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手吧阿林》 收手吧阿林 第1节 收手吧阿林 作者:浪南花 简介: 我在我阿姨的床上看到了我的高中男同学。 第1章 事发突然,但用“意外”这两个来概括眼前的状况是再合适不过的。 我只不过是来找阿姨聊工作上的事,却没想到撞见这样香艳的场景。 男人躺在床上,趴着睡觉,被子只遮了一半的身体,露出背和双腿,修长且白皙。 很漂亮。 空气里弥漫着情浓的味道,我又瞥到地上的好几个避孕套。浴室的门关着,里面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 我愣了片刻,正准备着急退出去的时候,又听见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疲倦至极。 “昨天差点被你榨干。” 当然,他说的对象绝对不是我,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迅速地关了门。 几秒后,我听见里面传来阿姨的声音。 然后就是男人和阿姨的对话。 我在门外花了几秒搞清楚了状况。 即……阿姨包了一个漂亮的男人,昨晚两个人大战好几回合,差点把男人榨干。 原来,丧夫的富婆可以这么快乐。 但此刻的我还不知道,我原来认识这个漂亮男人。也不知道,这个漂亮男人是个疯子。 阿姨打开门,见到门外的我,却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甚至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只是在我下意识地瞥向屋内的时候,她将门关上,然后用一种含笑的表情看我。 我一愣,知道自己逾矩了。 她刚洗完澡,身上似乎还涂了香氛之类的东西,香味十足,随着她的呼吸一股股地往我的鼻子里钻,像迷魂药一样,我觉得甜,头脑也跟着昏沉。 阿姨虽然比我大了不少,但是平时很注重保养,皮肤紧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雍容华贵的气质。 阿姨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将要交代的事和我说清楚后,问我要不要留下来吃个午饭。 我自然拒绝。 阿姨只是客套而已。 基本的眼力见我还是有的。 于是我离开了。 过了几天,阿姨又说找我有事,我问她能不能在电话里说清楚,阿姨却说很想我,想要看看我,又让我去酒店找她。 同一个酒店,同一个房间。 在我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后,我想,还是同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酒店的浴衣,头发偏长,是卷发,后脑勺的气质便不一般,看起来很高贵慵懒。 阿姨穿着整齐坐在他身边,和他贴得很近,似乎正打算亲热,见我来了,她露出一点尴尬的神情,却还是整理好,朗声喊我过来。 我觉得十分尴尬,硬着头皮走过去,坐在两人的对面。 阿姨笑着跟我说话,我终于抬头,眼神从地面移到对面人的脸上,掠过阿姨的脸,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男人。 看清男人的脸后,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是因为我认识他。 二是因为他面色潮红,眼睛都在氤氲,起了雾一样,脸上又布满了虚汗。 他用轻飘飘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波澜不惊,好像没有认出我来,或者是认出了也不像和我相认。 我能理解,毕竟我和他本来便不熟,只是高中同班过两年而已。 他见我和阿姨有话要说,便起身往卧室里走。 阿姨笑了笑,跟我说起正事,我装作认真地听,眼神却无法从茶几上的那一排药片上离开。 我知道这一种药,我在药店里看过,这是一种壮阳药。 药片几乎要全部清空了。 我在跟阿姨交流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刚才看见的,他那张痛苦又难耐的脸。 药吃多了吗,陈仰林。 我惊讶地发现,我居然记住了他的名字。 我和陈仰林是高中同学,虽然没讲过几句话,但他的确不是一个会被忽略的人。 这并不单单是因为他的外形出众,他整个人都十分古怪,在我们的班级群体中是个异类。 我们学校是传闻中的贵族学校,能进学校的学生非富即贵,但陈仰林高一就是踩着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进来的,买校服的钱也要老师催了再催才勉强交上。 大家都知道他家里穷,可他就是交上了昂贵的学费,进了我们学校。 整个年级的学生都知道陈仰林这号人物,我自然也略有耳闻,毕竟当时我们没有人在学习,屁大点事都值得我们这群纨绔子弟在课前课后认真讨论。 我在这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中还算是清流了,我虽然学习差劲,但我不爱惹事,不做坏事,从没被老师在国旗下讲话的时候批评。 因此,我还在班级里捞了个“生活委员”的职务。 我妈听说我当上生活委员后,激动地奖励了我一部新手机。毕竟她对我最开始的要求只是顺利毕业,拿个高中文凭,方便出国镀金而已。 我们是高二文理分班之后才在同一个班里的。 我和他没什么交集,因为和他在一个班级之后,我才发现,他真的十分低调,他不怎么说话,上课也很乖,只是那张俊脸的确无法让人忽略。 他那些离奇的传闻都只是同学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力而故意虚构的—— 他没有在课上和老师吵架,没有在老师上课的时候吊儿郎当地踢着足球进门打断老师,甚至,他是班里唯一一个肯回应老师的学生……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在班级里游离着。同学们在课后讨论他的情况,有人说他家在房租最便宜的城中村里,也有人说他无父无母,也有人猜测他能进这学校是因为和学校的校长有些私底下的交易…… 可传言这么多,却没人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大家热衷于讨论他,却又担心被陈仰林知道他们对他的兴趣,毕竟,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十分骄傲,才不屑在穷人身上浪费注意力。 此刻,我脑中关于陈仰林的记忆也所剩无几。 但有一件事,我却记得十分清楚。 当时班里有一个特别骄蛮的女孩,叫做程筝。程筝的家境在我们班是数一数二的,她那爸爸很疼女儿,程筝若是要天上的星星,她爸也会二话不说就爬上去摘。被父亲这样宠着,程筝的性格自然跋扈,书没认真读过,在学校里也是我行我素,班级里的同学碍于她胡搅蛮缠的性格,对她都是能忍则忍。 程筝在班级里几乎称得上是“横行霸道”。 我碰见程筝都会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而沉默低头。 可是,并不是不去招惹程筝,她便会放过你。 至少,陈仰林就是什么都没做却被程筝盯上了。 这件事当时在班级里闹得很大,最后甚至整个年段都知道九班的程筝整天都在找陈仰林的麻烦。 传言并没有错,我亲眼见到程筝将自己不要的垃圾往陈仰林的桌上丢,经过的时候故意踩上他的鞋子,或者是当着全班的面说陈仰林已经欠了很久的班费没有交上…… 诸种针对的行为都让班里同学怀疑程筝和陈仰林结了什么深仇大恨。 但奇怪的是,陈仰林被欺负成这样,却也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低着头,默默承受着她的凌辱。 好几次我都有些看不下去,觉得陈仰林很是可怜,但我也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和程筝作对。毕竟,那时候我妈还需要和程筝的父亲做生意,我妈也交代过我别和程筝结仇作对。 于是,我和大多同学一样只是冷眼旁观,在看不下去的时候,自觉地低下头,戴上耳机,听那些向上活力的青春歌曲。 但我在心中也觉得程筝奇怪,我和她同班好几年,知道她脾气不好娇蛮任性,却也没见过她这样“凶狠”地欺负一个人,仿佛真是恨极了陈仰林。 可据我所知,她和陈仰林之前并不认识。 不久之后,我就发现了程筝如此反常的秘密。 也猛地发觉,陈仰林并不是表面上那样任人欺负。 我们学校的晚自习管得很松,老师的要求是可以不待在教室里,但如果在教室里就不能讲话。于是,一到晚自习时间,班级里空荡荡的基本上没什么人,只有少数几个自觉的还在学习写作业。 大部分二世子都逃出班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我还算乖,是仅剩的几个待在教室里的人。 作业写到一半,我觉得教室里闷,便抓了手机下楼去小卖部买点吃的来提提神。 学校有两个操场,一个是比较大的新建的,同学们都在那里活动。还有一个比较破旧,离教学楼也很远,那里没什么人,晚上的风很足。 我叼着根冰棒在旧操场上绕圈,风很大,树木都被吹得沙沙作响,我享受着这样的惬意,可就在我在操场上走第三圈的时候,我听到了人的声音。 就在操场边的树林里。 一开始只是窸窸窣窣,后来两人的交谈声音便大了起来,像是在吵架。 我也逐渐走不动道了,慢慢朝声源靠近。 两人争吵的声音渐大,我的好奇心也到达了顶峰,本来只想听听声音就走,却又忍不住偷偷看过去。 接着,我透过树木的间隙看到了近日闹剧的两位主人公。 陈仰林和程筝。 他们俩在吵架,准确来说,是程筝在骂陈仰林,陈仰林像一样沉默着。 但眼前的情景依旧古怪,程筝这么讨厌陈仰林,怎么会和他单独出现在这无人的地方呢? 我聚精会神地去听他们的声音。 越听,心脏跳得越快。 我发现了惊天大秘密。 程筝:“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陈仰林沉默,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程筝拔高声音,“你喜欢我吗?” 收手吧阿林 第2节 陈仰林抬眸看她,唇还没张开,程筝便眼神一闪,她上前一步,抬着头,是要上前亲他的模样。 我几乎要叫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陈仰林扭开头,程筝扑了个空。 她愣住,然后将头靠在陈仰林的肩膀上抽泣。 我也跟着愣住,我真没见过程筝这副模样,她在家在学校都是公主,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啊?她哭了,还是因为索吻失败而哭泣,而这个对象甚至是她整日凌辱的陈仰林。 我陡然明白了,她在表面上看不起他践踏他,却在私底下把自己的心送给他。然而……这个总是任她欺负不肯吭声被她踩在脚底的陈仰林,却有着拒绝她、让她如此伤心的能力。 原因很简单,程筝喜欢他,而他不喜欢程筝。 我偷偷看了一场戏,心中百味杂陈,正想离去,却窥见陈仰林的表情。 程筝靠在他的肩上,是看不见他的表情的,但我看得见。 当我看见他缓慢勾起嘴角露出类似于“得逞”的笑容时,我的灵魂都颤了一下。 啊……原来,陈仰林也不单单是一位“受害者”。 从我这个角度看,陈仰林更像是一位狩猎者,而在他怀中哭泣的程筝,则是不谙世事空有一腔脾气的笨蛋公主而已。 戏看完了,再震惊我也得离开。 岂料,我刚直起身,陈仰林便朝我这里看过来,我躲避不及,撞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愣了片刻,我镇定地离开,只是脚步却越来越快。 第2章 嘴里的木棍已经没什么甜味了,我却出神地将它叼了一路。 我回到教室,刚坐下没多久,门口便传来动静。 有人进来了。 我一抬眼,正好又撞上陈仰林的眼神。 我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回来,本以为他还需要和程筝纠缠好一段时间。 我淡定地转开视线,低头继续看作业。 陈仰林也回了自己的座位。 以后我没在做题,反倒是在注意着门口。 我想,陈仰林都回来了, 程筝也应该回来了吧。 但是一整个晚自习我都没见到程筝。 她好像连书包都没收就直接回家了。 放学后,我背上书包从后门离开,经过陈仰林时,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这一看就又愣了,不知他是故意还是真没发现,他那白色的校服上沾了两个口红印子,凌乱却鲜艳。 是刚才程筝印上去的。 本应该盖在他嘴上的,却憋屈地落到了他的胸口上。 我只多看了两眼就走了,便也不知道陈仰林盯着我的背影看了许久。 那天之后,程筝请了好几天的假。 班里的人都在猜测她发生了什么事,从她家破产猜到她父母离婚,甚至又说可能是她家的狗生宝宝了,她留在家里照看狗宝宝…… 班里同学最后甚至觉得她在家里照顾狗宝宝的这件事可能性大一些。 程筝就是这么抓马,也拥有如此抓马的资格。她可以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旷课,学校老师不会过问,同学也觉得很正常。 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我始终觉得是因为那晚,因为陈仰林的拒绝,程筝这几日才没来学校。 程筝不在的这几日,陈仰林过得比之前顺心许多。 没人找他麻烦,没人给他难堪,他能安然无恙地度过一整天。 我偷偷观察过他一段时间,他在班级里的存在感很低,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偶尔抬起来的目光也没什么焦点。 我有时也会和他对视上,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的空洞眼神和那晚的眼神对应起来。 他有一个模样是假的。 那样凌厉的眼神是我亲眼所见,而且带给我的冲击并不小,我怎么都忘不了。 过了没几日,程筝回来了。 她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趾高气扬了,对待陈仰林也更加跋扈,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而陈仰林也跟之前一样,一点都不反抗,悉数接受下来。 虽然大家都有些看不下,但没人提出异议,只是看向陈仰林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怜悯。 我猜程筝是在复仇,她变本加厉地讨回那晚自己在陈仰林身上收到的耻辱。 我本打算一直置身事外,却没想到那天我被安排晚自习后和陈仰林一起做卫生。 晚自习结束,班里只剩下我和他,我和他很默契地一人扫两组,互不打扰。 在我快要结束离开的时候,程筝突然闯进来,看了一眼陈仰林之后,她将自己一抽屉的废纸都扔到陈仰林要扫的地盘。 我在一旁看戏。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我不信陈仰林一点怨言都没有。而且现在,班级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我也算半个知情者,他完全没必要掩藏自己的情绪,但他还是不显山不露,低着头过去扫地。 程筝见此,脸都气红了,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我看着那一地狼藉都觉得苦恼,不知陈仰林到底是什么意思。 经过陈仰林的时候,我轻声吐槽了句:“装什么装。” 本以为他不会做出任何反应,但是下一秒,他竟然抬眼看我。 我们俩离得很近。 这一瞬,我近距离看到了他那凌厉又镇定的眼神。 这时分明才是真正的陈仰林。 我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则是朝我靠近了一步。 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看着他的脸,我有一种他会在下一秒发疯的预感。 我个头比他小太多。 要是他把对程筝的怨气撒在我身上,那我今晚可真就完了。 我又退,他再往前进。 直到我的后背靠上一张课桌,我无路可退,他无路可进,他才停下。 在我准备出声的时候,他突然动手…… 我眼睁睁看着他拿过我手中的扫把,然后往地上一扔。 他看向我,对我说了第一句话,“不装了。” 我:“啊?” 他转身离开,说:“不扫了,走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回到位置上收拾书包了,他东西很少,整个书包都瘪瘪的,我怀疑里面根本就没有书。 还没等我弯腰捡起地上的扫把,他就已经收拾完了。 他走到我面前,将那两把扫把踢开,“别扫了,走吧。” 看向我的眼神阴沉深邃,嘴角却带着笑容,怎么看都不是很和善,像是一定要看着我离开才肯走。 “不扫了?”我看向那一地的纸屑。 “让她自己扫。”他指的是程筝。 我没再说话。左右不关我的事,纸屑是程筝倒的,我的地盘我也扫完了。 陈仰林这么头铁,不知是不是想要豁出去了。 但这一切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同情地看他一眼,然后去收书包了。 最后我们俩一起离开了教室。 其实我先走了,但他关上班级的门后很快就追上我的脚步,之后就一直跟在我身后。 那短短几百米,我走得很不自在,总觉得身后的眼神阴恻恻的。 到了校门口后,我们俩无言分开,他往左,我向右。 回家之后,我觉得明天会发生什么大事。 程筝可能会气得做出一些更过分的事,不过……陈仰林应该也不会什么事都不做。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令人欺负的乖学生。 从刚才他扔扫把、踢扫把的那架势来看,他身手并不差,在初中的时候,说不定是什么混子头头呢。 第二日果然发生了很大的事。 我一到班级就听见同学在讨论。 他们说陈仰林退学了。 我看向陈仰林的座位,那里和昨晚他离开时没什么差别,昨天似乎就是他来学校的最后一天了。 他的书桌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杂乱,他不像我们这些二世子,整日在桌上画些有的没的,他的桌面很是干净的。 干净得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不过昨晚那摊垃圾依旧没人打扫,程筝丢下的纸屑在那里待了一夜,多少同学经过,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跨过去,有的同学踩上了甚至还会低声骂两句。 收手吧阿林 第3节 那堆纸屑碍了很多人的路,但就是没人去打扫。 应该打扫的人已经退学了。 大家都觉得与自己无关,又忙着讨论着陈仰林退学的真相,自然没空去管那堆纸屑。 有人说是他交不起学费,有人说他在外面惹了事被学校劝退,还有人说是程筝逼得他退了学…… 他们讨论半天,认为最后一个可能性最大。 过了没多久,另外一位主人公到场了。 程筝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听到陈仰林退学的风言风语也没发表任何看法,像是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结局。 只是在上课时,班主任问起班级同学是谁将那些垃圾留在路中间不去打扫的时候,她站了起来,拿起扫把将昨晚自己扔的那些纸屑又重新扫了起来。 我觉得她很是奇怪,昨晚分明是嚣张跋扈的她将这些垃圾丢下,今早怎么就又乖乖地去打扫了呢。 不过,陈仰林昨晚说的那句话没错。 程筝的确自己来扫了。 之后,陈仰林就从我们的世界中消失了。除了他退学的前几天,班里同学对他的情况有诸多猜疑,时间一久,大家就忘了这个曾经出现在我们班级里的异类。程筝依旧是那个程筝,我也依旧是那个老师眼中有点乖的“生活委员”,我们依旧沉浸在我们愉快自由的高中生活中,整日打打闹闹,然后在高考来临的时候,爽快地分道扬镳。 我顺利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书, 被我妈送到国外镀金。 不过,临近出国的那段时间,我从我妈嘴里听到了一些关于程筝家里的传言,说是程筝的父母在闹离婚,程筝哭天喊地不肯让父母分开,可她那很是疼女儿的父亲这次却很坚决。 至于程筝的家庭最后究竟破裂了没,我也不知道。 还没听到结局,我就坐上了飞机,前往世界的另一端,在另一个国家待了几年后,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其实我才刚回国几个月,在我妈公司里帮忙打打杂,这几日频繁来找阿姨也是因为公司上的事,却没想到能在阿姨的房间里碰上陈仰林这个高中同学。 没想到退学后的他竟然过上了这种生活。 身体也这般差,竟需要靠着药物才能振奋……那阿姨是为什么要养他? 我的思绪从回忆抽出,重新落到眼前的药片上。 阿姨见我出神,叫了叫我的名字让我回神,“悦悦,想什么呢?” 我笑笑,直接了当地开玩笑道:“秦阿姨,这男的长得还挺好看的。” 秦阿姨一愣,然后也笑开,脸都有些红了,“那当然,不然干嘛找他。” 我在国外待过几年,她知道我思想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封建迂腐,于是并不避讳和我讨论这样的事。 “阿姨的眼光一直很好。” “不说这些了,你知道我这次让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不知道呀,什么重要事一定要见面说,电话里不能说吗?” “我听你妈说你在国外大学学得还行,想让你来阿姨公司里上班。” “啊?可是我现在在我妈公司里帮忙了。” “已经和你妈说过了,你妈也同意了,你在你妈公司里是公主,哪里能学到什么东西,不如来我这里。” 我干笑两声,可是我本来就不想去吃什么苦的,而且我本来便不需要吃苦的。 秦阿姨又说:“阿姨待你肯定不会差,那个岗位和你的专业正好对口,而且阿姨刚接手公司,没什么知根知底的人,你过去帮阿姨看看呗。” 见阿姨都这么说了,我只能先应承下来,“行,我回去再问问我妈。” “放心啦,你妈同意了。”阿姨笑得温柔。 我扯扯嘴角。 谁说的呢,我妈可有八百个心眼。 这事我还真得回去问问我妈,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谈完这事后,我准备起身离开。 阿姨送我到门口,她即将关门的时候,我看到陈仰林从卧室里出来,就靠着卧室的门。 他穿着浴袍,露出半边肩膀,脸色不再潮红,却依旧带着淡淡的绯色,唇红齿白,的确是一个被包的好人选。 他透过阿姨看向我。 我和他对视上。 突然有一种他已经认出我的感觉,因为他看向我的眼神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清冷凌厉,不像在沙发上时那般虚浮。 我垂下眼眸,对上阿姨的眼睛,笑着说阿姨再见,然后转身离开。 第3章 我回去问了我妈秦阿姨让我跳槽的事,我妈笑着说:“你当然得去了。” “为什么?” “赚她的钱肯定比赚我的钱好吧?” “就只是这样?”我感到疑惑。 虽然我妈和秦阿姨认识十几年了,两人关系很好,在外都以姐妹相称,但我知道我妈在社会上打拼半辈子,对谁都存了个心眼,包括秦阿姨。当初秦阿姨丈夫死的时候,我妈还在我面前直言不讳地说自己羡慕秦阿姨,“不知道她现在有多快活。” 听了这话我很是震惊,我妈挑了挑眉,“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和秦阿姨是好姐妹……” “的确是啊,但是也不可能掏心掏肺。”妈妈表情淡淡,像是在讨论一个陌生人。 自那时,我便明白我妈防备着任何人。 我妈朋友不少,有一起打拼过的同事,也有在工作上认识的朋友,还有一些客户的妻子…… 程筝的妈妈也是我妈的好朋友,我回国后见过她几次,我妈都亲昵地让我喊她“赵阿姨”。 对了,回国后我才知道,程筝最后抗议成功。她爸妈并没有离婚,只是,她们家的关系已经摇摇欲坠了,父母整日吵架,程筝的脾气也变得更加暴躁,最后甚至大学延毕,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才毕了业。 对此,我发表出的看法是:“不如离婚呢,我这个单亲小孩儿也蛮快乐的。” 我妈瞪我两眼,“就你整天傻乐。” …… 妈妈看我一眼,“不然呢?还想让你去当她干女儿,然后继承她的公司吗?” “她现在刚拿到公司,宝贝得紧呢,你没这机会。” 我着急反驳:“我才没这意思。” “嗯,看你也没这样的胆识,就在她那里好好干吧。” “行吧。” 秦阿姨刚才跟我说了薪水,她的确比我妈大方许多,于是我答应下了。 跟阿姨说了之后,她让我明天就去上班。 我硬着头皮答应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阿姨亲自迎接我进公司。一路上,我接受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到我工位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阿姨给我安排的工位很是低调,在能容得下 20 人的大厅里,我的工位和其他普通员工没什么两样,左边是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右边的工位上虽然有电脑和键盘,却没见到人影。 见我神情满意,阿姨拉着我说有事要和我说。 我跟着她到了楼梯间。 她的脸上堆着笑,轻声说:“你经验比较足,记得多帮我照顾照顾小陈。” 乍一听到“小陈”这两个字,我并没有反应过来,“谁?” 秦阿姨低声说:“就你那天在酒店里碰见的那个……男的。对哦,你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小陈。” 我这才想起来陈仰林那张脸,心脏狠狠一跳,但我依旧不懂她是什么意思,“照顾什么?” “他今天也刚来公司上班,你就多帮衬帮衬。” 我愣了,着急劝她,“阿姨,你养他就算了,怎么还给他找工作啊?” “他没事干,我给他找份工作,打打杂,也不是什么大职位。”阿姨不在意,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什么大事。 我算是明白了。 丧夫的富婆真的可以这般为所欲为。 “他之前没上过班,也不知道第一天上班会是什么情况,我也不能时时看着,你就帮我照顾着点。” “阿姨,养孩子都没你这么仔细。”我讪讪笑。 “你开我玩笑呢?”阿姨笑得眼睛眯眯。 “没有没有。”我哪里敢开老板的玩笑,也不敢违抗老板的指令,于是我答应下来。 我嘴上答应,心里想的却是关我屁事。 他这么大个人了,还需要别人怎么照顾,而且我并不知该怎么面对陈仰林。 不可否认,我对他存着许多疑惑,关于高中的退学,关于他和程筝的关系……这些的确都是高中时盘旋在我心头的不解之谜。 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今见到他,我却也没了那份好奇。 老同学的身份以及他和秦阿姨的关系,只会让我觉得尴尬。 而且,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记起我。 这样的信息差会让我在面对他时更加手足无措。 阿姨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见我答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就麻烦你了。” “嗯嗯嗯……”我敷衍道。 和老板进行完不正当的交易后,我回到工位开始打工。 过了没多久,我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阿姨的香水味,以为是阿姨又来了,回头一看,却看到了小陈。 他一身西装革履,容光焕发,微长的头发也被打理得很好。 收手吧阿林 第4节 他看我一眼,然后在我右边的座位坐下。 原来,原来…… 见我还盯着他,他侧过头看我,眼神冷冷,问:“怎么了?长得和高中时不一样吗?”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他记得我。 而且,他没怎么变,还是跟高中一样,不对……对待人的那股傲劲高中更甚了。 我后来才想通,他高中时的游离不叫低调,也不是被我们排挤。 他是主动离开我们那个群体,他可能只是单纯不想和我们这群二世祖玩而已。 我亲眼见证他玩弄程筝的感情,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他只消动动手指就能让无数人为他屈身。 高中时的他虽然贫穷,却是最高傲,是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人。 如今,他即使被秦阿姨养着,即使被我撞破了那样难堪的场面,他却依旧高傲,能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我说出这样叙旧的话。 我想起秦阿姨的话,秦阿姨让我照顾他。 ……所以秦阿姨也不了解他。 他哪里需要我的照顾,他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 我看向他的眼睛。 “嗯,比高中时更帅一些。” 我也不是吃素的,游刃有余地用这样的话搪塞他。说完,我就转过头做自己的事了。 陈仰林倒是没有立刻扭头,反倒是端详了我一会儿才悠悠转过头。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存在对我的影响并不小。 他做每个动作,我都偷偷关注着。 所以,我注意到他一个上午去了茶水间四次,上厕所六次,鼠标和键盘都没怎么碰过,只是低头刷着手机。 看来他还真是个花瓶。 我为秦阿姨感到不值。 他一天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也没麻烦我帮他做些什么,我对此感到庆幸。 毕竟,如果想要做到和这种人无碍交流,我可能还得修养一段时间。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就这样互不打扰、平安顺利地过了几天。 期间,秦阿姨找过我,问我小陈是什么情况。 我是属下,当然挑拣老板爱听的讲,我说: “小陈很低调,没出什么乱子。” 当然了,不做事怎么出乱子。 “他很积极地去熟悉公司的建筑构造。” 哈哈,他一天要去十几趟的厕所,自然是将公司构造摸得清楚,至少,对厕所很是熟悉吧? “也严格遵守公司制度。” 上班踩点来,下班也按时走,真的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 阿姨听了我这些话,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辛苦我了。 其实我倒觉得陈仰林会辛苦点,本来可以舒舒服服享福的,结果还要每天来公司站岗消磨时间。 我怀疑陈仰林是被秦阿姨逼来公司的。 我要是他,有钱花、有地方住、还有大把的时间,谁闲着没事才来公司打工! 不过也是,金主开口,怎么能不顺从呢? 我以为陈仰林在公司能苟好一段时间,却没想到才一个礼拜就出了意外。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陈仰林只是个花瓶”的这件事被人发现了。 他本就是来部门打杂的,但他除了开关电脑,登录微信之外,什么事都不会做。 前天,同事让他帮忙拉个 excel,他拉了两个小时,同事来找他要的时候,发现他正对着视频学习怎么使用 excel,同事气得脸都绿了,他倒是大大方方地说了抱歉,他没学过 excel。 昨日,另一个同事让他帮忙复印文件,他在复印机前站了好久,同事经过的时候,发现他正对着手机学习应该如何使用复印机。 秦阿姨的公司名声很大,就算是个打杂的职位,每年都会有不少高材生来应聘,于是公司的录用标准是很严格的,很多职位都是大材小用。 但很明显,陈仰林并不符合标准,甚至是低于标准许多。 于是,陈仰林是空降兵的言论甚嚣而上。 之后大家又开始推测他是谁的关系户。 他们推测来,推测去,最后猜到了我的头上。 有些同事在我第一天入职时见过我和秦阿姨聊天,他们认得老板,便也在心中认我是老板关系户的事实,但我工作能力强,他们自然也说不了什么闲言碎语。 陈仰林不一样,他除了皮囊好以外,一无是处。 同事见陈仰林平时独来独往,只对我有那么一点不一样,虽然陈仰林也不是很经常和我交流,但这也可能是我和陈仰林伟为了避嫌而伪造的掩饰而已。 于是在他们的眼中,陈仰林不是阿姨的男友,不是阿姨的私生子(我之前有考虑过迫不得已时用这个关系来掩饰他和阿姨的不正当关系)。 居然变成了我的拖油瓶男友。 听到这样的风言风语时,我心中只有一句话: 他妈的,真是天理难容啊。 第4章 我先是为自己感到不忿,我明明什么事都没做,怎么突然就惹上了这么个绯闻,但在亲耳听到同事谈到陈仰林时的不屑讥笑语气后,我又替陈仰林感到不平。 果然,处处皆是社会,哪里都有歧视。 如今的同事和当初的同学一样,也是如此恶意地揣度着陈仰林。 我如今长大,经历的事多了,积德行善多年,便也觉得当时我们班同学对陈仰林的猜测揣度有些过分了。 但也仅仅是觉得当年的陈仰林可怜而已,还没到要出手帮他解围的程度。 当初的我置身事外,如今的我也想这么做,却有些难了—— 秦阿姨这晚又问起我陈仰林在公司怎么样。 我担心阿姨对我心生嫌隙,不打算告诉她真相,“还行啊,就跟平时一样。” “真的吗?可是他这几天怪怪的,心情不怎么好的模样。” 我在电话这头擦汗,陈仰林果然大胆,居然还敢给金主摆脸色。 见我不说话,秦阿姨又问,“你就坐他旁边,不知道他上班的情况吗?” “我觉得没什么异样,可能是其他原因吧。”我胡乱搪塞过去。 “这样?那我再问问他。” “嗯嗯,放心啦阿姨,要是有什么问题,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他那个性子,我担心他被欺负了都不说话,你真的得多帮阿姨多关注关注。” …… 挂了电话,我才意识到对秦阿姨来说,我虽然在为她打工创造财富,但最重要的职能还是照顾陈仰林。 我收了钱,肯定还是得做事的。 于是第二天,等陈仰林踩着点来上班的时候,我将椅子一滑,挪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仰林今天穿的依旧是西装,这衣服似乎还有垫肩,我这么拍下去,反倒觉得软绵绵的。 “最基本的那些学会了吗?”我的声音并不是很自然。 其实我还想问他是来上班还是来走秀的,有必要每天都穿得这么富贵吗?不知道的可能以为我们公司是什么模特公司。 陈仰林正专注地看着电脑,戴着耳机,便听不见声音。我拍的正好是他的垫肩部分,他似乎也没感觉到我手的存在。 于是,我在原地僵了好几秒,他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周围同事注意到我们的互动,都用余光偷偷瞥着我们。 如此一来,我更加骑虎难下,最后我破罐子破摔一样,将正个手掌都放在他的肩头。 嗯,果然是垫肩。 但不知是不是我吓到他了,在我碰上他肩头的那一刻,他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不过他终于感受到了我的存在,边摘耳机边扭头,见是我之后,那过分紧绷的表情微微松弛下来。 “怎么了?”他声音哑哑,垂眸看向我放在他肩上的手,眼神一闪。 我讪讪拿开自己的手,“衣服不错,还有垫肩。” 他“嗯”了一声,“华伦天奴的。” 这并不是重点。 我整理了表情,又问了一遍,“最基本的那些办公软件你都学会了吗?” 他往后退了退,让我看清他的电脑屏幕。 好家伙,刚才原来在刻苦学习。 我看了看他打开的界面—— 【办公软件实操】【教程三合一】【word 入门教程】…… 他倒是个努力的花瓶。 “在学啊,挺好的。”我笑了笑,对他露出和善的表情,想起秦阿姨给我的交代,我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 陈仰林本是面无表情的,在听完这句话后,他探究地看向我,问:“你很厉害吗?” 收手吧阿林 第5节 “比你强。”我毫不客气。 他弯了一下唇角,“那之后就多麻烦你了。” 我听着他这玩味的语气,突然觉得大事不妙,警惕地看了他两眼后,我挪着椅子回到座位。 周围同事听见我们俩的对话,自然觉得奇怪。 虽然我和陈仰林之间的气氛很不自然,但明显并不是熟稔的模样。 于是他们又对我和他的情侣关系开始存疑。 过了几日,我终于听到了一些“靠谱”的传言。 有同事看见某天晚上陈仰林从一辆豪车里下来,那同事又蹲了一会儿,又看见老板也就是秦阿姨,从主驾驶位下车。 第二天,办公室就开始疯传“原来陈仰林是老板的儿子”这样的传言。 我在茶水间泡茶的时候,办公室里一个平时话比较多的女孩就凑到我身边,“小郁,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前段时间以为你和陈仰林是地下情侣呢,没想到误会你了,陈仰林原来是老板的儿子。” 突然从谣言的主人公转变为旁观客,我自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眼前女孩儿见我没反应,又情绪高涨地说了许多,“办公室有人看见了,看见小陈从老板车上下来。” 