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恶梦不再》 第一章 久别重逢 1 「各位观眾大家好,欢迎大家今天蒞临成宇光教授所创作以及指挥的音乐会《许你夜夜好眠》,我是今天的导聆黎心洁。」黎心洁在观眾面前微微鞠躬后坐下。 今天的她,穿着深蓝色及膝洋装,脚上是跟洋装一样的深蓝色长七公分的高跟鞋,腰间系上了腰带,凸显她的腰身,双耳戴上了小巧精緻的耳环,脸上化着成熟的妆容,让她看起来典雅且专业。 「在导聆开始之前想调查一下,今天是第一次听成宇光教授音乐会的人,可以帮我举个手吗?」 现场大约三分之一的人举起手,黎心洁不意外,毕竟他的音乐会票都很难抢,能听到一次要偷笑,能听到第二次以上就真的是非常幸运,不然就是够有钱了。 她看着台下的观眾,从年纪小到年纪大,各个年龄层的观眾都有,尤其是女性观眾居多,看来他真的是女性杀手啊。 而年纪大约学生的观眾,有些人的目光闪闪发亮,那是对成宇光的崇拜,他是那些学生们的嚮往和憧憬。 黎心洁微微一笑,曾几何时,那些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以及为她鼓掌的掌声都不復存在? 「好,我了解了,谢谢举手的观眾,手可以放下了。」她让观眾将手放下,接着用有点欢快的语气说:「那我们先从成宇光教授这个人开始说起,再説说这次演奏的作品背后的创作故事。」 「我跟成宇光教授的缘分满深的,我们是同学,从国小到高中都是,所以我知道很多他的小秘密喔!」她神秘一笑,而有些观眾发出惊讶的声音,有些人竖起了耳朵,准备听她跟成宇光的求学时期,或是听他们两人之间的八卦。 她其实并不想说出她跟成宇光是旧识,如果可以,她并不希望再跟成宇光有任何牵扯或联络,可偏偏她极度缺钱,如果不来当导聆的话她这个月就要饿肚子吃土了。 但导聆一定要介绍演出者的生平,而她跟成宇光从国小到高中都是同学,他的过去有她,她的亦是,如果要介绍他,必定要介绍自己与他之间的关係,想到这里,她就心里叹一口气。 她跟他之间的缘分,似乎怎么都斩不断,即便她十年前逕自离开了他,但十年后他又出现在她面前。 她拼了命告诉自己,这不是缘分,只不过是音乐圈太小,很容易碰到而已。 「成宇光教授在大学前都是主修作曲,副修钢琴,直到大学才选了第二副修为指挥,大学毕业之后他考上研究所,专攻指挥,同时也边创作,毕业后在几个乐团担任指挥,后来自己成立了乐团,除了演奏其他作曲者的作品外,也亲自指挥、演奏自己所创作的作品,也获得几位电视剧製作人的好评,邀请他写电视剧的配乐,以及请他的乐团来负责录音和演奏。」 黎心洁在美国时也有关注成宇光的消息,虽然不是她刻意去查有关他的消息,可音乐圈就这么小,她的高中好友韩依依会告诉她,她大学的同学,或是朋友的朋友也会在聊天时聊到他,要得到他的消息根本不用主动去查,身边就有一堆人告诉她他的近况了。 而她一直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的消息近况,听着他成为指挥、从古典音乐跨到了流行音乐,甚至做了许多电视剧的配乐,一直不断地往上爬。 不知不觉间,他成了她遥不可及的人。 以前她说,她等他追上她的脚步,可是十年后的他,比自己往前走了一大步,她落在他后头,可能无法再追上他了。 「不知道大家听过多少由成宇光教授所创作的电视剧作品的配乐?我在美国时看了法律剧《最终审判》、医疗剧《在心跳停止前》,以及爱情悬疑剧《为了你而染上的鲜血》,每一部剧的配乐风格都差异极大,但都能从中听到一点成宇光教授的个人特色,而每一部剧的配乐都很贴合剧中主角们的故事和心情,有感动、有热血、有喜欢、有暗恋,曲风多变不设限,这也是他『电视剧配乐鬼才』之称的由来。」 在接到这次的工作之前,黎心洁就有看过他所作的配乐的这三部电视剧,除了因为想听听他的作品之外,这三部剧也拥有非常高的人气和讨论度,让远在美国的她都能听到身边的同学在讨论,让她感到好奇,也跟着追起来。 剧本身就好看,演员们的演技都到位,他的配乐让整部剧更加分,而且每一部剧的配乐都能让人过耳不忘,很有记忆点,现在叫她哼她也能哼得出来。 她不得不承认,他的音乐是很有渲染力的,听一次就会爱上,被他圈粉。 「成宇光教授不仅在研究所毕业后的创作生活丰富,就连他的大学时期也非常精彩,他在大一时以钢琴参加协奏曲比赛获得了第一名,跟乐团一起演奏协奏曲,而在他大学时也参加过非常多作曲比赛,都获得了优异的成绩。」 她没有参与过成宇光的大学时期,这些事都是她以前的同学,也是成宇光的大学同学跟她说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这些对成宇光的介绍,她根本不觉得这是她记忆里的他。 那个高中钢琴期末考总是倒数的少年,竟然在大学时拿到了协奏曲比赛第一名,还跟乐团一起演奏钢琴协奏曲。 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他从一个灰暗,变成一个灿然有光的人。 她替他感到高兴。 「而成宇光教授除了在比赛和演奏、指挥上都有着亮眼的表现外,也很致力于帮助家境清寒的学童学习音乐,也是这几年的年度影响力人物前一百名。」 她一边说着,一边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竟然成为了年度百大影响力人物?他以前可跟这些称号搭不上边的。 不过,她倒是很欣赏他帮助家境清寒的学童学习音乐,高中时,班上总有几位家境没那么好的同学,在放学时都会去打工,也会努力接商演机会,就是为了赚取读音乐班的学费,毕竟学音乐真的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她想起有着他访谈的杂志,穿着名牌西装拍了好几张杂志照,也做了很多深入访谈,而访谈的内容当然也包含感情方面。 主持人问他身边不乏条件好的女子,怎么他这几年都没跟任何一个人交往? 他回:「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明明不是话语,只是文字,却让黎心洁的心重重的震了一下。 等了十年,值得吗? 要是最后没等到那个人,他要单身一辈子吗? 她在心里对着杂志上的他问,但是她没有得到答案。 第一章 久别重逢 2 「不过,虽然现在的成宇光教授非常风光,拥有许多人的喜欢,但其实在我们是同学时,他的成绩并不突出,时常被老师否定,但他并没有因此放弃,他是不断苦练、持之以恆的创作,才有今天的他的。」 学生时期,她一直把他的努力看在眼里,即便身边许多人不看好,但他还是很执拗地坚持下去到现在,她觉得,拥有今天的成就,都是他应得的。 在跟成宇光讨论导聆的讲稿时,她还特别问他要讲这段吗?没有人会喜欢把自己不那么光鲜亮丽的一面摊出来,但他却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说,他想用自身经验鼓励年轻的学生不要因为被师长一时的否定而感到失落,努力不一定会得到相对应的回报,但当未来回头看过去的自己时,会了解一切走过的路都不会是白费。 他温柔地扬起嘴角看着她,却隐含了些苦涩。 那些话是对他自己说的,还是对她? 她没有问,忽略他笑容里的淡淡苦涩。 「成宇光教授希望现场还在求学的学生们,不要遇到挫折就轻易放弃,坚持下去,所有的努力都绝不会是白费。」 她记得他那时候的表情,是整个下午里少数正经、认真的时候,其他时间几乎跟她嘻嘻哈哈的,要不然就是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问她的问题。 哪个才是他真正的样子?他还是高中时她认识的他吗? 她不确定。 「那么,接下来我们来介绍一下今天音乐会由成宇光教授所创作的组曲外,还会演奏《在心跳停止前》以及《为了你而染上的鲜血》的配乐。这首组曲「梦境」为主题组成,总共有六首,分别为:〈初梦〉、〈好梦〉、〈恋梦〉、〈离梦〉、〈许你恶梦不再〉、〈许你夜夜好眠〉。从乐章的名字可以得知,前四首为梦境,第一个梦、美好的梦、有关恋爱的梦,以及离别的梦,最后两首不是梦境,是祝福和希望,想祝那些因为被恶梦缠身而睡不好的人,能够恶梦不再,以及夜夜好眠。」 当她听成宇光当着她的面亲自对她说这首交响曲的创作理念,她整个人愣了好几秒,望着他整个人陷进沙发的放松、慵懒的姿势,以及脸上带着玩意、不正经的笑容,她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创作理念,是毫无掩饰、赤裸裸的表达对一个人的喜欢和告白。 她没想正面回应对这些创作理念的想法,但她心里觉得有些暖心,她很喜欢最后两个乐章,带着祝福、希望和对未来的期待,希望让来音乐会的人,回去都能夜夜好眠,一觉到天亮。 只是,为什么「你」是女字旁的你呢?如果用人字部的话看起来更好吧? 难道,是只想给他所长久等待的心悦之人吗? 黎心洁没想过,在成宇光那有些慵懒、不正经的笑容下,有着如此深厚、浓郁、强烈的情感。 她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出她熟悉的她,而当她对上他的眼时,她才发现,他有双会勾人的桃花眼。 她以前怎么从来都没发现他有双如此好看的双眼? 「你觉得这个创作理念如何?」他挑眉问他,虽然他的姿势很放松,但他很认真观察她脸上每一个表情的细微变化。 「很不错,相信观眾们会很喜欢的。」她很官腔的回应,但这也是她的真心话,她没说得更多,以免他误会。 对于她的回答,他没多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清楚地写着他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前面四个乐章的梦境没有给特定的人物,皆可将自己带入音乐,享受成宇光教授为大家所编织的梦境乐章,而第四个乐章〈离梦〉,有别于前面三个乐章是美好的梦境,这个乐章则是属于恶梦,但请不要因为是恶梦就紧张、害怕,成宇光教授想告诉大家的是,就算做了恶梦也没关係,因为总有一天我们会从恶梦中甦醒,这也是最后两个乐章〈许你恶梦不再〉、〈许你夜夜好眠〉的由来,在聆听的过程中可以感受到好梦的美好,也能感受到恶梦所带给人的难过,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能从成宇光教授的音乐里获得了解放和自由。」 她从椅子上起身,微微一笑,「今天的音乐会导聆就在这边告一段落,接着,就请各位观眾进入音乐厅内享受这场音乐盛宴吧,祝大家有个美好的午后,以及夜晚有好梦。」她弯身向观眾们鞠躬,获得了许多的掌声。 在她起身,观眾们逐渐离席,往音乐厅的方向走去时,她也听到了许多人对于今天音乐会的期待。 她为这场音乐会做了个好的开头,接下来,就换他为观眾呈现他所想呈现的乐曲了。 她回到休息室,拿起包包准备要走人时,成宇光的助理开了门,看她准备要离去的样子,问她:「黎老师,您要走了?」 「对。」黎心洁毫不犹豫地说。 「可是教授有留给您贵宾席……」助理面有难色地说。 「你就跟他说我有事要先走了。」她帮助理找好了藉口,拍拍他的肩膀后离开了国家音乐厅。 出了国家音乐厅后,黎心洁像如释重负般大口大口的深呼吸。 刚才在里面的空气都让她觉得呼吸困难。 她自嘲地笑了笑,以前的她可是出入国家音乐厅如自家厨房一样熟悉,会跟同学一起来听音乐会,学校演出时她也会站在台上演出,每一个记忆都歷歷在目,但都是她想回去,却回不去的青葱岁月。 现在的她,再也无法站上舞台,国家音乐厅自然也成为了她最不想来的地方,她也不想看成宇光在台上充满自信、闪闪发亮的样子。 因为这样只会显得她很可悲。 第一章 久别重逢 3 成宇光在镜子前整了整自己的服装,确认头发及服装都没问题后,准备上台。 他拿起纸杯喝了一口水后,他的助理敲门,提醒他演出再十分鐘后开始。 他点点头示意知道了,接着问:「黎心洁坐在台下了吗?」 「这……」助理开始支支吾吾,咬着下唇,看起来十分紧张。 成宇光皱了下眉头,在他好看的脸上弄出了皱摺,略显不耐,「说啊。」 「黎老师她……她说她有事先离开了!」最后那几个字助理以飞快的速度说完,但愿成宇光能没听清楚他方才所说的话。 但成宇光的耳朵可好的很,把他方才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都听好听满了。 下一秒,他把手中的纸杯揉烂,里面的水洒出,将地上弄成一片小水洼。 「你说她离开了?」成宇光扬起笑,笑里却没有任何温度,让人不寒而慄。 黎心洁知不知道,他给她的位子要五千元啊?每个人都抢破头的位子和票,她竟然就这样瀟洒离去? 到底有多不想见到他,才会在导聆结束后立马走人,连一首曲子都不愿意听? 「对、对不起!我没能把她留下来!」助理一副快哭的神情,弯腰不断向他道歉,弯到他快整个人贴在地板上向他下跪了。 成宇光看着眼前腰弯到不能再弯的助理,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他的错,是黎心洁完全不想见到他。 「抬起头来吧,等下音乐会就要开始了,你去后台做最后的确认。」成宇光放软了声音,没想继续为难眼前的可怜小助理。 「是!」闻言,助理快速起身,离开他的休息室像一阵风一样咻的离去。 成宇光在助理离开后,拿起桌上的谱和指挥棒。 「黎心洁,你又像十年前那样落荒而逃、不告而别了。」 他将手轻轻抚过谱上的曲名,对不会听到这句话的人低喃。 成宇光站在后台,待表订的表演时间一到,工作人员将观眾席的灯暗下,亮起了舞台上的灯。 乐团的团员们上台坐下后,接着换他出场,团员们起身,他向台下的观眾敬礼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他看向台下第一排那个明显的空位,那是留给黎心洁的,她什么都没对他说就逕自离去,让他感到挫败和失落。 等掌声全都消失后,他转身站上指挥台,打开乐谱,右手拿着指挥棒,举起双手预备,看着眼前的团员,看着每个人都拿起乐器,准备好后,他右手向上一扬,开始指挥起了乐曲。 这整个组曲是以梦境为主题创作,有他对梦境的想像,也有他对那个人所梦的梦境的想像。 她做好梦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她做恶梦,被梦魘缠身时,脸上又是什么表情? 他想在她做好梦时,拥她入怀;也想在她做恶梦时,拥抱她的恶梦,让她不要不安,恶梦不再。 但他可能没办法做到这些事了。 他扬起了一丝苦笑,将专注力投入在乐曲中。 他没告诉她的是,〈恋梦〉和〈离梦〉其实是他自己的梦,是属于他的好梦及恶梦。 她没有来听,就不会知道。 而他也没打算告诉她。 黎心洁在各大求职网和各个大学、国中小的网站翻阅着徵人讯息。 上次成宇光找她导聆的钱只顶多只能勉强应付一个月,一个月后她如果没找到工作就真的要吃土了。 她投了很多份履歷,但都没得到任何回信,忽然觉得有点心灰意冷,自己真的不能靠所学的专业吃饭吗?还是要找其他的工作呢?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 「喂?」 「您好,请问是黎心洁老师吗?」对方有礼地问道。 「是。请问你是?」 「我是《乐响》杂志的总编辑张庭,之前有在您的ig及fb个人页面看到您写的乐评,上星期也有去成宇光教授的音乐会听您的导聆,对于您的乐评和导聆的风格很喜欢也很有兴趣,不知道您有没有意愿在我们杂志每期刊登乐评或是做其他主题的文章呢?」 黎心洁有些受宠若惊,《乐响》是全台唯一的音乐杂志,原本只刊登古典音乐相关的文章,但近年了也开始涉足流行音乐,找了许多知名歌手或音乐製作人来进行深度访谈,虽然很多杂志都採访过那些歌手和製作人,但只有《乐响》能够访谈出独特且更深入其歌手和音乐人的内心的东西,这是只有充满音乐工作者写手的《乐响》才能做到的,而这些优势让杂志的地位又更上一层楼,成为时下现代人最收欢迎的杂志,人手一本,没有的话还会被说跟不上流行。 而《乐响》竟然找上了她当写手? 电话那头的张庭见黎心洁没回应,怕她在考虑稿费的问题,继续开口说:「至于稿费的话,我们想先跟黎老师合作一期,看看读者们的回馈,如果反应不错的话,想正式聘请黎老师当我们杂志固定的专栏写手。」张庭告诉黎心洁合作第一期的稿费,再告诉她如果成为正式专栏写手一个月的稿费,那个数字让黎心洁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也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好的工作直接找上门。 黎心洁立马答应,张庭也很高兴的告诉她下期杂志的主题为四季,分别请四位写手各负责春夏秋冬其中一个季节,而其他三个季节已各有人负责,请黎心洁负责春这个季节。 在结束通话后,黎心洁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心中的大石头了。 但是,有这笔稿费仅能让她温饱而已,她还需要付房租,也想存点钱,如果只靠《乐响》的稿费是不够的,还是得找份正职来做。 她叹了口气,找工作果然真的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第一章 久别重逢 4 成宇光走进北晴艺术大学音乐系办公室,跟里头办公室的行政人员打招呼问好后,从饮水机旁的柜子里拿出了杯子,再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滤掛式咖啡,打开包装后将滤网打开掛在杯子的两侧,拿到饮水机下,按下热水后开始冲泡。 「大二的音乐评论及导聆课的许老师因为父母最近身体不好,想辞去工作回家乡工作,就近照顾父母,但找不到可以接替她的老师啊……其他课的老师又有许多课,没办法接下这堂课。」一位行政人员雨婕对其他人苦恼说着,成宇光一听到「音乐评论及导聆」便竖起耳朵听得仔细。 「那该怎么办?还是就废课了?反正现在才开学第一週,赶快让缺学分的学生选其他课吧?」另外一位行政人员婷婷则淡定答道。 「可是好像有人真的很想修那们课,例如他们班的……」 「我们学校徵音乐评论及导聆课的老师学歷要求在哪?」没等对方说完,成宇光开口打断对方的话。 「要求要专攻音乐学的博士,以及要有实务经验的人。」雨婕回答他的问题。 要同时符合这两项要求的人不多,因为现在很多乐评人没有相关音乐背景,仅仅是以自身听音乐的想法后写出乐评,没有有音乐背景的人来的专业。 要有实务经验,还要专攻音乐学,不愧是北晴艺大,难怪找不到人。 成宇光挑挑眉,虽然这样的人不多,但他脑中却有一个人选。 「雨婕。」他放下咖啡杯,走到雨婕的位子上,跟她借了笔跟纸,在上头写下了黎心洁的名字和联络方式后递给她,「你们去问她看看,说不定她可以来。」 「真的吗?老师这位黎老师是你的朋友吗?」雨婕像是得到救赎一般开心的对他大叫。 「嗯,算是吧。」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不知道在黎心洁心中,他还算不算她的朋友。 不过他把她当了朋友,所以帮了她一把。 她现在应该在找工作吧?如果这个工作能帮上她就好了。 他帮她不只是因为纯粹想帮忙,更多的私心是—— 他想跟她当同事,一起共事。 就像他跟她以前是同学,也是邻桌,每天打闹,也时常跟对方切磋、讨教音乐的知识那样。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好心情藏不住。 他开始期待之后与她当同事的生活了。 黎心洁在投履歷给北晴艺大后没多久就收到回覆,对方的态度热情且积极,问她能不能下星期跟系主任当面谈谈关于课程和薪资的部分。 她有些惊讶,没想到投履歷给其他学校都没有回覆,只有北晴艺大回覆她且希望她能到北晴艺大授课。 她高兴之馀同时也担心,自己真的有资格在北晴教课吗?那里聚集的可是全台湾成绩顶尖、最优秀的学生啊,未来的明日之星、音乐家都聚集在那里,凭她的资歷,真的能站在台上对他们授课吗? 当年她像个丧家犬一样落荒而逃,没走上原本应是她的康庄大道,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这样的她,真的有资格站在这些优秀的学生面前吗? 可是是北晴艺大啊……许多人想进也不一定进得去的学校啊。 她在心里挣扎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去北晴跟系主任面谈,毕竟这么好的工作找上门,如果错过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跟北晴条件一样好的大学了。 而且,她跟十年前的她不一样了,纵使她没走上原本想走的道路,但她在这十年间拥有丰富的知识、研究、写作和实务经验,相信这是其他人不能质疑的。 可以的,我可以的。 她在心里不断鼓励着自己。 在跟北晴音乐系的主任聊过的后两天,黎心洁就正式成为北晴的音乐评论及导聆课的兼任老师。 在跟系主任面谈时的过程也很轻松愉快,原本她以为系主任是态度高傲的人,但实际上是没什么架子,看起来也很好相处的人。 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跟其他行政人员也相谈甚欢,办公室的人也很欢迎她的到来,她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顺利的吧。 才怪。 在她踏进教室后,她向台下的同学自我介绍后,讲了这学期的课纲,期中及期末考的日期和内容后,她问同学们有没有问题。 没想到有个女生问她:「老师,你以前不是主修钢琴吗?为什么后来会去读音乐学呢?老师琴弹得那么好,为什么后来没弹了呢?」 她的笑容顿时僵了,她没想过有人会当着面问她这个问题,在美国时,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只把她当一般人看待。 但她忘了,眼前的学生只不过小她八岁左右,肯定知道她的过去,毕竟音乐圈很小,是藏不住秘密的。 当年的她,可能是台下学生们的憧憬和嚮往。 但现在的她,如果说出了事实的真相的话,他们肯定会对她失望的吧。 就在她在思考该怎么避重就轻回答时,有个人踏了进来,打断她的思绪。 「喂,你们不要新老师来就把人家吓跑了,你们没看到老师人整个吓到了吗?」 黎心洁看着西装笔挺、皮鞋擦得闪亮的成宇光,顿时无语。 为什么成宇光会在这? 她突然感到后悔,听到北晴热情邀请她来当兼任老师时太开心,以至于她忘了查在北晴的老师有谁,她怎么想也想不到,成宇光会在北晴当老师。 他在北晴教什么课呢? 就在她在心里猜测时,有人解答她的问题。 「指挥,你怎么来了?」学生看到今天没课、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成宇光,面露惊讶。 指挥。原来他是学校乐团的指挥啊。 「来跟新老师打招呼,顺便看你们有没有欺负新老师啊。」成宇光笑嘻嘻、不正经的说,看他跟学生们的互动,没有架子,像是朋友一样开着玩笑。 他走到黎心洁身旁,看了下她愣住的表情笑了下,便将眼神转到台下的学生们,「黎老师才来第一天,你们问的问题太冒犯她的隐私了,这样吧,如果你们想问问题的话就问我吧,只有今天可以让大家问到满意喔!」说完,他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那个笑容,让她突然有些失神。 学生一听到平常神秘到不行的指挥说可以问到满意,两眼发亮,开始不断对他丢出了问题。 「指挥,为什么你都没交女朋友?」 成宇光露出觉得这问题很好笑的表情说:「我难得开放你们问问题,竟然问杂志和网路上都会问的问题,会不会太没创意了?」 接着,他收敛笑意,用认真且严肃的语气说:「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同学们听到跟杂志上一样的回答觉得失望,认为没创意的人才是指挥吧。 没想到成宇光又补了一句:「而且那个人回来了。」 台下的学生们暴动,激烈的讨论起成宇光话里说的人是谁。 这是个大八卦啊!没传过緋闻,也从来没透露理想型的成宇光,竟然在今天透露出那么多的消息。 黎心洁站在他身旁,没办法看清他现在的表情,但她松了一口气,不用回答刚才那尖锐的问题,真是太好了。 难不成,成宇光在帮她解围吗? 为了帮她解围,还说出了自己的感情状态,真有必要为了她做那么多吗? 她明明站在成宇光身旁,却觉得十年后的他,难以捉摸,心思难猜。 十年前的他,喜怒哀乐,任何情绪都会写在脸上,怎么十年后他成为了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了? 也对,十年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她自己也变了,所以她也不怪成宇光变成了她不认识的人。 第一章 久别重逢 5 「指挥,那你跟黎老师有交往吗?」一位同学拿出手机把萤幕对着他,上面是他和黎心洁高中时的合照。 其实不是两个人的合照,是全班的团体照,只是她跟成宇光刚好靠太近,照片也被同学放大成只看得见两人身影的样子,所以看起来很像只有两人的合照。 黎心洁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其实心里紧张得要死,手心冒汗,她不知道成宇光会怎么回答。 只见成宇光微微皱眉,佯装生气的样子说:「喂!你们这群小鬼,这照片从哪来的?」 「网路上照片那么多,很容易找的,而且指挥你的fb也有啊!」学生耸耸肩不以为然的说。 「那指挥,你到底有没有跟黎老师交往啊?」另一位同学显然是不想放过他的样子,没让他模糊焦点。 「没有交往,别再乱说了,会造成黎老师的困扰的。」 成宇光的答案让在场的学生们感到失落。 「指挥跟黎老师很配啊……你们高中时的照片看起来感情那么好的。」一个看似是他们的cp粉的女同学神情低落的说道。 黎心洁松了一口气,成宇光没有乱说话,好好回答了学生们的问题。 他说的没错,他们没有交往,只是当年差点要在一起了。 她没看漏学生手机上她的灿烂笑容,也把照片里成宇光深情望着她的模样望进了眼底。 她后悔、遗憾吗?其实她也不清楚,过了十年,早就把对青春时期的爱恋深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地方了。 她也把那些回忆和感情锁好,决定不再打开。 直到学生们问起她为何不再弹琴、有没有跟成宇光在一起时,那些回忆的盒子逕自被打开,她来不及阻止,回忆便排山倒海的朝她袭来,让她挫手不及,无力抵抗。 「别乱点鸳鸯谱了,万一黎老师有男朋友了,你们这样叫对方情何以堪?而且……」他将手搭在黎心洁的肩上,「黎老师那么优秀,我哪配得上她啊哈哈哈!」 黎心洁看向搭在自己身上的那隻手,再看向手的主人,瞪了他一下,他才把手从她肩上离开。 这时,下课鐘声响起,让这场令她尷尬到不行的问答强制结束,她宣布下课后,学生纷纷离去,只有几位学生看着她和成宇光,朝他们投向怀疑和曖昧的眼光后离去。 在学生离开了教室后,她退出随身碟,关上了投影机和投影幕,把教室的电灯关上后锁上了门。 在她踏出教室后,成宇光也跟在她身后。 「喂!黎心洁!」 「你要去哪里啊?」 「吃饭。」她冷冷的说了两个字,没想回应他的热情。 「你对这附近还不熟吧?我带你去吃附近好吃的餐厅!」成宇光忽略她的冷漠,像隻黄金猎犬一样跟在她身后对她摇尾巴,不断对她喊叫,期待她能有点回应。 但黎心洁没想搭理他的意思,如果他是狗的话,现在这场面像是他被黎心洁丢弃,不断求她回头看他一眼,而她无情的头也不回,像个狠心的主人。 「不用。」 「你没车吧?我开车载你比较方便啊!」 「你家住附近吗?交通会不会不方便啊?要不要我载你上课?」 「对了,为什么音乐会那天在导聆结束后你就直接走了?你知不知道我特地留给你贵宾席啊?看到你没来我有多失望你知道吗?」 「黎心洁……」 「黎心洁……」他的嗓音带点哭腔,像是快哭的样子。 「成宇光!」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瞪着他,「别再跟着我了,让我清静一下不行吗?还有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很间是不是?没其他事要做了?」 他见黎心洁终于回头看他一眼,露出了憨傻的笑容。 她愣了一下,他的笑容好像跟十七岁的他重叠了。 好像他从来没变,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当年的她,谁也没有变。 「黎心洁,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音乐会的导聆要找你来?就连你今天第一天上课我也来探班?」 她看着他,没有答话。 「因为我很想你,这十年间,我没有一刻不想你的。」他露出悲戚的笑容,笑得苦涩。 「心洁,我喜欢你,从十年前到现在都没变过。」他说出了十年前来不及说出口的告白。 「谢谢你回来了。」 第二章 十年后的告白 1 黎心洁瞠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她方才听到的话。 成宇光的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想让她回神,「给个回应嘛。」 「……喔。」她短时间内只能想到这个回答。 「喔?」成宇光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我那么深情的告白,你一点感动、想哭的感觉都没有吗?」 「其实还好。」黎心洁在脑中思考了一下怎样才不会伤到他,但当她说出口时明白了,无论怎样的回应都会伤到他。 他的笑容彻底垮下来,想强顏欢笑都无法。 「过了十年,很多事情都变了,学生时代的感情也在这十年慢慢淡去,成为了回忆,我不想骗你,所以必须告诉你实话。」 「……如果你对我没有男女之间感情,那为什么要一直躲我?」成宇光不死心继续问。 她叹了口气,她躲他、不想面对他不是因为相互喜欢的人重逢的尷尬,而是她觉得站到他面前,她会觉得很不堪,过往如此意气风发的人,如今如此狼狈,谁会希望让过去认识的人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但她没想跟他说那么多。 成宇光低下头,下一秒抬起头时又是笑容满面的模样,「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係,我会让你从现在开始慢慢喜欢上我,十年前你喜欢我,十年后你肯定也会再次喜欢上我的!」他说得自信满满的样子,她不知道他的自信从哪来的。 「你又知道我十年前喜欢你?我十年前有跟你说过我喜欢你吗?」看到他充满自信的样子,她就想捉弄他一下,磨去一点他的骄傲。 成宇光听了她的话之后,陷入自我怀疑的状态,嘴里不断低喃着:「不喜欢我吗?可是我们高中时……对啊你应该喜欢我吧?对吧?十年前应该有喜欢我吧?我应该没理解错吧?」 黎心洁偷笑了一下,他这副呆蠢模样,旁人看了应该会不相信他是大学教授吧。 是,十年前的她喜欢他。她在心里说了答案。 纵使他们当时没有互相告诉对方彼此的心意,可他们知道,他们是喜欢着对方的。 只不过,这份感情,还没开花就被硬生生的折断了花茎,折去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十年后再相见,还能把折断的情缘再接回来吗? 她不知道。 她现在对他仅有高中同学、多年好友的情感。 她咬了下下唇,不让笑意洩出,佯装生气说:「喂,成宇光,不是说要带我去吃饭吗?我肚子饿死了,等下你要请客啊。」 成宇光回神,听到她愿意与他一起吃晚餐,开心的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接着赶紧说:「我的车在那边,走吧。」 「好。」 她想,或许他也不是完全失去十七岁的单纯模样,她还是能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看见十七岁的他。 也或许,他们之间,可以从朋友当起。 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成宇光带着黎心洁来到了市区最受欢迎的烧烤店。 他一到便跟店员说了自己订位的手机号码,黎心洁怀疑他打从一开始就计画要带她来吃饭了,但她没有证据。 她看着店里络绎不绝的人潮,每桌客人对话的喧闹声,店里中央还摆了个大水池,整间店的装潢古色古香,就好像在古装剧里的茶楼一样。 她四处乱看,她从来没有来过像这样古风的店,感到很新奇。 接着,店员带他们来到二楼的包厢,关上门后安静许多,听不太到其他客人的对话声了。 包厢不大也不小,她望着包厢内的各种摆设,心想包厢是不是要额外收钱?但他说要请客,她也就不用担心钱的事,不然以她现在的薪水,大概吃不起这里吧。 「别再到处张望了,快看菜单吧。」他的语气像是哄着孩子一样。 「好啦。」她拿起菜单,看到价钱吓一跳,真的不是现在的她能够负担的数字。 「要不要吃双人套餐?上次跟系上其他老师来吃,吃得满饱的,他们的牛舌很不错,你会喜欢的。」他像是不在意那些价钱,很自然地说道。 「我没来过,你推荐什么就什么吧。」反正她也不是挑食的人。 「好。」他叫了店员,点了双人套餐,在店员拿起桌上的红茶喝了一口,问她:「今天第一天教课还习惯吗?」 「还可以。以前我都是当家教一对一,今天是大班课,人数多,而且他们问题很多,让我有点应付不来。」她手撑着下巴,微微皱起眉头,他看出她的担心,担心自己够不够资格站在台上教导学生,担心自己讲课会不会讲得不够好。 「他们虽然话多了点,但没有恶意。」他嘴角扬起浅笑,「你绝对有资格站在台上教他们的,你有他们没有的实务经验还有知识,而且刚才下课你要关掉ppt时,我瞄了一下,你做得很认真,内容也有趣、生动、浅显易懂,就凭这些,你就绝对有资格教他们了。」 「……谢谢。」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没对上他的目光。 儘管他们没恶意,但当学生问她为什么不再弹琴时,站在台上的她觉得每一秒都煎熬难受的要死,甚至有想哭的衝动。 这几年来,好多人都问她为什么不再弹琴了,他们没有恶意,但那一句句对她的问候关怀对她来说都太沉重了。 只有他,在他回国后不过问她的事。 因为当年,在她陷入那场恶梦时,他也在她身旁,但他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而他的无能为力,让他这十年来都在后悔、遗憾的漩涡中度过。 当他再次见到她时,想问她是否还深陷在那场永不结束的恶梦当中,但他不敢问,怕会挑中她内心最脆弱、最不想他人碰触的地方。 他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被恶梦纠缠着,但没关係,从现在开始,他会一直看着她,会竭尽他所能的保护她、守护她的。 十年前他没办法帮他,但十年后他一定会帮她的。 这是十年前的他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第二章 十年后的告白 2 过没多久,店员将双人套餐的牛小排、牛舌、牛五花、烤饭糰、鯖鱼等等的食物送上来,黎心洁看着桌上的餐点,想说真的吃的完吗? 「开动吧。」他拿起夹子将肉放到烤盘上,「对了,你怎么后来会去学音乐学,甚至当乐评和导聆了?」 「就不想离音乐太远吧。」她淡淡地说,「反正我也……」不弹琴了。 他看到她黯淡的眸光,想让气氛不那么沉闷,语气上扬,欢快地说:「那在美国的生活怎么样?」 「还可以,一切重新来过,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没有人问我过去的事,舒心的很,只是……偶尔有点寂寞想家。」 他露出有点痞痞的笑容说:「既然寂寞,干嘛去美国?留在台湾的话,我定不会让你感到寂寞的。」 她翻了下白眼,「成宇光,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吊儿啷噹、轻浮的样子了?」 「不喜欢吗?」他笑意不减。 「也不是……就觉得好像有点不认识你了。」她茫然的看着他,想从他那双带着笑、会勾人的桃花眼,还有嘴角的笑容里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那双桃花眼和毫无破绽的笑容就像个面具,跟她有了一道墙的距离。 她并没有觉得这样的他不好,现在的他明亮、自信多了,以前的他没自信,总是低着头,头发也不像现在这样会用发蜡抓出造型,露出饱满的额头,总是用瀏海遮住自己大部分的右脸,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表情。 十年能让一个人改变那么多啊…… 那她在成宇光眼里也变得很多吗? 「但我喜欢你的心意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过喔。」他的话打断她的思绪。 她原本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一脸鄙视的看着他,「成宇光,告白说一次就够了,不用一直说,这样会让你的告白显得廉价。」 听了她的话,他的嘴角一僵,接着敛起笑,就连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也不带着笑,眼里有着哀戚,「因为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给你听了。」他的声音很轻,但她都听进心里,「十年前我原本想跟你告白的,哪知道当我要跟你告白时,你就离开了我的世界,换了手机号码,也把所有的社交帐号都换掉,存心不让人找到你,找你找得快疯了,你知道前阵子知道你要回国时我有多开心吗?找你那么久,总算有你的消息,当我找到你时,我就告诉自己,绝不会再让你一声不响的离开我的世界,也会在有你的日子里,对你说我喜欢你,十年前来不及说出口的告白和遗憾,现在我要全部补回来。」 「那如果我要离开你的世界呢?」她反问他。 说真的,她没想过成宇光会对自己有那么深的感情。 是,当年的她确实也很喜欢他,但在她在美国的这几年,这份感情就慢慢被她淡去,埋藏在内心深处。 究竟为什么,他对她的感情像朵不凋零的花,盛放了整整十年,没有任何一丝凋零枯萎的气息? 「那先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他没有想将自己强留在他身边的意思,「你可以离开我,但要说一声,我无法再接受第二次你不告而别了。」 「……好。」 看着他那副快哭的样子,她没办法狠心拒绝他。 成宇光拿着这个月最新一期的《乐响》,看着封面斗大的标题「四季的四首情歌」,封面被分成四格,有春夏秋冬不同的景象。 