧挎包起身,像临别偶然想起,俯视一眼商宇:“前段时间她说驾校给她排到教练,估计快可以练车了吧,她考完科目一都快一年了,一直拖着没去学。” “谢了,”商宇不说喜出望外,起码看到了一线希望,“改天喊上尹朝再来家里一起吃饭。” 姜婧笑了笑,拿着点单去柜台。 许卓泓把人送到店门口,回来摇头直呼,“太难搞了,实在太难搞了。” 商宇在手机发送一个表情包,依旧被拒收。 便跟着喃喃,“可不是么……” - 宜市驾校多如牛毛,即使同一个驾校,也有数个分属各区的练车场。 姜婧大概也料到这点,说一半留一半,没透露元灿霓具体在哪一片练车,商宇还是得自己套出信息,才能碰上人。 换c5驾照需要重考科目二和科目三,商宇想起元灿霓在他生日准备的驾校报名券,当初还狠心嫌弃,没想到有舔着脸要回来的一天。 元灿霓的日用品虽早搬进主卧,一些零碎东西还留在原来房间,生活习惯一如既往的散漫无拘。 整个房间一共没有多少抽屉,商宇很容易在书桌中的一个找到东西。 按上面的号码联系驾校,被告知早已报了名,刚好有c5教练可以分配,问他的排课需求。 商宇吃一惊,之前以为这张纸只是类似代金券,没想元灿霓早已帮他缴纳费用。 “把我的课跟我老婆的排一起,我身体不便,需要她帮忙。” 他便报上元灿霓的大名和手机号,正是当初这一订单的下单者。 商宇不死心地搜寻不大的房间,当初元灿霓随口一提的轮椅牵引头,果然就塞在床底下。 便让文叔帮忙勾出纸箱拆开拼装。 如果是其他礼物,商宇或许还需犹豫,怀疑是否属于自己。 元灿霓的心意太特别,除了他没人能用得上。 商宇二话不说,弯腰拼到轮椅前头,组成一辆特别的三轮车。 稍一加速,不用帮忙便能直接过低矮的门槛。 “怎么样?” 不行 第78节 商宇炫耀式在三楼过道开了一个来回,走t台似的。 文叔左看右看,迟疑开口:“老板,为什么不直接换一台电动轮椅?” “老婆给什么就要什么,男人哪能那么挑剔。” 商宇骄矜道,开进电梯,按下负二,准备让文叔收进后备箱备用。 文叔愣了愣,旋即乐呵呵附和:“老板说得对。” - 元灿霓给商宇报的是最贵那一档套餐,他的课第二天下午便能开始。 商宇让文叔不用跟着,给教练带了烟,“随口”提起元灿霓所跟教练,便立刻锁定了位置。 商宇的课程是尊贵的一对一教学,元灿霓不知道省钱还是喜欢热闹,竟然上的是一对三的课。 此刻,她正和另外两个男学员跟着教练绕车一圈例行检查。 商宇开着轮椅跟教练从他们旁边经过,接受有意无意的打量。 两个教练互相打招呼。 商宇本也想叫元灿霓,但她转开讶然的眼神,故作不见。 她身旁的男人殷勤搭话,隐约说了一句:“原来残疾人也是在这练车。” 距离拉远,商宇错失她的回答。 元灿霓闷闷地应声:“他开自动挡的车,学得比我们快。” 齐帆笑道:“是吧,可惜不能感受踩离合这种原始的快乐。” 当初尹朝强烈推荐她选c1,说可以向下兼容其他车型,同时也提到踩离合的快-感。而且对于刚领工资的她的确相对便宜。 可惜当时考虑不周,元灿霓根本不用像警察一样一天换好几辆车开,一本c2驾照本已足够。 商宇跟着教练,把以前所学的一切轮椅化。 绕到车尾时,依旧忍不住眺望刚才的位置。 元灿霓应该跟身旁的男人熟识,身为同胞,商宇一眼就能感觉出对方对她的特别关注,甚至比当初看尹朝的感觉更为强烈。 醋意滔天,恨得牙痒痒,又无法靠近。 商宇厌恶低人一等的“身高差”。 元灿霓坐车上只要不练车,就会从车窗看商宇。 天气渐热,太阳当头,地面反光,她得稍稍眯眼。 平常有文叔忙前忙后,商宇通常挪上车便不用管轮椅,这会需要自己将牵引头拆下,折叠轮椅分别塞进副驾或者后座,善后略显艰难。 他每一次弯腰搬弄,似乎都快被拽落地面。 如果真的摔倒,她无法想象他如何爬起。商宇可以靠着双手在同一水平面进行转移,比如从轮椅到马桶沙发或床,但若两处存在明显高度差,又没有稳固的扶手,他从未应对过这样的意外,比如从地上到轮椅。 明明还怄气,看到他行动不便,依旧不争气地替他忧心。 教练提及技术要点,只有元灿霓走神,便不满道:“美女一定是嫌我不够帅,上课都听不进去啊。” 齐帆用手机碰了碰元灿霓的胳膊,她才醒过神,收回目光。 没人接茬,气氛尴尬。 齐帆试图缓解:“教练,一白遮三丑,人家那气质确实出众。” 教练早听说这位特殊学员跟自己学员的关系,没再多说,继续边骂边教。 “你喜欢那款颜值的?” 齐帆声音低沉,仅她可闻。 刚才看她搓方向盘,左手戒指已然消失,齐帆终于相信最近迈巴赫空车往返的传闻,耐不住一腔的蠢蠢欲动。 元灿霓一愣,旋即笑道:“你也说人家出众。” 齐帆随口说:“出众是出众,只是有点可惜了。” 元灿霓敛了笑,眉头紧锁看着教练暴躁讲解。 中途休息,元灿霓跑去买了几瓶矿泉水,袋子拎着,路过直接递给商宇的教练两瓶,依旧当他空气。 商宇顾不得太多,冲着她的背影扬声:“练完等我一起走。” 教练递给他一瓶,搭讪:“结婚几年了?” 商宇怕一会上厕所麻烦,拧开只浅饮一口,“结婚没多久,认识十几年了。” 教练笑,“难怪。” 齐帆从洗手间回来,便给递来一瓶水,只好接过笑道:“谢了,我刚想问你喝什么。” 元灿霓淡淡说没事。 小半天的课程结束,齐帆伴着她一块离开训练场。 “你怎么回去,正好一个方向,一起打车?” “你先走吧,”门口没有停车位,元灿霓看不到迈巴赫,“我一会还有点事,还不回家。” 齐帆听出拒意,没再多说,刚好来了一辆公车,便跟她挥手,“那明天见了。” “嗯。” 元灿霓随意摆手。 公车嗤地一声起步走远,她的视角边缘开进一抹黑点,然后刹停在她脚边。 “车头挺好用,后悔没早点翻出来。” 商宇的声音含着笑,像以往的晨间问候,龃龉似不存在。 不知道该说脸皮厚,还是心态佳。 “早知道退货……” 元灿霓对着空气咕哝。 忽然给拉住手,还没细品体温,她便触电般甩开。 商宇眉心一凛,笑容凝固,但没有如以往炸脾气。 “上车谈谈?” 他扬起下巴示意迈巴赫可能的停车点。 元灿霓纹丝不动,天气逼出额角细汗,再站一会,就能汇聚成珠。 每次跟元灿霓亲昵失败,商宇对自己的残障便多一分憎恨。 如果他还能站立,一定强势地拉她入怀。 而不是只能如现在磨嘴皮子—— “我过两天转院到省会,之后可能一周才能回来一次。” 元灿霓瞪大眼,暗示自己,一定是怕他中暑,才会跟着上车,而不?婲是抱着重归于好的奢望。 呆了两个小时的破教练车,迈巴赫的高级享受感顿时凸显。 她得承认,有一点奢入俭难。 待文叔下车溜达后,元灿霓才开口: “怎么突然要转院?” “平台期很久,一直没办法靠单边支撑从轮椅上站起,想换一个更好的医院试试。” 商宇的确很长一段时间都得双手撑起自己。 “都联系好了吗?” “嗯,周二早上就过去。” 车程一个多小时,比回她原来的家稍远。 但是她在上班。 商宇似乎能读心,马上说:“你上班吧,不用送我。文叔和卓泓陪我过去。” “我也没说要送……” 元灿霓赌气嘟囔。 商宇直面她的冷漠,比吃闭门羹还难捱。 脸上仍堆着笑,“刚才那男的是谁?” 元灿霓迟钝般眨眨眼,用毫无感情的干扁语调:“‘我跟他压根没什么过线行为’。” 商宇怔忪一瞬,忽然空洞大笑,“行,出息了。” “没什么事的话——” “霓霓——” 手腕给扣住,再也挣扎不开。 元灿霓便重重地往扶手箱砸他的手背,整辆车似跟着微颤。 商宇只是眼皮跳了跳,仍直视她。 “不要再委屈自己住酒店了,回绿道公园的家吧。我不会再去骚扰你,直到你愿意回燕灵湖。你把我放出黑名单吧,让我每个周末能见见你。” 元灿霓莫名感到一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悲凉。 尚不知如何接话,只听他又说—— “临走前我还是想重申一遍我的意思,我说元进凯敢要挟我,是站在他的角度讲。他拿到钱,觉得成功威胁了我,实际我不是因为被威胁而把钱给他,而是被他软磨硬泡烦了,想买个清净。两件事刚好碰到一起。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没人能够强迫我。对于一件不存在的事,我只能这么解释,拿不出任何证据。 “之前没说细节是想给元进凯留个体面,毕竟他是你的弟弟,不管你认不认,我到底是个外人,不方便直接跟你家里闹僵。 “假如——只是假如——50万真的是因为被威胁,心虚了才给他,我会暗度陈仓,就压根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整件事,明白吗?我问你的意见是清楚你在意我给元进凯花钱,没提白映晗真的单纯觉得小事一桩,不提也罢。既然你在意,以后我都告诉你。” 不行 第79节 元灿霓讷讷望住他,“还有以后?” 商宇捕捉到希望,另一手同时包住她,哪怕没得到丝毫回应。 “只是一种说法……” 元灿霓不再徒然挣扎,只是茫然望向窗外。 蝉鸣铺天盖地,炎阳明艳刺目,两次分别都凑巧碰上夏天。 另一只手腕被轻轻拉开,元灿霓才发觉自己又抿上了发梢。 “我心里很乱。” 她如实说,深深喘气。 “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种解释,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 商宇当下无法自控,拉她入怀,语调坚决:“我不需要冷静,我只需要你。我们分开八年已经冷静够了。” 元灿霓依然摇头,但不知不觉给了他假释:“等你出院回来再谈吧。” 第49章 新的周一, 元灿霓的下午茶准点抵达,依旧备注三个字母:plz。 和上周的拼起来,就是:forgive me plz。 她哂然一叹, 不得不把商宇拉出黑名单:「不用再点外卖了。」 商宇回复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表情包, 次日,外卖变成招摇百倍的花束。 “哇靠,又有新情况?” 路过的同事总有感叹一句,有闲心者还会默数鲜花数量。 “没情况……” 元灿霓悄悄将“照顾好自己”的卡片塞进抽屉,找了一个空花瓶,立在显示器旁。 商宇的确没怎么“骚扰”她, 消息多是报平安,偶尔掺杂一两张角度随意的照片, 医院门口, 康复科环境, 训练室器械, 病房和三餐等等。 就环境而言,比之宜市的确带着股高级感,不知道最终康复效果如何。 按理来说, 美国的水平应该更高,不知道他为什么挣扎着回国。 元灿霓有一搭没一搭回复, 听他说康复项目, 跟帮她改造工作室的设计师对接,有时忙起来看过消息忘记回复, 以为自己早已发送,许久等不到他下一条, 检查列表才发现根源。 有时不禁假设, 如果高中毕业没有断联, 会不会像这般,隔着时差,日渐拉长联系间隔,久久等不到见上一面来拉近关系,自然而然怠于跟网上的旧友分享日常,然后还是会相忘于人海。 焦虑感随着周末临近,元灿霓想去探望,又抹不开面子。 商宇“恰好”发来消息:「你能来看我吗?」 品咂不出“能”表能力还是愿景,元灿霓言不由衷推却一下,「我看看时间。」 没忘记还是夫妻,许久感觉不到的那股婚姻的推动力量,周五终于来临。 桂明姗直接来电盖章道:“周末你去看商宇是吧,我给你安排车。家里有几盒补品和药材,到时一起带去,记得让文叔炖了给他。” 元灿霓不再强行扭曲自己的意愿,有股卸下包袱的轻松。 “文叔也会做菜吗?” “当然会啊,文叔年轻时候当的是炊事兵,”桂明姗笑一声,又重新叹息,“要不是商宇不想我们跟过去,我和奶奶也想去看看他。” 元灿霓忍不住说:“他就是嘴硬……” 旋即,她后知后觉失言,好像第一次在婆婆面前明目张胆吐槽她儿子。 哪知桂明姗笑呵呵,温和道:“孩子长大,想法跟我们老一辈不一样,当父母的也只能尊重他。不过,有你陪着他,我就很放心了。” 元灿霓汗颜地挂断电话。 到底第一次过去探望,匆忙显敷衍,元灿霓决定周六早上出发,呆一晚上,周日早上回来,不耽误下午练车。 商宇在医院旁边小区租下一套房,方便文叔备餐和休息。 抵达医院约莫午餐时分,按约定元灿霓接商宇回临时的家一起吃饭。 多亏商宇之前发来的照片,元灿霓轻车熟路找到康复科病房,单人间里传来谈话声。 她忽然涌起一股自保的直觉,里面的一定不是医护人员。 直接敲门而入,果然迎上一张熟悉的面庞。 那双单眼皮的眸子依旧显得冷清而漠然,它的主人朝她含蓄点头。 元灿霓回了礼,并未主动开口寒暄。 商宇表情不再是那股“我跟她压根没什么过线行为”的自如,似嗅到危机,严阵以待,拍拍另一边床头,望住她,“过来。” 白映晗也怠于应付她,含笑冲着商宇:“我先走了,粥记得趁热喝,如果我没记错,应该跟当初你给我熬的一个味道。” “嗯。”商宇随意的一声,不知许诺还是仅表听见。 待脚步声远去,房门重新合上,元灿霓距他仍有一米,冷冷开口:“难怪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一会文叔煮的饭要剩下来不少了。” 商宇反而松快一笑,重新拍拍身旁:“乖,过来。” 元灿霓不动不坐,只见商宇挪到轮椅,以为要上洗手间,哪知直接划到她跟前,分开的脚踏虚虚钳住她的双脚。 元灿霓吃了一惊,再没法回撤。 商宇一把抱住她的大腿,脑袋刚好可以埋在柔软的腹部。 “非要我这样跟你说话……”他没埋,仰头笑看她。 “你可以沉默是金。”她僵硬扭头,望向郁郁葱葱的窗外。 那幅小女孩爬树图毫无征兆闯入脑海,莫名纯化了心情,好像又回到过去两小无猜的简单日子。 “以前的粥不是单给她熬的,大锅饭,同学见者有份。” 谁知道是不是说谎。 她吝啬俯视一眼。 商宇抱得更紧,跟夏天冰棍黏在一起,“如果说谎,我这辈子都焊在轮椅上,永远起不来——” 元灿霓一把捂住他的嘴,焦急过头,不慎盖上鼻子。 他含笑扯下一点,吻了吻她的掌心,然后手背,包握住整只手。 而后严肃:“我不知道她今天过来。” “你最无辜。” 她还是喜欢没有深意的窗景。 “让老婆误会我就不无辜,”商宇没有显露任何惊慌与破绽,“卓泓早答应我不跟其他人提起我在哪。” 他单手后划轮椅,拉着她的手,“我们回家吃饭,听到你肚子咕噜了。” 元灿霓轻轻甩开他,嗔怪横他一眼:“你才咕噜。” 这边医院住院部较为严格,商宇换下病号服,用运动护腕藏好住院腕带,才蒙混出关。 回住处不足十分钟的路程,在太阳底下憋出一身薄汗,一会饭后还得回去休息,怕午休醒来太赶时间,跟走读生似的。 元灿霓当机立断:“晚饭还是我给你送过去吧。” 商宇淡淡道:“我怕你嫌弃在医院吃饭。” 抄近路有一道小坡,元灿霓埋头推他一把,闷声闷气:“我嫌弃的不是饭。” 她心中还存着一股无处化解的气,总忍不住以牙还牙刺他一下,像只蓄势待发的刺猬。 “我在努力把自己修理好,让你用得更趁手。” 商宇无奈戏谑,心意却颇为真诚。 之前还可以抗辩“我跟她压根没什么过线行为”,今天两人之一肯定过了线,他差点跳到黄河洗不清。 