我哈哈两声,“这么巧啊?” “对啊,我就说嘛,这个小陈什么事都不会做,肯定是个关系户,原来是太子,可是我听说老板的儿子今年上初中啊,年龄对不上啊……”她冥思苦想,皱着眉头很苦恼。 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思忖片刻,给了她一个方向,“有没有可能……是私生子。” 她瞪大眼睛:“有道理!这样就说得通了。” 我也不知自己这么诱导他们是对是错,但“私生子”总比“鸭子”来得好听吧。 我干笑,然后拿着咖啡离开茶水间,刚踏出去,就撞见了陈仰林。 他靠在墙边,似乎在原地站了有一段时间了,表情玩味,也不知听了多少去。 不过我现在没心情和他玩猜来猜去的游戏,我现在一见到他就烦。 这两天因为他我就没睡过好觉。 陈仰林这人真是深不可测,上周还能对我视若无睹,这几日就能线上线下缠着我教他办公软件…… 自从我那日说了有需要可以找我的话后,他便真把我当做随时都能请教的老师了,芝麻大的屁事都来问我。 我前期只是有点无所适从,后期便开始不耐烦了。 尤其是当他晚上十点还发消息来问我 excel 的函数功能要怎么用的时候,我气得差点把他的微信删了。 我真看不透他,前几日能冷得像块冰,过几天就变了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我看他一眼后,扭头准备撤离战场。 却没想到陈仰林在我身后悠悠开口,“我怎么就成秦姐的私生子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在我脑中敲响警铃了。 我如临大敌,赶紧上前让他闭嘴,压低声音说:“不然你要让他们知道你是秦阿姨的……男朋友吗?” 他垂眸,看向我,笑了一下,“怎么不行?” 好啊……陈仰林真是个白眼狼,还是他想要的并不是只是眼前的荣华富贵,他的目标是秦阿姨的财产? 想起秦阿姨对我还不错,我还是无法袖手旁观。 我放下咖啡,让他跟我去聊聊。 “聊什么?” “关于你到底是不是阿姨私生子的事。” 他若有所思点头,“行,走吧。” 他跟着我到了楼梯间,一关上门,我就开门见山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装傻,“什么意思?” 疯子,真是个疯子。 “阿姨知道你在公司里这样胡乱来吗?” “她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哈哈,真是个蛊惑君心的妖精。 “但你要是暴露了你的身份,大家会私底下讨论秦阿姨的。” “我什么身份,为什么要担心他们私底下讨论。”他声音淡淡,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看来他对自己的身份认知还不是很清晰。 你是鸭子,这可不是什么正经身份。 话在嘴边,我却说不出口,却也觉得可能说了也是白说。 他分明就是故意装傻充愣。 我叹了口气,放弃了。 我对秦阿姨已经仁至义尽,之后事态会怎么发展,我没能力把控了。 “那你随便吧! ” 他眉尾微挑,似是没想到我就这样投降了。 我耸耸肩膀,对他说:“借过。” 却没想到他非但没动,反倒是用身体将门挡得严实。 我一愣,皱眉看他。 他说:“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你说。”问就问,挡什么门啊? 他的视线从我的脸挪到我插在腰上的手,最后定睛在我无名指上的小圆环,他问我:“你结婚了?” 第5章 我一愣,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到自己的无名指,恍然大悟,“没有啦,就是戴在这里好看而已。” 他没说话,但也很识相地往旁边站了站,给我让出了条路。 我摸着门的把手,正想出去,又想起什么,又说道:“但是我有男朋友。” 我觉得他似乎有意愿了解我。 我既然和他成了同事,自然也愿意和他互相多了解些,于是主动说起自己的情况。 我扭头看他,见他皱起眉头,我又补充道:“额……你应该也认识,但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了。” 他眨了一下眼睛 ,问:“谁?” “我们高中同学,莫弛。” 我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一脸迷茫,猜到他应该是没想起来,于是我又提醒道:“我们班里最会学习的,那个数学课代表。” 说起来,我们当时班里不止有陈仰林这么个异类,莫弛应该也能算是个相对奇怪的人,陈仰林是因为贫穷不合群,而他则是因为成绩太好和我们格格不入—— 明明拥有着“不学无术”的先天条件,却在学习上认真,乖巧安静,是老师的掌中宝,也是许多女同学放在心底里的男生。 我们班里的女生,一半被陈仰林那奇特的气质吸引,另一半偷偷喜欢着成绩优异的莫弛。 ……我是后者。 可能是因为自己学习成绩不好,从小到大,我对成绩好的人总怀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而且,莫弛和班里的其他男同学并不一样,他不爱显摆,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低头学习而已。 这让他在我心中又多了几分神秘感。 我和他在一起好几年了。 但谈起这段感情,我只能说是上天注定,我并没有对此付出多少的努力。 高考结束后我就出国了,到了新的国家后我才得知他也出国了,学校比我好上许多,但有缘分的是我们俩竟在一个城市。 之后就是顺理成章地聊天、约会、确定关系,毕业之后再一起回国。 我的暗恋并不像文学作品里那样酸涩,和他的恋情也不算是轰轰烈烈,我们之间只有平淡的、渗透到日常中的陪伴。 但我对这样的关系已经感到满足—— 我舒服,就是天大的道理。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很舒服。 听到“数学课代表”这几个字后,陈仰林似乎想起来了。 接着,他看向我的无名指,问:“是他送你的?” “我自己买的。” “你们不结婚吗?” 他突然这么一问,我倒是有些愣住了。 我其实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此刻在他探究的眼神下,我竟真在脑中思考这问题,得出来的答案是,“应该要的。” 他若有所思点头,然后对我露出点笑容,“到时候应该会邀请我吧?” 我看向他,“如果你还是秦阿姨的男朋友的话……” 他依旧笑,意味深长,“我努努力。” ……我只希望他能安稳当好阿姨的私生子,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 莫弛前几日去外地出差了,今天正好回来,我们俩本要约着吃一顿晚饭的,我却在下午的时候收到了秦阿姨的短信。 她说她听说莫弛刚回来,想要请我们这对情侣吃顿饭,一是为了和莫弛叙旧,二是为了感谢我。 秦阿姨也认识莫弛,之前莫弛来我家里吃饭的时候,碰见过秦阿姨几次,之后莫弛他们公司也和秦阿姨有过合作,一来二往,两人就熟了起来。 收手吧阿林 第6节 我收到秦阿姨的邀请后,问了问莫弛,他答应后,我也答应了秦阿姨。 下班时间一到,我就起身准备离开。 坐在一边的陈仰林扭头看我,问:“怎么这么急?” “莫弛在楼下等我。” 他问:“约会啊?” 我干笑两声,总觉得他在调侃我,“算是吧。” 陈仰林又扭回头,“嗯,一切顺利。” 莫名其妙……、 我懒得再理他,担心莫弛等得久了,脚步匆匆地离开。 上车之后,莫弛问我秦阿姨为什么好好的要和我们吃晚饭。 “说是要和你叙旧,还要感谢我。” “谢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应该是谢我当他的保姆吧。” “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谢我来她公司上班吧。” “对哦,你妈怎么就同意你来秦阿姨这里上班?” “她说,我赚秦阿姨的钱,比赚她的钱好。” 莫弛轻笑一声,然后启动车辆。 在路上的时候,我想起最近占据了我生活的陈仰林,便出声问莫弛,“你还记得陈仰林吗?” 他动作一顿,看我一眼, “就是高中那个退学的?” “对,被程筝欺负得很惨的那个。” 莫弛也认识程筝,他们两家甚至是世交,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 我高中的时候总听见两人的绯闻,不过听莫弛说他们没什么关系,高考后两人之间似乎就没怎么联系了。 “嗯,想起来了,怎么了?” “他也在秦阿姨公司工作。” 莫弛惊讶,“他能进秦阿姨公司?他凭什么,他会什么?” 他对此难以置信,语气里含着对陈仰林的轻蔑不屑。 我对他这么大的反应感到奇怪,“你也不喜欢他?” 我记得高中那时候,莫弛并不关心陈仰林,就算大家讨论得沸沸扬扬,莫弛也是一副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模样。 莫弛一愣,“倒不是不喜欢,只是秦阿姨公司很难进的,他是怎么进的?我记得他成绩不好,也没什么学习态度。” 我想起陈仰林这几日对办公软件的热忱,觉得其实他对学习还是挺热情的…… “……我也不知道。”我总不能和莫弛说陈仰林能进阿姨公司是因为被包了吧? 莫弛的眉头始终皱着,对此很忧愁的模样。 我说:“我就在他旁边办公,我感觉他现在还蛮努力的,倒也不是毫无用处。” 莫弛像是没听见我在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开车。 我能感觉到莫弛对陈仰林不小的偏见,心里存疑,却也没再多说话。 到了约定的地点,秦阿姨已经在包间里等着我们了。 她热情地和我们打了招呼,聊了好一会儿后,莫弛问她点菜了没。 秦阿姨笑, “点了,但是人还没到齐。” 莫弛和我面面相觑,还没问是谁没来,身后便传来了动静。 门被打开了,我回头看,发现是陈仰林。 他换了一套衣服,没穿那套带垫肩的西装了,换了一套松弛、优雅、具有垂感的深绿丝绒西装,半长的头发也拾掇得精致,每根发丝都在叙说着自己的高贵。 打工人摇身一变,成为一只精致孔雀。 场上其他三人表情各异。 秦阿姨招手,让他坐到她身边。 陈仰林脸色无异,大大方方地在她身边落座,坐到了我的对面,然后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翘起腿,悠闲惬意地看向我们这对情侣。 我一愣,看向秦阿姨,发现她脸上带笑,似乎对陈仰林这样的姿态很是满意着迷。 他的确精致优美。 拿出来显摆也很够格。 我突然知道秦阿姨喜欢他的原因了。 第6章 莫弛先反应过来,问秦阿姨:“秦阿姨,这位是?” 我看向莫弛—— 他明知道这是陈仰林,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询问阿姨,或者……他只是想知道陈仰林一个公司的打工人为什么会这样优雅地出现在他们三人的聚会上? 秦阿姨大方笑笑,“我们公司的员工,小陈。悦悦也知道的,两人应该挺熟的了。” 我干笑两声,是挺熟的。 只是,秦阿姨这话说得漏洞百出—— 哪个老板会让一个普通公司职员出现在这种聚会上啊? 但她似乎也不想隐瞒,都是心知肚明的东西,她觉得我能理解,莫弛应该也可以。 莫弛不是傻子,听了秦阿姨这话,再将秦阿姨刚才招呼陈仰林的模样和她看向陈仰林的眼神联系起来,没多久就知道了两人的关系。 一瞬间,他紧绷的身体变得松弛,看向陈仰林的眼神也变得轻蔑,他笑着看过去,“你好,小陈。” 陈仰林也不在意,甚至依旧倚靠着椅背,连腿都没放下过,眼神只是一下掠过莫弛,“你好。” 场上气氛很是紧张。 我能感觉到莫弛对陈仰林的偏见和不屑。 但在我记忆中高中的莫弛对陈仰林是毫不在意的,如今倒是不知为何突然这么针对他。 秦阿姨没想到莫弛会这样不给面子,感受到莫弛对陈仰林的蔑视后,她盯着莫弛,“小陈虽然是职员,也是我的好朋友,怎么,难道是因我年级大了,就不能交年轻的朋友了?我和悦悦也是朋友。” 这话依旧说得漏洞百出。 信与不信,就看人了,但这台阶是一定要走下去的。 莫弛笑着说,“当然可以,我没有这意思,不说这个了,叫他们上菜吧。” 秦阿姨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陈仰林一直都没说话。 其实我觉得秦阿姨刚才说的那番话也不只是为了陈仰林出头,她也是在为了挣回自己的面子和长辈的尊严。 而且陈仰林明显一点都不在意莫弛说的那些话和偶尔透过来带有调侃以为的目光。 一顿饭吃得并不是很轻松。 我也没什么心情说话。 席间我观察到陈仰林吃得并不多,他吃点东西就要喝酒,优雅地抿上几口后再发一会儿呆。 的确很像秦阿姨养的高贵宠物。 我想起他高中穿的那双洗得几乎发白的帆布鞋。 也不知他是如何将这些上流社会的举止学得如此熟稔。 虽然动作是学来的,但他身上那种华贵气质是与生俱来的。 他好像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做这些动作丝毫不费力气。 吃完饭后本应该聊聊天的,但是秦阿姨象征性地看了看手表,打算提早结束饭局,“时间不早了,不然就回去休息吧?” 我点点头,“明天还要上班呢。” 莫弛也往后坐了坐,正打算起身的时候,坐在对面的陈仰林说话了。 他声音轻轻,带着被红酒泡过的软意,“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是高中同学?” 我一愣,以为他说的是我,朝他看过去,才发现他正盯着莫弛看。 莫弛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之后,说:“是啊,我还以为你没记起来,就没提起这件事。” 秦阿姨惊讶,眼神先是在莫弛和陈仰林之间转了几圈,最后又落到我身上,“那悦悦……?” 我只能笑笑,本来觉得不需要向阿姨坦白我和陈仰林的这层关系的,如今却只能被逼着承认了。 “对啊,阿姨,我这两天才发现我和小陈高中居然是一个班的,但高中的时候没什么交集,一开始就没认出来。” “这么巧啊!”秦阿姨惊喜,她看了一眼陈仰林,见他没有起来的意思,便也坐稳了,“你们几个是高中同学,不想叙叙旧吗?聊聊你们高中的事。” 我不知该说什么,“其实我们不是……” “很熟”这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便被陈仰林打断。 他用微醺迷离的眼神看向莫弛,“我就只记得……”他顿了顿,然后准确无误地叫出莫弛的名字,“莫弛高中那时候在追我们班的一个女生。” 话一落地,我和莫弛都愣了。 我知道陈仰林此刻对莫弛有些意见,但也不能胡说嘛。莫弛在高中可是很认真学习的,哪里追过什么女生。 我看向莫弛,却发现他神色慌张,倒真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于是我也紧张起来,等着陈仰林继续说。 收手吧阿林 第7节 莫弛强装镇定,“你说什么呢,谁不知道我高中没谈过恋爱,和悦悦也是在大学的时候在一起。” 陈仰林悠悠地看向我,问:“你也不知道吗?” 我摇头。 陈仰林微微勾起嘴角,“程筝和我说的。” 莫弛反应很大,“不可能!程筝怎么和你说这些!” 谁都知道程筝是最厌恶陈仰林的。 即使莫弛这般反驳,陈仰林却依旧只是盯着我看,眼里还带着笑。 他像是在说只有我们俩知道的秘密,因为只有我目睹过程筝在他面前那样挫败、卑微。 所以我知道程筝是可能跟他说这些的。 我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陈仰林声音悠悠,“她说莫弛在追她,追了好几年了。从小就喜欢她,即使她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他也像是条狗一样,只跟在她的身后。” 拥有炸弹的威力,“狗”这个字轻易就让这句话变得无比尖锐。 场上其他三人都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莫弛。 他呼吸加重,低声怒吼:“你他妈胡说什么!” “我说的都是真的,全是程筝亲口跟我说的,至于,她为什么这么说,你该去问问她,或者是……问问你自己。” 我站在一边也插不进话。 说实话,比起莫弛,此刻的我更相信陈仰林。 而且,今晚若不是莫弛莫名对陈仰林展现出那样的蔑意,陈仰林应该是不会这样反击的。 但短短之间,我接受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 我有很多问题要问,却也不知应该从何问起,而且,如今秦阿姨在场,有些事也不好说。 莫弛瞪着他:“问什么问!谁不知道你被排挤,你在班级里抬过头吗?你说的话,有谁能信?” “好了好了,别吵了。”秦阿姨终于出来主持场面,“你们这些小年轻还真是的,有这种缘分碰上,怎么还在这里吵上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别再说了。” 她如今出来说话,自然是在帮陈仰林,刚才陈仰林将莫弛这么羞辱一通,莫弛气得脸都绿了,还没怎么反击,就被阿姨叫停了。 秦阿姨一直在状况之外,虽然陈仰林说的这些人她都认识,却不知他在说什么。但她也不想多管,左右只是些孩子们的故事,她不好插手。 只是陈仰林这样让莫弛吃瘪发火,她是支持的—— 莫弛在给陈仰林难堪的时候就是在不给她面子了。 莫弛额头上的青筋都迸出了,却看在秦阿姨的面子上,还是忍了下来。 我拉起莫弛,俯在他肩上,低声说:“别说了,我们走吧,闹太难看了。” 我看向陈仰林,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 莫弛回头瞪了一眼陈仰林,然后对秦阿姨点点头,“秦阿姨,我们先走了,抱歉,今天让您看笑话了。” 秦阿姨说没事,让我们在路上注意 安全。 回到车里,我问莫弛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不是说你和程筝没关系吗?” 问出口的那刻,我才发现我下意识真相信了陈仰林的话。 第7章 .女士烟 莫弛被我问蒙了,不过只一瞬他便反应了过来,他找回精神,提高音量:“他说的你就信了?且不说他这个人人品到底怎么样,你难道不记得高中那时候,程筝有多讨厌他吗?程筝告诉他的,你觉得能信吗?” 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程筝并不讨厌他。 见我没有给出他想要的反应,莫弛也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和他说话?”我问他。 “什么意思?” “你刚才差点让秦阿姨下不来台。” 莫弛扶着方向盘深呼吸两下,“他那个身份,做那种勾当,你想让我怎么和他说话,尊敬地叫他一声‘陈先生’吗?” 他这么一说,我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的确,陈仰林和秦阿姨的关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如今看来,我能接受,莫弛却没办法接受。 我下意识为二人找补,“其实你可以把他们看作是情侣,只是……秦阿姨的年纪大一点而已。” 莫弛不可理喻地看向我,“你觉得谁会信他们是情侣?” 谁会信他们是情侣? 我在酒店里见到陈仰林的第一眼,便下意识将他认定是不正经的人。 别说我了,就算是秦阿姨,她也从未说陈仰林是自己的男友,只是用“朋友”“职员”这样的词语来敷衍搪塞。 我不信,秦阿姨也从未说过两人是情侣关系,陈仰林更是不曾提过。 我突然感到无力,甚至有些愧疚,对陈仰林。 停在我们斜对面的那辆宾利闪了闪灯,我抬眼看过去,发现那是秦阿姨的车。 对话中的两位主人公正一前一后地朝那辆车走过去。 秦阿姨穿得高贵,高跟鞋一步步都踩得稳当,跟在后面的陈仰林倒没什么走相,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着白云上,歪歪扭扭,没骨头一样。 秦阿姨率先坐进驾驶座,陈仰林却没立刻坐进车里。 他靠在车边上的柱子,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方盒子。 我盯着他看,见他挑出一支烟,然后又拿起火机,熟练地拢过火,将烟点燃。 然后便靠在柱子上,一口一口地吸着烟。 莫弛也发现他们了,他看着不远处正低头抽烟的陈仰林,嗤笑一声,“你看那样子,像是什么正经人吗?魂都吸没了。” 我不做声,只是定定看过去。 秦阿姨在车里,却没急着催他,放任他将那支烟抽完。 陈仰林抽烟的时候很安静,动作不变,除了双颊偶尔活动,连手指都没怎么颤过。 是一次性抽完的风格。 我注意到他正抽的烟和我平常见到的并不一样,还没说话,就听见莫弛就在一旁笑。 “抽的还是女士烟,秦阿姨好这口啊?” 我侧头瞪他一眼,他说陈仰林就算了,现在居然在调侃秦阿姨。 秦阿姨平时对我们很好,今晚的莫弛真是有些过火了。 但秦阿姨和陈仰林还没走,我并不想和他吵架。 陈仰林一支烟快要抽完。 他指间的长度慢慢消短,猩红处升起的袅袅烟雾,漂浮在空中,失去形状和颜色,飘进他微卷的头发里,钻进他敞开的西装领口里。 不知是不是看得过于入神了,我的身体微微发热,竟也有一种自己被烟雾环绕的错觉。 我的视线微微上移, 看向他的眼睛。 他正看着地面,像在发呆。 可即使他什么都不想,他的眼里也饱含着淡淡的厌。 他像是浮着的,就像刚才莫弛说的那样——他的魂不知道去哪里了。 这是我和他相处后发现的。 他这人很随便,看谁都可以风情万种,也能在一瞬间收起那轻飘飘的爱意。 你可以玩他可以骂他可以对他做任何事,但你抓不住他。 我觉得这样的他很神秘。 却也很可怕。 一支烟终于抽完。 他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后才走到副驾驶座旁,刚想开车门的时候,他突然一顿,抬头看过来。 我的呼吸也一下窒住,坐在一边的莫弛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连腰背都挺了起来。 可对方什么都没做,甚至对着我们这里笑了笑,然后开车门,坐进车里。 车辆很快就启动了,扬长而去。 只留下我和莫弛。 莫弛声音嘶哑,“他现在跟你在一个公司里?” 我点点头,“一个部门,甚至就坐在我身边。” “秦阿姨到底怎么想的?!她是想让陈仰林进入我们这个圈子吗?” 我一愣,“什么意思?” “她安排陈仰林和你做同事,不就是想让你和他变熟吗?还是……秦阿姨之后真要让他进入公司高层,他们不会真是认真的吧?” “你想多了,她只是想给他安排个工作,担心他不适应,让我多照顾他而已。” 莫弛不相信,“真的只是这样?” “秦阿姨连我们是高中同学都是今晚才知道的,而且秦阿姨真的很忙,没那么多心思管我们之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莫弛松了口气。 我开玩笑说:“你不会是担心自己要喊他叔叔吧?” 莫弛皱了眉头,“单是听你这么说,我都觉得恶心。” 收手吧阿林 第8节 “你真这么讨厌他?” “我只是觉得他这种行为不可取,哪个正经人做这事?”莫弛急着澄清,像是很担心我误会他。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提醒他,“那在秦阿姨面前,也得收敛些,她今晚都不开心了。” 莫弛敷衍地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他开车将我送回家里,不过他甚至没进去和我妈打招呼就走了。 回去之后,我妈问我刚才那饭局怎么样。 我思忖一会儿,还是在我妈面前提起“陈仰林”这号人。 我妈并不意外,“我一直有听她说起过,说什么认识了个新朋友,但是从没见过呢,那人怎么样啊?” 我皱皱眉,不知怎么形容,“挺好看的,而且……很巧的是他是我高中同学。” 我妈没想到那人和我还有这层关系,“那这人家境也还可以?” 我摇摇头,“很惨,当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进我们学校,最后也是稀里糊涂退学了。” 我妈啧了两声,“估计是个命苦的。” 我想起他那孔雀样,低声嘟囔:“现在倒是过得挺好的。” 第二天,陈仰林无故旷工,电话还打不通。 人事部的姐姐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联系到他,我想了想,说:“我去打个电话试试。” 然后我打给了秦阿姨。 第8章 .老毛病 秦阿姨似乎在忙,听她周围环境喧嚣,我长话短说,直接问她陈仰林的情况,“他今天早上没来上班,大家都联系不上他,电话也打不通。” 秦阿姨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我昨晚送他回酒店后就回家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 “但我现在有点忙,走不开,不然你去酒店帮我看看他?” “?” “就是上次那个房间,你可以直接过去。”秦阿姨嘟囔,“他应该没什么问题,算了,你方便吗?还是过去看看吧。” 如此临危受命,我也只能接受,和人事部的姐姐说了一声后,就动身出发去了那个酒店。 我站在酒店房间门口,先是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这才输入阿姨给我的房间密码,最后成功地进到屋里。房间比我上一次来更加干净,一切井井有条,目光所及的地方都很整洁,甚至没有什么人生活过的痕迹。 我站在客厅里环顾一圈,确定他不在之后,我看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走过去,敲了敲,依旧没有回声,我出声问:“陈仰林,你在不在里面?” 等了几秒,没有一点动静,于是我尝试着转了转把手。 也没想到就这么转动了。 我愣了一下,担心他像上次一样在里面衣衫不整,我在门口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才敢往里面踏。 看清房内的景象后,我松了一口气。 他的确在里面,也没有衣冠不整。 虽然穿着睡衣,但只露出了一点前胸,甚至比昨晚穿那套西装露得还少。 卧室里没开顶灯,窗帘也拉得严丝合缝,只有床头的一盏灯正在荧荧发光,照亮他的恬静的睡颜,他呼吸匀称,俯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房间里的空气滞闷,挤满了二氧化碳,我一进来,便也有种昏昏欲睡的错觉。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只是在睡觉而已。 手机放在床头柜上,黑着屏,估计已经关机了。 我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直接上前将闭紧了的窗帘一下拉开。 酒店高级套房的采光自然够足,现在又是阳光正媚的上午,阳光一下都被召唤进来。 陈仰林对阳光的敏感度还算高,立马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缓了一会儿后一下支起身子,扭头看向吵醒他的罪魁祸首,见扰他清梦的人是我,他眉头皱紧,眼睛瞪大。 他嗓音沙哑,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了看窗外的这片大蓝天,“你觉得呢?几点了,你不上班吗?” 他闭了闭眼睛,抓起床头的手机,发现已经关机,发出一声遗憾的喟叹后,他解释:“忘充电了,闹钟没响。” 我就猜到是这样。 不过,这工已经旷了,也不需要太着急,下午能到就好了。 我刚想提醒让他不需要太着急,便看见他不紧不慢地看我一眼。 他问:“你担心我,专门来找我的?”语气带笑,故意将话说得暧昧。 孔雀一大早就开始发情呢…… 可惜我已经将他看清他的伪装,而且我心如磐石,对他这副模样没什么感觉。 他刚醒,没刷牙没洗脸,脸也微微浮肿泛油,还真觉得自己很帅吗? ……虽然的确比普通人好看些。 “不是,秦阿姨让我来看看你。” 果然,他的笑容微微僵住,之后便利落地从床上起来,去厕所洗漱了。 其实在确定他人没事后,我就可以离开了,但他一直在厕所里不肯出来,我也不好一声招呼不打就直接离开,于是我便在原地等着他。不知他是不是在厕所里搞了一整套保养,在里面待了快半小时才悠悠出来。 不过效果很不错,他又变成平时那副优雅高贵的模样了。 见他出来了,我便起身,“那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可陈仰林却意味深长地盯着我,问:“你真没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 关于昨天他说的那些关于程筝和莫弛的话。 其实我的确有些想问的问题,因为莫弛再怎么说也是我的男友,而且陈仰林和程筝之间的故事的确也是我青春期中的一个不解之谜。 那段故事,我只窥见过最吸引人的小小一隅,之后就突然没了后文,我对此当然有很多猜测,但…… 青春就是青春,过去的也过去了。 “你说的是你昨天说的那些话吗?其实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无所谓。” 他颇有兴致地看向我。 “高中的时候我就听过不少关于他们的传言,就算是真的,我也能接受,而且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和莫弛在一起挺好的。再者,我也不可能和程筝去争夺一个男人。” “可是他骗你,你能接受他骗你吗?” “成年人有点秘密怎么了?” 他听此笑了笑,走到床边,从床头柜捞过一包烟,一声不吭地开始抽了起来。 房间里很安静,“咔呲”一声,火机点火,之后就是火焰吞噬药草的声音。 我看过去,注意到他抽的又是那细长的女士烟,味道也比普通烟更加柔和些,带点香甜。 见他没有什么话想要再说,我也没闲情在这里看他抽烟,拿起自己的手包,“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可我还没踏出去一步,站在床边抽烟的人却毫无预兆地晃了晃,像是突然没了力气站不稳了。 他扶着额头,佝偻着腰,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我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扶他。 杯送到他眼前,可他抬不起头来,我只能水杯送到他嘴边。 唇碰到冰凉的杯壁,他这才抬起通红的眼睛看我。 他浅浅抿了一口水后,直起身子,哑着声音对我说谢谢。 我问他怎么突然这样。 他用“老毛病了”这种话来搪塞我,不肯多说什么。 我扭头准备将水杯放到桌上。 下一瞬,我的肩头突然往下一沉,脖颈处甚至被他微卷的头发搔得有些痒,耳边还有他难受的呻、吟声。 意识到当下的状况后,我一下子侧过身子,躲开他的脑袋,甚至还反手推了他一下。 我自己都没想到这一连串动作会做得这样连贯。 我惊魂未定地看向他,他靠在床边,眼睛红红,脸也因为咳嗽而泛起病态的粉色。 他看着我,眼里带着笑意,指间的烟还没灭,他慢慢吸了一口,很惬意的模样。 疯子…… 我出声斥责:“做什么?!” 他吐了一口烟,然后轻声说:“头突然有点晕而已,抱歉啊,不过你推我的那一下,我觉得头更晕了。” 我有点生气,早该知道他是在耍我了—— 他就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活该。”我冷冷开口,让他知道我的意思。 他又笑,自残一样地大口吸烟,然后又咳得厉害。 我见他这般作践自己,还是有点于心不忍,冷着脸,将那杯水送到他面前。 但我这回可不会喂他了。 他见我的手不肯再往前挪,也识相地自己伸手过来接。 不过,他用的是那只拿烟的手。 很巧的是,烟尾的灰就在此刻抖落而下。 我疼得倒吸一口气,皱眉看他,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收手吧阿林 第9节 他似乎也慌张,赶紧接过水杯,将烟灭了,看着我将烟灰抖落—— 皮肤上赫然一个新烫出来的伤疤。 我愠怒地看向他。 他利落道歉,“真的对不起,你赶紧去厕所用凉水冲一下吧。” 我一言不发地去处理了,其实以前做饭的时候也被烫过几次,但这次真的很冤,我在水龙头前冲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皮肤上的灼烧感缓和了一些。 出去的时候,陈仰林已经自觉将窗户打开了,屋里的烟味散了点。 他看向我,“好点了?” 我翻了个白眼,“留疤你就死定了。” 他笑,“放心。人的自愈功能很强的,我都好几个了。” 我看了看时间,“你要是真有什么问题,给秦阿姨打电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但很明显,我的使命并不是留在这里照顾陈仰林。 我不是圈养他的金主,他也不是我的金丝雀。 刚才他那一靠,已经让我很难做了,我是一定要和他划清界限的。 “走了。”我留下这句,抬脚就要离开。 本以为他终于要放过我,却没想到他又问了我一个问题:“你喜欢莫弛什么?” 我并不想告诉他真正的答案,“脑子好。”只是随口说了个陈仰林望尘莫及的。 “没想到你是智性恋?” 礼尚往来,我扭头看他:“你呢?为了钱才跟阿姨在一起的?” “我说是为了爱,你信不信?”他的声音轻轻。 “我信啊。”可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嘴上这么说而已。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母爱也是爱。” 我一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如今谈话的深度已经超乎了我的想象。 我有些恐惧,担心触碰到真正的陈仰林,于是我往后退了一步。 “我先走了,有事你给秦阿姨打电话。” 我最后看他一眼,然后扭头离开。 这次他没再阻止我。 * 门被关上,脚步声也远到听不见了。 陈仰林这才回过神,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里也有一个烫疤。 他露出一点笑容。 第9章 .七夕快乐 收起放在疤上的视线,他扭头再次抓起床头柜里的烟,正想再抽一支的时候,手机响了。 他咳咳嗓子,接通,“秦姐。” “没什么,就是睡迟了。手机也没电了,就没起床。” “郁悦吗?走了已经。” “好,嗯。” 电话挂断之后, 他将手机盖在桌上,继续点烟,可没抽几口他便又开始咳嗽,甚至被烟呛得厉害,他只能将烟灭了。 喝水也无法压制喉中的痒意,他咳得难受,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眼里都是温热的泪水。 他想,现在的他看起来应该会很可怜。 可惜郁悦不在。 * 我下午去上班的时候,陈仰林已经在他的工位上了。 今天的他穿得倒是低调,是比较日常的出勤套装,但也比我们这些社畜隆重些,上午看起来还很精致整洁的头发如今也没那么顺滑了。 我走近,坐到自己的工位上,装作不经意地扭头看他一眼。 发现他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见他闭着眼,我便放肆着多看了两眼,他的侧脸完美,露出的脖颈线条优美,如同雕塑一般精巧。 正当我要转头的时候,雕塑睁眼了。 他半启眼皮,毫不费力地捕捉到我的眼神,和我对视上后,他眼尾挑了挑,语气带笑,“下午好。” 我镇定地“嗯”了一声,不打算多和他说些什么。 他见我一副冰冷的模样,也很识相地闭了嘴。 我们整个下午都没说过话。 之后的好几天都是这样,我们俩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便没再说过话。 他自然也没做出让我担心的逾矩举动。 就在我以为那天的孔雀发情事件可以翻篇,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需要和我保持距离的时候,他又开始在那条界线上横跳。 七夕节那天,整个城市都弥漫着甜蜜的气氛。 从停车场走到公司这么一小段距离,我便被写字楼下的店家塞了两朵玫瑰花。拿着玫瑰花上楼,碰到的同事也是满面春风。 前台的妹妹说,今天有人给我送了一大束花,“姐姐可真幸福!”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知道又是莫弛送的。 他很有仪式感,虽然我说过好几次不需要了,他却坚持在每年情人节、七夕节和纪念日送一些浮夸又华丽的花束。 果然,还没走到工位,我便一眼看到了那艳丽的花束,不过正有一人在我的工位边徘徊。 我走上前,装模作样咳咳两声。 陈仰林往后退了一步,看我一眼,“莫弛送的?” “不然呢,我只有这么一个男朋友。”我利落地将花束搬到角落,回头见陈仰林还没走,我也出声稍微关心了他一下,“你今天没安排吗?” 陈仰林摇摇头。 我并不相信,但也没说什么,“那干活吧。” 刚坐下没多久,我便收到莫弛的消息,他说他晚上订好了位置,我下班后他会过来接我。 我答应下来,抬头便撞上陈仰林投过来的视线。 我瞪他一眼,问:“怎么了?” 陈仰林笑了一下,“看你笑得开心。”所以忍不住多看。 我冷下脸,“不笑了。” 我低头工作。 临近下班时间,我又收到了莫弛的消息,他说他那里突然发生了些意外状态,可能没办法来接我了。 我一愣,问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莫弛说是工作上的事。 