他摸着春的那一格,温柔的笑了。 他翻开杂志,在目录中看到介绍春天的页数后翻到那一页,标题是「予以你的春之恋歌」,在标题的右下角写着黎心洁的名字。 他坐下来,细细阅读她的文字。 对春天的美好想像 不知道大家觉得春天是个什么样的季节?在许多小说、漫画里,春天是个恋爱的季节,在经过严寒的冬季后,紧接着迎来的是日暖花繁的春天,万物逐渐从寒冬甦醒过来,春天除了是个恋爱的季节,更是四季为首的第一个季节,也让人有重生、温暖、希望、得到救赎的感觉。 这次,本篇要介绍两首跟春天有关的曲子,两首的风格不同,但共同的点是,令人感到明亮、温暖、愉悦,让人想去期待明天的到来。 在这美好的春天里,如果有不错的缘分,那就去谈个恋爱吧!人的生命有限,青春更可贵,好好把握每个当下、每个缘分,才不枉来人间走一遭,你说是吧? 比起其他作者的严谨,黎心洁的文字活泼、有趣得多,相信如果平常对古典音乐没兴趣的人也会因为她的文字而对文章里的乐曲感兴趣吧。 成宇光看着她的文字,无奈的笑了。 他用手指戳着文章上那「恋爱」两字,然后低声抱怨:「黎心洁,你叫人谈恋爱、把握当下和缘分,结果自己却不谈恋爱,也不把握你身边的缘分,你这样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吧?」 她当然听不到,他只是无病呻吟乱抱怨罢了。 她在文章里介绍了德布西的交响组曲《春》和贝多芬的第五号小提琴奏鸣曲《春》,她先介绍两个作曲者的背景,和创作乐曲时的时间和背景,最后再分享自己对于这两首作品的看法,以及两首春对她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最后结尾的小标题是「不同样貌的春天」。 整体来说,贝多芬的这首奏鸣曲的四个乐章让人对春天这个季节有着不同的想像,第一乐章我觉得跟大家心中对于春的印象是一样的,明亮、温暖、冬去春来、春暖花开、叶茂花繁,是让人对春天有期待和希望的。 第二乐章相较于第一乐章,给人温柔的感觉,比起充满生命力的第一乐章,第二乐章像是温柔地抚慰人的心,告诉他人「就算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充满生命力、对明天充满着期待和想望」也没关係,我们都有各自的时序,只要照着自己的步调生长、绽放就够了。 第三乐章的詼谐曲个性跟第一乐章又不太一样,更加轻快,有许多断奏和往上的音型,也是四个乐章里最短的乐章,像是花在它最灿烂的花期里盛放,但也很快枯萎凋零,可就算它的花期很短,至少它已经在它最美好的时间里燁燁放光了。 第四乐章钢琴和小提琴彼此的角色不断对调着,也是彼此竞争的关係,比起前三个乐章,第四乐章相互竞争、彼此追赶,可却又是合作的关係,我们人生里总会遇到竞争对手,可对手不是你的敌人,对手是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目标前进的,人生里能遇到好的对手不多,如果有好的、值得彼此切磋学习的对手,就好好珍惜与对方相处、切磋的时光吧。 原来,贝多芬的小提琴奏鸣曲《春》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看着她的文字,他好像又更贴近她的内心一点了。 第二章 十年后的告白 3 在学生时期,她只专注练琴,几乎不怎么写字写文章的,没想到在他不在的十年里,她不再打开琴盖练琴,开始提起笔,或是用电脑开始写起文章来了。 把四个乐章不同的心境转换写得那么仔细深刻,想必她一定听这两首曲子听了无数遍吧,像是在说自己的感想,又像是写个短篇故事,让人带入自己,进入曲子当中的情绪。 而他也从她的文字里看到她对自己的自我喊话。 「就算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充满生命力、对明天充满着期待和想望也没关係,我们都有各自的时序,只要照着自己的步调生长、绽放就够了。」 现在的你,有走出你的恶梦了吗? 有照着自己的步调、时序往前走了吗? 成宇光看着那两行字,在心里轻声问着听不见的那个人。 接着,他看着她在文章最后写的作者介绍。 作者介绍黎心洁 出生在一年下199.9天雨的城市,毕业于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音乐哲学博士,现为北晴艺术大学兼任导师。 喜欢浪漫,所以总是在音乐里找寻浪漫的影子。 作者介绍未免也写太短了吧?成宇光微微皱眉,其他人都是能把自己介绍的多厉害就有多厉害,只有黎心洁只写了短短三行的文字。 不过他想,她应该是想低调吧,毕竟现在她不如十年前风光,不想受到其他人异样的眼光和评论,所以才能低调就低调吧。 页面的右下角,写着《乐响》官方网站的网址,上面写着可以到官网写给喜欢的作者感想和心得,且只有作者本人会看到并回覆。 成宇光放下杂志,打开电脑,进入《乐响》的官网,登入会员后,点进「特约作家」里,找到黎心洁的页面。 他看着她在网站上的照片好一阵子,是他没看过的照片,头发绑成俐落的包包头,穿着深蓝色礼服,露出她好看的白皙脖子和锁骨,脸上化着精緻妆容,红唇勾起了温柔的浅笑。 十年后的她,比十年前更美,更有成熟女人的韵味,甚至带点抚媚,让人离不开目光。 他有些不悦,不想别人也看到她如此美好的样子。 但他也没什么资格管她,想到这里就觉得挫败。 他叹了一口气,点进留言区开始打字留言。 这一期的《乐响》出版了半个月了,黎心洁登入《乐响》的官网,进入个人专区,想看看有没有人给自己写的文章给回应。 没想到进入个人专区后,有一个人留言,她原本还以为不会有人给她留言的。 点开留言一看,她便傻住了。 一看就知道是成宇光的留言。 很喜欢你的文笔,写得很生动有趣,在看完你的文章后,我也特别去找这两首曲子,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 虽然现在才夏末秋初,但我已经开始期待明年初春的到来了,想好好感受春天是否像你写的那样,充满希望、生命力,以及会有怎样不同的样貌。 当然,除了春天,我更想与你度过往后的每个季节。 还有,你什么时候要跟我在一起啊? 怎么有人连写个留言都能顺便告白?都不害臊的吗? 幸好现在成宇光看不到,不然她现在双颊微微发热,被他看见的话肯定会一直被他一直盯着看的吧。 都二十七岁,也不是小女生了,竟然还像个第一次谈恋爱的少女一样容易害羞。 还是因为,他是她的初恋对象,才会他的几句话,就轻易牵动她的心? 不过,虽然他的留言令人害羞,不过他的留言却让她心很暖,让她嘴角微微上扬。 她没想过成宇光会把她写的文章一字不漏的看完了,记得以前的他没有阅读习惯,但现在竟然为了她把她写的文章看完,还认真写留言回应她。 虽然仅有一人的回应,但这个留言却给了她写下一期专栏的动力。 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有一个人,认真地把她所写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文章里提到的乐曲,都看完、听完。 「大家好,虽然有些人可能已经认识我了,但我还是介绍一次,我是成宇光,现在是系上管弦乐团的指挥,也是你们的学长,在这一年的指挥法里我会把能教给大家的东西尽力教给大家的,接下来请大家多多指教了。」成宇光穿着西装,站在台上,脸上带着从容自信的笑容,「我平常在乐团的气氛比较轻松,但不代表可以随便,这堂课是必修,我还是会当人的,有些人可别侥倖以为我会放水放很多喔。」他眼睛瞄向平常比较混的同学,那些同学对上他的目光后,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学期能讲一首管弦乐曲和合唱曲,曲目的部分我之前有在系板上公布,谱的话我没强制要纸本,用ipad看pdf档也可以,只要能看得清楚谱、做笔记就够了。」他拍了一下手,「好了,事不宜迟,我就先跟大家讲解一下指挥的基本手势、姿势,和不同拍号的指法吧。」 学生们哀嚎了一下,嚷嚷抱怨着开学第一个星期第一堂课就要上课,成宇光没理他们,开始上课,学生们也在他开始讲课后安静下来听他授课。 在教完基本手势、姿势,和不同拍号的指法后,成宇光就一排一排叫同学们出来,让他们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动作,然后把自己方才所教的东西照着他的指示比出来,遇到有些姿势不对、奇怪的同学,也会上前矫正他们的姿势。 轮到第三排的同学们时,有些人的动作不协调,有些人吸收慢,没办法理解他刚才教的东西,他也笑说没关係,很有耐心地再讲一遍。 而当中,他也发现有位同学动作正确、优美,指挥起来从容,没有初学者的慌张。 成宇光对那位同学满意地笑了笑,记得他是有修他的管弦乐课,吹长笛,经常吹独奏还有短笛,是十分优秀杰出的学生。 「你有学过指挥吗?」他问那位学生。 他摇摇头,「没有。」 「还满有天份的。」成宇光不吝嗇的称讚他。 「谢谢老师。」他点点头,语气带着疏离。 成宇光想他或许不喜欢与人攀谈吧,也很识趣的让第三排的学生们坐回座位。 全班同学都轮过一遍后,也到了下课时间。 在让学生们离去时,他特别叮嘱:「回去要复习喔!我下星期会抽人出来小考,每次的出席和小考都算分,别太松懈或是翘课啊,还有下次上课准备一隻指挥棒,价钱不一定要最贵的,但要适合自己。」他从保护盒里拿出自己的指挥棒给同学们看,「不要太长,也不要太短,个子比较娇小的同学可以选短一点的,如果太长会显得奇怪、彆扭,知道吗?」 学生们回答知道后,成宇光就放他们走了。 他将指挥棒放回保护盒,将桌上的资料收进公事包后,离开教室。 在他准备踏进办公室泡咖啡时,看到黎心洁坐在办公室旁的休息室的背影。 他微微一笑,走进办公室,把东西放下后,拿起两个杯子,替自己冲了咖啡,替她泡了奶茶。 他端着咖啡和奶茶走到隔壁的休息室后,将杯子放到桌上。 黎心洁专注的看着电脑上的资料,完全没注意他的到来,在他将杯子放到桌子时的声响让她吓了一跳。 「怎么不去隔壁看资料?可以顺便跟办公室的行政人员们聊天培养感情啊。」他问她。 「现在很懒得交际了,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反正我不是来这边交朋友的。」她看了一下他之后,又将目光移到电脑萤幕上。 「那你现在也懒得跟我说话?」 「嗯。」 「……」成宇光无言。 但他马上忽略那份尷尬的感受,扬起笑容,「休息一下吧,知道你喝咖啡晚上会睡不着,所以泡了奶茶。」 她看向他,「你还记得?」 「你的事我一直都记得。」 她看向桌上的咖啡和奶茶,其实高一的时候她就有喝咖啡的习惯了,有时甚至会喝咖啡熬夜练琴。 是发生那场恶梦后,她不想睡着,便喝下一杯一杯咖啡,好几个夜晚没闔眼,是她昏倒后成宇光喝止她从此不能再喝咖啡,她才戒掉了咖啡。 她也记得他说过的话十年,这十年来她从来没喝过一杯咖啡。 「谢谢。」她拿起奶茶喝了一口,忽略了成宇光带着一点告白意味的话语。 「心洁。」他唤了她的名。 「嗯?」 「你看了我在《乐响》给你的留言了吗?」 「看了。」 「那要不要明年春天跟我一起去看樱花?」 「蛤?」黎心洁被奶茶呛到,「怎么突然讲到明年的事了?现在才九月啊。」 「怕有人约你,所以想先跟你约。」成宇光被她呛到、有些慌乱的样子感到好笑。 「……不会有人约我的。」她很轻很轻地说,这几年来,她几乎把自己与外界隔绝,身边自然没什么朋友,也当然没人约她了。 「那就约好,明年春天,一起看樱花了。」 「你没别的人约了吗?干嘛非得约我?」他现在那么有名气,围绕在身边的人不少,随便找都能找到与他赏樱的人,为何非要她不可? 「跟喜欢的人去赏樱,才有意义啊,『好好把握每个当下、每个缘分,才不枉来人间走一遭』这不是你写的吗?你都回来我身边了,我怎能不好好把你?」 「谁回到你身边了?我只不过是回国刚好跟你偶遇而已。」黎心洁简直快吐血,突然觉得眼前这人真是无赖臭流氓,都能面不改色的把黑的说成白的,是什么时候培养一本正经乱说话的技能了? 「管你怎么想,总之,明年春天一起去赏樱!」他有些霸道、任性地说。 「到时再说。」 第三章 夜曲 1 「今天给大家看了一些导聆还有乐评,让大家对期中的乐评报告和期末的分组导聆能有更多的想法,期末的导聆我希望你们可以找一些你们的学弟妹或学长姐来听,导聆不是只有你们懂自己在做什么,而是要让别人也能听懂你们所讲的东西,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找找有空的同学,来听你们期末的导聆吧。」 学生们纷纷说好,时间差不多,黎心洁也让他们下课走人。 在她离开教室,准备下楼时,有个人叫了她。 「老师。」 她回头看眼前的学生,是刚刚修她课的同学。 「我有试着写一篇乐评。可以请你帮我看一下吗?」他递给她自己写的乐评。 「喔,好。」她接下,有些讶异竟然会有这么认真的学生,明明离期中报告还有一段时间,却已经写了一篇想让她看看、给建议。 她看着眼前的学生,有着一头张扬的红发,身材高挑,五官立体精緻,稜角分明,跟成宇光一样有着桃花眼,不过成宇光是时时放电的类型,眼前的男生沉稳许多,甚至懂得收敛自身的光芒。 这学生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和沉稳,这是黎心洁对他的第一印象。 被对方发现自己把目光留在他身上太久,她赶紧低头阅读他写的乐评。 「我觉得以第一次写乐评的人来说很不错了,你的主题也是我喜欢、会感兴趣的,除了文字有点生涩、字句不太顺畅的问题外,我觉得你可以多写点作曲家在他创作这首曲子时所发生的事,例如当时他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会想让他写这首曲子,才让这首曲子听起来有这样的心情等等,但介绍这首曲子和作曲家的同时,也尽量不要让一般大眾看不懂、觉得难以接触的东西,可以去看一些小说,看那些作者们是如何描写古典音乐的,同时也学习他们是如何顺畅地叙述一首曲子的。当然,也要把一些比较专业的乐理知识,曲子的动机、主题、乐章彼此之间的关联都写进去。」在看完他写的乐评后,她给了他意见。 他皱了皱眉头,觉得要把两者相融在一起还真不容易。 「那老师有推荐什么作品吗?」他问。 「村上春树的书可以去看一下,里面有爵士乐跟古典乐;百田尚树写的《至高的音乐》也可以去看看,有三册,他以小说家的角度在写乐评,而且主题都满不错的,我很喜欢他写的《永远的0》和《福尔图纳之瞳》,如果是国内的话可以去看看焦元溥所出的书跟一些影片,要不然也可以去找《乐响》杂志来看,里面有我跟其他老师们一起写的乐评,还有其他主题的文章也满有趣的。」她滔滔不绝的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注意到对方将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时,她疑惑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只是……」他望着她的双眼,「老师,你长得很像我高中老师。」 黎心洁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是称讚她还是嫌她老? 「但近看又有点不一样。」他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她经常笑,老师不太常笑;老师比较高,她比较矮;她会戴变色片,老师不会;她让人感觉平易近人,老师在下课后就感觉有距离、高冷;老师有学音乐的气质,她就完全没有音乐的气息……」发现自己说太多,而黎心洁也盯着他看时,他向她道歉,他不小心说了太多自己的事。 「没关係。」她微微一笑,让他别介意,「我记得你叫方……」她在脑中拼命搜寻着名字,「昱程是吗?」 当她说出他名字时,他愣了一下,望着她的眼眸顿时闪过很多种情绪,最后,停在一个难看、泫然欲泣的表情。 黎心洁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是。」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哑,轻咬下唇,像是在隐忍些什么。 下一秒,他马上收起他方才失态的样子,跟她说了谢谢和抱歉后,拿走他的乐评后离去。 她感到纳闷,真的有人跟自己长那么像吗?像到他一直盯着自己看,而且从他眼神里可以感受到一股炙热,虽然随即就熄灭了,但还是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只能表面上保持平静。 那眼神里的炙热,她在十年前成宇光的眼里也看过,她猜想,他或许爱慕他的老师吧。 「怎么待在这里,不去吃饭吗?」成宇光突然从她背后出现。 她回头看他,「刚刚有学生写了一点乐评让我看看,给他建议。」说完,她又往方昱程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名字叫方昱程,你认识吗?」 他点点头,「有修我的乐团课,认识但不熟。」 「他是个怎样的学生?」 「他主修长笛,成绩很好,以榜首的成绩进北晴,从小到大都得过满多音乐比赛的第一名,算是有天份、肯努力而且谦虚的学生,几乎找不到什么缺点,就连系上其他课的成绩也很好,不过就是不太爱跟人互动,个性有点冷,所以听到你说他拿乐评给你看时,我有点吓到。」 他说谎了,其实在一开始方昱程找她时,他就在墙角听他们的对话了,就连方昱程看她的异样眼光也看进眼底。 「听起来不是什么问题学生啊,那我就放心了。」黎心洁点点头,看起来很满意这位学生。 「干嘛突然对他那么有兴趣?不怕我吃醋吗?」成宇光似笑非笑的说。 她翻了个白眼,「不会,我们只是朋友,怕你吃醋干嘛?」 「不过我说真的,心洁,」成宇光敛起笑意,态度转为少见的严肃,「你谁都能喜欢,但我们是师长,我们不能喜欢学生、跟学生谈恋爱的。」 黎心洁听了他的话笑了出来,「不用你特意说我也知道,我现在好歹也是教授了,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而且他小我八岁耶,我对小我那么多岁的弟弟可没兴趣。」她觉得成宇光因为这点事而那么严肃的样子感到好笑,「怎么,你担心我喜欢他啊?」 「……嗯。」成宇光将头转向右边,没让她看见他的神情,嘴巴微微噘起,闷闷地说:「毕竟他是音乐系的系草,多少都会担心吧。」 黎心洁看到他像孩子闹脾气的样子,又被他给逗笑了,「他是挺帅的啦,很赏心悦目,不过帅也就只是帅,也只是欣赏而已,完全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 「那我跟他,谁比较帅?」他将头转回,对上她的目光。 刚刚他将头侧过去时,她还能游刃有馀的对他开玩笑,可当她对上他那双桃花眼时,突然有点紧张,没了方才的从容。 「呃……」她的眼神飘移,最后对上他的目光,然后嘴角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应该是方昱程吧。」 成宇光听到她的回答不敢相信,脸整个垮了下来,「为什么?」 「因为他比你成熟、不幼稚也沉稳。」 抱歉啦方昱程,想捉弄一下成宇光,刚好我在系上目前只记得你的名字,就让我用一下吧。黎心洁心想。 她看着眼前生着闷气,嘴翘到不能再高的成宇光,差点笑了出来。 拜託,她怎么可能说实话啊? 说成宇光比方昱程还帅的实话。 不过,为什么她会觉得眼前这个幼稚到不行、会吃自己学生醋的男子比那位沉稳、成熟、小他们八岁的音乐系系草帅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她该去看一下眼科了。 第三章 夜曲 2 今天的乐团课的气氛是少有的严肃和凝重。 学生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成宇光一进合奏室后就一语不发,脸上也没笑容,不像平常一样进合奏室就会扬起笑容,跟每个学生打招呼。 再没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不好。 待学生们将椅子、谱架都摆好,也坐好后,他冷眼看了一下双簧管的学生,那位学生被他的眼刀射到,急忙站起来开始跟乐团其他乐器一起调音。 双簧管的学生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指挥了,只希望成宇光的心情别再更差了,他们都没见过成宇光生气、心情不好的样子,所以怕他生气起来的样子会很可怕。 等学生们都调好音后,他冷冷地说:「把罗西尼那首lagazzaladra拿出来。」 看学生们都将谱翻到罗西尼的谱后,他举起手,看着打小鼓的学生,学生屏气凝神的看着他,他将指挥棒往上一抬,放下的时候该是小鼓开始打的时机,可那位小鼓学生却不小心晚了一拍。 什么时候不出错,偏偏在成宇光心情不好时出错。 学生急忙跟成宇光道歉,他虽说没事,但表情看起来更不悦了。 第二次学生总算在正确的拍点打下去了,其他乐器的同学明显也松了一口气,但绷紧神经,深怕等下让成宇光生气的人是自己。 接着,在演奏到第一句的最后几个小节时,成宇光举起手让所有人停下来。 「短笛和长笛前后衔接的没很好,短笛先来吹第一句。」 吹奏短笛的学生看着成宇光的手势,在他手往下划时开始演奏他说的片段。 「再短一点、有力一点、清楚一点。再一次。」 学生点头后,照着成宇光的指示再演奏一次,他才点点头表示可以,接着让长笛的学生们演奏短笛后的第二句。 听到长笛的演奏后他皱了眉头,发现问题在哪。 「一个一个来,从最右边的开始。」 第一位学生吹完后,他手上的笔重重地敲在谱架上,声音大到让坐在他身旁弦乐的同学们吓了一跳。 「谱上不是写要断开吗?这没有很难吧?为什么要吹要连不连、要断不断的样子?再一次。」 那位同学吹到第三遍后成宇光才放了他。 接着的几位同学绷紧神经后演奏,达到谱上和成宇光的要求,才没让他发火。 最后一位是方昱程,儘管在这紧张的气氛下,他仍然很游刃有馀的把乐曲的片段演奏出来。 成宇光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很好,也是个回家会练习乐团乐曲的认真学生,不像一些人抱着得过且过的想法待在乐团。 「第一拍第一个音是重音,你能再重一点吗?」 方昱程点点头,把第一个音再加重些。 「再重一点、有力一点,把音再更强调些。」 方昱程照着他的话再吹了一遍。 「从这一句的开头来一次。」 「跟短笛一起来一次。」 「到后面这句长笛的音跟短笛是同音高,我要听到很齐、音高在同一个位子上的音。」 方昱程照着成宇光的指示不断地吹奏相同片段,没有一丝不耐和倦色,反而是他身旁短笛同学偷偷用手揉着自己的脸颊,看起来双颊已经非常酸了。 其他同学有些不解,每个人都知道方昱程的实力,当他吹第二遍时,几乎无可挑惕,他们不懂为什么成宇光还要一直让他反覆吹那么多次。 待方昱程吹到让成宇光满意后,他才继续让乐团往下演奏。 他同时心里愤恨地想,为什么方昱程的实力那么好,好到他想找他缺点都很难。 同时方昱程内心也有很多问号,不知道为什么指挥要让他吹那么多次,像是故意针对他一样。 他努力思考之前哪里有得罪成宇光,或是对他没礼貌的地方,但怎么想都想不到,他几乎在下课后跟成宇光没什么交集和见面啊。 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就当作成宇光真的心情不好所以找人洩愤吧,况且被他针对的不只有他,还有其他同学,他的心情也就释怀了些。 不过他真的很好奇,在北晴的这两年从来都没看过成宇光生气,到底什么事能让他心情这么糟、这么不悦呢? 那肯定是件大事吧。 「下星期期中考週就要交报告了喔,那天就不上课,让大家好好准备其他科的期中考。」 当学生们听到黎心洁说不上课时,都欢呼了一下,还有人说她根本天使下凡。 这堂课不是必修,她也没想让学生感到压力大,而且乐评本来就不是逼迫就能写好的东西,还不如让他们回家好好写后再交上来,她希望学生们真的能从这堂课学到一点东西,能应用在各方面上,相信这份能力能让他们拥有更多的竞争力。 「那就这样吧,下星期记得要交报告喔。」 同学们说好,她就放他们走人了。 「老师。」在同学们都离去后,方昱程走到黎心洁身旁,「我改好了,可以请老师再看一下吗?」 黎心洁看向他,还有他手上的乐评。 「好。」她接过,然后细细阅读。 「文句比上次顺畅了,我很喜欢萧邦第一号钢琴协奏曲还有贝多芬第九号交响曲,同时写协奏曲跟钢琴曲应该花不少时间吧?」 「还可以。」他淡淡地说。 他的态度比之前还要冷淡的多,黎心洁思考为什么他态度转冷,后来想想,可能是认清她不是他回忆中的人,认清事实,所以态度才转冷吧。 这样也好,免得日后见到他都会有一丝尷尬。 「对了,老师,我有看你在《乐响》的乐评了,风格跟个性跟你本人差满多的。」 「……是吗?」她不知道这是称讚还是贬意。 「嗯,感觉老师好像另一个人,就好像舒曼用不同笔名在写作一样,就像看到不一样的老师,满新鲜的。」 她有点哭笑不得,「要不然我平常在你们眼里是怎样的人?」 「上课很认真,教学方式活泼且易懂,但那就好像个面具一样,下课后就掉了,下课后的老师拒人于千里,散发着高冷、不希望他人接近你的气场。」 黎心洁苦笑,「真那么糟?」 他耸耸肩,「也不全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面貌,只不过老师你转换太快了,就跟翻书一样。」 「不过,也同时让我明白,你跟她是截然不同的人,只不过是脸长得很像而已。」 她?「你说你的高中老师吗?」她问。 「嗯。」他点点头。 「你喜欢她,对吧?」 「对。」他很直接地承认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黎心洁说那么多,可能她们两个长得十分相像,他就好像看到她一样,就不自觉地承认了。 在他对她说喜欢那位高中老师时,眼前的黎心洁好像跟她的身影重叠了。 他还记得,当他对她告白时,她错愕、不知所措的样子。 「但是老师和学生是不能在一起的。」黎心洁开口,打破正沉浸回忆过去的他。 「我知道,所以她离开了。」他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黎心洁这时才了解,原来他的沉稳里,藏着这么重大的忧伤。 她不禁叹了一口气,在不对的时间遇到不对的人,是不会有结果。 那如果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呢? 她跟成宇光明明在对的时间遇到彼此,却没在一起,这又是为什么? 「我原本想在老师你的身上找点她的影子,可是你跟她完全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只有脸而已。」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因为我们是不同的两个人啊。」黎心洁冷冷地说,想让他放弃在她身上找寻另一个人的影子的想法。 谁都不想成为别人的替代品或影子,包括她。 她同时也想让他放弃,不要再对她有不切实际的想像。 「嗯,我知道。」他扬起了释怀的笑容,没有方才的苦涩,「老师,抱歉跟你说了那么多,可以请你别告诉别人吗?」 黎心洁无所谓地耸了肩,「我也没有可以告诉的对象。」 他当她是答应了,与她道谢。 最后,在他要离去前,他问她:「对了老师,指挥是不是喜欢你啊?」 「……」她无语,没想到他会那么直接问她这个问题。 方昱程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是肯定的,笑着对她说:「你可以跟指挥说我不喜欢你吗?不然他每次看到我都会一直瞪我,眼球都快掉出来了。」说完,没等到黎心洁回答,他就逕自离去。 「……蛤?」她对方昱程没头没尾的话充满了许多问号。 不要没解释清楚就走人啊,臭小鬼! 黎心洁再次肯定,她不会喜欢年纪比她小那么多岁的弟弟,也绝对不会喜欢幼稚的人。 包括成宇光。 第三章 夜曲 3 一样的十字交叉路口,一样的天气,一样的发型,穿着一样的鞋,脸上化着很清淡的妆,唇上涂着她那时很喜欢的奶茶色唇釉。 黎心洁又回到那一天了。 她明明知道这不是真实,只是过去,只是一场梦,她却无法醒来。 她不断做着相同的梦,在梦里做着一样的事。 她不想向前走,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脚,缓缓抬起,然后向前。 她不想往前走,不想过马路,但却无可奈何地向前行。 不是说梦境可以随自己的意识操控吗?但在梦里,她反而被梦操控了。 她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可是她停不下来。 在走到马路中央时,她听见车子刺耳的喇叭声。 她明明早就知道当她站在这里时,就会有喇叭声,可每一次都像第一次一样,让她感到害怕、不知所措,眼泪不受控的掉下来。 车子加速失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不要——!」 她猛地张开双眼,从梦中醒来。 她的背和额头都被汗给浸湿,湿发贴在脸旁,让她感到黏腻。 又做了相同梦了。 她叹了口气,起身拿着乾净的居家服,到浴室简单冲澡后,把被汗水给浸湿的居家服给替换掉。 冲澡后她的意识清晰,没有睡意,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才凌晨三点。 她泡了热奶茶,没看3c產品,拿了一本书来看。 约莫三十分鐘后,她感受到了睡意,才闔上书,把杯子拿去厨房清洗,到浴室刷牙后,才躺在床上。 这次,她没再做恶梦,而是一觉到天亮。 黎心洁做恶梦已经不是第一天,她早已习以为常。 之前她做恶梦失眠时,早上起床还能保持一定的精神和专注力,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感到非常累。 「那今天的课就讲到这边,我会把今天上课的ppt和影片连结放在云端上,让大家可以自由下载、参考和观看,有问题的话随时可以寄信或传讯息给我,如果没问题的话就下课吧。」 她今天讲课也没以往的活泼和朝气,而是比较沉闷、严肃一些,让平常上课总爱起鬨、开玩笑、打闹的同学也识相的不敢做乱。 她出教室,走到办公室后,拿起柜子里的杯子和一杯奶茶包想泡一杯热奶茶。 在她泡完奶茶想躲到隔壁休息室享用时,被系主任叫住。 「黎老师,不好意思,你现在有空吗?」 她停住脚步,「有空,怎么了吗?」 「可以来我的办公室一下吗?」 「好。」她点点头,跟着主任走进了主任办公室。 她在主任对面坐下,喝了一口热奶茶后,主任递给她一份节目册的样稿,「是这样的,下个月就是校庆,系上的老师们会一同举办一场校庆音乐会,这是节目册的样稿,想请黎老师看一下乐曲解说,看哪里有需要修改或增加的,可以直接写在上面,或是我用云端传给你word文件,你可以直接改后再上传到云端。」 「好。」她接下样稿,看了每个老师的简介和表演曲目,都是非常大且适合在节庆中演奏的乐曲。 「主任,您也要表演啊。」她看到主任的名字时,双眼一亮。 「是啊,毕竟校庆,学校也请我演奏一首曲子。」 她点点头,主任在她高中时就是她心目中的女神,在德国科隆音乐院获得演奏最高文凭,也得过许多国际大奖,可惜现在公开演奏比较少,几乎都专注在教学上了。 「我回去会仔细看完、修改后,再传到云端上的。」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黎老师。」主任高兴的拍了一下手,「系上的老师们大多都不太擅长写乐曲解说,文笔都没黎老师好,如果黎老师肯帮忙的话,真是帮系上一个很大的忙。」 听了主任对他的大大称讚后,她愣征了一下后,问:「主任真的觉得像我这样只会写乐评、当音乐会导聆的人,是有用的吗?」 主任听了她的话,想都没想,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有用的啊。」 「可是,我只会做这些,现在连演奏都没有……」 没有演奏的人,不能再弹琴的人,待在音乐圈,真的可以吗? 明明不再弹琴、不再习琴,还硬是待在音乐圈,会不会太厚脸皮了? 这是她没说出口的话。 「黎老师,我不觉得乐评或是导聆,是没人要、没人想做的工作喔。」主任温声说,眼里是师长对一个学生的温柔,「在许多人眼里,古典音乐是难以接近、艰深的东西,但藉由导聆向观眾们说明一位作曲家的背景、创作乐曲时的动机、心境、感受和想法,让观眾们能够听懂、理解古典音乐,也能让他们让为古典音乐不是那么触不可及的东西,我觉得这就是导聆这个工作重要的地方。你在《乐响》写的乐评我也看过,很活泼,而且浅显易懂,可以让不懂古典音乐的人想要接触,这是一件很棒的事呢!」 听了主任对她说了那么多夸奖、肯定的话,她觉得受宠若惊,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肯定她所做的事,让她顿时有些想哭。 「每个工作都有它的需要、必要的存在性,没有一个工作是不重要、不被需要的。」主任对她微微一笑,「不只我,也有一个人一直相信着你,看到你的光芒喔。」 「……谁?」她满脸问号,疑惑地看着主任。 「成宇光老师啊!就是他当初极力推荐你来的,你不知道吗?」 她摇摇头。 「当初导聆这堂课的许老师辞职回乡后,我们都愁着不知道该找谁来教,虽然系上有许多经验丰富的教授,但每个人都对这块不太熟悉,不敢贸然接下,成老师知道后就推荐了你,也说你有相关背景和实务经验,而在你来了之后,也听许多学生说喜欢你的课,《乐响》的总编辑张庭也对我说你写的文章获得了许多好评,我就觉得请你来真是太好了。」主任对她认真地说,「黎老师,谢谢你,你能来北晴艺大真是太好了。」 在听到最后一句时,黎心洁的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流下,此时的她毫无防备,哭得像孩子一样。 「主任,对、对不起……我……谢谢你……」她哭得话语破碎,成不了一个句子。 眼前她这么尊敬的钢琴演奏家和老师,竟然给予她这么大的肯定,这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事。 「是我们才要谢谢你。」主任以师长的身份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在安慰难过的学生一样,再抽了一张卫生纸给她擦眼泪。 待她哭得差不多,情绪平缓后,主任给了她一个有些调皮、曖昧的笑容说:「要记得去谢谢成老师喔,他可是向我推荐你好几次呢!」 「……好。」她也不想在主任面前说他们之间的关係,但知道主任肯定误会了。 「对了。」主任起身走到办公桌,拿了两份资料放在她面前,「上一期你在《乐响》写的文章大受好评,江云指挥所带领的爱享爱乐还有夏皝老师都来找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当他们音乐会的导聆,以及帮他们撰写节目册的乐曲解说。」 她双眼微微睁大,爱享爱乐是台湾歷史悠久且资深的管弦乐团,夏皝也是目前知名的双簧管演奏家,这两位如此厉害的指挥和演奏家,竟然都同时找上她? 看了她呆住的表情,主任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怎么样,黎老师,你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她赶紧拿起桌上的资料抱在胸前,「请交给我!」 「那就交给你了喔!上面有江云指挥跟夏皝老师的联络方式,你再联络他们吧。」 「好,谢谢主任。」黎心洁开心得将资料收进包包里,起身跟主任微微一鞠躬后,拿起桌上的奶茶离开。 第三章 夜曲 4 在黎心洁离开音乐系馆后,准备搭公车时,被成宇光叫住。 「心洁,一起去吃饭吧。」他说。 她其实没想答应他的,但想到是他极力推荐她来北晴的,便点点头答应,想请他吃饭,顺便感谢他。 她点点头答应后,成宇光反而露出不可思议的模样,心想她什么时候这么顺他的意了? 不过他也不想坏了这刻的美好,跟她一起走到了停车场,在她上车后,他对她说:「睡一下吧。」 「嗯?」 「你精神看起来很不好,虽然有化妆,但整张脸惨得像鬼一样。」 「真那么惨?」她从包包里取出随身化妆镜,虽然她有上了腮红让她的脸不至于看起来惨白、没气色,但她眼下的阴影重得她盖不住,原本想要用多一点遮瑕膏遮过去的,但怕太厚重反而容易脱妆浮粉,只好照着原本的上妆步骤,将眼下轻轻带过,没上过多的遮瑕。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真的满惨的。 她叹了口气,身旁的成宇光听到她的叹气后,问她:「昨晚没睡好?」 「嗯。」其实不只是昨晚,她是好几年都睡不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做恶梦后,让她的精神特别不好。 「睡一下吧,反正到餐厅也要过一会才会到。」他倾身向她靠近,他们两个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公分,她有些紧张地问:「你、你要干麻?」 「没干嘛。」他拉起她座椅旁的把手,将她的座椅往后放倒,「让你能更好睡一点。」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绿茶香气,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香气让她瞬间觉得安心、放松了许多。 「……谢谢。」 「不会。」他对她宠溺一笑,帮她调整好座位后开始开车,但开了几分鐘后发现她的眼睛睁得老大,完全没有想睡的意思。 「不睡吗?」他问她,她明明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睡不着。」应该是说,旁边有个人,她没办法入睡。 他看着她硬撑着双眼的样子,不禁失笑,「又不是没看过你睡着的样子,就安心睡吧,你流口水我也不会笑你的。」他打开车内音响,放起了音乐。 「……《为你而染上的鲜血》里的插曲?」她说。 「嗯,这首是《夜曲》,是里面男主角在夜晚时,每晚在睡前哼给女主角的曲子,当初创作这首时也是希望听的人都能有安心、安全的感觉,能够安稳地进入梦乡做的。」他趁着红灯时,长手一伸拿起后座的外套,盖在她身上,「睡吧,到了我会叫你的。」 放倒的椅子,音响中放着轻轻柔柔的《夜曲》,他轻柔的嗓音就像有催眠的魔力一般,让她的眼皮感觉越来越重,渐渐闔上,进入了梦乡。 馀光瞧见她安稳地睡着后,他露出了笑容,在红灯的空挡时,轻轻揉着她的发。 只有在这时,他才能把这几年对她的想念毫不遮掩地全都表现出来,儘管她不会知道,但能够触摸到她,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她这几年过得好吗?