元灿霓早上醒得早,午休过了点,赶回医院商宇下午的项目早已开始。 没有立即冲进训练室,她从玻璃窗外找人,便看到微妙的一幕。 商宇下肢未佩戴支具,在练习平地走路,足尖上翘,肌张力过高缘故,经常往后挺。 不知过热还是心急,他在空调房里竟然汗湿了额角,显得尤为虚弱。 元灿霓有股强烈的直觉,商宇好像不是处在平台期,而是—— “您是哪位家属?” 一位摊着文件夹的医生忽然停在她的身旁,显然在问她。 “商宇……” 元灿霓有些迷惘,难道不可以围观?明明里面很多陪护的家属。 医生笑,“我猜就是,正好找你,过来我和你聊聊商宇的情况。” 元灿霓跟着来到医生办公室。 医生寒暄几句,说家属平常工作忙,周末过来一次不容易云云,而后切入主题。 “您先生从受伤到现在已经,”医生核对文件夹里过分厚实的病例,“一年零——” “五个月三天。”元灿霓接话道。 医生心算完毕,肯定道:“一年五个月,从他在前一个医院的记录来看,上肢肌力基本恢复到5,也就是正常状态,下肢肌力不到4。根据这一周的检查和观察,他可能还有一点点、倒退——” 医生权威的诊断比自己的猜测更为重磅,元灿霓脑袋里嗡的一声,似乎失去听觉。 她一手扶着桌沿,一手撑着自己膝盖,勉力维持平衡。 “怎么、还会倒退?” 医生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任何一种技能如果不常常加以训练,都会出现退化。” 元灿霓辩驳,“可是他天天在训练啊。” 不行 第80节 “但是脊髓损伤的患者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就好比内部生锈的机器人,如果使用不当,别说赶上没生锈的机器人,他还有可能把原来看上去功能完好的部分折损了,出现倒退现象。” 海边画面忽然涌进眼帘。商宇像是在当时耗光了所有力气与潜能,然后便开始走下坡路。 元灿霓依旧听得心惊肉跳,“难道损伤情况加重了吗?” “目前来看没有,”医生说,“人体是一个涉及多个部件、各个部件之间分工合作的精密机器,康复除了肢体上的复健,还需要保持一种良好的心理状态。比如生活中遇到挫折,患者自怨自艾,精神状态自然会很紧张,容易造成肢体痉挛,走路困难,这种倒退现象也并不少见。今天我找你来,就想提醒一句,心理复健甚至比肢体复健重要,希望家属平时能多关注患者的情绪,最好不要波动太大,尽量保持一种平稳的心态,做好每日训练。” 医生最后说商宇倒退的程度不算严重,如果家属和病患都配合,有希望尽快调整回来。 元灿霓浑浑噩噩离开办公室。 商宇刚好趁休息回病房换一件干爽的衣服,便在走廊碰上她。 他像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反而朝她笑:“怎么苦着一张脸,我下午没惹你啊?” 元灿霓皱了皱鼻子,反倒皱出满目泫然。 幸好存在“身高差”,她偏头便掩饰过去。 “就惹我了。”她故意嘀咕。 商宇一顿,旋即笑开。 彼此多少有点默契,元灿霓真正遇事会缄口不语,一个人抗下压力,能痛快承认的,大多不是事。 “那对不住了。”他也半开玩笑。 元灿霓跟在他身旁,瞥一眼汗湿的后背,“医院挺冷的,医生还穿白大褂,你怎么还出那么多虚汗?” 商宇如实道:“晚上睡觉更多。” “之前也没这样啊……” “之前抱着你睡暖啊。” “……” 元灿霓走前面给他推病房门,而后坐在床的另一边,偶尔瞄一眼他换衣服的背影。 偶然的一个瞬间,只见他双手过头抻开衣服,左手尾指闪过一星亮光—— 是她的那枚婚戒。 而他的那一枚好端端套在原来的地方,与她的紧紧相依。 商宇换好衣服,扶着助行器要起身。 “去哪?” 元灿霓以为该坐轮椅回训练室。 “洗手间。” 商宇需要发动腰部力量挺起,而无法像常人一样扶着东西自然起立。 不知是否运劲过度,下肢毫无征兆痉挛,一如急诊科初见那晚,仿佛两条被人拨动的弹力绳。 商宇在她面前爆发出有史以来的第一句脏话,连摔回床上都费劲。 元灿霓吓出一后脑勺的凉汗,忙冲过去抱住他,终于明白他哪里来的一身汗。 商宇反倒安慰她,“没事,肌张力过高,晚上有按摩项目——” 对上元灿霓泫然的双眸,他忽然失去所有语言与气力,拥抱成为本能反应。 两个人身体都发虚,似能抱出一身汗。 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跟我吵架都没哭,怎么现在突然哭了?” 元灿霓下意识往他胸口轻砸一拳,耷拉脑袋避开直视。 既气商宇的“劣根性”没法根除,更气自己没法完全放下,最为担心的还是他的伤情,焦切几乎能冲没她的前两种情绪,僵化的婚姻关系迎来勉强破冰。 元灿霓从小生活并不丰裕,包子掉地上会捡起来吹干净灰尘,吹不干净会撕了皮继续啃。 当然掉臭水沟的例外。 眼前的还不算“臭”得彻底,她暂且捡起收口袋,饿了再吃一口。 泪痕给他印去,鼻息交错间,元灿霓避开他的索吻,揽住他的胳膊。 “我扶你起来。” 晚上元灿霓不顾他劝止,非要看他按摩才走。原以为像家里套上两条按摩袋,润物细无声地放松神经,哪知商宇趴在床上,穿短裤,赤露大半下肢,由两位医生按压,用一个类似□□的东西抵住他的腿部肌肉,打冲击波。 打其中一条腿时,商宇足尖勾起,像痉挛状,另一条腿发生更大幅度的震动,大腿肌肉颤晃,全然失控。 商宇仿佛遭遇电击。 幸好疗程耗时短,不然该治疗的人便成了元灿霓。 “做完治疗好好休息,不要再做剧烈运动啊。”医生叮嘱道。 商宇喘着气纳闷:“我不是第一天做了。” “但是你太太第一天来啊。” 医生摇摇头走开,只留下几个年轻医生促狭而低沉的笑。 康复科更像一个学校,收留一些学期冗长的学生,每日学习内容变化寥寥,进步同样寥寥,弥漫一种比养老院还低迷的气氛。 偶然的欢笑可以调剂情绪,显得尤为珍贵与必要。 商宇默了默,看元灿霓的每一个眼神似乎都饱含双关。 她视而不见,倒不算尴尬。 都说小别胜新婚,小吵怡情,她看商宇暂时只有别扭之情,体内涌动似是而非的欲望。 元灿霓正经清了清嗓子,“听医生的话,今晚早点睡……” 商宇无奈一笑,“我给家里打完电话就睡。” 白天的遗嘱又闯入脑海,元灿霓怀着恃宠而骄的底气,试探道:“其实奶奶也挺想过来看看你,怕你一个人呆着无聊,下周我陪她一起过来?” 一个不经意又发自内心的“也”字,变相安慰到了商宇。 “我怕你带一个老人路上辛苦。” 元灿霓稍稍松一口气,“奶奶说她可以,才坐一个多小时的车,比回老家轻松多了。” 商奶奶的愿景更宏大,想搬过来住,可以时不时探视孙子,但家里还没达成统一意见。 一个商宇搬到异地已够人操心,再多加一个七旬老人,一老一少,相当于把半个家搬走,哪能放心。 “路上辛苦你,”商宇一进病房,挪到床上便掏出手机,“我电话跟我妈说一下。” 下一瞬,电话便接通,元灿霓不想旁听,刚要走开,手腕给狠狠拽一下,意外跌到商宇腿上禁区。 她立刻弹起。 “喂,妈。”商宇的笑容没分走力气,禁锢她的力量依然难以摆脱。 只要不比试脚力,元灿霓就不是他的对手。 她半妥协坐到他身旁,给他扣住侧腰。 人跑不了,眼神和思绪试图逃之夭夭。 听觉无法屏蔽,她被迫列席。 桂明姗先问见到元灿霓如何,再到训练内容和感受如何。 商宇一一作答,没表明元灿霓旁听,元灿霓一头雾水又大气不敢喘。 然后,商宇话锋一转,“对了妈,白映晗之前在美国说回国一定要拜访您,她回国一段时间,不知道有没联系?” 元灿霓脊背莫名僵直。 “怎么没联系啊。” 不知道是否电话关系,桂明姗的语调平平淡淡,听不出喜忧。 “前两天跟她妈妈约我吃了一顿早茶,哎,好些年没见到这孩子了,看着身体还挺不错,精神也好。” 也或许有一些难掩的忧愁。 电光火石间,元灿霓似乎能读懂这位母亲的心思,直觉强烈又笃定,远比她试图解读商宇时清晰而可信。 桂明姗一定想起了跟白映晗同龄的女儿商庭。 就像她看到陌生的中年母亲,一个偶然的相似,便会触发山崩般的思念。 商宇意有所图,颇为冷静:“她有没问起我转院的事?” “当然问了啊,”桂明姗口吻稍有平复,“她说只听说你转院,不知道具体哪个医院。” 元灿霓心跳突突,跟他对上频率,一股微妙之感席卷全身,在手臂和后背激起大片鸡皮疙瘩。 商宇问:“你告诉她了?” “提了一句,怎么了,也不是秘密吧?” 商宇偏头看了一眼身旁人,可惜人家还是不给眼色。 不禁怅然又松弛,“不是秘密,就是有点误会。以后她再问,你都当不知道好了。” 元灿霓再也听不下去,趁他松懈,噌地挣开,跑出病房。 桂明姗对现场情况一无所知,仍在继续:“让你老婆误会了?” 商宇望一眼没完全闭合的房门,自嘲笑道:“没误会,差点跑了而已。” 第50章 商宇证明自己清白的现场, 让元灿霓觉得像逼供。 有一点点受用,更多的是无所适从,害怕商宇把自己一层一层剥给她看, 侧面印证她的无理取闹。 新的一周并无新鲜事, 文叔每天会发训练视频给她。 商宇虽然像小孩重新学走路,可惜不像小孩一天一个样,每天都会进步。他像一只蜗牛,慢吞吞前行,留下扭曲鲜亮的痕迹。 不行 第81节 周末,多了商奶奶这位vip, 可谓兴师动众,元灿霓一路提起一百倍的精神应对。 商奶奶比元生忠年轻几岁, 精神不可同日而语, 路上像第一次参加春游的小学生, 格外兴奋, 跟元灿霓反复唠叨这孙子终于肯让她去探望。 “这男人结了婚就是不一样,肯听老婆的话就顺眼多了,”商奶奶絮絮叨叨, “刚出事那会他们瞒了我好几个月,阿宇说好三四月回国, 一直拖一直拖, 拖到六月纸包不住火,才跟我坦白。他妈妈还说出去几个月是出差, 哪有去那么久,家里的生意又没做到美国。” 元灿霓说:“他也是怕你着急, 飞去美国可不比去省会。” “是啊, 不让我去美国看他, 我可以理解,后来都回国了,还不让我去看——” 时隔数月,商奶奶依旧委屈得撅起无花果干一般的嘴巴,音调哀哀。 “人也像换了一个人,脾气特别差,跟他爷爷刚坐轮椅那时候一模一样。” 元灿霓艰涩道:“他自己也难以面对……” 商奶奶双手自然交握,置于膝前,“他跟你也发脾气吗?” 元灿霓犹豫一瞬,最终还是如实摇头,“几乎没有。” 如若存在,她面对元生忠数年河东狮吼,自然积累不少避祸经验,走为上策,影响不大。 商奶奶笑容暧昧,手指虚点她门面,泄密一般忽然压低声:“我就知道他对你很特别。” 她总归是他的合法妻子。 元灿霓心里自嘲。 “他出国的第二个年头——还不够一年——春节没回来过年,就让我在他房间的衣柜里找一个盒子,出了年有空叫人送一个盒子去你爷爷家,这么大——” 商奶奶比划足足有一个车座位大小的形状。 元灿霓无法勾勒出盒子的原始模样,随口附和:“那么大啊。” 商奶奶说:“包装得好好的,看不出里面是什么,我记得挺轻的,就猜是不是裙子鞋子包包啊?” 商宇即使不在眼前,也有人帮忙一层层剥开他的心,元灿霓如坐针毡。 一头雾水中,隐隐涌动着不安,或许还有后悔。 “送我爷爷家?给我的?” 商奶奶爽朗而笑,“总不能给你爷爷吧。” 元灿霓陪着干笑,“说得也是。” 年老迟滞的脑袋终于转过弯,商奶奶困惑道:“你不知道?我亲自送过去的啊,听阿宇那么正经拜托,说给你的成年礼,我正好有空就顺便走一趟,你爷爷亲手接的。我没记错。” 商奶奶煞有介事扶一下金链细边眼镜,努了努嘴,点点太阳穴,“我老眼昏花,但是记东西还行的!” 元灿霓呵呵笑,说谎不是习惯,便含糊道:“时间太久,差点忘了。” 商奶奶似有遗憾,感慨一句:“兜兜转转,幸好你们最终还能走到一起。” 激动了一大早上,商奶奶开始打哈欠。元灿霓让她稍作歇息,一会便能到。 时隔数天再见商宇,元灿霓的眼神像透视,能洞穿盒子的秘密。 可惜他犹如惊弓之鸟,眉心微蹙,征询的目光中带着犹疑,可能已经自检一番:明明没做什么错事。 元灿霓抿了抿唇,暂且压下一探究竟的欲望,默默听商奶奶跟他絮絮叨叨。 早晨迎来夏季第一场暴雨,天气阴晴,气温较往日舒适。 商宇下午临时没有安排项目,换上自己的衣服,套上护腕,提议溜出院陪她们转一转。 商奶奶一路走一路感叹城市变化大,跟十几年前比全然两副模样。 商宇偏头问元灿霓:“你以前来过省会吗?” 元灿霓想了想,“小时候来过一次,跟我妈来培训,当天往返比较匆忙,没什么印象了。” 商奶奶郑重嘱咐:“阿宇,等哪天你不用天天住院,就带霓霓多出去旅游,到处转转。年轻人就该多看看世界。” 商宇应声,停下带牵引头的轮椅,仓促抚一下元灿霓的手背,示意在跟她说话。 “先想想度蜜月去哪里。” 只要跟商宇在一起,元灿霓已然习惯感知“一米四”的目光,立刻听出是跟自己讲话,听不出的是他的心思。 她放弃探询他的眼神,如若他是在长辈面前说场面话,他出招,她便敢接招。 “有范围吗?” 商宇笑,“地球以内,签证能到的地方,我都随你。” “我想去你上学的城市看看。” 不假思索的声音一改以往的沉闷,如许愿般轻盈而坚定,很容易泄露朝思夜想的痕迹。 商宇敛了笑,带上十二分的认真,“我们可以从你上学的城市起飞。” 他的许诺搭起一座虚拟的桥梁,连贯两座曾留下他们身影的城市,也似乎连通了彼此相隔的八年。鸿雁传书失效的岁月,幸好还能够用蜜月弥补。 元灿霓心头微震,绷不住的笑意在唇角漾开,非要强装若无其事:“我当真的啊。” 商宇也笑,“多大点事。——不过冬天太冷,你的婚假休了吗?” “才三天。” “加上国庆,如果再能请几天年假,半个月勉强够用。” 除了第一任前男友家,元灿霓还没去过很远的地方旅游,期待中也有毫无计划的紧张。 商宇又问:“你喜欢秋天吗?” “嗯……” “那我们秋天去,刚好也是在秋天认识。” 商宇仰头与她说。 越聊越细节,方案几乎落地,她的惊喜裹着茫然,后劲强于初尝,感受真实而复杂。 除了紧张,也许还有一丝丝对浪漫的幻想。 商奶奶一直如旁观者,却更像见证人,笑着说:“我突然走得有点累,让阿文来接我回去休息吧。你们难得见一次,好好逛逛。” 不多时,文叔推着另一辆轮椅将商奶奶接走。 商宇问:“你累不累?” 等人的间隙刚好坐了一会,元灿霓摇摇头,“你呢?” 商宇略带自嘲,“我一直坐着。” 商厦近在眼前,元灿霓示意:“我想逛衣服。” 商宇调转方向,“走吧。” “我可能要试很久。” “我自带座椅,哪里都可以坐。” 之前跟商宇逛街,不是直赴珠宝店便是饭店,鲜少随心所欲出门。一来他行动不便,二来时间实在打紧。他们像两个工作狂,各自忙碌。若不是夫妻,情侣相处凋零冷淡,恐怕早已亮起红灯,开始考虑感情走向。 元灿霓跟商宇像普通情侣一样逛了几个小时的街,顺便吃了简单的晚饭,大包小包或挂或放在他的轮椅上。 文叔把战利品带回家,元灿霓送商宇回病房。 等在电梯前,元灿霓不禁转了下发酸的脚腕。 “累了?” 碍于“一米四”的视线,商宇很容易发现她的小动作。 元灿霓坦诚点头。 “过来。” 他拍拍膝头,记不清第几次邀请她落座。 由于住院部禁止用轮椅牵引头,商宇的座驾又回归最普通的功能,成为名副其实的11路“自行车”。 