我:「那我们今天的晚饭?」 莫弛:「先取消吧,我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之后再补上,抱歉。」 我说没事,只是一顿饭,下次再吃也行。 下班时间一到,同事们准时离开,办公室里只剩寥寥几人,我和陈仰林就在其中。 我见他频频朝我这里看过来,担心他过于关心我的恋情状况,我收拾收拾,准备先回去了。 就在我起身的时候,他抬头看着我,说:“听说程筝今天回来,你知道吗?”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不过前段时间,我的确听我妈说起程筝。 我妈说程筝大学毕业以后便被她爸安排到外地的一个公司里实习,的确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 今天就是她回来的日子吗? 陈仰林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起这事? 我疑惑地看向他,“所以呢?” 他似乎觉得我迟钝,扭头看了看那束被我放到墙角的花束,意有所指,问:“你男朋友呢?” 我一愣,听懂了他的意思,心跳一瞬间加速,耳根都开始发热,我瞪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你知道我的意思。” 看着他运筹帷幄的脸,我突然觉得恼羞,恼羞自己居然下意识就相信了他说的话,恼羞自己竟完全被他掌控,恼羞自己真像他想的那般急得面红耳赤。 明明,他说的话并不一定是真的。 我深呼吸一口气,重新坐下,问:“你想说些什么?” 他终于将话说得明白,“程筝刚下飞机,你要是想找莫弛,可以直接去机场。” “你有什么证据吗?” “你去了就能亲眼见证。” 看着他这幅自若自信的模样,我也不想落了下风,“我相信莫弛。” 陈仰林笑了一下,轻声说:“他这个人很烂的。” 收手吧阿林 第10节 我冷冷开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陈仰林慢慢收起笑容,“你比我们都好。” 我不知他这个“我们”指的是谁和谁,即使被这样夸奖了,我的心情依旧不是很好。 我和他对视着,却觉得始终看不清他—— 他比我想象中更加强大,他想要的也比我想象中的更多。 在高中时,他就能轻易让程筝那样狼狈,前几日又让莫弛失控,如今又掌握了我的心理,无声地摧毁了我和莫弛的关系。 即使我见过他不加掩饰、最狼狈的模样,可是我依旧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像深渊,吞纳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呢?莫弛去机场接程筝了,那又怎么样,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接个机也不能代表什么。”我这么说只是为了扳回一局,其实我的精神已经动摇。 陈仰林意外地挑挑眉,但语气依旧平静,“代表着什么,你自己知道。” 我正想说些什么,握在手里的手机又突然响起来。 是莫弛的电话。 我调整好情绪后,就在陈仰林的眼皮子底下接起电话。 “喂?嗯,你已经处理好了?要多久才能到?好,那我现在就下去。” 我边接电话边观察着对面陈仰林的表情。 他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惊讶,眼里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挂了电话,向他举起手机,说:“他没放我鸽子。” 但他平淡的反应并没让我有多大的愉悦感。 我拿起手包起身,抬脚离开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腕。 我吓一跳,像是被烫到一样甩开他。 他也没纠缠,松开了手,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了一句:“七夕快乐。” 我没理他,头都不回,很酷地走了。 第10章 .心里有鬼吗 我在楼下等了将近一小时,莫弛才姗姗来迟。 上车后我问他为什么耽误了这么久。 他躲开我的视线,哑声说:“公司的事耽搁了一会儿。” 我低头系好安全带,沉默几秒之后转了话题,“你知道程筝今天回来吗?我听我妈说她之前在外地一个公司实习,今天才回来。” 我抬头看向他。 他表情并不自然,“她今天回来吗,我不知道,她没和我联系。” 我轻轻“嗯”了一声后没再说什么。 莫弛启动车辆,一言不发地开车,我也不说话,车内气氛变得古怪。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边——靠近车门的车垫缝隙里,分明藏着一只口红。 我也不知这是凑巧,或者是精心设计的巧合,但事实似乎已经摆在我面前了。 即使我想要为莫弛辩解,想要为他找到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可似乎还是被陈仰林说对了。 我问:“平时有女同事坐在副驾驶座这里吗?” 莫弛像是被我踩到了尾巴,眼睛都瞪大,“怎么可能?” 欲盖弥彰的模样还不如直接承认了好。 我还发现自己心口不一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我嘴上说着不在意莫弛骗我,还很大方地对陈仰林说“成年人可以有秘密”,可真到了这时候,眼前的男友这样欺骗我,我依旧觉得愤怒。 情绪在无声的环境内慢慢沉淀,我想起陈仰林说的那些话: 程筝和莫弛是青梅竹马、莫弛甘愿成为她的狗…… 其实如果陈仰林说的是真的,那么莫弛还真是个可怜人。 我对陈仰林说过很多谎言,但有一句话,我是一定要做到的。 我不可能和程筝抢男人。 胸中翻滚的热烈情绪已经冷了下来,此刻我只觉得疲惫。 见我不说话,莫弛又问:“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说自己有些不舒服,“不然我们下次再吃吧。” 有没有下次是不一定了,但现在的我并不想和他吃饭。 莫弛愣了,他也能感觉我的反常,慌忙将车停在路边,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只是不舒服。 他明显是不信的,“到底怎么了?和我说说。” 我看着他,思考着要不要在今天就把一切说清楚。 他不依不饶,见我沉默,伸手握住我的肩膀,“悦悦,怎么了?” 我撇开眼神,有些装不下去了。 见我这样抗拒,莫弛眸子一闪,握着我肩膀的手收紧,“到底怎么了?” 我开始不耐烦,侧头看向他,正想和他摊牌的时候,他急切地凑过来,想要吻我,企图用这种方式来验证我们的情侣关系。 我嫌恶地扭过头, 他扑了个空,身体都僵住。 下一秒,我用力将他推开。 他震惊地看着我,像是不明白我为什么对他。 我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弯腰将脚边那只口红捡了起来。 “是程筝的吗?” 莫弛在看见我拿起那只口红的时候就开始慌了,见我一脸冷漠,他更是紧张,辩驳的声音都在颤抖,“不是……” “那是你女同事的?”可他刚才亲口说从没有女同事坐过他的副驾驶。 他依旧否认,“不是。” “那是谁的?你妈的?” 他说不出话来。 莫弛看着我平淡的模样,终于意识到其实我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很认真地说:“悦悦,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哪样的?” “我没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什么叫对不起我的事?只要你没和她在一起、没和她牵手、没和她接吻,这就叫‘没有对不起我’是不是?”我将那只口红放下,“我就问你一句,你刚才是不是去机场接她了?” 莫弛死死盯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闭了闭眼,说:“是。” 即使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但如今听到他亲口承认,我还是觉得心口一窒。 莫弛在我和程筝之间,选了程筝。 陈仰林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程筝和莫弛之间的情感如此深厚,即使是我,也要为他们这一对纠缠了大半生的青梅竹马让路。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低头解开安全带,利落地准备下车,可就在我拿起手包的时候,莫弛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没料到他会抓我,于是我的手一松,手包翻倒在车垫上,包里的东西落了一地。 我不耐地皱起眉,问:“做什么?” 莫弛刚想说话,无意间瞥到从我包里掉出来的东西,僵了片刻之后,他表情严肃地捡起那只细长女士烟,明知故问道:“这是谁的?” 我知道是谁的东西,但我并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手包里。 可我看着莫弛的脸,又突然什么都不想解释了。 “你心里有鬼吗?”我盯着他,“我没有,你有吗?” 莫弛没说话,只是僵着脸将手中的那只细长的烟揉烂了。 我继续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一言不发地开门下车,他也没再拦我。 这个七夕节真是有够鸡飞狗跳的。 回到家里,我妈见我回来得早、脸色也不是很好,便敏锐地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将莫弛在七夕节抛下我去给程筝接机的事同我妈说了。 我妈一开始比我还生气,之后便哼了两声,“算了吧,莫弛也顶不上什么用处。” 我早就知道她会是这么个反应,在我妈的心中: 东西不好用,换掉就好了。 不够亲近、有了二心的人也应该迅速换掉。 我妈又给了我一个和莫弛斩断的理由—— “莫弛家的公司最近也没什么势头了,还是你秦阿姨有手段,死了老公之后,这事业是蒸蒸日上,我看着都羡慕。” 此刻的我并没有心情来研究这些商业关系,说了一句自己有些累了就想上楼休息。 爬上楼的时候,我妈在我身后问我:“那你要和莫弛分手吗?” 我迟疑了一会儿,“再考虑一下吧。” 我和莫弛在一起的原因是我觉得和他在一起舒服。 收手吧阿林 第11节 如今程筝回来了,我和莫弛的关系便不会像从前那样了,应该也不会像从前那般舒服了。 最后这段关系是否还能延续,我是要再认真进行斟酌的。 我虽然是妈妈的女儿,却依旧无法做到和她一样决绝果断。 睡前我翻看朋友圈,发现秦阿姨发了一条朋友圈。 文案内容是:「七夕节,和我的俊小子。」 配的照片是秦阿姨和她还在上初中的儿子,母子俩坐在一起拍照。刚上初中的男孩儿正在叛逆期,表情并不热络,甚至有些冷淡。 坐在他身边表情喜庆的秦阿姨看起来便有些突兀滑稽。 但大家都能够理解,毕竟,孩子还小,前段时间又刚没了父亲,脾性古怪点也在情理之中。 我在评论里看到了很多熟人,尤其是我妈,马屁拍得可响:妈妈漂亮,儿子帅气,「玫瑰花」「玫瑰花」「玫瑰花」! 我突然想起陈仰林说的他今天没约,原来是因为秦阿姨要去陪儿子。 又想起他今天像提醒又似调侃的话,我和莫弛的关系因此掀起了轩然大波,不过我应该感谢他的。 如果不是他,不知我会被莫弛欺骗多久。 不过……落在我包里的那只烟是怎么回事? 和他这种人沟通,弯弯绕绕试探只会彼此浪费时间,于是我直接了当地发消息问他:「我包里为什么会有你的烟?」 他回得很快,「我也不知道。」 我:「?」 他又说:「可能是你那天来酒店房间找我的时候,我不小心落在里面的?」 我回忆起兵荒马乱的那天,觉得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我没再说话,关了手机,睡觉。 * 那边的莫弛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陈仰林的联系方式,加上好友之后,莫弛也直接问他:「郁悦的包里为什么会有你的烟?」 陈仰林回复:「她刚才也这么来问我了。」 莫弛:「什么意思?」 陈仰林没有多说,直接将他和郁悦的聊天记录截图发给莫弛。 莫弛看着“酒店房间”这四个字,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 第11章 .拭目以待 第二日上午,陈仰林并没有来上班,不过管出勤的姐姐却不像上次那样过来向我求助。 我心里存疑,问了两句才知道他是请假了。 我问是什么理由,姐姐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自己问他呗,他只跟我说了请假,下午也不知道会不会来。” 我只是有点好奇,也没到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程度,于是讪讪收回视线,“嗯嗯,那下午再说吧。” 我看了一下手机,并没出现我预想中的来自莫弛的消息。昨天我那么和莫弛不欢而散了,他真就没再联系过我。 我有点失落,心里闷闷的—— 他的确比我想象中绝情。 我也在此刻意识到这段感情并不是我想抓住便能继续的。 下午的时候,陈仰林来上班了。 他一走进办公室,同事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今天打扮得实在是太过隆重了。 其实穿得和平常没什么差别,依旧是低调奢华的西装,只是……他今天戴了副墨镜。 他的脸本来不大,墨镜款式又有些浮夸,几乎遮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白皙贵气的下半张脸。 几乎是能去走秀的程度了。 他却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他人的目光,自若地走到自己的工位。 坐下之前,他动作一顿,似乎在看我。 我扭头看他,却也对不上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那过于浮夸的黑色镜片。 我问:“怎么了?” 他说没事,然后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开始工作。 我思忖着,他戴这墨镜不会是用来防蓝光的吧? 随即又觉得可笑,明明没做什么工作,还要这么保护自己的眼睛? 不过也是,爱美的孔雀是要爱惜自己的每根羽毛。 戴了墨镜的他似乎变得更加高冷,一整个下午都没说过什么话。 可即便没说什么废话,他今天的效率也不怎么高。他上午没来,我也堆了几个给他的任务,他做一会儿便要休息,磨磨蹭蹭到下班时间都没做完。 我出声打趣道:“不然试试把墨镜摘了,看看能不能解除封印。” 他扭头看我一眼,“不行。” 我问为什么。 他说:“现在人太多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你想看,等大家都走了,我再给你看。” 虽然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听他这话就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 孔雀孔雀,难掩本性。 得了,我才不想看。 我摇摇头,“你还是继续戴着吧。不过你应该是要加班了,这些东西,我明天就要。” 其实并不急,我是故意戏弄他的,为了报复他这种逮到机会就戏弄我的行为。 陈仰林沉默地扭过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下班时间已经到了,我准备离开,收东西的时候又听见从隔壁传来的声音。 他问:“你和莫弛怎么样了?” 我就知道,他肯定是要问这么一句的—— 昨日他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将我和莫弛的关系搅得一团糟,今天怎么可能忍住什么都不问。 但我并不想说出他想听的话。 “让你失望了,还没分手。” 他看向我,语气轻盈,“拭目以待。” 我胸中燃起怒火,甚至有一种幼稚的想法—— 为了不让陈仰林如愿,我也要和莫弛再撑一段时间。 不过我真的搞不清陈仰林的心态,他似乎很想看我的笑话,“你真就这么见不到我好?” 他静静地看着我。 被墨镜遮挡着,我看不到他的眼神,可我也能感觉到他的严肃的神情。 “我是觉得他配不上你。” 看看,他又打着为我好的旗帜,让我接受他这样莫名其妙的关心。 但我知道他能干这行,“多情”应该是他的天性—— 他关心周围的所有女性,我经常看见他没骨头一样靠在茶水间的墙上和女同事聊天。他长得好看,情商话术也高,两句话就能将大家哄得开心。 因此,我也从不把他这样称赞式的劝告放在心里。 不过,这次我并不想再用铜墙铁壁来防御了,我也要反击。 “那谁配得上我?你吗?”我笑着问。 陈仰林似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僵了一瞬,然后伸手托了托自己的墨镜。 墨镜被他稍微往上推了推,我隐约瞥到看到他宽大镜片下异常的皮肤颜色。 还来不及细想,我便听见他的声音:“配不上。” 他突然正经的语气让我有些慌乱。 我皱眉低低骂了句话,觉得继续和他聊下去只会浪费时间,“不说了,你赶紧加班吧。” 说完我就离开了。 我一走出写字楼,便看见停在不远处的莫弛的车。 他应该是在等我,却反常地没给我发消息。 被陈仰林这么一搅和,我倒想赶紧和莫弛整理清楚。 昨天我在气头上,没有那个耐心听他解释,今天冷静些了,自觉能够和他沟通了。不管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还是得听听莫弛的话。 我走近,敲了敲车窗,坐在车里的莫弛打开了车锁。 我上车,发现他神情古怪,看向我的眼神复杂—— 似在纠结又似乎不舍,眸底甚至还藏着类似于怜悯的情绪。 我问他怎么了。 他声音沙哑,“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我正有此意,不过看眼前他的表情,情况似乎比我想象中更复杂了。 途中我们俩都没说话,我做了不少心理建设。 收手吧阿林 第12节 他随便找了个咖啡店,我沉默地跟着他下车。 虽然我已经在脑中模拟了许多种情况,却依旧在此刻愣住了—— 他一落座,就对我说:“我们分手吧。” 所以,他并不想和我解释,也不打算和我说任何关于程筝的情况。 我直接被分手了。 我自诩素质还算高,情绪也比较稳定,可是在此刻,我真的很想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把桌上的水泼到对面男人的脸上。 我忍了又忍,最终只是挑挑眉,问:“就这样?你就只想和我说这句话?” 莫弛纠结片刻,为难地说:“你很好……” 我打断他:“陈仰林说的都是真的?你真追了程筝那么久?” 他将双手握在一起,沉默片刻后还是承认了,“十几年吧。” 我看向他握在一起的手,发现他的手背上似乎有伤痕,像是打到了什么重物。 我转开眼神,问:“那为什么和我在一起?” 他看向我,像是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悦悦……你明明和我是一样的,我们在一起,只是因为合适而已,不是吗?” 我一愣,怒火又攻上心头,他凭什么能这样判定我? “所以呢,你现在是打算放弃合适的,去追求自己的真爱了?” 他没说话。 但很明显,事实就是这样了。 莫弛已经做好决定,我也不可能死缠烂打。 虽然这段关系结束得莫名其妙,但我依旧想要体面地道别。 “那祝你们幸福。”我露出个虚伪的微笑。 正想离开,莫弛又喊住我,皱着眉告诫我,“悦悦,你之后还是要离陈仰林远一点。” 我有些无语,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有什么资格对我提出这样的告诫。 “可他不像你一样,谈着一个,又想着另外一个。”我故意将话说得难听。 莫弛似乎没想到在我心里,陈仰林居然比他好。 一提起陈仰林,他的情绪便容易失控,他激动地反驳,“你别被他迷惑了,你真的要离他远些,他是个疯子!” 我早知道他是个疯子,可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呢? 话已至此,缘分也尽了。 我懒得和莫弛多说,“我有能力分辨谁是值得相处的人。” 他想起什么,问我:“他今天上班了吗?” 我不明所以,所以没说话,但他似乎能读懂我的意思。 他低声道:“没想到他今天还能去上班。” 我敏锐地看向他的手,想起什么,我震惊道:“你昨天打他了?” 莫弛冷静地看向我,“他活该。” 我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莫弛—— 他和我印象中的那人已经大相径庭了。 他不够理智,不再温润沉稳,变得暴戾又自私。 也许是因为碰上了和程筝有关的事吧。 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情…… 我似乎能够理解,但我对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我和他的这段关系,在今天也划上了句号。 走出咖啡厅后,我想起陈仰林今天戴的那个巨大墨镜,还有被我瞥到的一闪而过的淤痕。 所以……陈仰林是因为要遮淤痕才戴的墨镜?今早请假也是因为昨天和莫弛起了冲突? 想起陈仰林今天下午不舒服却又一声不吭工作的模样,我的心口突然泛起一阵酸涩。 又想起我为了捉弄陈仰林给他布置的加班任务…… 我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班一个小时,也不知他还在不在公司里。 十五分钟后,我又重新回到公司。 办公室里的大灯已经关了,只剩下陈仰林头顶的那盏灯。 我看着他孤独又努力的背影,又突然觉得我和莫弛一样可恶。 我走上前。 他听到动静,回头看我。 看到他正脸的那一刻我倒有些想笑—— 光线已经这般昏暗,他居然还戴着那墨镜。 包袱倒是很重…… 他见我折返回来,有点惊讶,问:“怎么了,忘带东西了?” 我点点头,“忘记带……”我想了想,随口说道,“笔记本了。” “很急的工作?”他问。 我摇头,“不急,只是晚上也没事做,顺路来公司拿一下。” 我看着他的那张被墨镜遮了大半的脸,突然生了捉摸他的想法,之后,手就像不受控制一样迅速地将他那几乎焊在脸上的墨镜摘了下来。 他没反应过来,只是僵硬着身体。 “嘶——” 我发出震惊的声音,这莫弛下手真够狠的。 陈仰林眼前黑了一天,突然这样接受光芒,自然有些受不住,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眼角沁出些泪水。 过了几秒,他才适应。 再睁开眼时,眼前多了一只药膏。 他一愣,视线从药膏挪到我脸上,眼神里带着探究,似乎并不理解我此刻的行为。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本来称得上是完美的一张脸被眼角下方的淤青毁了。本就十分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含着泪光,看起来楚楚可怜。 谁都有保护美好事物的职责。 于是我一边心疼他的脸,一边觉得莫弛才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疯子。 “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我也没意识到我的语气到底有多柔软,皱起眉头担忧的模样看起来到底有多心疼他。 可,陈仰林哪需要我来心疼呢? 彼时,我并不知道,陈仰林是自己上门讨打的。 第12章 .好下场 昨晚看到截图内容后,莫弛便气急败坏地问陈仰林是什么意思。 陈仰林倒是大方邀约,「见面聊聊?」 莫弛正忧愁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陈仰林主动说要见面,他当然答应下来。 地方是陈仰林定的,在附近最有名的路边大排档。 这里是城市的夜宵圣地,一到晚上,灯火通明,吵闹喧嚣。划拳聊天的声音会一直持续到天明。 莫弛以前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到了这大排档,往周遭看一圈后,眼底便浮起一层嫌恶。 反观陈仰林,自在得像是鱼进了池。他拉了张凳子在小桌前,丝毫不介意地坐下。 不过他在这一群鱼龙混杂的顾客之间,依旧是最耀眼的那个人。 陈仰林只要了盘花生米小菜。 他问莫弛要不要喝点。 莫弛没想要和他聊多久,皱眉,“我可不是过来和你喝酒的。” 陈仰林表示理解,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后,开口问他:“你下午真去接程筝了?” 莫弛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是你告诉悦悦的?” “我只是知道程筝今天下午回来,又凑巧听到你放了她鸽子,最后猜出来的。” 莫弛闭了闭眼睛,不想和他多说,开门见山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是不是在故意接近悦悦?” 似乎是问到点子上了,对面的陈仰林笑了一下。 莫弛等着他的回答,却看见陈仰林不急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莫弛注意到这烟并不是女士烟。是那种最便宜的香烟,劣质又辣喉,味道也很熏人。 陈仰林该是抽不惯的,可他悠闲地点上之后,用力地抽上一口,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已经是很熟悉这样的味道。 陈仰林的手肘撑在木桌上,任由着烟雾袅袅升起,然后在这一片白茫中看向莫弛,声音也有些缥缈,“你和郁悦分手吧。” 他轻飘飘地说出这样不可理喻的话。 莫弛气得几乎要掀桌子,“你有病吧!” 陈仰林脸色不变,继续说:“程筝回来了,但只要有我在,你就永远不会有机会。” 收手吧阿林 第13节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莫名其妙,但莫弛听得懂。 他知道对程筝来说陈仰林意味着什么,所以此刻他的心脏才会狂跳。 他不可控地想起过去的那些事,甚至已经开始恐惧。 面对陈仰林,他总是无力的—— 高中时是这样,如今陈仰林堕落成这幅模样,居然还是这样高高在上。 莫弛自然不甘,说的每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凭什么?” 陈仰林抖了抖烟灰,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别装了,今天下午你不就做出选择了吗?” 陈仰林又把自己的想法说得清楚,“你把郁悦让给我,我就不会靠近程筝。” 莫弛这才知道陈仰林的目标竟然是郁悦, 他十分震惊,“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就想钓一个有钱的女孩子。”陈仰林将还没抽完的烟按灭,静静地看着莫弛,眼神冰冷,“如果你不和郁悦分手,那我就去找程筝了。” “你敢?!”莫弛拔高音量。 陈仰林眼底一片嘲讽,莫弛心中的那杆天秤早就歪了,却还是要装作正人君子的模样,做着自己的王子梦,想要保护两个女孩。 “你知道我敢不敢。”陈仰林勾勾唇,然后低头挑着花生米吃。 莫弛知道陈仰林敢的,高中那时,他就和陈仰林打过交道了。 如今回忆起来,他依旧觉得那段记忆对他来说十分耻辱,甚至算得上是他青春期中最挫败的时刻。 他和程筝是认识了十几年的青梅竹马。她外向跋扈,他却隐忍深沉,默默无言地陪伴了她十几年却从没得到她的正眼。程筝只有在需要他的时候才会看向他,从小到大便是如此。他也无怨无悔,只要程筝能看向他,他什么都肯做。 毕竟,他依旧是那个特殊的存在——程筝在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时间总会想到他。 小时候他帮闯祸的程筝顶嘴,长大了些就帮她写写作业,给她买她喜欢了很久的包包…… 高中的时候他们是同班,程筝依旧是那个娇蛮的公主,他是守护她的骑士。 某一天,公主朝骑士提出了请求。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日程筝的样子,那张艳丽的脸上满是期待和希冀,眼睛也亮晶晶的正闪着光。 她对他说:“你能帮我问一下陈仰林鞋号是几码吗?” 莫弛一愣。 陈仰林?是班里那个被排挤的怪人。 他问:“什么意思?” 程筝的脸颊有些泛红,“我就是觉得他穿的那双鞋子太旧了,想买双新的送他。你说那双黑金的怎么样,我看他平时好像偶尔也打打篮球。” 莫弛:“你要送他鞋?” 程筝点点头,却不肯说出自己的心思,依旧端着高傲的态度,说出蹩脚的理由,“我只是觉得他穿那鞋,看起来太寒酸可怜了。” 当时程筝和陈仰林并没有过多的交集,她依旧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再喜欢也只敢偷偷望上一眼。 她不好意思自己上前问,于是迂回地派遣他这位骑士去打听。 莫弛在那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她眼里真的就只是骑士。 她心中的王子,另有其人。 这位王子还是他们公认的异类。 莫弛无法理解,可他无法违抗公主的命令,只能捂着自己破碎的心去找了陈仰林。 那节体育课是自由活动,班里大部分男生都凑在篮球场上打球,而陈仰林穿着那一双被洗得发白的鞋子,靠在树下,远离人群。 女生在操场的另一头躲太阳,可眼神却一直往陈仰林这里看。 莫弛看了一眼 ,程筝就在其中。 他不情不愿地靠近陈仰林,盯着他那双很旧的帆布鞋,问:“你脚多大?” 陈仰林皱眉,并没有说话。 当时的莫弛还算沉稳,为了保持自己的好学生形象,隐忍着怒意,低着声音又问了一遍,“同学,你买的鞋是几码的?” 陈仰林终于看向他,声音冷冷,“做什么?” 莫弛想了想,随口撒了个谎,“老师说要给你这种……”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 他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陈仰林,如果说是贫困生,似乎太过刻薄,他不想说出这样的话来贬低自己的端正品行。 陈仰林正盯着他看,他被陈仰林这样盯着,竟然觉得心底发毛。 他话还没说完,陈仰林便自己补充 :“穷人?贫困生?”话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莫弛一愣,随即否认,“我可没这么说。” 陈仰林没说话,只是扭头看向对面有些遥远的那群同班女孩。 刚才站作一堆的女孩立刻僵住,低头掩盖偷看他们的行为。 陈仰林嘴角勾起,声音轻轻,“是程筝吧?” 这句话在莫弛脑中炸开,他慌乱地否认,“你说什么呢?” 陈仰林继续把话说得清楚,“是程筝要给我买鞋吧?” 他看着莫弛,似乎早已掌握了一切,眼底甚至有些得意—— 陈仰林似乎早就知道莫弛是程筝的骑士,也知道莫弛追随的那位公主对自己青睐有加。 莫弛再一次受到打击,再也无法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瞪着陈仰林,话里带刺,“你以为自己很牛吗?以为长得好看点就能为所欲为吗?” 陈仰林平静地看着他恼羞成怒的模样。 莫弛更加生气,“你和我们不一样,和程筝更是云泥之别,你知道吗?你天生就跟我们不是一类人,你这辈子都达不到我们这种高度!” 陈仰林眼底微微晃动,可只是一下而已,他就恢复冷漠,面无表情地看着莫弛像跳梁小丑一样发疯。 等莫弛安静后,他开口,“你问问程筝,她是不是喜欢我。” 莫弛气得脸都红了,可他知道自己还是落了下风,并且毫无反击之力。 程筝爱慕陈仰林,这就是他在陈仰林面前无法抬头的理由。 最后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却也立刻就将陈仰林的态度告诉程筝。 他甚至很卑劣地添油加醋了,将陈仰林说得高傲无比,还说陈仰林丝毫不在意她的心意。 程筝第一反应是愤怒,红着眼斥责莫弛为什么要将自己供出来。 莫弛说是陈仰林自己猜出来的,“他直接说出了你的名字,甚至很轻蔑。” “轻蔑?他真是这样的?” 莫弛点头。 程筝气得几乎掉眼泪,但娇纵了十几年的性格不容许自己做出这般懦弱的行为,她咬牙说:“我要让他后悔。” 之后的事在莫弛的预期内——程筝开始霸凌陈仰林。 周围同学都只是看戏,他也如此,甚至在陈仰林被欺负惨了的时候体会到了更多的愉悦感。 没人知道她这无端的恨意是从何而来,除了他。 但除了当事人,似乎也没人知道他们是到底是水火不容还是由爱生恨,或者是,爱恨交织。 莫弛当时一直以为程筝对陈仰林只有厌恶了。 过了许久,他才知道并没有那么简单。 原来,他从来就没赢过陈仰林。 回头看看,他的青春是一团糟的,罪魁祸首是程筝和陈仰林。 他的自负高傲先是被?婲对他视若无睹的程筝践踏,之后又被明明一无所有的陈仰林蔑视。 可他无法放弃程筝,如今竟也在陈仰林面前矮上一截。 即使他在回忆中又受辱了一番,对面那人依旧在悠闲地挑着花生米。 莫弛沉默了很久,终于想出一句能够让陈仰林动容的话,“你不怕我告诉郁悦吗?” 陈仰林果然顿住,但也只是一瞬,他抬头看向自己,“告诉她什么?说我逼着你和她分手?” 莫弛嗓子发涩,“说你只是为了钱。” 以为他会害怕,可陈仰林居然笑了。 他看着莫弛,“你以为她不知道吗?” 其实,郁悦才是第一个知道他真面目的人。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个疯子。 莫弛心脏震了震,话都堵在喉咙口。 他看着陈仰林,觉得自己被他踩在脚下,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翻身。 陈仰林低头将最后几颗花生米吃掉,又喝了口水,然后拍了拍自己的手,抖落指腹的碎屑。 做完这一切后他起身准备离开。 可即使他赢得这样彻底了,还是要给莫弛难堪。 他走到莫弛身边,将还沾着油盐的手轻轻搭在莫弛的肩头上,“尽快分手吧,我等不了太久。” 莫弛斜眼看他,脸色难看,怒火一下窜到大脑。 陈仰林却毫不在意,甚至还在那火上面浇油,面上还戴着嘲讽的笑意,“毕竟,你也知道我和程筝……” 莫弛终于忍不住了,还没等陈仰林将话说完,他便伸手打了他一拳。 他力度不小,陈仰林一下跌坐到地上。 莫弛的拳头擦过他的脸,砸到小木桌上,也蹭出伤痕。 大排档的人很多,他们俩这么一闹,自然引发了不小的躁动,惊呼声四起,周围的人纷纷退开。 莫弛打了一拳,似乎尝到了暴力的快感,正想上前继续压制他的时候,他被几个男人拦住。 陈仰林也从地上起身,除了脸上的伤看起来有些瘆人之外,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狼狈—— 收手吧阿林 第14节 腰背挺直着,表情镇定。 他直视着施暴者,然后露出一点嘲讽的笑意。 他转头从桌上抽了一张面巾纸,低头将刚才搭上莫弛肩膀的那只手细细擦干净,再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里,最后轻飘飘地说了句:“走了。” 他真走了,脚步轻盈,甚至边走还边拿出手机看自己的伤势。 莫弛看到手机屏幕里他的笑脸,在他身后连骂了他几句疯子。 回去之后,莫弛已经筋疲力尽,他认真考虑过陈仰林的话。 知道陈仰林的确什么都做得出,于是他也只能做出选择。 其实这选择一点都不难,程筝一直都是他的第一选择。 即使她看不见他,他也会永远守护着她。 至于郁悦,他对她只剩下愧疚和同情了。 毕竟,谁被陈仰林缠上,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第13章 .分手快乐 我盯着他脸上的伤看。 办公室里只剩一盏灯,光线并不是很充足,我看得并不真切,竟慢慢凑近,想要再看得仔细些。 他微微顿住,然后讪讪别过脑袋,像是不好意思,或者只是不想被我看见这幅狼狈的模样,朝我露出依旧完美的左脸。 看到他用这样拙劣的举动隐藏自己的不堪,我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他不想让我看,我也没纠缠,安静坐下,盯着他还完好的精致侧脸,问:“你们什么时候见面了?” 陈仰林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电脑,做出认真工作的模样,“昨晚。” …… 七夕佳节,两个大男人相约着出去打架。 不对,陈仰林单方面挨揍…… 怎么想都觉得很诡异。 “他约你出去的?” 他继续盯着电脑,屏幕的灯光在他的脸上覆上一层荧荧的蓝光,“嗯,问我那支烟是怎么回事,我就实话实说,说是可能那天你去酒店找我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一愣,拔高音量,“你就这么跟他说了?” “不然呢?实话啊。”他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像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惊讶。 