他很想问她,但又怕说错什么,让她难过,所以他都不过问她这十年间的生活。 再见到她的那刻,他就暗自发誓,这一次,他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无论如何。 第四章 求救 1 到达目的地后,成宇光将黎心洁叫醒。 黎心洁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问他:「我睡很久吗?」 「三十分鐘而已。」他回。 她点点头,虽然她才睡三十分鐘,但感觉精神已经比睡之前还要好很多了。 而且,虽然是在车上这个不如床舒服的地方,但这是她这阵子以来睡得最安稳、安心的觉。 她看着身旁笑脸盈盈的他,心想,应该不会是因为他的缘故吧? 就算是,她也不想承认,免得他的尾巴又翘得更高。 「下车吧。」他说。 「嗯。」她拿起盖在她身上的他的外套,「谢谢你的外套。」 「不会。」他接过后放到后座。 下车后,他们来到了一间拥有络绎不绝人潮的火锅店,成宇光领着她,跟店员报上自己订位的电话号码后,带他们到二楼的用餐区。 在坐下后,黎心洁看了下菜单,价格比上次吃的烧烤店便宜许多,是个一般上班族能够负担的价钱。 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如果要请客的话,这家店不会让她造成太大负担。 「这家店的招牌汤头是北海道红味噌,跟一般味增不太一样,味道很浓郁,我觉得很不错,当然他们的石头锅也不错,你都可以试试看。」 「嗯……」她拿着菜单犹豫着,红味增跟石头锅感觉都很不错,她两个都很想尝试看看,但偏偏只能选一个。 成宇光看着她死盯着菜单,十分犹豫的样子不禁笑了。 他忽然想起,高中的时候,她在合作社时也会犹豫要喝苹果汁还是葡萄汁,最后他将两瓶都买给她的回忆。 「我点石头锅,你点北海道红味增,你就可以喝两种汤的汤头了。」他开口,让她不再纠结到底要点红味增还是石头锅的汤底。 听了他的话之后,她将目光从菜单上移到他身上,看着他笑弯的双眼,顿时让她有些失神。 最后他催促着她回答,让她赶紧愣愣地回答,她就点了红味增,而他点了石头锅。 黎心洁心想,怎么每次好像都被他牵着走? 她明明想跟他只当朋友,不想给他过多的希望,可是好像又无法推开他,只好被他牵着走了。 她想起,高中时他们也会一起去吃火锅,两个人也会互吃彼此点的锅料。 她吃他不喜欢吃的东西,他也帮她吃她不喜欢的东西。 她忽然有点想念,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她也不再是当年的她,他也不再是当年的他。 她看着眼前的的男人,不再是当年的少年,拿下了土里土气、笨重的眼镜,露出了好看、会勾人的桃花眼;以前总畏畏缩缩,用瀏海遮住自己脸的他,现在也将瀏海用发蜡固定在右边眉尾,露出他饱满好看的额头。 她看着眼前的他想着,他们两人都变了许多,那有什么是这几十年来都没改变的吗? 而她在此时想到了她第一次在北晴授课完后,他对她的告白。 或许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但唯一不变的是他对她的喜欢。 可她现在对他没有当年恋爱的感觉了,看到现在还这么喜欢她的他,她内心有些愧疚,想叫他别再等她了,但她也知道他固执,肯定不会听她的话。 但她还能像十年前一样,再次喜欢上他吗?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看着一直盯着他的脸的她问。 「没什么。」她摇摇头。 过没多久,他们的汤底和锅料都来了,他们也各自开始煮起彼此的锅料和肉。 吃了一阵子后,她开口:「今天主任跟我说了。」 「嗯?说什么?」他吃着肉,有些口齿不清地问。 「她说是你推荐我来北晴授课的。」 「喔,对啊。」他不以为然地说。 「成宇光,为什么推荐我?」她看着他问。 望着她认真的神情,他吞下口中那块肉,也认真地回答她:「很简单,刚好这堂课的老师有缺,而北晴要音乐学的博士,又要有实务经验的人,我身边这样的人才只有你,所以就推荐你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也有私心,想跟她当同事的私心。 「真的就只是这样?」她有些怀疑地问。 「真的,不然你以为你走后门进来的?」他挑了眉反问她。 「也不是……」她好歹也读到博士,自己的学歷跟经验也符合当初北晴的要求,只是她在意的是…… 「我在想,像我现在完全没在演奏或是在创作的人,真的适合待在这里,当这堂课的老师吗?」 儘管主任对她说的话让她得到很多力量,可她还是对自己有所怀疑。 她看向成宇光的双眼,想从他的口中听到她的答案。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感觉,如果是他讲的话,她就一定会深信不疑。 「你当然适合。」他毫不犹豫的说,「你台风很稳,讲课有趣,在导聆前也会做足功课,分析乐曲的创作手法和背景,在导聆时也把一些很艰深的东西讲得浅显易懂,在《乐响》写的文章也让人觉得有趣,这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就像有些老师只适合上一对一的个别课,不太会教大班课,而你无论在哪方面都做得很好,至于演奏或创作的部分,我觉得就算你现在没在演奏也没关係,你以前的经验让你现在可以在课堂和观眾面前侃侃而谈,就是因为你以前的经验才有今天的你,我觉得你不需要对自己没自信,儘管你现在没有演奏,但你这些年专攻音乐学,这些研究、学歷和经验,这个位子就绝对是你的了,懂吗?」他用食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对自己有自信一点,笨蛋。」 她吃痛的叫了一声,摸着被他戳的地方,然后有些愣愣地问他:「成宇光,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我?」 有多少了会这样,义无反顾的相信一个人,相信她很好、做得很棒、很优秀、无人能比? 「我从以前就一直相信着你了,」他温柔地看着她,「十年前你一直走在我前面,永远将背挺直,充满自信和骄傲的向前走每一步,你不只自信,还有实力,所以我也相信十年后的你拥有在北晴授课的实力,而你也应该像十年前一样背挺直,带着自信和骄傲授课、导聆,和做任何事,我记得我喜欢的黎心洁可不是像你这样,一直怀疑自己,也不自信。」 听了他的话之后,她的心好像才真正平稳、安定下来,不再漂浮。 他的话好像有种魔力,让她相信自己足够好。 「那你呢?」他问,「你当年也有相信我会成为够优秀的人吗?」 「当然。」她点点头,想都没想便说,「你一直很努力,纵使被周围许多人不看好,但你从来都没想放弃。」 「这就对了。」他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你相信我,我也是这么相信你的。」 他也很高兴,自己从来都没有放弃,一直不断努力,十年后才成为连自己都喜欢、灿然有光,够资格站在她身旁的人。 纵使现在的她对自己没自信,但没关係,他会给她自信,让她相信十年前和十年后,她都是如此优秀、闪亮的人。 「……谢谢。」她低头吃着肉,面对他这么多对她的相信和讚美,她有点不知所措。 成宇光觉得现在的她也很好,以前的她骄傲得都不会觉得害羞,可现在竟然会害羞了。 他低声笑了一下,被她怒瞪一下,问他笑什么。 「笑你可爱。」 他的话让她脸颊浮现两朵红云。 第四章 求救 2 在今天的校庆音乐会的会议中,黎心洁也参与了,她不是专任老师,但因为是由她来修改音乐会节目册的乐曲解说,所以今天系主任也邀请她参与会议,顺便认识系上的专任老师们。 她一进会议室,发现几乎每位老师和负责舞台监督的同学都已就座,左看右看,只剩主任跟成宇光中间的位子可以坐。 她也没得选择,在场她也只认识成宇光跟主任,其他老师完全没见过面、讲过话,只有在报章杂志上或是知名乐团中看过他们的身影而已。 「早安。」成宇光对她笑了笑。 「早安。」她对他点点头,因为有些紧张而无法露出笑容。 过没多久,主任也进会议室,就座后讲了下开场白,接着向大家介绍黎心洁。 黎心洁起身向在场的人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后,大家鼓掌,带着微笑表示欢迎。 成宇光身旁的一位男人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对她友善地说:「黎老师,欢迎你来到北晴,我是演奏长笛的刘予谦,目前是大四班导。」 「刘老师,你好。」她回握他的手,她当然知道刘予谦是谁,拿了许多比赛的冠军,是北晴研究所的硕士,毕业后赴德国科隆音乐院,获得最高演奏文凭,是现在很活跃的长笛演奏家。 「我有看过黎老师修改后的乐曲解说,真的改得很好,简单明瞭,不失重点,把整首曲子的特色和精彩的地方都写出来了。」 「谢谢。」她想放开他的手,但反而被他握得更紧,她脸上维持的笑容差点垮了下来,但碍于其他人都在,所以硬撑着。 「我也有阅读黎老师在《乐响》里写的文章,觉得很有趣,说不定会议结束之后我们可以单独聊一聊,我有很多想跟黎老师聊的呢。」 黎心洁有些惊讶,他怎么会在公共场合、在会议上直接约她?这是不是逼她答应的意思? 严格说来,刘予谦的长相并不差,她不算讨厌他,听到有人称讚她写的东西、想跟她讨论音乐,她很开心,但她并不是高调的人,在公共场合上约她,让她有些不自在。 这时,成宇光起身,伸出手对她说:「我是成宇光,应该就不用多做介绍了吧?我是黎老师国小到高中的同学,我们是旧识,我目前在系上主要教指挥法跟带系上的管弦乐团,是大三班导,请黎老师多多指教了。」说完,他稍微瞪了一下刘予谦,示意他放手。 刘予谦放手后,成宇光很自动地握上黎心洁的手,他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找不到破绽,跟方才瞪刘予谦不悦的神情差很多。 「请多多指教。」黎心洁回握他的手,幸好他出手帮她,不然她答应刘予谦是也不是。 接着其他老师也向她走来跟她自我介绍,分别是大二班导,主修声乐的叶允华老师,以及大一班导,主修小提琴的郑新文老师。 在每位老师跟黎心洁自我介绍完之后,便开始进入会议的主题,讨论曲目排练状况、对她修改的乐曲解说有没有想要修改或补充的、当天的彩排跟总彩的时间,每位老师跟负责当天的舞台监督同学一一确认事项后,结束了会议。 在跟每位老师确认完乐曲解说以及需要修改、增加的地方后,基本上就没她的事了,她就这样听着其他老师和主任们跟舞监同学的对话。 而在会议中,她看到成宇光很认真地跟舞监同学做确认,也在节目册的样稿空白处记上了笔记,她放眼一看,其他老师都没他认真,他认真的程度好像等下会被抽考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那天有管弦乐团的表演,还有要演奏自己写的弦乐四重奏,演出的东西比别人多,所以比较谨慎呢? 也或许是他本来就比较认真的关係吧,他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对每件事很认真上心。 会议结束后,她想去附近的咖啡店点个简餐,顺便在那边写写下一期《乐响》的文章,来度过她的下午。 在她踏出北晴的校门后没多久,她就被一个人叫住。 当她转头看向那人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吴太太,有什么事吗?」她用冷漠、疏远、甚至带有寒意的语气问,她周围的温度感觉瞬间都下降了好几度。 她是怎么知道她在北晴授课的?她没跟什么人说过她现在在北晴授课,她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就……」对方听到黎心洁冷淡、生人勿近的语气时,开始结巴、紧张了起来,「想为过去我儿子开车撞你的事,向你道歉,真的非常对不起。」 她叹了口气,「不用了,我不是说过不要再来找我了吗?」 她不想看到眼前的人,也不想看到她的儿子,每见到他们一次,就会伤到她一次。 「可是……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这个……想请你收下。」她从包包里拿出一包牛皮纸袋,她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装着钱。 十年前,她也拿着钱希望能得到黎心洁的原谅。 「你的道歉我收到了,可是要不要原谅是我的自由。」她握紧拳头,身子微微颤抖,「钱拿回去吧,我不需要。」无论她再怎么落魄,她绝对不会收眼前人的钱。 「可是……」 「我原谅你儿子又如何?」她看着眼前的人,不顾对方是长辈,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咆哮起来,「原谅了他就不会酒驾了吗?在他撞过我以后还不是照样酒驾?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停止酒驾?非得撞出人命才甘心吗?」 是,她和其他受害者一样都活了下来,可她活下来后,却每天生不如死。 她恨死酒驾的人了。 酒驾的人,都该死。 「你如果有时间拿钱想弥补我、求我原谅的话,还不如去好好管教你的儿子,让他别再酒驾了。」说完,她转身离去,不想再看到对方的脸。 对方看她要离去,向前抓住她的手,有些激动地说:「黎小姐,就请你收下这些钱吧,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 「不用!」黎心洁想甩开她的手,但没想到对方手劲那么大,她没办法挣脱。 「放手!」她大叫着,使力想挣脱对方的手,不料却重心不稳,往地上碟去。 在她身体撞击到地板的那瞬间,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她的世界逐渐暗了下来。 会不会又要做恶梦了? 有没有人可以救她? 有没有人? 这是她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求救。 第四章 求救 3 黎心洁睁开双眼,看着天上的天花板,空气中的消毒水味,眼前来来去去的护理师和医生,在看看盖在身上的绿色被子,她知道她被送到医院急诊室了。 她将视线往右看,发现意想不到的人。 「老师,你醒了啊?」 她看着眼前的方昱程,问他:「是你送我到医院的?」 「嗯。我要去吃午餐的时候看见你跟一个妇人在拉扯,后来你跌倒昏倒了,我就帮你叫救护车,跟你到了医院。」他拿起旁边的早餐,递给她,「医生说你血糖低,没吃东西又太劳累,加上当时情绪过于激动,所以才昏倒的。吃一点吧,老师。」 「……谢谢。」她接下他买的三明治,有些不好意思,竟然被自己的学生送到医院,「抱歉,你本来要去吃午餐的,却因为我而到了医院,你吃了吗?去医院的餐厅吃一点吧。」她起身想拿放在一旁的包包给他钱请他吃午餐时,右脚有刺痛的痛感,让她吃痛的叫了一下。 「老师,你脚扭到了,就别乱动了吧。」他把她按回床上,「这阵子穿平底鞋,别穿高跟鞋了,还有我刚刚有吃过了,你别担心。」他的神情有些无奈,但又不是对她感到厌烦,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她也说不上来。 她躺在床上看着他,跟他两个人乾瞪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洁!」有道声音划破他们两人之间的尷尬,成宇光风风火火地朝她走来,「没事吧?」他的语气里充满担心。 「老师,既然你来了,我就先走了。」方昱程起身,背起背包准备离去。 「昱程,谢谢你把黎老师送来医院,还通知了我。」成宇光情绪冷静了些,向他道谢。 「不会。」方昱程摆摆手,「那我先走了。」 他走后,成宇光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握起她的手,问:「发生什么事了?」 「……」黎心洁看到他,忽然有些想哭。 她觉得很委屈,明明想跟过去不想回想的回忆告别,想重新开始好好生活,但偏偏现实就是不愿放过她。 「不想说就别说吧。」 成宇光看她欲言又止,彷彿快哭的样子,也不想逼她,把她手上的三明治拿过来,帮她打开包装,接着拿起吸管戳破方昱程买的奶茶封膜。 他拿着三明治跟奶茶,笑着问她:「sandwich,milkteaorme?」 「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黎心洁朝他翻了个白眼,从他手中拿过奶茶喝了一口。 他把三明治也递给了她,接着说:「刚刚昱程有跟我说你扭到脚了,我来的路上太匆忙,没时间给你买平底鞋,所以你就将就点,先穿我的运动鞋吧,我上星期才洗过,应该还算乾净。」他从地上提起一个纸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看到里面的白色运动鞋。 他看着她不说话的样子,以为是在嫌弃他的鞋,便开口说:「虽然可能跟你穿的衣服不搭啦,但受伤了就别穿高跟鞋了吧?漂亮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她愣了下,回答:「我没说不穿啊,谢谢你。」 「那干嘛不马上回答?我还以为你嫌弃我的鞋咧。」他用食指戳了下她的额头。 「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没事。」她把话吞了回去,低下头吃着三明治。 她想到高中时梅雨季,有天下了磅礴大雨,她到教室时整双鞋都湿掉了,如果整天穿着肯定很不舒服,那时候成宇光就把他放在学校的备用鞋借她穿。 「那你穿什么?」她看着他也湿掉的鞋。 「又不是只有一双鞋,我还有拖鞋,没事的啦!」他知道她不喜欢穿拖鞋,于是就把他的球鞋借给她穿,自己穿上了拖鞋。 「谢谢。」她穿上他的球鞋,扬起了甜蜜的笑容。 儘管她整天穿着过大的球鞋行动有些不便,可是她却很开心。 后来把鞋子洗乾净后,她有点不想还给成宇光,但最后还是还他了,不然怕他把自己当成借东西不还的人。 成宇光讲着几个系上发生的趣事给她听,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在她吃完三明治,下床穿上他的运动鞋时,他把她的高跟鞋拿起,惊讶地说:「哇,你到底穿多高的高跟鞋啊?穿这么高跌倒不扭到才怪。」 「七公分吧。」她想了想后回答她。 他皱了下眉头,「穿太高了吧?在你脚伤痊癒前,你的高跟鞋我都要没收。」他举起她的高跟鞋挥了挥。 「成宇光,别这么幼稚,被别人看到会误会的,还我!」没穿高跟鞋的她气势瞬间少一半,平常只矮了他几公分,现在却矮了他一截,她伸长手想把她的高跟鞋夺回来,却徒劳无功,成宇光手比她长多了。 「不还。」他狡黠一笑,很像高中男生欺负喜欢女生一样的神情。 「还我啦!」她踮高脚,右脚马上產生疼痛给她回应,她蹲下身摸着右脚。 成宇光看到她蹲下身摸着疼痛的右脚,收起了玩意,蹲下身查看她的情况,「好啦,还你啦,但你要答应我在脚伤好之前不能穿高跟鞋喔。」 「……嗯。」她接下高跟鞋,把高跟鞋放进刚才放运动鞋的纸袋中。 「我送你回家吧,可以站起来吗?」他向她伸出手。 「可以。」她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他握紧她的手后,出力把她拉起。 他们也同时意识到,这是他们时隔十年第二次有了肢体接触,第一次是在几小时前的会议,第二次则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握手,但这次竟然心跳微微失控,脸上的热度逐渐升高。 他们互看了对方,随即撇开目光,不用明说便知道,两个人应该都在想同件事。 当他们发现彼此都在想同一件事时,交握的双手像触电一样,随即放开。 「走、走吧。」平常很从容不迫的成宇光,在此时连话都讲不好了。 「嗯。」黎心洁低下头,跟着他一起离开医院,坐上他的车。 第五章 最后一首协奏曲 1 成宇光拿着这个月新出的《乐响》杂志,这一期的主题是「音乐里的童话故事」封面画着美人鱼、黑天鹅的插画,还画着一隻狼与一个小孩,他想,应该是普罗高飞夫的《彼得与狼》吧。 这一期的杂志画风十分可爱,相信如果是年龄层较小的读者会喜欢吧。 他打开杂志,从目录中找到黎心洁文章的页码后,翻过去阅读她这个月写的文章。 这个月,她的主题是「美人鱼与她深爱的大海」,以童话故事为主题,介绍了德布西的《海》跟《夜曲》里的美人鱼。 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 相信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多少都有听过一些童话故事或是寓言故事,那你有发现,有些作曲家乐曲的曲名跟这些童话有一点关係吗?儘管音乐里跟童话故事里的内容并没有任何关係,但笔者还是想藉由此篇跟大家好好介绍,这位音乐像画一般的印象派作曲家——德布西的作品。 这次要介绍的是德布西的管弦乐曲《海》,以及《夜曲》中的第三乐章〈美人鱼〉。 从标题应该可以得知,本篇的童话故事为《人鱼公主》,不知道大家喜欢这种凄美、带点淡淡哀伤的结局吗?笔者私心是喜欢的,很多时候,我们在对的时间遇上错的人,或是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都是有缘无份。能同时有缘又有份的人实在太难了,这个结局虽然伤感,但同时也很现实。 你心中也有个有缘无份的人吗? 你心中也有无法言喻的难过吗? 坐下来,好好听德布西的《海》吧,海能包容一切的难过与忧伤,听着《海》,好好把所有你无法诉说的那些深沉心事,都交给海吧。 成宇光乖乖地打开电脑,在youtube上搜寻了《海》来聆听。 这个曲子由三首乐章构成,分别是:「海上的黎明到正午」、「波浪的嬉戏」、「风与海的对话」。 有人说,德布西从日本浮世绘大师葛饰北斋的浮世绘名作《神奈川冲浪里》获得灵感,出版于一八三二年的《神奈川冲浪里》,于十九世纪后期流传至欧洲,在这幅浮世绘中可以看到船工在细小的渔船上,为了生存,奋力与大海巨浪拼搏的情景,画作色彩浓厚之于,也极具层次感。而德布西甚至将画作设为《海》一九〇五年的初版谱封面上,可见《神奈川冲浪里》对《海》的影响。 大部分的作曲家用音乐以主观角度来描述事物,但《海》注重「印象呈现」,拋弃了以往古典音乐机械式的描写方法,一层一层堆叠起来的海的磅礴和平静,呈现了栩栩如生的海洋。 听德布西的作品,彷彿有一幅画、一部动画在你面前以音乐呈现,而那蔚蓝、无边无际的海,带给了听眾许多想像空间,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印象来詮释作品。 现在在听《海》的你,有什么感觉呢? 平静的感觉,成宇光心想。 他也很喜欢德布西的作品。在那年代,德布西的创作并不被当时的人们所认同,过多的平行音程、不和谐和弦等,在那时候过于前卫,但也很幸好德布西一直坚持自己心中理想的音乐,过了百年后,才能让世人所听见、流传。 接下来要介绍的是页《夜曲》第三乐章的〈美人鱼〉。 在这乐章,描述梦境中所见到的美人鱼,曲中环绕着无歌词的女声,在幕后八声部的女声合唱,呈现波光粼粼的音乐海景,是最富有创意的音乐画作之一,而德布西採用无歌词女声的合唱,表现出神秘、飘渺的感觉。 这首的原文翻译应是海妖,但笔者更喜欢以美人鱼来詮释这首歌曲,如上段所说,德布西的乐曲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印象来詮释。 那现在阅读这段的你,喜欢美人鱼,还是海妖呢? 成宇光喜欢美人鱼,海妖的故事他并不喜欢,觉得海妖用歌声迷惑人类有些可怕,儘管那只是个故事。 谢谢阅读到这边的你,不知道你有没有藉由此篇介绍的两曲,唤醒了你对童话故事中的美好记忆呢?如果有的话就太好了,希望我们无论到了多大的年纪,都还能保留一点纯真,这是笔者的自我期许,也是给读者们的,希望读者们能藉由此篇更认识这位音乐如画的作曲家——德布西。 成宇光看完黎心洁的文章后,马上就上《乐响》的网站留言给她。 第五章 最后一首协奏曲 2 黎心洁在脚受伤后,开始穿上了运动鞋去上课。 没有选择淑女的平底鞋,是因为她怕平底鞋的包覆性不够,不小心让脚再拐到一次就不好了,所以选择包覆性高且也方便走路的运动鞋。 为了跟运动鞋搭配,她没有穿上以往看起来稳重、成熟的套装或是衣服,改穿比较休间的穿搭,反正大学比国高中开放许多,也没人会在意她今天是不是穿着正式,况且她也有在系上遇到资深教授穿着t恤在系馆走动,那她穿什么样应该也没关係,只要打扮乾净整齐就好了。 或许是因为她穿上运动鞋的关係,整个人的气势少了一半,但多了点平易近人的感觉,在下课后开始会有学生找她聊天,无论是课堂的问题或是系上的八卦都会跟她聊,甚至还有学生会找她合照,笑说她与他们真像同届的同学或是学姊,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而她看着脚上的运动鞋,心想,要不然之后脚伤好了也这么穿吧,要不然高跟鞋也换成鞋跟别那么高的低跟鞋好了。 原来换上不同的鞋,就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吗? 在公共场合中,无论是需要导聆、与工作中重要的人见面,或是上课的场合,她都会让自己看起来专业、俐落、一丝不苟,但没想到这样的打扮反而让她跟学生之间有了距离,她也是因为这次受伤换上运动鞋才知道,原来自己之前的打扮和形象有多么让人难以靠近。 儘管现在行动有点不便,但也因为这个伤让她跟学生们开始有了一些互动,她打从心里开心起来。 她的生活,是不是逐渐开始有了多一点色彩?而不只是单一的顏色? 「不错嘛,有乖乖听话没穿高跟鞋。」成宇光的声音从她背后传出,让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啊?」 「拜託,我可是专任教授,几乎每天都会在系上,不遇见你也难。」他看着她的运动鞋,再看看穿着白色素色上衣跟下身的牛仔长裙,「你穿这样真像大学生。」 「别再这么说我了,我都二十七了,被人听到会让人觉得我在故意装年轻。」她有些无奈地说。 「你保养很好啊,甚至跟当年一点变都没有。」他认真地说,换上休间的打扮后,她的妆也淡了许多,让她看起来更有活力、朝气。 「那是因为靠化妆好吗?十年前我还可以偶尔素顏去上课,但十年后的我可没那个胆了。」她用手指着脸上的妆,对他翻着白眼。 「无论你素顏什么样子,或是以后变老长了皱纹,我都会喜欢你的。」他扬起一抹淡笑,给她温柔且诚挚的告白。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她愣了一下,接着赶紧四周查看附近有没有学生,低声说:「这里是学校,别这样。」 「哦?」他挑了下眉,「所以不在学校的话就可以了?」他笑嘻嘻地说,一点正经都没有。 「也不行!」她音量稍微大了些,「告白一次就够了。」他到底有没有听懂她说的话? 「好啦。」他吐吐舌头,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要不要去吃饭?」他问。 她看着他,几秒之后,默默点头答应。 「走吧。」他笑着说,而她也跟着他走到停车场。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被成宇光牵着走,而她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那么明天早上八点开始彩排,下午两点半开始演出,早上先管弦乐彩排,再来是老师们的彩排,请问还有问题吗?」负责舞台监督的同学说。 在场的老师们纷纷摇头说没有,舞监同学便向老师们有礼的鞠躬,「那明天就拜託老师们了,请老师们多多指教。」 老师们也跟舞监同学道谢后,会议散场,成宇光给黎心洁明天音乐会的票,「给你留了好位置。」 黎心洁挑眉,「我有说我要去?」 成宇光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明天主任会弹琴喔。」 黎心洁的心镇了一下。 接着,他在黎心洁的耳边,像是恶魔的低语对她说:「演艺厅有法吉欧利的钢琴喔。」 她转头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这样诱惑她去,错愕地看着他,同时也发现他们的距离太近了。 法吉欧利钢琴,义大利原文为faziolipianoforti,是位于义大利萨奇莱,成立于1981年的顶级三角钢琴製造公司,最大的琴长达3.08公尺,为世界最大的钢琴。 而法吉欧利每年生產约一百四十台,一台大约台币一千多万。 黎心洁有听说,全台湾只有三所学校有法吉欧利钢琴,没想到北晴就是其中一间。 那可是梦幻钢琴啊!可不是一般人想买、想碰就可以的,但没想到法吉欧利现在竟然在她触手可得的地方。 只要她去听音乐会就能看到法吉欧利的真面目,如果早上去听彩排的话,说不定还能稍微碰一下…… 黎心洁吞了吞口水,这个提议太诱惑了。 她看了下成宇光真诚的笑容,再看看他手上的票,接着快速抽走他手中的票,看似很勉强地说:「那我就去听一下好了。」 「好,那你就『听一下』,彩排也来『看一下』吧。」成宇光的语气里暗示着她可以来看彩排。 黎心洁有些愤恨地看着他,他真的很了解她,知道她喜欢什么,便用那样东西诱惑她。 而她也栽在他的手里了。 第五章 最后一首协奏曲 3 隔天早上,成宇光七点就来到了学校的音乐厅。 他来得太早,当工作人员的学生们还在摆谱架、椅子、指挥台、舞台的反响板和推钢琴,于是他先把自己的西装和随身物品放到休息室后,坐在观眾席,等待工作人员把椅子、谱架等等的东西摆好,表演的学生们都就定位后,再上台。 他穿着白色泼墨衬衫,上头有点点繽纷的色彩,像是被水彩不小心泼到一样,下身穿着黑色牛仔裤,穿着白色运动鞋,跟平常在系上的打扮相比休间很多。 毕竟只是彩排,他想表演时再换上西装和皮鞋。 而他这身不同在学校的打扮让他显得年轻,让坐在台上的学生们不禁都将目光纷纷投向他。 他百无聊赖的坐在观眾席上,等着所有学生就定位。 「成老师。」这时有个悦耳好听的女声唤了他。 「主任。」他转头,看见主任后,起身向她微微敬礼,接着两人一起坐下。 「怎么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还好吗?」主任关心着眼下有淡淡黑影的成宇光。 「没事,昨天分析乐谱没注意时间,不小心就晚了一点睡。」说完,他打了一个哈欠。 「成老师,你还是这么认真呢。」主任称讚着他,话里的真诚实意不是客套。 「比我优秀的人太多了,不认真怎么行?」他理所当然地说,他永远觉得自己不够好,所以他从未停止脚步,即便以他现在的年纪和能力在音乐圈中可说是年轻有为,但他还是不断地在学习,向前奔跑着。 指挥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它掌管了一整个乐团的音色、想要呈现怎么样的感觉、风格,都是指挥带领着乐团团员们做的工作。 而指挥在台下的工作有许多,读谱、聆听、分析、练习和研究音乐表情等等,都是要花许多功夫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努力研究的,他们首先要先把所有的谱读过一遍,先在谱上做一些记号,例如哪个小节要特别点出拍点,好让其他乐器能稳住节奏;例如演奏协奏曲时,要如何跟演奏者进行良好的沟通,达到共识,演奏出双方都喜欢、满意的音乐。 接着,他们要聆听音乐,会在网路上找各种不同指挥所詮释的音乐,接着分析乐曲的创作动机、手法,把自己想詮释,但又不违背作曲家的理念的音乐呈现出来。 指挥是个很复杂、不是人人能胜任的工作,但成宇光拥有主修作曲的背景,对于分析作品、研究音乐表情等等的工作,他比其他人有多一点的优势,他所呈现的音乐也比其他人细腻、精准许多,这也是让他有大批死忠听眾的原因。 「也是。」主任点点头,「音乐是永无止境的,我们应该不断往前走,才不会停在原地,而被别人超越了。」 这时,她的馀光瞄到有人出现在音乐厅的门口。 「黎老师!」她热情地向黎心洁招手,黎心洁听到她的呼唤后,快步走来向她打招呼。 主任起身,伸展了一下手脚后说:「我先去准备一下,你们慢慢聊吧。」 「嗯,待会见。」成宇光说。 在主任走到门口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黎心洁:「黎老师,今天音乐会结束后,今天演奏的老师们晚上要到学校附近的烧烤店庆祝,你要不要一起来?」 黎心洁愣了一下,「可是,我连上台演奏都没有,不太好吧……」这是他们表演的庆功宴,她去凑什么热闹?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主任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你现在也是北晴的一份子了,我们系上老师都会去,哪有你不去的道理?」她看了一眼成宇光,「你说对吧,成老师?」 「是啊,你不来的话,学生们要是知道的话会以为我们排挤你呢。」成宇光赶紧附和着说,扬起灿烂的笑容,让人无法拒绝。 她不好拒绝主任,想了想也没有什么不去的理由,就点点头答应了。 见她答应后,主任扬起开心的笑容,便离去后台做准备了。 在主任离开后,黎心洁看到了在舞台左侧反响板后方的法吉欧利钢琴。 她双眼一亮,像个小孩一样,眼睛死盯着法吉欧利不放。 她的样子让成宇光不禁笑了出来,「是有多爱法吉欧利?你这钢琴痴。」 她的双眼此时才从法吉欧利身上移开,瞪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不爱?学钢琴的人都一定想弹弹看法吉欧利的。」她的视线移回法吉欧利上,再回头看向他,「等下彩排后没人的话……」 「等下彩排后调音师会来调音,调完音你可以试弹一下,反正学生看到也不会说什么的。」成宇光帮她讲完她想说的话。 「可是,学生看到真的不会说什么吗?」得到了成宇光的许可后,她又担心学生会不会说话。」 成宇光摆摆手,「不会啦,很多学生来这边也会趁机弹一下法吉欧利,他们看到你弹应该也会觉得很正常,毕竟大家都对法吉欧利感到好奇,只不过……」他弯下身,将嘴靠近她耳边,用有些严肃认真的口吻对她轻声说:「你要趁学生们不在的时候再弹,不然我怕他们缠着你问为何你不弹琴了。」 她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了他的贴心和担心,方才愉快的心情瞬间沉了下来,最后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成宇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看到她这个样子,让他很心疼。 他不想揭黎心洁的伤疤,但为了避免她受到更大的伤害,他只能提醒她。 他刚才还没能好好看她,他退后一步,好让他看清她今天的装扮。 她今天穿着白色平口的白色洋装,露出她的锁骨,袖口是公主袖,腰上系上了一条黑色皮带,将她的腰身展现出来。 她穿了一双黑色平底鞋,脸上画着淡淡的日常妆,只有在双眼特别下了工夫,画了橘色系的眼妆,眼线用咖啡色眼线液,让人感觉柔和许多,唇上上了橘色系的水光唇釉,耳上戴着小巧精緻的蝴蝶结耳环。 她今天的装扮,让成宇光目不转睛。 注意到他炙热的目光,她有些不自在地将眼神瞥向别处,没看着他,「看什么?」 「你今天的打扮很可爱。」他称讚着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不同以往的打扮,平常她的打扮都是有气势、看起来高冷的样子,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打扮可爱,甚至看起来小了几岁的装扮。 成宇光不禁想,如果他们高中时在一起的话,跟她约会时,她会不会也会这样打扮? 对于他突然的称讚,她感到措手不及,双颊渐渐烫了起来,而她的脸上的腮红也因为她的害羞而更明显了。 最后,她才假装不满地吐出一句话:「平常是很丑吗?」 「不是。」他哈哈大笑,「平常是成熟的女人,今天是可爱的小女生。」 「我都快奔三了,不是小女生了。」每当他说她像学生、小女生的时候,都会让她有些尷尬。 「嗯,我也快奔三了。」他的话里充满温柔,「但在我身边,你可以永远当小女生。」 她的心震了一下。 在这句话里,她好像还听到他对她的无限宽容。 好像只要在他身边,她永远可以当个小女生,发脾气、耍任性,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甚至无论她不再是那颗闪耀的星星,他也会接纳她。 看着他温柔繾綣的眼神,她不禁想,为什么是她? 如果是十年前的她,她可以很有自信的相信,自己值得被喜欢。 可是十年后的她,没了从前的光芒,对于他的喜欢感到怀疑。 为什么十年后他还喜欢着她?以他现在在音乐圈的名气,肯定能找到比她还优秀一百倍的人。 为什么是她? 这是她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第五章 最后一首协奏曲 4 「成……」 「老师,准备彩排了。」在黎心洁要开口时,负责舞监的同学出声打断她想说的话,让她硬生生把原本想说的话吞回去了。 这次没问,她不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勇气问了。 「好,知道了。」他回应着舞监后,转头看她,「等下彩排结束后,我们去逛园游会。」 「我为什么要跟你逛园游会?」黎心洁一脸莫名其妙的看他。 「因为,你来北晴没逛园游会会后悔的,北晴的园游会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他用一个不怎么有说服力的理由说,「就这么说定了,等下见。」没等到她回答,他就转身小跑到舞台上了。 「哪有人这样的……」她小声地抱怨,然后走到了观眾席第五排中间的位子坐下,看着成宇光在指挥台上的背影,想着他等下会如何指挥、他指挥乐曲时又是什么样子。 她看着台上表演的学生们纷纷入座,也看到染着张扬红发,穿着一身黑的西装,拿着长笛的方昱程。 而在方昱程坐下,看见了坐在台下唯一且十分显眼的黎心洁。 他朝黎心洁点点头,她也轻轻点点头回应他。 她看着成宇光站上指挥台上翻着乐谱的背影,虽然看不到他的正面,不过此时的他散发出沉稳、严肃、认真的气息。 他看着眼前的同学们,朝双簧管的同学点点头,示意她站起来调音。 待全部的人调完音后,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成宇光拿起指挥棒,看着前方长笛的同学们,而长笛的同学们也屏气凝神的看着他。 