晚间出入人员稀少,元灿霓便坐过去,轻轻背靠他的胸膛。 “会痛吗?” “不会。” 商宇很自然将下巴垫上她的肩头,顺势吻了吻耳垂——也许这才是他的醉翁之意。 电梯门哗啦打开,空无一人。元灿霓刚要抬起屁股,却给一条“安全带”扣住,命令的男声含着蛊惑:“坐好。” 商宇手腕爆出青筋,有力划着轮椅,“载”着她一齐进去。 元灿霓用尽每一分精神提防翻车或者卡壳,然而无事发生,他们顺畅地进入宽畅的电梯,成功调转方向。 遗憾电梯箱壁不反光,看不见他们重叠的模样。 叮的一声,抵达目标楼层。 电梯门刚缩回去,门口密密麻麻站着一片人,刚开完会的主任、医生、护士和面孔稚嫩的实习生,齐齐堵在门口,盯着姿势亲密的俊男美女。 元灿霓霎时如被班主任逮住的早恋学生,双颊飞红弹到一旁。 商宇更熟悉外面这群人,再淡定,也红了耳根。 主任跟商宇家里算半个熟人,当下开玩笑:“谁的病人啊,偷溜出院谈恋爱也不管管。” 医护人员憋着笑,后排被挡的忍不住或探头或跳跃,夹道相迎,气氛涌动,恍如明星接机。 商宇不失风度跟主任打过招呼,跟在元灿霓身后出电梯。 元灿霓把人送到,转身要走,却被一把拉回去。 “亲一下,好多天没亲过。” 预告再直白,也比不过他的进击。 直接,强烈,一击即中。 跌回轮椅的那一刻,元灿霓就给他精准捧住,隔着棉垫变形;“半边葫芦”推上了锁骨,渐渐通畅无阻,从指缝漏出。 他剪着她的尖端,似断非断,痛觉激活神经,末梢分外活跃敏锐,没有错过每一寸的体温与挤压。 扣眼落空,门襟豁开,凉意泛漫,两个小小的粉锅盖给拧成了鲜红。 不行 第82节 轻盈的快乐从她的嘴角逸出,危机感随之而来,元灿霓慌张望向带窗的病房门,却想不起刚刚是否有人经过。 “锁了。” 他将她搬到床沿,后撤一段,潦草拉上遮光帘,围拢出一方狭小的世界。 光线昏昧几度,暧|昧发酵几分。她低头,他仰头,同时坐着,落差可以忽略不计。久违的平等里,气温似因重新合成的拥抱而稍稍上升。 商宇弯腰,吃着一边,掐着另一边。两个小小粉盖交替给涂得凉津津,又像快要被咀烂。 元灿霓揽着他的脑袋,臂膀感受他发梢的细碎刺痒,不知不觉用劲,压缩彼此间距,几乎闷坏他。 破坏欲隐然而生,他们成为猎人,也互为猎物。 商宇饱尝过两团暄柔,便放倒她,迎面枕上她富有厚度与弹性的小肚子,溺在肌肤与脂肪的温柔质地里,随着她的吐纳浅浅起-伏。 元灿霓像托着一只皮球,收着气,赤露两块有致的髋骨。 光洁的脚踝被商宇捞起,握住,抹开一双单鞋,搁在被单边沿。 裙摆自然流向髋骨,白色的三角蕾丝见了光,给他简单一抹,边缘支棱出些许卷曲的黑丝。 元灿霓偏头,只能勉强瞥见他的眼神。 从未被如此长久注视,她不由收缩又舒张,流了一口,在棉布浪底晕开了一个半透明而不规则的斑块。 炽热的贪求支配了商宇的理智,指端触上斑块那一瞬,他全线失控。 他沉腰埋头,鼻尖替换指端,轻嗅慢拱,直至鼻息变热,鼻梁起潮。 元灿霓尽然冻僵,膝盖处在开合的纠结里,时而钳住商宇毛茸茸的脑袋,让比基尼区更为溽热,时而大大敞开,给他换口新鲜空气。 当商宇拉开最后屏障,三角蕾丝布流至脚踝,他温吞而灵动,亲昵地搅出她的味道与涔涔水声—— 元灿霓望着方格的天花板,脑袋一片空白,髋关节处丧失气力,近乎搐动,。 她用掌缘死死封住声音,堵不住的鼻息仍汹汹难平。 忘我的那一瞬,似有灵魂共鸣的幻觉。 倏然间,门外人声由远及近,不知是对方偶然扬声,还是他们忽略太久。 然后,声音停在门口。 商宇附着元灿霓,彼此凝神谛听,一动不动,既怕预判错误坏了气氛,又担心来不及逃遁。 医学名词蹦出几个,侧面佐证身份,似乎下一瞬间,病房门会吱呀推开,白大褂夹着文件夹走来。 两人心跳咚咚,狂乱到病态。 就在商宇准备拉过被子的一瞬,谈论声伴着足音远去。 小小的意外加速了他们的步调,商宇抬腰放出蓄势已久的禁锢,拖过元灿霓,让她的后膝盖挂上轮椅扶手,用膝头托住她的后背,让她叉住自己。 然后他前后划动轮椅,形成一种变相的主动。 元灿霓第一次获得几乎100%的被动享受,莫名契合传统的想象,似乎离普通夫妻更进一步。 久旷难耐,顾得不病床微妙的嘎吱,元灿霓情不自禁撑起双肘,配合他的节律,一起癫狂,一起停歇。 病房恢复安静,不宁的是彼此的内心。 仓促拾掇后,元灿霓变成瘫倒的病号,耷拉在条纹被单,望着他走神。 商宇勉强调整过来,欠身俯视她的小雀斑,抹出她花瓣型的发际线,往光洁的额头印了印。 “霓霓……” “嗯?” 他们的声音都带着酣然的沙哑。 商宇眼神含着相悖的哀然,“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我可能会一直处在平台期,然后变成极限,只能象征性走两步,一辈子离不开轮椅……” 元灿霓怔了怔,悄悄挪动,离他更近,“为什么你总把自己的情况往严重里说?领证前这样,现在也这样。” 商宇说:“我总怕你会后悔跟我在一起。” 元灿霓望住他,捧印着他的脸颊,似要把手感录入记忆。她轻轻摇头,头发在枕头窸窣而响。 商宇蹙眉,“我不许你哄我。” 元灿霓垂下手,拉过他的,亲了亲手背,依旧闻到一股熟悉的残香。 “我工作不久正式谈了第二次恋爱。” 商宇眼底掠过一丝困惑与拒斥。 她不管不顾,抓住转瞬即逝的勇气,继续倾诉:“被劈腿了。” “……” 商宇扯了扯嘴角。 “本来很难过,过了几天听说你出意外,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飞去美国,可是我没有钱……” 她一瘪嘴,悲凉的往事意外出现滑稽的效果,商宇不由噗嗤,可悲剧的后劲上来,便再也笑不出。 “我很难过,很难过,却不是再为被劈腿难过了。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还想跟你重修旧好……我还想跟你好……” 突兀的转折超出商宇的预料与控制,怔忪一瞬,痛苦与遗憾淹没了他。 他抱住泫然的脸庞,却无法扭转过往的命运。 他从喉咙呕出颤抖的质问:“既然那么舍不得,当年你为什么要放开我,我明明准备跟你表白,你却、你却说让我从你那里‘毕业’……” 第51章 回忆裂开口子, 情绪倾泻而出。 刚刚太过飘然,元灿霓仰视近在咫尺的脸,一遍遍抚摸确认并非幻觉。 她的反问不知算破罐破摔还是鼓足勇气。 “你为什么跟她分了手?” “谁?” 如刚才的亲密无间, 商宇从未让第三人进入垂帘隔出的小世界, 一时迷糊。 外人又像一直存在,朦朦胧胧,屏风一般割裂彼此。 他诧然,“白映晗?” 滑落的泪珠如钻石反光,却比后者更为珍贵。 “你傻啊!”他哭不得,笑无能, 悲喜交织,五味杂陈, “我跟她从来没谈过, 哪来的分手!” 躺姿撑不起对峙的气势, 元灿霓反射性爬起坐着, 如搁浅的美人鱼,随意往同侧折叠双腿。 气焰随着视线高涨一截,她近乎控诉:“你明明和她约定一起去美国。” “我没有!”商宇喊冤, “我什么时候跟她有过这种暧昧的约定?” “你就是有!” 元灿霓隐隐来到痛苦的边缘,如站在天台栏杆, 一阵轻飘飘的夏风便能掀翻她。 “你还在天台抱了她……” 商宇怔了怔, 并非怀疑元灿霓,而是反思哪里造成误会。双手虚扣, 肘搭轮椅扶手,他垂首苦思, 仍一筹莫展。 “给我一点时间回忆。” 元灿霓艰难启齿, “你在、编借口吗?” 商宇扬起脸, 直白望住她,不避不退,坚定而深刻:“一说到中学我想到的都是你,你让我有几个脑袋装别人?” 元灿霓暂时收回将信将疑的目光,间或情不自禁偷瞥,矛盾至极。 “噢,高三成人礼?” 商宇舒出一口气,濒临脱力一般无奈:“当时她快晕倒,我只是扶她一下。天还有点凉,她穿那么少,能不晕吗。” 听他掷地有声,元灿霓失重般眩晕,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可一字领的纱裙,优美的肩颈,握在赤|裸肩头的手掌,画面毫发毕现,清晰如昨。 商宇找到头绪,继续说:“‘一起去美国’的意思,是坐同一航班飞美国,对我来说跟在同一个教室上课没区别。她想提早过去做手术,让我改签一起去。” 元灿霓的信念开始崩塌,艰难找到最后一个支点,勉强重拾自己的声音,“可是……她明明长得像你妹妹……” “长得像难道就一定要动心吗?” 商宇梳理通顺她的逻辑,将她搂过来,像挪近一尊金身,令她盘腿与他相对。 “我也不怕和你说真心话,即使可能会颠覆你一贯对我的看法。” 他视线微仰,拉过她的手背郑重其事吻了吻。 “妹妹跟她生一样的病,住同一间病房,一起做的手术,只有她成功了……如果换做是你,会怎么样面对这样的一个病友?没有羡慕甚至一点点无法自处的嫉妒吗?” 元灿霓怔住,竟然在这一刻促狭地涌起灵魂共鸣之感。 “霓霓,我有……我承认我会嫉妒她。每一次面对她,我都很矛盾;她向我求助,我做不到视而不见,可偏偏又会想,为什么幸运的不是妹妹?我知道这种想法很阴暗,毫无根据,她甚至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懂……” 元灿霓揽他入怀,拍抚他的后背,身体不由自主左右轻晃。 “我也曾经深深嫉妒她,就因为她有妈妈,而我没有……” 商宇抚过她的眼角,抹去的泪珠似乎凭空转移到他身上,视线随之模糊,幸好还剩最后一点自持,没有全线崩溃。 “你还有我。” “我以前觉得没有……”元灿霓瘪嘴,大颗珍珠滚落,商宇的擦拭归于徒然,“你当年为什么不表现得明显一点?” 商宇破涕为笑,“我觉得我挺明显了,q.q昵称是你,‘霓霓的云’——行吧,可惜你看不懂——当众亲的人也是你。那也是我的初吻啊!” 元灿霓一拳轻砸他的胸口,“你生日,喝了酒,又那么多人起哄,我以为你是被迫的。” 商宇怕她砸疼似的,包着她的拳头,胡乱地又搓又吻,“我跟你说过,从来没有人能强迫我。” 不行 第83节 旋即感慨万千扯了扯唇角,“除了某个人。” 若不是商宇双腿不便,元灿霓还真没机会强迫他。 她一吐为快,“当时结婚,你是怎么想的?” 商宇说:“跟你差不多,有点破罐破摔,试试还有没可能,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不是吗?” 是。 他们已经相当于绝交了八年,再坏也不过重复过去,老死不相往来。 元灿霓如骤雨初歇的树,挨了命运重重的一脚,浑身战栗,泪珠簌簌抖落。 “我一直以为你把我当妹妹……” 商宇涌起失而复得的欣慰,或者准确地说,敞开心扉的这一瞬,他才真真正正拥有她。 他的心意穿透模糊的视野,准确无误地抵达她的心底。 “元灿霓,我有过真正的妹妹,知道怎么区分妹妹和初恋。跟妹妹呆三分钟就想吵架,见到初恋的第三秒只想亲你。” 眼前的男人和少年的模样重叠,在这一刻终于变成她的商宇,不再是臆想中的哥哥。 元灿霓亲过,抱过,甚至跟他做过爱,忽然生出无法面对的凌乱,无力又毫无意义地打了他一拳,软绵绵的像她的灵魂。 商宇吸了吸鼻子,笑容含着氤氲的泪意,“我和白映晗的关系还没你和尹朝的好——只是类比——她毕业工作不敢一个人租房,想找我合租,我拒绝了。这些年就是看她身体不好,最多能帮就帮一把,没有别的意思。以前从来没特意提起,是因为觉得对你的喜欢一直没有偏移,自认没有过界,不想提无关紧要的人物,真的不知道让你误会那么久,是我对不起你……” 元灿霓除了涕泗横流便是牙关战栗。 耗费那么多年的时间与努力,已经接受他们曾经在一起的事实,如今发现真相令她更加痛苦难耐。 商宇不知第几次帮她揩去眼泪,“以后有什么心里话,直接正面跟我说。如果得不到你的信任,这个丈夫我当得很失败。” 元灿霓下意识摇头。 她得承认,商宇的包容一直没有变,甚至纵容她的无理取闹。 他重复,“答应我行吗?” 她点头。 商宇稍稍松开,摆正她,直视她的眼睛。 “我们先来练习一下,你先说三项你不喜欢的事,我说三项我喜欢的事。” 元灿霓怔忪一瞬,早已习惯将心事闷在心底,烂坏也无妨,一年下来都不见能吐槽三次,竟然被要求一次性完成全年kpi。 商宇诱哄道:“总憋着心事对身体不好,我申请成为你的树洞,可以吗?” 犹豫片刻,她木然颔首,指尖抽了抽,跟捏剑诀似的。 “不喜欢、回元家。” 商宇认真颔首,“不想回元家就回我们自己家。” 她稍作停顿,又说:“不喜欢上班。” 他默了默,“我以为你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天天加班有热情。” 元灿霓恹恹道:“只是刚好专业对口,工资高。” 商宇耐心问:“你想做什么工作,服设?” 没点头,她只是轻轻一叹,“我妈以前都送我去美术班,来宜市我爸就不给上了,技能早就退化,只能当一个爱好,做不了主业。” 商宇思忖片刻,“或者你有其他创业的想法?” 她忙摇头,再慢一秒,商宇估计能帮她起草一个初创计划。 商宇会支持她的一切愿望,这种直觉前所未有的强烈,蜕化成他给予的安全感。 “我只是随便抱怨一下……” 还好他没提出让她当全职太太的馊主意。 “如果以后想法有变,随时跟我分享。” 商宇轻扣她的后脑勺,额头与她相触,抚摸她的头发,像顺着一只猫头。 “嗯,轮到你了。” “还差一条。” “……” 两双眼睛距离很近,对视的一瞬,似乎能融化彼此。 他不吝吐露不为人知的心思,她再藏着掖着,只会显得不够坦诚与信任。 “……不喜欢你对别的女人那么好。” “我对别人的好只是基本礼貌,压根不及对你的百分之一好,”商宇松快而笑,触及她的严肃,旋即认真道,“我也一样,不喜欢你跟其他男人那么亲近。” “哪有……” “练车那个是谁?” 万万没想到商宇能伺机“清旧账”,但元灿霓不心虚,便爽快道:“就一个刚好一起学车的同事。” “希望如此。” “……” 她微昂下巴,“到你了。” 商宇的条目是说三件喜欢的事。 “喜欢在家,喜欢上班,喜欢跟你在一起。” 他的敞快令她错愕一瞬,“那么快想好?” 商宇拉过她的手按在心口,平稳而有劲的心跳鼓动她的掌心。咚咚咚咚,宛如敲在她的耳膜。 “因为一直存在心里面。” 元灿霓触电般收手,还不太习惯他这般煽情。 她的羞赧和拒斥不难分辨,商宇不恼反笑,没有强行拉扯,刮一下她鼻梁。 “刚才都不害羞,现在怎么突然脸红了。” 商宇苦心营造的气氛收效快,元灿霓身心愉快,心门打开,不知不觉坦白: “你从来没说过……” 商宇从来没有正面说过喜欢她。 “嗯?” “……你说吧。” 她能感觉他的台词还未完结。 “以后我们约法三章,有话直说,吵架不留隔夜账,更不许离家出走。” 元灿霓在最后一点犹疑。 “行吗?” 商宇又抵了下她的额头,探温似的。 元灿霓撅嘴,“我才不会像你一样次次说‘不行’。” 商宇莞尔,拉过她的左手,笃定如宣誓:“之前说的‘挂名而已,各玩各的’,我宣布作废。” 