我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愚笨到这种程度,“虽然是实话,但是……” 话说到一半,我停住了,看着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突然又不想计较了。左右我和莫弛已经分手了,陈仰林也因为自己的失言挨了揍。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你就纯挨打了?”我低头拆开药膏的包装,转开盖子,将药膏递给他。 他垂眸接过药膏,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的伤口,开始涂药,“嗯。”承认得大大方方,似乎一点都不觉得丢脸。 我有点想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中草药的味道。 他低头认真涂药,我就一边静静看着他。 时间安静地流过去,他开口说话,将我唤醒,“很帅吗?看得这么入神。” 哈哈,挨打了还不长记性。 我转开眼神,接过他手中的药膏,重新将盖子拧上。 过来关心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也不想在办公室多留。 我看了一眼时间,催促他回去休息。 “可是工作还没做完,你明天不是要吗?”他看向我。 我恍然,这才想起自己也故意捉弄他了。他那张负伤的脸看起来已经足够让人惋惜,偏偏此刻眼神还十分柔软清澈,似乎真担心拖累了我的进度。 于是我的良心又抽痛了两下。 “别做了。”我上前,用肩膀将他顶开,将文件保存下来后,很利落地将电脑关机了。 这么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做完,我听见他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 他轻笑一声,“确定?” 他笑的时候,身体也轻微晃了晃,肩膀正好顶着我的后背,蹭了两下后才停住。他的气息离我也过分近,耳后的空气都变得潮湿。 我僵了一瞬 ,后知后觉到一股浑浊的气味—— 陈仰林的香水味混着药膏的中草药味。 不是很和谐的气味,却莫名让人大脑发昏、沉溺。 我的心脏也莫名开始加速。 我往旁边撤开一点,然后起身,看着电脑黑了屏幕后,说:“你下班了。” 陈仰林依旧笑着,可他的眼神不像刚才那般迟钝柔软,恢复了平时的高深莫测,眼底闪着精明的光。 他看着我,问:“郁悦,加班这事根本就是你在玩我吧?” 我这才惊觉自己其实是中了他的套。 哪有什么无辜被揍的可怜鬼,只有活该被打的黑心肠。 他明明都知道,还跟我装什么可怜呢? 他还坐着,我站在他身侧。我垂眸看向他,身体将他头顶的光挡住,他的整张脸被隐在我的影子里,他被我桎梏住,仰头看着我,漆黑的瞳孔里只有我。 我看着他带着笑意的眸子,脑子一热,“所以呢?你还不是甘愿在这里……” 甘愿在这里被我玩。 他眸子一闪,声音轻轻,“对啊,我真是甘愿的。” 不行,太暧昧了,这段对话太过危险。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将光明还给他,不大自然地看着他,“走吧,真的很晚了。” 他却没动,看向我的手。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先是看到了那枚曾经让他误会的戒指,然后又看到了他在我手上留下的那个疤。 白皙的手背上有一小块浅褐色的区域。 可能是我的自愈能力不太强,已经过去几天了,疤还没有消掉。 这几日我也忘记关注它了,但如今他盯着我的手看,倒让我有一种杀人凶手巡视案发现场的森然。 我下意识背起手。 我恐惧他这种沉湎的目光,其实是在担心他将我看透,他的目光滚烫,带着温度一样,让我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 可即使我的思绪在脑中转了几百个弯,陈仰林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抬眸看向我,悠悠出声,“还没好呢?” 我敷衍:“快好了。” 他拿起我给他的药膏,问:“要不顺便也涂一下?” 我对这个疤痕并不在意,摇了摇头说没事。 他笑,“这么不注重自己的形象?”边说边起身,抓起墨镜戴上,又摇身一变成即将去走秀的模特样子。 我想着他的话,觉得他说的好像没错。 我对待伤疤似乎一直都持着放任不管的态度,或者说,我就是这样成长的。 我受伤了并不会哭着让母亲安慰,我总是自己先大概处理,等着结痂后再自己撕掉那层血痂,很少对母亲说起这些不大的伤口。 我不像那些十分需要关注的小孩,为了获取父母的关注,甚至会做出离家出走这种奇怪的行径。 我知道母亲工作辛苦,也知道她足够爱我,没必要作天作地让她烦心。 我又突然想起我身上最大的一个伤疤,是在高中时留下的,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依旧显眼,我估计这疤会跟我一辈子。 说起来,我受伤的时候陈仰林也在场,但他可能不记得了。 那时候我应该是高一,和他还不在同一班级,我不认识他,他也不知道我。 我也是高二的某一天才想起他好像就是那个当初目睹我狼狈跌倒又装作没看见的路人,之后,我对他的印象标签便又多了一条“冷漠”。 不过,在当时那个学校,冷漠似乎是司空见惯的现象。 高中三年,我从没见过什么见义勇为,倒是看过不少落井下石,我也几乎被同化,从不在无关紧要的事物上浪费时间。 如今自然也没什么资格去质疑他当初为何对我视若无睹,而且说不定,他早就忘了这件事。 所以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跟着他一起离开公司。 到公司楼下,我们即将分开,我往左,他向右。 我扭头看向他,“明天见。” 戴着墨镜的他对着我笑了笑,是很灿烂的一个笑容。 我一愣,以为他也要和我说“明天见”之类的话,却没想到他冷不丁地来了句: “郁悦,分手快乐。” 第14章 .烤红薯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转身大步走了,我只能气得在他身后大喊:“你怎么知道的啊?!” 但他没回答,只是脚步轻盈地离开了。 收手吧阿林 第15节 我冷静下来,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可能:是莫弛和他说的。 分个手还要这样昭告天下吗? 疯子!没一个正常人…… 回去之后,我和我妈说起我和莫弛分手的事。 我妈只问了一句:“谁提的?” 我想起下午的那段谈话,深呼吸一口气后,说:“莫弛提的,我是被分手了。” 我妈比我还生气,直说我给郁家丢脸,“我们家女人还没被男人甩过的经历。” “体面一点,我们这叫和平分手。” “和平?你不气吗?”我妈用鹰一样的眼神看向我。 我知道在她面前是没办法撒谎的,只能松口承认,“有点。” 我并不是机器人,无法“一键删除”所有记忆,不能做到陈仰林说的“分手快乐”,更不可能从心底里大方地去祝福莫弛追求他所说的真爱。 “程筝呢?程筝是什么意思?”我妈继续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前几天回来,也没见过她。” “哎,莫弛这么个烂人,程筝也看不上。”我妈骂起人来毫不留情,“我听你赵阿姨说,程筝在大学里也没谈恋爱,眼光高着呢。” 我沉默,想起程筝喜欢过的那个人,过一会儿才点点头, “是,她的眼光是有点奇怪。” 我妈看向我,笑着说:“别说别人了,你的眼光才奇怪呢。” 我没法否认。 晚上洗澡的时候,我看到手背上的那个烫疤,依旧显眼,但比起一开始已经好上许多。 我又低头看向自己右腿膝盖上的那个疤,比手上这个大了一圈,面积很广,但也不是很深,是磕在水泥地上留下的印子。 花洒还开着,温热的水流淌过我的皮肤,我却在这一片潮湿白茫中想起那个干燥寒冷的冬天。 我很怕冷,但是又不爱将自己打扮得臃肿,行动不方便会令我心情烦躁,抑郁恼火。 于是我在冬天穿得不多,为了身体暖和些便爱吃些温热的东西。 在学校后门那里,有一个推着红薯车卖红薯的老奶奶,奶奶烤的红薯甜又香,我是那里的忠实顾客。 冬天一放学我便喜欢凑到奶奶的红薯车边取暖,再买一个吃起来甘甜又能拿来暖手的红薯。 奶奶知道我是常客,每次见我,都会从一堆饱满的红薯中挑出一个最大最甜的给我。 那时候,我妈工作出奇的忙,每天都要八九点才能到家,为了让她吃上热菜,家里的阿姨也习惯晚点做饭,于是我每天放学都会吃个红薯垫垫肚子再回家。 但即使我是奶奶的常客,我们却并不怎么聊天—— 倒不是不想聊,而是聊不来。奶奶的普通话并不是很好,她操的那一口方言我也听不懂,我们的对话几乎是鸡同鸭讲,很难交流。 但奶奶一见到我就笑,也会说些简单的“这个甜!”“这个好吃!”之类的话。我只有妈妈一个亲人,没怎么和老人交流过,但我和奶奶相处的时候却觉得很轻松舒服。 总之,奶奶和她那暖烘烘的红薯车是我在寒冷冬天的一点慰藉。 高一那天放学有些晚了,冬天天黑得早,我出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肚子饿得咕噜噜响,我搓了搓手,担心奶奶和她的红薯车已经离开,便赶紧往学校后门跑。 好在奶奶还没离开。 奶奶穿得多,头上还围了一条畏寒的头巾,见我远远朝她跑过去,她向我挥了挥手,然后从炉里掏出一个最大的红薯,递给我。 我感动得几乎要哭鼻子。 冬天放学后的红薯,犹如雪中的炭火。 正当我着急地剥开红薯皮后打算大快朵颐的时候,奶奶的脸色一变,朝我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后就提起车的把手往回走。 我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耳边传来粗犷的警告声:“说了几遍!不能在这里摆摊!” 城管的声音中气十足,语气激烈,几乎是用吼的。 我被他这一声吓得差点没握住手中的红薯。 我们学校的地址在市中心,是城管巡逻的重点地带,但平时来学校门口摆摊的人真不少—— 我们这些富二代钱很多,要是看上了,都是一打一打地买,于是门口的小摊总是层出不穷,不管被城管搜了多少,查了几次,门口的摊子都没少过。 我没想到奶奶穿得臃肿,但是腿脚却很快,躲城管的速度更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才没多久,奶奶就走了老远。 城管却不依不饶,逐渐加快脚步,似乎想要追上奶奶。 我一愣,觉得这城管有点太坏了,拿着红薯在原地迟疑了几秒,然后扭头赶上奶奶。 奶奶正好在走一段上坡路,有些吃力,速度便慢了下来,我将还没吃的红薯往她炉子里一扔,帮着她一起推了起来。 奶奶回头看了我一眼,直说:“谢谢!谢谢!” 城管在我身后喊:“学生!你干嘛!” 我边推边扭头说:“算了吧,叔叔!” 城管继续说:“你说算了就算了?” 我推车的速度不减,“奶奶又不容易!您就算了吧!前门也那么多摊子,你放我们一马吧!” 城管没回答我,只是哼哧哼哧地追赶着我们。 这位城管的体型并不清瘦,跑得并不快,我们之间的距离一开始也不算近,再加上我的助力,渐渐地,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最后,我只听见他气急败坏的一句:“没有下次!” 其实我们也没跑多远,只是围着学校绕了半圈而已,见他不追了,奶奶放慢速度,我也停下来。 她在红薯车的前面,我在车的后面。 奶奶笑得一张脸都皱起来了,她隔着一个炉子对我说了许多话,我没怎么听懂,却也感到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但似乎并不只是因为刚才有些激烈的运动—— 奶奶对我露出的笑容让我的心脏怦怦跳。 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汹涌又诚恳的谢意,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奶奶从炉子里拿出我还没吃的红薯,递给我,意思是让我赶紧吃。 红薯依旧温热,我的心口也滚烫。 奶奶笑吟吟地看着我,我的确饿得厉害,便低头吃了起来。 奶奶就在一边看着我吃,见我吃完,她又递给我一包炒栗子,还说不用钱。 我不好意思,推脱了几次,她都不肯松口,最后我也只能接受她的谢礼。 说实话,比起栗子我更喜欢红薯,但怀里这包栗子却让我更加珍视,它沉甸甸的,里面像藏着什么黄金。 之后我才意识到,那是我第一次跨越那条线。 奶奶是我人生中的一位启蒙老师,她让我跨过“冷漠”的边界线,踏入到充斥着“温情”的区域。 奶奶见我收了栗子,满意地笑了,她又说了一些话,其中夹杂着“回家”。 我大概知道她是催我回去了,时间的确也不早了。 我指了指前方,意思是和她顺路,可以再帮她推一段路。 奶奶听懂我的意思后又一直和我说谢谢,她往前走,我在她身后帮着推车。 但此刻天色黑透,只有昏黄的路灯能让我勉强看清眼前的路,我背着书包,又需要顾着怀里的栗子,走没两步,脚下不知从哪里多出一颗石头,我一脚踩上去,一崴,整个人往前跌了过去。 一切发生得突然,好在我救栗子心切,用上半身牢牢扒住了红薯车,怀里的那包栗子才没掉落在地,不过,我的下半身还是跪了。 狠狠地跪了。 我疼得倒吸一口气,能感觉到膝盖那里火辣辣的,尤其是右边的膝盖。 我又开始后悔早上没听阿姨多穿件秋裤出门,若是我多穿一件,应该也不至于伤成这样,不过此刻后悔是一点用都没有了。 此刻我的形象过于狼狈,又疼得无法起身,担心被相熟的同学看到我这幅窘样,于是我便跪在地上警惕地环顾四周。 我们正在围绕着学校外围的一条路边,路两边栽着树,路灯插在树中间,用昏黄的灯将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勉强照亮。 街道静悄悄,除了我和奶奶,没有其他人,街边更是黑黢黢,乍一看,附近是没有一点人烟的,但…… 我看向我的正对面。 黑漆漆的树影里正笼盖着一个人—— 有人站在树下,安静地看向我这里。 第15章 .摇晃 我视力很好,一下就看清对面那人还算可以的脸蛋和冷漠的眼神。 我顾忌着自己此刻的窘迫,膝盖又疼极,只是皱着眉,对着他龇牙咧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可对面那人转了身,装作没看见一样往前走了,十分潇洒,一点都不留恋,甚至都不想多看两眼热闹。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竟不知是要开心他没有留下来看我笑话,还是要气愤他的漠视。 终于走在前面的奶奶意识到不对劲,赶紧绕到车后查看我的状态。 一见我狼狈地跪在地上,她吓得叫了一声,然后赶紧上来扶我。 我连站立有些困难,奶奶看着我破掉的、血肉模糊的膝盖,急得团团转,又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 我担心奶奶太过担心,便强撑着说没事,然后坐在路边的台阶上,让奶奶赶紧回去。 “我打电话让我妈来接我。” 奶奶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立刻走,陪了我一会儿后,看时间已经很晚了,才无可奈何地走了。 我看着奶奶匆匆离去的背影,猜测奶奶应该也有家人在家里等着她回去。 等奶奶走后,我真打电话给我妈了,但她没接,我有些失落。 我在路边坐了一会儿,吃了三四个炒栗子后,一瘸一拐地去了最近的药店。 药店的药师简单帮我处理了一下,说我是右膝盖先着地的,右边的伤势比较严重,让我每天都要换药,担心留疤的话还是要去大医院看看。 收手吧阿林 第16节 我点点头,将药放到书包里,回家去了。 我妈今天回得很晚,八点多的时候还打电话给我让我先吃晚饭,不需要等她了。 妈妈十点多才到家,我当时正在客厅玩手机,知道她还没吃晚饭后,想去帮她热一下剩菜。 妈妈却摇摇头说不想吃。 我担心,“那你不吃饭了?” 我妈看向我放在桌上的那袋栗子,问:“怎么有栗子?” 我激动地和她讲了一遍我帮助奶奶逃脱城管追赶的故事,我妈这才注意到我的膝盖上的伤口。 她震惊:“怎么伤得这么重?!” 我说没什么大碍,只要换几天药就好了。 我妈皱着眉,依旧很担心。 我走过去,拿起那袋栗子,笑着问她想不想吃。 我妈看着我这幅蹦蹦跳跳的模样,无奈地点点头,“吃,你伤成这样都要救回来的栗子,我怎么能不吃 。” 那天晚上,我们母女俩在客厅分着吃完了一整袋栗子…… 那天之后,我更爱去找奶奶买红薯了,在我心中,我和奶奶的关系已经超过了卖家和顾客—— 我和奶奶是一起躲过城管追击的伙伴。 而且,我妈也很喜欢吃奶奶的炒栗子,吃不下饭的时候就喜欢拿奶奶的炒栗子来当零嘴。 可是某一天,奶奶和她的红薯车突然消失了,人间蒸发一样。以为她只是偷懒几天,可直到我从高中毕业,我都没再见过她。 我猜她是被凶神恶煞的城管追烦了,换了个地方卖红薯。 之后经过其他地方,看到有和奶奶相似身形的人在推着红薯车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期待着她就是我记忆中的那位奶奶,但都不是,我就是再也没见过她。 如今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在路边推着红薯车的人越来越少,我许久没吃过红薯,奶奶和她的红薯车也被我封存在高中冬天的记忆里。 可即使过去了那么久,现在的我依旧能回忆起那袋炒栗子的温度,奶奶慈祥的笑容和皱巴巴的脸也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中。 希望她在某个地方依旧卖着红薯,依旧健朗得能躲过所有城管。 当然,我最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再吃一个她烤的红薯。 …… * 我依旧对陈仰林对我说的那句“分手快乐”耿耿于怀。 第二天,我见他跑去楼梯间抽烟,便想借此机会问个清楚。 他先进了楼梯间,我慢了一步跟过去。 我推开重重的防火门,可楼梯间里空荡荡,只有一扇高窗开着,风正呼呼地往里吹,哪里有他的人影? 我看着那扇窗愣了一下,被脑中出现的那个想法吓了一跳。我快步走向那窗户,下一瞬,我的心脏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 有人从侧边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往前的身体堪堪拉住。 我以为已经成为肉饼的人正懒懒散散、没骨头一样靠在墙边,用玩味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正在嘲笑我刚才那离谱的猜测想法。 我差点破口大骂。 他倒是先发制人,问:“你以为我跳楼啊?” 我喘了两口气,惊魂未定地点点头。 他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你人不在,那扇窗又开得那么大。” 最关键的是,陈仰林在我这里一直都是个疯子,疯子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后来我才意识到,我这时会如此恐惧是因为我一直都知道陈仰林是无法被人抓住的,他疯狂到可以做出任何事。 之后的事实证明,我想得并没错。 他松开我的手腕,走过去将窗关小一些,然后看向我,笑着说:“放心,跳楼死得太难看了,这里还这么高,会更难看的。” 我笑不出来,没好气地问他过来干嘛。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烟,低头叼在嘴里后,抬眸问我:“你呢?” 我?对,我是有正事的。 “你是在怎么知道我分手的?莫弛告诉你的?” 他又拿出火机,点燃之后,咬着烟,口齿不清地说:“我猜的。” 我半信半疑:“猜的?怎么猜的?” 他轻轻吸了一口烟,然后转身,对着窗的缝隙,往外吐了一口烟之后才扭头看向我,“我比你想象中更加了解你。” 我对这种没有边界的话已经免疫,如今听了,甚至还觉得有些烦躁,于是我皱着眉没有说话。 他见我沉默,又说了一个靠谱点的理由,“他那么喜欢程筝,跟你在一起只是凑合而已,人家单身归来了,他会做什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他说得没错,但这话像刀子一样直戳我心窝子。 我听得心口窒闷,直冒怒火,恨不得暴揍莫弛一顿,莫弛不配和我和平分手。 我抬眼看向陈仰林,发现他正优哉游哉地抽烟,看向我的眼神里并没有同情,甚至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我突然改变主意了,暴打莫弛之前,我可以先把陈仰林扁一顿。 但我也只是想想…… 要是把陈仰林打了,秦阿姨一生气把我炒了怎么办?他现在可是我老板的小男友。 见我没什么话要说,他又转身,对着窗外吞云吐雾。 我看着他如今自在又洒脱的模样,很难将此刻的他和高中时沉默寡言的陈仰林结合在一起,虽然他一直都是难以捉摸的,但高中时的他是表里如一的隐忍深沉,如今,至少从表面上看,他是浪荡放肆得没边,和“隐忍”沾不上一点关系。 楼梯间只有我们两人,刚才他又主动聊到了“程筝”这个人,我突然发现此刻是解开我青春期谜团的最佳时刻。 他和程筝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这么想着,便也这么问了,“你和程筝……” 他转过身看我,双肘撑在窗台上,右手指间夹着那支烟,问:“什么?” 我斟酌了一下用词,“当初你们俩在小树林……” 他看向我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我当然知道啊!我想问的是……就只是那样吗? “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故事?”我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八卦,克制自己的语气,也将眼神降温。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笑了, “你想听什么?” 我慌乱反驳:“不是我要听什么!是……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直起身子,朝我走近一步,“发生了很多事,你全想知道?” 我一愣,话堵在喉咙处,我也猜不透自己的心思—— 他只字不提的时候,我日思夜想,他大大方方要坦白了,我却又不想听了,或者说是,我又不敢听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额……不想。” 他挑挑眉,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我只需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看着我,微点下巴,“说。” “你当时为什么退学?” 这也是横亘在我整个青春期的未解之谜。 他眸子一闪,低头将烟摁灭,轻声说:“交不起学费就退了。” 大家都知道他穷,可是即使他交不上校服的钱,买不起跑鞋,他还是在我们学校安安稳稳地上了两年的学。 这也是他当初备受讨论的原因。 我曾以为他的退学肯定有隐情,理由该是惊天动地,却没想到竟只是交不起学费? 他这理由,我反正是不信的。 我提出质疑:“那你高一高二的学费怎么交的?” 他则是轻飘飘吐出两个字,“秘密。” 我算是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想和我说实话。 陈仰林这人防备太重,一句话要在心中加工包裹三四层才肯说出来。 我放弃。 “好,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我看向他手中的女士烟。 其实我想问很久了,但之前担心冒犯他,便没问出口,如今我们俩也共事一段时间了,比起之前的确熟悉很多,问问这个问题应该无伤大雅。 “为什么抽这种细细长长的烟,比较好抽吗?” 他这回倒是认真回答了,“秦姐能接受这味道。” 乍一听到他说起秦阿姨,我竟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能接受这个,所以你就只能抽这个?” 他看向我:“不然呢?” 他举起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口,“香水,还有衣服,都是秦姐喜欢的。” 这理由和我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我脑袋空空,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眼前的他依旧耀眼精致,可我却生不出当初那种类似于欣赏的心思了—— 他能够被人欣赏的那部分其实并不是自己,是被秦阿姨按着她的喜好打扮出来的,还没有人窥到过他真正的“核”。 他被包装得太好,行为举止也游刃有余到我竟忘了他的身份。说到底,他只是秦阿姨的附属品,仰仗着秦阿姨的鼻息才能走到如今这步。 莫弛当初问陈仰林凭什么。 收手吧阿林 第17节 陈仰林凭的只是秦阿姨的喜欢和宠爱。 所以他的一切都要顺从秦阿姨的喜好,抽她能接受的烟,用她喜欢的香水,穿她希望他穿上的衣服…… 他不像看起来那般放肆自由,他只是被秦阿姨打扮得完美的玩具。 意识到这些后,我的心中竟生出些类似于同情、抑郁、无力的负面情绪,胸口闷闷的,像堵着一口气,呼吸也困难。 他见我愣在原地,安静地朝我靠近了一步,他盯着我,声音低沉,“不然你以为呢?郁悦。” 我不喜欢他叫我的名字。 每次他叫,我的心脏都会忍不住瑟缩,下意识地,像什么应激反应,即使他什么都没做。 我眼睁睁看着他又朝我走近一步,于是心脏又缩了一下。 他像是知道我此刻的复杂心理,把握了我动摇的神经,然后乘胜追击,硬要逼着我做出什么行动或者说出什么话来—— 他神情严肃,语气却带着自嘲的意味:“你以为的我是什么样的?”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精神的颤动,可即使那种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即将破土而出了,我还是用力抑制住它—— 我退缩了。 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恐惧了。 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 退缩和恐惧代表着我在摇晃。 我抬起眸子直视他,语气无异,“能是什么样,就是你现在的模样。” 他一愣,然后笑了。 我却笑不出来—— 我看出他失望了。 我很无力,但我也很怯懦。 我知道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却依旧被“冷漠”束缚着,将自己即将伸出去的手又重新收回。 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后来陈仰林趴在我耳边,亲口为我解答: 我到底能为他做些什么。 第16章 .程筝 那天之后,我和陈仰林没再提起过高中的事,还有他和秦阿姨的关系,他不说,我也不再因为好奇而过问。 我和他都退了一步,退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那天在楼梯间的对话就像是他往窗外吐出去的那阵烟,飘飘忽忽,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像从前一样,依旧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兢兢业业工作,用暧昧的态度和我相处,然后又在休息时间继续和同事们调笑打闹。 但我却生不出那种看热闹的心思了,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时候,心中却总是泛起一股苦涩酸楚。 一切明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但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我突然收到了程筝的邀约,她说想和我见面聊聊莫弛的事。 我和程筝已经很久没联系了,高中毕业之后我们就没见过面。 虽然我们从小就认识,但因为性格不合,没有过多的交流,认识了十几年却依旧只是点头之交。 我妈和她爸生意上有往来,以前初高中的时候,每次过节我都会在大人举办的宴席上碰见她。不过家长们知道我们不怎么合拍,所以也从来没强求过我们一起玩。但我们的缘分却不浅,初高中的时候总是一个班级。 高考结束后,我出国,她为家事忙得焦头烂额,最后去上了中外合作的大学,之后自然也没再联系了。 我从未想过联系她,也没想过她会来联系我。 如今收到短信,自然是惶恐,得知她约我是因为莫弛之后,我更是心梗。和莫弛分手后,我已经在认真调整自己的状态了,好不容易快要将他忘了,程筝却又出现来提醒我这位前任的存在。 我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和她聊一聊,就算不聊莫弛,我也想见见她,就当叙叙旧,而且…… 程筝是我那个青春期不解之谜的另外一位主人公。 对于此事,我好像比我想象中更加耿耿于怀。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店见面,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靠窗边的位置上坐着了。 比起高中,她的变化很大,并不是说外形,而是她的气质——以前那种张扬跋扈的气焰已经收敛许多,她眉目低垂着,看起来比以前温顺许多。 可我远远看着她,心中却觉得古怪,或者说是……不习惯。 可能是因为程筝天生就适合“趾高气昂”,张扬明艳才是她,如今眉眼间都是抑郁踌躇的她倒让我很不自在。 我走上前,坐在她对面。 她和我打了声招呼,然后露出友好的微笑,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将自己的经历简单和她阐述了一遍,说我现在在一个相熟阿姨的公司里工作。 她问我是谁。 我说是秦阿姨。 她皱了眉,发现自己似乎不知道这号人。秦阿姨和程家并不是很熟,听说之前只是经过我妈的引荐和程筝她爸见过一面,程筝自然不认识秦阿姨。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你总是很幸运。” 我一愣,不知她何出此言,但她似乎也不想多说了,直接进入正题。 程筝:“关于莫弛,我不知道你们在一起了,也不知道你们在一起了这么多年。” 我苦涩地笑笑,嘟囔:“其实也没几年。”最近,我致力于否定我和莫弛的所有过去,程筝这么说,我听得自然不是很是滋味。 “七夕那天……”她回到正题,“我那天回来,不知道你们要过节。我只是……”她看着我,“给他打了电话,问他如果有空的话,能不能来机场接我。” 我接着说:“他答应了。” 程筝点头, “嗯,但他完全没和我说起过你。我是到了他的车上才发现你留在他车上的香水和驾驶证……之后我问了他,他才说他和你已经在一起好一段时间了。” 听到这里,我只觉得无语,莫弛渣得真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我又想起那天是七夕,我问他,难道不用和你过节吗。他支支吾吾的,我那时才意识到……” 程筝很了解他,知道莫弛如此犹豫就是因为撒了谎。 她继续说:“所以我下车了,让他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一直都认为我和他只是朋友,我以为你们会继续好好的,却没想到过了没多久,他就说你们已经分手了。” 想起那段被分手的经历,我有点难堪,但我还是实话实说,“我是被分手的。” 程筝眼神一闪,沉默片刻,最后和我说:“抱歉。” 看着眼前她饱含歉意的模样,我的心脏一缩,急忙说:“这当然不怪你。” 我和程筝都没有错,唯一有问题的人是莫弛,他对程筝有执拗的爱意,又因为得不到程筝的回应、因为合适和我在一起,最后抽身时却也毫不留情。不过我应该是要感谢他的绝情,免得我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程筝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也只是一瞬,她便收回惊讶,眼里是淡淡的了然。 她没再多问什么,只是朝我笑了笑,“你不在意这件事就好。” 就这样,我们轻飘飘地将莫弛这个话题掀了过去,我们又坐着闲聊一会儿。 人长大了,经历多了,可以聊的事也变多了,虽然我们依旧算不上合拍,但和她聊天时,我的心情还算愉悦。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居然已经聊了好一段时间。 天色已经晚了,我们临近分开的时候,气氛很好,我心中一动,还是决定问出那个问题。 我看着她的脸,踌躇发问,“你还记得陈仰林吗?” 程筝脸色明显僵住,盯着我愣了一会儿,然后说:“怎么了?” 我察觉到她的反常,斟酌了片刻,“没什么,就是突然想问问,我记得,你们当时闹得挺厉害的……” 她似乎也想起当初自己的刁钻,脸上羞赧,“当时不懂事……” 我早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帮她解围道:“谁年轻的时候都不怎么懂事……” 她看向我,问:“怎么突然说起他?” 我思忖一瞬,没把遇见陈仰林的事说出来,“就是突然想起来,我当时还以为你们私底下有什么仇。” 程筝摇头,“没有的事,就是我太不懂事了,现在的确有点后悔。” 我想了想,又试探着问,“他当时不是退学了吗,你之后有再见过他吗?” 程筝很快否认,“他退学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她眼神闪烁,神情慌张。 我微微皱了眉,但我不打算再问下去。 她想要隐瞒,我自然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而且,我很清楚她在撒谎,其他的不说,她高考后是见过陈仰林的。 我亲眼见到他们两人见面了。 其实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如今让我回忆,我的脑中依旧能清晰地浮现出当时的场景——混乱又具有冲击性。 因此才会在我的青春期中印下了深刻的印象,让我到如今都牵肠挂肚。 第17章 .洗头学徒 那时候高考已经结束几天了,学校举办了一场无趣的毕业典礼,顺便分发毕业证书。但我们班里那群二世祖高考后就飞了,怎么可能再回到学校里,找了许多理由请假,老师也没办法。 毕业典礼可以不参加,但毕业证书还是得送达的,于是老师挑了我这个软柿子捏,委托我这个生活委员把一些同学的毕业证书送到他们家里。 我需要送五张证书,程筝是最后一个。 当时已经下午了,我从第四个同学的家里出来,迎着夕阳准备前往程筝家。我知道她家在哪里,本想直接将毕业证书送到她家,却在离她家几条街的一个商业区里看见了她的身影。 她背着一个包,怒气冲冲地往商业街里面走。 收手吧阿林 第18节 我一愣,下意识跟上。 见她目的性很强,像是有什么迫不及待去做的事,我便不敢直接叫住她,只是一直跟在她身后,想着在合适的时候把东西给她。 ……但我跟了一路都没找到那个合适的时候。 最后她在商业区里绕了几个弯,停在一家洗发沙龙前。 就是普通洗发店的模样,有几个洗头的学徒正在店铺旁的巷子里抽烟。 她瞥了一眼那几个学徒,然后直接冲入店里。 我在门口惴惴不安等了几分钟,终于瞧见她出来了,后门跟着的还有许久未见的陈仰林。 自从他退学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如今在此时此地见到他,自然有些恍惚。 看他身上还围着一条围裙,挽起长袖,我猜测在被程筝这样叫出来之前,他应该是在店里帮人洗头。 所以退学后的陈仰林正在理发店里当学徒给人洗头…… 程筝走到店铺侧的巷子,把那些抽烟的学徒都赶出来后,又气势汹汹地扯着陈仰林进入那条巷子。而陈仰林脸色无异,一点都不生气,依旧是冷漠镇定的模样,细看,他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释然。 他似乎早就知道程筝会来找他。 被赶出来的学徒都觉得奇怪,凑到巷子口打算看看是怎么一回事,程筝却扔了一块石头出来,大家又作鸟兽散,吓得都不敢靠近。 我抓着毕业证书的手都紧张得出了汗,抵不住好奇心,我偷摸着靠近了些,却也依旧不敢离得太近,离巷子口还有一段距离,明明什么都看不到,我却依旧屏着呼吸,僵着身体,想要听到一些动静—— 果然被我听见了,程筝的声音尖锐激动,陈仰林的低沉平静。 这些稀碎模糊的声音就像小钩子一样,扯着我不断往巷子口靠近。 终于,我几乎听清了。 程筝似乎哭了,哽咽着说了些话。 陈仰林低低地说了句什么,之后程筝彻底发疯,歇斯底里地大骂他:“你是疯子!” 接着就是一些奇怪的声音,但我的心跳声跟那动静几乎差不多,我便没听清那是什么声音。 还没来及判断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听到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是程筝在往巷子口走。 