接着,他的右手往上一抬,再跟着地心引力轻轻将拿着指挥棒的手往下划。 当指挥棒划到他的胸前时,长笛乾净纯粹的声音响起。 先由长笛一部演奏,而二部和三部接着与一部一起演奏,以卡农的方式开始演奏。 这是李斯特的神剧《圣伊莉莎白的传奇》中的〈序曲〉。 黎心洁看着在台上的成宇光,他指挥的背影优雅,同时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他的每个手势、身体摆动的样子都像在跳舞一样,令人赏心悦目,他仔细注意着每个节拍,在下个乐器准备要进来时,会给他们提示,在中间遇到需要再把声音修得更细腻的地方,会停下来跟同学们说他想要的音色、感觉。 这不是黎心洁第一次看管弦乐团的彩排,看指挥怎么做出想要的音色和画面,她十五岁的时候就与爱享爱乐一起演奏钢琴协奏曲,她是台湾目前第一位最年轻与台湾最资深的乐团合奏的演奏者,那时她被各家媒体争相报导、做专访,那是她人生中几个璀璨辉煌的时刻。 她轻轻叹息,闭上双眼。 如今,那个前景被许多人看好的钢琴家已不復存在。 再张开眼睛,她看到的是成宇光沉稳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背影,让她感到安心,连她也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 下一秒,她看着成宇光停下了动作,开始跟学生们对话,接着台上笑声一片,距离有些远,导致她听不见他与学生们说了什么,不过她猜应该是笑话吧。 台上的学生们没有一个不笑,还回了他几句,从他与学生的互动中,可以感受到他是十分被学生爱戴的好老师。 十年后的他真好,褪去过往的一身暗淡,成了人见人爱,被同事和学生们都喜欢、信赖的对象。 十年后的他蜕变了许多,那她呢? 可能还是跟十年前一样吧,毫无长进,一直站在原地。 当〈序曲〉排练完毕后,舞台左方的弦乐同学们纷纷站起,离开座位,把椅子往旁边移动。 接着,工作人员将法吉欧利推到舞台上,推到定点后,把钢琴的三个脚转正,再打开琴盖,最后用布再把钢琴擦一次,以确保没有指纹后才离开。 在学生们入座后,主任从后台走到了舞台上,跟成宇光还有乐团首席寒暄后,在钢琴椅上坐下。 成宇光看了主任,朝她点点头后,举起指挥棒开始演奏。 当乐团演奏第一个音时,黎心洁瞬间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她想离开现场,但她的身体瞬间像是被许多砖块绑住一样,重得令她动弹不得。 第五章 最后一首协奏曲 5 她的脸色惨白,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想叫台上的学生们停止演奏,但她不行。 接着,钢琴独奏的片段出现,主任沉稳的在琴上弹奏琶音和音阶,她的演奏乾净又清脆,加上法吉欧利钢琴的琴键反弹、回应得很快,所以让她的每个音听起来更轻快了。 明明是知名的钢琴家使用高级的梦幻钢琴演奏,她应该要开心的,可是现在的她却喘不过气,眼底浮上了氤氳,模糊了她的视线。 下一秒,她再也无法忍受了,起身快步离开音乐厅,走出演艺厅,到没办法再听清乐团演奏的地方。 她的泪瞬间夺眶而出,不受控地掉了下来,蹲在地上无声地哭泣。 萧邦的钢琴协奏曲第一号。 那是她原本想演奏,但却来不及演奏的作品。 她再也没办法演奏了。 明明十年前她就认清了这个事实,可当她每次听到萧邦的作品时,就一次次的提醒她,她这辈子没办法再弹琴的事实了。 她在想,她在研究所修音乐学,回台湾后当《乐享》的写手,到北晴当兼任老师,真的是对的决定吗? 她不能再演奏了,待在这里只会一直让她想起她不能够再弹琴的事实了。 她的心碎裂满地,这些年来的难过全部都排山倒海的朝她袭来,她无力反击。 她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一个人默默地哭泣。 这时,她包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拿出手机,看到萤幕上方显示成宇光的来电。 她按下通话键,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先像个机关枪一样开口了:「你跑去哪?不是说要弹法吉欧利吗?我不是叫你等我吗?你别给我乱跑爽约喔,都约好了。」 她什么时候跟他约好了?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演艺厅门口。」她回。 听到电话那头她的声音有些哑、有些哽咽,他立马发现她的不对劲,声音有些着急地说:「别动,我去找你。」 他没掛掉通话,边移动边听电话那头她的动静。 在他移动的期间,她没说任何的话,只发出了哽咽、吸鼻子的声音。 他焦急地跑到门口,打开演艺厅的大门后,左看右看,最后看到倚靠在柱子旁,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的黎心洁。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他蹲下身柔声询问她。 黎心洁听到他的声音后,过几秒才带着哭腔回:「萧邦。」 「萧邦?」他不懂她的意思。 「萧邦……钢琴……」她的话语破碎,没办法成一个句子。 他瞬间懂了她的意思,脸色沉了下来。 他以为,不要让她听到她曾经弹过的萧邦曲子就没事了,没想到,连其他萧邦的曲子都会让她感到痛苦。 「对不起,是我不好,以为……」他不想再说下去,怕造成她更大的伤害。 她还是把脸埋在膝盖里,继续哭泣。 「让我看看你好吗?」儘管他的内心着急,但他仍冷静、沉稳地说。 当她抬起头,脸上爬满了泪水,成宇光内心立马涌上了对她的心疼。 「没事了,我在。」他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慰小孩一样。 「成宇光,我不能再弹琴了。」看到他的脸,让她顿时松懈下来,把她这十年最深沉的心事都告诉了他。 「嗯。」他知道,他从十年前就知道了。 「我好想再弹琴。」 「我知道。」他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待在她身边,陪伴着她。 这让他感到无力,他以为他现在成为有能力、强大的人,就能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但没想到他还是让她受到伤害了。 会不会,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变得强大,从来都没办法保护她? 脑中闪过这个想法,让他感到痛苦。 他就这样陪着她,拍着她的背,等她心情逐渐平静,也停下哭泣后,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小心翼翼的点压在她脸上,泪水方才流过的地方,尽量不破坏她的妆容。 「看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他用轻快的语气说,努力不透露他的心疼难受。 她的心情逐渐平稳下来,伸手接下他的手帕,再看看眼前的他,忽然感到一阵羞涩。 她也不是没在他面前哭过,只不过现在成人了还在他面前哭怎么惨,怎么想面子都掛不住。 他看了看手上的手錶,已经中午了,「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去逛园游会了?」 她这时也感到体力消耗殆尽、累了,原来哭是这么耗体力的事。 她点点头,然后神情有些尷尬地说:「我去一下厕所。」哭那么惨,妆肯定花得一塌糊涂了吧,她可不想就这样跑去吓其他人。 「嗯,我等你。」他贴心地说,让她去补妆。 第六章 吃醋 1 北晴因为是艺术大学的关係,所以连园游会的摊位、表演都显得比一般大学来得更有艺术气息。 让黎心洁讶异的是,热音社和吉他社的表演也具有专业水准,音准、歌声、舞台风范皆完美到无懈可击,没有说他们是学生的话,她会以为是艺人的表演。 在逛园游会、看表演的过程中,她也看到有些穿着西装、套装,或是单眼相机在拍摄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来玩的,成宇光跟她说他们不是星探就是记者,特地来採访,或是挖掘可能是未来明日之星的人。 「我一直以为北晴的校风是封闭的,没想到这么开放。」她看着台上几位音乐系的学生组了一个乐团在唱着流行歌,主修钢琴、打击、声乐和弦乐的学生在台上表演一场实力不容小覷的演出。 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一直有一道隐形的墙和隔阂,学古典的资深教授总认为流行音乐是不入流、只有演奏和成绩不好的人才会去学流行音乐,在北晴这个歷史悠久的艺术大学竟然能看到这样的场景,让黎心洁觉得新奇。 但谁说演奏和成绩不好的人才会去学流行音乐呢?她曾听过台上的学生在琴房练琴时的样子,知道他们在古典音乐表现优异,在流行音乐也是,两边都吃得开,令她感到佩服和尊敬。 她也会听流行音乐,只是没那么常,也不会演奏,从前她都只专注在古典音乐的演奏和练习上。 看着台上的学生,她不禁想,如果她今天还在弹琴的话,演奏流行音乐会是什么样子呢? 如果可以,她也好想尝试各种风格、曲风的音乐啊。 「是这几年才逐渐开放起来的,换了个校长后,校长鼓励学生们多元发展,就渐渐变成校风开放的学校了。」成宇光说,「我觉得挺不错的,让学生们有了不同的可能性。」他是鼓励、支持学生们在求学时期寻找、发展自己其他的专长和兴趣,让自己的未来能有多一种选择。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说。 待台上的学生们表演完后,他对她说:「走吧,我想带你去一个我觉得一定要去的摊位。」 「一定要去?」她不解地问,哪有什么摊位是一定要去的? 「走就对了。」他拉着黎心洁往摊位走去。 一到美术系的摊位,黎心洁看着眼前面露不善,黑发中挑染着金发,左右两耳穿了许多耳洞,戴上许多耳环、耳鍊和耳釦的男生,不禁紧张了起来。 虽然她二十七岁,但看着眼前像是不良少年的学生,还是有点感到害怕。 「嗨,晨恩!」成宇光热情地朝眼前学生打招呼,跟她有些紧张的态度大相径庭。 眼前的少年完全没被他的热情所感染,手撑着头,面无表情,有些厌世、懒洋洋地说:「嗯,嗨。」 「今天生意好吗?」他看着摊位上摆着的水彩画,问尹晨恩。 「还行。」尹晨恩简短地回应。 「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国小、国中和高中同学黎心洁,她这学期刚到北晴教课。」 尹晨恩这时才正眼看着黎心洁,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此时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又恢復原本的样子。 黎心洁没错过他惊讶的样子,问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该不会是刚才妆没补好吧? 尹晨恩摇头,对她说:「没有,只是老师……」他有些犹豫的样子,「你长得很像我高中老师。」他想了想,还是说出来了。 听到自己又像别人的高中老师的言论,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语气有些酸、克制不了自己的脾气说:「真是抱歉,我长得就一脸大眾脸。」 拿来跟人比较、说自己长得像谁,每个人都会不开心。 「没有,老师你长得很出眾。」 她对眼前的少年突如其来的称讚感到有些错愕,当她好好看着他时,才看见他那双眼眸满是认真、真诚。 她也发现,他长得很好看,眉眼深邃、鼻子高挺、厚薄适中的双唇以及稜角分明的线条。 除了好看外,他身上也有一股不羈、随性的气息,如果在高中里,他大概是那种许多女生都会喜欢的坏男生吧。 对上他真挚的眼眸,让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飘移。 「谢、谢谢。」她说。 成宇光觉察到这异样的气氛,赶紧转移话题,用手揽住黎心洁的肩头靠向自己,用无赖、不要脸的语气说:「晨恩,请你帮我跟她画得像情侣一样!」 「谁跟你是情侣啊!」黎心洁用力肘击他,让他吃痛的叫了一下。 「你也未免太暴力了吧……」成宇光摸着自己的胸口说,「我说『画得像』情侣一样,所以表示我们不是情侣啊,只是想画得像情侣一样也不行?」 原来这就是成宇光的目的,看他一本正经乱讲话的样子,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她太佩服他的不要脸了。 「谁想跟你一起画啊?」黎心洁表示不愿意。 「拜託啦,就当作是同学之间一场的纪念啦!我们可是认识十七年的好友耶,你就不能实现一下你多年好友的心愿吗?」成宇光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一旁的尹晨恩看着这样的成宇光,觉得有些新奇,一个堂堂艺术大学的教授竟然会求人到这种地步,是多想要和她一起画一幅画?还是多想要他的画? 他不知道,但他想应该不会是后者吧。 就这样,成宇光和黎心洁在他面前吵了一阵子后,黎心洁才坐下来,脸上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而成宇光忽略她不情愿的表情,开心地对尹晨恩说:「那就拜託你了!」 「好。」尹晨恩心想,终于吵完了,他拿起一个空白的签名板,问成宇光:「老师,你有什么想画的样子吗?」 「嗯……」成宇光想了想,将手伸到黎心洁背后,悄悄移到她右耳旁,轻轻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我想画她头靠在我肩上,笑得幸福洋溢的样子。」 「……老师,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他从看到黎心洁的第一眼到现在,从没看过她笑,要他凭空想像她笑的样子,要是画得跟她本人实际笑的样子不一样,不知道成宇光会不会耍赖不付钱?虽然他知道成宇光不是这种人,但还是怕万一画出不符合他期待的东西,他会不开心。 「这对你来说一块小蛋糕而已吧?你可以北晴美术系的榜首耶!哪有什么难得倒你的?」成宇光用奥客的语气对他说。 「……」尹晨恩觉得眼前的大学教授真是幼稚且无理取闹。 第六章 吃醋 2 「而且,我相信你的能力,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画时,我就喜欢你的画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你来画。」成宇光又补了一句。 尹晨恩挑了挑眉毛,这是第一次有个人对于他的画这么执着,还说出无论如何都要由他画。 他其实很不懂成宇光这个人,也时常觉得他莫名其妙,也一点大学教授的样子都没有。 唯一有大学教授的样子时,只有在授课的时候吧。 尹晨恩点点头,答应了他,接着转头对黎心洁说:「黎老师,笑一下吧。」 「成宇光,答应你坐下来已经很不错了,谁要笑给你看啊!」黎心洁用力地踩了成宇光的脚,他吃痛的叫了一声。 「怎么十年不见,你变得那么暴力了?」成宇光摸着脚,揩了揩眼角不存在的眼泪,用哭腔抗议着。 「我一直以来就这样。」黎心洁撇过头不看他。 后来又一阵吵闹中,尹晨恩捕捉到了一瞬间黎心洁笑的样子,他赶紧在签名板上用铅笔画了个草稿。 画完草稿之后他给成宇光看,「这样可以吗?」 成宇光看着尹晨恩在签名板上的草稿,尹晨恩用漫画的画风画出黎心洁笑得幸福洋溢靠在他肩上的样子,他把两人的神韵都抓得很好,让成宇光有一秒恍惚,以为那是真实存在过的画面。 他好感动,他就知道交给尹晨恩绝对没问题。 他猛点头,告诉尹晨恩:「很棒!你真的是人帅心地善良又会画画!」 尹晨恩懒得听他那些过度献殷勤的话,挥了挥签名板,「那我就正式画了喔。」 「好。」成宇光开心地说,嘴角藏不住幸福笑容。 黎心洁看着尹晨恩低头拿着代针笔仔细地画了线稿,他的画十分精緻,在她的头发画了许多飘逸的发丝,眼睛画得大大的,有着长长的睫毛,她其实觉得尹晨恩把自己画得太好看了,整个画看起来十分梦幻,唤起了她深藏许久的少女心。 想当年,高中的她也是个很热衷看少女漫画的少女啊。 她看着尹晨恩把每一个细节都画得十分仔细,不禁问:「你这样画那么精緻仔细,整天下来不会亏钱赔本吗?」她怎么想都不觉得尹晨恩会赚钱。 「我其他客人都是画这种比较简单的,因为老师特别拜託我,所以只有你们的画这种很精緻的。」他敲了敲旁边展示的签名板,上面画了个女生抱猫咪的样子,虽然他说比较简单,但黎心洁还是觉得很精緻好看。 「哦……」她看着眼前认真的尹晨恩,不禁想人真的不可貌相,虽然他看起来一副不良少年的样子,可却是北晴美术系的榜首,画图时也十分认真,而且他在画图时,认真的神情还挺赏心悦目的。 「话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黎心洁问着尹晨恩。 「我修老师的通识课认识老师的,后来有一天我拿着油画在学校走,他看了我的画说很喜欢,从此之后就死巴着我不放了。」尹晨恩没抬头,低头认真画着。 「喂,什么死巴着不放?别讲那么难听好吗?」成宇光不满地说。 「老师,你就是这么不要脸。」他想也不想便吐槽成宇光,速度快到像是反射动作一样。 黎心洁看着他们斗嘴的样子,觉得逗趣好玩,心想尹晨恩只是外表看起来冷了些,但其实应该是个不难相处的人。 她又继续问:「那他教的通识课课程叫什么?」 「『音乐与节奏』。」他回。 「那他上得好吗?」她又问。 此时拿着代针笔的尹晨恩停下了手,思考几秒后,抬头看着黎心洁,认真回答:「老师上课有趣幽默,而且总能把看起来很复杂的东西简单化,让不是音乐系或是没学过音乐的人都能学会,上完就能看得懂一些节奏,也带着我们听一些现在大眾喜欢的流行音乐,分析作曲手法以及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好听、不断单曲循环的理由和特别之处,总之就是轻松而且也能学到东西的课,而且分数也很甜,是学校很热门的通识课。」他照着他的修课经验告诉黎心洁。 成宇光也没想到自己突然会被称讚,愣了愣之后扬起灿烂的笑容对他说:「谢谢你,晨恩。」 尹晨恩摆摆手,画完线稿之后,拿起色铅笔开始上色。 她看着他拿着色铅笔在签名板上仔细、轻柔的上色,逐渐完成了一幅画风日系、色彩浓淡合宜,看起来舒服且赏心悦目的似顏绘。 她看着尹晨恩完成了画作,将签名板摆在他们面前时,黎心洁惊讶到说不出来,他的手好像魔法一样,将现实的她和成宇光以他的画风,变成了画作里有着漫画风的男人和女人。 画里的她,有双大大的双眼,眼里有着光亮,笑起来甜美,开心地倚靠在他肩上;而他的那双桃花眼也好好地被尹晨恩画了出来,嘴角一边微扬,有点不羈的气息。 虽然这不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但尹晨恩画得好像真的曾经发生过这样美好的画面一般。 看着画里的两人,黎心洁不禁想,如果一切如事故前一样顺利,这幅画的场景是不是有可能真实发生? 「画得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成宇光给尹晨恩一个大拇指,讚扬着他。 「我也觉得很好看,你把我画得太好看了。」黎心洁没像他这么浮夸,有些谦虚地向他道谢,虽然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谢,明明就是成宇光拜託他画的,也不是她想要画的。 「不客气。」尹晨恩淡淡地说。 成宇光从钱包里掏出一张蓝色千元大钞,给了尹晨恩。 当尹晨恩想找钱给他时,成宇光阻止了他,「多的是给你的,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画,而且……」他靠在尹晨恩耳边,一脸不怀好意地说:「之后还要靠你多帮忙了。」 黎心洁当然也听到了,但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只当他还想让尹晨恩之后继续帮他画图。 而尹晨恩露出疑惑的表情,但还是不疑有他的点点头。 第六章 吃醋 3 画完似顏绘之后,黎心洁跟成宇光一起回到了演艺厅。 站在音乐厅前的成宇光有些忧心地看着她,「你不听也没关係的。」 黎心洁想了想,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对他说:「我不可能就这样逃避,以后还是会听到萧邦的曲子,我没办法逃一辈子的,我应该去试着去回忆起当初我喜欢萧邦的日子。」她扬起了笑容,想让他放心,「我以前最喜欢萧邦了,你不也知道吗?」 看着她的笑,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便点点头,「嗯,知道了,但是你如果真不想听的话就离开吧,结束后在门口等我,说好跟老师们一起聚餐的。」 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萧邦是她这一生练得最勤、最喜欢的音乐家,那时她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只不过,后来萧邦也成了让她感到痛苦的作曲家,是她的梦魘,是绑着她脖子的锁链,让她永远都会被这锁链、这个作曲家牵制,而感到无法呼吸、痛不欲生。 他听到她想面对过往的痛苦,让他感到高兴,可他同时也担心,会不会再发生几个小时前的状况? 但他也知道她的固执,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就顺着她了。 希望她能,勇敢地踏出一步。 「好。」她看了下腕上的錶,对他说:「快去准备吧,音乐会就快开始了。」 「嗯。」他笑得温柔,「要在台下看我喔。」 也别再像上次那样,偷偷落跑了。 这是他没说出口的话。 「好。」她催促着他,「快去吧。」 她看着成宇光走进后台,自己在演艺厅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了下书,等到时间差不多后,才进音乐厅。 当她进入音乐厅时,发现里面已经有了许多观眾,到了表演前五分鐘时,甚至座无虚席。 音乐厅内的灯光此时三明三暗,提示观眾们表演即将开始,要儘速入座。 当三明三暗结束后,观眾席的灯光也暗了下来,舞台的灯亮起,乐团的团员们从后台进入舞台纷纷入座,小提琴首席跟双簧管的同学先调音,再由首席跟全部的团员们调音。 调音完后,全场安静,接着舞台左侧的一片反响板被打开,黎心洁看到从后台走出来,穿着一身燕尾服的的成宇光。 他走到指挥台旁,先跟首席握手,接着跟观眾们敬礼,不知道为什么,黎心洁有种错觉,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好几秒的错觉。 不会吧,舞台灯那么亮,他不可能会看到她,除非—— 他准确地知道她的位子在哪里。 但这不无可能,是他给她票的,所以他应该知道她坐哪里,只要朝那个方向停留几秒,就能让她知道他在看她了。 黎心洁摇摇头,想把脑内胡思乱想的想法挥去,好好专注在音乐会上。 一开始的便是李斯特的神剧《圣伊莉莎白的传奇》中的〈序曲〉,跟她几个小时听前的并无大不同,不过此时的她,听到了纯净的感觉,像是小婴儿刚诞生在这世上,尚未被这世间的世故而染黑一样的洁白、不受污染。 以校庆这盛大的日子来说,这首曲子并不是热闹、欢乐,带动气氛的曲子,但在午后以这清新、乾净的乐曲为校庆带来不一样的开头和序幕,黎心洁觉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在演奏完〈序曲〉后,紧接着就是演奏萧邦的钢琴协奏曲第一号了。 她看着主任从反响板后的后台走了出来,穿了一袭白色礼服,优雅且高贵,当她走出来时,也随即响起了掌声,她走到指挥台前根成宇光握手,接着跟首席握手后,在钢琴椅坐下,调整了下高度后,跟成宇光对上眼,点头后,他开始指挥起乐曲。 而黎心洁的心情比前几个小时平静许多,当轮到钢琴的独奏时,她能好好欣赏主任的演奏,为此她十分高兴,终于能不再带着痛苦、难过的心情听萧邦,而能好好欣赏这首钢琴协奏曲。 萧邦的钢琴协奏曲第二号是在讲述当他恋爱时,陷入热恋的样子;而第一号协奏曲则是讲述他与情人分手后,失落、难过,到终于放下,走出来的样子,两首的心境皆不相同,而黎心洁私心喜欢第一号,她觉得第一号的萧邦成熟许多。 乐曲在不知不觉中结束,观眾热烈地鼓掌,黎心洁也很用力、卖力地给台上的成宇光、主任,以及管弦乐团的学生们鼓掌,而她也同时看见学生们骄傲、发光的眼神,她看到方昱程时,他眼里充满着光亮、自信和满足,微笑着接受观眾们的掌声。 是他的那双眼,让她想起曾经在台上演出的自己,总是享受着观眾们给她的掌声和喜欢,她喜欢钢琴,也喜欢观眾给她的肯定。 他眼里的一片星光,让她想起她第一次上台时,观眾们给她的掌声,那时的她内心十分富足,只要有人愿意为她鼓掌、喜欢她所弹奏的钢琴,那么她就可以一直弹下去。 因为眼前的少年,让她想起了最初对钢琴最单纯的喜欢。 可是现在,没人会替她鼓掌了。 当掌声结束后,团员离开舞台,舞台灯暗下,观眾席的灯亮起,预录好的广播女声从厅内的喇叭播放出来,告诉大家中场休息十五分鐘。 第六章 吃醋 4 黎心洁趁这段时间去了厕所,起身让自己动一动,避免让自己的脚麻了。 当她要准备回厅内时,被人叫了名字。 她回头一看,是时隔十年不见的脸孔。 「我就知道是你。」对方扬起一抹轻蔑的笑,让她感到不舒服。 「嗯,好久不见。」她冷着脸回应,不想洩漏太多情绪。 「我来看成宇光的。」她没问,对方便自招,「看到高中同学如今这么有成就,怎么能不来捧场一下?」她还没回答,她又继续问:「你呢?怎么会来?」 「我现在是北晴的兼任老师,来听自己学校的音乐会很正常吧?」她平静地说,没被对方挑衅的眼神而激怒。 吴雅琦讽刺地对她拍了下手,「我没想到你还有办法在音乐界生存,尤其是到北晴当兼任。」她脸上依旧是那刺眼的笑容,「我现在是南阳的钢琴兼任,请多指教啦。」她朝黎心洁伸出右手。 黎心洁没想到吴雅琦在南阳当钢琴兼任教授。 南阳是跟北晴同列音乐系第一志愿的大学,南阳是教育大学,北晴为艺术大学,校风差异很大,不过台湾顶尖的师资都在这两所大学,所以学生们会依照自己喜欢的校风或是想跟随的老师来选学校。 她看着现在自信满满站在自己面前的吴雅琦,想必她也是花了不少心力,才能到南阳当钢琴教授吧。 她看着吴雅琦伸出的右手,没想回握,她没那么假掰,不想演戏,嗯了一声就转身想进音乐厅。 当她转身时,吴雅琦在她背后对她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到北晴当兼任的,但过了那么多年还死赖在音乐圈不放,你不觉得丢脸吗?」 黎心洁停下脚步,终于忍不住愤怒和她的挑衅,转身对她说:「我好歹也是音乐学的博士,凭什么不能来北晴?只要够优秀,无论哪间学校都会收我的。」 这次的她,没有以往的不自信和胆怯,她想起了成宇光的话,终于能挺直背,对那些不友善、想挑衅她的人回击了。 「我觉得就算你现在没在演奏也没关係,你以前的经验让你现在可以在课堂和观眾面前侃侃而谈,就是因为你以前的经验才有今天的你,我觉得你不需要对自己没自信,儘管你现在没有演奏,但你这些年专攻音乐学,这些研究、学歷和经验,这个位子就绝对是你的了,懂吗?」 「对自己有自信一点,笨蛋。」 成宇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给她了勇气。 「而且,术业有专攻,我并不认为在音乐学方面你会赢我。」说完,她回以对方相同挑衅的笑,转身进了音乐厅。 音乐会结束后,黎心洁在音乐厅外等成宇光。 过没多久,她就看见成宇光走了出来。 旁边还跟着吴雅琦。 黎心洁一看到他们两人有说有笑的,心情瞬间差了起来。 成宇光看到她,便朝她挥手,跟身旁的吴雅琦道别,而吴雅琦也对她笑了笑,好像一个多小时前的不悦、挑衅都完全不存在一样。 真是太行了,无论十年前或十年后,她都是个很会装模作样的女人。黎心洁心想。 当成宇光站在她面前时,她劈头就问:「你跟吴雅琦还有联络?」 「嗯。」成宇光点点头,「从大学开始她就读南阳,我读北晴,北晴跟南阳虽然存在着竞争关係,但是良性的,两间学校时常会举办交流会,常常见面,后来她到法国留学我们偶尔也会联络。」 「是、喔。」黎心洁无意识地加重这两个字,没意识到自己话里的酸意。 成宇光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想着她怎么突然心情差了起来,后来发现她心情差的原因,忍住笑说:「我没喜欢她,我喜欢的是你。」 黎心洁听到他对她的突如其来的告白,一脸错愕的看着他,「讲、讲到哪里去?我又没问你喜不喜欢她。」 「是是是,你没问,我只想表达我对你的喜欢,不行吗?」他噙着笑说。 「不行!」她觉得成宇光真是无赖,想告白就告白,想拉着她去画似顏绘就拉她去,真的是个大无赖! 「好,那今天不告白行了吗?」他拉起她的手,「离晚上聚餐还有点时间,我们去看下热音社和吉他社晚上的演出,再去聚餐吧。」 而她又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第七章 一夜无梦 1 聚餐的地点是市区一间佔地大、装潢高级的一间烧烤店。 据成宇光所说,这间店的佔地约一百坪,黎心洁觉得真是太夸张,想着一个月的店租,不禁想一个月到底要有多少营收才有办法撑起这一整家店? 而她同时也意识到了问题——今天这餐的钱她付不付得起? 光是站在店外和看着店门口在排队的人潮,她就知道这间店既高级且生意又好,价格也贵。 「我应该吃不起这家吧。」她沉痛地告诉成宇光。 「主任说她请客,叫我们儘管吃,放心。」他拍了拍黎心洁的手,让她安心。 她不知道成宇光怎么脸皮这么厚,人家叫他仅管吃就儘管吃? 「走啦!再不进去的话肉都要被吃完了!」没等黎心洁回应,成宇光就推着她的背进了店里。 到了三楼包厢后,她看见主任、刘予谦、叶允华和郑新文已经就坐开始吃了起来,她跟成宇光就坐后,快速点菜后,大家便开始聊了起来。 「来,我敬大家,今天的音乐会大成功,谢谢各位老师们的互相帮忙和协助,也辛苦成老师了,在练习协奏曲的时候总是聆听我的想法,一起完成了这首协奏曲。」主任举起酒杯对大家说。 「哪里,我也很开心能跟主任合作,每位老师也都辛苦了。」成宇光举起酒杯,大家一起敲了敲彼此的酒杯后,一股气乾了酒杯的酒。 黎心洁许久没喝酒,一股气喝了整杯的酒,双颊的温度瞬间上升,也觉得有些晕。 她不该喝那么快的。 「这学期也很高兴黎老师加入我们,以后也请你多多指教了。」主任把酒倒进酒杯后,举起对她说。 「我也很高兴能加入北晴,我才要请各位老师多多指教了。」她也将酒倒入酒杯,跟主任碰杯后一饮而下。 后来,她跟主任和其他老师们聊得越来越高兴,酒也一杯一杯喝下,最后意识越来越模糊,趴在桌上睡着了。 「怎么办?黎老师睡着了。」叶允华看着趴在桌上的黎心洁,有些担忧地说,「早知道就不要让她喝那么多了,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送她回家?」她感到有些愧疚,不该因为自己开心,不节制地让黎心洁跟着自己喝这么多酒 刘予谦站起来,到黎心洁身旁,「允华老师,我带黎老师回……」 「我带她回家吧,我们是高中同学,我也知道她老家在哪,我会确保把她送到她妈妈手上后再离开的。」成宇光打断了刘予谦的话,扬起了不容拒绝的笑容。 他是男人,他知道刘予谦那混蛋脑子在想些什么。 刘予谦看着他,成宇光说的理由都太正当,他没有反驳成宇光的馀地,最后对成宇光说:「那就麻烦成老师了。」 「嗯,我会确保她安全到家的。」才不会让你这混蛋得逞呢。他心想。 后来,聚会结束,大家都各自离开了烧烤店,成宇光带着黎心洁一起上了计程车。 上了计程车后,成宇光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黎心洁家的确切住址,之前她受伤他送她回家,他送她到家附近的巷口,并不知道她住几号几楼。 他摇了摇黎心洁,想从她口中问出她家地址,但黎心洁醉到不省人事,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看来是没办法问出她家的地址了。 他叹了口气,最后向司机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黎心洁被窗外照进的太阳刺眼了眼睛,她用手遮住双眼,同时也觉得有些冷,把被子再拉高了一些。 她动了动身子,却发现不对劲,自己身旁怎么会有温暖的东西? 她张开双眼,看着眼前睡得香甜的脸,差点叫了出来。 成宇光的双脸和他的胸膛都在她眼前,两个人几乎没有距离地贴着彼此。 而成宇光也感受到了身旁的动静,睁开眼,睡眼惺忪,傻笑着对她说:「早安,心洁。」 黎心洁一气之下,拿起枕头,不问黑白对错朝他猛打:「早你妹啊?我为什么会在你床上?你、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成宇光瞬间醒了过来,抓住枕头,把枕头藏在自己身后,「谁对你做了什么啊?你看你衣服都穿得好好的,我哪有对你做什么?要是我想对你怎样的话早就做了,还会等那么久吗?」他朝她翻了个大白眼。 她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只是…… 「那我的皮带呢?」她指着自己没有皮带的腰,质问着他。 「怕你系着皮带睡觉不舒服,就先帮你拿起来了。」他指着斜前方的书桌,「你的皮带在那边。」 她朝他所指的方向一看,她的皮带和包包都好好的放在他的书桌上。 看他的态度,还有自己身上的衣服,她才相信他的话,看着眼前生气的他,诺诺地问他:「我昨天喝醉,你带我回来的?」 「对啦。」他没好气地说。 「你生气了?」她问他。 「看得出来吧。」他将头撇过去,不看她。 「好啦,谢谢你。」她拉了拉他的衣角,「别生气了,嗯?」 想不到成宇光仍旧不领情,掀起被子,拿起床头的眼镜走出房门。 「你要去哪里?」 「做早餐啦。」他关上门还「碰」了一声,看来他真的对她误会他对她非礼的事很生气。 黎心洁不怪他,毕竟她也有不对。 她看着成宇光的房间,蓝色系,跟她印象中男生的房间顏色一样,身上的厚被也是蓝色的,斜前方有原木做的可升降式长桌,上头摆着笔电和几张手写乐谱和笔,书桌旁还有一架电子琴。 他的书柜没什么书,大多都是跟音乐有关的书,有和声学、对位法和乐器学的原文书。 她也看见上头放着《乐响》杂志,抽了一本后又抽出一本看,发现都是有她写专栏的期数。 上面贴着标籤贴,她循着标籤贴打开杂志,发现贴着标籤贴的地方,都是她写专栏的页面。 而他也在她专栏的页面贴着便利贴,大多都是他的碎碎念。 「黎心洁,鼓励别人勇敢去谈恋爱,那你呢?什么时候才要跟我谈恋爱啊?」 「我不喜欢《美人鱼》的结局,太悲伤了,人生已经够苦了,为什么童话故事也是悲伤的结局?」 「我也很喜欢〈海〉,德布西的曲子真的是百听不腻,每次听都会有新的发现。」 「你喜欢《版画》吗?我很喜欢第三首的〈雨中庭园〉,这首引用了两首法国童谣,分别是《再也不到森林去了》和《睡吧,宝宝,睡》,如果你下次想做童谣的特辑的话,这首或许可以考虑。」 「我也很喜欢你弹的〈月光〉」 看着「月光」两个字让她愣了许久,她没想到十年前她对他弹的〈月光〉,他现在还记得。 她将杂志闔上,放回原处后,同时意识到一件事—— 昨晚,她没有做恶梦,一觉到天亮。 这是她这十年来第一次没做恶梦。 第七章 一夜无梦 2 黎心洁打开房门,闻到了早餐的香气。 餐桌上摆着太阳蛋、培根、唐扬鸡和沙拉,还有香蒜法式吐司。 成宇光从厨房端了热奶茶和拿铁,看到她便说:「去浴室洗漱一下吧,」他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新的牙刷在柜子里都有,想用什么就自己拿。」 她点点头,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进到浴室后,装潢是黑白两色的搭配,相比卧室的蓝色系给人温暖的感觉,浴室的黑白就显得有些冷,洗手台是大理石的材质,淋浴间乾湿分离,所以她没感受到太多湿气,脚底下踩的磁砖也是乾的,让她觉得舒适。 仔细一看,他的浴室漂亮到好像饭店啊,从整间房子的装潢看来,他应该花不少钱在装潢设计上。 她把视线落在眼前巨大的镜子,当她看着镜中时,自己吓了一跳,跑出浴室,用手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对他大叫:「成宇光,你为什么要帮我卸妆?」 成宇光喝着咖啡,淡定地看着她,「一,你没卸妆会弄脏我的床;二,女生带妆过夜很伤皮肤,老得快,就这样。」 她气急败坏的看着他,「那你怎么会有卸妆水?是不是哪个女人在你这边过夜留下的?」她生气到随便安一个罪名给他。 「没有女人在我这里过夜,会有卸妆水是因为我上台演出时,主办单位都会请化妆师替我化妆,家里有卸妆水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 听了他的解释后,她仍旧没气消,还是不开心地对他说:「你这样擅自帮我卸妆,我等等没脸回去了。」 「那我等会载你回去,你赶快上楼后就不会遇到其他人了。」他从容地帮她解决问题。 「重点是我现在素顏很丑,也没心思吃早餐了。」自从她上大学后,从不在外人面前让人看到她素顏的样子啊,现在在他面前素顏,就跟她裸体站在他面前没两样。 他叹了口气,起身朝她走来,轻轻拿起她遮在脸上的手,对她说:「我觉得你素顏跟高中时差不多,还是一样好看,就别想那么多了,早餐快冷了,赶快刷牙洗脸来吃饭了。」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 她的气依旧没要消下去的意思,同时也知道再怎么生气也没办法让她素净的脸再次变回完妆的脸,转身进浴室洗漱了。 洗漱完后,她在成宇光对面坐下,看着摆盘漂亮,色香味俱全的早餐,不禁在心中感叹,这根本可以开店了吧。 她吃了一口培根,煎得刚刚好,不会太油也不会太乾,她再吃一口唐扬鸡,当她咬下时,感受到了鸡肉的嚼劲,炸得刚刚好也很嫩,让她一口接一口的吃下,她知道热量不低,但美味到她停不下手,一块一块放入嘴里。 黎心洁吃到好吃的东西时是不会说话的,因为太好吃了,所以她不想浪费时间说话,想好好品嚐食物的美味。 成宇光看她的样子便知道,她觉得他做的早餐好吃。 而当她在喝奶茶时,他对她说:「怎么样?我这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吧?」 黎心洁下一秒呛到了奶茶,用手呜嘴猛咳嗽。 咳完后,她对成宇光翻了白眼,「只是一顿早餐而已,别自以为厉害……」她的视线此时落到他斜后方的平台钢琴,惊讶地叫道:「boston钢琴?」 