低头吻了吻无名指的戒印,商宇脱下自己尾指上的那一枚女戒,第二次给她套上无名指,比第一次少了一点拘谨,多了几分自然的亲昵。 但垂眸的一瞬,遗憾依旧掠过他的眼底。 元灿霓往灯光下抬手,似要与灯光遥遥对接信号。 钻石耀眼,却逊色于他的双眸。 喃喃道:“还是戴在我的手上比较顺眼。” 商宇望着元灿霓单纯如昨的模样,感觉并不陌生,结婚以来某个偶然的瞬间,也许他们心意早已重新相通,只不过压抑着,含糊着,以致生出隔阂。 断联八年的后遗症无法完全消解,但已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显形低点。 隐形的那部分,将长久停驻在商宇心底。 女戒戴尾指,就是预备随时能跟她和好如初。 可惜他无法完成再简单不过的单膝下跪,向她正式求婚。 作者有话说: 离完结只差最后一日。 第52章 元灿霓离开商宇的病房, 痊愈“出院”。 次日,送商奶奶回荔茵嘉园,被问到“你爷爷身体最近还好吧”, 她含糊过去, 下车就顺便去元生忠的别墅。 习惯性绕到后门,却再也掏不出钥匙,她哑然失笑,准备给芳姨打电话,铁门吱呀从里拉开。 芳姨满脸惊喜,提着满满一袋垃圾, “怎么不走前面大门!” 元灿霓扯了扯嘴角,“忘了……” “怎么不回来早一点, 刚吃了午饭。” “我吃过了, 就、过来看下他。” 芳姨一顿, 点头, “刚好他还要歇一会才午睡,你进去吧。我出门丢垃圾,现在他要换纸尿裤, 一天得丢两次,不然容易有味。” 元灿霓呆愣一瞬, 张了张口, 只觉喉咙干哑。 “他要穿纸尿裤了?” “年前就有一点迹象,没走到厕所就拉了, 还是我收拾。” 不行 第84节 芳姨如闻异味,皱了皱鼻子。 “偶尔一两次我没意见, 毕竟做了那么多年, 也算分内工作。可是后来天天来这么一两次谁受得了, 你说是吧。” 元灿霓难堪地苦笑。 “你也知道他的性格,很要面子,不愿意穿纸尿裤。我就想不通了,多方便的东西啊,套身上谁看得见,真是的,我们老家有点条件的老人都在用。” 芳姨跟知情人倾诉起来更得劲,尤其还是盟友。 “我就跟你爸说,再找一个护工吧,哪能我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加工资我也不愿意啊。说句不好听的,家里就老东家和一个保姆,要是出了点什么闪失,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儿媳邹小黛不愿意跟老人同住,所以元生忠哪怕上了年纪又丧妻,目前还是住在以前的别墅。 芳姨也不奢望她回答或安慰,纯粹抱怨几句,马上说:“我还是先丢垃圾,你快进去吧,护工应该还没给他擦身。” 元灿霓对护工阿姨来说还是陌生面孔,不存在于家里任何一幅全家福里,恐怕这位老东家也不怎么提及。 她只能自我介绍,“我是他的孙女。” 阿姨回过神,堆出笑:“难怪我看着面相有点相像,他在卧室,刚躺下,应该还没睡着。” 元灿霓上了三楼,进入房门敞开的主卧前,先路过的一间房里摆满陌生的私人物品,应该是护工阿姨的房间,方便老人叫人。 如果印象没出错,以前这是客卧,元生忠嫌她碍眼,不让她住,打发到负一层保姆间的走廊。平常主仆路线鲜有重叠,她不会晃到他的眼前。 他的宝贝孙子元进凯也不稀罕这间客卧,因为离爷爷房间太近,藏不住风吹草动,不方便他躲来爷爷家通宵打游戏。 元灿霓敲了敲门,“爷爷……” 元生忠半躺在床上,戴着老花镜,举着超大字体的手机。 房间弥漫一股淡淡的“老人味”,混合着中药,润肤霜,以及也许是尿失禁特有的气味。 她甚至在梳妆台的瓶瓶罐罐中看到一瓶开塞露。 看来脾气不一定能维持体面,岁月仍是最大的魔鬼。 “您身体还好吗?” 元灿霓只站在床边,没拉椅子坐下。 元生忠冷冷哼声,估计无话可说。放下手机,摘掉眼镜,两手交叠置于背上,缓缓阖上双眼。 她也差不多,如果不是怀着疑问而来,可能都不会迈进大门一步。 默默看了一会,元灿霓再度开口:“我不会打搅您太久,只是想问一个问题。我高三那年,也就是大概八-九年前,商宇的奶奶是不是拿过一个盒子到家里,托你转交给我?” 老树皮般的眼睑颤了颤,依然没有撩开。 “你为什么没有给我?” 轻飘飘的语气承载不住质问的重量,过载的那部分怨恨和遗憾,统统反噬到她身上。 元灿霓握紧拳头,却无法打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原来最质朴的俗语在元生忠身上也会失效。 确认他胸膛还在起伏,她没收住脚步声,咚咚地大步踏出大门。 面对这个刻薄的半路爷爷,元灿霓还是旧怨难消,可出了这一道门,一切似乎随风而逝,没有再计较的精力与必要。 下午练车,元灿霓当晚便搬回燕灵湖的别墅。 小小的工作间重装完毕,器械和收纳空间都属一流。 “我想养娃。” 通上视频,元灿霓跟商宇开门见山。 那边一顿,也许开始打起婉拒的草稿,但开口只有一个字:“好。” 元灿霓笑,“我说的是bjd娃娃,先从小衣服开始做,用料少,周期短,工程量没那么大。做得好不好都有‘人’穿。” 商宇显然舒一口气,“我也想跟你多享受几年二人世界。” 他们认识时间很长,真正在一起的时间短得可怜。 她没料到造成误会,哑然失笑。 “我还没用过缝纫机,估计要报个班学一下基本功。” 商宇也拐回主题,“没用过吗?领证穿的那条裙子,你说自己做的啊?” 元灿霓意外又满意地哼一声,“你还记得……那只是我设计好图纸,请人家帮缝制的。租房不敢买太多大件东西,没地方放,以后搬家也麻烦。” “现在你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一套房子不够放,我们就再买一套。” 商宇含着笑意,可口吻并不像开玩笑。 元灿霓知道他能说到做到。 “你太夸张了……我还是小白,刚开始学,起步晚,不知道要废多少布料才能学好。” 她并未气馁,只是面对日渐生疏的昔日理想,多少有些焦心,总会不自觉地想:若是能早几年开始磨刀,说不定早崭露头角。 商宇感觉到低气压,宽慰道:“多少岁开始都不算晚,你看,很多小朋友一两岁就能跑会跳,有些人27岁还在学走路。” 元灿霓忍俊不禁,又难抑心底悲凉,“27岁的大朋友再过一两个月肯定也能跑会跳。” 商宇没正面应声,这并不是几句加油与豪言就能抵达的彼岸。 拖着一副残障的躯体,哪怕施以百倍的温柔呵护,他还是亏欠了她。 “焦虑的时候,多想想我就好了。” 商宇话中有话笑道,拇指不由抚摸屏幕中的脸颊,遗憾不能亲自感受细腻的质感。 “想太多就学不成了……” 元灿霓说真心话时,习惯性挪开眼神,连在视频通话中也不例外。 商宇偏要把她拉回,“看着我说。” 元灿霓将屏幕当镜子,抿唇,夸张瞪大眼睛,然后把自己逗得咯咯发笑。 商宇深受感染,笑意无奈又纵容。 两个人便如做直播连线,保持视频通话,互相监督,一个用ipad看资料,一个拿缝纫机试手,大部分时间无声无息,偶尔瞄一眼对方。眼神偶然相撞的一瞬,不约而同笑开,催促对方继续干活。 元灿霓的周六上午分配给缝纫基础课,中午在车上午休,睁眼便能见到商宇,次日回程安排相同。 档期满满,生活跟每天的行囊一样充实。 最近项目安排紧张,元灿霓上下班都得拎着办公笔电,随时对接各个组的加班同事。 这晚回到燕灵湖,刚要洗澡便接到同事齐帆的电话。 “霓老师,到家了吗?” 一般下班后的联系仅靠微信,很少有紧急来电催工作。 元灿霓不禁防备道:“刚到,怎么了?” “噢,我还在公司,准备回家,”齐帆说,“突然发现我好像拿错你的笔电了。” “啊?!”元灿霓急忙跑下书房,“那我拿的是你的?你等等,我看看。” 笔电电脑包也为公司统一版,容易混淆,如果拎错回来,实在不足为奇。 奇的是齐帆的电脑包怎么跑到她的办公桌。 元灿霓打开包链,拉出笔记本开机,登陆界面赫然显示齐帆的英文名。 “还真是你的,不好意思,今晚你急用吗?” 齐帆笑道:“该是我说抱歉,下班前去你们那边找人顺手放你桌面了。你住哪里,我现在给你送过去,今晚是有一点急用。” 元灿霓先跟他约了地铁站口。 齐帆说:“你出来远不远,大晚上你一个女孩子出来不太好,要不你到小区门口吧?我打车过去。” 地铁站口反倒不好停车,元灿霓只能遂了他的意,告诉他小区名称和哪个门。 齐帆只说记下了,一会到,幸好没有像其他同事来一句“哇,豪宅区”,元灿霓免于尴尬。 刚挂电话,元灿霓便收到“霓霓的云”的消息。 商宇明天考c5驾照的科目二,特意请假赶回来一趟。他到底有多年驾驶经验,无非是将踩油门和刹车换成手动,对他来说难度不大,刚好有名额便先回来考试。 元灿霓点进去看了好一会个人信息,头像是她,昵称也是她,有种自己分身的错觉。 她的昵称好像也需要升级一下。 删掉前面两个单词,只留「the sun」,再加上一个太阳的emoji。 太阳总是在云朵之上,像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晚上。 估摸齐帆差不多抵达,元灿霓拎上电脑包出门。 商宇安排另一个司机接送她上班,但不住这里,平常只有她和家政阿姨,空荡荡的房子灯火达旦,却尤为冷清。 小区大门外又是另一个热闹的世界,咖啡店户外区坐满人声鼎沸的年轻人,打游戏、抽烟或闲聊,外卖员骑着电瓶车飞来飞去,路边的立柱时不时呲呲喷出水雾降温。 没站多久,元灿霓便听见身后呼唤,笑着迎上去:“地方好找吧?” “你站这里就是路标啊。” 齐帆两手拎着东西,半开玩笑。 元灿霓随意笑笑,没接茬,递过电脑包:“给你,一会你回去还挺远的吧?让你特意跑一趟真不好意。” “我还得感谢你,今天算提前下班了。” 齐帆跟她换过电脑包,却把另一手的奶茶袋一起递来。 “算我给你‘赔罪’,公司楼下那家,看你点过几次,应该不错,太晚了我没让加茶底。” 里面是一杯椰柠,元灿霓的确喝过几次,不过是商宇点的。纯椰汁不额外加糖,有别于糖精的甜齁感,清香而醒神。 齐帆执着地塞过,元灿霓丧失推却的机会,只能生硬说谢谢。 走神的一瞬,身后光亮携着夜风迫近,元灿霓毫无知觉。 “小心——!” 齐帆猛地揽她到一旁,一辆外卖电瓶车擦着他们飞驰而过。嗙的一声,手中奶茶掉落,泄了一地乳白。 不行 第85节 “开那么快,不长眼睛的!——你没事吧?” “奶茶……” “没事,明天我再请你喝。” 元灿霓半边身贴在他怀里,感觉事情挺大,而且束缚似乎没有松懈的劲头。 那个阴差阳错的拥抱早已从脑海抹去,尴尬却在这一刻卷土重来。 齐帆喉结滚了滚,垂眸注视她:“灿霓,其实我……” “霓霓。” 熟悉的声音如同幻听,元灿霓顺势撤出齐帆的半个怀抱,只见明天才该出现的人,正划着轮椅靠近。 周围忽然响起一阵高调的奔驰引擎声浪,迈巴赫停在路边停车位,车头灯给它的主人打了追光。 商宇处于背光,面色更显暗沉。 元灿霓暗暗松一口气,幸好齐帆没说出下半句。 她定了定神,走到轮椅旁边,向没回过魂的同事介绍:“这是我先生。” 第53章 齐帆眼里除了震惊填不下其他情绪, 而商宇早已习惯类似的表情,镇定自若中涌动着醋意与怒气,听元灿霓介绍对方时, 他的不屑点亮了双眼。 “那、我先回去了。” 齐帆朝元灿霓抬一下手和电脑包, 转身差点踩到地上的椰柠,跄踉越过,走到路口打车。 “晚上还学车?”商宇的口吻跟季节相悖,带着一股质问的寒意。 元灿霓冲他拍拍电脑包,“公司的电脑包都一样,我拿错他的电脑, 他过来换回去。” “幸好没拿错老公。” “……” 多辩无益,元灿霓走向迈巴赫, 令他不得不跟上。 “我以为你明天才回来。” “不巧今晚回了。” 对着一张阴沉的脸, 元灿霓不惧反乐, 咕哝道:“我又管不住他的手。” 没料到被明明白白点出, 商宇眼皮惊跳,怒火丛生:“你还挺得意。” 元灿霓甩他一记瞪视,“我没有啊, 真计较起来,我算是被‘占便宜’, 该郁闷的是我。可是人家也是好心吧……” “好心就能动手动脚吗?”内人胳膊肘往外拐, 商宇气不打一处来。 两人分别在迈巴赫后座坐好。 元灿霓往扶手箱支着肘,朝他倾身, 眼眸黑溜溜,盯得人发毛, “如果以后我突然需要人工呼吸, 是不是男医生不能上啊?” 商宇还没回应, 文叔在驾驶座先不自在微颤。 “两码事!” 商宇探身拉过她的安全带,窸窸窣窣替她扣好,回座时出其不意啄一下她的唇。 元灿霓怔住,下意识瞥一眼文叔,迈巴赫徐徐开动,他理应没有余裕观察。 规矩点。 她以嘴型警告。 “什么?” 商宇不知读唇失败,还是故作不解。 元灿霓说:“明天好好考试,快点拿到驾照载我。” 商宇偏要附过来,咬她耳朵,用气音道:“干坏事?” 她轻推开他,抹掉耳廓湿痕,强装正经:“明天什么时候走?” “才刚回来就想赶我走……” 商宇还像盖子挡住她的光,若不是扶手箱挡着,人早就栽她怀里。 比起病房的激战,现在的级别只是蜻蜓点水。 元灿霓被若有似无贴着唇,声音细如蚊蚋:“你注意点影响……” 商宇以指腹轻捺吻过的唇角,松开她坐好,“回去再跟你算账。” 这笔账给算到了浴室里,主卧的双人浴缸终于派上用场。 商宇不依不饶,“你同事不知道你已婚吗?” 犹疑的一瞬,反馈在元灿霓身上的劲头更大,所有富含弹性的地方依次变形、扭曲,刺|激饱含痛感,痛感升华了快乐。 他的下肢羸弱,上肢仍能扮演魔鬼。 他的干货在温水里泡发,浮起在黑色水草之上。 元灿霓背朝他坐好,钉稳,扶着他支起的膝盖颠动,仍是给催着要一个答案。 “你同事一个都不知道?” 水面浪动,摇摇晃晃,扑出浴缸。 她的耳垂遭遇最别扭的牙关,留下浅浅齿印与晶亮水痕。 “我那么拿不出手吗?” “……” 元灿霓在猜忌升级前,扭头费劲地闷住他的嘴。 “别说话,感受我……” 温水加剧了感官通路,愉|悦奔跑得更快,很快抵达神经末梢,消弭了他的执拗与计较。 但仅仅是暂时而已。 商宇逼着她,“叫老公。” 元灿霓瞪一眼这个坐着享受不腰疼的人,“我明明叫过了……” “没听够,乖。” “……” 元灿霓停下,让他体会谁才是主宰。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商宇让她膝弯挂他手腕,抬动她,亲自给她上了一课。 浪漫的鸳鸯浴洗成了打水仗,元灿霓和商宇满头大汗,泡到指腹发皱才结束。 战场转移到大床,两个人依旧黏黏糊糊,醉酒似的,说着些颠三倒四的话。 元灿霓喜欢侧卧,有时让他从后背揽着——当然他的手不会太规矩,时不时捏玩两颗尖尖,甚至轻轻揪着——有时则一条腿压着他,把他当曾夹过的被子。 亲密感不仅仅来自不着片缕的相触,更多源于坦诚相对后的自在与安全感。 商宇一直酝酿着,等待气氛,也等待勇气,从尖尖玩到她的发梢,柔柔卷弄,提防扯到头皮。 卧室陷入寂然,他们像在黑暗中守望流星。 “霓霓,”回应他的是调整睡姿的窸窣,“我们、秋天办婚礼怎么样?不冷不热,可以穿夏装,又不会出汗,办完我们就去度蜜月,上学的地方还没下雪,不会冻到不想出门。” 