我急忙退到一边,侧过身子,装作只是经过的路人。 屏息等待了一会儿,我扭头看,程筝已经快步离开了。 她脚步匆忙,头也不回的样子像在逃跑。 见她已经没影了,我才慢慢踱回巷子口,里面只剩陈仰林一人,本来只想瞥一眼,我却在看清看清巷子里的景象后,僵在原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泥泞肮脏的地上有许多钱,像是被人撒到空中最后掉到地上的。 崭新的红色纸币和皆是污秽的地面形成鲜明对比,十分具有冲击性。 原来,刚才那奇怪的声音是程筝在拉开书包,往陈仰林身上扔钱。 然而,让我僵住的并不只是这些钱,还有……陈仰林蹲在地上捡钱的模样。 他背对着巷口,背对着我。 今天气温高,他只穿一件轻薄的 t 恤。他正蹲着,背部的衣服正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我能看清他因过分瘦削而凸起的脊柱,仿佛能被轻易折断。 他捡起地上沾了脏污的钱,然后将它们一张张叠起来,毫不介意的模样。 一阵风吹来,拂上我的脸庞,我有些恍惚,接着,地上的一张钱被吹起,最后竟就落到我的脚边。我一愣,低头看着那张钱,却没有任何动作。 我想,那时的我,应是觉得那钱有些脏。 我有些出神,竟没发现他的动作一顿,似乎发现了我的存在。 于是下一秒,我就撞上了他扭头看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凌厉冷漠,极具攻击性。 我什么都没说,像程筝一样落荒而逃了。 跑了不知多久,我的心跳才堪堪平缓下来。 我站在原地,茫然地抱紧了怀中的毕业证书,脑中都是刚才陈仰林那个令我窒息的眼神,我缓了好一会儿,才调整好思绪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小腿肚正在打颤。 天空已经完全黑了,我又拿着毕业证书走到程筝家门口。 但我不敢见她,将毕业证书放到她家门口之后就离开了。 那天的经历让我青春期的那个谜题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很明显,那已经不是简单的感情问题了。可就算我再疑惑,我也没有能力和途径再深挖下去。 我只能用“青春就是遗憾满满疑点重重”来安慰自己,然后将这个谜题藏在脑海的最深处。 如今,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谜题似有即将被揭开的趋势。 可我却感觉不到那时的兴奋和期待了,我只感到……恐惧。 不过那日和程筝分开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发生我预想中的棘手情况。 陈仰林安安分分工作,程筝和莫弛也没再出现在我生活中。 我生活中的唯一变化是,我妈最近又变得很忙,整日愁眉苦脸,总是很晚才从公司回来。 问了才知道,她最近在忙一个大项目,需要投标,但是情况有些棘手,竞争对手不少,公司优势并不明显。 我跟着我妈见过不少大场面,左右只是一单生意,我不大在意地劝我妈放松些,赚不了下次再赚就行了。 我妈却看着我,说出了一个数字。 我被吓得倒吸一口气,“那的确是要再郑重一些。” 我妈笑了笑,又向我打听秦阿姨最近的情况,她说她最近都没怎么听见秦阿姨的消息,问我知不知道秦阿姨最近在忙什么。 我想了想,发现我这段时间也没见过秦阿姨,但是,“应该是玩吧?最近,陈仰……”我一顿,想起我妈并不认识陈仰林,“就是她那个男朋友每天都准时下班,都是秦阿姨来接他下班,他们应该忙着约会呢?” 我妈了然,吐槽道:“你这秦阿姨,还真是的,多大年纪了……” 我不以为然,也对我妈开玩笑,“什么多大年纪啊?你们还年轻!如果你要学秦阿姨,我也是举双手赞同的。” 我妈无语得翻了个白眼,不想和我多说的模样。 而我则是试着在脑中幻想着陈仰林和我妈在一起的模样…… 一想起那个画面,全身就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算了,陈仰林还是和秦阿姨配一些。 可能是每天都要和秦阿姨约会的缘故,陈仰林最近脸色并不是很好,抽烟也抽得很凶,每次他从楼梯间回到工位上,我都能闻见空气中那股不算淡的烟味。 他最近咳嗽的频率也高了许多,我在他身边听得也有些难受,但我没有多问,甚至心狠地没在他咳得厉害的时候提醒他多喝一点水。 只是偶尔瞥见他通红的眼眶时,我还是会忍不住在心中可怜同情他,但也仅此而已了。 又过了几天,那天我下班后意外发现我妈竟然比我还早到家。 但我很清楚,我妈如果早到家,不是遇见天大的好事,就是碰见了棘手的事情。 这次,是后者。 第18章 .谈个头! 我的工作狂母亲此刻竟然正坐在沙发边吃水果看电视,我的预感不是很好。 问了才知道,前几天说的那个大单子没拿下来。 “没拿下来就没拿下来嘛,下次再接再厉。”我只能用这样的拙劣又粗浅的话来安慰母亲,就像小时候她安慰我考试没考好那样。 我妈却无法像小时候的我那般释怀,她激动地问我:“你知道最后是谁拿下来吗?” 我一愣,心中隐约有了一个不大合理的猜测。 果然,猜中了—— “就是你的老板,最近天天沉溺在男友温柔乡里的秦阿姨。” “我们公司中标了?” “对!” 她泄气地躺在沙发上,低声说:“我就知道你那秦阿姨不是简单的人,什么小男友,什么不懂管理公司,都是骗人的!”我妈又看向我,“你知道吗? 投标前几天,她还特地过来和我说她刚接手公司,什么都不懂……还向我感谢你帮了她很多。现在想想,她那时候就是故意来迷惑我的,让我放低警惕,谁知道她打通了内部关系,摸到了最低标价。我还傻愣愣的,让你去她公司帮她。” 我的确没想到秦阿姨原来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但我想了想,还是向我妈提出质疑,“你让我去秦阿姨公司,也不只是单纯好心让我给她帮忙吧?” 我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还不算笨!我原本指望你能摸到她公司的什么机密,谁知道就是给你安排了个什么不轻不重的职位,让你和那些打杂的一起工作,我当时就应该要知道她城府不浅,我真是放低警惕了,居然栽在她手上。” 所以她们半斤八两,只是我妈这回输了而已。 我安慰了她一会儿,然后斟酌着两人的关系,问:“那你们俩明面上算掰了吗?还是继续装着?……” “肯定得继续装,不过你没有必要再在她公司里待着了,收拾收拾回来吧,随便用个理由把工作辞了。”我妈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又嘟囔了声:“反正你也套不到什么公司机密。” 我没和她贫嘴,点点头接受下我妈的安排。 当初去秦阿姨那里工作是因为情分,如今秦阿姨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忙了,秦阿姨和我的关系也变得微妙,我自然没什么理由再待在那里浪费时间。 “那我月底辞?” “嗯,做满这个月吧。”我妈同意。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虽然有些不想承认,但当我想到“辞职”这件事时,脑子里就浮现出陈仰林的脸—— 如果辞职的话,我和他之后应该便不怎么会见面了,那个困惑了我整个青春期的谜题估计也会无疾而终。 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竟暗自松了口气,我也不知这是什么心理,当初明明日思夜想,如今却又畏惧真相。也许是如今的我太过冷漠,没有那个心思和精力再去计较那些和自己无关的事。 之后的好几日,办公室都如往常般那样,秦阿姨也没对我透露过任何关于那场招标的事,陈仰林也没什么变化, 依旧在办公室做那支漂亮的花瓶…… 我本以为一切都会稳稳当当,却没想到在我提出离职的前几天,一件接一件的大事发生了。 第一件事是程筝和莫弛在一起了,听我妈说,他们还是以结婚为目的进行交往。 我想起程筝那日的态度,表示自己无法理解。 我妈却像是了然,让我别再只当个小孩了,“他们这种应该算的上是商业联姻,最近他们两家人都不太平,可能想结个亲家一起度过难关。” 收手吧阿林 第19节 “可是……程筝哪里是那种人!”话说出口后,我自己也觉得站不住脚了。 以前的程筝的确不是那种人,但如今的程筝的确是会做出这种牺牲的,我想起她那低垂的眉目和那温顺又无力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 “别太过操心了,莫弛还是渣了你的前男友呢,你现在还在担心程筝啊?” 我皱眉点头。 我妈劝我,“这是他们的选择,你别管太多了,而且可就像你说的,至少,莫弛会对程筝好的,他不是追了她十几年吗?至少那份情意是真的。” 我听此才没再说些什么。 我心中惶惶,总觉得很多事情都在往意料外的方向发展,而我什么都预测不到。这种感觉让我不是很好受,仿佛世界在以我为中心疯狂旋转着,我愣愣站在原地,什么都无法抓住。 第二件事是在我离职的前几天,我们部门像是得到了什么风声要为我开欢送会一样,突然说要开一场员工聚会。后来我才知道是秦阿姨拿到了大单子,给每个部门都下发了团建娱乐款项。 部门大部分人都要去,只有两三个说自己晚上已经有约,负责人询问我之前,先问了陈仰林,“小陈,你会去的吧?” 经过这么一阶段的相处,部门里的人对这个陈仰林花瓶印象逐渐变好,毕竟他除了业务能力差点之外,似乎没什么缺点了。 陈仰林长得好,还会打扮,情商高,口才也不错。他能拉高部门的颜值水平,大多时候还能提高部门的气氛,让部门里充斥着女孩们的欢声笑语。 见大家越来越喜欢他,我莫名觉得欣慰。 被问话的陈仰林摘下自己的金丝眼镜,侧头看向我。 忘了说,他这眼镜是前几日才戴上的,有个同事好奇上前问了才知道陈仰林这眼镜并没有度数。 陈仰林说他只是戴着用来防电脑蓝光的,顺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斯文。 他摘下眼镜后,我便将他那带着玩味的眼神看得更加清楚了。 我心尖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说:“郁悦去的话,我就去。” ……又开始了。 许是他最近过于安分了,我竟差点忘了他的那招摇的性子。 负责人暧昧的眼神在我们俩之间来回转动,笑着拍了拍陈仰林的肩膀,“放心啦!小郁肯定是会去的,对吧?” 我本来就是想去的,因为自己即将离职,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也没和同事约着吃饭过,今晚似乎就是最好的告别机会。 但陈仰林刚才那句话让我太阳穴直跳,甚至生了点逆反心理。 我直直地看向陈仰林。 他的眼里带着笑,大有想要踩着我的那条边界一进再进的无畏感。 算了…… 我深吸两口气,不打算和他多计较。 左右我马上就要离职,让他这只孔雀在我眼前再骚两把也没什么大碍。 “……我去。” “那我也去。” 负责人那笑容更深了,拍完陈仰林的肩膀又来拍了拍我的,还小声提醒我们,“公司是不倡导办公室恋情的,不过你们可以偷偷谈。” 谈个头! 我一声不吭,继续手上的工作。 陈仰林也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之后,重新戴上了他的防蓝光眼镜,继续斯文认真地干着最简单基础的活。 晚上,我们部门十几个人先是聚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陈仰林坐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一切尚在掌控之内,我便没怎么在意他。 吃过饭之后,他们又提议第二趴去 ktv 唱歌喝酒,我兴致正高,也爽快答应下来,于是我们十几个人由浩浩荡荡地转了场。 到了 ktv 之后,大家都喝得嗨了,一开始是唱歌,之后便变成鬼嚎,一开始是小酌,之后便成了牛饮。总之,整个包厢里群魔乱舞,吵闹非常,大家嗨得不知自己是谁、身处何地。 我算是比较清醒的,没怎么喝酒,只是抓着麦克风唱了不少歌,各大榜单轮着唱,碰上有舞蹈的还能上去比划两下。 我偶尔回头也能看见陈仰林,他坐在沙发的最角落,很安静,没划拳没聊天,似乎也没怎么喝酒。 但我每次瞥见他,都能撞上他看过来的眼神,于是我又只能拙劣地匆匆转开眼神,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他能如此默默地坐在角落里不作妖,已经出乎我的意料,甚至算是反常了。 我唱跳得有些累了,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休息,喘了两口气才发现口渴得厉害,千辛万苦拨开了好几双手,在我终于要拿到水壶的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只白净修长的手。 那手里拿着一杯水。 是给我的。 第19章 把我带走 这双手对我来说很是熟悉。 我有个小嗜好:喜欢观察周围人的手。对手好看的人也会多存几分好印象。 凑巧,坐在我身边的陈仰林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手指骨节明显又不过分大,连指甲盖都生得干净漂亮。 但据我观察,他这手上偶尔会添上些小伤口,有时候是烟灰烫出来的伤疤,有时候是被桌角刮到的小划痕……诸如此类的伤疤我见过好几次,他也不甚在意,闲下来的时候会往上面贴个创可贴,大多时候是放任着伤口结痂。 但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他的自愈功能很好,没过多久,那些痂痕就会消失得无影踪,他的手漂亮得像是从来没伤过,依旧完美。 我在心里偷偷羡慕过几次,有时候也会无意识地盯着他的手出神,但每次堪堪被他发现的时候,我都会及时收回眼神,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也从没说过什么。 此刻,这只手正拿着一杯水,递到我面前。 我微微一愣,然后头都没抬,直接拿过这杯水,猛饮一大口,解了渴之后我才抬头看向他。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从沙发的那头跑来这头的,现在竟然就这么坐在我身边。 整个歌厅都很昏暗,为了制造气氛,只开了头顶颜色暧昧亮度微弱的射光灯。 他的脸隐在昏暗中,偶尔有粉色的光落在他的半边脸上,将他那原本明亮的眸子缀上旖旎的颜色。 很奇怪,他明明没怎么喝酒,那双眼睛却湿润迷离,眼神更是妩媚柔软,整个人都像在酒里泡过一样。 我捏着那杯水和他说了声谢谢。 他看着我笑了一下,然后什么话都不说,靠在沙发上半阖着眼皮,像在休息。 我总是看不懂他在做什么,思忖片刻,我还是出声浅浅关心道:“你很累吗?” 他像是没听见我说的话,没有回答我,但隐在黑暗里的嘴角却微微向上勾了勾。 不过我没注意到。 我正想再多说两句的时候,一位女同事跑过来,想要拉我陪她唱首粤语歌。 我本想拒绝的,但《好心分手》可是我在 ktv 的必点曲目,于是我松了口,拿起麦克风,跟着女同事一起走到台上去了。 离开之前,我特地扭头看了一眼,陈仰林分明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靠在沙发上看着我。 ……所以刚才是在装什么难受? 我将他抛之脑后,沉浸在《好心分手》这首歌中。唱到尾声的时候,我瞥向他,发现他正在和一个同事喝酒,他手里那瓶的啤酒几乎见底。 我一愣。 我一首歌还没唱完,他就几乎喝完了一整瓶啤酒?没见过喝酒这样急的。 唱完歌后,我回到他旁边,见他和那位同事聊得起劲,便没有打扰他们,打算再给自己倒杯水来喝。 水壶就在我面前,可我那手只伸出一半就被人截胡了—— 不知道陈仰林有几个心眼,几双眼睛,几个大脑,能够一边和人聊天一边注意到我要喝水。 他嘴上继续和那人聊天,手却比我先一步伸出,拿到水壶,又取走我眼前的水杯,帮我倒了水之后再将那杯水推到我面前。 期间,他没对我说一句话。 他只是很利落地将这一系列动作做完,然后继续和那人聊天。 他在耍帅,虽然很克制、含蓄,但被我看穿了。 我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又过了一会儿,他结束了和那人的对话。 我微微侧眼一看,那瓶酒彻底见底了。 我嗑着瓜子,看向他的脸。 他似乎已经醉透了,即使此刻光线昏暗,我都能察觉到他的脸色比平常红润许多,尤其是眼下那一片,像是上了腮红。 我问:“你还好吗?” 他又故作玄虚地不说话,靠在沙发上,皱着眉头,表情不是很好看。 我懒得再理他,继续转头嗑我的瓜子。 瓜子吃多了,舌尖有些疼,我直起身子去拿水,还没将水送到唇边,手一抖,水晃出来,弄湿了我半条裤管。 不过我没心情去管我的裤子了。 我只是愤怒地想,陈仰林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一次比一次过分。 突然压在我右肩上的那颗脑袋不大安分地动了动。 在我发作之前,我听见他低哑的声音。 他说:“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我心中那股火顷刻灭了,因为他的语气真的很虚弱,像是真的气短了。 不过我还是没让他占我的便宜,我推开他的身体,让他靠在沙发上,然后凑近他,看着他的脸,认真问:“真的吗?” 他轻轻点头,呼吸都有些急促。 我有点蒙,脑袋也彻底短路了,着急地问:“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送我去医院。”他轻声说。 “那我一个人怎么送啊?我叫他们帮忙?” 收手吧阿林 第20节 他却伸手按住我的手腕,认真地说:“就你送我去。” “神经病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我甩开他的手,着急地环顾四周,想要叫人来帮忙,他却又抓住了我的手,将我的手握得紧紧。 我一愣,看向他。 他皱着眉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他似有苦衷,我竟就这样被他说动了。 他不想被人发现自己不舒服,我便和他约定前脚后脚走出包厢。 我跟在他身后,见他走路都有些摇晃,便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出去搀扶他,却又被下午打趣我和陈仰林的那人拦住。 他问我去哪。 我说自己头有些晕,想要出去透透气。 那人看向陈仰林已经离开的背影,暧昧地笑了笑, “少来了,约会呢?” 我不想多解释,留下一句“神经病,别挡路!”就跑了出去。 我出包厢的时候,陈仰林已经靠在走廊的墙边等我了。 他还在难受,但依旧强撑着,我赶紧上前扯着他的胳膊,拉他往外走,“车已经叫好了,赶紧走吧,去医院急诊。” 他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到了医院去了急诊。 见到医生后,陈仰林说自己胸闷气短,医生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问他平时身体怎么样。 陈仰林却看了我一眼,然后才悠悠说:“挺好的。” 医生皱眉,开了单子让他去做检查。 折腾许久之后,我们又回到医生面前。 医生看着检查报告说:“你的心肺功能本来就差,今晚喝酒喝急了吧?所以才会气短胸闷。” 我突然接收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信息。 “平时有在抽烟吗?”医生问。 我在一边替陈仰林点头。 何止是抽,有时还抽得很凶。 医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又问:“平时有吃些什么乱七八遭的药物吗?” 我一愣,看向陈仰林。 他倒是一脸平静地否认:“没有。” 医生点点头,开了药之后还想让陈仰林在医院里休息一晚观察,却被陈仰林拒绝了。 他说自己已经缓过来了,不需要住院。 医生没多说什么,只是警告了一句:自己的身体自己负责。 我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 陈仰林只是说了句好,然后便起身准备离开,经过我的时候,还轻轻撞了撞我的肩膀,问:“你不走?” 我这才赶紧跟上他。 出了医院后,我才发现天色已经微亮了。 他的酒也已经醒透了,走在我前面健步如飞,我花了点力气才跟上他。 坐上出租车后,我让司机先去他住的地方。 他还是个病人,我打算将他送到了再回去。 他没有异议。 现在是凌晨四五点,司机似乎也有些疲倦,没有开口说话。 车内除了司机的哈欠声外没有任何声音。 陈仰林安静地坐在我身边,我扭头看他一眼,见他眯着眼,似在休息,便低头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浏览器,偷偷摸摸地输入一行字。 点击搜索后,我看到答案,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就在这时,身边的人突然笑出了声。 我的心脏差点没跳出来。 我扭头看他,他哪里是在休息! 他正睁大了眼睛,盯着我的手机屏幕呢。 页面顶端赫然几个加粗大字——心肺不好的人绝对不能吃壮阳药。 我懊恼地闭上了眼睛,本想偷摸着查,却还是被抓包了。 其实刚才医生问到那乱七八糟的药时,我的脑中就出现了在酒店里初遇他时看到的那排药片,那在我的眼中就是乱七八糟的药,而且,陈仰林用的剂量应该不小,所以我才在心中存了个疑惑,想要查查百度。 得到的答案如我预期。 但没我也没想到,我直接被现场抓住了。 我破罐子破摔看向他,“我就是有些疑惑。” 他继续说:“所以呢,解开你的疑惑了吗?” 我点点头,解开是解开了,但我的心里却不怎么好受,“你知道你心肺不好,还抽烟吃药,这样乱糟蹋自己的身体?” 他盯着我看,眼底带着笑意,然后答非所问,“郁悦,你挺关心我的。”说完还补充了一句:“比秦姐关心我。” 我没心情和他开玩笑,依旧板着张脸。 他也依旧不正经,轻声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要辞职了?” 我一愣,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却在我的耳边抛下了一颗炸弹。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语气像在开玩笑,眼神却无比认真。 他说:“要不然,你也把我带走吧?” 第20章 不装了 我沉默着,情绪绕了好几个弯,最后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他见我没回答,从座位上直起身子,又说了一遍,“郁悦,你把我带走吧。”这次他更认真,甚至还叫了我的名字。 可我只是看向他,镇定开口,“发什么疯?” 即使我将语气抑制得冰冷,我的整颗脑袋还是烧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朝头部涌了上去—— 我很生气,我想我应该是恼羞成怒了。 他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又问我:“你不觉得我可怜吗?” 眼前他这幅模样的确孱弱不幸,可是,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和我没关系。” 他有手有脚还有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样貌,他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如今这条,是他自己选择的。 凭什么要人去可怜他,凭什么央求着别人去拯救他呢。 还有,凭什么这个人会是我呢? 陈仰林听我说完这话,微微一怔,但也只是一瞬,他便又笑着对我说:“你听我说,你要是把我带走了……不对,是我自愿跟你走了之后,你一下子赢了秦姐,又能让莫弛生气。” 我在脑中思忖着他的这句话,片刻之后,直视他的眸子, “就算你甘愿成为我的工具,可是……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虽然这话有些过于残忍了,可事实就是这样的—— 即使我从秦姐身边带走了他,再或者,我牵着他的手到莫弛面前晃悠。他们就会像陈仰林说的那般愤怒懊悔吗? 不会的。因为秦阿姨不在意陈仰林,莫弛不在意我。 他静静地看着我,然后一下子恍然大悟,“是哦。” 他的演技十分拙劣,眼里还藏着深不见底的笑意。 我却莫名从中品出了一点凄凉萧瑟的意味。 “那就算了,当我没说过。”他摆摆手。 我皱眉,看着他慢慢弯腰侧靠在座位上,然后他用袖子捂着嘴开始咳嗽。 他似乎要将自己内脏咳出来,瘦削单薄的身子颤得厉害,声声嘶哑破碎。 坐在前面没什么存在感的司机也忍不住偷偷抬头观察镜子里的我们。 我抿抿唇,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他将整张脸咳得通红。 咳了好一会儿后,他停住,抬起湿润的眸子看我,慢悠悠说了句,“真冷血。” 他的脖颈依旧充血,整张脸涨得通红,整个人狼狈至极。 我继续冷血地说:“死不了就少装了。” 他轻笑一声,然后说:“嗯,不装了。” 我突然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很熟悉,当初我和他一起在班级里打扫卫生时,他也对我说了这么一句“不装了”之后就扔掉了自己的扫把,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再没出现过。 回忆到这里,我才发现我这段时间的愚笨和迟钝。说不定,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装呢? 我也许和当初的程筝一样,被他伪装出来的不堪模样迷惑了,所以才会同情他、容忍他。 我又好像明白自己到底在气什么,我气自己差点就进了他的圈套—— 虽然不想承认,但当他说出带他走的那句话时,我的确在脑中考虑了这句话的可行性,即使只有一瞬,但我如今依旧感到羞恼,于是愤怒,甚至想要远离他。 “就当我刚才没说过那句话。”他又重复一遍。 今天的他很奇怪,什么话都要说两遍,像是一定要得到我的回应才肯罢休。 收手吧阿林 第21节 担心他又要说第三遍,我回答他了,“好,我也当没听见。” 语气依旧很差,但他似乎也并不介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在位置上。 所以刚才那一场本来能令好几个人都错乱疯狂的计划就这样被收回、折损在襁褓中。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儿戏,但由于这件事是陈仰林做出来的,我仿佛也能接受理解。 毕竟,他在我这里一直都是个疯子。 疯子就是这样朝秦暮楚、想一出是一出。 但我不知道,执拗到不可理喻也是疯子的特点。 恰好,陈仰林就是这样的疯子。 车内恢复了安静,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我的确有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要辞职?” “听秦姐说的 。” “可是……我还没提离职呢?” 他淡淡解释:“她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也是。她能为了让我妈放松警惕下了这么一大盘棋,自然也能轻松预计到我和我妈接下来的举动。 那我之后的离职计划应该会比想象中顺利。 可我还有问题,“秦阿姨主动跟你说的?” “跟我聊天的时候说的。” “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说了……”他故作玄虚地拖长尾音,见我不耐皱眉,他笑了一下,“说她最近从你妈手上抢了一个大单子,所以你估计要辞职了。” “哎,我连这种机密都和你说,你真的不考虑……” 我冷冷瞥他一眼,他又闭了嘴。 陈仰林知道的的确比我想象中更多,于是我更加不解,“秦阿姨和你说这么多,对你这么好,你还能在背后策划离开她的事?” 他问:“你怎么知道她对我好?” 我皱眉:“不好吗?” 钱给他花,酒店高级套房给他住,还让他来公司上班,去哪里找出手这么阔绰的金主? 他想了一会儿,“好像还行。”他抬起眸子看向我,“可是,我跟谁不是跟?” “你比秦姐更关心我。 ” 我想说我没有,可他没给我机会,他继续说道: “而且,比起秦姐,我更喜欢你。” 我愤懑不平,谁需要他这样的喜欢? 他的喜欢,不带一分真诚,随时都能收回,虚伪又脆弱。 我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喜欢。 说完他便安静下来,等着我的反应。 我深吸一口气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看向他。 “陈仰林。” 我发现叫人的名字,的确能让自己接下来说出的话更受重视。 至少,眼前人的眼神更加认真了。 “我不管你这段时间是为了什么接近我,是把我当做下一个冤大头,还是把我当做老同学,我不会再计较了。如今我要离职了,我们之后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我希望这一切都能停止。” 还有青春期的那个谜题,跟着陈仰林一起去见鬼吧!我不再想知道谜底了! 对于我的这段宣言,他沉默着,并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但我却上头了,胸中有许多话想要倾吐,“我知道你过得苦,不管是高中那时候,或者是退学之后……如今你跟着秦阿姨,也是你做的选择,我尊重你,我也自认为没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不对,对于高中那时的漠然,我可以向你道歉。” “我在公司里照顾你,也只是因为答应了秦阿姨。”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撇清关系,恳求他放过我。 他是猎人,我是被他盯住的下一个猎物。 即使他外表沉默孱弱,可我知道他一定不是这样简单柔弱的。 我不想被他牵扯入局。 他听懂了,但他似乎不愿相信。 他眼底的笑意越来越冰冷,他问:“只有这样?” 只是因为秦阿姨的交代,所以照顾他吗? 我一愣,垂眸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回答:“还有愧疚和……同情。” 空气静默了一段时间,他哑着声音说:“知道了。” 我看着他淡漠的神情,暗自松了一口气,希望他是真打算放过我了。 我扭头看向窗外,皱着眉思考这路怎么这么长。 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原本灰蒙蒙的天空如今已经大亮,路上的车流也开始多了起来。 为了不让车内气氛继续沉窒,我打开了车窗。现在是夏末初秋,气温已经开始变低,凌晨的空气也带着凉意。 司机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有人从车前的斑马线经过。 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他推着一辆早餐车,慢慢地前进。 我一眼就看到了堆在角落里的红薯。 回忆突然随着窗外的这阵风灌进我的脑子里,我又想起了那个买红薯的奶奶。 几乎是无意识地,我盯着逐渐走远的那个老人,出声问:“你知道我们高中学校后门,有一个卖红薯的奶奶吗?” 过了好一会儿,陈仰林才回答我:“知道。” 我一怔。 司机开始启动车辆,我扭头看向陈仰林,风又呼呼吹进来。 我问:“你知道?” 他静静地看着我,风将他脸侧的头发吹得凌乱,有几缕头发正好在他的眼前飞舞着。 我看不真切他的眼神,他也没给我机会看清—— 他微微侧头,看向窗外,“当然知道。” 我看着他的侧脸,感到疑惑。 下一秒,他在我的耳边抛出第二个炸弹。 “她是我奶奶,亲奶奶。” 说完这话,他才扭头看我。 第21章 你不就想跟我走吗? 我的耳边嗡嗡作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我,似在回忆,话都说得断断续续,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你当时摔倒了……” “奶奶回去后一直在担心你。” “她经常提到你,说你很乖,很漂亮,也很善良。” “还问我在学校里有没有见过你。” “知道高二我们同班之后,她更高兴了,让我跟你交个朋友。” 陈仰林突然笑出声,“奶奶还以为我在学校里很多朋友呢,可哪里是我想交朋友,就能交得上的?” 他的眼底晕开一层悲伤,嘴角的弧度也不像刚才那般轻松了,他依旧在笑,可这笑看起来却十分费力,嘴角仿佛变重了,他需要花上许多力气才能让它翘起。 我想起那个被城管追逐的傍晚,那条无人的街道,路边沉默的大树,以及被黑黢黢树影笼盖住的他。又想起同班时偶尔能捕捉到的他落在我身上打量的眼神,还有,前段时间他对我说的“你比我们都要好”…… 我恍然大悟,脑海中那些破碎无条理的碎片突然都连接了起来,然后拼成一幅清晰完整的图画。 我问:“你很早就知道我了?” 他说:“在你认识我之前。” 我花了点时间才平复下心情。 耳边呼啸的风让我比想象中更快冷静下来,于是我问出我困惑了很久的问题。 “那奶奶呢?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她突然就不见了,是换地方卖……”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他淡淡地说:“去世了。” 我彻底哽住。 虽然曾经也在脑中幻想过这样悲伤又不公的结局,但我总会立刻否认自己,然后用“好人有好报”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多想。 如今赤裸的事实摆在我面前,血淋淋的,令人窒息的。 它告诉我,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好人也不一定有好报。 我们俩都沉默着,车里又恢复了安静,司机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在这样的沉默中,我想起奶奶亲切质朴的笑容,想起那场荒唐又刺激的追击赛,想起她在冬夜里守着的那辆暖融融的小车…… 我忽然有些呼吸不过来。 安静许久,我的嗓子都有些哑了,却依旧只能说出最无用的几个字:“抱歉,节哀。” 收手吧阿林 第22节 他的语气倒是轻盈,“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忍不住打听更多,“是为什么呢?那时候她明明还好好的。” “我退学后不久,她就出了车祸。” 我心脏一紧,眼眶立刻冒出湿意。 他盯着我,继续说:“不过她走得应该不是很痛苦。” 他用平淡的声音说出最沉重的事实,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奶奶死后,我就没有任何牵挂了。” 我抬眼看他,“你没有其他家人?” 他摇头:“没有。” 我这时才发现原来高中时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以前的陈仰林无父无母贫穷难堪,如今的他连奶奶都失去了,过着依附着他人的生活。 我猜,如果奶奶还在的话,陈仰林肯定是做不出如今的选择的。 孑然一身的人的确容易堕落。 或许是因为奶奶,我那座本对他筑起的巍然高墙又有了摇晃的趋势。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他从这时就在骗我了。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带着算计,每个惹人心疼的表情、每一次带着颤抖的呼吸,都是有目的的。 沉默许久的司机终于在此时说了话,“前面就到酒店了。” 我率先反应过来,看向陈仰林,“到了。” 他点点头。 司机将车停在路边,陈仰林利落下车。 关上车门之前,他站在车门口,对我说:“有些东西,不是能装出来的。” 我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我一夜没歇息,短短时间内接受了过多的信息,思绪也不知跨过了几座山峰。此刻只觉得极度疲惫,自然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低头看我,他的脑后是已经大亮的晴空,五官被笼在阴影中。我在车内看着他的脸,蓦然有一种世界都被光照着,只有他被抛弃在黑暗中的错觉,于是又后知后觉到一阵凄凉悲伤。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见我没说话,他沉默地将车门关上。 司机问我:“去下一个目的地了?” 我回过神,收铱誮回自己的视线,喉咙发涩:“走吧。” 连句再见都没和他说。 十几分钟后,我到了家门口。 天空早已经大亮,气温回升,可我却感到寒冷,心脏也被冻得一阵阵收缩。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天气,很适合吃一个热热的红薯,可此刻我的嘴巴发苦,就算吃到了,也品不出红薯的味道。 而且,我好像永远都吃不到我想吃到的红薯了。 