「嗯,对啊。」成宇光没往他后方的钢琴看去,一脸淡定地说,「没预算买史坦威,买了之后过几十年整音又是一笔庞大的费用,但也很想要跟史坦威接近的琴,就买boston了。」 boston钢琴,是史坦威系列的其中一款钢琴,它被喻为最接近史坦威的手工钢琴,在琴身结构与打击系统传承了史坦威的专利设计,使用了与史坦威同等级的材料,并且由史坦威工厂製作波士顿的琴桥与调音针板,再交由配合的oem工厂完成组装,适合想弹手工钢琴,但预算到不了史坦威的演奏者。 黎心洁的老家是kawai的平台钢琴,光是买那台琴,就已经给了父母经济上不小的负担,原本想换新车的黎父,为了要给她买一台平台钢琴,放弃购入新车,将家里的房子贷款为她买了平台钢琴。 儘管过了许多年,钢琴和房子的贷款早已还清,但黎心洁知道这对普通家庭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她对此十分感激。 后来她不再演奏了,那架钢琴仍每年调音,被她保养得好好的。 但她租屋处没有任何一架钢琴,她知道这是不必要的费用,买了也不会让琴达到最高的功效。 没能弹到法吉欧利,但她也好想听听boston钢琴的音色,就算不是史坦威钢琴,但也已经是十分接近史坦威的手工钢琴了。 她看了boston钢琴许久,成宇光的手在她面前挥一挥,「吃完再好好去看boston吧。」 「好。」她点点头,边低头吃早餐边用馀光看着boston,深怕它会跑掉一样。 成宇光看着她像小孩子一样,怕喜欢的东西会消失的神情,不禁嘴角上扬。 第七章 一夜无梦 3 黎心洁吃完早餐后,将碗盘放到洗碗槽,就迫不急待地坐上钢琴椅,打开琴盖。 她用食指谨慎、小心翼翼地在中央do的地方按下琴键,钢琴发出清亮、乾净、纯净的声音,琴键的回馈、反弹的速度也很棒。 她此时心中只有无比的感动,这台琴在任何方面都比她家的钢琴优秀一百倍。 她摸着刻在钢琴上的boston字样,对成宇光產生一种淡淡的羡慕,很羡慕他能每日都能弹着这么美好的琴。 她看着身后的成宇光,脑中突然响起了一段旋律。 于是,她将两手放上了钢琴,由左手开始弹奏。 拿着叉子的成宇光手一顿,叉子差点从手中掉落。 这首曲子开头的速度并不快,所以黎心洁的左手并没有感到太大的负担。 他听着她弹着曲子的动机。 在她要弹第二次的动机时,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旁,跟她坐上同一张钢琴椅,她很自动地边弹奏边将身子往右移,好让他有空间可以坐。 他的双手放在琴键上,在低音域的地方弹了和弦,帮她把和弦加厚,让曲子听起来更有张力。 「你左手弹和弦,我弹原谱上左手的旋律和和弦跟踩踏板。」他对她说。 她没有停顿,点点头表示听到,在下一小节开始左手只弹和弦,他帮她弹了左手复杂困难的音型,同时也把左手伴奏的地方改得比原曲华丽了些。 他们在没有事先沟通、讨论的情况下,把德布西的〈月光〉改编成了四手联弹。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只用琴声来对话。 虽然一开始他只是帮她伴奏,但后来她将原本低音部的和弦用高音部弹奏,让在低音部的他也能弹奏乐曲的主旋律。 他们是对等、站在同一个高度上以琴技互相交流,没有谁高谁低,也没有比赛和竞争,仅仅只是两个单纯喜欢钢琴的人在弹奏。 他看见她笑了,这是过了十年,他第一次看到她坐在钢琴前,弹奏时露出开心、像孩子一般灿烂的笑容,他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她坐在钢琴前,露出这样的笑容。 弹完最后一个小节后,他们手皆按在琴键上,等钢琴的馀音完全散去后才将手离开琴键。 手离开琴键后,他把双手放在两人的面前鼓掌,笑得灿烂,「我们弹得真好听。」 「嗯,我们弹得很好听。」她也微微一笑,她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完整弹奏一首曲子,虽然是跟他一起,但她还是弹完一首曲子了。 「我总算完成高中跟你的约定了。」他说,脸上的神情跟她在北晴第一天时,他对她的告白时一样,都带点哀戚。 她知道他说的约定。 她回想起,高中时他的钢琴弹得不好,虽然是副修,但在钢琴副修的成绩里总是中下,甚至有几次都差点吊车尾,要接受补考的命运。 那时候,她在琴房练琴,他会坐在旁边聆听她的琴声。 有一次,她弹了柴可夫斯基的《胡桃钳组曲》四手联弹的高音部,低音部没有人弹奏,显得有些空虚、少了点色彩。 他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只见她弹完后对他说:「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一起弹四手联弹,无论什么曲子都好。」她伸出手,比了个打勾勾的手势。 他其实心里是犹豫的,自己真的有办法练得能跟她一起弹四手联弹吗?可他的内心还是渴望着有天能跟她一起弹奏,于是他的手勾上了她的小指,说:「好,一言为定。」 后来的日子,他勤奋练琴,就是为了达成与她的约定,就算她不告而别后的这十年间,他也从来不懈怠,每天都练好几个小时。 是与她的约定,让他能撑到今天。 如果没有这个约定,他可能早就放弃了钢琴,在她离去后再也不弹奏了。 回想起这个约定,与眼前带着有些哀戚笑容了他,让她内心感到满满的愧疚。 「嗯,谢谢你遵守了约定。」她对他扯了个笑。 他的琴技一直不断进步,到能跟她一起弹奏的程度,可她的琴技再也没办法前进,超越自己了。 她不想让此刻的气氛再这么沉闷哀伤,于是转移话题:「话说,看你戴眼镜挺新鲜的,这是回国后我第一次看你戴眼镜吧。」 听了她的话之后,他有些不自在地推了推他的黑色细圆框眼镜,「因为戴眼镜很丑,所以我只会在家里的时候戴眼镜,外出一定都会戴隐形眼镜。」 她的手撑在钢琴的谱架上,仔细看他,「你戴眼镜很丑吗?国小到高中我都没特别感觉啊。」这是她的真心话。 「哪有,丑死了好不好,就是因为我戴眼镜,当时也不太会打扮,就被班上几个人说很丑、很俗,甚至他们还弄了一个排行榜,我竟然是『最不想交往』的人第一名耶!」他翻了下白眼否定她的话,露出不可置信,有些不满的表情,同时也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 以前的他,脸上戴着笨重的眼镜,也不太会打扮,驼着背,看起来总是没精神、自信的样子,无论是学科或是术科没一样成绩是优秀、杰出的,所以有些人总会在背地里讲他坏话,有些比较明目张胆的,甚至会在他面前嘲笑他。 是在她离开后,他将难过、痛苦的情绪转换成力量,发奋图强,开始学戴隐形眼镜,拿掉笨重的眼镜,也开始看网路文章或杂志上男模或网红的文章学穿搭和发型,用了许多力气在作曲和钢琴上,成绩逐渐上升,外表也成为大眾喜欢的样子,甩掉了那些在他身上负面的标籤。 他努力成为更好的人,能够配得上她,站在她身边的人。 而她总算看到那个更好、有资格站在她身旁的自己。 「我觉得不丑啊。」她的态度认真,「我以前还满喜欢你那时候的样子的。」 突然被称讚的他忽然有点不知所措反应不过来,内心有些慌乱,看着她双眸中认真,且柔软的神情,他低下头,闪避她的目光,他感受到耳根跟双颊的温度逐渐上升、发烫。 他感到开心,同时也困惑,为什么她会喜欢当时这么不起眼的他?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黎心洁低下头看他,看到他发红的耳根和脸颊,有些讶异地说:「成宇光,你害羞了?」 「我哪有?我哪有害羞?」他将整张脸转过去,不让她看见。 「你明明就害羞了。」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后来,她一直想要看他害羞的样子,而他一直闪躲,等到他脸上跟耳根的热度完全散去后才敢看她。 难得看到他害羞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佔上风,开心得不得了。 同时,她也似乎知道了让他害羞,能够治他的方法,想到以后不会再只是他单方面捉弄她,就开始期待了未来的日子。 第七章 一夜无梦 4 校庆结束后,紧接着就是期末考了。 黎心洁也能感受到学生们的压力,所以这几週不出作业、报告给他们。 「那么,从下下星期开始我们开始分组报告,一组四或五个人,每个人都要报告,每一组请至少讲一个小时,一个星期报告一组,报告顺序用抽籤的,有问题吗?」她问台下的学生们。 台下的学生们摇摇头,没有异议,黎心洁看见他们没朝气的样子,有些人的眼下还有重重的黑眼圈,就不禁苦笑了一下,她想起她当学生时也是这样压力大、没什么睡眠的生活。 「我会再传一些资料跟影片给大家,不用担心,有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她看了下手錶,虽然还没到下课时间,但她让大家提早下课,回去多休息,或是赶紧把握时间练琴。 当她离开教室后,她看着在琴房来来去去,忙碌练琴的学生们,比起焦头烂额的学生,现在期末考反而是她悠间的时候。 她想着现在该做什么时,突然手机铃声响起。 她看了来电的人,开心地接起。 「依依,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因为……我回台湾啦!」电话那头的韩依依轻快地说。 「怎么要回来都没告诉我?」 电话那头的韩依依嘿嘿了一下,「刚好有个演出邀约,也刚好想回台湾工作,便直接回来了,对了,等下有空吗?见个面吧。」 「当然好,要约在哪里?」黎心洁马上答应。 「我传一间咖啡厅的地址,我们等下约那边吧。」 「好。」 掛上电话后,她马上看到韩依依传来的地址,她查了下那个咖啡店的交通方式,搭公车走三分鐘就到了。 交通方便,不过她看了下google地图店的评论,怎么那么两极? 「店员态度有够差!下次再也不来了!」 「店员很高很帅!虽然很高冷,但我愿意每天都来看他!」 「店员只不过是帅了点就了不起啊?态度差到爆。」 「店员很有个性,对待动物的态度良好,对待奥客也完全不客气,外表帅个性更帅啊!」 黎心洁看到这些评论,心想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她传讯息给韩依依:「你怎么会选评论这么两极,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的店?」 韩依依秒回她:「听说店员超帅的啊!好像是大学生小鲜肉,怎么能不去朝圣看看?」 黎心洁翻白眼回着讯息,「小鲜肉也不会是你的。」她差点忘了韩依依是个大花痴。 「而且我对弟弟没兴趣。」她再补了一句。 「别这样嘛,你不看我要看啊!那我们就在那里见啦!」 黎心洁叹了气,收起手机,搭上公车,往咖啡厅的方向去。 到了咖啡厅,她推开门,店员对她说了欢迎光临,当她看着眼前的人时,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但对方一脸淡定、面摊脸。 原来那位很帅态度很差的店员就是尹晨恩,她想起刚才看过的评论,觉得不意外。 「老师,一位吗?」他有礼地问。 「我跟朋友约了,她应该先来了……」她四处张望,找韩依依的身影,最后在柜檯后方拉门的座位区,看到了韩依依。 「我朋友在那里,我自己去找她就好了。」她指了指柜檯后方的座位区,对他尷尬一笑后,赶紧离开现场。 她看到尹晨恩便想起那天校庆在他面前跟成宇光斗嘴的样子,就很想找洞跳进去。 她拉开拉门,立刻有一隻猫到她脚边磨蹭,她蹲下来摸着脚边乖顺的猫。 这是一间中途流浪猫跟狗的动物友善咖啡厅,整间店的动线跟装潢都是为了动物而设计的,黎心洁一进店里就有股温暖的感觉。 虽然店的评价两极,不过她相信尹晨恩不是无缘无故对人态度差的人,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让他的客人态度差的吧? 奇怪,明明认识他不久,她怎么就那么相信他的为人呢? 还是因为,那是成宇光喜欢的学生,她也跟着相信他喜欢的学生也是个好人呢? 「好久不见。」韩依依站在她面前,对她张开手。 她起身拥抱了她,「好久不见。」 松开拥抱后,她们坐下来,韩依依将菜单给黎心洁看,在她看菜单时,韩依依小声问她:「怎么样,那个店员真的挺帅的吧。」 「嗯,挺帅的。」她漫不经心地回答,边翻阅着菜单。 「等等要不要去要个line或电话什么的?」她推了推黎心洁的手。 「不要。」黎心洁秒拒绝她。 「为什么?」韩依依一脸不解地看着眼里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的她,好像再优秀的人都不会让她的心湖掀起一阵波澜。 黎心洁抬起头,认真严肃地说:「一,我对年纪小那么多岁的弟弟没兴趣;二、他是北晴的学生,我是教授,怎么可能跟他有师生以上的关係?以上,说完了。」 「他是北晴的学生?那很优秀啊!什么系的?」韩依依猛抓着她的手问。 黎心洁头有点痛,这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要搭訕尹晨恩就是了。 「美术系的。」 「很符合他的气质耶,高冷的美术系帅哥。」韩依依偷偷瞄了在柜檯的尹晨恩。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美术系的,你是音乐系教授,怎么会认识他?」 黎心洁想起校庆的事还是感到尷尬,不想向她说那么多,只简短地说:「是透过成宇光认识的。」 一听到成宇光的名字,韩依依的脸上就浮现了曖昧、看八卦的脸,「哪有十年不见的同学一回国马上就进了对方的学校?这不是机率,是命中注定!」 黎心洁白了她一眼,「音乐圈那么小,跟他同间学校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吧?」 韩依依听了她的话之后点点头,「说得也是。」 「我先去点餐了。」她拿起菜单,打开门往柜檯去。 「我要一杯鲜奶茶,还有提拉米酥。」她对尹晨恩说。 「好。」尹晨恩点点头,「坐一下,等会送去给你。」 「谢谢你。」她对他微微一笑。 第七章 一夜无梦 5 铃—— 店门被推开,门上的风铃响起。 「欢迎光临。」尹晨恩原本平静无波的脸,在看到那人时有了一丝变化,皱起眉头,像是不欢迎对方的样子。 「喂喂喂,你这什么脸啊?不欢迎我吗?」成宇光看着他像是看到讨厌的人的脸,不满地抱怨。 接着,他看到一旁的黎心洁,方才的不悦瞬间一扫而空,他心花怒放,对她说:「心洁,你怎么会在这里?」 「依依回来台湾了,然后约了我在这间咖啡店。」她指了指在柜檯后方后门的座位区。 成宇光的脸色在一秒之间不断变换,让人不知道他是喜还是怒,黎心洁这时才发现,原来他是个表情包,有那么多的表情。 「韩依依回来了啊,那我们今天好好叙旧吧。」他强撑起笑容,掩饰心中的紧张。 没事的,成宇光,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懦弱、不擅打扮、没有用的人了,现在的你可以拥有足够的自信站在任何曾经看不起你的人面前了。 他在心里自我喊话,即便知道韩依依并不是曾经不看好他、瞧不起他、暗地里嘲笑他的人,可他遇到以前的同学时,还是会冒冷汗,想逃离现场。 他吸了一口气,带着无懈可击、完美的笑容,跟着黎心洁一起走进柜檯后方的座位区。 走进座位区后,韩依依看着黎心洁身旁的成宇光,有些惊讶地说:「成宇光?你怎么会在这里?音乐圈也未免太小了吧?」 「怎样?你能来喝咖啡,我就不行啊?」他挑眉问韩依依。 「我哪有说不行了?过来坐吧。」 当成宇光想坐到韩依依旁边时,被她推了一下,「你跟心洁坐吧。」 黎心洁看着她笑得狡猾的样子,心想她脑中一定又在想些乱七八糟、不正经的事了。 成宇光坐下后,韩依依仔细地端详他,一脸花痴,感叹地说:「成宇光,你变得好帅喔,你比杂志上还好看。」 「谢了。」他毫不害羞地接受了她的称讚,有些得意的样子。 他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在韩依依眼里是帅的话,那在黎心洁眼里肯定也是的吧? 是吧? 「话说,你回来台湾,除了最近的演出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计画吗?」黎心洁将话题转回来。 「说到这个,」韩依依从包包里抽出一份音乐会节目册的草稿和场次计划表,「这次陈言老师要举办德布西系列的音乐会,我会跟一位竖琴老师一起合奏〈月光〉,你看看曲解这样写好不好?」 黎心洁接过节目册的草稿,看了一下后说:「没什么问题,不过这个组曲的灵感取自拜伦的诗,你把〈月光〉那首诗找出来加在上面会更好。」 「好的!谢谢亲爱的心洁!」韩依依给了她一个飞吻。 「不用这样。」黎心洁冷淡地回。 「不过……」韩依依看着眼前的两人,「你们睽违十年的重逢,难道这段日子没发生什么事吗?我还以为我回台湾就会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了呢。」 成宇光和黎心洁在听完韩依依的话之后,两人很有默契地不说话、低着头,脸上的热度逐渐上升。 想到上星期睡了同一张床,一起弹同一台钢琴,怎么想都不单纯。 他们也知道不能告诉韩依依那个爱听八卦的人,否则要是她知道了,肯定整间店的人都会知道了。 「没有。」 「没有。」 他们两人默契极好地异口同声回了她。 第八章 我许你的恶梦不再 1 这个星期是音乐系的术科期末考,由于每天考的主修乐器不一样,也不方便上课,所以黎心洁也不上课,只在早上待在教室,让学生们交个人的书面报告。 当中午十二点到时,她收齐报告,离开教室时看到走廊上有一群女生在围着一个女生,她听到那个女生的哭声,斗大的眼泪从眼眶流出,爬满了她的脸,哭得伤心,而其他人正安慰着她。 她走上前,发现有几个是修她课的人,她开口问:「发生什么事了?」 女生哭得喘不过气来,无法好好说话,有修她课的刘昱晴说:「下午要考试,她的伴奏在路上出车祸,无法赶来。」 黎心洁懂了她哭得伤心的原因,每个学期期末最重要的主修考试,伴奏出状况无法到来,真的是很令人绝望、难过的事。 她咬了下下唇,脑中纠结着,她看到眼前的学生哭得伤心,实在没办法坐视不管。 「你是什么主修的?」她问眼前的女生。 「声、声乐。」她吸了吸鼻子说。 黎心洁问现场的同学有没有人跟她唱同主修、唱同首曲子的,但大家都摇摇头。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刚好碰到唱同首曲子的同学就好办,可偏偏连一个都没有。 她又问眼前的女生:「可以把你的谱借我看看吗?」 眼前的女生点点头,跑去琴房拿谱给她看。 黎心洁看到谱后松了一口气,她高中时帮同学弹过,对这些曲子也还算了解,而且难度不会太难。 「你叫什么名字?」黎心洁问眼前的女生。 「范可萱。」 她微微蹲下,让自己的视线跟她平行,手放在她的肩上,对她说:「好,可萱,现在时间还来得及,不要哭,不要慌张,我们来练习,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范可萱听了她的话后,像是找到救星,开心地对她绽放笑顏,「真的吗?黎老师。」 「真的,时间一定足够,别担心,就放心唱吧,我会跟着你的。」说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告诉自己,不行也得行,这是学生重要的考试,她不能让一切搞砸。 其实她大可路过不管的,但方才范可萱哭泣时的模样,让她想起高中时她也曾这么难过、痛不欲生地大哭,她不想再看到有人这么撕心裂肺地哭了,所以决定帮助眼前的学生。 她知道她这样很乱来,手的状况不允许,但她还是想帮范可萱。 范可萱是个资质不错、基本功也不错的学生,考试的曲子也练得十分嫻熟,跟她合伴奏,没让黎心洁花太多心力和时间。 考试前,她跟刘昱晴借了黑色的低跟鞋还有发圈,将自己的长发绑成简单俐落的马尾,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更有朝气,也年轻了些。 她关上琴房的门,穿上低跟鞋后,跟着范可萱一起到考试的教室外。 在范可萱准备进教室前,黎心洁轻声给她加油打气:「别紧张,一切都会顺利的,我会跟好你的,你只要专心唱就好了。」 「嗯。」范可萱点点头,对她笑了笑,「老师你才不要紧张吧?」比起一个多小时前绝望的心情,现在的她能轻松跟黎心洁开玩笑了。 「我才没有紧张呢。」她拍了拍范可萱的背,「好了,进去吧。」 范可萱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当她在钢琴旁站定时,看见叶允华露出诧异、疑惑的表情,但马上收起表情。 她随着范可萱的敬礼后,坐上钢琴椅,看着范可萱,当她点头开始唱第一个音时,黎心洁的钢琴在下一小节随即弹奏,与她的歌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第一首是concone的五十首练习曲中的第三十六首降b小调,速度也不快,钢琴伴奏不复杂,所以黎心洁很顺地弹完。 第二首是莫札特的〈紫罗兰〉,这首可说是莫札特最着名的歌曲,也是唯一以歌德的文字谱所写的作品,具有丰沛世俗音乐的特点,被流传极广,也经常被当成德奥民歌,就连村上春树的《人造卫星情人》中的女主角名字也来自这首歌曲。 这首歌在描述一朵在草原上的紫罗兰,儘管被少女践踏,但依旧不减对她的爱恋,与歌德的〈野玫瑰〉中花朵不断抗拒但仍被不畏尖刺的男孩强行摘下,都代表了爱情中的残忍,以及不同的样子。 范可萱饱含情意地唱出被少女践踏的紫罗兰,儘管被糟蹋了,却还是渴望着少女的爱的心情。 紫罗兰开在草原上,低着头儿,无人欣赏;多可爱的紫罗兰。 年轻的牧羊姑娘走来,脚步轻松,心情愉快, 走来,走来,唱着歌儿走向草原。 紫罗兰想,但愿我啊,是自然界最美的花,只要短短的时光,等待恋人採我下来, 抱在怀里,几乎压坏! 只要,只要 一刻鐘的时光! 唉!多可怜!姑娘走近,对紫罗兰毫未留心,竟踏坏了紫罗兰。 它倒毙了,却很高兴: 「我虽丧命,送我的命,是她,是她,我死在她的足下。」 曲子中没有听到卑微、悲伤的情绪,就连伴奏也是轻快的。为什么被践踏了却还是一点难过的情绪都没有呢?黎心洁感到不解。 而她突然想到了成宇光,他也跟紫罗兰一样,无论她十年前的离开,或是十年后的重逢对他态度有多差,但他对她的好和温柔依旧始终如一,从未变过。 她想,她真是个残酷的女人,她就想这首歌的少女一样,不断践踏他对她的好,她真的值得他苦等十年吗?她不知道。 第八章 我许你的恶梦不再 2 范可萱唱完最后一音,为这首划下句点后,紧接着就是最后一首,是韦瓦第的〈我所信仰的喜悦〉,选自歌剧《阿尔希尔妲,彭多之后》。 这是首欢快的曲子,待范可萱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后,她和范可萱便开始演奏。 colpiacerdellamiafede 我信仰的喜悦 alzeroaltuoregiopiede 将高抬天上君王的足 beltrofeod’illustreonor. 因胜利荣耀的光辉。 losplendordisibelgiorno, 今日是如此灿烂美好, vincitorilcrineadorno 你将看到胜利者戴上 tivedrà,dinuovoallor. 全新的桂冠。 相较于前面两首,黎心洁感觉范可萱似乎不太会詮释这种充满喜悦及荣耀的曲子,她的情绪不够激昂,但也不是到非常差,算是稳稳地唱完了这一首。 在弹下最后一个和弦后,黎心洁松了口气,幸好没搞砸,也幸好范可萱是主修声乐,要是其他乐器的话,她就真的爱莫能助了。 她起身,鞠躬后拿起谱,右手搓揉着微微发疼的左手手腕。 她打开门,发现一群学生都待在门外,就连方昱程和成宇光都在,她想应该刚才在教室外看热闹吧。 她出来后,成宇光就小声地把不是声乐的学生赶离开,要他们别再看热闹了。 「有时间在这边看别人考试,还不如多把握时间去练琴?去去去快离开!」 其他学生耸耸肩离开后,她前往琴房要拿自己的包包时,成宇光也跟着进来了。 「干嘛?我换衣服你也要待在这里是不是?」其实她没要换衣服,只是纳闷他为什么要一直跟她跟到琴房来。 「你要换衣服的话我再出去帮你顾着。」 「那你现在待在这里干嘛?」 他没说话,逕自执起黎心洁的左手,大拇指在她手腕处轻轻摩挲着,皱起眉头,心疼地问:「疼吗?」 「……还好。」她低下头,不敢迎向他的目光。 「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叫我一下,我也能过来帮忙啊。」他叹了口气,把她的左手转到背面,看有没有异状。 「我就是想帮她。」黎心洁轻声说,声音轻到像是在呢喃,「看到她哭的时候,我想起了高中的自己,也曾经哭得这么惨。」 他同时也回想起那段回忆,声音里参杂些痛苦,「你那时哭得比较惨。」 她勾起嘴角,抬起头望向他,「现在要比谁比较惨吗?」 「……」成宇光无语地看着她,望进她那双画了精緻眼妆的大眼,突然双眼有些酸涩。 他不会告诉她,他也曾经哭得很惨,在她没看见的时候。 他永远不会说,因为他不想让她感到愧疚。 「刚刚的我很快乐,成宇光。」她的手覆上他的,真诚地对他说,「儘管我现在不演奏了,左手也没办法弹奏快速音群或是技巧复杂的东西了,但我能弹简单的音型,虽然还是会隐隐发痛,但我觉得我可以!能再大家面前演奏,真的是很开心的事,就算是伴奏也好,我也很开心。」 他静静看着她,她现在脸上开心、灿烂的笑容,让他思绪回到了高中,她每次表演完后下台都会这样对他笑,告诉他她有多快乐。 他好久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了,原本想唸她太衝动的话语顿时都吞了回去。 只要她开心就好,他别无所求了。 最后,他只说了:「下次如果遇到类似的事,别再这么一股脑地想帮别人,也要顾虑自己的身体状况,要懂得向人求助,好吗?」 她点点头,答应了他。 她知道她这辈子都没办法演奏了,所以今天,就让她做了一个小小的梦,过了明天,梦醒了,她也会继续生活,不再眷恋以前演奏的日子。 黎心洁又做了相同的恶梦。 她化着一样的妆容、一样的发型,一样的奶茶色唇釉,一样的十字路口,她明明知道现在是绿灯,但她不应该过马路的,她就像在地狱一样不断地轮回,每个晚上她在梦里,眼前的场景跟十年前一样没有一丝变化。一开始的她会害怕,在内心尖叫无数次,可后来她不再尖叫了,她知道再怎么尖叫、呼喊,也不会有人拯救她,那倒不如直接接受它,与它——这个恶梦,永远共存。 她走在斑马线上,走到中间时也如十年前那样转头,看见那辆开成s线,完全没打算煞车的车朝她驶来。 她的双脚像被强力胶一样黏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往她身上撞去。 下一秒,她倒在地上,身上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擦伤,她的意识混浊,最后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醒来时,就回到了现实世界。 她的身上被一身冷汗给浸湿了衣服,她叹了口气,起身从衣柜拿出乾净的睡衣,到浴室简单冲澡后,换了睡衣。 做恶梦对她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她每晚醒来,都会想着,为什么上次住在成宇光家时,一夜无梦,一觉到天亮呢?是因为她喝醉的关係,所以让她连梦都没办法做吗?其实她也不知道,说不定那天只是个意外而已。 她还记得,那天从成宇光的床上醒来,虽然对自己出现在他床上这件事感到有些错愕,但她忘不了那天醒来,一觉到天亮且安心的感觉,这是她这十年来不曾拥有过的感受,可惜也就只有那夜,之后她回到自己的家后仍旧天天恶梦。 第八章 我许你的恶梦不再 3 新学期开始了,黎心洁在北晴音乐系的系板上看着这学期的讲座、大师班和音乐会的日期,看有没有跟自己的课衝堂,或是自己感兴趣的讲座,将日期记下来。 同时她看到了,下个月北晴跟南阳有钢琴跟管弦乐团的交流音乐会,她心想,该不会吴雅琦也会来吧? 想到这就让她感到头痛,希望不要遇见她才好。 成宇光从新学期开学就十分忙碌,几乎没有间下来的时候,他跟黎心洁见面、吃饭的次数也变少了,这让他感到有些失落,以前她不在的日子,他会想念她,但她现在就在自己所能触及之处,却没办法与她见面,这让他快得相思病了。 「欸,成宇光。」 成宇光回头,看到黎心洁时,脸上难掩激动、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你今天没课。」 「来学校拿东西,有厂商寄音乐史的新书希望我能看看。」她扬起手上的包裹,「你忙完了吗?」 「忙完了。」 「那要不要一起吃饭?」 「好!当然……」好。当他要准备说最后一个字时,突然想到他和吴雅綺有约,要讨论交流音乐会的曲目,海报跟节目单的製作,脸上的表情随即转为黯淡,带着歉意地对她说:「抱歉,我要跟吴雅琦讨论交流音乐会的事,没办法跟你一起吃饭了。」 「嗯,没关係,你去忙吧。」她脸上掛着浅浅的笑,善解人意地回。 明明她也没闹脾气,但不知道为什么成宇光感到一丝失落的感觉,这没来由的情绪连他自己也搞不懂。 「下次再约。」他努力扯出一抹笑,跟她道再见后打开车门,发动引擎后前往他与吴雅琦约的咖啡厅。 韩依依看着眼前吃饭心不在焉,一直用筷子戳肉的黎心洁。 「食物不是拿来玩的。」她看不下去,出声把黎心洁的魂拉回来,她才停下戳着肉的筷子。 「看来你并不想跟我吃饭。」韩依依带着调侃的语气说。 「哪有,你回来台湾我开心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她越说越小声,剩下的话因为心虚而小声破碎在她嘴边。 「你不是不想跟我吃饭,只是你现在最想跟你吃饭的那个人,不是我。」韩依依露出受不了的表情,黎心洁平常总是把情绪隐藏的很好,只有在她面前不会。 「那么明显?」 韩依依点点头,「就是那么明显。」然后她用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着黎心洁,「说真的,你现在到底喜不喜欢成宇光?」 黎心洁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问这个问题。 「我……」 「那换个问法,你高中时喜不喜欢他?」韩依依看她犹豫着,要回答不回答的样子,便换个问法问她。 「……喜欢啊。」 「那为什么你可以很直接地说出以前的你喜欢他,现在却没办法?」 「不知道。」黎心洁叹口气,「我知道他对我很好,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只是习惯、依赖有他在的时候。」说完,她觉得自己刚刚说出了绿茶发言,忍不住翻了白眼自嘲一下。 以前学生时代的时候,喜欢谁可以什么都不想,大声说出喜欢对方,可现在出社会了,考虑的事变多了,也不是喜欢就能大声说的年纪了。 「明明就喜欢他,干嘛不承认?」韩依依一针见血地说,「他跟吴雅琦吃饭,你明明就很在意、吃醋,这就是喜欢了啊。」 「可是……」她觉得要证明自己喜欢他,需要更多的证据。 「别再可是了,你就是喜欢他,结案。」韩依依夹起一块肉后,用筷子指着她,不允许黎心洁反驳她的话。 「……」黎心洁无语,话都给韩依依讲,现在她说一加一等于五,她也会说是对的。 「那么,早上八点我们到北晴,十点开始钢琴交流,下午开始管弦乐交流,没问题吧。」 「嗯。」成宇光喝了一口咖啡,低头再次确认行程表。 「海报跟节目单,还有曲目顺序应该没问题吧。?」 「没什么问题,就这样吧。」他看着自己学校学生设计的海报跟节目单,觉得现在学生真多才多艺,连海报都做得这么专业,让他嘴角不禁勾起浅笑。 这应该是方昱程他们班的同学做的吧?他想。 谈完正事后,他的思绪飘到别处,开始想些小事,例如今天黎心洁今天吃了什么?她今天自己一个人吃饭吗?他跟她多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她最近《乐响》的专栏写得顺利吗?这学期她教课还顺利吗?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 此时成宇光神游的心智被吴雅琦的声音拉回,他低头一看,她把手覆在他的手上。 他愣了一下,「抱歉,我刚刚……」他想把手抬起时,被她用更大的力气反压回去。 他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吴雅琦认真、严肃地看他,问:「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喜欢黎心洁?」 「蛤?」话题突然从交流音乐会跳到黎心洁身上,他有些不解地看她,「喜欢需要什么理由吗?」 但其实,如果要他讲的话,他也可以讲出一堆她让他心动的理由,只不过他不想对她说。 她看着他没说话,对这个答案似乎不感意外。 「为什么是她?」她问。 「为什么不是她?」他反问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这么执着这个问题。 此时,她覆在他手上的力量又大了些,「你知道吗?我比她更早发现你的好,比她更早还……」 「别说。」他冷着声音说,顺势把手抽回来,「有些话,讲出来的话,就回不去了。」他残忍地拒绝她,甚至不让她把告白完整说出来。 她脸上充满错愕,没想到他连喜欢两字都不让她说。 「我以为我们如此相像、如此懂彼此的心情,也会喜欢上彼此,可没想到,你喜欢的一直是黎心洁。」她的眼眶红了,即使眼底有一层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 「雅琦,太相像、拥有相似伤口的人,并不适合彼此拥抱、互舔伤口的。」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其实严格来说,比起黎心洁,吴雅琦是更懂得他的人。 从前,他们两人的钢琴和作曲的程度都不好,无论怎么努力,仍不被彼此的老师正眼看待,也被其他同学瞧不起,他们都曾被同学正面、背后批评自己,他们常会向彼此倾诉自己的难过,成为在深渊里共患难的朋友。 他其实也问过自己,为什么没对她动过心,而是喜欢上黎心洁呢? 但后来他懂了,他们拥有相似的伤,一样的自卑,一样的不自信,如果在一起的话,恐怕只会被彼此的自卑的兽互相吞噬,到最后双方都会崩溃。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他对她一直以来只有友情,没有爱情的成分。 「她就算左手废了,不能再弹琴了,你还喜欢她?」 「闭嘴。」听到这句话时,她把他们之间所有的友谊都消耗殆尽了,他有些粗鲁地抓了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近,逼她看着自己冷漠、没有一丝温度的双眼,「不要再让我听到这句话,也不准在她面前说,不然我绝不会放过你。」说完,他放开她的手,她揉着被他扯痛的手腕,想说些什么,但却被吓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算她没办法再弹琴了,我还是喜欢她。」他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起身,在离开前对她说:「这次交流音乐会后,我们别联络了吧,之后我会交给其他系上的教授负责的。」说完,他没等她回应便离去,他虽然失去了一个朋友,但他保护了黎心洁,他觉得这样做十分值得。 第八章 我许你的恶梦不再 4 到了交流音乐会当天。 黎心洁为了避免跟吴雅琦见面,比平常还要晚到学校,想要降低与她碰见的机率。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躲着吴雅琦,明明她没做任何亏心事,可她就是下意识地想要躲对方。 大概是怕对方又讲什么伤人的话,才会让她下意识想躲吧,儘管上次有反击,但是难保下次她的言语会让她无法招架、还击。 所以避免见面是最好的办法。 下午的课,因为管弦乐团的同学都去一楼的音乐厅交流了,所以今天课堂上几个钢琴、声乐和作曲的同学来上课。 人少上课的话,下堂课还要再讲一次,黎心洁不想花两次的时间讲同一件事,所以今天不上课,跟学生们随意聊聊、听听音乐,分享她在研究所的趣事以及导聆的实务经验后,就让学生们下课了。 在学生散去后,她看了下时间,这时候音乐会应该刚结束,她这时候离开的话应该不会遇到吴雅琦。 她快速走楼梯到一楼,到一楼时没有看到吴雅琦,让她松了一口气。 但事情永远不会如她所愿顺利。 就在她想快步离开音乐楼时,她听到吴雅琦叫了她的名字。 她想装没听到离开,但吴雅琦那刺耳的声音的声音逼她回头。 「你是不能弹琴了,但耳朵没聋吧?」 她回头对上那双不友善的眼,沉住气,问她:「有什么事吗?」 「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这样是哪样?」黎心洁不懂她莫名其妙的问话。 吴雅琦一脸不屑、不满地说:「你还要这样装可怜到什么时候?」 「我什么时候装可怜了?」 「没有吗?」她走向前到黎心洁面前,「你敢说你没有用你不能弹琴这件事,来博取成宇光,还有北晴系上的老师、主任们的同情,才让你进北晴的吗?」 「我没有。」黎心洁正视着她,用肯定的语气说,「我是凭着我音乐学的博士学位,应徵导聆与乐评这堂课进来北晴的,我是正正当当进北晴的。」 「那你敢说,你从来没在成宇光面前表现得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心疼你吗?」 「我从来没这么做。」就算她真的曾在成宇光面前哭泣,但她从来没在他面前故意装可怜,博取他的同情。 「你可不可以认清现实,黎心洁?」她推了黎心洁一下,她没想过对方会对她动手,她后退了几步,差点有些站不住,「音乐圈从来都不缺天才,更不缺殞落的天才,你并没有什么特别,多得是在音乐圈待不下去离开的人,也同时拥有比你还要更努力的人,你现在还能待在音乐圈,甚至在北晴教课也应该满足了吧?别再拿你不能弹琴这件事来博取成宇光或是其他人的同情了。」 「我,从来,都没有用这件事,博取同情。」她双手紧握成拳,用尽所有的力量才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颤抖,「相不相信随便你,但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跟任何人博取同情。」说完,她转身离去,没想理会吴雅琦的反应。 当她离音乐系馆越来越远时,她渐渐松开握紧的拳头,眼眶逐渐红、酸涩起来,她不懂,她从来没有歧视、瞧不起、欺负、在背后批评他人,她从不因为自己比别人有天份而骄傲,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但总是会有人想要在她落魄、不如以前光彩时,拼命数落她? 