但他却不知不觉构想雪景中的他们,南方的孩子曾各自沐浴冬雪,南方的情侣却从未能并肩看雪。 “下雪后再去一次,春节你不想回元家,我们正好可以出门旅游。” 他的愿景铺展到了明年,却未能等来她的参与。 “霓霓?” 商宇支起脑袋,艰难辨认她的双眼。只听元灿霓呼吸平稳轻盈,区别与清醒时的时快时慢,竟然睡了过去? 他倒回枕头,兀自一笑。 望着黑蒙蒙的天花板,商宇对自己说:还是等醒来再问。 次日,元灿霓在微信上“云目送”商宇进考场,被他留了一下。 「你的办公室有多少个人,统计一下,下午茶我请。」 她怔忪几秒,小心翼翼打字:「你是要发给卓泓哥的吗?」 霓霓的云:「?」 看着昵称像揽镜自怜,元灿霓索性把商宇的备注改成最肉麻的两个字。 老公:「你老公请你同事们喝下午茶。」 元灿霓拐过弯,刚想婉拒他的兴师动众,转念一想,既然没婚礼,发不成喜糖,借此良机公布也不错。 「我统计一下。^_^」 「许卓泓什么时候成你哥了?」 「……」 元灿霓开始统计自己部门,常有合作的项目组或单个同事,给商宇报了一个数字。 「你又不给我叫哥……」 「叫吧,以前是怕你真把我当哥。」 元灿霓又改了一回昵称,还是原始的亲昵最为熨帖。 刚想提一嘴“尹朝才是哥”,脑袋莫名拉响警报,还是留存一点“小秘密”为妙。 「哥哥,考试顺利。」 哥哥^_^:「多大点事。」 不行 第86节 元灿霓先跟对她照顾有加的组长提一句,拉了一个见者有份奶茶群,发了公告。 “今下午我们美霓霓的老公请大家喝下午茶,见者有份,速来——” 组长在例会结束带头吆喝和祝福,聊天记录爆发式增长,窗口频频滑动,群员列表不断加长。 「哇靠,一声不吭就结婚了,霓老师果然是干大事的人!」 「是不是迈巴赫!」 「玉照在哪!我要看新郎!」 「不是迈巴赫我表演吃键盘!」 「新郎一定很帅吧!不帅配不上我们美霓霓啊!」 「祝福![礼花][鞭炮][花花]」 …… 信息眼花缭乱,元灿霓目不暇接,只能统一感谢大家的祝福,承诺改天照片发朋友圈。 刚回复完就被刷屏,连齐帆那句“新郎很帅,我见过”也给挤走。 但很快被眼尖的同事捞起来: 「哇,齐老师运气那么好,竟然真见过?」 「齐老师,有你帅吗?」 「我每次看到的好像都是迈巴赫司机。」 「司机大叔也是型男啊。」 元灿霓忽然呼吸一滞,涌起一股促狭的担心:真怕齐帆会提到轮椅。 倒不是像商宇质问的“拿不出手”,而是懒得对泛泛之交解释。 齐帆发了一个呲牙笑,一句话将气氛推上高|潮:「绝对配得上迈巴赫的气质。」 围观同事闹哄一阵,路过的不忘逗她几句,然后办公室的气氛才渐渐平息。 齐帆再没发言。 元灿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堪化成双颊浅浅的绯红。 下午整片办公室充斥茶饮和点心的甜香,欢声笑语中,元灿霓在露台偶遇抽烟的齐帆。 两人点头互相致意。 齐帆掐了香烟走过来,距她一米停下,直视她的眼睛。 “你让我有点意外。” 直觉如此强烈,元灿霓笃定他要议论的主题,犹豫是否要收回早上对他的好评。 齐帆直言不讳:“我是指你的先生。” 元灿霓稍顿,没等到再次补充,阳光下微眯双眼,淡淡开口:“我跟我先生认识十几年,他以前不是这样,以后也不会一直这样。” 不待他回复,或许也不会有,元灿霓转身离开露台,重新找一个可以通话的角落。 商宇翌日才赶早回医院,晚上来接下班。 有跟她交好又八卦的同事留意到元灿霓收拾东西起身,便起哄要去围观,跟送嫁似的。 五六个女人像出动了一个宿舍,叽叽喳喳,令她生出众星拱月的错觉。 可到了楼下,男主角一直坐在车里,她们又不好意思怂恿对方出来,远远探头探脑透过车窗瞄一眼,肯定齐帆白天的评价,让元灿霓保证公司旅游一定带上,便笑嘻嘻离开。 元灿霓莫名有些怅然,上了车,自然给人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商宇在她脸颊轻轻捏出一个笑。 元灿霓努了努嘴,像一瓶摇晃得厉害的可乐,憋着一肚子的气。 “下次天不那么热的时候,你下车接我,行不行?” 商宇回过味,她的鼓舞连通了他的勇气,淡然一笑,“行。” 元灿霓旋即回以十倍的笑。可乐盖子启开,清甜的汽水喷涌而出,她终于迎来一片松弛。 临时调整了缝纫课,元灿霓和商宇一大早赶回医院。 没想到早已有人恭候多时。 来者是一位陌生阿姨,有商宇母亲的年纪,说是“慕名而来”。 “我从魏医生那里听说的你,恢复得很快,才两年不到就能走了。我特地赶来省城看一眼。我女儿也是脊髓损伤,大半年了还没站得起来。如果你不介意,我能不能给你拍一个视频,鼓励一下她?” 阿姨语气分外激动,不知不觉红了眼,“要是明年她也能像你一样,我就知足了……” 商宇心头巨震,半晌说不出话。 自康复以来,他的参照与目标都是常人,他当然知晓能恢复到如今的程度已属罕见案例,只是没料到竟然能成为他人榜样。 商宇谦虚几句,“如果我能戴个口罩的话——” 阿姨忙说没问题,掏出手机调出摄像模式。 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元灿霓便看到令她不解的一幕:商宇正跟一个陌生中年阿姨聊得正欢。 她心头紧了紧,反射性想到仅有一面之缘的白映晗妈妈。 只听阿姨热络地问:“小伙子,阿姨冒昧问一句,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元灿霓停步,倒想听一听商宇的回答。 “没有。” 商宇毫不迟疑。 “……” 元灿霓呆然一瞬。 阿姨喜形于色,“没有啊?没有正好,我跟你说——” 商宇俊颜含笑,眼神制止:“阿姨,我都已经结婚了哪敢有女朋友。” “……” 阿姨瞠目结舌。 路过的实习医生忍不住多嘴,嘻嘻示意元灿霓:“看,他夫人在这,郎才女貌,般配吧!” 阿姨尴尬望元灿霓一眼,感慨两句,再度谢过商宇便离开。 元灿霓不咸不淡道:“你真抢手,我才离开10分钟,就有人想给你说媒。” “看来戒指上的钻石还不够醒目,下次我们换一对更闪亮的。” 商宇有意无意抚摸左手戒指,打在后腰的一拳含着娇憨的绵劲。 现在下肢无支具,腰和腿仅戴着测量仪监测步态,平地走路比之前稳当,不会受不住一丝轻碰。 商宇想起要事,“教练帮我约了下周末的科目三长训,我妈叫我们回一趟荔茵嘉园。” 元灿霓应过,“昨天上班挤不出空回去。” “又不是晨昏定省,少回去一次没什么。” 话到此处,商宇敛了笑,略显郑重:“下周她约了白映晗和她妈妈。” 作者有话说: 还有四五章吧 第54章 听商宇的意思, 之前桂明姗应邀去吃早茶,现在到了礼尚往来的时候,加之母女俩常年在国外, 已经多年未见, 该好好聚一聚。 正式算来,元灿霓这是第三次跟白映晗近距离长时间相对,如同以往两次,双方几乎没有直接交谈,连眼神对视也吝啬。 但每次自有主人为她搭桥引线。 桂明姗以一家之主的气场,向白氏母女介绍她:“这是我儿媳妇, 你们应该没见过,去年底刚结婚, 是我们小区的邻居, 跟商宇初中和高中同校, 低一届。” 白母态度热络中保持三分疏离, “跟商宇真是郎才女貌……说来也跟小晗一个学校,应该见过的吧。” 白映晗含糊应声,目光却落在商宇和元灿霓相扣的双手上, 刺目至极又舍不得挪开眼,自我惩罚一般。 商宇笑道:“聚会几乎都会带上她, 只要认识我的, 不可能不认识她。” “沾光了。”元灿霓不咸不淡的自嘲,反而诙谐了气氛, 商宇面上笑意更盛。 白映晗像吃了一记下马威,僵硬一瞬, 只能附和:“是这样子……” 商奶奶满面皱纹弯成慈和的弧度, 热情介绍的劲头跟推销似的, “他们初中就天天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上学,有时还骑同一辆单车,商宇上坡还要霓霓推他,你说他多会欺负人。” “有吗?”商宇说,“明明每一次都是我载她。——对吧?” “……” 元灿霓停顿几秒,直到触及他眼里的一点无措,目的达成,附和道:“我相信奶奶的记忆力。” 商奶奶咯咯发笑。 释然后的回忆尽是甜蜜,商宇没有丝毫讪然,“等下周拿到驾照,我还载你,但不用你推,行吧?” “他们感情是很好,”桂明姗毫无卖弄,淡然中有股不容辩驳的气势,“结婚前商宇脾气差得很,住院都不让我们去探望——” 商宇稍稍打断,“你们每去一次,回来还要偷偷抹眼泪,我哪造得起这个孽。” 白母以熟人长辈的身份,略略规劝道:“阿宇,你这么想就不对了,你妈妈和奶奶都是担心你。女人啊,就是心思敏感,容易伤感。” 商宇随口应道:“阿姨说得是,那段时间的确让家里过分操心,多亏我老婆乐观,才把我带出来。” 白母一愣,没想又被小夫妻秀一把恩爱,登时不尴不尬。 桂明姗继续道:“是啊,自从霓霓过门后,我们家的气氛活跃了不少。奶奶少担心一点,饭都多吃了半碗。” 不行 第87节 主人如此夸赞,客人不得不随之恭维几句。 但言不由衷,难免有些干巴巴。 白母说:“看来儿媳妇是你们家的福星啊,过两年再来一个小福星,就四世同堂合家欢了。” 在场两位年轻女士面上神色均有不豫,一个跟自己怄气,一个只是反射性抗拒。 桂明姗看了一下两位当事人,晚辈不便反驳,她便代替发言:“孩子的事看缘分,顺其自然,我们也催不来他们。他们领证大半年,很多程序还没走完,婚礼啊蜜月啊,一项一项慢慢来。” 白母应一句:“那自然是……” 桂明姗看看白映晗,夸道:“小晗气色又比上次见面好了很多,有这样一个优秀又懂事女儿你也很有福气,我一直很羡慕你啊。” 白母只能礼尚往来,吹捧道:“你现在不用羡慕了,儿媳也是人中龙凤。” “是,”桂明姗欣慰道,“我总算是多了一个女儿,霓霓第一次叫我‘妈’就感觉特别亲切。难怪商宇初中那会,还想让我收养她,冥冥之中就该成为一家人啊。” 白映晗握着手机的指关节不受控制地泛白。 元灿霓能分辨出好孬真假,登时有些触动。 哪怕桂明姗只是场面话,对于一颗母爱枯竭心灵,仍如玉露琼浆。 商宇把喜忧参半的气氛拐回来,“还好没收养,不然不好当老婆了。” 一场简单的小聚,竟然成了变相的“结婚吹捧会”,元灿霓跟坐上商宇家的后位似的。 白映晗全程面色跟姓氏一种颜色。 虽不知真假,起码商宇一家在外人面前愿意成全儿媳妇的面子,震慑了像她这样居心叵测的旁观者。 屋外骤雨初歇,气温稍降,桂明姗便邀白母参观她的后花园,新近改造的小假山多了几株荷花,白母也想近距离看看主人结婚当年栽下的桂花树。 商奶奶起身捶捶后腰,自言自语:“老了不中用了,坐那么一会就累了。你们去看吧,我上楼歇一会。” 元灿霓便灵醒起身,直接把商宇撂后头,“奶奶,我扶您上去,刚下了雨外面还是有点滑……” “正好你帮我看看我的平板,我好像删错东西了找不着。” “嗯。” 商宇和白映晗两个明显体弱的人,便“闲置”在偌大的客厅。 他作为主人,没有提前退场的道理,只能继续呆着。 “长训还顺利吧?” 白映晗像呼吸到新鲜空气,显然松快许多。 商宇在手机给元灿霓发了白眼的emoji,简单应声:“嗯,文叔一路开车陪着,没大事。” “出门有司机,何必多费功夫去考一个临时驾照。” 白映晗略一叹,对自己潜台词的发挥还算满意,只希望他能听出鼓励。 “司机也会休假,”商宇淡笑,“再说有第三个人在,总感觉多了一个电灯泡。” 白映晗霎时怔住,仿佛回到刚刚的灵魂出窍的状态。 手机又给紧紧扣住。 商宇试图把话题带到她的工作计划,询问是像他一样「半gap」状态,还是在国内发展。 但白映晗心不在焉。 沉默渐渐降临,老同学间不该存在的尴尬悄悄涨潮,打得她有些狼狈。 豁出去一般,白映晗鼓足勇气:“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商宇抬眸,等同默许。 白映晗盯着熟悉而疏离的双眼,偏向虎山行:“为什么会是她?” 早嗅到尴尬的不同寻常,商宇之前一直单方面想维持一种体面状态,循序渐进地拒绝,可能不够明显,不小心给人留下幻想的余地。 “好叫我死心”到了嘴边,白映晗依旧对自己含糊,不敢快刀斩乱麻,临时改词:“有一点好奇……” 商宇沉吟一瞬,“说实话,我不知道。” 白映晗听出了话里的无奈,好像那是一桩不情不愿的盲婚哑嫁。 心里的幻想重新绮丽多姿,但下一瞬,商宇亲手扼杀掉她的全部希望,仿佛医生宣告不治—— “她出现之后,我就没考虑过别人。那就一定非她莫属。” 商宇看不到别人,甚至不在意高中时跟白映晗的风言风语。在他眼里,白映晗应该是像姜婧一样心高气傲的学霸,把他当做势均力敌的竞争者。 直到白映晗“错接”他的视频电话…… 元灿霓在他的脑袋和手机里都是“霓霓”,只有让他气急败坏才会变成连名带姓的“元灿霓”,不算生僻但也不常见的叠字,白映晗理应没有同名朋友…… 他没正面责骂一句,只是从那时开始,手机开始设密码,用的元灿霓的生日。 “我去、后花园看看阿姨的杰作。” 白映晗倏地起身,突兀抛下一句,悻悻走人。 慌张,懊悔,无尽的遗憾,情绪再怎样复杂,都不该再给一个已婚男人倾诉。 也许她的幸运早已在手术室里用光,“赢过”他的妹妹,却“输给”另一个不是妹妹胜似妹妹的后来者。 商宇默然好一阵,才发现有人探头探脑。 他谑笑,“你怎么跟不在自己家一样?” 元灿霓最后张望一眼,“我怕打搅你。” 他招呼她回来,按着她的心口,似笑非笑:“心里话?” 她皱了皱鼻子,“我以为你要叙旧……” “以后不许再把我单独丢下。” 商宇的手不再满足于衣物阻隔,借着夏衣便利,往衣摆里揉了揉。 元灿霓揣摩出他的套路,提防着周围,扒出他的手,扣住腕部。 “你好像很喜欢在公开场合……” 生日会上的初吻,病房隔帘里的亲昵,迈巴赫后座的点唇,暧昧在第三者有意无意的见证里盛大辉煌。 “是。” 亦真亦假的一个字,他脱口而出。 而后,掐着她的下巴吻下去。 挑空客厅空荡寂寥,只剩两人相依。 落地窗户敞亮无阻,又似有人围观。 比起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们更像偷偷早恋,甚至偷情,亲吻比以往多出几分随时曝光的刺|激。 口腔空气给掠夺一空,脑袋仿佛重新清明。 元灿霓捧住他的脸,问出以往不敢的好奇:“哥哥,你出国之后,一直没谈过吗……其他人,也行……” “你觉得,我莫名其妙被初恋甩了之后,还会再给别人机会甩我一次?” 过往已成云烟,他的淡笑中含着恃宠而骄的无所谓,答案明晰而深刻。 商宇不会用“惊弓之鸟”来描述孤独的八年,如坦白那般,元灿霓之外,他再听不见其他“弓弦声”,自然无“惊弓”一说。 他拨弄一下她因怔忪而微开的唇,柔声道:“别回头,往前看。” 仓促的周末结束,商宇又回到医院复健。 下一个周末元灿霓和许卓泓再见时,他开始拄着单边肘拐,另一手抓着扶手,双唇紧抿,把自己颤抖地撑起来。 步长稍稍超过一只脚长,只是依旧一步一顿,戴上支具可以磨蹭走完100米。 “行啊兄弟,年底一定可以扔掉拐杖了吧!” 许卓泓情不自禁鼓掌,下意识比了比两人身高,混不吝道:“不是我说,我还是习惯你这种身高,这才更像个男人。” 终于暂时甩开轮椅束缚,又往常态靠近一步,商宇整个人的精神不可同日而语。 “滚你的!”他笑骂。 许卓泓转头跟元灿霓打趣,“弟妹啊,婚礼不是要堵门吗,上罚他来个‘叶问蹲’,不然不给进去。” “……” 婚礼事宜还没重新商议,便是保持原样。 元灿霓没看商宇的表情,怕读到莫名的暗示。 只能转移话题,含糊道:“你可以完成几个?” 许卓泓笑道:“难不倒哥,以前上学的时候一分钟可以单腿深蹲二十个。” “多少年前的数据也好意思显摆?” 商宇嘲讽着,目光掠过元灿霓茫然而自持的表情,登时敛了笑。 “深蹲之前,我得先学会跪地起立啊。” 他还想跟她求婚。 目光交撞,她有疑惑也有好奇。 不知她能否懂得。 但身旁哥们率先大彻大悟。 许卓泓久违地扣住他的肩膀,差点把他拽倒,激动地道:“阿宇,我得跟你学习,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你这思想觉悟太高,跪榴莲都想好了,有前途!——弟妹,这男人可以的啊!好好珍惜!” “……” 商宇嘴角抽了抽,只听元灿霓扑哧一笑,大概还是没懂。 第55章 不行 第88节 待元灿霓暂离一会, 商宇伺机跟许卓泓说:“最近要麻烦你帮我办个事。” 许卓泓笑,“我们两个谁跟谁啊,还要这么客气, 看来一定很重要的事。你说吧。” “确实很重要……”商宇沉吟, “你帮我找一个信得过的婚礼创意公司。” 许卓泓暧昧一叹,“我以为你家人一条龙包办。” 商宇说:“这辈子就做一次的事,怎么好叫别人代劳。” “结了婚的男人果然想法不一样。——婚礼日子算好了?”许卓泓再次感叹,令他意外的是商宇摇了头,不由挑眉,“还不赶快, 据说酒店都要提前半年以前订,你这领证都大半年了。” 商宇郑重道:“我想先跟她求婚。” 许卓泓再度诧然, 在休息条椅上挺直了脊梁, “我以为你们认识十几年, 怎么也算‘老夫老妻’, 还需要这道程序?” “老夫老妻怎么了,”严格来说他们还算不上,但商宇乐意听, “别人有的,我也想给她。” 许卓泓无奈摇头, 笑着轻拍膝头, “是,老夫老妻更需要浪漫。回宜市我就帮你打听一下。” 商宇随口谢过, “你进度怎样,快了吗?” “说快也快, 说慢也慢。”许卓泓略显沧桑。 商宇听出不对劲, 调侃道:“还有你追不上的女人?” 许卓泓表情夸张到有些扭曲, 看得出极力掩饰痛苦,“姜婧是谁!我们那届的市状元啊!能跟以前的莺莺燕燕比吗?” 商宇像盯着一个陌生人,奇道:“你也有自惭形秽的一天?” 许卓泓扬眉,挑衅发小时终于恢复点常态,“敢说你没有?” 商宇习惯性指尖轻点轮椅扶手,自从日日与之相伴,便多了这个消遣的小动作,跟以前开车偶尔点点方向盘。 “想要没有也不可能……” 哪怕现在能用肘拐撑着走几步,距离常态还是遥遥无期,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突然变成无法突破的瓶颈。 下肢始终是他难以填补的短板。 许卓泓哀叹道:“我终于是悟了,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就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会自卑,会小心翼翼,甚至讨好。她嫌弃我前女友太多……” 商宇想了想,正经道:“是不少。” “也就四五个吧,”许卓泓横了他一眼,“我哪能知道能碰上这样的主儿啊!以前那是心动就行动,我可不像你能老僧入定吃斋念佛。” “强扭的瓜不甜,说明你们不适合。” 商宇得庆幸自己没蜕化成许卓泓这样的玩咖,在情爱中迷失。 不然今天挨嫌弃的就轮到他。 对元灿霓的过去并非没有好奇,而是多计较无益,只在醋意滔天时才失控自怨两句。 “话别说得那么早,”许卓泓摩拳擦掌说,“但我总感觉成了备胎,你懂吧,只有那个小警察忙起来,她没约了才会答应出来见我一两次。” “这表明你还有机会,”商宇哭笑不得,“你是想她拒绝出来才开心吗?” “不,”许卓泓正经之中无法摆脱骨子里的轻佻,“我觉得这是姜婧的学霸思维,双管齐下,高效。” 商宇只能点头,“行,昔日对手表示认同。” “我好像听到婧婧的名字?” 元灿霓不知几时飘回二人身旁,吓了许卓泓一跳。 许卓泓拍拍身旁椅子,待她坐下,一股子吊儿郎当欠身:“弟妹,你觉得我当你表姐夫合适吗?” 元灿霓很少把姜婧和表姐身份挂钩,一来姜婧也不常来看元生忠,一来亲戚关系对她们的姐妹情助益不大。 消化了片刻,便说:“你该问她,问我没用吧。” 许卓泓说:“总要获得娘家人的支持,是吧?” 元灿霓认真说:“婧婧是个聪明人,如果需要参考别人的意见,她会提出来。她没跟我提过。” 不会轻易评判对方,不会自以为是给对方意见和建议,所以她们的关系才能那般清爽。 “好吧。” 许卓泓抱臂自嘲摇头。 “我可怜连备胎也不是,我只是一条胎。” 元灿霓和商宇面面相觑,等许卓泓离开,悄悄话才开始。 “许卓泓是认真的吗?”元灿霓好奇道。 “是吧,”商宇玩着她的手,若不是在诊室,还能玩其他隐匿部位,“他以前追女孩从来不跟我商量,有时我从别人那儿收到风声说在一起,他早已经分了。我们也不怎么谈感情问题。” 顿了顿,哂笑道:“那时我也没有感情可以谈。” “婧婧好像学医太忙没谈过,可能要求比较高吧。” 元灿霓故意跳过他们的问题。 商宇望住她,没让她轻易逃脱,“当初我们‘闪婚’,你的朋友们是不是有反对声音?” 元灿霓反诘:“许卓泓一心一意支持你?” “朋友有朋友的担忧,这很正常,但现在我觉得他们应该都能放心,无论你的还是我的。” 扣住她的手指力度增强,跟同心锁似的牢固,坚不可摧。 元灿霓回到宜市,久违跟姜婧小聚,便提了许卓泓这些胡话。 “别搭理他,”姜婧晃着奶茶杯,不咸不淡地说,“他就是心血来潮,过段时间碰到一个更妖艳妩媚的,兴致就没了。” 元灿霓认同许卓泓并非良配,但两边都是朋友,不方便评价。 万一刚吐槽完毕,姜婧忽然着魔跟他在一起,她可两边不是人。 奶茶的冰块还未全然融化,尹朝匆匆来迟。 “不是说今天有任务?”姜婧欠身给他挪位。 尹朝大喇喇坐下,膝盖敞开,跟准备要谈案子似的。 “本来有,临时把我调到其他组。还好时间来得及,不然反锁门又得半夜把你叫起来。” “起来一下没什么,”姜婧笑吟吟揶揄,“就是可惜我们尹警官少了一次立大功表现的机会。” 尹朝一拍大腿,对接她的眼神,笑叹:“立什么大功,没有三级伤残就不错了。” 目光在合租男女之间交替,元灿霓默默吸着奶茶,如果恋爱没有让她智商为零,那她确定嗅到了不同寻常的亲昵。 点单上来,尹朝忽然挪近高几,示意她们围过来。 “我跟你们说,最近市面上流行一种饮料,口感据说跟普通碳酸饮料差不多,喝下去会让人出现‘小人尖叫v——v——v——’的快感,所以黑话叫‘vv水’。” 元灿霓头一回听说名字,描述并不罕见:“失身酒?” 姜婧严肃摇头,“应该是含毒饮料吧。” 尹朝手指往姜婧随意一摆,抿唇点头,说出一个陌生的化学名称。 元灿霓离开化学多年,自然不懂,姜婧学医不可能陌生,一个简单的名词竟然成了后者和尹朝的“黑话”。 尹朝说:“跟你们提个醒,去酒吧注意一点。” 姜婧面有豫色,略含埋怨:“你不查命案吗,改行缉毒了?” 虽然都是警察,后者的危险性不可同日而语。 尹朝莫名放软语调,保证一般:“都是同一个系统,人力不够过去帮了一下忙而已。” 元灿霓理通节点,犹豫问:“元进凯的酒吧也会卖吗?” 尹朝耸肩,“这种东西要是直接能问出来,我这种人就失业了,是吧?‘饮料’成本低利润高,而且也不是摆在台面上公开叫卖,一你得知道‘行话行规’,二还得有熟人介绍,销售渠道相对‘安全’,很难不动心。大概是这样,往深了我也不好跟你们说,泡吧时候多个心眼准没错。” 元灿霓有意无意摸索奶茶标签贴的边缘,直至给水珠完全炮糊。 “他自己能力有限,又很想做出一番成绩给他爸看。” 虽然跟他不对付,她倒不希望他误入歧途,遭受牢狱之灾。 她早已跟元家断奶,但在外人眼里,她依旧是元家的女儿,若突然多了一个劳改犯弟弟,任谁都面上无光。 姜婧的一声叹息将她拉回。 “他爸管不住他的话,我们两个打工人只是庸人自扰。他是家里独子,再怎么样,舅舅也会护住他的。” 尹朝半开玩笑,“确实啊,若真有事,家属除了请个好律师,准备没有口袋和金属配件的衣服送看守所,其他尽人事听天命。” 元灿霓当真咸吃萝卜淡操心。 她担心元进凯走歪路,元进凯却惦记她的钱包。 这晚睡前视频通话,商宇说元进凯再度找他“联络感情”,酒吧生意扩张,手头又紧张了。 “不借了。” 她的口吻带着淡定的坚决。 商宇还是那句话,“你随意,只是我不在家里,他估计要上门麻烦你。” “那也不能总是肉包子打狗,我老公挣钱也不容易。” 元灿霓冲着屏幕气鼓鼓。 商宇握着手机,一旦发笑,屏幕跟着颤动,晃得元灿霓幸福又眼晕。 “比走路还是容易一点。” “气人。” 元灿霓揉了揉加班招致的肩周酸涩,琢磨下一次见姜婧就约在桂明姗推荐的那家水疗馆,好好疗愈职业病。 商宇悠悠道:“我的还是不是你的么。” 成就感不一样。 元灿霓懒得反驳。 就像商宇曾提议给她收购一两个小众的服装品牌,她极力婉拒,销售给予她的满足感远没有创造来得多。 她喜欢从无到有的设计过程,而不是存量到清空的销售手段。 不行 第89节 回到正题,商宇默了默,“霓霓——” 彼此交谈中突然的呼唤,总有一种过分的重视感。 “嗯?”她不禁凝神谛听。 “我想下周转院回宜市。” 元灿霓果然该专心,忙说:“只住了不到两个月,就要回来了吗?” 商宇点头,屈指蹭了一下高挺的鼻尖,“跟医生详聊过,他建议我适当参加日常活动,尽早回归原来生活,不能一直呆在医院这样相对封闭的环境。比起医疗器材和专业看护,现在我更需要一个稳定的心理状态来突破瓶颈期,宜市的医疗水平完全可以满足我的需求,我想回去,和你一起。” 理智给喜悦让位,元灿霓如迎接游子归家,只恨隔着屏幕无法拥抱。 “医术方面我不专业,我能做到的就是跟你一起享受每一天的好心情。既然经过专业人士肯定,你就回来吧。我也想跟你呆一起。” 这一个多月的异地分离,奔波却也充实,转院看似多此一举,实则因祸得福。 不然,他们说不准会僵持到何时。 商宇唇角眉梢均是得意,“是该过回普通夫妻的生活。” 远水解不了近渴,元灿霓谨防上当,特意岔开话题:“你从美国转院回来,也是类似原因吗?回到熟悉的地方,保持平稳心态……” 商宇刚开始的脾气易燃易爆,的确难以找到平稳的基点。 “不是。” 笑意刹那间在他的脸上消退,商宇的正经中含着一股陈旧的哀然。 “早就打算回国,出事生生耽搁了快一年。” 元灿霓兀自琢磨,“家里也盼着你回来吧。” 独子,继承家业,似乎是商宇和元进凯这类富二代固定的人生轨迹。 商宇靠上枕头,视角变成仰视,五官稍显扭曲,但依然英俊。 长叹掺杂着逗趣:“你怎么不猜有你的原因呢?” “我?” 往手机凑了凑,元灿霓误以为听错。 咕咕哝哝,拒绝猜测,只要答案,“干我什么事……” 商宇释怀而笑,“霓霓,我不敢说因为你才回国,那样太显虚伪。但听说你毕业回宜市工作,我每一次想到回国,都会构想再见到你的场面。在我看来,肯定有一部分你的原因吧。” 甚至在icu醒来的那一刻,绝望之中存在她的痕迹,强烈而鲜明:他可能很难再见她一面了。 一直以来都是独自反刍回忆,元灿霓尝尽了心酸,如今终于苦尽甘来,商宇让她相信他们还有无尽的未来,便不会再因过往遗憾而伤感。 一旦她接受他的说法,承受得起爱的重量,就不会再扭捏推拒,而是一身的畅快。 爱的本质就该令人愉悦,而非负重前行。 元灿霓托腮松快地问:“你想过哪些重逢的场景?” 商宇故弄玄虚,笑道:“总之不会在病房看着你当其他男人的家属!” 若人在眼前,她一定摇他胳膊,“快点说行不行?” “不行。” “……小气鬼!” 商宇煞有介事地正经:“回去一一表演给你看。” 元灿霓险些摔了手机。 - 回到宜市,商宇的第一件事就是体验求婚现场。 地点就在燕灵湖的一家湖畔餐厅的亭台包厢。 桥道十来米长,铺以红毯,两旁路灯与烟花立柱交错排列。 待到求婚之夜,他和她走向桥道中央,只要她一声“我愿意”,两蹿烟花顷刻从湖畔飞向亭台,夜空绽放特质烟花 “yu(桃心)ni”。 单是想象,商宇的激动胜于当年幻想和元灿霓重逢。 是夜,商宇没有提前通知元灿霓,西装衬衫,拄着肘拐联系单膝跪地与起身。 颤抖不可避免,唯一的努力只能尽量控制幅度,不要抖得像个疯子。 但心跳与呼吸早已发疯,商宇就着湖畔的风调整数次,收效甚微。 许卓泓揽着他的肩头,再不掰倒他的前提下,用力握了握。 “兄弟,加油。” “……” 商宇不明白求婚如何能加油,表白更大声?感情更丰沛?或者场面更盛大? 准备打电话通知元灿霓,文叔会给她拐道,没想先收到她慌慌张张的电话。 “哥,不好了,元进凯出事了……” 第56章 元进凯终于还是跟“vv水”扯上干系。 几辆警车呼啦啦停在他的酒吧前, 阵势颇大,带走了好些人。 酒吧当晚暂停营业,门口拉起警戒线。 “暂时只是配合调查。” 尹朝后知后觉自己是被动回避, 没能进调查组, 多方面打听只能得到这一条反馈,笼统得令人难安。 元传捷收到消息,急忙联系元灿霓,电话接通劈头盖脸,比当年她要钱还急切直接,“你弟弟碰到麻烦了, 问一下你老公有没有靠谱的律师资源。” 问明详情,元灿霓心生烦躁, 倒不是恨铁不成钢, 仅仅因为日常生活秩序给扰乱。 “我老公遵纪守法, 平常用不上做这块的律师。” 元传捷才是恨铁不成钢, “他家产业那么大,人脉那么广,谁说要犯法才会认识律师?” 大概平常就不把这个女儿放在眼里, 情急之下暴露真实嘴脸,全然不懂得吃人嘴软, 依旧习惯性损她一通没见识。 元灿霓只能联系商宇, 然后是尹朝。 商宇当场告知许卓泓。 兄弟俩就地打起电话,事态紧急, 竟然都把求婚安排抛诸脑后,忘记叫停。 约定的时间到来, 餐厅负责点烟花的小哥尤为兴奋, 双目发光, 问旁边婚庆公司的人:“求婚的是两个男人吗?那么高调啊!有钱人就是会玩!” 红毯长直平整,中段可不正好站着两个男人,捧花还摆在轮椅男人的腿上。 婚庆公司的人拿不准主意,眼看禁燃时间即将来临,再不点燃只能浪费。 站立的男人刚好弯腰凑到轮椅男人的脸边,像要亲吻似的—— “就是现在了吧!” 小哥按下了开关。 烟花忽然飞窜,流光溢彩,缤纷多姿,燃起两道短暂的火龙,簇拥着桥道。 正在密议要事的两个男人吓一跳。 另一处的烟花点遥相呼应,叽儿——嘭——! 漆黑夜空炸出一串绚烂的字符:yu(桃心)ni。 远处鼓掌与口哨声稀稀拉拉,又无法忽略。 商宇和许卓泓面面相觑。 后者罕见地不好意思,握了握后颈:“第一次帮忙求婚没有经验,一会我就拉黑这家公司,重新换一家。” 