大脑依旧钝钝的,泪腺却十分敏感。从家门口走到我的房间,我擦了一路的眼泪,明明大脑空荡荡的,可眼泪却源源不断流出。 洗漱之后,我躺在床上,身体很疲累,精神却十分亢奋,像是摄入了什么振奋因子,很难入睡。 我满脑子都是陈仰林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他先是让我带他走,然后又承认是自己不自量力,最后他说奶奶死了。 闭眼睁眼无数次,耳边来来回回都是他的声音。 我急得几乎要发疯,枕头都被我哭湿了一大片,最后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可我又做梦了,梦见了卖红薯的奶奶。 我和她在冬天的路边聊天,剥完红薯皮,刚想要咬下第一口,便看到站在对面的陈仰林。他依旧站在那棵树下。可我的头顶明明是一片晴空,他为何依旧在昏暗的傍晚。似乎是两个割裂的空间,我在路的这边欢声笑语,他在路的那边被黑暗吞噬。 醒来的时候,我的心脏跳得很快,胸腔那里不停地躁动,似乎想要跳出我的身体。已经到了中午,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我身上,我平躺在床上,接受着阳光的润泽,企图让这温热的光芒驱散我心中的阴霾。 我缓了一会儿才起床,思忖一会儿,我不打算再去公司了,直接在手机上跟秦阿姨提了离职。 如想象中那般,她答应得很快,甚至还让我不要太介意她和我妈之间的小摩擦,希望那些生意上的事不要影响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感谢这阶段她对我的照顾,敷衍了两句后就结束了对话。 成功离职之后,我给同事发了消息,让她帮我把我工位上的那些东西收拾一下再寄给我。同事对于我突然的离职感到震惊,但还是很诚恳地祝愿我前程似锦。 下午的时候,我就收到了同事给我寄的东西,我大概收拾了一下,然后在箱子里发现了许多不属于我的东西。 一个墨镜,一包女士烟,还有几盒薄荷糖。 全是陈仰林的东西。可能是他放在我们桌子中间,同事不小心一起收进来的。 我皱了皱眉,低低骂了句:“整天乱丢东西。” 本想将这些东西都扔了的,但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将它们装到一个袋子里,想的是下次见面了再还给陈仰林 。 下午我花了点时间整理卧室,傍晚陪着妈妈吃了一顿晚饭,吃完饭我们母女二人还去按摩店消遣了一会儿。 回来路上,我妈也说着自己好久没有这样休息了。 我看着天上的月亮,说:“我只想今晚能睡个好觉。” 但我失败了,这天晚上还是做了同一个噩梦。 梦里,站在街对面的陈仰林用阴冷的眼神看我,我的手里明明是热乎乎的红薯,却被他盯得全身发冷。 醒来的时候,我止不住地喘息,像是遭遇了什么大浩劫。 我很懊恼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放弃追究那个谜题,如今又被梦魇缠身。 陈仰林真的知道如何让我惦记着他。 但那又怎样呢,我相信只要熬过这段时间,我就能睡个好觉了。 * 我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后就到我妈的公司报道上岗了。 时间过得很快,办公室外的绿树从叶端开始泛黄,秋风一吹,落叶翩翩。秋天来了,所有人的生活都在前进。 我没有拉黑莫弛的联系方式,刷朋友圈的时候偶尔能看见莫弛和程筝的消息。他很热衷在朋友圈里分享自己的恋爱近况,从他的言辞中,我能感觉到他如今过的生活就是他渴望的生活。 就像我妈说的那样,即使他们开始得不够纯粹,但至少,莫弛对程筝是真心的。 我在看他那些秀恩爱的朋友圈时,心中总是五味杂陈,替他们感到开心,可是一想到莫弛对我的所作所为,想起我那浪费的几年,我还是会觉得遗憾难过。 但喜还是大于忧。 我对此时自己的状态还算满意,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虽然生活是能够一眼望到头的路,但平缓顺畅总比颠簸起伏来得好些。 我有些经不起折腾了,只想安稳过完这个秋天。 但有人并不想让我好过。 距那次和陈仰林见面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我和他也从未联系过,可他还是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每次梦醒,我都有想要去大骂他的冲动,可冷静下来后,才反应过来他根本就没来招惹我,是我自己要梦见他的。 一开始,梦中的他只是站在对面看我,之后,他便出现在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让我带他走。 我拒绝了无数遍,可他却怎么都不肯放手,最后我愤怒地回头看他,然后我说不出话了。 他一脸绝望,只有看向我的眸子里藏着真切的渴望。 像是真把我当做了救命稻草。 我再扭头一看,本来站在我身边的奶奶也消失不见了。 抓着我的陈仰林突然说话:“奶奶死了,我没有家人了。” 我的心脏疼得厉害,踌躇纠结许久,就在我心软妥协即将答应的时候,我就突然转醒。 每次都是这般,冥冥之中,上天就是不让梦中的我答应下他的请求。 仿佛是在阻止我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 我其实不怎么信天意的,但这次,我打算听老天的话,不去看、不去管、不去了解、不去想。 * 国庆后的某天,我和之前的同事在网上聊天。 她突然跟我提到了陈仰林,说他前段时间也离职了。 我不以为意。可能是秦阿姨不想再让自己的金丝雀抛头露面,想要继续金屋藏娇吧? 她见我不关心的模样,赶紧又跟我说了她的“独家新闻”。 「我们那时候不是传小陈是老板的私生子吗?假的呀!哪个有钱人的私生子会住在城中村里啊!」 我听到这里才觉得有些疑惑,陈仰林住的明明是五星级酒店的大套房,哪是什么城中村? 我问:「你看到了?」 她说:「亲眼看到的,就在他离职后不久,他在城中村那里的便利店买东西,被我碰见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离职了一蹶不振,看起来过得不是很好。他还和我聊了一会儿,聊完就往城中村里走了。」 她又补充道:「对了,那时候他还向我问起过你,问我还有没有和你联系。」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呢?」 「我说你跳槽到另一家更好的公司了,他也没再问什么了。不过之前是谁传他是老板的私生子来着的?」 好像是我…… 我们又随便聊了一点,到了下班时间,她准时下线,和我约定明天上班的时候再聊,我笑着答应。 抬头一看窗外,天空已经渐渐黑了,我的心情也莫名压抑着,有一种今天不会好过的预感。 我问了我妈要不要一起回去,她说自己还需要加一会儿班,让我先回去休息。 一出写字楼,我就裹紧了自己的外套,今天的风的确有些大,头发也被吹得凌乱。我站在原地,低头拢好自己的头发后抬头,然后就这样怔在原地。 我这么一抬眼,就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在看到他的这刻,我才意识到同事说的“看起来过得不是很好”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哪里是过得不好,和他之前的样子比起来,几乎称得上是“人不人鬼不鬼”的程度—— 他瘦了,脸上没肉于是面部轮廓更加清晰,头发长长了却也没去打理,穿的是最普通的黑色卫衣黑色长裤,看起来……很廉价。 脱离了秦阿姨的他,真的变成了一个无人打扮的玩具,依旧好看,却没那么精致昂贵了。 不过即使外表看起来变化不少,可他的气质却没什么大改变,依旧桀骜神秘。但没了之前那些矜贵的外表装饰,如今的他被套在普通的壳子里,看起来便又多了一种苍凉和野蛮劲。 他站在写字楼前的路灯下,影子聚成一个黑点,就在他的脚下。 收手吧阿林 第23节 瞥见我时,他停下低头拢火点烟的动作,然后伸手将嘴里的烟和火机都收到口袋里,站直了身体,就这样看向我。 我面上没什么反应,可是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无数次出现在梦魇中的人,如今正站在我的眼前,我生气又兴奋,还有些恐惧。 但当下最想做的事是……逃跑。 于是,我真这么做了。 我转身,当做没看到一样,迈大步离开。 身后传来靠近的脚步声,我一惊,甚至想要跑起来,可还没等我跑起来,我的手腕就被他握住了。 跟梦中的情景一样,梦中他的手也是这样冰凉。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耳边是自己的心跳声。 他在我身后开口,“你跑什么?” 我几乎要疯了,觉得自己应该是魔怔了。 我尝试着甩开他的手,他却握得很紧。 我放弃了,气急败坏地看向他,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确定我会和他交流后,他松开了我的手腕,“我就想见你一面。” “见完了,然后呢?” “那我想再和你聊一聊。” “聊什么?你被秦阿姨踢开之后就来找我了?你把我当什么?” 他很平静地否认,“是我自己要离开的。” 我皱了眉头。 他耸耸肩,“所以我从公司卷铺盖滚蛋了,也没套房住了。” 我的确没想过是他提出要离开的,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他又说:“你不是说,都是我自己做的选择吗?我现在选择不再走那条路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风从我们之间穿梭而过,可我的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心跳声依旧不减。 我问:“所以呢?” 他慢慢靠近我,“所以,你能不能可怜我……” 明明说着这样的话,他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卑微。 他盯着我的眼睛,问:“让我跟你走?”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清晰地看到他眼眸中自己的倒影,怔了一瞬后我反应过来。 我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清亮,“你现在是在求我包养你?” 即使只是这样说出来,我都感到不耻。 可他却像是一点都不在意,微微勾唇,“随你怎么说都行。” “疯子!” 我又往后退了一步,他跟着往前。 我觉得很不可理喻,问:“你不能自己一个人生活吗?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一定要依附着他人?” 他却厚颜无耻地摇摇头,“我就是无法一个人生活。” “那天分开后,我想了很久,也试过不去打扰你了。但那种日子不好过,很难熬……”他看向我,“可能是因为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吧?” 我进入圈套,“有什么不一样?” 他笑了,“要我说得那么清楚吗?” 我心脏一跳,“别说了!” 他沉默下来,安静地等着我的审判。他似有把握,看起来轻松,像是认定了我会吃他这套。 可我知道他的真面目,也知道和这种人相处时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稍一不留神就会落入他的陷阱,被他咬住之后会落下个尸骨不全的结局。 “算了吧,陈仰林,我绝对不是会拯救你,也不是能够让你依附的人。” 我闭了闭眼睛,“你找别人吧。”找下一个王阿姨,章小姐,继续你当初那样的生活。 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我没有那个勇气去帮你。 他的眼神沉下来。 我往后再退一步。 这次,他没再往前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可心中那种窒闷感却又重了一分,终于,我转身准备离开,可我只迈了一步,就又停下了—— 他在我身后说:“今天是奶奶的忌日。” “轰隆”一声,我听到了心里的声音。 我那本就在摇晃的城墙在此刻还是塌了。 我回头,死死盯着他。 他说:“我去看她了,又想起过去的很多事,所以才忍不住来找你。” 风吹得我的眼眶发酸。 他再次朝我靠近,伸手将僵硬的我拢入他的怀中。他的手很冷,可怀抱却莫名温暖。 “郁悦,别逃避了。我们在很早之前就断不开了。” 我没有动作,在他的怀里眨了眨眼睛,清晰地感受着脑海中某些东西的崩坏和重塑。我其实都知道,知道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假,也知道他为何在今天来找我,知道他为了靠近我用了多少心思。 可是为的是什么呢? 只是为了钱吗,还是因为那些过去的情分,我不知道。 我看不透他,看不透藏着许多秘密的他。 在此刻,在他的怀中,我不合时宜地想起我妈。 我总被我妈骂愚钝,但我从不认为自己蠢笨,我觉得自己很聪明机敏。 可是此刻,我好像懂我妈的意思了。 我的愚钝体现在—— 即使知道眼前有个大坑,知道抱住我的这个人对我不是真心,我还是决定回应他,决定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眼角的泪被风吹凉,我在他的卫衣上擦了擦眼泪。 察觉到我的动作后,他身体一僵,然后又顷刻柔软下来。 可下一秒,我却用力推开他。 我看向他,语气冰冷,“别装了,也别再试探了。” 他没反应过来,皱着眉看我。 我吐了一口气,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不就想跟我走吗?” “走吧。” 第22章 小激动 后来,我回想起那时自己的想法——应该是挣扎过后无奈的放纵。 我在梦中被他侵扰,现实中也不被他放过,我知道他的难缠,于是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继续逃避,难受的只会是我自己。 我不想再管他是为什么要靠近我,我只知道如果我再不把他带走,我依旧会耿耿于怀,会夜不能寐。 于是我妥协了,即使知道前路迷茫甚至是曲折,可我当下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束手无策,最后只能牵起他的手。 向他举白旗投降。 我握住他冰凉的手,又说了一遍,“走吧。” 眼前的陈仰林明显愣了,听清我的意思之后,他笑了,然后反握住我的手。 被握住的那刻,我的心脏狠狠颤栗了一下。 直到这时,我才真切地意识到,我自愿和陈仰林绑到了一起。 我感到恐惧,可那在脑中翻腾的兴奋也是真实的。 陈仰林很危险,却也的确让人着迷。 …… 虽然我说带他走,可之后我却跟着他去了他家。 就是同事偶遇他的那个城中村。 倒不是我这个金主不够“尽责”,只是我和我妈住一起,自然不可能直接将他带回家里,而且我一时半会儿之内也没准备好藏他的金屋。 不过好在他并不是很挑剔,没跟我提起这些,牵了手之后主动问我要不要去他家里坐坐。 我一怔,点点头。 他笑了笑,然后将我脸侧被风吹乱的碎发整理好拢到我的耳后。 冰凉的手指触到我发热的耳朵。 我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耳朵怎么这么红?” 温热的气息驱走秋风的凉意,我几乎被一团火裹住,心脏狂跳,面上却淡定地扯了扯嘴角。 我说:“第一次包男人,有点小激动。” 他没想我会这么回答,微愣一下,然后又蓦地笑开。他弯着眉眼收回自己的手,说:“没什么差别。” 收手吧阿林 第24节 我问:“和什么没差别?” 他牵着我往前走, 边走边说:“男朋友。” 我看着他的后脑勺没说话。 心里想的是,他果然很会调情。 虽然我有车,但他一直牵着我往公交站走,我便也没煞风景地提出自己可以开车。 我其实有些好奇,想要知道无人依附的陈仰林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原来没了豪车接送的他,现在的交通工具是公交车。 现在是下班时间,公交站点人头攒动。 他拉着我,站在一边等车,他没怎么说话,只是伸出脖子去辨别不远处开来的公交车是不是我们要坐的那班。 我的注意力则是一直在我们俩牵着的手上。我平时容易出手汗,秋天来了,其实我这出手汗的症状已经缓解许多,但此刻我却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经有些湿腻了。 该是他握得太紧了。 我稍微挣扎了一下,然后,收获了他垂眸看过来的眼神。 他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抬起我们牵着的手,“我流手汗了。” 他松了手,我赶紧收回自己的手,低头拿纸擦了擦自己的手心,做完这些,我抬头看他,发现他并没看向我。 我无声地松了一口气,过了没几秒,一辆公车停到我们面前。 他突然扭头对我说:“上车。” 我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又被他握住了。 他牵着我上车。 公交车里挤满了人,他在我前面开路,一直将我护送到公交车的中部,然后将我拉到窗户边,又将我的手放到窗边的把手,让我站稳。 我还没说话,就看见他将手撑到我的斜前方。 他用手扒着窗户框,将我完全圈在他的怀中,但又不靠我过分近。 不是侵占,只是在保护。 虽然我自觉不怎么需要这样的保护,可他能这样体贴,我还是觉得很欣慰。 我的心脏跳得很快,甚至止不住在心中感叹:他真是天选的情人。 公交车走走停停,我岿然不动,站稳在他给我圈定的地区中享受着被秋风拂面的惬意以及放肆地欣赏他好看的左手。 他扶着窗框,为了和公车的惯性抵抗,自然用了些力气——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指尖也泛着用力的青白色。 我无意识盯着那只手出神,过了不知多久,车停下,那只被我看了许久的手离开了我的视线。 他又牵起我的手,说:“下车。” 我回过神,“哦哦。” 我跟着他在城中村中弯弯绕绕了一会儿,最后他拉着我停在一幢平房前。平房看起来矮小,面积不大,但也带了一个小院子。房子门口有一盏很亮的白路灯,太阳一样的耀眼光芒照亮了整座房子和它门前狭窄的路。 我问陈仰林:“你家?” 他点头,“以前一直都和奶奶住在这里。” 我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 他推门进去,我跟在他身后,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院子里角落里的那辆熟悉的推车。是奶奶之前推着卖红薯和板栗的小车。 它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可是那个烤红薯的炉子却变了形,像是被重物挤压撞击过。它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靠在墙边的车轮还因为潮湿长了绿色的苔藓。 很久没人动过这辆推车了。 我站在原地,心中难受。 陈仰林见我盯着那车出神,在我身边出声:“奶奶之前最宝贵她这辆推车,我就留下了。” 我只是盯着那辆车,并不说话。 他拉起我的手,牵我往里面走,对我说:“我今天去看奶奶的时候,提起你了,她肯定会很开心。” 我扯了扯嘴角,努力调动自己的情绪,然后“嗯”了一声。 虽然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如今见到这辆载满回忆的小推车,我依旧无法轻易释怀。 “我下次跟你一起去看奶奶吧。” 我这样对陈仰林说。 他跨进屋子的动作一顿,然后回头看我。 陈仰林的一半脸被发白光的路灯照亮,另一边脸隐在阴影中,可他的两只眸子竟是一样清亮,盈盈润润,眼底似有什么在涌动。 我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应该在踌躇犹豫,又或者是在挣扎。 最后,他勾了一下唇,说:“好,下次。” 他明明答应了,可我的心脏却莫名一紧。 可能因为他眼里根本没我想象中的憧憬吧。 我跟着他进屋,他打开屋里的灯。 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房子很小,根本就谈不上空间分类,客厅、厨房和卧室是共通的,只是简单地用珠帘隔开了这几个区域。 而客厅除了一张沙发,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我站在门口,还不知自己要往哪里走,就看见他走进去,利落地开始脱衣服。 我吓得更不敢往里面走了。 我的腿没动,我的眼睛却迅速地瞥了过去。 他不只穿了一件卫衣,里面还有一件白色短袖内衬。 他也不是要耍流氓,可能只是觉得穿多了不方便行动,所以只是抓起了外面的那件黑色卫衣。可两件衣服连得紧,他掀起卫衣的时候,那件内衬也被带了起来。 于是,就在他脱衣服视线被蒙蔽的短短一秒内,我看到他的小腹。 其实以前看了不少,他当花孔雀的那时候,恨不得天天穿真空西装来上班,我也大大方方地看过他袒露的前胸许多次。 但此时,我只是看了那么一点小腹的皮肤,便面红耳赤起来。 可能是他换了个身份,从花枝招展的孔雀变成了干净纯良的大学生模样,于是我对待他、对待他肉体的态度也变得谨慎尊重。 就我胡思乱想的这几秒,他已经脱完了衣服。 他随手将那件黑色卫衣搭到沙发边,然后抬眼看向僵在门口的我,问:“不进来吗?” 我反问:“为什么不进来?” 然后走了进去,顺便还把那扇看起来有些年代的大门关上了,只是关上门的手却微微发颤。 我在心中反省。 哪有我这么没出息的金主?只看了这么点小腹就紧张成这样? 第23章 你装什么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意思是让我坐在他旁边。 我走过去,端正坐下,见他整个人松弛、没骨头一样地躺倒在沙发上,我又莫名变得紧张。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抬头观察房子里头的光景,虽然简陋老旧却充斥着生活的痕迹—— 屋里的家具并不是一个风格的,像是东拼西凑聚在一起的,虽然看起来已经有一把年纪了,却依旧牢固耐用。年岁已久的白色墙体也早已发黄,但墙上贴着许多字画、日历纸、涂鸦画纸还有几张红色奖状。 我眯着眼,看清了墙上奖状的署名。 写的是:陈仰林小朋友。 是他在幼儿园拿到的奖状,和我预计的不差。 按着陈仰林这不学无术的性子和不够聪明的脑袋,他一离开幼儿园便拿不到任何奖状了。 见我盯着墙上奖状看,他出声和我介绍:“这是幼儿园的奖状,我还记得奶奶当时很开心,立刻贴到墙上去了,掉了好几次,都要重新贴上。” 虽然他语气带笑,可我却体会不到丝毫类似于愉悦的情绪。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又提起奶奶,我的情绪又低落了一些。 我问:“你们住在这里多久了?”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和奶奶一直住在这里。” “你的父母呢?” 他瞥我一眼,然后又轻飘飘地转开视线,“都死了。” 三个字,一下把我的情绪拖入谷底。 我没再问下去,沉默了几秒,高跟鞋在水泥地上踩了踩,我问:“我可以起来转转吗?” “可以。” 于是我进到他的卧室里,依旧简陋,不过倒是十分整洁。床边有一个布衣柜,正大咧咧地敞开,露出里面的衣物。衣服不多,但整理得很好,按照颜色分类,裤子和衣服也分开挂着了。 但里面都是些最普通的卫衣和长裤。 我扭头看向他,问:“秦阿姨连一套衣服都没给你留?” 他耸耸肩膀,“我当时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就带了一部手机,穿的都是酒店的拖鞋。” 我“啧”了两声,“真是卷铺盖滚蛋了?” “千真万确。” 我随意一瞥,看到衣柜最边上的套装,我很熟悉,是我们高中的校服。 我已经许久没见过我自己那套校服了,如今看到他将校服保存得这样好,心里倒是有些怪怪的滋味。 “怎么还挂在衣柜里?” “不然放哪里?” 收手吧阿林 第25节 “你又不穿了。” “那我也想挂着。” 我没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时又看到衣柜底部的一个鞋盒,是当时高中生穿得最多的一个牌子。当然,这些高中生不包括我们这群富二代,我们当时穿的都是些进口的大牌,谁要是穿这牌子的鞋子都是要被造谣家里破产的。 但这样的鞋子肯定是比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好上许多的。 我蹲下,掀开那个鞋盒,里面躺着一双灰色的运动鞋。 但这鞋子的鞋底看起来很干净——他没穿过。 我抬头,他正垂眸看着我。 “新的鞋子?” 他点头,“高中时候程筝送的。” 我问:“她送的?” 他拉着我起来,“还能有谁?” “她送的,你就不穿?” 他摇头,“不想穿。” 我将鞋盒重新合上,在他屋里转了两圈后,看到他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我又随口问:“听说你已经辞职有一段时间了,你最近在干嘛?” 他说:“继续学一些办公软件,我可没偷懒。” 我用看他一眼,明显不相信的模样。 他轻声说:“真的,我知道你迟早会带我走的。我想继续帮你,像之前那样。” 我微怔,随后想了想,他的意思是—— 想要我像秦阿姨帮他找一份工作,而且最好还是要和我一起工作。 但我现在在我妈公司里工作,也不能随便往公司里塞闲人…… 金丝雀这个要求是有些棘手了,但我既然已经答应他了,还是要努力做好他的金主。 我看着他,抿唇,“我试试吧。” 他皱眉,“试什么?” “给你找一份工作。” “跟你一起工作吗?” 我点点头,“我回去看看,问问公司还缺不缺人。” 或者是问一下我妈,我能不能配一个男助理之类的…… 听到我这样说,他很惊喜,像是得到了什么意外之喜。 那一双平静的眸子突然掀起波澜。 他说:“好。” 我问:“有这么高兴?” 他点头,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最近日子过得实在是太无聊了。” “没见过上班还这么积极的。”我轻声吐槽。 我走出他的卧室,回到客厅,刚坐下没多久便收到了我妈的电话。 我拿起手机,起身到窗边接电话。 “喂?嗯,我没回家,出来找了一下朋友,马上回去了。” 我接着电话,回头看坐在沙发上的陈仰林。 他似乎有些疲惫,脸上都是倦容,见我回头看他,他又抬眼看向我,然后扯起嘴角,对我笑了一下。 是一个很温柔的笑容。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盯着他出神了,就没听清我妈在我耳边说的话。 我问:“什么?” 我妈说:“赶紧回来,等你吃饭呢。” 我急忙说好,挂了电话后,我走到沙发边拿起自己的手包,对陈仰林说:“我要回去了。” 他坐在沙发上,仰头看我,神情疲乏,眸子却依旧清亮。 他握住我的手,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声音嘶哑,带着倦意。 湿漉漉的眸子,迟钝又慵懒的模样。 让我莫名想起狗,小狗。 我突然知道那些富婆为什么会为了男人一掷千金了。 陈仰林知道怎么摆出可怜的姿态让人心疼他。 恰好,我很吃这一招。 我垂眸看着他,“明天?” 他说好,轻轻抚摸着我的手背,“不要让我等太久。” 我心脏一缩,点头。 我离开的时候,他送我到门口。 准备踏出院子的时候,我想起什么,突然回头对他说:“有机会告诉你一件事。” 他看着我:“什么时候说?” 我踌躇一下,觉得现在并不是那个时候,“下次。” 他笑着点头,“好,下次。” 我看向他的眸子, 心跳又慢了下来—— 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期待,他在装,说这话似乎只是在敷衍我。 他其实一点都不期待,也不在意我的这件事。 我缓缓敛起笑容,“嗯,那我先走了。” 他点头,目送我离开。 我跨出院子,走了几十米后听到身后他关上大门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站定在这一条盛满月光的巷子里,回想着刚才发生过的事,我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陈仰林很会伪装。 但我也比想象中更能看透他。 我能透过他的眸子,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是真开心还是假愉悦,我通通都能感知到。 想到这里,我便没一开始那么迷茫恐惧了。 像在海中漂泊的船终于看到的彼岸。 可我也并不像预期中那般开心。 * 第二天我爽约了,我并没有去见陈仰林。 他给我发了几条消息,我只说今天很忙,忙完再联系他。 又过了一天,忙完之后,我给他打了电话,约他在我公司楼下见面。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对我说,但我没给他机会,我打断他:“见面了再说吧。” 他只能答应下来。 他到了之后,我开车接上他。 他坐上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后,问我要带他去哪里。 我扭头看他,“你住得太远,我们不好见面,我给你找了一间房子,就在附近。” 我补充,“这样我们比较好见面。” 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问我:“那你昨天就是在忙这个?” 我点头,颇感自豪,觉得我这金主当得很是尽责,刚上任没多久就着急地准备了可以藏娇的金屋。 他低声说:“我还以为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剩下的话并没有说出来。 “以为我后悔了?”我补充。 他点头。 我启动车辆,“不会的,我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 我已经想通了,虽然我能将他看透,也知道他没含着多少真心。 但出乎意料的是,我并不打算停止这样危险的行为,我似乎着迷于这种不可预知的感觉。 和他在一起,像在冒险,但我喜欢这种未知的感觉。 我和他在一起舒服,这就是我能心甘情愿继续下去的理由。 我说我在公司附近给他找了一间公寓,租了几个月,打算先让他在这里落脚,之后再考虑让他进公司的事。 他听了之后点头,很快就接受了我的安排。 我边开车边解释,“不是说你不能住在你自己家里,但离得实在是有些远。” “如果你之后要在公司里工作的话……” 他看向我,笑着问:“为什么向我解释这些?你给我找了大房子,我很开心。” 我一愣,打着方向盘,低声说:“哦。我怕你想住在自己家里。” 收手吧阿林 第26节 他笑了一声之后便没再说话。 我看着前方开车,余光瞥到副驾驶座上的他。 他一直在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看他一眼,问:“怎么了?” 他摇头,说:“没事。” 我先带着他去公寓里看了看,他表现得很满意。 见他满意,我也开心了,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入住。 他说:“今晚吧。” 我一愣,“这么急?” 他看着我笑了一下,“想睡大房子。家里没暖气,我睡得很不好。”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喜欢那个充满回忆的家。 他毫不犹豫地抛弃那个生活了许久的家,选择了崭新的房子。 我尝试着辨别他说这话是否带着真心。 可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却没什么收获。 他又问:“今晚可以直接入住吗?” 我反应过来,“当然可以。” 我们在公寓里转了一会儿,就又出门去那间老房子收拾他的东西了。 他收拾东西很利索,拿了一个旅行袋,装了几套衣服和洗漱用品后,就走出自己的房间。 我看着他提着的那个并不算大的包,心想,我之后可能又需要给他买衣服了。 他说:“走吧。” 我点头,跟着他出去,然后看着他毫不留恋地将大门锁上。 我有些犹豫,问:“奶奶的那个推车,不用推到屋子里吗?” 我担心风吹日晒的,那推车很快就会报废了。 他静静看着我,淡漠地说:“不用,它一直都在那里。” 我没再说话。 见他已经往前走,我拢紧了自己的风衣,跟上他的脚步。 他家门口的这条巷子又窄又深,月光在我们头上,将我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虽然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影子却交叠在一起。 回到公寓之后,他进卧室里收拾东西,我则是在客厅休息。 过了一会儿后,他从卧室里走出来,问我吃饭了没。 我低头看了看时间,“对哦。有点晚了,我回去陪我妈吃饭了。” 他明显愣住,见我已经起身,他出声问:“你不留下来吗?” 我也愣住,“啊?”反应过来后,我说:“不留了,今晚你就自己好好休息吧。” 他脸色奇怪,似乎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只是一瞬,他就又露出笑容,温柔地对我说:“好。” “那你明天来吗?”他又这样问我。 小狗又出现了。 我感觉他似乎十分需要我,他是很粘人的陈仰林。 我的心脏软软,点头:“明天不上班,我会来的。” 他露出笑容,牵住我的手,说:“我等你。” 回去之后,我满脑子都是陈仰林,倒不是被他迷得晕头转向,我只是在想,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如今的他温顺粘人得像只小狗,可是之前浪荡桀骜的那人也是他…… 他有千面,让人捉摸不透。 可我想,我挺喜欢他的小狗模样。 至少,如今我闭上眼,脑海里都是他那双湿润的眸子和渴盼乖顺的神情。 第二天,我守着约定去找他了。 我是下午一点去的,以为他早醒了,却没想到按门铃没人答应,于是我直接输入密码。 客厅里没人,卧室门紧闭着,我猜他还在睡。 转开卧室门,屋内果然一片黑暗。 我借着客厅的一点光亮辨清床上隆起的身影。 他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睡得很死。 这样的场景对我来说有些熟悉,可如今我不会像之前那样粗暴地拉开窗帘喊他起来上班。 我轻手轻脚进去,见他睡得正香,也没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玩着手机等他醒。 过了不知多久,床上的人才动了动—— 他醒了。 看我坐在他床边,他吓了一跳,然后就见怪不怪地笑了起来。 我走过去拉开窗帘,问他睡得好吗。 他撑起身子看我,语气带笑:“很好。” 睡到下午了,怎么可能不好…… 他去厕所洗漱,我在客厅里等他,期间还问了他午饭想吃什么。 刚叫好外卖,他就在厕所里喊我进去。 我以为是什么急事,走到门口才发现他正在剃须,用的是传统剃刀。 此刻的他已经将剃须泡沫抹好了,像是长了白色的胡须。 我看着他清爽干净的脸,疑惑问:“你有胡须吗?” 他点头,“有一点,所以也不经常剃。” 他看向手上的剃刀,问:“你可以帮我吗?我看不清楚侧脸。” 我一愣,赶紧摇头:“我没做过这事。” 他笑了一下,问:“莫弛不剃须吗?” “他都是自己剃的,哪里像你…… ”事这么多。 陈仰林不管,直接将剃刀塞到我手里,然后将自己那张精致的脸献到我眼前。 “帮我。” 我骑虎难下,只能颤巍巍地举起手,问清楚动作之后,开始帮他剃须。 我很担心一不小心就刮花了这么一张漂亮的脸,于是便全神贯注着手下的动作,眼里只有他精致的下颌。 我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操作。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惊心动魄的几分钟,我松了口气。 将剃刀从他的脸上移开后,我才有心思去看眼前这张俏脸。 但下一秒,我就又屏住了呼吸。 我这才意识到他离我到底有多近—— 我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的绒毛和他那颜色比常人浅一点的瞳孔。 之后,我看清了他眼底里那一闪而过的愉悦,是类似于得逞的情绪。 但陈仰林那双眸子此刻也正紧盯着近在咫尺的我。 我彻底僵住,脑子也似乎宕机。 于是我只能看着他慢慢靠近我,却无法动作,目光也从他的眼睛挪到了他那极具目的性的唇上。 心脏扑通扑通,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就在他即将吻上我的那一刻,我的魂又突然回来了,我大口呼吸着,往后一躲。 他的计划落了空。 就跟高中时在小树林的那夜一样,当时的程筝没吻到他,今天的他没亲到我。 可是,我眼前的陈仰林不是程筝,不会像她那样羞耻地落泪,哭诉着自己的难受与心酸。 陈仰林只会冷漠地剥下自己的伪装,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 我看着他慢慢转过身,对着水龙头掬了一捧水,将自己的脸洗干净之后,他慢条斯理地抽起一张纸巾擦拭自己的脸。 等那张脸已经完全干净之后,他终于看向我,语气冷淡。 他说:“郁悦,你让我别装了,你自己呢?