她走在校门外,等待人行道的红绿灯转程绿灯时,她向前走过斑马线。 当她穿越斑马线时,听到左方刺耳的喇叭声,她朝声音来源转头,整个人僵住、动弹不得,十年前的画面在她面前再次重演,这不是她每晚的恶梦,是现实,她的恶梦在现实中再现了。 她明明想躲开,但双脚却像绑着铅块一样,让她动不了。 她眼睁睁看着车离她越来越近,她知道这次躲不了了,便索性闭上眼睛,不闪躲,不逃避,等待那辆车朝她驶来。 十年前她活了下来,十年后她还能活下来吗? 十年前的她活下来,是幸运吗?每个人都说她保住了一命很幸运,但真的是幸运吗?如果是幸运的话,那为什么每晚梦里的她都认为是不幸的呢? 在她以为自己要被车撞上时,她被扯进一个粗鲁的拥抱里。 她张开眼,看不到那人的脸,但从他身上的气息知道是他。 她被他抱得紧紧的,头也被他按在他的怀里,让她动弹不得。 「没事了,心洁,没事了。」他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在他怀里的她,能听到他声音里的颤抖,还有身体上的。 在听到他声音的霎那,她所有的防备、偽装都卸下,方才忍住的眼泪在这时都涌出了眼眶,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不是自愿不想弹琴的。」 「我知道。」他摸着她的发,安慰着她。 「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谁,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她想起了她不能弹琴时,身边的老师、同学在她面前、背后的窃窃私语和嘲笑。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的声音沉稳且坚定。 「我真的好恨!为什么那个人要酒驾,还把我撞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把我撞……」 「嘘,别说。」他抢先出声,不让她把话说完,那个字对她还有对他来说,都太残忍了。 「我恨死、恨死、恨死他了!凭什么他在撞完人后还可以活得好好的?而我在这十年来每天都在做恶梦,不停地被折磨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情绪失控,用拳头疯狂捶打着成宇光,而他也默默承受着她的情绪,不喊痛。 「我知道。」这句话不是安慰她,他真的知道她有多痛苦,而他也同样憎恨着那酒驾毁了她音乐生命的人。 「我明明这么想让过去成为过去,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不放过我,一直提起我不能再弹琴的事?我想忘记,可这段回忆不允许我擅自遗忘,我每晚都会做着那天的恶梦,而当我以为我习惯这件事时,我才发现,我从来都没习惯、遗忘这场恶梦。」她捶打他到累了,身体软了,无法站直撑住自己,是他抱着她,撑住她的,她就这么肆意地在他怀里不断哭泣,把这十年来的委屈全部都向他倾倒。 「你每天都在做恶梦吗?」听到她的话时,他不敢置信,他不敢想像这十年来她是怎么过的。 「嗯。」除了那晚在他家睡时除外。她在他怀里点点头,哭累到没办法再说更多的话。 他心疼地把她抱得更紧,想好好守护她、不让她受到更多伤害的想法也更重了些。 最后,他对她许诺—— 「以后你不用怕,从今以后,我会许你的恶梦不再。」 第九章 一位钢琴家的诞生和殞落 1 黎心洁和成宇光从国小三年级时便认识了。 黎心洁自小便展现优异的音乐天份,她拥有绝对音感,弹琴的技巧、詮释和情感表达也比同龄的学生还要来得高,让她才刚进入音乐班就备受瞩目。 突然间被那么多人注意,喜欢让她感到不习惯、不知所措,但随着时间一久,她渐渐习惯他人的目光、注视和欣赏。 她并不沉溺于这些喝采当中,她把专注力都放在了练琴上,没有多馀的时间关注哪些人喜欢她、哪些人不喜欢她、哪些人给予了她掌声、哪些人给予她的否定话语。 她只想做着她喜欢的事,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她五岁时在乐器行第一次碰到钢琴时,按下琴键,琴槌跟琴弦碰撞所產生的美好声音,她可以很肯定地说,她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喜欢钢琴的。 而她马上跟妈妈说她要学钢琴,黎母也欣然答应了。 而在她第一堂钢琴课上,她便展现她过人的天赋,当老师介绍一次每个音的位子,弹给她听时,她便能马上在下一秒用正确的手势,在钢琴上弹出刚才老师弹过的音阶,也能唱出来,甚至音是准的。 再来,老师拿出初学幼儿教本,用极慢的速度完整地弹一次给黎心洁听,她马上能一音不差,也用老师刚才弹奏的指法,把老师弹的曲子完整重现在对方面前。 一开始老师以为她只是记忆力比较好的学生,但后来发现不是,如果只是记忆力好,应该会在弹琴时,在琴键上的施力不均,弹出忽大忽小的声音,但黎心洁除了完美呈现老师弹的曲子,在音乐的速度和力度变化也掌握得十分适宜,这绝对不是初学者,甚至是五岁孩子能做到的事,所以老师发现了,她是富有天份的孩子,而她也因为认识了黎心洁而感到高兴、骄傲,跟黎母说明她的天赋后,建议她去考音乐班,获得更多资源,培养她成为一个钢琴家。 黎母对于自家孩子拥有音乐天份感到不可思议,她跟黎父没人学过音乐,家里也没有学过音乐的亲戚,黎心洁却拥有了音乐天份,让她感到开心又骄傲,也愿意培养她,在老师的帮忙下,让老师教导她乐理、合唱、视唱和听写,她以第一名榜首的成绩进入了德明国小音乐班。 而当她刚进入音乐班开学时,班导以成绩来排座位,两个人坐一起,成绩好的跟成绩比较不好的坐在一起,希望能让成绩好的同学带领成绩不好的同学一起前进、进步,美其名是这样,但对成绩不好的学生来说,这样的安排只会让他们更感到自卑,让成绩好跟成绩不好的同学彼此之间有更大的隔阂。 她是那时候认识成宇光的,一开学谁也不认识时,班导就安排她和成宇光在一起。 她对成宇光的第一印象,是灰暗、驼着背、没自信、瀏海盖过眼睛、带着笨重黑色粗框眼镜的男生。 她想认识他,但始终找不到机会,每当她想找他对话的时候,刚好都会有人找她聊天,让他们成为坐在邻桌最熟悉的陌生人。 黎心洁一开始是不知道班上的座位是以成绩分配的,她是到第一次段考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她以为班上每个人的实力都是差不多的,直到她有次不小心听到成宇光弹琴,整个人吓到。 非常难听。黎心洁只有这个感想,但她并没有说出口,而是站在琴房外一直偷偷看着认真练习的成宇光。 她看着他,明明他们两个每天练琴的时间都差不多,她花三十分鐘就能练好的地方,他却要练一个半小时,甚至更多时间才能练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花那么多时间才能练好,但看着他不断努力的背影,甚至偷偷流泪,用手粗鲁快速抹掉泪水的样子,让她不禁感到心疼。 于是,她打开门,让在里面的成宇光吓了一跳。 「坐过去一点。」她拍拍成宇光的肩,他愣愣地点点头,将身子往右边移一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下一秒,黎心洁坐到他身旁,他眼里写满了惊讶跟不解,而此时的距离,让他可以好好看着她。 他一直知道她十分优秀,在老师和同学们之间,她是前途灿烂美好,拥有一整条康庄大道的人,而他也知道自己与她的程度相差甚远,所以也没主动找她讲话过,怕她根本不屑与自己对话。 他看着她,白皙无暇的小脸,有一双好看又大,会笑的眼,还有纤长的睫毛,及胸的长发,瀏海用发夹好好夹住,她的整张脸让人看得清楚且明亮,不像他总是尽可能的遮住自己的脸。 他看着她指甲修剪整齐,手指修长的双手放在琴键上,轻轻地弹出他刚才正在练习的曲子,弹到他刚刚练习很久的地方时,她竟然轻易地就弹过去了。 弹完整首曲后,她对他说:「你弹琴太用力、太认真了。」 「……蛤?」他不懂她话中的意思。 「你弹琴太用力,施力点不对,姿势不对,所以才会让你练琴事倍功半。」她身子微微往前,然后弹一个和弦,他看见她的手不是往下按琴键的,是用「推」的。 「弹琴是需要整个身体都要用到,才有办法弹好,拥有许多色彩的,你刚才的身体太僵硬都没有动,只用力地按琴键,只会让你的琴声听起来生硬、直接。这边这个地方用手跟身体往前,把身体的力量将送进琴里面,这样你的音色就不会听起来生硬,会多了点层次,而且用的力量也会比你刚才使用的力量还要少。」她起身,「你试一次看看。」 成宇光还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她为什么会突然跑进琴房教他弹琴?她刚刚一直在外面吗?她难道一直听着自己拙劣的琴声吗?她会不会也看到刚才自己偷偷哭了? 他有好多问题想问她,但他知道这些问题并不重要,眼前最需要做的事就是把琴练好,达到老师的要求。 于是,他坐回琴椅的正中间,看着谱,回想黎心洁刚才弹琴的样子,试着学着她方才的姿势弹琴。 然后他感到不可思议,弹出来的声音真的跟她刚才弹的差不多,他甚至用比刚才还少的力气,来弹出这个需要大声、情绪澎湃的段落。 「真的跟我刚才自己弹差好多喔!你好厉害喔!」他转头迎向黎心洁的目光,发现她正对自己笑,他害羞地下意识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钢琴。 他之前都不敢正眼看她,没想到她笑起来这么可爱、好看,难怪有那么多男生喜欢她,就连女生也很爱在她身边。 「只要找对方法,练琴就会事半功倍了。」她翻了翻他的谱,「你的老师难道没有跟你说这些吗?」 「没有。」想到他的老师,他就忍不住低下头来,「老师每次都很兇,都说我很笨怎么教都教不会,我一被她骂就更紧张,也就弹错更多,最后她受不了,就会叫我离开。」 「怎么这样?」黎心洁有些惊讶地说,她从学琴以来一直跟老师相处得很好,也几乎没有让老师生气过,她没想到有人会对一个小学生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他的脸上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因为我不像你一样有天份吧。」 这句话不是羡慕、嫉妒,是无奈,无奈自己不论再怎么努力,仍达不到目标的无奈。 这是黎心洁第一次感受到这世界的不公平,她可以很轻易地就获得身边的人喜欢、掌声,但有些人却在付出很多努力后,仍得不到肯定和称讚。 她看着眼前垂着眼,露出无奈、苦涩的笑的他,心中突然浮现一种念头。 「以后,我们一起练琴吧。」 想帮他,不想看到他露出难过的样子的念头。 第九章 一位钢琴家的诞生和殞落 2 之后,每天放学,或是没有课的时间,黎心洁都会与成宇光一起练琴。 能有一个成绩优异的人陪他一起练、指点他,他自然是高兴的,不过他也同时担心会不会拖到黎心洁的进度,但她总是说不会,而他也信了她的话,她确实没被自己拖累,她有顾好她的进度,甚至表现得比以前更好。 「那是因为我们两个互相督促,所以才一起进步啊。」她是这么说的。 真的有一起进步吗?成宇光心想,虽然他现在被老师挨骂的次数比之前少很多,但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明显进步的感觉。 「每个人进步、前进的步伐都不一样,你不需要跟我比,只要你觉得今天的你比昨天的自己还要进步一点,不就好了吗?」 他听了她的话,相信她说的话是对的,就像她第一次教他练琴一样。 后来,升上国中,他们依旧同校同班,不过成宇光将主修从小提琴换成作曲,他的老师隐晦地告诉他没有学校小提琴的天份,也不适合拉小提琴,问他要不要转换跑道看看,而他也答应了,他知道自己没有学小提琴的天份,应该说他在学习音乐方面一点天份都没有,也就听从老师的建议,换了主修,从头学起。 而黎心洁还是一样主修钢琴,也一样坐在成宇光旁边,他以为他们还像国小一样没有变化,但却有些事悄悄发生变化。 国中的黎心洁,还有点国小未脱的稚气,而她的好成绩、出眾的外表除了得师长的喜欢,更获得了许多男生的喜欢,不管是同届的同学或是学长,都会在下课时跑来看她,而有她出场的表演台下总是座无虚席,在情人节、圣诞节这些特别的日子,会有许多男生送她礼物、跟她告白,不过她一个都没收。 成宇光内心有一股闷闷的感觉,他也说不上来这感觉是什么,许多情绪都混杂在一起,他无法替这个心情以一个名词来描述。 直到高中,他才明白,这个情绪是嫉妒。 升上高中后,她更受瞩目,也有更多的男生喜欢她,甚至不顾普通班未经同意不得进入音乐馆的校规,冒着被记警告的风险也要来看她一眼。 而其中有校草、热舞社社长、学生会会长、大传社社长等学校内的风云人物追求她。 成宇光是有次撞见学生会会长跟她告白时,才确定了自己喜欢她。 不过他没有想要告白的念头,她都拒绝了那么多优秀男生的告白,又怎么会接受他呢?她不可能会接受他的。 成宇光晚上在教室吃完晚餐后,要下楼去倒水时,在楼梯听到饮水机有争吵的声音。 「成绩那么差,你是怎么进来的?该不会是靠关係进星雨的吧?」 「我没有……」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怯懦又害怕。 成宇光一听便知道,这是学姊在欺负学妹的现场。 「是在装可怜给谁听啊?」 接着,他听到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他不敢出面帮那个女生,他怕帮了,连自己也会遭殃,被欺负。 他躲到楼梯的死角,等到那群学姐离去后,才下楼,走到躲在饮水机旁的女生。 「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他发现那是班上的同学,吴雅琦。 「别哭了。」他从口袋里拿出卫生纸递给她。 她接过,擦完眼泪后,他问:「为什么她们要对你动手?」 「……因为我没跟她们打招呼。」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有些哑,「她们平常本来就很兇,我看到她们愣了一下,想打招呼时却晚了,她们以为我没有想跟她们打招呼的意思,就直接把我拖到这里了。」 「下次要机灵点。」他淡淡地说,「如果成绩不好、没实力的话,就要想办法让自己变得透明,也要让自己机灵点,看到学长姐就想都别想,马上打招呼。」他告诉她在这里的生存法则,他就是靠着机灵和保持透明活到现在的。 「她们到底以为她们是谁?为什么一定要跟她们打招呼?」她噘起嘴,小声地抱怨着。 「你有种的话可以把你刚才讲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她们听。」他在她身旁的地板坐下,「别想些有的没的,努力在这里生存下来就对了,如果不喜欢她们的作法,以后你当学姐时也别这么对学弟妹,让这个学长姐制渐渐消失吧。」 她看着成宇光有些无奈地讲出过分成熟的话,忍不住问:「成宇光,你不埋怨吗?你不埋怨为什么自己总在低处,一直无法跟高处的人站在一起吗?为什么……你好像习惯了?」 「不习惯也得习惯吧?我在这个圈子都八年了,学了那么久也该知道自己的程度在哪、实力在哪,能达到的高峰在哪,才不会在失败的时候太难过。」 「那我如果就是不想服输呢?」她问他。 「那就努力吧,找到方法,也比那些人还要努力、付出更多心力吧。」他起身,「如果不想服输的话,现在就别再浪费时间了,快去练琴。」 吴雅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着刚才他厚重镜片下的那双桃花眼,是不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吴雅琦从那次与成宇光的对话后,逐渐开始跟成宇光熟识起来,遇到好听的曲子时会跟他分享,她遇到曲子有些分析上不懂的地方,也会问他。 他们成为了彼此在深渊中的盟友,能在这深渊里找到与自己相似的伙伴,是幸运的。 而黎心洁也发现成宇光找她练琴、吃饭的次数少了。 她看着成宇光和吴雅琦的背影,心里浮现少有的落寞。 梅雨季来了,这个城市里一年会下近两百天的雨,尤其梅雨季的时候,让黎心洁的心情总是特别鬱卒。 她的琴要天天除溼,房间的除湿机每天到要倒水,每次回到家赤脚踩在房间的木地板上时,总是会有一层薄薄的水气。 她其实不喜欢这总是潮湿、下着雨的城市,总在期盼考上大学后能离开这个城市。 有天下着大雨,她走到教室时整双鞋子和袜子都湿了,她不喜欢这种湿湿黏黏的感觉,于是把鞋子和袜子都脱了,她没有备用的鞋放在教室,所以只能赤脚待在位子上。 当她想着要不要问韩依依有没有备用的鞋或拖鞋时,成宇光拿了他的备用的运动鞋给她。 「穿着吧,地上很脏,或是有小石子,踩到受伤了该怎么办?」 「那你呢?你的鞋不也湿了吗?」 「我有拖鞋啊,你应该不喜欢拖鞋吧,所以借你运动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补充:「我才刚洗完没多久,应该……还算乾净,将就点穿吧。」 她接下成宇光的鞋,有些愣愣地看着他,问:「如果今天是吴雅琦的话,你会借给她吗?」 「……蛤?」他对她的问题感到不解,但马上回答:「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不想借就是不想借啊。」他被黎心洁问倒,今天她问的问题就跟一道很难的数学题一样。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不会想借给吴雅琦,就是一种直觉而已。 听到他的话后,她嘴角微微上扬,这阵子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她穿上他的运动鞋,起身对他说:「谢谢你。我之后洗乾净之后再还给你。」没等他回应,她离开教室,走到工具间拿起扫具,找韩依依一起做打扫工作。 而她没看见的是,成宇光因为她的笑脸,整个耳根都变红了。 那一天,黎心洁穿着过大的运动鞋走在校园里,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不过她并不在意,她只在意借给她运动鞋的那人对她独有的心意。 他只愿意借给她,她是特别的人的那份心意。 第九章 一位钢琴家的诞生和殞落 3 黎心洁下课时滑手机,看到了有人寄了一封信到她的电子信箱。 她点开了信箱的app,看到标题时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下滑,当她滑到信件正中央时,整个人定住了。 一旁的韩依依看着她像是时间被暂停一样,一动也不动,便好奇地凑到她旁边看她的手机画面,看到信时大叫:「黎心洁,你通过萧邦国际钢琴比赛的预赛了?啊——」黎心洁震惊到叫不出来,是韩依依替她尖叫的。 其他原本在聊天、玩手机的同学,听到韩依依的叫声,也兴奋地跟着叫了出来,声音大到连隔壁班的学长姐都来看发生什么事了。 刚从合作社买饮料回来的成宇光听到叫声也吓了一跳,韩依依跑到他旁边对他说黎心洁通过预赛的消息,他听到时开心到藏不住表情,快步走到她位子上祝贺她:「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谢谢你。」她喜极而泣,起身向前抱住了他,他的身子僵了一下,悬空的手不知道该放哪。 最后,他鼓起勇气,举起右手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拍。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有这么亲密的肢体接触,他害怕自己过快的心跳声被她听见,但他想把这个感觉好好牢记住,便也没有推开她。 「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最棒的。」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说,此时他看见有些同学曖昧地看着他们两人,也有些男生用不屑的眼光看着他,他知道,他们在说:你凭什么抱黎心洁? 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抱她,却也捨不得放开怀里的人。 而他在沉浸这份美好时,却忽略了始终没有为她喝采,躲在角落看着他们两人的吴雅琦。 萧邦国际钢琴比赛,是五年一度的国际钢琴比赛,1927年由波兰钢琴家茹拉夫莱夫所创办,于音乐家萧邦的故乡波兰首都华沙的国家爱乐厅举行,这对钢琴人来说就像是钢琴的奥运一样,是一个非常重要且盛大的钢琴比赛,且在比赛时要准备非常多首的萧邦作品,如果对萧邦的生平和作品没有一定的熟悉度的话,是无法参加、甚至通过预选的。 黎心洁为了准备萧邦国际钢琴比赛的正式赛,这阵子卯起来练习正式赛的曲目,人不是在家里的琴房,就是在学校的琴房,学校也为了能让她好好练琴而让她请了特别假,希望她能为校、为台争光。 正式赛第一轮她准备的曲目有:c大调练习曲,作品10第1首、升c小调夜曲,作品27第一首、f大调叙事曲,作品38。 而这段时间成宇光也不敢打扰她,只能偶尔传讯息关心她,在她来学校的时候帮她买便当,让她能有多一点的休息时间,减少买东西的路程所花费的时间。 「心洁,心洁。」成宇光轻声叫着趴在桌上睡着的她。 黎心洁睁开眼,揉了下眼睛,伸个懒腰问他现在几点了。 「放学了,大家都走了,要不然去买晚餐了。」 「那我也该回家了。」她起身背起书包,拍拍他的肩,「晚上练琴加油啊。」 学生可以自行选择要不要晚上留下来琴点,而成宇光选择晚上跟同学们一起练琴,比较不会怠惰偷懒,黎心洁则是回家练琴,她觉得这样比较不会被打扰。 「会的。」他微微一笑,「今天就不陪你了,我明天要上钢琴课。」 「你啊,别老是上课前一天才在狂练,前一天拼命练习不如平时好好练习的效果来得好。」她戳了戳他的眉心,碎念他。 「我平常都有练,就只是上课前一天会练得更勤一点而已啊。」他揉揉眉心,「好了,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再晚回去天就暗了,不安全。」 「好啦,我走了,拜拜。」 「嗯,拜拜。」 在她离开教室后,他从窗户看着她走到操场,再出了校门,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后,才离开教室,去学校附近的超商买晚餐。 黎心洁今天的心情很愉悦,有练到今日的目标,而且今天跟老师上课也很充实,准备正式赛、波兰签证一切都很顺利,她对比赛既期待又兴奋,又可以遇到哪些国家厉害的选手呢?今年的评审会是谁呢?每一件事都让她觉得兴奋不已。 她走到路口,准备过马路到对面站牌搭公车。 红绿灯由红转绿,她迈出步伐穿越马路,当她走到斑马线的正中央时,她忽然有股不安的直觉,往左边看,一辆车完全没有煞车的意思,往她衝过来。 她的理智知道自己该闪躲,但她的脚动弹不得,最后,只能看着车离她越来越近,强劲且完全没有煞车的速度把她给撞倒,她躺在地上,无力爬起,身上缓缓流出温热的鲜血,她逐渐失去意识,闭上了眼睛。 肇事的车发现自己撞到人,完全没有要下车查看或是叫救护车的意思,直接将车开走,肇事逃逸。 经过的路人没有人敢接近查看黎心洁的伤势,甚至帮她叫救护车。 同一时间,买完晚餐的成宇光,在准备回去学校时,听到几个同校的学生的谈话。 「欸你知道吗?站牌那边的路口有个我们学校的女生出车祸了。」 「是喔,谁啊?」 「不知道,但刚刚班上群组有人发了照片,那个女生的书包里掉落了许多谱,大概是音乐班的吧。」 成宇光一听心重重地震了一下,上前向其中一位同学借了手机来看。 他一看见照片,晚餐掉落在地上,将手机还给对方后用他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到那个路口。 他走近倒在地上昏迷的黎心洁,颤抖的手拍了拍她的手。 「心洁?心洁?」 她没有回答他,他赶紧拿出手机叫了救护车,眼泪也瞬间夺眶而出。 而在等待救护车时,下起了磅礴大雨,他脱下外套,帮她挡雨。 「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他不断说着,只希望她能没事。 救护车来了,救护人员将黎心洁移到担架上,把她送上救护车后,成宇光也帮她收拾她散落在地上的谱和书包后跟着上救护车。 在救护车上时,他看着一本本萧邦的乐谱都浸满了她的血和雨,把上头的笔记都给弄糊了,这些谱能用吗?要帮她留起来吗?他不知道。 而他的手也沾满了她的血,无法停止颤抖,他从没想过他有可能会失去她,也害怕失去她。 他希望她能没事,无论要他付出什么代价,只要她没事就好,他在心里祈求着。 第九章 一位钢琴家的诞生和殞落 4 黎心洁醒来是三天后的事。 她一张开眼便看见成宇光,他赶紧叫医生过来,医生替她做了简单的检查,告诉她还要再住一个星期才能出院。 她看着打着石膏的脚,还有左手上的手术痕跡,内心觉得不妙。 「医生,我的左手怎么了?」她压着情绪,冷静地问医生。 「你的左手韧带断裂,需要修养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我、我不能休息啊!萧邦钢琴大赛只剩四个月的时间了,我不能休息啊!」她情绪失控地喊着。 「你如果不好好休养,会留下后遗症,到时候你就永远不能弹琴了。」医生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平静地说,告诉她要多休息后便离开了。 一旁的成宇光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从她送进医院动完手术后他就知道她没办法参加萧邦国际钢琴比赛了,就算硬上场,也不会有好成绩的。 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黎心洁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看见她的眼泪,让他像被刀割一样心疼。 「为什么?为什么比赛前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她将脸埋进手心里,眼泪从指缝中流出。 他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怕不小心说错的话,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只能默默地陪着她,给她卫生纸让她擦眼泪。 黎心洁出院后,很听医生的话,没让左手做激烈的动作、提重物,更没有练琴。 没碰琴、练琴的她就像朵枯萎的花一样,没了生气,但她只能忍、沉住气,等待将伤养好后,再好好练琴,准备下一次,或是其他的比赛。 这学期学校的术科考试她自然是没办法考,只能考乐理、听写等这些笔试的科目,系上老师们考量到她的状况,让她把伤养好后,下学期再一起考。 过了半年,当她觉得手復原得差不多时,坐在钢琴前想练琴时,左手却无法像以前一样灵活了。 原本她以为是因为休息太久的关係所以变得生疏,但她独自弹右手时,右手跟以往一样灵活。 她不死心地用左手弹了一段快速音群,但弹到一半的时候左手就剧烈疼痛,让她不得不停下来。 她心里有种不想承认的预感,如果刚刚硬弹下去的话一定会出事。 她去问医生她的手还能不能恢復成车祸的样子,医生跟她说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但她的后遗症已经很轻微、不影响日常活动了。 她觉得医生怎么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地讲出这些话,他知不知道手跟她的生命等同重要?他知不知道如果不能弹琴的话,她会崩溃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黎心洁回家后依旧不信邪地继续练琴,但每当左手弹到比较复杂、快速的音型左手就会痛到她没办法继续弹下去。 她不知所措地哭了出来,泪滴到钢琴键盘上,她赶紧擦掉键盘上的泪水,即便再怎么难过,她也要好好守护这台琴,不让它受到损伤。 一天,她在学校琴房里弹琴,这次她选了一首对左手负担不会那么大的曲子,她心想,循序渐进,从简单到复杂,说不定她就行了,就跟她刚学琴一样,只要保持耐心,她的手就有办法练得跟以往一样。 她明明已经选很简单的曲子了,但左手却因为长时间的弹奏而变得酸疼。 「碰——」她停下弹奏的手,不满地用拳头用力捶打琴键,让刚开门进来的成宇光吓了一跳,她对钢琴总是小心呵护,怎么把气都出在钢琴上了? 但他也马上知道,让她拥有这么大脾气的东西,也是钢琴。 「怎么了?」他走到她身旁,尽可能让声音保持平稳,「你这样捶钢琴,手会痛的。」 她没看他,盯着眼前的琴键,「成宇光,我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他明明隐约知道答案,却明知故问,他希望她讲出来的答案不要跟他想得一样。 「我不能弹琴了,一辈子都无法了。」她抬起头正眼看她,直至今日,她才终于认清自己不能够再弹琴、无法成为钢琴家的事实。 成宇光无法想,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无法再弹琴的话,他看着她,脸上掛着悲凄的笑,眼底浮上的水雾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如、如果不能再弹琴的话,还有很多路可以选啊,例如你把主修转成声乐,或是作曲,不然也可以当音乐行政……」 「成宇光,我不能弹琴的话就是个废人了你知不知道?」她的泪流下,对他大声咆哮着,「你要我做出除了钢琴以外的选择,就是拿刀在割我的心,你知道吗?」 「对不起,我……」他明明是想说出安慰她的话的,但没想到说出来的话反而让她更伤心了,此刻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会说话。 「我不想看到你。」她把谱收进书包后,粗鲁甩门离去,留下成宇光一人。 他说的话伤到她了,但她有没有想过,她的话也伤到他了。 她肯定不知道的吧。他苦笑着。 第九章 一位钢琴家的诞生和殞落 5 音乐圈很小,有什么事都会传得很快,基本上是无法藏住一个秘密太久的。 时间一久,开始有人在背后议论着黎心洁能不能弹琴,有些人认为她大概无法再弹琴,而有些她的支持者认为她还需要一点时间调养。 但再更久以后,那些她的支持者看她完全没有要弹琴的意思,便也转向她无法再弹琴的那方,曾经她以为是她朋友、交情要好的人,在此刻都不再存在,只有对她嘲笑的话语、看好戏的心态。 有些人自以为声音很小,但却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黎心洁因为那场车祸,手受伤得太严重而不能再弹琴了。」 「是喔,真的很可惜耶,明明有天赋却因为这场车或而毁了。」 「对啊,幸好不是我,她真的很倒霉耶。」 黎心洁在墙角听得清清楚楚,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她没有哭,自嘲地笑了笑,曾经跟她很好的女同学,没想到会对她说这些话,以前的友谊到底是真是假呢?现在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有一天,她又听到几个男生的对话。 「你知道黎心洁不能再弹琴了吗?」一位男生明知故问地问对方,明明知道对方知道,却还是再问一次,话里的语气充满着不善。 「有听说是上次那个酒驾车祸吧。」另一个男生似乎没很在意地耸耸肩。 而那位不带善意的男生嘲讽地笑说:「不能弹琴,她还能干嘛啊?只剩那张脸蛋可以看了吧?天才也不过如此,不能弹琴就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另一位比较友善的男生制止了他恶毒的话:「她已经不能弹琴了,别再这样说了,很没品。」 她在心里感谢帮她讲话的男生,但他那句「她已经不能弹琴了」对她来说也是一把利刃,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在听过所有人对她的嘲讽和嘲笑后,只有韩依依跟成宇光是始终不曾用异样、同情的眼光看待她,也没在她面前提到她不能再弹琴这件事的人,他们依旧把她当一般的音乐班学生看待。 但黎心洁知道,自己没理由待在音乐班了,就算她现在不走,学校的师长也会叫她离开,不要浪费学校资源的。 她的处境尷尬,心里知道自己该离开,但同时也不知道该往哪去,她的术科成绩是顶尖,要去台湾的第一志愿北晴艺大或是申请国外的大学都没问题,可那都是过去式了,她的学科成绩很普通,也不知道一年后的学测能考上哪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一日比一日还要颓丧,没了往日的生气和朝气,不知道每天醒来张眼到学校的动力是什么,她每天都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 有天放学,大家都不在音乐馆时,她跑到以往练琴的琴房,坐在琴椅上,打开琴盖看着键盘发呆。 接着,她抬起右手,弹起了萧邦a小调练习曲第十一号《冬风》。 她对这首曲子倒背如流,第一次只有用右手弹奏,儘管只有右手旋律一样精彩,但少了左手跟右手相映衬,就像少了点色彩,不如原本精彩。 她回想起自己在高一的班级音乐会上弹奏这首曲子时的光景,那时候好多人都为她鼓掌、喝采。 而如今的她没有了往日荣光,有人会喜欢只能弹一手钢琴的她吗? 她弹完最后一个音,闭上双眼,眼泪悄然无声地落下。 此时刚买完晚餐的成宇光听到琴声,好奇地到琴房看是谁在弹琴,当他循着琴声找到琴房,在门上的观景窗上看见了坐在钢琴前的黎心洁。 他轻巧地打开门,而她好像完全没发现他的存在。 他把晚餐放在一旁的桌上,走到黎心洁身边,看到她的眼泪,她很无声地哭泣,不如以往的放声大哭。 看到她这样安静地哭,他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却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怎么哭了?」他蹲下身来,让他跟她的视线平行。 「没有人喜欢我了。」此时的她,就像个无助的小孩,成宇光看着她,想起了自己国小时,在她与他搭话、教他练琴前,他也觉得自己是没有人喜欢的人。 「不会有人喜欢我了。」她再说了一次,甚至加强了「不会」两字。 「怎么会?我跟韩依依一样都很喜欢你啊。」他像哄着小孩一样柔声说。 其实他多想说,他跟韩依依的喜欢才不一样,他对她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但他没胆说,他害怕她会拒绝他,而再也回不到朋友、同学之间的关係。 「以前喜欢我的人,现在都不喜欢我了。」她用手背有些狼狈地擦掉她脸颊上的眼泪,「没有人喜欢的演奏者,是多寂寞孤单的事啊……可是现在,我连演奏家都不是了。」 「别这么说,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跟韩依依都会喜欢你的。」听到她的话,他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揣着一样,他的痛苦并没有亚于她。 他身体微微往前,鼓起勇气,轻轻地抱了她,接住她的眼泪。 「我……跟韩依依都会喜欢你的。」他多想把韩依依的名字给吞回去,正大光明地向他告白,可他终归还是胆小鬼,只好把韩依依的名字说出来,当挡箭牌,不敢说出他的喜欢。 可后来,他很后悔自己因为太怕失去她,而迟迟不敢告白。 因为这份害怕,成了他往后十年,每想一次就无法挽回的遗憾跟懊悔。 黎心洁在隔天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了。 第九章 一位钢琴家的诞生和殞落 6 隔天早上成宇光到学校时,没看到应该出现在他左边位子的黎心洁。 他等了她好久,从早上等到中午,都没等到她,传讯息给她也不回,打电话也没接。 除了之前为了练琴而出席率不固定外,她这阵子每天都会来学校,所以他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跑去问韩依依,只见她耸耸肩,「她也没跟我联络,也不看、不接我的讯息跟电话。」 他懊恼地离开她的位子,走出教室,去合作社买午餐。 在合作社前他又传了讯息问要不要帮她买午餐,她也依旧不读不回。 买完午餐吃完后,他想午睡却睡不着,想着她是不是生病所以没来学校? 他抬起头,见班上的同学睡觉的睡觉、玩手机的玩手机、不在教室的不在教室,静悄悄地起身离开教室下楼,想着去琴房说不定就又会看到她了。 在要进入琴房的走廊时,他经过了办公室,听到组长跟其他行政人员的对话。 「今天怎么没看到黎心洁啊?」平常跟他还不错、偶尔会请他吃东西的魏绍凯问。 「喔,她休学了啊。」组长漫不经心地说。 在门外的成宇光跟里头的魏绍凯一样惊讶,「为什么休学?她有什么规划吗?」 「就听她妈妈说她不想待在星雨了吧,所以替她申请国外的大学,听说上了,要去美国念书。」组长感叹地说,「真是可惜,她真的是我这几年见过少数这么有天份的学生了,而且她把萧邦詮释得非常好,她的前程一片光明,现在却……」她叹了一口气,「真的是太可惜了。」 门外的成宇光的时间好像暂停了,他的脑袋里不断重复着「休学」两字。 为什么要休学不告诉他?为什么一点徵兆都没有?不对……昨天她的样子很奇怪,他应该发现她的异常并追问的。 他握紧拳头止不住颤抖,吸了口气,走进了琴房的走廊,找到了韩依依正在练琴的琴房,没敲门就直接开门,碰的一声把在里头的韩依依吓了一跳。 「黎心洁休学了你知道吗?」他的语气充满着怒气,还有她不曾见过的冷漠。 对于他的话她一时之间感到茫然、反应不过来,他便抓了她两边的肩膀,大声询问:「你知道吗?」 她吓得差点把嘴里含着的簧片给咬断,赶紧把簧片从嘴里拿出来,她削很久的簧片万一给咬断的话,她会哭很久的。 把簧片跟双簧管放到桌上后,她在脑中消化了一下,懂了成宇光怒气的来源,还有他说的休学是怎么一回事后,整个人像是电脑当机一样,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对她来说一瞬间资讯量太多了。 「我不知道。」她冷静地说,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手心让她发疼,但也只有这样她才能认清——黎心洁一声不响地离开的事实。 「你骗人,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一定会告诉你的。」