前者面色暗沉,嘴角抽搐,对小舅子的怨气跟空气中的硝石味一般浓烈。 商宇和元灿霓回荔茵嘉园的家,惊动了桂明姗和商义民,各方忙碌到大半夜,终于在天亮把人“捞”出来。 “本来就只是配合调查……” 元进凯颇不领情,一群人的大费周章成了小题大做。 元传捷直接往他脑瓜子呼了一掌,怒骂:“要是没有你姐夫,你能那么快出来?!” 跟父亲可以怄气,财神爷可惹不起,元进凯立刻软了脊梁骨,跟商宇躬身:“辛苦姐夫了……” 商宇熬了大半宿,一早又陪着来派出所接人,疲态凸显了敷衍,“暂时只是没证据放人,要是再深挖出来什么,我可没法保证还能再‘捞’一次。” 元进凯腆着脸说:“哪会,我做事会小心的。” 四人两车,分道扬镳。 迈巴赫上,商宇关切问:“昨晚没睡好,你确定去上班吗?” 元灿霓掩住半个哈欠,“今天有个会如果不去,我的ppt估计同事讲不明白,挺麻烦别人的。” 倒不是身居要职,或者不可替代,她只是不想因为偷懒被人取代。 商宇不再勉强,送到公司楼下,自己也难得跑一趟公司,找许卓泓商量元进凯那笔烂账。 他早就做足收不回一毛钱的心理准备,如今又出了这岔子,只能让元进凯以资抵债,准备让许卓泓出面整改救场,看看能否盘活小舅子的烂摊子。 “他要不是我的小舅子,我还真不想蹚浑水。” 商宇把气都撒在轮椅上,划得比许卓泓走路还快。 “我要是跟你成为连襟,岂不是能帮你分摊一半烦恼?”许卓泓戏谑道,“这么一想,这个忙我是得帮定了。” 商宇淡笑,“看来有人面子比我还大了。” 许卓泓又说了一会“胡话”,话锋一转,道:“你来得正好,刚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 不行 第90节 “谁?” “白映晗啊。” 商宇心中一凛。 一个从生死关回来的人,一旦沾上表意终末的词眼,难免给人一种渡劫的悲剧感。 许卓泓意识到失言,忙说:“她准备回美国。” 在外呆得时间太久,异国已成了可以随时回归的第二故乡。 当年他们三人一起赴美,用的还是动词“去”。 白映晗坐在许卓泓的办公室等待,表情淡然自若,单眼皮恢复惯有的疏离,似乎不曾拜访荔茵嘉园,不曾撕开彼此友情的平静表象。 “刚听卓泓说你要回美国,什么时候走?”商宇开门见山。 白映晗在自持边缘挣扎。 赶人似的开场白,连客套的寒暄也没有,也许在亲口提到另一个人时,他们的友情便降了级,成为泛泛之交。 也或许,商宇从未与她交心。 “可能我太理想主义,总以为坚持就有回报,在外面呆得久,感觉国内的土壤和环境不太适合我。” 商宇没有过多表情,淡然道:“投资当然有盈有亏,下场之前得选对赛道。” 白映晗感慨,微笑如挤牙膏,僵硬又吝啬,“是啊,多么浅显的道理,我现在才懂得。” 一阵突兀的铃声终结不尴不尬的对话,童声稚嫩,悠悠唱道—— “青青河边草,绵绵到海角;海角路不尽,相思情未了。” 许卓泓目瞪口呆,“你怎么听起儿歌,我要当伯伯了?” “早着很呢,”商宇掏出手机,卖弄似的没有立刻接起,让歌声多停留几秒,“我老婆唱的,好听吧?——喂,霓霓。” “哥哥,你在忙吗?” 元灿霓有时还是过于客气。 商宇不自觉后撤,想找个清净的角落。 阳台热浪逼人,刚推开玻璃门差点给掀倒,复又合上,隔着窗玻璃眺望户外。 “再忙也要抽时间给你啊。——现在不忙。” “我突然有一个想法,跟元进凯有关,可能有点小心眼……” “你说,我听。” 商宇的求婚计划给小舅子间接搅黄,对此人同情心寥寥。 元灿霓仍旧吞吐,不太痛快,听得出跟他坦言已经耗费不少勇气。 “我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还债,你说行不行?” 当年她问家里要手术费,反而被要挟签下不平等条约,但凡血性尚存,都会有以牙还牙的念头。 许卓泓和白映晗低声聊天,却无法屏蔽商宇稍显异样的声音,忽然发现这个暴躁快两年的人,耐着性子柔声讲电话: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老婆说行就一定得行。” 如果在荔茵嘉园目睹的亲昵是作秀,白映晗心里还残存一丝怀疑,这一刻却给彻底粉碎。 和商宇同窗多年,原以为他只是忙于学业,想先立业再成家,她可以陪他一起奋斗,等他豁然开朗望见她的那一天。 她真的看到了这一瞬,他的柔情却不是为她而来。 白映晗怔忪许久,久到怀疑这一切是否曾经发生,只听一道亲近却也冷静的男声宽慰:“重新选一条赛道吧,他不适合你。” 白映晗望着这位好友诚恳的眼神,想强装镇定,反问他开的什么玩笑,一笑带过尴尬。 但她如何能瞒住这双久经情场的眼睛,最终还是默默起身,“我还是先走了。” “我送送你。”许卓泓起身,路过时拍拍商宇肩膀示意。 那边短暂抽离,挥手示意,旋即回到二人世界,像吝啬给予外界多意思的感情。 白映晗深深再望一眼,告诉自不要回头。 商宇只听元灿霓忽然低声轻笑,问:“笑什么?” 元灿霓应该努了努嘴,起头的声音带着甜腻的娇憨,“算了,单是说出来都有点难堪,我还是做不出来,趁火打劫这种事……” 商宇逗她:“你确定放弃这么好的复仇机会吗?” 元灿霓依旧莞尔,语气是卸下心理负担后的豁达与畅快。 “我跟他们本来就不是一家人吧,真的做不到像他们一样残忍。” “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如果以德报怨真的让你舒心,我愿意成全你的美德。” 恭维过度,元灿霓略显不好意思,“也不是美德,我穷困的时候品德可没那么好。以前过得不好,会记恨他们;现在过得幸福,倒出真的懒得计较。还是不说他们了——” 商宇轻快敲着轮椅扶手,“不说美德,那说说我老婆的美色。” “我、要上班了……” 元灿霓没醉酒,调情全然不是商宇的对手。 “再聊两句——” “啊,芳姨给我电话,可能家里真的有事,我接一下——” 忙音敲上耳膜,商宇垂眸望着手机屏幕上消失的名字,兀自一笑。 若被许卓泓发现,准要笑话他白日怀春。 芳姨来电倒不是推辞,元灿霓的确听见心急如焚的语气: “霓霓,你有空就回来看一下吧,我感觉你爸要和你弟打起来了。” 芳姨心知她和元家关系恶劣,从来不拿家事叨扰她,何况区区保姆本就不该八卦东家的私事。芳姨一直清楚自己角色,所以才稳定当了十几年的保姆。 元灿霓迟疑:“他们老婆和老妈管不了吗?” 芳姨哀叹:“就是管不了才找你呀!我实话跟你说,你爷爷因为孙子的事有点激动,我总怕他……” “哎,知道了。” 元灿霓惴惴不安,告了半天的假,匆匆往荔茵嘉园赶。 元氏父子倒没真抡拳,但气氛已然白热化。 父亲贬斥儿子无能,没有金刚钻偏要揽瓷器活;儿子反驳父亲迂腐,只在夕阳行业挣扎,看不到发展与转机。 父子俩各执一词,唾沫横飞,势要把这辈子的架统统吵完。 邹小黛两边不是人,哄完一个,另一个又炸开,顾此失彼,头皮发乱,干脆往沙发上一挺,中场休息。 七十九高龄的元生忠作为父亲的父亲,家长权威的多倍体,也跟着吵得面红耳赤。 骂儿子不通情理,就这么一个儿子也不偏袒一点;骂儿子的儿子顶撞长辈实属不敬,不管怎么样总归是父亲。 芳姨实在看不过去,插手劝着十几年的老东家冷静一点。 元家三个男人中,元灿霓到底跟元生忠接触相对多一点,也上去边劝边扶。 轮椅推到他身后,她确定只是轻触到他的后膝盖,元生忠咚地一屁股跌坐,竟跟被撞倒似的,吓了她一跳。 “我先推您上去休息一会吧。” 然后,元灿霓反应过来,荔茵嘉园的别墅楼龄大,大多没有装电梯,她中学待过的这一栋也不例外。 芳姨无奈道:“平常都是自己走,实在不行就护工背上去。” “爷爷,你能走吗?” 元生忠失聪一般,目光呆滞,毫无反应。 元灿霓暗叹一声,只得在他眼前矮身,“我背您上去吧。” “行的吗?” 担忧的只有一直挂念她的芳姨,令她生出一股笃定,芳姨只是再担心她是否能背起来,而不是元生忠稳不稳。 “试试吧。” 元灿霓从小跟妈妈相依为命,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老人,此刻才体会到“一把老骨头”的重量,轻得能让人感知生命的流逝与无情。 元灿霓第一次背起他,也是最后一次,单方面当作还清了寄人篱下五年的人情债。 元生忠躺回充斥着老人味的床铺,一改方才的亢进,安稳如准备入睡。 “爷爷?” 再唤一声,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他之前这个时候不会睡觉的啊……” 芳姨的声音沾着莫名的恐慌。 此时,元灿霓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元生忠的满面红润叫回光返照。 “我去叫他们……” 原来目睹昔日仇人的离世也会令她惊慌无措,并无任何快意恩仇的滋味。 她的手被拉住。 被一只老树皮般的大手。 元生忠目光浑浊望住她,另一只手颤颤悠悠指向衣柜方向。 “爷爷,你要我帮你拿什么吗?” 她不敢甩开,也不敢回握,就一直由他拉着。 元生忠没有回答,默默垂下手。 然后,元灿霓的记忆变得凌乱,一切像是同时发生,无法辨认顺序。 芳姨下楼唤人。 元传捷和元进凯踩着遥远的警笛冲进卧室的,后者轻易把元灿霓挤到一边,不知有意还是无心。 不行 第91节 邹小黛也成了旁观者。 “爸——!” “爷爷?!” 父子俩同时大喊,依旧感情充沛,却是走向另一个极端。 茫然,无措,慌张,来不及处理与平息。 楼梯脚步声杂沓,直奔卧室而来。 “警察,别动——” 元灿霓给挤向更旮旯的地方,一个便衣堵住她。 元进凯被反扭双手,脑袋压到刚没气的爷爷脸边,大声嚷嚷。 “你们干什么,今早不是放我出来了吗?” 元传捷和邹小黛也被控制,只能徒然叱骂。 “有话好好说,凭什么抓我儿子!” “你们这是私闯民宅知道吗!” 芳姨毫无反抗,配合良好,待遇跟元灿霓的一致,还能抽空打量全场。 幸好没有熟悉的面孔,不然儿子来抓东家的家人,她所剩无几的职业生涯就要断送。 “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吧,大老板,到所里跟二老板一起谈谈。” 便衣对元进凯说。 元进凯或悲或喜,涕泗横流地哀嚎:“我爷爷刚过世,你们就不能让我先尽孝吗?” 便衣们面色凝重,进退两难。 元传捷却有了另外的关注,问他的好儿子:“你不是一直是二股东吗,什么时候变成大股东?” 元进凯脑袋一片浆糊,抓不住重点,粗浅地回答:“当然是投钱啊!” “我就说你为什么突然愿意借钱给你弟,原来是为了害他,让他多做几年牢啊!” 元传捷顿足大嚎,体面全无。 元灿霓乍然被拉到话题中心,瞠目结舌,有口难言。 然而所有人的视线焦点却不是她。 话音刚落,元传捷忽然双眼一闭,轰然倒地。 “爸?!” “老公——!” 场面再度陷入混乱。 元生忠的别墅门口,特种车辆车水马龙。 警车离场,两辆救护车次第进场。 惊动了周围邻居。 昨晚元进凯的酒吧只是被举报有人偷偷兜售“vv水”,跟老板无关,警方迫于无奈放人。 今日讯问摸清脉络,原来这些酒吧老板们交叉销售,甲店进货,让推销员伪装成顾客去乙店销售,签了“生死状”,表面跟上线脱清干系。 若不是顺藤摸瓜,还真发现不了背后黑手。 据律师估计,起码得蹲三年。 尹朝身份敏感,一边是公职,一边是友情,没有对此事发表一句评议,只帮着跑腿处理杂事。 元传捷脑出血住院,落下偏瘫后遗症,说话走路不利索,出院便直接和商宇成为病友,一起康复训练。 负责翁婿俩的魏医生很是纳闷:这家人真有意思,女婿刚准备出院,老丈人就来接班。 他宽慰元传捷:“阿叔,你看你女婿现在就恢复得挺好,让他多带带你,你也一定可以重新站起来。” 元传捷吊着一边眼珠,唇口歪斜,想瞪人都造不起势。 元灿霓由商宇陪同,处理完元生忠的后事。 原本打算明年办八十大寿的一个人,突然提前让亲友敬他一杯,难免让人失措、空茫与感慨。 商奶奶离元生忠的终点最近,达观中保留着对俗世的依恋,说话直抒胸臆:“我还想先喝你们那一杯酒,没想到先喝上他的了。” 元家亲戚都说,长辈过世,晚辈守孝三年,守孝期结束才能办婚礼。 商奶奶深以为然,望了商宇一眼,自言自语:“我就说你26岁不结婚摆酒席的话,要30岁才有好日子,算命先生说得没错吧。” 元灿霓一直压抑对婚礼的憧憬,如今来了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能彻底放弃想法。 焦切的只剩商宇,求婚计划又得一推再推。 芳姨被动离职,临近退休难以再找住家家政工作,打算在租房附近找一些钟点活。 元灿霓有起过让芳姨来燕灵湖的念头,又怕远香近臭,唐突了这份类似母女的关系,终是没开口。 芳姨帮她一起整理元生忠的遗物,便成为在元家站的最后一班岗。 元灿霓想起元生忠临走前的手势,打开老古董的中式衣柜,很容易在顶层找到一个突兀的目标。 她站高凳取下。 一如商奶奶描述那般,方形盒子很轻,没了包装纸的外壳依旧时髦,但也陌生。 这就是商宇给她的成年礼。 作者有话说: 。 明天最后一日 此处为动词↑ 第57章 元灿霓一进房间便直赴衣柜, 捧出一只瘪角的纸盒,目的性如此强烈,引起姜婧好奇。 姜婧放下手头文件, 拍拍医用手套刚沾上的灰尘, 凑过来,口罩捂住的声音有点闷。 “这是什么?” 将纸盒放在床上几乎是第一反应,元灿霓想起元生忠临走前的躺姿,便转移到了半满不空的书桌。 芳姨迅速腾空桌面的几样障碍物,多是些没吃完的空药瓶,药品说明书与纸盒等等。 纸盒曾被粗暴打开, 卡口撕裂,很容易掀开盒盖。 里面躺着一件蓬松而整齐的纱裙, 露出白黑渐变的上衣部分, 可以看出应该不曾被取出, 第一个开盒的人只是看了一眼便仓促盖上。 “哇——” 姜婧双眼放光, 惊奇又狐疑。 “爷爷留给你的?” 芳姨同样停下动作,脸上浮现一丝欣慰,仿佛目睹坏人向善。 然而元灿霓沉重摇头。 她拎着扎细的肩带, 直接抽出,抖出一条白黑渐变的直身款纱裙, 细碎光亮闪动, 如淌了一裙摆的星子。 一张不知藏在何处的卡片随之飘落。 姜婧在震惊中捡起,来不起细看, 一瞬不瞬盯着裙子。 “这好像、这就是我们学校附近婚纱店橱窗展出过的那条裙子?” “嗯,我的成年礼。” 元灿霓从初见那一瞬就异常笃定。 裙子的美感没有被岁月侵蚀, 反而因为承载时间的重量, 变得尤为珍贵。 姜婧下意识看一眼卡片, 恰好拿反,“商宇”二字撞进眼帘,便立刻收神,递给元灿霓。 元灿霓将裙子挂臂弯,质地比想象中多几许脆感,层层叠叠的薄纱中仿佛生长出年华的脉络。 接过卡片,遒劲潇洒的字体飞入眼帘,黑色笔迹晕开一圈浅浅的时光印痕—— 霓霓: 为你的十八岁致礼。 当你收到裙子时,我应该已经离开了宜市,但,太平洋也挡不住我的祝福。 希望长大成人的你,依旧单纯而快乐。 