你包我又不睡我,你装什么?” 第24章 我不想看你 我看着眼前的他,有些恍惚。 他和刚才那副温顺模样已经完全不同。他褪去伪装,露出真实的自己。 我这才意识到,他那副小狗样是花心思装出来的,而此刻的他不想装了—— 见我不像他想象中那般,他觉得自己被耍了,所以气急败坏地质疑我。 他不想和我再兜圈子,也不想和我再互相伪装了。他不做小狗了,变回了我熟悉的阴沉冷漠的陈仰林。 收手吧阿林 第27节 他冷冷地看着我,又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看着他这张和刚才反差极大的脸,蓦然觉得胸闷心寒。 见我不说话,他又朝我走近一步,“郁悦,你在想什么?” 这是一场博弈,他摆出了然一切的姿态想要拿捏我,可他似乎忘了我和他的关系。 我深呼吸两下,然后往后退了一步,也冷漠出声:“我不想和你接吻。” 他听此笑了,微微仰着头,喉结上下滚动。 我看得火气直冒,刚想发作的时候,他又说话了。 刚才看起来十分养眼的脸此刻倒有些面目可憎了,他盯着我,“可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想。” 我淡漠地否认,“你别太自信了。” 他说:“你别自欺欺人了。” 我承认,我之前是被他那副小狗模样迷得晕头转向了,所以对他百依百顺了些。 可是他是怎么敢这样羞辱我的? 我自觉自己也不是什么善类,如今被他气得更是火上心头,说话自然也刻薄狠毒。 “那又怎么样?我说不想跟你接吻,我们就是不能接吻。” “你能不能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在和秦阿姨相处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还是只对我这样?” “我尊重你,你尊重我了吗?” “如果你觉得我很好欺负的话,那你想错了。” “我可以顺着你宠着你,也可以让你卷铺盖滚蛋,你懂吗?” 我被他这幅高傲的模样气得失去理智,拿出这层分明的等级关系来压他。 这些冰冷的话像巴掌一样打在他脸上, 看着他呆愣的表情,我的确解气许多。 我推开他,离开厕所,走到客厅,穿上自己的外套,然后将拖鞋踩出高跟鞋的声音,“啪嗒啪嗒”地离开这间公寓。 再“砰”地一下关上门,像是生怕他听不到一样。 走没两步,我正好在门口碰见来送外卖的小哥,问清楚是我点的外卖之后,我直接让他给我,然后便提着外卖离开了公寓。 陈仰林就自己一个人挨饿吧! 回到家里后,我坐在餐厅里将外卖吃了,填饱了肚子才有精力去复盘刚才那场硝烟四起的博弈。 我思考着他对我说的那些话。 我为什么包他,包了他之后想让他做什么? 其实这问题并不难回答—— 我就是喜欢他前几日的温顺模样。 我不否认自己的心思有些奇怪,也深谙自己不像在包养情人,反倒像在养孩子。 我就是在享受着“照顾他”这件事,我并不想和他接吻,也不想和他做那些更亲密的事。 可能是我这金主和他之前碰见的那些不一样,所以他才会觉得我在装。 可我没有,我只是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对待他。 他不相信,只是坚信我有着不够单纯的目的,甚至是在愚弄他。 也许是我陷入了误区,包养人不是养孩子也不是饲养宠物。 而陈仰林不是在我眼前摇尾巴只为吸引我注意力的小狗,他藏着许多秘密,是窝在阴影里的蛇。他倒是清楚自己金丝雀的职责,迫不及待地想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偏偏我不配合,于是我们今日才会闹得这样不愉快。 我问自己,他不是一只小狗了,我还要他吗? 可是好像一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即使知道他是那样神秘危险的人,我还是愿意牵起他的手。 想到这里,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陈仰林一直都是那个陈仰林,是最开始那个能够吸引我的陈仰林。 而我想要的也一直都是真正的陈仰林,深沉、阴郁,有秘密的陈仰林。 小狗是他,蛇也是他。 我想要的就是他。 但我不知要怎么去和他解释自己的想法,直接大方告诉他:我包你,但不想和你睡觉? 他要是问原因呢。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不是在清高或者是假装,我是真不想和他睡觉。 面对他时,我会脸红会心动,但我却从未深入想过,有时甚至是在逃避那些想法。 即使亲眼见过他被欲望侵蚀的模样,可我却不愿意回忆起那些场景,也许是因为那时的他过于不堪过于狼狈,我总是刻意驱除脑中那段记忆。只要想到在酒店里碰见他的那些记忆,就算是涨红发热的脸也会在顷刻间冷却下来。 我依旧混乱,也不知该怎么去面对他。 于是我想着让大家都冷静一段时间。 之后的好几天,我都没联系他,他也很识相地没给我发过消息。 我们本来应该是亲密无间的关系,如今却好几日没联系。 可我并不着急,公司正好接了一个大项目,我妈让我负责,于是这段时间,我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想他。 偶尔想起这件事,我还会感叹我和他的这一架吵得还真是时候。 情场失意的我正好在职场上叱咤风雨,好不快活。 不过他却没我想象中沉得住气。 在我最忙碌的时候,他开始给我发消息了。一开始只是简单的几句问候,比如说“在哪里?”“吃饭没?”“在忙什么?”见我不回答之后,便开始说一些长一点的句子,比如: “为什么不理我?” “你是什么意思?” “后悔和我在一起了?” “你说过,你不会后悔的。” …… 见他稍微有些发疯的趋势,我也有些着急,想要抽点时间来敷衍他,可是我当时是真的很忙,而且我也不想随意答复他——他这人心思深,万一对着我的只言片语过度解读了,我之后可能还得花上许多时间去挽回。 于是我只是回了一句:“等等再说,我现在有些忙。” 他直接发了个问号过来。 我关了手机,继续开会。 过了没多久,他又给我打了电话,我正在开重要的会议,皱眉直接挂了电话。 我不可能像言情小说里的那些霸道总裁那般撇下十几人不管,拿着电话出去和自己的金丝雀谈情说爱。 重要的工作和闹脾气的陈仰林放在我的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工作。 挂了第一个之后,还有第二个…… 我动作流畅地继续挂断。 好不容易将手头上的事忙完,天色都黑了。 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深夜了。 我打开手机,好几条未读消息,一条是我妈的,她让我早点回去休息,剩下其他的都是陈仰林的。 哦,他就算不伪装成小狗了,也还是很粘人。 我一条条看过去,观摩了他从“理智矜持”到“失智发疯”的整个过程,他最后给我发的一条消息是:「我想你了。」 只是看着这样的文字,我并不知道他这句话带着几分真心实意,或许又只是拿来迷惑我的甜言蜜语。 可我的脸还是热了起来。 正想好好和他整理的时候,他又给我发了消息—— “我吃药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即使他没说自己是吃了什么,我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药。 那已经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了。 我发消息问他是不是疯了。 他只说自己很难受,已经喘不过气来了,问我能不能去看他。 我看着屏幕里的这行字,猛地想起一件事—— 他是个疯子,是个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甚至去伤害自己的疯子。 如今他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使出这样的苦肉计,只是为了见我。 即使我知道这是苦肉计,我还是犹豫地抓起手包离开公司,打了车直奔公寓。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搜索“吃了壮阳药怎么办?”。 找到的答案一个样,都是“释放疏解就好了”。 对啊,平常人吃了药,释放就好了。 可是陈仰林不一样,他心肺不好,他吃这药只会让自己难受痛苦,喘不上气来。 我很着急,翻了十几页都没在网上找到什么好办法。 最后我气急败坏地给陈仰林发了信息:「你有病吧!自己一个人吃什么壮阳药?」 他没回我。 收手吧阿林 第28节 不过好在公司离公寓并不远,十几分钟后,我就到了公寓门口。 这次我没再敲门,而是直接输了密码走了进去。 和上次一样的光景,客厅里没人,卧室的门也紧闭。 即使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我还是毫不犹豫进了卧室。 他依旧没开灯,不过和上次不一样,这次他是醒着的。 客厅里没光亮,屋内完全漆黑,我看不清他,却能从他急促的呼吸声判断出他的此时的状态—— 他没骗我,他真吃药了。 我借助着窗外那稀薄的月光大致看清了他的轮廓。 他正仰躺在床上。 听到我的动静后,他看向我,哑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我急得只会骂他:“疯子!” 他咳了两声,气息短促,语气却带着笑,“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知道他是疯子。 眼睛已经慢慢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这次我不止看清了他的脸,还看清了他那双湿润明亮的眸子,正闪着脆弱的光芒。 他深谙自己此刻是如此可怜,又将自己的这份神态放大给我看。我轻易就掉入了陷阱。 “我知道……但我说我不会后悔,我就不会后悔,我是真有事在忙,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着急解释,“还有,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我不会让你卷铺盖滚蛋的,我真的,不会后悔的。” 我知道自己要的就是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会后悔呢? 我将自己的心诚恳地捧出去,不想再和他这般弯弯绕绕地去博弈猜忌了。 他静静地听我说完这些话,然后从床上坐起来。 屋内很温暖,我甚至觉得屋内的气息过于潮湿,空气滞闷,思绪在这样湿热的环境中很容易便会变得迟钝。 他依旧在咳嗽,单薄的身体像被风鼓动一般摇摆着。 我再忍不住,着急问他的现况:“怎么样了,难受吗?要喝水吗?还是我开窗通风一下?” 他抬头看向我,声音嘶哑,“不用,你过来。” 我一愣,然后拒绝:“我不要!” 即使是眼前这种棘手的情况,我也没说服自己同他一起睡觉。 他失声笑,然后说:“你抱着我就好了。” 我踌躇片刻,问怎么抱。 他缓慢躺下,背对着我,“从后面抱住我。” 我问:“只要这样吗?” 他用力地呼吸,身躯重重地起伏着,“对。” 知道他是要自己动手解决,我不敢再耽搁,躺在他身侧,然后笨拙地伸手抱住他。 在我还在纠结该把手放在哪里比较合适的时候,他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本来总是冰冷的掌心如此却十分滚烫。 温度从手腕直达我的心脏,我的心狠狠缩了一下。 他喘息着,用我的手将他的身体环住,然后说:“别动。” 我自然不敢动。 他松开了抓住我的手,将自己的手往下滑。 我大概能猜到他在做什么,于是我僵硬得一动不动。 我先是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便是他的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这并不是一种欢愉的声音。 我靠着他的背,透过轻薄的衣物,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火炉一般,他像是被蒸烤,本就不够强壮的身体被火燎得慢慢蜷缩,之后便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这样的声音断断续续,我的心脏似乎是和他连着的,他每一次大喘息,每一次收缩,我都会和他体会到一样的感受。 不知不觉间,我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僵硬,我收紧了自己的手,抱紧了他的身体。 甚至将自己脸贴在他的背后,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我跟着他一起难受,一起痛苦,一起呼吸急促。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眼睛也湿了,湿漉漉的眼睫压在他同样潮湿的背上。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要不要开灯?” 我说:“我不想看你。” “好。” 即使我不看他,我也能够在脑中想像出此刻他的模样。 我之前在酒店里见过。可我不敢多想,脑中只要一出现那样的画面,我的心脏就会像被揪着一样疼。对他来说,那根本就不是欢愉,分明是折磨。 之后,他没再说话。 我也说服自己放空思绪,可他的体温还是一直往我的身体里钻,我的思绪乱得不行。 我也不知为何这段时间会过得这般慢,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我的手心在不自觉间出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颤了颤身体,长吐一口气。 结束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过快的心跳有了放缓的趋势。 可我却一点都不开心,甚至像是憋了许久后猛地释放,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他不知我在哭,只是伸手去床头柜上抽纸收拾自己,然后说:“我好了,放手吧。” 我将手松开,然后一下仰躺在床上,安静地对着天花板流泪。 他大概清理干净之后,下床去厕所了。 他离开之后,卧室里只剩我一人。 我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止不住地去回想刚才那痛苦情绪,心脏依旧酸软着。 在这样无力又疲惫的境况中,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陈仰林太过心狠,知道我不肯走出这一步,他便用极端的方法强迫我往前。 他逼着我看清他赤裸的痛苦、伤疤和缺陷。 最终,我踏出了那一步,走入了他想让我进去的世界。 我在这样挣扎又痛苦的境遇中也想明白了那个答案,知道了我如此逃避的原因。 是因为我爱上他了。我怜惜,心疼他,才不肯去做伤害他的事。 因为和欲望挂钩的他是如此痛苦,我不忍看他痛苦的模样,所以不想也不愿提出此事。 我百般规避的理由很简单,只是因为我爱上他了。 我似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肯承认自己爱上他了。 或许早就爱上,但我不肯承认。 可是,如今我却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这样炙热滚烫的情绪,皆是因为他。 我似乎是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热烈的情感,我有着一腔热情,这和以前的我都不一样。 如果再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即使知道这样的关系会让我不舒服,可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尝试。 想明白这件事后,我那平缓下来的心脏突然又开始加速跳动,扑通扑通,吵得厉害。 他在厕所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他换了一套衣服,身上没有一点汗味。 他靠近我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沐浴乳的香味。 他依旧没开灯,在黑暗中慢慢靠近我,他蹲在我身侧,正想要说话的时候,他一顿。 似乎看清了我的泪水,他明显愣住,然后问我怎么了,着急问我:“刚才弄到你了?” 我摇摇头,“你好了?” 他没回答,只是伸手过来,在黑暗中拂过我湿漉漉的眼睛。 然后我在黑暗中听见他轻柔的声音。 “为什么哭?” 第25章 秘密 他的指尖轻柔地擦过我的眼尾,像是有魔力一样,我那流不停的眼泪就这样被他止住。 我吸了吸鼻子,从床上爬起来,借着月光看向他的脸,问:“你真好了?” 他用指腹揩走我那流到太阳穴的眼泪,说:“真好了,只吃了半片。” 吃半片也能烫成这样……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他明显一僵,然后看向我的眼睛。 我一点都不躲避他的目光,大方问:“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他说:“等等。” 他稍稍抽走自己的手腕,然后顺势握住我的手,捏着我的掌心,回到最初的问题。 “舍得来看我了?” 我又解释,“我这段时间真的忙。” 他笑,“忙得都没空给我回消息?而且……” 他一字一句,像在教我什么道理,“你包养人,是要过来见他的。” 收手吧阿林 第29节 没有那种花钱养着却不来见他的道理。 “上次吵得不是还挺凶的?我是想说,让大家冷静一下。” “但这冷静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刚好撞上工作忙的时候……”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稍微延长了一下冷静时间。 “所以我和工作放到一起,你选工作?” 不然呢? 但我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担心知道答案的他又开始发疯。 我转移话题,干笑两声,“我给你去倒水吧。” 他笑了笑,然后松开了我的手,放我走了。 我倒好水,在阳台吹了会儿风才进卧室,回去就发现他又重新躺回床上了。 不过就刚刚那十几分钟,他已经把床单换了一条。 屋内依旧没有开大灯,他只打开了床头那盏小灯,莹莹黄光勉强将室内照亮。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昏暗的环境,习惯将自己的神情隐匿在黑暗中。 我端着水走过去,他起身坐在床边,抿了两口后抬眼看我。 床头微弱的灯光将他的脸部轮廓照得温柔,看向我的眼神也十分柔软。 我有点分不清,此刻的他是小狗还是蛇了。 或者是,装成小狗的蛇。 果然下一秒,他用最无害的表情抛出最无理的要求。 “你晚上留下来吗?” 我就像被无辜小狗像貌吸引过来的猎物,堪堪靠近就被阴毒的蛇一口咬住脖子。 我慢慢地呼吸两下,最后说:“可以。” 他满足地弯起嘴角。 我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是真心渴望我留下来的。 但原因呢? 似乎不是因为喜欢我,可能是因为我又往他给我布下的陷阱又走近了一步?或者是他离自己的最后目的又近了一步? 但此刻的我不会再回头了。 我们躺在一张床上,陈仰林很安分,可能是今天将自己折腾得够呛,他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在关灯之前,对我说了一句“晚安”。 他似乎真的只是想要我陪着他睡一晚。 我和他心照不宣地守着自己的半边床,谁都没约过那条中线。 我闭着眼睛胡思乱想,过了没多久,我就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睡着后,我也轻松不少,心思一清空,身体便也跟着罢工,没一会儿,我就也睡着了。 可我睡得浅,睁眼的时候,发现天还是黑的,看了一眼时间,我似乎还没睡够两小时。 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公寓里后,我立刻扭头去看身侧的人。 可本应该躺在我身边的陈仰林却消失了。 我从床上坐起,环顾四周,发现卧室的门轻轻掩着。 他应该是出去了。 我缓了一会儿,也走出卧室。 客厅里空无一人,陈仰林正在阳台上,靠着护栏抽烟。 已经是深秋了,气温也早就降下,他却依旧穿得单薄,一件 t 恤和长裤,似乎也觉得冷了,他正耸着肩膀,对着那一片逐渐泛青的天空吐烟气。 我看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竟不知要不要上前。 陈仰林单薄的身躯几乎和眼前那一片青灰的天空融在一起,昏暗的天空似乎要将他一点点吞噬。虽然眼前这幅画面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却也是那般和谐—— 他似乎就应该待着这样萧瑟孤寂的画面中。 我猜想,此刻的他应该正完完全全沉浸在自我中。 不该有人去打扰他,可是,凭什么呢? 他可以突然闯进我的世界,不容抗拒地打乱我的生活,诱惑着我进入他的陷阱。 我为什么要这样小心翼翼,担心破坏了他的自我世界呢? 我偏偏也要蛮横一回,强硬地挤进他的世界。 但我知道,这些强势冰冷的话也只是我拿来骗自己的谎言。我真正想的是,只有这样我挤进去了,才能抓住他,将他从这样一幅孤寂的画面中拉出来。如果拉不出来也没事,至少我融进来了,这样他便不会那样寂寞凄凉了。 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看着他将一支烟抽尽。 在他点燃第二支的时候,我上前,将那烟从他手中抢走。 他明显一愣,没想到我会在这时出现,朦胧放空的眸子一下聚焦—— 他从那副沉重抑郁的姿态中迅速抽离,又变成了平时轻松的陈仰林。 我不动声色,问:“睡不着吗?” 他刚想说话,又突然顿住—— 因为我将从他手中抢来的烟送到嘴边,然后熟练地抽了一口。 这是最普通的香烟,劣质呛喉,比不上他之前抽的那些女士烟,我并不是很习惯,可抽了一口后,我才发现这辛辣的滋味的确让人上瘾。 它带着一种粗粝的、带着痛感的气息,能一下就让人清醒。 见他似乎十分震惊的模样,我偷笑,“干嘛啊?” 他笑着摇摇头,“没想到。” 我往空气中吐了口烟,浮浪的姿态摆得成熟。 我享受地眯起眼睛,“我们可是不学好的二世祖。” 私下烟酒都来。 但其实我不是跟那些二世祖学的抽烟,我是跟我妈学的。 我妈烟龄不小,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她便开始抽烟了。小时候,每个睡不着的深夜,我都会抱着枕头去我妈房间找她,可是十次中我会撞见八次她在阳台抽烟。一开始,她在我面前还会收敛,突然看见我出现,会急着把烟摁灭。之后我长大些了,她便懒得再隐藏,也不担心我会被她带坏。 高三的某一天,她甚至特地叮嘱我,抽烟得抽贵的,廉价的烟草味道难除,会影响人的气质。 我当时一愣,撒谎说:“我不抽烟。” 我妈只是悠悠看我一眼,“骗谁都不要骗你妈。” 我闭了嘴,没再辩驳。 我也不记得我是为什么抽上烟的。可能是因为周围那些二世祖都在抽,我也跟着去碰了,之后就断断续续地一直在抽。出国之后,没人管束,我便更加随性放肆了。 但我从不在人前抽烟,就像我妈那样,不喜欢在人前袒露出自己苦恼忧愁的模样,只有在夜深人静,极度无聊的时候,我会抽一支来解解闷。 甚至连交往多年的莫弛也没见过我抽烟,自然,他也不知道我会抽烟这事。 说起来,只有陈仰林和我妈知道我会抽烟这件事。 室外有些凉,但抽上这么一支之后,我的身体逐渐热了起来,迟钝的大脑也慢慢活络起来。刚才抽得有些爽了,没怎么在意身边的人,如今侧头看他,才发现他似乎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瞥他一眼,意思是在问“怎么了”。 他朝我凑近,慢慢说:“你跟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会抽烟就不一样了啊?”我对他笑笑,“其实我还十分狠毒,娇蛮程度不亚于高中时的程筝……秦阿姨应该也没我难搞。” 最后我下了结论:“你之后应该不好过了。” 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警告,他明显不放在心上,甚至还对我笑,“嗯,让我看看有多不好过。” 看他这幅厚脸皮无耻的模样,我知道自己又败下阵了。 不想再和他扯皮,我扭头,继续对着天空抽烟。 天空微亮,眼下的城市已经开始慢慢运转起来了,原本空荡的车道逐渐热闹起来,世界要醒过来了,刚才那种凄冷寂寥的气氛终于被逐渐驱散。 我扭过头,话却蓦然堵在喉咙中——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如今竟贴我这么近,大概只有几厘米的距离,我甚至能看清他晃动的瞳孔和颤动的睫毛。 我呼吸一窒,不敢动弹。 烟尾继续静静地燃着。 他看着我,然后一笑,温热的呼吸洒在我的脸上,目光也从我的眼睛转移到我的唇上。 和上次几乎是一样的场景,不过这次他不是要和我接吻,他是想要我嘴里的烟。 他轻而易举地成功了—— 他伸手将正在燃着的烟抽走,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慢条斯理地自己续上。 我呆愣在原地。 我看着他慵懒的侧脸,心脏正跟着那随着他呼吸而一明一灭的猩红有节奏地跳动着。 我没说话,就在一边看着他将这只烟抽完。 结束之后,他轻轻咳了两声。 我直接拉着他进了屋子,盯着他喝了一杯水后,我把他推到房间里,将他塞进被子里,然后站在床边对他说:“睡觉吧。” 他看着我,一双眸子没什么波澜,“一起。” 于是我们俩又躺回床上。 这么折腾一通,窗外的天空已经大亮,刺眼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到室内,足够让我看清房间里的光景。 房间里很安静,可我知道,没人在睡觉。 我想了想,翻过身,直接对上他的视线,我们望着对方。 我说:“那东西……以后不准再吃。” 收手吧阿林 第30节 他问:“如果你又不肯见我呢?” “我如果不肯见你,你死了我都不会去见你的。” 他点点头,说好。 他继续盯着我,平静的眸子闪了一下,他似乎有话要说,可我等了半天,他也没说话。 知道他的嘴难撬开,我也没浪费时间去深究,只是问了另外一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 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为什么要吃壮阳药,是不是真……” “阳痿?”他顺着我的话说下去。 见他不避讳,我也懒得再遮遮掩掩,“是吗?” 他没正面回答我这问题,只是再凑我近一些,近到呼吸交融,鼻尖都要碰到一起,然后问:“真不做吗?” 我吓得往后退了一点。 他笑得全身都在颤动, “是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拒绝:“不要。” 他问:“为什么?” 我不肯向他坦白自己那种“不肯伤害他所以不想和他上床”的奇怪心理,这似乎是一种 ptsd 了,我无法向他解释清楚,于是便随意搪塞过去:“就是不想。” 这样敷衍的话让他眼底的笑意消散。 可他的语气也依旧带笑,像是在开玩笑一样,“嫌弃的话,我可以用手。” 我一愣,没反应过来,怔了许久,我只问了一句:“你和阿姨呢?也是用手吗?” “秦姐比你精明多了,也比你爱干净。” 我问:“什么意思?” “用手。” 我皱眉。 虽然得知了这样的消息,我却也没想象中那般好受一点,“那为什么要让你吃药?” “可能是觉得我……不够行,”他的眸子很清澈明亮,说的话却让我心颤,“又或者……可能她就是喜欢看我脸红冒虚汗的样子,没办法,我需要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他毫不介意地陈述着自己的过去,我却后知后觉地陷入一阵恐惧,我想起在酒店里他的模样,那样痛苦难耐。 泛红的肌肤、氤氲的眼眸,发颤的身体,那不是情爱的符号,是一场盛大凌虐后的痕迹。 我的心脏在颤抖,隐忍许久,我无力地问:“为什么?” “郁悦,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癖好和秘密。”他很平静,“我有秘密,你也有秘密。” “秦姐的癖好就是这个,我拿了钱,也不亏。” “而且我当时真的很需要钱。”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跳过这个沉重的话题。 即使他满不在乎,我却觉得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 我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些段子,故作轻松地问:“会让你叫她‘宝宝’‘宝贝’之类的吗?” 他笑出声,“这也太低级了。” 我皱眉,“真的吗?我听说都是这样叫的。” “可能是情趣吧,反正我不叫,太假了。” “怎么会假,我在网上看到很多,都是这么叫的。” “你看的那些都是假的。” …… 于是之后的画风跑偏,我们俩就鸭子和金主之间如何称呼一事讨论了好一会儿。 讨论到最后,我们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我也有些疲惫了,思绪逐渐变得迟钝,“睡觉吧。” 他说好,然后突然又靠近我,率先表态:“我不亲你,我就是靠一下。” 我立刻精神起来,可他没做什么,只是像小狗小猫一样将头靠在我的肩颈处,安静地呼吸。 这动作不带一点情欲的味道。他只是依靠而已。 奇怪的是,我的心情竟被他这样单纯又无厘头的动作抚慰。 我问他在做什么。 他说:“睡觉。” 我能感觉到他在我怀中的气息。 此刻我坚信,我怀中的是一个不带伪装的柔软的陈仰林。 察觉到他似乎在嗅我身上的味道,我问他:“是什么味道?” 他说不知道,“但每次我靠在你肩上的时候都会觉得很舒服。” 我回忆起之前他几次莫名靠在我肩上,在酒店房间里,在 ktv 里…… 想起这些,我的心脏又变得酸软。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怀中的陈仰林已经熟睡,我才低头看他。 我看着他恬静的睡颜,说:“其实我知道你是什么味道。” 黑夜已经过去了,落入屋里的光线也没那么刺眼了。 温柔的光明终于到来,我也终于做了一个好梦。 第26章 很善良 梦里,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场景。 冬天傍晚,学校边无人的街道,街边是两排高大静止的树木,还有站在对面同样安静的陈仰林。 我十分熟悉接下来的流程,知道下一秒他便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央求我带他走。 可是这次,我却不像以往惴惴不安地等待他的出现。 我直直看向他,然后一步步朝他靠近,站定在他面前,再伸出他渴盼许久的手。 “我带你走。” 他微怔,冷冽的眼神开始晃动,但也只是僵了一秒,他就握住我的手,抓得紧紧,像是怕我将他松开。 就在这时,街的对面吹来一阵风,将小推车香甜的气息吹了过来。 我看着眼前的陈仰林,那本躁动不安的情绪竟出乎意料慢慢平复下来…… 我也在这种安定的情绪中悠悠转醒。 意识到他还在我的怀中,有些没反应过来,缓了一会儿才垂眸看他。 他还没醒来,似乎睡得不错,呼吸均匀,眉头也是展开的。 我这才发现他睡觉很是安分,昨晚是这个姿势入睡的,今早他依旧是这个姿势,动都没动过。 我呼吸了两下,鼻尖却似乎还萦绕着梦中那股香甜的气息,我有些恍惚。 我说我知道他的味道,并不是胡说的。 我似乎比想象中更关注他身上的味道,至少如今回忆起来,我总能准确地描述出他身上的味道—— 高中时,陈仰林的身上是一种混杂着潮湿尘土劣质烟草以及肥皂的味道,知道他是奶奶的孙子之后,我追溯回去,发现记忆中的他身上的确混着一股淡淡的甜味,是糖炒栗子的味道,和奶奶身上的味道很像,但这种味道很淡,也被隐藏得很深。 重遇之后,他的味道便变得单一许多,高级香水味和香甜烟草味混杂,很浓烈,就像当时的他,张扬又霸道。 如今,我看向怀中的他,干净温顺,身上没什么味道。 如果硬要说的话,他靠着我睡了一晚,应该带着我身上的味道。 我看了一眼时间,眉尾一颤—— 已经快到中午了,而我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处理完。 我最后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起身离开,走之前还往他的怀中塞了个大枕头,想让这大枕头替我守护着他继续熟睡。 不巧的是,我去上班的时候碰见我妈了。 我们在电梯里相遇,她问我昨晚为什么没回家。 我下意识想要撒谎,瞥见她犀利的眼神,我又将谎话吞了回去,“住朋友家里。”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发现我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后,她稍稍皱眉,然后让我跟她去她的办公室换一套衣服再去工作。 我答应下来。 换完衣服后,我本打算打个招呼就去工作的,却又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拦住。 “恋爱了?”她问我。 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最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有些心虚,因为我和陈仰林并不算恋爱,这是一场不不纯粹又不平等的关系。而且我并没有准备好要向我妈坦白一切,担心她继续问下去,我会忍不住全部招了,于是我的心脏跳得有些快。 但妈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后什么都没问,只是嘱咐我抓紧工作。 我松了一口气,点头答应,离开了我妈的办公室。 虽然上班迟到了一会儿,但下午我的工作效率还算高。 完成所有工作后,我顺利在下班时间离开了公司。 下班后,我回家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又正好收到陈仰林的消息。 他正催我过去找他。 我答应下来后,他才消停些。 收手吧阿林 第31节 我也觉得这两天忙得晕头转向,一边要工作,一边还要应付粘人的他。 果然那些在职场上呼风唤雨又能把情人哄得团团转的总裁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一到公寓,我就将上次同事打包错的东西还给他了。 他饶有兴趣地拿起墨镜,戴起来之后还在镜子前显摆了一番,最后得出“墨镜还是得配西装”这样的结论。 他拿出袋子里的薄荷糖,往嘴里扔了一颗后,他又往袋子里面看了几眼,似乎是没找到自己要的东西,他抬眼看向我,眼神探究。 我躲开他的目光,装不在意地问:“怎么了?” “烟呢?” “没有这东西,这是同事打包错寄给我的,她没给我烟。” 他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饶有兴致地看我,“东西是我故意放在你桌上的,我亲眼看着她把东西一起打包好,寄给你。” 我一愣,这才知道这些东西出现在我桌上不是什么意外,又只是他的算计罢了。 “为什么放我桌上?” “方便我找机会再见你。”他大大方方地承认。 我并不是很震惊。 陈仰林就是这样的,每个看起来不经意的会让我感动的细节、每个能让我脸红心跳的动作,每一帧能够让我头晕目眩的画面都可能是他精心设计。 可我也不想追究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我甚至打算破罐子破摔地享受其中。 他问我:“所以烟呢?” “不好意思啊,这些东西放我那里那么久,我没忍住。”我笑了笑,“被我抽了。” 他也跟着笑,低低说了声“小烟鬼”之后也没再说些什么。 他拿起糖盒,问我要不要吃薄荷糖。 我点点头,刚想伸手去接,他却极具服务意识地将糖送到我嘴边—— 手指轻捻着糖,就在我的眼前。 我看他一眼,然后张嘴将他手指间的糖咬住。 糖不小,我可以咬住却又不碰到他的手指,但是在意料之中,他并不肯轻易松手,像是要故意和我抗衡。 喂颗糖都要搞出些名堂来。 我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感觉到我的无奈,笑着说了句:“没情趣。”之后便松了手。 我尝到薄荷糖的味道,冰凉又甜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陈仰林将刚才捻着糖的两根手指放进自己的嘴里。 我的心脏狠狠跳了两下。 分明就是在勾引我,很不耻的是,我也为之心动了。 当然,也不只是单纯的心动,甚至有些口干舌燥。 我转开眼神,低头咬着嘴里的糖。 