他大声对她喊着,她赶紧把门关上,避免吵到别人。 「成宇光,我真的不知道。」她一字一字慢慢地告诉成宇光,想让他听清楚,「她没告诉你,又怎么会告诉我?她摆明了就是想要彻底消失,离开这个地方。」说完,她哽咽了起来,她没想过黎心洁想把关係断得这么彻底,就连她也没说,还是由他来告诉她的。 「你骗人,你骗人……」他像是个失去力气的娃娃一样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她不会什么都没说就离开的,她不会的……」 韩依依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因为就连她也哭了起来,但她比成宇光哭得还克制了些,用手摀住嘴尽量不要让哭声从手里溢出来。 他们都无法相信,黎心洁就这么无情地离开这里,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从黎心洁离开的那天后,成宇光就像是变了个人。 他摘下了笨重的黑框眼镜,戴起了隐形眼镜;他把头发剪短,瀏海在眉上,长年被瀏海覆盖住的桃花眼在这时终于得以看得清楚这个世界的模样;他开始会打扮,用发蜡抓出了好看俐落的造型,也开始会注重穿搭,在网路上或是杂志找寻好看、适合自己的衣服。 他的改变让周围的人以及韩依依都震惊不已,他巨大的改变让其他人无法跟以前那个灰暗的他相比,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他们不认识的成宇光。 除了外表上的改变之外,他也更拼命地专注在术科上。 他阅读、聆听许多不同音乐家的曲子,分析他们的作曲手法、特色,以及各个时期的创作特徵,也拼命了写了一张张的五线谱,试着突破自己的舒适圈,找到属于自己的创作风格。 在期末考成绩出来后,他成为作曲组第一名,赢了学长姐和学弟妹,许多人都对他外表的改变和成绩的进步感到讶异。 韩依依有天用着小心翼翼、谨慎的语气问他:「你怎么……会突然变这么多?」 成宇光给她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这种漫不经心、有点不正经的笑她第一次看到,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了。 「变成这样不好吗?师长喜欢我,同学喜欢我,学弟妹也不会用像在看废物的表情看我了,我的人缘也变好了,许多人愿意正眼看我,甚至也有女生喜欢我,这样的改变,不好吗?」 韩依依想问,那你开心吗?但她从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其实很孤单,用外表包装他的脆弱。 她装作没看到他笑里的孤独,用轻松的语气问:「不对啊,明明是我问你问题,怎么换你反问我了?」 他哈哈大笑,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爽朗的大笑。 他嘴角掛着笑问她:「你觉得呢?」 他又反问她了,以前的他讲话不会这么迂回,现在问他问题都不说个明确的答案。 韩依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好希望黎心洁可以出现,不要再让他露出这种强顏欢笑的笑了。 「你最近成绩进步很多。」吴雅琦在琴房百无聊赖地弹了几个音,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翻阅着乐谱,在上头做註记、分析的成宇光。 「你也是,不是吗?」他记得她期末考,钢琴从后段的成绩,爬到了前五名,如果她再这么努力下去的话,肯定能考上不错的大学的。 「也是因为你当初的话,支撑我到现在的。」她由衷且真心地说:「谢谢你。」 「我没帮你什么,是你自己肯努力,有这样的成绩是你应得的。」他的话客套且保持着距离,但他也并不觉得自己的话客套,成绩是只有自己才能努力的,别人帮不了你。 自从黎心洁离开后,他在班上比较要好的人就只有韩依依跟吴雅琦,其他人他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有天坠落了,他们也会像当时嘲笑黎心洁那样嘲笑他的。 他不需要这种虚偽的友情。 「我是真的,很感谢你。」在他专心看着乐谱的时候,她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手覆上他拿着笔作笔记的手。 他愣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她。 「谢谢你。」她倾身抱了他。 他身体僵住,没有回抱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一年后,成宇光顺利正取了北晴艺大。 当他放学回家上网看到榜单上有他的名字时,他整个人感动到放声大哭,自己终于考上音乐系的第一志愿了,他以前根本不敢想他能考上北晴,看到榜单上有自己的名字时简直不敢相信,但同时也很谢谢过去始终没有放弃、努力坚持到现在的自己。 他滑到钢琴组的榜单,没有黎心洁的名字。 虽然他不意外,不过却感到可惜,以前她说她想要读北晴,他不敢许诺说他会跟她一起考上北晴,现在考上了,而她却不在了。 他高中十八岁的最后一个暑假,身边没了她。 没关係,他会带着她对音乐的爱与热情,一起到北晴的。 如果可以,他好想告诉她,他好想好想她,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告诉她,他喜欢她,喜欢她好久了。 第十章 模糊关係 1 「今天上到这边,下星期要记得交报告喔。」 学生们纷纷应好后,开心地向黎心洁道再见,跟她说谢谢老师、老师辛苦了之后,成群结伴一起离开教室。 来了北晴一学期了,她对这班学生的个性也有些了解,也觉得教这堂课很得心应手、有成就感,有学生喜欢她上课的内容、喜欢她,让她很开心。 在她把随身碟从笔电拔出,把电脑收进电脑包,也把资料收进资料夹后准备离开时,她看见教室门外对她笑脸盈盈的成宇光。 她关上灯之后走出教室,他贴心地帮她拿了她的笔电。 「今天要来我家吗?」他就像在问今天晚餐要吃什么一样自然。 「……好。」反倒是黎心洁的态度很尷尬、不自在。 老实说,她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关係,他们的关係处在曖昧、不明不白的关係。 她跟着成宇光一起走到停车场,开到超市买了一些菜和日用品后,回到他家后他开始下厨,而不擅长下厨的她帮忙拿出碗盘,让他把菜放进碗里后,让她端上桌。 他们之间相处的平凡,就像是普通朋友一样,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没说出口的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吃完饭后,他们有时会一起坐在沙发看电视聊天,有时候会各自做各自的事,他会写曲子、准备乐团课要练习的谱,而她也会写《乐享》专栏的文章,或是准备上课的教材和ppt。 晚上到了就寝时间,他们洗完澡后会一起躺在床上睡觉,到隔天早上一起起床,如果有碰上两个人都有课的日子,他们会一起出门到学校。 黎心洁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看着没有光亮的房间,心有所思。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记得那天她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倾倒这几年的委屈、难过、痛苦,以及她每天都会做恶梦的事后,他说他会让她不再做恶梦。 「你说的真的?」她问。 「真的。」他无比认真地望着她,对她说。 于是,她也不知道她哪根筋不对,提出了要去他家睡觉的提议。 那天校庆住在他家让她一夜好眠,无梦到天亮,于是她想再试试看,如果去他家睡觉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再做恶梦了? 一开始他也对她的提议觉得有些莫名奇妙,但还是顺着她答应了。 结果,真的如她所想,只要睡在他家,她就不会做恶梦了。 一开始只有一个星期一天,到后来一星期三天,到现在几乎每天都住在他家了。 不过他们什么也没做,就像个感情好的朋友、室友一样。 才怪。 没有男女、异性间的好友会感情好到睡同一张床的,才不会。 她自己也知道这样很怪,跟他处于不上不下的关係中,但她有什么办法?只有到他家她才能不做恶梦啊,而且他也许诺会不再让她做恶梦的,他正在实现对她的承诺,不是吗? 她拼命地说服自己这样没有错、不需要有任何罪恶感,但她其实自己知道这样很自私,滥用他对她的感情。 可她别无他法了,这十年来她没有一天不做恶梦的,她做恶梦很累、很累了,可不可以,让她暂时逃到他的身边,让她暂时不要做恶梦? 韩依依跟黎心洁约在尹晨恩打工的咖啡店。 当她看见黎心洁时,看见了门口离去的成宇光,在她坐下时,韩依依对她露出了曖昧的笑。 「在一起了?」她问。 「……没有。」黎心洁假装镇定地回她。 「没在一起,还那么好送你来咖啡厅,然后就走了?」她根本不相信黎心洁的话,拿起搅拌咖啡的汤匙指着她,逼问:「说,你们现在到底什么关係?」语气像是在抓姦一样。 黎心洁被她问得很心虚,她真的不知道现在跟成宇光到底是什么关係,也不知道该怎么釐清她对他的感情,眼前的韩依依是认识他们最久的人,如果向她倾诉的话,说不定能得到解答。 于是,她把这阵子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韩依依。 韩依依在听的过程中,脸色变化万千,虽然黎心洁从以前就知道她是个表情很丰富的表情包,但今天大概是她第一次看见韩依依在短时间内有这么多表情变化吧。 她听完后,冷静地下了个结论:「所以,你们现在是纯抱睡的床友?」 在喝奶茶的黎心洁整个呛到,咳嗽起来,等不适感消去后才说:「只有一起睡,没有抱。」 「亏成宇光忍得住。」韩依依完全搞错重点,她心里只想着下次要怎么调侃成宇光。 「嗯。」黎心洁表情暗了下来,「老实说,我觉得满对不起他的。」 「你是挺对不起他的。」韩依依实话实说,「如果不想要感到愧疚、对他亏欠的话,就给他个名份吧。」 「可是……」黎心洁犹豫地说,「我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为了让自己不做恶梦想让他待在自己身边而已。」 她觉得自己真丢脸,都快三十岁了还比高中时更无法釐清自己的感情。 韩依依偷翻了一下白眼,觉得她真是想太多、太矫情了,但她也没想直接对黎心洁说出答案,必须要由她觉察到答案才有意义。 她叹了口气,「心洁,我一向不干预、不评论别人的感情的,因为我知道感情的事只有当事人懂,所以都不会多说什么。但我觉得我必须告诉你,在高中时,你离开后对成宇光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他会变成现在你看到、不认识的他,有一部分是你造成的。」 这是黎心洁第一次听到她对自己讲这么重的话,她有点吓到。 韩依依继续说:「我不知道成宇光是不是对于现在的自己很喜欢、很满意,但我可以很肯定的是,他高中变了一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一样时,那时的他很不快乐。我是你们两个人的朋友,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所以我同样也不希望他受到伤害,你懂吗?」 黎心洁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第十章 模糊关係 2 跟韩依依分开后,黎心洁回到成宇光的家,看到他对着她露出灿烂、开心的笑容时,她想问他,他不恨、不怨她吗?为什么可以表现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她没问出口,依旧自私地接受了他所有的好,他替她做的三餐,他让她躺在他身边,只为了不让他做恶梦的好。 她忘记晚餐是怎么吃完的,只记得吃完晚餐后,她做了点事,就又到了就寝时间了。 他依旧会在睡前对她说晚安,即便房内没开灯,她依然能感受到话里的温柔和笑意。 而她也跟平常一样,有些不自在地跟他说了晚安,闭上眼睛进入一夜无梦的睡眠里。 隔天早上,黎心洁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成宇光笑脸,他语气轻柔地说:「早安,心洁。」 「……早安。」刚睡醒的她意识还有点不清,看着他愣愣地回。 他看着她的睡顏多久了?用想的让她觉得尷尬,耳根渐渐染成红色。 他揉了揉她的发,「我去做早餐,你想再睡一会的话可以继续睡。」说完,他戴起眼镜,起身离开房间盥洗和准备早餐了。 她在床上赖了一下床后,才起床去浴室盥洗。 她看着浴室里自己跟成宇光的物品,她的物品、衣服逐渐充满了他家的各个角落,她也渐渐习惯了和他在一起的生活。那对他们之间的关係呢?能够釐清,还是就这么模糊地继续相处下去? 刷完牙后,她回到客厅坐在餐桌上,吃着他为她做的、精心摆盘的早餐。 吃早餐时她也心不在焉、若有所思。 当她开口想问他认为他们现在是什么关係时,他突然递给她一个牛皮材质的信封,对她说:「生日快乐,心洁。」 「咦?」她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她惊讶的表情惹得他发笑,「你该不会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吧?」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才发现今天的确是自己的生日。 「生日快乐。」他继续挥舞着信封,她接下后对他说了谢谢,她不知道信封里装着什么。 「赶快打开看看。」他催促着她。 她打开信封,里面是一首四手联弹的乐谱,她知道,这是他为她写的曲子。 在开头旋律的上方,有一行单行两小节的音符,还参杂着英文字母,她猜想这应该是他创作的动机吧。 她看着上头六个音和两个英文字母,搞不清是什么意思。 上头写着:「re、mi、la、r和si、la、si、y」 她死盯着这几个音和英文字母,不懂他想表达什么,最后她把音符的唱名换成音名去想,整个恍然大悟,有些害羞地对他骂道:「成宇光,你也未免太肉麻了吧?」发现音符跟英文字母之间的秘密后,她整张脸都红了。 他哈哈大笑,「我一直都这样啊。」他笑得很不正经。 没错,如果把音符上的唱名换成音名的话,re的音名是d、mi的音名是e、la的音名是a、si的音名是b,以此类推,就是「dearbaby」了。 这种告白方式也只有成宇光才想得出来了吧,黎心洁怎么想都觉得很扯。 她再仔细看着这份乐谱,每一个小节的旋律和和声,几乎都是为了她量身打造。 「要不要弹弹看?」他问她。 她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把这首曲子弹好,要是弹糟了,是不是就代表糟蹋他的心意了? 见她犹豫不决的表情,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这首曲子都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当然……」他斟酌了下字词,「也有根据你左手的情况特别设计,你不用太担心。」 她看着谱,根据上次他们一起四首联弹的经验,很快就知道自己应该是弹第一部,但她还是开口问他:「我弹第一部?」 「嗯。」他点点头,转身打开钢琴的琴盖,再搬了另一张椅子给她坐。 当她坐上椅子后,告诉他:「我第一次看、第一次弹这首曲子,不确定能不能弹好喔。」 他一脸无所谓的耸耸肩,「没关係,不管怎样,我都会配合你、跟上你的。弹得糟也没关係,别给自己压力太大。」 「好。」她吸了一口气后,把手放在琴键上,看着谱上的音后,再看着坐在她身旁的成宇光,点点头,下一秒按下琴键,一起演奏起这首曲子来。 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弹这首曲子,但他们很有默契地在第一拍一起弹下第一个和弦,然后由她在右手弹出旋律,他在低音部弹奏和弦,帮她垫底,偶尔演奏第一部的旋律,两部互相弹奏旋律,像是在对唱一样。 这首曲子游走在古典和流行之间,一开始的和声不是从一级开始,而是从六级sus4和弦,让人无法从开头就判定这是什么调的曲子,而在当中有些音型和旋律让黎心洁感到惊奇。 「你把萧邦的《夜曲》改编后放进里面了?」她问,手跟眼依旧盯着谱和弹奏着。 「嗯。」他也没停下手,继续弹着第二部的和弦跟旋律,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反应,「我记得你很喜欢《夜曲》。」 「《夜曲》真的百听不腻。」她很享受在他所创作的乐曲里,同时感叹怎么可以有人把《夜曲》的旋律这么巧妙地藏在旋律里头,用看的看不出来,实际听才能发现创作者的巧思。 这是一首创作非常巧妙,但又不失个人风格的作品,她可以从他的创作中,发现他的创作特色,这些只属于他的风格和特色,早在她之前听他为电视剧所创作的配乐就知道了。 她在想,他有发现过自己创作的特色和风格吗? 整首曲子的风格轻轻柔柔,没有对比鲜明的情绪起伏,但却不简单、有难度,两声部的难度都相当,也各自有一些华丽炫技的部分。 弹到转调的部分时,她的手跟他碰上,变成她在下,他的手覆在她手上的手势。 她愣了一下,随即弹下去,「你是故意这么写的吧?」 他装傻,「四手联弹多少会手碰到、拐到吧,如果不这样的话哪有乐趣,各自弹一台钢琴就好了啊。」 「你真会硬凹。」 他心情很愉悦地否认,「才没有。」 她知道说不过他,便继续弹下去,同时也发现,这十年间他的钢琴和作曲能力都进步得非常多。 从前那个无法跟她合奏的少年,现在已成为能与她在同一台钢琴前,从容、游刃有馀地跟她合奏的男人了。 她想着,在这中间,他歷经了多少转变、痛苦和眼泪,才成了现在的他? 但他始终没在她的面前提过、透露过,她不在的时间里,发生了哪些事。 最后,乐曲回到开头的主题,在结尾的地方他把第一部和第二部的和弦都用八度增加了乐曲的厚度,同时两人用极小声的音量弹完最后一个和弦结束。 待琴的馀音都散去以后,他们才将手从琴键上拿起来。 「喜欢吗?」他迫不急待地想要知道她的想法。 「嗯,很喜欢,我觉得跟《为你而染上的鲜血》中的配乐一样,很慢、很安静、很适合睡觉的时候听。」这是她弹完一遍后的心得。 「这首曲子本来就是以摇篮曲、夜曲的感觉写的,就当作是我为你写的摇篮曲吧。」他拿出放在一旁的手机,传了音档给她,「这是我弹奏的版本,喜欢的话你也可以在睡觉的时候听。」 她点开了他传的音档,舒服的琴声从手机喇叭传出来,比起他们两人刚刚的弹奏,音档里的人弹奏的詮释更好、更优美,也听起来更舒服,她现在听了都觉得还想回床上睡回笼觉了。 但她同时注意到一个问题,「不对啊,这是四手联弹,你弹第二部,那第一部谁弹的?」她注意到,弹第一部的人钢琴技巧纯熟、内敛,很细腻地处理每个细节。 他有些尷尬地说:「这个嘛……不好说。」 「对方是女生?」她问。 「当然不是。」他马上否认。 「那就是男生?」 「……」成宇光难得无言,说不出话。 黎心洁知道答案后开始讚美,「哪个人钢琴弹得这么好啊?而且听他弹琴感觉他这个人挺沉稳的,真想认识他。」 成宇光的脸整个垮下来,「不行不行!你不能认识他啦!」他没想过她会对这个人讚誉有加,而且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称讚那个人了,再让他知道那个人是谁的话,他怕她的目光会多停留在对方身上。 她看着他的反应忍不住失笑,「好,不要认识就不要认识吧。」 他松了一口气。 但她完全没想放过他的意思,「要不然告诉我他的名字?」 「不、行!」他想都没想就立刻拒绝,他不想要她的目光停在别的男人身上。 见他气呼呼的样子惹得她失笑,待她笑完后,她望着他的眼眸问:「成宇光,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露出「你在问什么傻话」的表情,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喜欢你啊。」 他的喜欢,自始至终都是这么纯粹、坚定不移的。 第十章 模糊关係 3 成宇光上完乐团课后,到办公室拿出橱柜里的杯子,替自己泡了杯咖啡。 在他把热水冲进杯子里后,听到后方主任的呼唤:「成老师,你可以进来一下吗?」 「好。」他转头回应了主任,将热水冲到八分满后,将滤掛的咖啡包丢进垃圾桶后,走进了主任办公室。 他进来后把门带上,将咖啡放在桌上,抬头问主任:「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主任把一份资料推到他面前,「尤金指挥目前在招募一些台湾优秀的指挥家,去参加一场指挥的学习与交流的培训,我想以学校的名义推荐你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尤金·查尔斯,是目前全球知名的指挥之一,每次他来台湾演出的票都会立刻销售一空,就连他自己也只抢到过一次而已。 而他竟然有机会离尤金大师这么近?这是他连作梦都不敢想的事。 当他想脱口而出说答应时,看到简章上的培训时间,脸上原本浮现的笑容僵住,「这培训时间好像有点久……」 「会吗?」主任挑眉,「出国去读个硕士、博士的时间也差不多这样吧?并没有特别多或特别少,而且你一定能从这培训中学到很多东西的。」 主任讲的话没错,这个时间不长也不短,只是让他犹豫的还有…… 「你把资料带回去后好好思考吧,不用急着给我答覆。」主任见他犹豫的样子,知道今天应该得不到回覆,便让他好好思考,再给她不会让他自己后悔的答案。 「好,谢谢主任。」他把资料收进他的后背包后,起身向主任道谢后离开。 成宇光趴在来生别哭的吧檯上叹了一口气。 尹晨恩把拿铁放到他旁边后,看了一眼没什么朝气的他,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成宇光没有往常傻笑的笑脸、没有活力的样子。 他看了一眼成宇光放在吧檯上的平板,「老师,你要去美国?」他没有任何想干涉的意思,只是随口问问。 他将自己从桌上,「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 「要去还是留在台湾。」他有讲跟没讲一样,抬头看眼前的尹晨恩,「如果是你,你会去吗?」 「会吧。」尹晨恩耸耸肩,「没有什么不去的理由啊,这看起来是不错的机会啊。」虽然他没有打算大学毕业后继续升学的意思,但就这份文件看来,这真的是不错的机会,他只是以客观的角度在说这件事。 「那万一我不想去呢?」成宇光又问。 「那就别去。」 「齁——」他怨懟地看着尹晨恩,「问你意见有问跟没问一样,早知道就不要跟你说了。」 尹晨恩翻了个大白眼,「老师,我们是不一样的个体,当然会有不同的想法,你是老师,我是学生,考虑的点当然不一样啊。」 成宇光用像狗狗在讨饭的可怜眼神看着他。 尹晨恩深呼吸,忍住自己不要对他破口大骂的衝动,「要不然,你说说看让你这么犹豫不决的理由是什么?」 他垂下头,用几乎是呢喃的声音说:「因为黎心洁。」 尹晨恩挑了下眉,「黎老师?」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不过他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现在是什么关係,在他眼里,成宇光就像是傻傻追在她后面的狗,而她就像是他的主人一样。 「我放不下她。」他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她好不容易对我敞开心房,让我陪在她身边,如果我现在离开了,我不知道当我回来后她还会不会在,或是走到别人身边,变成别人的女朋友了。」 「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从他这几次看见他们两人一起进出店里,以及在店里互动的模样,很难不让人认为他们是男女朋友。 「……不是。」他的笑容又更加苦了,他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跟尹晨恩说他们实际的状况,只有说她现在因为某些原因,所以特别依赖他。 「不是男女朋友的话就不用担心这么多了吧?」 「齁,你不懂啦,没谈过恋爱的小鬼。」成宇光哼了一下,「不管我们是什么关係,我都会喜欢她啊,如果她跟别人在一起的话,我大概还是喜欢她吧,所以我很怕,要是我去美国后回来,是不是我现在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会变得更远了?」 「可是你也想要去美国。」 他点点头。 「老师,没有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你太贪心了。」 成宇光自己也知道,点点头当作默认。 第十章 模糊关係 4 成宇光回家后,看着客厅灯亮着,黎心洁背对着他坐在餐桌上,用笔电打着上课用的ppt,内心不禁一暖,以往回家都是一个人面对这冷冰冰的房子,现在却有个人很理所当然地拥有他家的钥匙,等着他回家,这彷彿像在作梦一样。 但这场梦会不会有醒来的一天?想到他就心头一紧。 在这十年中,他从来没想过会有再见到黎心洁的一天,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来说真的是他从没想过、奢望过的奇蹟。 他知道离别有多痛苦,而他现在要离开她吗? 如果她知道他要离开,她会挽留他、为他的离去难过、会想念他吗? 他就像长年流浪在外的流浪狗,有天突然被捡回家,突然得到幸福,但同时又揣揣不安,担心眼前的幸福会不会只是一场梦,或是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他没敢问黎心洁的想法,怕答案不是他想要听的,只想保持现在的关係,就算他们的关係很模糊也没关係,至少她现在在他身边,就够了。 「我回来了。」他开口。 她回头看他,对他一笑,「你回来啦。」 「嗯,你吃了吗?」 「还没。」她看了下手机上头的时间,发现已经不早了,「做上课用的ppt太投入了,没注意时间。」 「我去煮吧。」他放下背包,脱下西装外套后就准备往厨房去。 当他要走到厨房时,被她挡住了。 「现在时间不早了,煮的话又会花你很多时间,明天还要上班,我们去外面吃吧。」 他对她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她不经意的关心和贴心让他觉得暖暖的,「好啊。」 于是,他们一起走到家附近的小吃店吃了麵,回家后两人各自洗澡后,一起躺在床上,一天就要这么过去了。 成宇光以前从来都不觉得一天过得很快,但自从她来到他家,两个人的相处时间变多后,他开始觉得一天过得很快,二十四小时都不够。 漆黑的房间里,他看不见身旁的黎心洁的表情和睡脸,也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只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他是男人,喜欢的女人躺在他的身边,他怎么可能不会有非分之想?他只不过是非常努力压抑自己的慾望罢了。 他不敢逾越那条界线,他怕自己把持不住,会贪心地想拥有更多。 但他又怕自己即将要离开,所以想好好记住她的样子。 然后,他有些试探性地唤了她:「心洁?」 她没回应,也不知道她睡了没有。 接着,他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像是在问空气一样,又问:「我可以抱你吗?」 还是没回应。 他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傻,怎么会在睡觉时间问这种问题,还期待着她会回应他。 当他闭上眼睛,准备进入睡眠时,突然听到身旁的人的声音。 她的声音轻到几乎像是羽毛一样,在他耳边轻轻拂过。 「嗯。」她只回单音,却让他的心湖漾起了好大的涟漪,他的心跳加速跳动,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听到此时的他,不规律、过快的心跳声。 「真的可以?」他再次确认,怕她刚刚的回应只是睡着时的呢喃声。 「嗯。」她的语气比方才再重了些,听起来有点不耐烦,像是在抱怨他的扭捏、不果决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碰到她的上手臂,他让自己的身子往她那边靠,然后手又往别处伸去,他不太确定她现在是什么姿势,要怎么抱她,才不会让她感到不适。 然后,他碰到一处柔软的地方,他自己也不太确定是哪里,只知道大概是下半身。 「……喂,成宇光。」她的语气很冷,他知道他大概碰到不该碰到的地方了。 「对、对不起!」他迅速抽回手,整个人移动到墙边,但也知道来不及,她生气了。 他听到她叹了一口气,如果现在他看得到她的表情的话,她应该在翻白眼。 在他以为她再也不会让他碰她,而感到失望时,她的手抓住他的,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她的身子再往他的方向贴近。 他抱住她了。 「你刚刚碰太下面了。」她说。 「……对不起。」他的脸倏地变红,幸好现在房间里是漆黑的,她看不到他脸红的样子。 原来,他刚刚摸到她的臀部了,他好想咬舌自尽,怎么可以这么丢脸,他为什么最近在她面前从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睡吧。」她说,话里带着倦意。 「嗯。」 再闭上双眼前,他对她说:「谢谢。」谢谢你愿意让我抱你。 她没回应,也不知道她到底睡了没。 「晚安,心洁。」他微微加重手的力道,让自己能把她抱得更紧些。 「祝你有个好梦。」说完,他轻闭上眼,跟她一起掉入梦里。 第十一章 各自的心思 1 黎心洁和成宇光的关係又前进到无法后退的一步了。 原本她和他只是睡同一张床上,没有任何踰矩行为的关係,但现在演变成会抱的关係了,她之后在韩依依面前不能说他们没有抱了,他们之间的关係就是她口中的「纯抱睡的床友了」。 她觉得很崩溃,为什么当成宇光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她要答应他? 但想到那晚他问她的口吻,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禁让她的心软了下来。 而当她被他抱着时,她比平常睡得更安稳了些。 能睡得更好她是高兴的,但同时他们之间的关係更理不清了。 正当她要进系馆时,刚好碰上了一群从音乐厅里管弦乐下课的学生。 她原本想搭电梯的,但看到有人拿着体积庞大的乐器需要搭电梯,就决定走楼梯,反正走楼梯有益无害,多运动不是件坏事。 当她要走上楼梯时,听到了几个学生的对话。 「欸,你有听说吗?指挥被主任推荐去尤金指挥的培训耶!」一个女生掩不住兴奋地说。 「真假?这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她身旁的男生说。 「对啊,可是听说他要婉拒,不去了。」女生一脸可惜地说。 「为什么?」男生问。 「不知道。」女生耸耸肩,「指挥不像是会放弃好机会的人啊,他之前在北晴当学生的时候,听说是个拼命三郎,有什么比赛都会去比,连一个都不愿放过。」 「谁知道?」男生说,「指挥有他的考量吧。」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入了黎心洁的耳里,让她的心被重重地震了一下,想要抬脚踩上阶梯,却觉得自己的双脚有千斤重,动不得。 在那两人身后的方昱程准备上楼梯时,看见他们身旁动也不动的黎心洁。 「老师?」他叫了她,她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皱起眉头,咬着下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知道,她把方才那两位学生的对话都听进去了。 「老师?」他又再叫了她一次,她才回过神来。 「你知道了吗?」 他点点头,知道她在指什么。「知道。今天系上大家都在传。」 「有没有说……他要去多久?」当她说出口后立刻后悔,觉得不应该问学生这种事。 「听说一年半。」 「一年半……」她喃喃重复了他的话。 他为什么都不告诉她?又为什么拒绝? 她想问他,可是她又什么立场问他?她又不是他的谁。 即使知道只要她问,他就什么都会告诉她,可是又知道这不是她该问的,内心不禁浮现失落的感觉。 她不懂这种失落的感觉是什么,因为他没告诉她,觉得没把她当朋友吗? 她不知道。 她驻留在楼梯间的身影影响了一些要上楼梯的学生,方昱程催促着她到二楼看台,她才很勉强地抬起脚上楼。 当她走到二楼时,他让她坐在长椅上,上楼把他的乐器放到乐器柜后,去系办给她泡杯奶茶后,递给了她。 他看见她眼神里充满了错愕、不敢置信的神情。 他坐在她旁边的另一张长椅上,静静地望着她。 过了几分鐘后,她开口问他:「你觉得他应该要去吗?」 方昱程很冷静地用最理性的角度说:「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相信不用我说,老师你也知道,不是吗?」 她当然知道,但她还是想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么,这么好的机会,成宇光为什么要放弃呢? 她很肯定答案,但她不敢说,他放弃了能让自己更加闪亮的大好机会,都是因为她。 而她,是不是成为了他的累赘、绊脚石、拖油瓶了呢? 想到这些,她的心就像被万根针一样刺着,缓缓地流了血。 她顿时有些想哭,但她还保有点理性,知道自己不该在学生面前哭。 最后,她对方昱程扯了个难看的笑,对他说:「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他被尤金大师招募的事,知道了他拒绝的理由,而她也知道了她心中的答案。 晚上,黎心洁跟成宇光依旧在同一张床上,他抱着她,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 过了十分鐘她依然睡不着,于是她轻声开口问:「成宇光?」 「干嘛?」他的嗓音有些慵懒,应该快睡进入梦乡,但还是被她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你到底喜欢我哪里?为什么要喜欢我那么久?」 说完,她感觉他抱着她的手震了一下,身子也僵硬起来。 他许久不出声,当黎心洁以为他不会回答她时,他缓缓地开口:「你现在问这个问题,我会睡不着的。」 「……抱歉。」她没想过自己的一句话会让他反应这么大。 「你不说也没关……」 「不,」成宇光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我要说。」 他吸了一口气后,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你很善良。从来不会瞧不起任何成绩比你差的人,甚至愿意接近我、跟我说话、教我练琴弹琴的技巧,我想,我大概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一天一天,渐渐地喜欢上你了吧。」 「你当然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人,你偶尔也会闹脾气、无理取闹,可是在我眼里还是很可爱,我想,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他轻笑一下。 「其实,我应该是从高一那年的梅雨季,你穿上我的鞋后,我隐约感觉到你也对我也有好感吧,只是我知道,那时的我无论外表或成绩都配不上你,所以才迟迟没有告白。」 「而我也很后悔为什么没早点跟你告白。」他的声音没了方才的轻快,「没想到你就这样去美国了。」 她的身体僵住,他的话让她像是被千根针刺到一般难受。 「对不起。」她最后只能说出这三个字,知道无论讲再多都没办法弥补对他的伤害,她当初因为自己想逃离被许多人笑话的世界而不告而别,却没想过这些会带给他和韩依依多大的伤害。 「别说对不起。」他轻轻抚着她的发,「至少你现在回来了,不是吗?」 「嗯。」她单音回覆。 「那就别再离开了。」 她的心一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能毫不犹豫地承诺她会让她不再做恶梦,那她呢?她能承诺他什么? 她没有回应他,反问他:「成宇光,你不问我的答案吗?」 他思考了几秒后说:「嗯,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他不一定要她的答案,只要她留在他身边,别再一声不响地离开就好了。 他知道,他已经拥有够多了,不能再贪心、想要更多了。 对于他的回答,她没办法给他承诺和回应,但她已经确定自己心中的答案了。 第十一章 各自的心思 2 黎心洁这几天都比成宇光还早回到他的家。 她趁他到家前,把放在他家的物品和衣服拿回自己的家。 这些动作花了她不少时间,毕竟一次只能拿一点,还不能让他发现有异状,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原来,不知不觉,她有那么多的东西放在他的家了。 而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 她坐在钢琴前,打开琴盖,右手百无聊赖、随意地弹了音阶。 几分鐘后,她的手机响起了讯息声,是成宇光传来的讯息,上头写着他再十分鐘就到家了。 她的手离开了琴键,两手手腕转了转,再两手交互搓揉,她很久没有那么紧张了。 她反覆深呼吸后,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次绝对不能失败,一定要成功。 她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觉得时间差不多后,双手放在琴键上,开始弹奏萧邦a小调练习曲第十一号《冬风》。 她的右手先弹单音,接着左手加入,双手一起弹奏和声。 成宇光搭上电梯,一手转着钥匙,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阵子他与黎心洁的关係拉近,纵使没有确立关係,但保持现在的样子,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他觉得,他婉拒了去美国的机会,虽然可惜,但他并不后悔。 