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过上理想的人生,一切遂心如意。 高考加油! 商宇 落款时间为她高二的夏天,他离开的前夕,他们绝交的毕业季。 也许顾忌高考生的心情,他的寄语平直而正经,逗留于友情的范围,无法引起过多猜测。 因为行为本身足以令人深思。 谁会在绝交后还准备这样一份大礼? 半途失踪的纱裙像他从未提及的爱,沉寂了许多年,终于得以窥见天光。 “我现在应该还能穿吧?” 元灿霓放下卡片,感慨万千地往身上比划,交替望着同样渗透她岁月的两位同胞。 芳姨拎起裙摆,带出一个扇形,“多好看啊!你当年成人礼要出能穿上该多好,哎,这个老东家……” 不行 第92节 姜婧醒过神宽慰道:“现在穿也不晚,这么经典的款式和配色,要过时也很难啊。” 元灿霓带着裙子转了半圈,星光摇曳,如青春耀眼。 当年商宇送了一辆自行车,元生忠同样不允许,半强迫她退回,塞给她一辆元进凯的旧车。 她朦朦胧胧猜知原因。 不管他出于什么动机扣留裙子,是不想让她过早给异性的小恩小惠迷惑,还是仅仅为了自己面子,穷养她的原因跟随那一把老骨头一起化为灰烬。 如果认定前一个原因,幻想他可能存在的一丝善意,她会相对好受,可以快一点释怀。 所幸那份初恋的悸动仍然复旧如新,一如经典款的纱裙永不过时。 元灿霓收叠好纱裙,即使要试穿也不会在罪魁祸首的房间。 元生忠可能没料到自己走得这般快,完全没有留下遗嘱,遗产平分给两个子女,即元传捷和姜婧的母亲。 元传捷无力打理生意,只能交出重权,但面临两个派系的选择。 一是老婆邹小黛,但邹小黛不懂经营,实权肯定落到她娘家兄弟手上,风险很大。 二是女儿元灿霓,同样对经商一窍不通,肯定交由女婿商宇处理。 偏瘫的脑袋无法处理这般复杂的信息,最后只能看守所里的儿子拍板。元进凯当然更加信任母亲家的亲戚,胜于元灿霓这个半路姐姐。 元灿霓自我解嘲:“这样也好,以后养老重任都落到元进凯头上。” 但当初她还拿到一点家里的股权,需要商宇帮她处理一下。 “多大点事。” 商宇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口吻,趁着红绿灯拨弄副驾座上的她的头发。 拿到c5驾照后,他第一时间订了一辆帕拉梅拉,用元灿霓送的——严格来说是他“不问自取”——辅助驾驶装置改装好,第一次带她兜风。 这段时间,两个人因为元家的事人仰马翻,好不容易腾出点时间散散心。 暴雨初歇的海边,涛声依旧,夏风拂过发梢,留下海腥味的尾调。 元灿霓靠着观海台的栏杆,扭头眯眼避过海风,望住他。 “哥……当初结婚,你有考虑过门当户对的问题吗?” 她听说不少长跑情侣败给现实,然后各自转身,跟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闪婚。 就凭她在元家的边缘身份,也许真如元进凯所说,商宇没出意外都轮不到她。 “元家现在情况更不好了……” 以前待她再恶劣,也是个表面的“娘家”,不像现在家境败落,成了一副空架子。 商宇仍坐轮椅,户外路况多变,暂无法随心所欲走路,只随身携带一根折叠肘拐,在有看护的情况下,偶尔在平路上走一走。 他稍抬头,看着海风拂乱长发的脸庞,欣慰她现在有疑必问,不再沤烂在肚子里。 “你考虑过我的障碍吗,或者说,嫌弃?” “只是暂时的……” “元家的困境也是暂时的。” 元灿霓望向海滩,盯着碎浪出神,“虽然很想脱离元家,但也知道他们是唯一的亲人,需要维持一定的体面……” 商宇撑着肘拐颤抖起身,立刻给她扶稳,便顺势拥住她。 他们并肩而立。 他问她:“风水轮流转,没有谁的人生能一帆风顺,如果我也有那么一天,你会嫌弃我吗?” 元灿霓立刻摇头,即使无法发誓,这一刻也是怀着发誓般的坚定:既相信凭着他的智慧与谨慎,不会虎落平阳,也相信哪怕一语成谶,他也有逆风翻盘的能力。 商宇展颜,与那个温柔少年的形象重新接轨,又多出一股炼狱后的坚韧与成熟,呈现一种富有魅力的风华正茂。 “当初我跟爸妈说,我们家不需要通过婚姻来攀龙附凤,巩固家业,家里能有现在的条件全靠他们的勤劳和智慧。” 元灿霓怔了怔。 一方面佩服他的熟虑,另一方面又羞愧元家才是那个“攀龙附凤”的角色。 “我还跟他们说,就我这副三级残废的身体,人憎狗嫌,也只有霓霓这种神经大条的傻丫头愿意跟我了——” 商宇的语调逐渐走样,转瞬之间从正经到调情,确实超出她的感知范围。 “哎——!” 元灿霓急跺脚。 无视周围眼神,商宇不管不顾低头啄一下她的唇,佯装埋怨:“结婚那么久还患得患失,我让你那么没安全感吗?” 她皱了皱鼻子,“是你让我有话直说。” “说得好,以后再接再厉。” 商宇庆幸还有一边空闲的手,能替她撩开唇角碎发。 “准备回家了吗?” 元灿霓双目含光,抿了抿唇,酝酿小把戏时经常会带着这个表情。 “我给你表演一个小节目,庆祝最近又进步了。” “哪种节目?” 商宇坐回轮椅,舒适感令表情分外张扬,贪求跃动在脸庞。 “嘿。” 元灿霓往他肩头轻打一掌,“你想到哪里去。就是最近做了几件衣服,准备给你走个秀,嗯?” “什么衣服?” “正经衣服!” 商宇往扶手支肘,修长的手指虚撑着脸颊,掩盖大部分轻佻的笑意,嗓音依旧不着调。 “我想看不正经的,怎么办?” 元灿霓蹦跶两下带头离场,语调幽幽:“你照镜子。” 回到燕灵湖。 为了迎接元灿霓的“正经走秀”,商宇煞有介事穿上西裤衬衫,踢掉家居鞋,换上一双崭新而锃亮的皮鞋,活脱脱像看时装发布秀。 支着肘拐在卧室试走几步,比不上运动鞋舒适,安全起见,还是坐回轮椅,揽着肘拐下楼找元灿霓。 工作间入口铺了一条灰毯,两旁支了两盏落地灯,地上电线凌乱,仓库粗犷风中不乏主人特质。平常一览无遗的房间多了一角换衣间,半透明的垂帘里人影隐约,淡棕色光影连成条,应该是不着片缕。 “大秀开始了吗?” 商宇特意清嗓,卡在门框,敲了敲门板问。 隔间垂帘后冒出一个脑袋,赤露一角光洁的肩膀,“咦,你还换了一身衣服?” 商宇笑着划进来一段,“这不是来看秀,衣冠不整不能入内。” “嗯,今晚的主题就是换装秀。等我一分钟。” 元灿霓划拉上帘子。 朦胧垂帘里,春色隐约,依稀可辨绿色的装扮,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商宇强迫自己挪开目光。 下一瞬,大灯熄灭,灯光骤暗,只亮起几盏筒灯与落地灯,灰毯吸足灯光,恍若银河。 一阵节奏感颇强的音乐响起,五六秒的前奏之后,蹦出俏皮而有劲的英文女声。 垂帘重新拉开,元灿霓再度显形,绿油油地步入灯光中。 商宇一愣,旋即开怀而笑,不由轻打一下轮椅扶手。 元灿霓将自己打扮成一棵花里胡哨的树,两条套着焦糖色裤袜的长腿并在一起,便是树干,墨绿裙摆与上衣成了树冠,她像从树叶间冒头,头上摇摇颤颤的桂花簪子应是桂树的馈赠。 商宇几乎一秒肯定,元灿霓在复现他们初识的那一幕:她爬上他家围墙外的桂树,他从二楼窗边看见了她。 one, two, three—— 和声之后,快门声咔擦,与闪烁的灯光同步。 音乐跳至高|潮部分—— you gotta live your life. you gotta treat you right. you gotta give in to the crazy appetite. 元灿霓表情丰富,跟随节奏摇摆,舞姿灵动而逗趣,娇憨又掺杂一丝丝滑稽。 商宇往扶手支肘,虚托脸颊,悠闲斜着身子,跟被她摇动的桂树一般,在无声笑意里簌簌发颤,不忘给她鼓掌。 音乐过半,她闪进垂帘,没一会换了一身新的装扮。 是宜市从小学到初中统一的校服,不过是变装版,下装是一条五分纱裙。 手中执着一只纸飞机,素手轻扬,白色小飞机载着莹莹灯光,准确无误扎进他的怀里。 商宇捏着飞机拍手,给她比出大拇指。 桂树是他们无忧无虑的初中,纸飞机便是志存高远的高中。 如果他展开纸飞机,就能发现熟悉到可以出现幻觉的字体。 但注意力全在元灿霓身上,目不暇接,自然忽略细节。 音乐依旧助兴,明明是陌生的女声,她跟唱着,他的耳朵尽是熟悉的音调。 you gotta do all of the things that make you smile. redefine what it is that really makes you happy. 元灿霓绕着他舞了一圈,装模作样要坐他腿上,裙摆触及的一瞬立刻起身,只调皮地抹一下他的下巴。 商宇只拥抱了一片空气。 消失片刻,元灿霓再度盛装闪现。 不行 第93节 白黑渐变的纱裙汲取灯光的精华,流光溢彩,璀璨如星河。 束起的肩带凸显姣好的肩颈线条,过裆玉臂拉出修长流畅的美感,裙摆承载着满屋的光华,她负着手,缓缓走向轮椅。 音乐单曲循环,奇妙地契合她的每一身行头。 古怪精灵,青春洋溢,优雅初熟,都是她。 so live for the nights we won't forget. live for the memories we haven't made yet. turn up the love, fall into it. this is our life, no regrets. 商宇视野周围黑糊糊的,只剩下这道明亮的光影。 元灿霓忽然给地上电线绊一下,险些摔倒。 “小心——” 商宇撑着肘拐起来,趔趄一下接住她,或说只是没被她撞倒,勉强稳住身形。 元灿霓舒出一口气,朝他笑,双眼星光比裙子更耀眼。 “哥哥,你还记得这条裙子吗?” 商宇当然记得。 这是他特意托奶奶送去元家给她的成年礼,哪怕绝交,依旧担心她没有像样的礼服出席。 心情真是窝囊又真切。 成年礼成为高三唯一鲜亮的记忆,每一个学子都希望盛装出席,为青春留下深刻的一笔。 但活动照片里的元灿霓,穿的是一条朴素而陌生的长裙,全靠年轻撑起气场,不至于黯然失色,但总令人遗憾没展现出潜力。 她本可以更出众夺目。 一如现在。 元灿霓瘪了瘪嘴,“不知道爷爷为什么扣下,我当年没有拿到……” 商宇一手撑拐,一手扶着她的腰,摇头,“现在也不晚,还合身吗?” 她重重点头。 他笑,“那就好。” “好看吗?” “很美,比裙子更亮眼。” 她的眼里浮起湿润的光芒。 “我也要给你‘补’一份成年礼。” “嗯?” 元灿霓掏出一直背着的手,掌心托着一个半旧不新的小盒子。从磨损程度来看,商宇成年多少年,它便闲置了多久。 看他单手不便,她便替他打开。 盒子的外观并不陌生,甚至内容他也并不意外,只是惊奇那份难以解释的巧合感。 钢笔从当年的崭新沉淀成了经典,伴在一旁的手札也从新白熬成了旧黄。 商宇单手展开,修长的手指足以抻平短短的纸条—— 商宇哥哥, 18岁成年快乐! happy birthday! 你就要去美国上大学了,我要是有你一半厉害就好了!! 好舍不得你哦。(哈哈,骗你的!^_^) 祝你国外学业有成,过得开心! ps:无奖竞猜,你知道这种花叫什么名字吗? 卷末附着的那朵五瓣蓝色小花,商宇几乎不用细看稍有辨识难度的花体字,便知其名:「勿忘我」。 他怔怔望住她,“你明明准备了礼物,是不是?” 时隔多年,元灿霓依旧难堪地点头,为当初的含蓄与执拗,也为白白蹉跎的年华。 “傻霓霓!” 商宇单手揽她入怀,拥紧质感柔软的纱裙与腰肢。 “你当年怎么那么傻,”他语无伦次,哪怕知道曾经错过,远没料到还有更早更严重的偏差,“我也傻……我们都傻……” 情窦初开的年纪,朦朦胧胧的试探,懵懵懂懂的体悟,谁又能做到坦率自如。 元灿霓浅浅呜咽,“幸好现在不傻了……” 既悲又喜的情绪淹没他们,抛弃笨拙的安慰与反省,本能支配大脑,分不清谁先主动,或许同时而发,元灿霓和商宇拥吻彼此,交换和收汲对方的一切。 这一枚吻不及初吻的青涩,却历久弥新,热烈如分别的夏季,清冽如重逢的秋天,真实如此时此刻。 商宇轻搡她一下,他们踉跄到梳妆台边,台面上她自己和bjd娃娃的瓶瓶罐罐摇摇晃晃。 元灿霓给翻了面,手腕支在台沿。 梳妆镜和旁边的落地镜呈90°摆置,映出他们的双重影像。 拉链划拉到底,敞露两块优美的蝴蝶骨,他支拐弯腰,鼻息给她的后背敷上异己的温暖。 裙腰拦住了他往下的轨迹,所幸裙摆不至于太蓬松。 商宇揪着纱裙,咚然单膝跪地。 元灿霓给吓得心脏猛抽,扭头关切道:“没事吧?” 只见商宇默然。 落地镜出现新奇的一幕,层层薄纱拱起,淹没他的大部分白衬衫,只留皮鞋、黑袜和半截库管在外。 他们连接成一种传说中的神圣动物。 人马。 他扶住的那支肘拐成了神杖,泛着刚黑的神秘光泽。 景象虽奇异,感受却分外熟悉。 商宇熟练地触到潮润的蕾丝浪底,勾到一旁,勒住质地不亚于她小肚子的半球。 他依旧灵动,她依旧水灵。 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稍显拥挤。 呼出的鼻息扑回脸上,敷红了双颊,濒临缺氧给予商宇一种窘迫又新鲜的快乐。 元灿霓情不自禁撇开双膝,为他赢得一片空间,不至于那般逼仄。 酣适感一波接一波,如潮汐,如洪流,节节激越。 骨头出现危险的消融感,撑不起自己,她几乎跪地,脚趾抽筋,勉强站立。 商宇忽然出来,支着肘拐颤晃起来,扶着她的髋骨,附在她耳旁,将她下面的味道搬迁到耳垂。 她扬起下巴,贴过去,试图褫夺他的体温。 商宇声音压抑着贪望,又不乏调侃,“霓霓,还记得动物园的猴子吗?” 元灿霓僵了僵,以前怄气时开玩笑,后|入才肯原谅他,故意道:“你要当猴子吗?” “我只当元灿霓的商宇。” 商宇三两下掀起裙摆,臂弯潦草托着,金属扣叮当作响,短短拉链划开,赦免自己。 在落地镜照不见的裙摆与衬衫的暗处,与她亲昵地融合。 元灿霓不由前扑,不小心在梳妆镜上呵出一片蒙蒙白雾。 快乐填充了她,她又不断吞噬快乐。 领口猛然豁开,两颗顽皮的跳跳球溢出,跟随主人的节律颠动、模糊。 但她不难感受到还没100%融合,镜中的商宇仍保留一丝的自持。 她不敢后坐,怕撞倒他。 目光在镜中乍然相撞,他们过电般心有灵犀。 商宇亲了亲她,低声说:“你别动,我来。” “……” 元灿霓怔了怔,略显担忧。 只见商宇静立着,忽地松开肘拐,金属棍铮然落地。 她的一侧膝盖给抬上桌面,他稳扎下肢,一边扶着她的髋部,一边握住她的脚踝,慢慢纵|送,像正常男人对女人,像正常情侣和夫妻。 惊喜滔滔而来,淹没了元灿霓。 “哥哥……” 商宇抢过她曾经的台词,“别说话,感受我。” 她愿意静候,成就他的主动。 他愿意主动,配合她的正常。 元灿霓就如直立行走的能力,商宇曾经失去,曾经无法感知,如今终于收获失而复得的双倍惊喜。 岁月不再滞重,回忆不再苦涩,只有灵魂依旧轻盈,感情依旧甜蜜。 他勾过她的下巴,含笑亲住她,在同一刻引领她一起体会痉|挛般的美妙与自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