他是这么想的。 电梯门打开,他听见有琴声从自家传来,他愣了一下,脸色发青地小跑到家门口,有些急忙地用钥匙打开门。 「停下来。」 黎心洁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弹下去。 「停下来。」他边从玄关边走到客厅,看见她的左手在琴键上飞快移动着,脸色更差了。 他虽然也曾想过能再听她弹一首高难度的曲子,看见她像从前一样意气风发的样子,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从来都没说出口。 他从没想过她会以像是自残的方式,用从前弹琴的水准在弹《冬风》。 为什么是弹萧邦的《冬风》? 他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停下来,别弹了!你是要左手废掉,以后都不能再活动了吗?」他抓住她的左手,强制停止了她的弹奏,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慌张地道歉,「抱歉……我、我不是……」 她的眼神里有闪过一丝受伤的眼神,但随即转换成坚定的目光看着他。 她缓缓地在脸上漾起了一抹浅笑,「成宇光,我有好好想过了。」 「……想过什么?」 「釐清自己的感情。」她的语速比平常慢一些,要让他听清楚,不让他有耍赖的机会,「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对你我都不公平,所以我想要说,谢谢你这阵子的照顾,我一直都明白你的心意,但我……并没有喜欢你。」 成宇光的脸整个垮了下来,「怎么可能?我们相处这阵子,虽然你都没说,但你怎么可能对我没感觉?我们不是很好吗,就像高中那样?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话?」 「成宇光,我们之间横跨了整整十年,怎么可能有过了十年还不变的东西?对,或许十年前我喜欢过你,但不代表我十年后也会喜欢上你。」 成宇光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有一层薄雾模糊了他的视线,「然后呢?你想说什么?」他有些哽咽地说。 「我要离开了。」她的语气跟眼神里充满着决绝,不容怀疑,「我会离开你家,我们未来就保持朋友和同事的关係,当然,如果你不想跟我当朋友了,也没关係,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尊重。」她起身,郑重地向他微微鞠躬,「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一开始胡乱的任性要求,才让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让你有着不切实际的想法。」 「如果,我说我不在意呢?我不在意你喜不喜欢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好了。」他拉着她的手,卑微地请求她。 「没办法。」她的语气比方才硬了些,把他的手拉开,「我没办法这么自私,只想着让自己不做恶梦,却忽视你的感受。」 在听到她的话之后,蓄满泪的眼眶终于缓缓地滑落眼眶。 「你不自私吗?黎心洁?我明明不介意我们现在的关係,但你擅自划清我们之间的界线,十年前的不告而别,十年后的划清界线,你的自私、只想着自己,真是都没变过啊。」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对她这十年来的痴情真的很傻。 他对她十年前的不告而别的埋怨终于爆发了,他曾经以为,只要她回来、待在他身边,他就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但其实,他一直都很在意她当初的不告而别。 她无话可说,因为他说的句句都是属实,无法辩驳。 「……对不起。」她最后只能吐出这三个字。 「我不想看到你,你走!」他朝她大吼。 她离开了客厅,到玄关穿好鞋后,回头看他凄凉的背影,就连说一句「再见」她也像有东西哽在喉头般,说不出口。 当她把他家的钥匙放在鞋柜上,关起他家的门后,她强忍许久的泪才终于放肆地掉了下来。 是啊,她是自私。 但为了他,她不得不自私,无论被他误会多深,有多少责怪与不谅解,她都没关係。 自从那一天后,成宇光和黎心洁在学校就没有任何的交集和互动了。 事发后的几天,她看着他在学校里都戴着眼镜,镜片下是难以遮掩的红肿双眼。 注重外表的他从不在工作场合戴眼镜,所以当他戴起眼镜时,被许多好奇的学生关心和询问,而他一概回答:「最近追剧太疯,看到感人的片段就忍不住一直哭,眼睛就肿到无法戴隐形眼镜了。」说完,他还调皮地笑了笑。 听到平常总是有些不正经的指挥竟然会追剧追到哭,这反差萌让学生们对他的好感又上升了些。 但只有黎心洁知道他眼睛红肿到不行的原因。 她知道自己就是害他这么难过的罪魁祸首,她也没有立场去关心他,于是她就假装什么事都从来没发生过,好好生活、好好教课,让自己沉浸在忙碌里,没有多馀的时间去想他。 第十一章 各自的心思 3 「期末报告请大家四到五个人一组,以新古典主义为主题进行分析,介绍新古典主义的作曲特色和手法、作曲家以及他的作品,有问题吗?」 台下的大一学生们纷纷摇头。 「没有问题的话今天就上到这边,下下星期开始报告喔。」 「好。」学生们听到下课后立刻把书放进包包后离开教室。 其实音乐史原本不是黎心洁教的,原本的老师出了车祸,她就来代课了。 她觉得没什么不好,让自己忙一点挺好的,而且音乐史本来就是她的专业,她准备教材也没什么负担。 不过,虽然多接了一堂课,但她还是觉得不够忙啊。 这些日子,她没做恶梦,只要她在睡前听着成宇光给她生日曲的音档入睡,便会一觉到天亮。 她庆幸自己没有他也能睡好觉,即使还是要靠他的琴声,她才能入睡。 没有他的日子,她其实,有点想他。 儘管在学校里都能见到,但跟陌生人一样的疏离,让她感到难受。 她只敢在他不注意时,偷偷看他;在他演讲时候,坐在角落当不起眼的观眾。 她想,这或许是她的报应吧,她曾经让他这么难过,现在换她体会他的难过了。 在她默默注视着他的日子里,她有时会不禁想,高中时他也是这么看着她的吗? 她将笔电和讲义收进包包里,关上灯离开教室。 她今天没有看到他。 她打开手机,看着上头的日期,今天是他要去美国的日子,不过她并不知道他的班机是什么时候。 当她下楼时,听见了三楼的大教室传出了吉他声,对方弹着流行音乐而不是古典音乐。 她很少在系上听到有人在弹奏流行音乐,好奇地往大教室走去。 大教室的两扇门其中有一扇是完全打开的,她看见了在里面坐在钢琴椅上谈吉他的方昱程,他熟练地刷着和弦,边用轻柔的嗓音有些慵懒随性地轻轻唱着。 都可以随便的你说的我都愿意去 小火车摆动的旋律 都可以是真的你说的我都会相信 因为我完全信任你 细腻的喜欢毛毯般的厚重感 晒过太阳熟悉的安全感 分享热汤我们两支汤匙一个碗 左心房暖暖的好饱满 她想起了她和他之间的回忆,他们一起在同一架钢琴四手联弹、他做饭给她吃、他每晚抱着她入睡,让她不做恶梦、他为她写了首歌,希望她别再被恶梦缠身…… 所有的回忆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而她无法承接。 我想说其实你很好你自己却不知道 真心的对我好不要求回报 爱一个人希望他过更好 打从心里暖暖的你比自己更重要 我想说其实你很好你自己却不知道 从来都很低调自信心不高 爱一个人希望他过更好 打从心里暖暖的你比自己更重要 ——梁静茹〈暖暖〉 她这阵子忍住没掉落的眼泪终于在这时溃堤,泣不成声。 而原本在弹奏吉他的方昱程抬头看到满脸眼泪的她吓了一跳,看到她哭的样子,顿时跟他回忆中的人身影重叠。 他摇摇头告诉自己她们是不同的两人,放下吉他后起身到门口,把黎心洁拉起来后关上门,让她坐到教室里外头的人没办法看到她的死角。 他很少碰到女生哭得那么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于是坐回钢琴椅,随意刷着和弦,弹奏哼唱几首不完全的曲子。 他就这样用他的吉他声默默陪着黎心洁,等到她心情缓和些后,她开口问他:「你为什么要弹梁静茹的〈暖暖〉?」她的语气里有些质疑、不满,像是在责怪他是让她哭的兇手。 「因为吉他社要成发,这首歌好练、轻松、容易让人朗朗上口,是吉他社的热门表演曲。」他忽略了她话里责怪的语气,反问她:「老师,那你呢?你怎么哭了?」 黎心洁将头撇过去,倔强地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方昱程也不在意,自言自语地说:「指挥今天晚上的班机。」 「我知道。」她只是不知道原来是今天晚上而已。 他叹了口气,「老师,你们两个为什么明明能在一起,却不在一起,要这样伤害对方呢?」 「你又知道了?」 他偷翻白眼,「有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你们吵架了。」 原来这么明显吗?但她也不想承认,觉得没必要跟他说那么多。 他依然忽略她不满、狼狈的样子,一个人继续说:「我高中的时候喜欢了当时的班导,而她当时也有了论及婚嫁的男友,虽然他们快结婚了,但我知道她并不快乐,时常因为对方的工作而吵架、偷偷哭泣,那时候的我年纪小,做事不想后果,在校外擅自跟她告白,把她揽进怀里,被同校的学生发现告发学校,她就被迫离开学校,而我因为是比赛的常胜军、学校的招牌,所以一点事也没有,而她从此被冠上诱拐学生、违反师生伦理的老师了。」 她转头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突然开始说起自己的事。 「那时候我真是痛恨死自己了,明明是我擅自喜欢她的,可却让她背负一切的罪名,我应该要等到自己毕业后,再用一个好的方式表达我对她的感情的。」他自嘲地笑了笑,「可再多的如果都来不及了。」 「所以我才不懂,你跟指挥之间明明没有任何好顾忌的人或理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因为,我只会拖累他啊,如果他身边有我的话,他就不可能去追寻他想做的事、站在更高更远的地方。」她原本止住的泪水又悄悄浮上眼底。 她一直都清楚,只要有她在,他就永远放不下她。 所以,她必须狠心推开他,才能让他毫无顾忌地自在飞翔。 明明达到她的目的了,可是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呢? 「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些话告诉他?」 她看向他,他继续说下去:「如果没有好好向对方传达自己内心的感受的话,只会让你们越来越远,让你们彼此都后悔、留下遗憾的。」 「可说了那么多,一切都来不及了,不是吗?」她小声咕噥着,说道理人人都会,可要实际做却很困难。 「谁说来不及的?」他嘴角勾起了淡淡的浅笑,把吉他收进袋子里背起,「走吧,现在去还来得及。」 第十一章 各自的心思 4 黎心洁看着他关上冷气、关灯准备离开的样子,跟着他离开教室边问他:「可是,我没有车,是要怎么去?」 「但是我有车。」他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亮给她看。 黎心洁看着他一派轻松地说自己有车的样子,那感觉就好像是「我有一块饼乾」一样轻松。 现在的学生都这么有钱是不是? 他走到楼梯准备下楼时回头看她,「快跟上啊,再这么拖拖拉拉地就来不及了。」 「喔,好啦。」她跟上方昱程的脚步,一起到了停车场,坐上了他的车。 虽然她也觉得搭上学生的车好像有点不好,但眼下她顾不了那么多,让他载她去机场才是最快的选择。 坐上他的车后她发现,他是一个很贴心的人,会注意冷气的温度会不会太低或太高,也会偶尔瞄向她观察她观察她的情绪,适时地开啟话题跟她聊天,不让气氛变得尷尬。 「话说,你怎么会那么关心我跟成宇光的事啊?」她冷静过后,终于问出她一直很想问的问题,虽然系上其他学生会八卦她跟他的事,但只有他这么古道热肠地管了那么多他们之间的事。 「觉得指挥跟我有点像吧,看到他就好像看到过去的自己,就忍不住想关心他一下了。」他漫不经心地说,边打开音响,播放着音乐。 「等等,你为什么会有这首曲子的音档?」黎心洁听了开头后,马上就认出这是成宇光写给她的曲子。 「因为这是我弹的,所以有音档不奇怪吧?指挥没告诉你我弹第一部吗?」 「他没告诉我第一部是谁弹的。」回想那时她问他是谁弹第一部时,他一脸不想让她知道是谁的样子,现在她终于知道原因了,他怕她知道是方昱程后,她不断夸奖他,会让他吃醋。 她嘴角微微上扬,觉得他怎么可以这么孩子气。 「你弹琴弹得真不错。」她真心地称讚他。 「谢谢,但我长笛吹得更好。」他一点也不谦虚地回。 「有空真想听听你吹的长笛。」 「明年会开音乐会,再邀请你来。」 「好啊,记得给我邀请卡。」 「嗯。」 不知不觉,他们之间的气氛没有像之前那么尷尬,之前黎心洁总是介意他在她身上找他高中老师的影子,也担心他会对自己有着超过师生的情谊,所以一直跟他保持着距离。 但在随着最近跟他的相处后,她能感觉得到他对她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只把她当作还不错的老师或朋友来看待。 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想总是用小心翼翼地态度对待学生。 「话说,我真的长得这么像你的高中老师吗?」她问出她一直放在心里很想问的问题,但怕他误会,所以一直没问,而在最近的相处过后,她觉得她可以问出这个问题了。 听到她的问题,他嘴角的弧度消失,脸上没方才的笑意和轻松。 「很像,如果你戴上变色片或是穿着跟她风格类似的衣服或是画跟她类似的妆容,就几乎一模一样了。不过其实仔细看就发现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人,她很爱笑、很爱哭、很脆弱,而老师你很少笑、很倔强、不轻易在他人面前示弱或哭。」 所以她在他面前哭时,他才吓了一大跳,她哭的样子跟他记忆中的人实在是太相像了。 让他差点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里安慰的衝动。 「她肯定是很棒的老师吧,才让你那么印象深刻,记了这么多年。」她有所感叹地说,其实她第一次进入学校教书,也不知道自己的东西是否能让学生们印象深刻、觉得受用、有帮助。 她就一直很羡慕成宇光是个成功的好老师,受学生欢迎,跟学生亦师亦友,能跟学生们一起努力达到一个目标,也能在课馀时间跟学生聊天、开玩笑,抑或是给他们在人生道路上的疑惑和迷惘的建议。 「老师,你也是很棒的老师啊,虽然可能在下课后跟学生们并不热络,但每次上你的课都能感受到你备课的用心,每堂课也都很充实,好老师的标准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我觉得只要上课用心、为学生着想的老师,都是好老师,相信学生们也会感受到的。」 「谢谢你。」她欣慰地说,原来自己上课所教的东西,对学生来说是真的有帮助的。 「不会。」他脸上神情放松了些,嘴角轻轻勾起笑容。 就这样,他们开到了第一航厦,他停下车,对她说:「指挥是晚上七点的班机,现在应该还没有登机,你赶快进去找他吧。」 「谢谢你。」她解开安全带,打开门踏出车外。 「不会。」他朝她挥了挥手,她朝他一笑,关上门后朝大厅小跑进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真心希望她和指挥能得到幸福。 纵使他无法跟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但他仍然希望能够在一起的两人能够把握彼此,不错过在一起、相爱的机会。 最终章 迟来的告白 1 黎心洁看着诺大的大厅,人多到找成宇光根本就像是海底捞针。 当她正烦恼着要怎么找他时,她看到方昱程传给她的讯息,告诉她成宇光搭乘的航空公司,他应该在附近,等等应该会把行李拿去托运。 她回了句谢了,同时纳闷,他们两人的关係怎么变得那么好,原本成宇光一直看他不顺眼、会吃他的醋,结果现在竟然成为能告诉对方搭乘的航空、飞机班次的关係? 难道一起弹四手联弹,关係就会变得这么好吗? 她想着他们两个一起四手联弹的样子,嘴角不禁上扬,那画面一定非常好笑滑稽。 她快速找到他所搭乘的航空公司的柜位,马上就看到坐在一旁滑着手机的成宇光。 当她看到他的人时,忽然有点紧张,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除了比赛外,她好像从来没那么紧张过。 而低头滑手机成宇光感受到了被人注视的目光,抬头一看,发现是他许久没有讲过话的黎心洁,他双眼微微瞠大,惊讶的表情藏不住,但下一秒马上将表情收起,露出冷漠的表情。 这是自从上次离开他家后,她第二次见到他冷若冰霜的样子。 他起身与她对视,他们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好一阵子,过了半晌,他先开口:「你来做什么?」 「我……」她揣紧了自己的裙摆,「想跟你说对不起,上次对你说这么重的话,伤害到你了。」 「你上次离开前就已经说过了,没必要再特地跑到我面前再说一次吧?」 「我知道。」她吸了一口气,「你那时候说我自私,我无话可说,因为我真的很自私,只想着自己,完全没问过你的想法,也没告诉你我这么做的理由,所以我今天是要来跟你解释的,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或是谅解,我只是希望自己不要留下遗憾而已。」 当听到遗憾两字时,他微微挑了下眉毛,没说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在你收到去美国的邀约后的没几天,我就从学生们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我认为那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而且主任愿意推荐你,一定是肯定你的能力,去接受尤金大师的指导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让你在表演上有更多不一样的东西,同时也跟厉害的人一起学习,无论怎么想这都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我同时也知道,你会因为我而犹豫不决,我太了解你了,知道你一定会为了我而婉拒这么好的机会,但我不要,你一直在台湾等我回来,错失了去国外看看世界的机会,十年前为了我,我不希望十年后也为了我而让你放弃你明明这么想去的美国。」 她没想过要讲出自己的内心话原来是这么困难的事,一直以来,都是他这么直白、坦率地告诉她他内心的想法,当他告诉她内心的想法、向她告白时,也会觉得困难、紧张吗? 「其实我是不想让你走的,一开始我以为我是习惯了每天跟你睡在一起,不再做恶梦的感觉,怕你走了以后,我又再做恶梦了该怎么办?」她的眼底浮上一层薄雾,最后逐渐蓄成小湖,眼泪悄悄落下,「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其实不怕做恶梦,我更怕的是失去你。」 「成宇光,我喜欢你,对不起,你一直那么认真地跟我表白,但我直到现在才好好地回应你。」 她吸了吸鼻子,哭得很狼狈,也看不清此时他的表情,但她管不了那么多,继续说下去。 而他也因为那句「我喜欢你」,原本毫无波澜的心湖,此时掀起了大大的涟漪。 「就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去追求你想要、喜欢的东西,能不用顾虑我,放心地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我用最激烈的方式把你推开,让我们彼此都受了这么大的伤害,我知道无论说了多少次对不起都无法挽回已经造成的伤害,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对不起。」她斗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掉出,「同时也谢谢你,谢谢你在十年前和十年后都一直在我身边守护着我,无论我是否能再演奏,都一直在我的身边。」 她用手轻轻地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我说完了,无论你是不是接受我的解释都没关係,祝你一路顺风,也期待你回国后更亮眼的表现。」 她终于能好好看着成宇光了,她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几秒后,他转过身去,不让她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接着,她看见他肩膀抽动,还听到了他哽咽的声音。 原本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他,在听到她的告白之后,终于忍不住卸下偽装,哭了出来。 他转过身面向她,又是她记忆中那憨傻的样子。 「黎心洁,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的告白等很久了。」他破涕为笑,绽放笑顏。 他没想过黎心洁会出现,他以为他和她的关係会像两条平行线,不会再有交集。 「对不起,我……」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揽进怀里。 最终章 迟来的告白 2(完) 她没想过会有这种走向,她一直以为他还在气她,在她说完这些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从此两人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现在的情况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我还是要说,我真的很气你,很气很气你。」他将头埋进她的肩窝里,闷闷地说,「我气你为什么要讲那些违心的话,不好好对我说刚才的那些心里话,让我误会你这么久,如果你好好跟我告白、说喜欢我的话,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了,不是吗?」 「那时候我一心只想着是为你好,没想到这会让我们都受伤,对不起。」她回拥他,拍着他的背安慰着他。 「别再说对不起了。」他放开她,她的衣服有一块是湿的,「等我回来好吗?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结、结婚?」她虽然没考虑过除了成宇光之外的选择,但这消息还是对她来说有些唐突。 「不好吗?我们现在都到适婚年龄了不是吗?」他歪着头,有点装可爱的看着她。 她被他像大狗狗般装萌的神情感到一阵爆击,不禁想他这些招数到底是跟谁学的? 「……没什么不好的。」她没有明确回答,却已告诉了他答案。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回来后我们就结婚。」他拉着她的双手,笑得像孩子一样。 「嗯。」她也回以他笑容。 「还有啊……」他俯下身靠近她,看起来有些紧张的样子。 「嗯?」她看着他,不明白他两颊为何突然浮现的红云。 「我可以吻你吗?」 听了他的话之后,她大笑出声,「哪有人要吻对方还这样问的啊?」 看见她毫不留情地笑他,让他觉得很丢脸,整张脸像小孩子闹彆扭,买不到想要的糖的样子。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嗯?」她捏了捏他的脸颊,他因闹彆扭而噘起的嘴才慢慢松开,变成有些无奈的表情。 他捧起她的脸,无比认真地看着她,他在她漂亮的双眸里看见了自己,有些好笑、有些狼狈的样子。 「心洁,我真的很爱你,很爱很爱。」 「嗯,我知道。」她甜甜地说,每一句都充满了甜蜜。 他朝她缓缓靠近,她轻闭双眼,感受到他的唇贴上她的,他把她圈进了怀里,力道从轻慢慢加重,像是要确认眼前的她是真实的。 他又偷偷流下了泪,对他来说,她一直是遥远、无法触及的存在,他甚至认为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她,总是一个人偷偷地看着她,不敢靠她太近,也不想离她太远。 她嚐到了他的泪水,顿时心疼了起来,自己到底让他难过、伤心多少次,才会在这种应该是幸福的时刻流了泪? 她回吻他,主动去吮咬他的唇,接着用舌头把他的唇给描绘一遍,想要深刻地记住这个吻,也记住他嘴唇的形状。 他被她的主动吓到,同时也很开心,他趁她不注意时,用双唇含住了她的舌,汲取她的美好,然后将舌深入她的口中。 他们吻到忘我,好一阵子后才依依不捨地放开她,两人面色潮红,他用手背抵上自己的手,放开后看见了手背上有着她口红的顏色,而她低头从包包里拿出小圆镜,自己被吻得有些好笑狼狈,口红全都糊掉、晕开了,甚至连她的嘴角也有晕开的口红印。 两人现在才想起方才在公共场合吻得多么忘我和火热,脸上的热度又升高了些,也红得像苹果一样。 她快速抽出纸巾将嘴角晕开的口红印擦掉,抬起头对他笑说:「一路顺风,我等你回来。」 「好想把你也带走啊。」他又抱住了她,叹息地说。 「别傻了。」她轻轻敲了他的头,「一年半不算久,眨眼一下就过了。」 他闷闷地说:「你都不懂这阵子没有跟你讲话,真的是度日如年。」 接着她催促着他去托运行李,两人互相聊一下天后,就到了登机时间。 他依依不捨地向她道再见,同时也一直提醒她别被哪个半路突然杀出来的男人给拐走了。 她翻了翻白眼,催促着他快去登机。 在他转身后,她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了他。 「成宇光。」 「嗯?」他回头看她。 「我想说,谢谢你让我不再做恶梦,陪我度过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光,没有人能像你一样不让我再做恶梦,所以能待在我的身边的人是你,也只能是你。」 他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对她说:「我也想说,我很高兴能成为让你夜夜好眠的那个人,谢谢你从来不嫌弃我,也谢谢你成为让我每天都做好梦的那个人。」 他们两个相视而笑,兜兜转转了十年,拥有相同心意的两人总算不负彼此,牵起了对方的手。 从今以后,他会用他的好梦消除她的恶梦,而她会把她的恶梦,换成他的好梦。 恶梦或许可怕,但有那么一个人陪着,她再也无惧。 而他也会遵守他给予她的承诺——许她从此恶梦不再。 〈全文完〉 后记 嗨,我是以沫,好久不见。 这个故事我大概从去年十一月底写到今年六月初,算算也应该是我目前写最久的故事吧,虽然字数不是我所有故事中最多的,但这阵子忙着考研,就拖了那么久才慢慢写完。 写完的当下有点恍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故事写太久的关係,我其实不太记得前面写什么了,是每次在后台放了故事每章的内文后,我才想起来:「噢,原来我写了这些、发生了这些事啊。」 这本比其他本写得还要开心、痛快的地方在于,我终于写了两个都是音乐系的男女主了!以往都只有男女其中一人学音乐,而另一人几乎不懂,所以没什么快感,这次男女主都是学音乐的,能彼此互相了解对方的工作、讨论音乐、一起四手联弹真的超开心啊! 我自己满喜欢成宇光写曲子给黎心洁,一起四手联弹的部分,那时候也狂看了许多四手联弹的影片,想着要怎样弹才会让人有曖昧、害羞的感觉,希望有成功,大家也喜欢哈哈。 萧邦国际钢琴比赛是五年一度的钢琴比赛,但因为疫情所以这次延到去年比赛,在写这个故事时,这个比赛也正在决赛、公布得奖者,很开心能在这次比赛时同时写了这个故事,让我觉得黎心洁似乎就像是现实中参加萧邦国际钢琴比赛的那位优秀、天资聪颖的参赛者,挺振奋我的心的。 我满喜欢成宇光是指挥和作曲家这个职业的,在他写给心洁生日曲那边我写得很开心,但我朋友说那样的告白实在是太隐晦,一直被吐槽哈哈哈哈,希望我写的有能让大家看懂就好了。 写古典音乐其实有点腻了,之后想写流行音乐,未来如果有机会应该会再看到成宇光的! 说一下灵感来源吧,其实最一开始只是想要写个比较少见、有点酷的职业,刚好那时候有接触到音乐导聆相关的课,就先决定黎心洁跟成宇光的职业,再开始想剧情的。 在写这个故事的期间我的心情真的是大起大落,不是因为故事剧情的关係,而是我现实中的情绪大起大落,有一阵子真是讨厌古典音乐到不行,但是在写这个故事又不得不听古典音乐(故事都写过半了,也来不及回头了),所以那段期间我是抱着有点厌世的心态在写的。 同时我也被这个故事给疗癒到了,看着黎心洁如此热爱着钢琴,但最后却不得不放弃演奏之路,想想觉得自己满幸福的,虽然我那时对古典音乐厌世到很麻木,但我至少还能弹琴,把这份曾经的喜爱移到故事里,以另外一个形式表达我对它的喜欢,延续了我的音乐生命,让我觉得不枉此生走过这遭。 其实我在写高中篇时一直犹豫要不要写他们两个睡在同一张床上,但什么关係都没有确认,只是朋友的关係,我自己觉得如果喜欢看校爱的人可能会有点无法接受,觉得怎么会这样? 但后来还是写了,这种比较界线模糊、曖昧不清的感情关係好像只有都爱才能写,如果这是校爱的话我想黎心洁应该会被讨厌吧? 我觉得无论是哪种情感都会有模糊、不确定、无法界定的时候,当然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样的,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没有一个人能做到完全的公平、明确的界线,黎心洁也当然会陷入迷惘,也会有自私的时候。 但也幸好他们没有错过彼此,要是心洁最后没有选择勇敢的话,就不会有今天这个结局了。 总之,这个故事有些东西都是我的新尝试、接触的,虽然还有些可能写不够好的地方,但也谢谢大家愿意阅读这个故事、喜欢这个故事,在写完故事后的这段期间,我一直想起我很喜欢的作者——李穆梅在《诞降师:尔穆月篇》一开头的签名页给读者们的话:「因为有你们,一个创作者的生命,得以被拯救,谢谢你们。」 看到这句真的唏哩哗啦地哭了出来,我知道我仍然不够好,但还是好谢谢愿意将这个故事从头看到尾的大家,如果没有人阅读的话,我觉得我也没有创作的动力了吧。 谢谢大家的阅读,也期待我们在下一个故事的见面。 以沫2022.07.18 番外 音乐系教授的日常 01. 黎心洁和成宇光在客厅里,一起看一部以音乐为主题的恋爱剧。 男主角是一位知名作曲家,女主角是不懂音乐的人。 成宇光一直对这部剧很有意见,觉得男主角太假鬼假怪了,音乐系的男生哪是这个样子?作曲时哪是这个样子?这部剧的剧组肯定没有深入了解音乐系的日常,还有作曲这个主修。 黎心洁倒是觉得无所谓,有时候看着主角弹琴跟琴声没对上、说出错误的东西、跟现实生活中的他们有很大出入时,觉得满好笑有趣的。 总之,一个就是音乐魔人,一个就是当轻松小品在看的观眾。 这时,剧里的男主角认真地对女主角说:「如果没有能让你心动、小鹿乱撞的感觉的话,是无法做出一首好曲子的。」 成宇光瞇着眼,一脸眼神死的表情说:「好喔。等你被截稿、催稿、想找却找不到心动、小鹿乱撞的感觉时,看你怎么办。」 黎心洁笑到感觉自己都快要有腹肌还止不住笑,「真的吗?」 他一脸无奈地说,「如果真的需要这些情感才能创作的话,是无法在截止日前完成的,现实哪有这么浪漫?接到委託就只是看对方要求、想要什么样的情境、看剧本,自行抓感觉、想像后开始创作,做出成品后再跟对方讨论哪些要修改的,谁还等你的心动感觉?」 「说得也是。」她点点头,认同他的话,接着看着她,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那请问成宇光先生,你在创作给我的生日曲时,也是这么厌世、眼神死的样子吗?」 就像「我跟你妈同时掉进海里,你会先救谁?」这种问题一样,有没有生存意志,就看他怎么回答了。 但这个问题同时也比跟妈妈掉进海里会先救谁的问题还要简单,不需要怎么思考。 他捧起她的脸,深情款款地看她,「我每一首写给你的曲子,都把我所有的爱写进去了。」说完,他向前吻上她的唇,而她嘴角上扬,满意他的回答。 02. 方昱程答应成宇光跟他一起练习四手联弹的条件是:他要帮系上的室内乐团写一首木管五重奏,在期末音乐会时演出。 成宇光写完后,方昱程很喜欢,一直称讚着好听。 成宇光听得开心、背后隐形的尾巴也不断挥动着,「那不是当然的吗?」 方昱程点点头,认真地说:「老师,你不愧是我从小就崇拜的对象,写的曲子真是太好听了。」 「……」成宇光脸上的笑容凝结,额上的青筋跳动着。 他摆明就是说他老,他明明才大方昱程八岁而已! 看他藏不住情绪,全都写在脸上的样子,方昱程觉得很有趣,再补了一句:「我是听老师写的曲子长大的,没想到能跟您在同一间学校,是我的荣幸。」他笑脸吟吟地看着他,完美到毫无破绽,也让他不知道该不该发脾气。 「……谢谢喔。」成宇光几乎是很勉强地挤出这三个字的,他确定了一件事,他讨厌死方昱程了,这辈子绝对不会对他有好感的。 03.音乐系公开的秘密 在成宇光回国后,他与黎心洁终于从远距离变成近距离了,这让他感动到想要来个暴风雨式的哭泣。 不过黎心洁是低调的人,不喜欢高调张扬,所以没特别公开他们的恋情,但在学校的互动也没有任何的改变,就跟成宇光出国前差不多,现在只差在他们会一起上、下课,一起坐车回家。 黎心洁自以为这段感情应该没被系上的任何人发现,但其实不然。 某天,她在三楼长桌吃饭,后来陆续也有学生到三楼吃饭聚餐,她听到对面的学生在讨论她跟成宇光的事,她竖耳聆听,同时也想着那群学生神经未免也太大条,竟然没发现她坐在他们对面。 不过她背对她们,今天穿的也挺休间,大概被误认为是系上学生吧。 「指挥跟黎老师放闪也未免放得太低调了吧。」 「啊?他们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啊?」一个看起来跟八卦完全绝缘的同学问。 「你竟然不知道?」那个知晓她和成宇光八卦的女同学很是惊讶,「他们在一起,整个音乐系都知道。」 整个音乐系?黎心洁心一惊,还以为低调到没人发现,没想到是全系都知道吗? 「哪里看得出来?」 「你看。」知晓八卦的女生拿起手机,打开ig找到成宇光的页面,翻了一篇贴文给对方看,「指挥吃饭这一篇文,对面很明显有个人,玻璃杯上反射的就是黎老师!」 黎心洁听了之后赶紧找那篇文来看,放大玻璃杯后还真的看到自己身影。 她不禁感叹对方娉美徵信社的功力,根本就是被音乐系耽误的徵信社员工。 「还有还有,指挥跟黎老师贴文里的家都是同一间房子!虽然拍摄的房间不一样,不过可以从房子整体的色调和装潢知道这是同一间房子,他们肯定同居了!」 黎心洁赶紧再把她跟成宇光贴文的照片打开来比对,发现对方说的果然没错,虽然贴文的照片一个人放客厅照片,一个人放房间的照片,但成宇光家的装潢风格都是一致的,怎么看都不会觉得这是两个不同的房子。 她原本还很自豪地以为他们两个低调到完全没人发现,没想到他们是低调里的高调吗? 「还有还有,你看指挥这篇贴文,虽然很小,但床的角落有黎老师的衣服,我有看她穿过!」 黎心洁再去翻那篇文,果然在床的角落看见自己衣服的小小一角,觉得真是败给自己,以为都没人发现,没想到却在某些小地方露出马脚。 那位跟八卦完全绝缘的同学很是惊讶,「哇,你也未免太厉害了吧?这么小的细节都能发现?」 「废话,『心光』cp超好嗑的好不好?怎么可以不追、不嗑?每次看到他们的互动都是我的精神食粮啊!」 「怎么说?」 「『心光』他们超有爱的好吗!指挥常常会很温柔地揉黎老师的头发,偶尔还会对她恶作剧,可是下雨的时候撑伞又会把伞往黎老师那边靠,你说有没有爱?他们根本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情侣啊!」 真是谢谢了。黎心洁在心里向那位狂粉道谢。 但她同时也想吐槽,「心光」cp到底是谁取的? 不过,她觉得挺好听就是了。 下午下课后,她跟成宇光约在系馆一楼见面一起走到停车场,他到一楼后,她主动牵起他的手。 成宇光有些惊讶,但掩不住开心,嘴角微微上扬,「不是说在学校低调些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人很支持『心光』cp,我就想让对方看一下我们感情好的样子,不然常常从一些地方找蛛丝马跡真是太可怜了。」 虽然她的话他一句都没听懂,不过这阵子低调到他都快闷出病来了,听到她愿意在学校不再低调,开心地握紧她的手,接着快速地在她颊上留下一吻。 04.改考卷改到崩溃的成教授 成宇光在系上有开一门选修课,名叫「乐器学」,顾名思义就是在教各个乐器的相关知识、构造、发音原理、音域等,让学生除了了解自己的主修乐器外,也能认识别的乐器,除了认识乐器外,认识不同的乐器,在乐团的演奏和詮释上也会有所帮助。 他的教学理念一向是快乐学习,这堂也是选修非必修,所以他几乎管得很松,只要不要太过分他都能接受。 但这次,他真的觉得这群学生们太夸张了。 他在考卷上问「castrati」是什么,结果许多人的答案让他头很痛。 正确答案是阉歌手,除了许多人写错字外,更多的是有许多人写了天马行空的答案。 他上课时把考卷放在桌上,叹了一大口气:「我说你们啊……怎么能错字那么多?『castrati』阉歌手,不是阉割歌手,不是奄歌手、也不是腌歌手,而且竟然还有人给我写『没有蛋蛋的阉人歌手』,你们是想气死我吗?」他忍住翻白眼的衝动,还在白板上写他们写错的字,真不知道是在教大学生还是小学生。 台下的学生笑个不停,老实说,他其实也觉得满好笑的,但身为师长不能在这时候笑出来,否则以后每个学生都会学这些错误的示范的。 他的心情真是五味杂陈,觉得好气又好笑。 最后,他严肃地宣布,下次再有人敢这样在考卷上乱写答案的话,那个人的期末报告份量要加重到介绍两个乐器,之后的小考才没人敢造次。 后来他讲给黎心洁听,让她笑了很久,觉得现在的学生怎么可以这么有才。 接着,她手揽住他的脖子,带着笑意问他:「那成教授,你有什么字是绝对不会写错的吗?」 「有啊。」他笑着吻上她的唇,「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