其实我总是在警告自己,别像其他人那样用带着情欲的目光看待他,我很担心自己在他心中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他的所有行为举措都不该被轻易扣上“色.欲”的这顶帽子,可他似乎毫不介意,甚至急切地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抓住我,唇齿交融或者更深的接触似乎能让他极具安全感。 但我知道,他虽然嘴上总是撩拨我,但他根本就没有多大的欲望,就算我在他面前将一件件衣服脱下,他也只会笑着上前为我服务。 可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性.爱。 见我将糖咬得“咯哒咯哒”响,他凑过来,问我怎么这么吃糖。 我说:“这你也管?” 他哼哼两声,说自己太无聊了,自然什么都管。 我想起我上次说的要给他找工作的事,“这几天比较忙,忙完这阶段,我就给你安排,不过你得认真准备一下,我妈公司真不养闲人的。” 他爽快答应下来,还保证自己会努力。 晚上,我又和我妈报备了,获得了她的外宿批准后,我松了口气。 昨晚留宿得匆忙,没来得及换衣服。今天我倒是长了记性,准备充分,带了睡裙和明天要穿的新衣服。 洗完澡走出厕所,我发现陈仰林已经在床上躺好了,似乎在等我出来。 我也没昨日那般局促了,直接躺到他身边。 他侧过身子,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问怎么了。 他的视线从我的脸滑到我的腿上,最后停在我的右膝盖上,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他坐起来,凑到我膝盖边。 看到膝盖上的疤痕后,他问:“是当初摔的?” 我点头,“留疤了。” “你还真不在意你身上的疤。”说完,他又握住我的手,打算看之前他在我手上留下的那个烫疤。 已经过去好长一段时间了,手上皮肤的恢复能力似乎好一些,如今已经看不到什么印子了。 我很久没去关注,甚至已经忘了伤疤是在哪个位置了,可他却准确无误地捏住那里,“已经完全没了。” “幸好没留疤,我当初怎么说的?” 他看向我,“如果留疤的话,我就死定了。” 我瞪他,“嗯,那你不用死了。” 他松开我的手,转而去看我的膝盖。 见他想要伸手去碰,我并没有阻止,可在他触到我膝盖的时候,我还是微微地颤了一下。 他的手已经不像往常那样冰冷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用来抚摸我的指尖像是带着火苗,燎烤着我的那处皮肤,让痊愈许久的伤口变得又痛又痒,这种奇妙的感觉通过血液通向全身,让我的心脏也酥酥麻麻的。 我想起那时站在对面最后又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走开的他。 “你当时看到我摔倒了?” “嗯。”他抬眼看我,“奶奶担心我没晚饭吃,担心我饿狠了所以才没留下来陪你。回去之后,她也一直在担心你。” 我没说话,他也安静下来。 “那是你第一次见我吗?之后我们同班,你认出我了吗?” “当然,奶奶经常在我耳边提起你。” 我想起我当时在学校里的模样,虽然比那些二世祖乖一些,但也绝对称不上什么好学生。 “你对我是什么印象?” “觉得你很笨。”他回答得很快。 好啊,除了我妈,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觉得我笨的人。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又说:“很善良。” 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我的耳畔。 我微微愣住。其实我从不觉得自己“善良”,“聪明自私”才是我给自己的定位。但从小我妈就说我笨,上了高中之后,见到程筝那跋扈的模样,我也不敢说着自己自私狠厉了,最后只能给自己安上个“平平无奇”的特点。毕竟我就是这样的,不是什么好学生,也没干过什么坏事。 我看向他的眼睛,知道他是发自内心这样认为,“那可真是谢谢啦。” 善良好歹是一项美德,被人这么夸,我自然觉得愉悦。 他笑着睨我一眼,也没说“不客气”,只是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我的伤疤,落在我身上的眼神也变得灼热黏腻。 气氛变得古怪,空气中弥漫着易燃因子,只要一点明火就能立刻炸开。 又是这种感觉,身体因为他而发热,我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终于,等来了明火—— 他倾身吻了吻我的伤疤。 我清晰地感知到那张唇的存在。 随着他的呼吸,他的唇颤了颤,我的心也跟着颤了两下。 最终还是炸开了,它无声地将我为自己捆绑上那些链条炸开了。 他的手抚摸上我发热的双腿,抬起眼睛看我,语气温柔地问,“你想吗?” 想啊,怎么不想。 我看着他,问:“你想吗?” 他的眼神一闪,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说:“我想用手帮你。” 他凑近我,滚烫的手却没离开我的身体,他在我耳边说:“我想让你…… ” 还有一个字说得小声,却直接钻进我的耳朵里,搔得我的心脏痒痒的。 不知为何我有些想哭,忍了忍,我伸手抱住他,“好,那你来吧。” 他轻吐一口气,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开始行动起来。 最后,我抱紧他的身躯,在他怀中哽咽颤抖。 在无边的战栗中,我睁开湿透的眸子看他的眼睛—— 虽然同样湿漉,但那是和我完全不同的眼神,他的眼里有拿捏我的满足自豪也有取悦我的兴奋,却没有我渴盼的柔软爱意。 我挣扎着,肉体沉沦在欢愉之中,心灵却坠入谷底。 于是我哭得更加厉害了。 他吻我的眼睛,温热的唇带走我湿热的泪珠。 我们明明拥抱着,紧紧贴着对方。 我却觉得我离他很远。 第27章 你喜欢什么味道? 折腾到最后,我浑身都湿透,身上黏腻难耐,便又去洗了个澡。 收手吧阿林 第32节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我发现陈仰林已经把床单换好了,窗户开了一小缝,屋里的潮湿味道也散了点。 见我走出来,他敞开怀抱,似乎在等着我钻进去。 幽幽的灯光照亮他的面庞,俊朗温柔。 我的眼眶依旧微微发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我躲进他的怀里。 他将唇贴在我的脸侧,声音轻轻:“晚安,睡吧。” 我抬眸看他。 他的脸上带着空前的满足安逸,像是抓住了什么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我收回眼神,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慢慢平稳下来,再后来又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我却依旧无法入眠。 我亲手将自己设下的桎梏打破,给了他想要的安全感,可我却更加茫然了。 我能感觉到他离他的目标似乎越来越近了,我也越来越离不开他。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醒也不会后悔,却依旧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感到惴惴不安。 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我才沉沉陷入沉睡。 不过似乎是前一晚闹得有些疲累,我这晚竟一夜无梦,睡得很好。 起床的时候,陈仰林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在房里没看见他,客厅里也不见他,我拿起手机正打算问他去哪,就收到他说他去买早餐的消息,还问我要吃什么。 我回完他之后,看了眼时间,距离上班还有一会儿,我便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起床洗漱整理自己。 准备出门上班的时候,他正好回来,风尘仆仆的,身上带着秋风的凉意。 见我要出门,他抓着不肯让我走,偏要让我吃完早饭再走。 “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你要的花生汤。”他提起手里的塑料袋,一手扯着我往屋里走。 我拗不过他,便又回到餐厅坐下,跟他面对面把早饭吃完了才起身准备去上班。 他送我到玄关,还问我晚上想吃什么,他会做饭,可以给我做。 我一愣,没想到他还有当男保姆的潜质,想了想之后,我随口说了几道家常菜。 他点头答应下来,走到前面帮我开门。 我正要出去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他放在玄关鞋柜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正好亮起,有人给他发消息,具体内容我没看清,可是“秦姐”二字我倒是看得清楚。 站在前面的陈仰林这时回头看我,“去吧。” 我挪开视线,抬眼看向他,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我走了。” 他对我笑,“晚上见。” 我点点头,然后抬脚离开。 去公司的路上,我满脑子都是“秦姐”这两个字,思虑半天,得出的结论无非就几个。 他和秦阿姨还在纠缠,或者他来找我,让我带他走也是秦姐的示意,我只是他们的掌中之物……想到这里,我的确是有些生气了。 我可以容许他有秘密,也可以按照他的意愿走向他给我设定的那条路。 但如果他真是和秦阿姨一起合谋起来算计我的话,我的确无法轻易释怀。 我知道我是吃醋了,因为爱上陈仰林,所以在吃秦阿姨的醋。 我可以接受他的过去,可我不能容忍,他央求我带走他之后还想着其他人。 我后知后觉到我正在用对待恋人的标准对待陈仰林。 可事实是,他并不是我的恋人。 想到这里,我感到有些无力,思忖半天,还是决定晚上找他当面问清楚。 下班后,我直接去了公寓,还没进门便闻到了从屋里飘出来的香味。 我想起我早上向他要求的那几道家常菜,本来压抑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些。 刚进玄关就听到他在厨房里忙活的声音,饭菜的香气也更加浓郁。 我走进屋,看见客厅地上有一个大箱子,早上明明还没有的。 我狐疑走过去,还没来得及翻动,本该在厨房里做饭的陈仰林却突然出声。 “是秦姐寄过来的。” 我一愣,本以为需要和他迂回几趟才能绕到秦姐这个话题,却没想到他竟就这么大方地提到了秦姐。 我扭头看他,顺势问他:“你和秦姐还有联系?” 他穿着围裙,站在厨房门口看我,点头:“就今天早上。她突然联系我,说这些东西很占位置,问我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她就要扔了。” “是一些衣服和我之前用的东西,我想着挺贵的扔了浪费,就先收下了。” 我看着他,蓦然发现困扰了我一天的问题似乎就这样被轻飘飘解决了。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我对他笑了一下,“挺好的,不要浪费。” 他挑挑眉,“是吧?” 说完又钻进厨房,将他做的那几个菜都端了出来。 将饭菜都放到桌上之后,他脱下围裙,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又准备回房里换件衣服。 我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也觉得惊讶。 我周围没有一个同龄人会做菜,我们活了这么二十几年,住在家里的时候吃父母做的饭菜,长大工作后吃食堂或者是叫外卖……偶尔在家里自己煮个泡面或者是自热食品似乎也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 陈仰林比我想象中更厉害些—— 会换床单,会做饭,平时打扫卫生也很利落,还有一身好皮囊。 能做好男保姆,又能当完美情人。 我洗过手后在桌边等他出来一起吃饭。 他换了身衣服从卧室出来后,下意识拿起桌上那瓶香水。 是秦姐给他寄来的那瓶,之前秦姐身上也是这味道。 我盯着他看,脑子里一瞬间蹦出许多刻薄霸道的用来制止他的话,比如“你现在和秦姐没关系了,不要再用秦姐的香水了”、“你现在是我的,我不喜欢这味道”…… 可话还没来得及说,我便撞上他看过来的眼神。 像是被抓包,我脑子突然短路,还不知做什么反应,便听见他出声问我:“你喜欢什么味道?” 他放下手上的香水,盯着我,又问了一遍,“你喜欢什么味道?”话中讨好的意味明显。 我呼吸一窒,对刚才自己脑中的那些想法感到羞耻,眼眶也微微发热。 我深呼吸一口气,对他说:“我喜欢什么不重要,你喜欢什么就用什么。” 他明显一怔,目光也轻微晃了晃。 不再是讨好的模样,他站得笔直,对我笑了笑,说:“好。” 这么一个字让我有了一种我们似乎靠近了一点的感觉。 陈仰林很清楚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要服务我,要取悦我,要做能让我开心的事,不该自作主张,不该干涉我,做什么之前都要问我的意见,担心我不理他,恐惧我冷落他。 而我爱他,应该要给他完全的尊重和自由。 最后他没喷香水,他看着我说:“其实我不是很喜欢用香水。” 我点头,“那以后就不用喷了。” 他坐下和我一起吃饭,我们边吃边聊天。 聊起工作的事,我说:“忙完这阵,我差不多就给你安排了。但不会和我一起工作,就是从基层做,你应该也能学到东西的。” 他点头,也说自己这段时间在公寓里太过悠闲,已经摸清楚菜市场里哪个摊子买菜便宜了…… 我们又聊到秦姐,我直白地问他,真的没再和秦姐联系吗。 “就今天早上。”他喝了口汤,想起什么,又对我说:“对了,之前她安排我去公司工作坐你旁边,也是顺便让我看着你点。” 我问:“什么意思?” “如果你有什么奇怪的行为,让我跟她说一声。”陈仰林看着我,慢悠悠地下了结论,“秦姐还挺提防你的,还有你妈。” 我叹了口气。 谁不是呢,秦阿姨提防我妈,我妈又何尝把她当成真朋友过? 秦阿姨一边要我照顾陈仰林,一边又让陈仰林监视我。我妈一边让我去赚秦阿姨的钱,一边奢望着我能摸到公司的机密。 我和陈仰林只是她和我妈博弈的棋子罢了,她们将我们算计其中,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么看来,我们小辈之间的这些恩怨在这些长辈面前真只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一顿饭吃到最后,我才发现陈仰林手上多了一个伤疤,应该是刚才做饭时不小心被油烫到的,手背上有三四个深色的油印子。 我问他不疼吗,还没等他回答,我便抓着他的手拉着他去客厅帮他处理了。 先涂上酒精消毒,然后再上药膏…… 最后我还拿出绷带打量,他一把拿走我手中的绷带,笑着说:“没必要。”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也觉得绑绷带有些太些小题大作了,于是我又拿起创可贴,仔仔细细地将他的伤口覆盖住。 他低头凑近看那个创可贴,我也正低着头,于是两张脸几乎要碰到一起。 他轻嗤一声,说我贴得不伦不类。 我辩解道:“我没怎么用过。” 他掀起眸子盯着我看,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我想要帮他撕了重新贴,他却收起手,说没事。 他低头收拾医药箱,然后起身将医药箱放回原位。 收手吧阿林 第33节 我担忧地看着他,突然又想起我对待自己伤疤无所谓的态度。 我也觉得有些好笑。 他回头看我,问我在笑什么。 我摇摇头,不打算向他说出我的秘密。 我迟早会向他坦白我爱上他了。 但不是现在。 第28章 没将“永远”说出口 时间就这样过去,我忙完这阶段的工作后,也信守承诺给陈仰林在公司里“捡”了一份工作。 我给他安排的是实习生的工作,比较基层,和 hr 和部门主管知会了一声后,陈仰林便成功入职了。 不过他上班的楼层和我的不一样,我和他们部门也没什么交集,于是在公司里我基本没碰见过他。 他一般准时下班,我的下班时间比较不稳定,所以他每天都会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等我,然后再一起回公寓。 冬天来了,气温变低。 我每天一走出公司,就能透过便利店的玻璃看到坐在桌边正在等我的陈仰林。 大多时候,他的桌前都会摆着一份热腾腾的关东煮,一看到我,他就会捧着关东煮从便利店出来,然后将关东煮里的吸满汤汁的白萝卜送到我嘴里。 有时候,我也会看见他站在便利店门口抽烟,面无表情,眼神落在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可就是这样发呆走神的模样,都会惹得周围经过的人偷偷驻足多看两眼。 等他回过神发现我的存在后,他会弯弯眉眼,将烟叼在嘴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他刚买的热饮,塞到我手里后,再帮我将围巾拢紧。 好几次,我看着这样的他,也会在心中觉得他之前说的好像没什么错—— 他和男朋友没什么区别。 哦……其实还是有点区别的,我一直不敢和我妈说起他的存在。 我妈只知道我往公司里塞了个实习生,以为是我朋友也没多在意。但我和陈仰林在楼下耳鬓厮磨久了,免不了不被同事瞧见,之后里公司就多了些我和陈仰林的传言,最后自然也传到了我妈的耳朵里。 那天晚上,我妈回来得很早,我恰好也在家。 这段时间,我和陈仰林一起待在公寓的时间比较多,一开始都有和我妈报备,之后次数多了便也懒得说了,好在我妈也没多问。 这天我在家,是因为我隔天要出差,今晚在家里收拾东西。 我妈是在我收拾衣服的时候进来的。 当时我正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见她进来,我看她一眼,问她吃晚饭没。 她没回答我问题,反倒是单刀直入地问我和那个实习生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我一愣,在地上抬头看她,想了想,还是承认道:“我之前不就和你说我恋爱了?” 她问:“就是他啊?”说完便蹲下身子,将我行李箱里没叠好的衣服重新翻出来,三两下将衣服叠整齐后又放了回去。 她抬眼看我,又问一遍:“就是他啊?” 我只顾着看她娴熟利落的动作了,忘了回答她,她问了第二遍后,我才反应过来,“是。” “还以为是什么青年才俊,结果只是个实习生。”我妈看起来有些失望。 “他工作能力挺好的。” 陈仰林之前在秦阿姨公司当真是吊儿郎当,如今我偶尔也会向他的主管打听,听说他各项业务能力都娴熟,也肯吃苦干活,和以前比起来,倒真是变了个人。 我还挺欣慰的。 我妈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似乎本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来问问我而已。 和我简单聊两句之后,她又看向我的行李箱,“床单不带一条?还有洗澡的浴巾,酒店里的不干净。” 我点点头,嘟囔:“忘了。” 我妈嗔我一眼,起身打算离开,“明天到了记得给我发个短信。” 我说好。 看着她的背影,我的心中突然汹涌着坦白的念头。 最后,我还是没压抑住—— 我和妈妈是最好的朋友,我不想瞒着她。 “妈,其实他之前也在秦阿姨公司里工作。” 我妈脚步一顿,然后慢慢回头看我。 房间里没开灯,屋内昏暗,只有走廊上的灯光照亮了门口的一隅。 我妈站在有光的那一小块区域,背着光看向我,她的表情隐在阴影中,我有些看不清楚。 其实我说到这里,我妈就大概能猜到我的意思了,可她似乎还是不肯相信,轻声问:“是你秦阿姨的……” 我点点头,“是他,我们之前是高中同学……” 我妈沉默了一会儿,我也在这阵安静中变得惴惴不安,最后她走回来,蹲下,和我平视,“想过未来吗?” 我本想好了许多要向我妈解释的话,可她这一句话就让我变得哑口无言,那些堵在喉咙的话无声无息地被我咽下去了。 “想过,不怎么好。”我轻声说。 我妈叹了口气,“那就别想了,活在当下。” 我一愣,没想到我妈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对着我笑了笑, “赶紧收拾吧,早点休息。 ” 在我妈起身即将离开的时候,我问:“为什么不反对?” “因为你已经长大了,有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作为母亲,能做的也只剩下支持你了。” 妈妈的声音轻柔,却能给我巨大的力量。 每个人的母亲都是不一样的,而我的母亲坚韧勇敢又温柔。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得到妈妈的支持后,我更加坚定了,就像她说的那样“活在当下”。 我不再忧虑和陈仰林的以后。 此刻能抱紧眼前的人,我绝不会等到下一秒。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去,陈仰林在公司里干得不错,主管似乎有意让他升职加薪。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在我面前也变得柔软许多,他不再像之前那么紧绷,也不会下意识讨好我,更不会用对金主的态度对待我。 他在我面前慵懒许多,变回了之前的那只孔雀,臭屁又自信。 他看向我的目光也不像之前那般深沉,对着空气皱眉发呆的几率也变低许多。 我能感觉到他渐渐投入到“生活”中,他似乎忘了他一直藏着的秘密。 我当然对此感到庆幸,可同时我依旧忐忑不定。 陈仰林的秘密就像是定时炸弹,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防,我知道它迟早会炸开。 而我很担心它在我感到最幸福的时候炸开。 这期间,我也和他回过几趟他城中村中的家,帮着他将家里打扫一遍之后再离开。 小推车一直在院子里的角落里,我问几次他为什么不将它收起来,他只说懒得动,而且奶奶之前一直都是将它放在那里的。 我当时没再说什么,后来我猜想,他应该是想将它放在显眼的地方,防止自己遗忘。 冬去春来,清明节的时候,他带着我一起去给奶奶扫墓了。 奶奶葬在市里最大的陵园里,这里静谧肃穆,入眼皆是绿色。 我们站在奶奶的碑前沉默了好一会儿。 陈仰林没向奶奶介绍我,来之前他就说奶奶肯定记得我。 见他情绪低迷,我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在心中对奶奶说了很多话。 但具体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我对她说:我会好好陪着陈仰林的。 我迟疑着,没将“永远”说出口。 我怕之后实现不了,没法向奶奶交代,因为我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我早说自己聪明了,做什么事都懂得给自己留后路。就算对着奶奶,我也不会做出那样深刻的承诺。 从陵园离开后,我随手搜了一下这陵园墓地的价格,并不便宜。 如果陈仰林还是在那洗头店工作,估计得干十几年才能赚前买到这个位置。 我心知肚明他是从哪拿来的钱,我想起他之前对我说的他很缺钱,又想起之前在洗头店边的巷子他蹲在地上捡钱的模样,于是我的情绪又沉重了些。 他那天也没怎么说话,虽然看向我的眼神依旧温柔,可我却像是能和他共情一样,体会到了他的失落和犹豫。 那天晚上,他将我抱得很紧。虽然平时他也喜欢贴着我睡觉,但那晚他却像是想要将自己嵌进我身体里,口鼻都贴在我的皮肤上,重重地汲取着我的气息,像在抚慰自己。 我知道他是在思念奶奶,心脏也一抽抽地疼,于是我将他抱紧,环手到他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将他完全裹住。 这天晚上,我们没怎么说话,只是拥抱着对方,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对方。 * 即使我享受着当下的生活,可那个炸弹依旧存在着。 陈仰林可以一时忙于生活,却不可能将它忘记。 那天,程筝的父亲来公司找我妈谈生意,谈完之后,程叔叔说是很久没见到我了,想要见见我。我妈便打了电话喊我上去,我当时正在和陈仰林在食堂里吃饭,挂断电话之后,擦了擦嘴就要离开。 坐在一边的陈仰林抓住我的手,问我要去哪里。 我说:“去见一位叔叔。” 他松开我的手,看向我的餐盘,“你吃饱了?” “没事,我先走了啊,你慢慢吃。” 收手吧阿林 第34节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在我妈办公室里见到程叔叔后,我才知道我妈说的“程家公司出了点问题”是什么意思—— 我和程叔叔依旧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印象中的他总是容光焕发的,他身材矮胖矮胖,还挺着个啤酒肚,带着富人的通俗气质。可眼前的程叔叔和之前几乎判若两人,他瘦了不少,脸上的肉掉光,也多了几分苦相。 和他寒暄两句后,他便要离开,我和我妈送他下楼。 走之前,他邀请我们下个月去参加程筝和莫弛的订婚宴。 他应该是不知道莫弛和我的关系,毫不避讳地在我们母女面前说起自己宝贝女儿和竹马莫弛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长跑故事。 我呆呆愣愣,我妈脸色不好看,但也没有在程叔叔面前发作随口应下邀约。 程叔叔则是笑着说:“你们一定要来!” 我摆出个笑脸,点点头,将他送走了。 等他走后,我问我妈,“你要真去吗?” 我妈看我一眼,“你说呢?” 我说:“我应该会去。” 我妈啐我不长心眼。 我笑着反驳,然后跟着她准备回办公室,可就是这么一转头,我微微愣住。 陈仰林站在写字楼的大厅里,正隔着玻璃,朝我们这里看过来。 但我有一种冥冥的预感,他看的不是我和我妈。 而是刚离开的程叔叔。 第29章 打乱计划 我妈走在前面,察觉到我在身后没有跟上,回头看了我一眼。 见我正盯着大厅里的陈仰林看,她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向陈仰林。 似乎一眼就看出他是我绯闻恋人,我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表情淡淡,并不满意,但也不是很嫌弃。 我反应过来,追上我妈的脚步,见她快步经过陈仰林,我也急忙跟上,然后对擦肩而过的陈仰林说了一句:“下班见。” 他看着我,收起怔愣的表情,对我笑了一下,“好。” 我往前走,即使知道他正在我身后望着我,我也没有回头。我只是一直往前走,脚步愈来愈快,心跳也逐渐加速,脑子里都是刚才陈仰林看向我们的那个奇怪眼神,直到我跟着我妈进到电梯里,脱离了他的视线,我的不安惶恐才消弭。 我妈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看了我一眼后,问:“怎么突然脸红啊?” 我一愣,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的确有些烫了。 我这才后知后觉到自己的脑袋像被蒸煮,吐出的气息都格外滚烫。 “不至于吧,我只是看了他一眼,你就紧张成这样呀?”妈妈不知我在想什么,以为我是护短或者是害羞,还在笑着调侃我。 我摇摇头否认,“不是的。” “长得是挺好的。”我妈对陈仰林发出评价,“怪不得……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我红着脸看他一眼,最后什么都没说。 若是平时,我该会跟我妈认真反驳一番,如今我脑子一团浆糊,自然也没那个精力去纠正我妈的话。 可是的确不到“神魂颠倒”这一步。我知道他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也很清楚自己能为陈仰林做到哪里。 也许是这段时间和他过得太过平静安逸,刚才突然看见他那般深沉的眼神,我竟有些缓不过神来,甚至觉得恐惧。 我想我终究是自私的—— 即使是他,也不能让我交出自己的全部。 我有种预感,我担心的那些事已经酝酿得差不多了,正在暗处蠢蠢欲动。 * 下班之后,我和陈仰林像往常一样一起回公寓。 我虽然没在面上表现出来,但内心一直在忐忑。 他却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没说出奇怪的话,也没做出反常的举动。 可就在夜里,我躺在床上松了口气以为只是自己多想的时候,他提到这件事了。 许是我在心中早就埋下那颗疑惑的种子,所以当他真提到程叔叔的时候,我甚至有种他终于说了的舒坦情绪。 “下午那个叔叔是程筝她爸?”他的演技有些拙劣,或者是我太敏锐了,一眼就看出他的反常。 我没回答他,只是翻身和他面对面,“你怎么知道他是程筝她爸?” 他的眼神微微一闪,“高中的时候见过,见过他接送程筝上学。” 又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我只能接受。 “对的,他是程筝的爸爸……” 话说出口,我才发现我好像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或者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刻意逃避—— 关于陈仰林的秘密,我早就知道是与程筝有关。但和陈仰林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从未问过他与程筝有关的事。 知道他不会和我说实话,可我也在缄口不提他的秘密。 我担心一提起,我和他这安逸的生活就会戛然而止。 但即使我不断逃避,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躺在身侧的人又问我:“你们家和程筝家很熟悉吗?” 我在昏暗的环境中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妈和她爸在生意上有过往来,我从小就认识程筝。” 静谧的空间中,我们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我却觉得我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他继续说:“秦姐和程家好像不怎么熟悉。” 又是一个熟悉的人,我的心慢慢下沉。 “嗯,他们不熟的。” “听我妈说过,她之前引荐秦阿姨和程叔叔见过一面,但秦阿姨和程叔叔似乎也只见过那一面,之后也没什么机会联系。”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低头握住我的手,捏了捏我的掌心后,他又问:“听说程筝和莫弛要订婚了?” 我一愣,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毕竟我和我妈也是今天下午才听程叔叔说起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订婚的消息是莫弛主动和他说的。莫弛迫不及待地想要向陈仰林证明他抓住了程筝,却不知自以为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的行为差点毁了自己的订婚宴。 “你怎么知道的?” 他轻飘飘地回答:“听说的。” 我点头承认道:“嗯,他们是要订婚了,今天程叔叔刚和我说的。” 他笑了笑,“居然是真的?”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问:“他们订婚宴是什么时候?” 我还没回答,他又问:“我能不能去?”说这话时,他突然变得认真。 虽然依旧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我的手指,可他的动作却略微停顿,力道也微微增大。 我预感到什么,垂眉思考了一会儿,“你怎么好好想去他们的订婚宴?你还有和他们联系?” “没,只是想要看看他们如今是什么样了,毕竟同学一场。” 我的心脏狂跳,担心他握着我的手会不会发现我异样的情绪,于是我收回自己的手,看着他清亮的眼睛,“可以,我到时候带你一起去,就在下个月。” 他那本因为我收手动作而僵住的神情又蓦然变得松弛。 他上前,在我已经逐渐发热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我轻轻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关了床头的灯,“睡觉吧。” 他也翻回身,安静地躺好,之后便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熟睡的呼吸声。 我的心跳也终于在完全放松的环境中放缓,可随之涌来的是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 即使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可我却能隐约察觉到,我该是无法控制即将发生的事了。 我扭头看向身边酣睡的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到底想伤害谁? 这晚之后,陈仰林变了。 他对我更加殷勤了,什么事都顺着我,柔情蜜意的模样让人挑不出刺来。 可我知道这该是对我的补偿,作为我答应带他去订婚宴的补偿,于是我并察觉不到什么甜蜜的滋味。 当初我费力挤进他的生活,融进他的那副画中,如今却还是被他推开。 每次看到他那温顺又谨慎的眼神,我便觉得无力失落,可我只能在心中叹息,继续堆出虚假的笑脸去回馈他的热情。 但我也发现,离开我视线的陈仰林变得更加神经质。 最近他天未亮就爬起来抽烟的频率高了许多,我睡得浅,每次都会被他吵醒,可我只是闭着眼睛,听着他微弱的动静。 我知道他在何时抓起烟,知道他在外面呆了多久,知道他对未来应该也感到恐惧。 无数次,我都想抱住他,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我知道他是不会说的。 他不相信任何人,我在他眼中应该也只是个脾气稍微好点的金主。 他将我拒之门外,我该如何伸手帮助他。 *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我从我妈那里偶然知道,程筝此刻正在商场里试穿婚纱。 收手吧阿林 第35节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本来下午闲着没事,想要约你赵阿姨喝个下午茶,她说程筝快要订婚了,最近有些忙,问了才知道,今天下午她们今天下午要去商场里试婚纱。” 赵阿姨是程筝的妈妈,高中毕业之前我经常在饭局上碰见她,回国之后便没怎么见过她,只知道她和我妈偶尔还是有联系的。 我心脏一跳,抬头问:“在哪里试婚纱?” 我妈抬眼看我,“怎么了?你要过去凑热闹啊?” 我扯出个笑容,“随口问问。” 妈妈笑着揶揄我:“真想跟那人结婚啊?” 我摇头,“说这些太早了,我就问问。” 我妈没再说什么,将婚纱店的地址报给我。 还没到下班时间,我就拉着陈仰林旷了工。 我用的理由是,夏天快来了,我想让他陪我去逛逛街,买些夏装。 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然后大大方方地早退,和我走出了公司。 商场离公司有点远,我将车开得很快,担心赶不上了。 陈仰林坐在副驾驶座上,见我一脸严肃,忍不住打趣道:“什么夏装还要抢着买啊?” 我一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是,我们待会儿不是还要在商场吃饭吗,我怕碰上饭点。” 他笑了一声,“没事,人太多的话,我回去做饭。” 我睨他一眼,“你还真贤惠。 ” 他正色看我, “我是男人。” 我忍不住笑,敷衍道:“嗯嗯……男人。” 紧赶慢赶,终于到达了商场。 我直接拉着陈仰林往婚纱店的位置走过去,正在脑中忧愁着要如何让他跟我一起看婚纱的时候,有几个人从店内走出来。 像是故意老天故意安排的那样,差一秒,就无法出现这样戏剧性的场面。差一点,我就没机会提早得知真相了。 知情人如果看到眼前的画面,可能会吓得瞪大眼睛—— 我和陈仰林手牵着手,站在婚纱店门口。程筝和莫弛两人正被几个婚纱店的工作人员围着送出来。 于是此刻,我们四个人就这样迎面撞上。 除了我以外,其他三人表情都十分精彩,程筝和莫弛本来带着笑意的脸突然就这么僵住,身边陈仰林的眼神也突然变了。 但场上最惊讶的应该还是程筝,她没想到能碰见许久不见的陈仰林,更没想到他和我牵着手,一副十分亲昵的模样。莫弛早就知道陈仰林会缠上我,也猜到我会和陈仰林在一起,但他依旧恐惧,因为他担心如今出现在眼前的陈仰林会让程筝动摇。陈仰林则是单纯意外,不知竟会在这里碰见他们。 最先反应过来的肯定是我这么个知情人,我看着我的前男友和他的准未婚妻的脸,笑着说:“好巧,居然在这里碰见你们,我听说了你们的好消息,恭喜啊。” 莫弛下意识将程筝护在身后,先是瞪了陈仰林一眼后,他看向我,“真的好巧,好久不见啊,郁悦。” “嗯,真的有一段时间了。” 我看向还没缓过来的程筝,意识到她在躲避着陈仰林的眼神后,我侧头看向陈仰林,发现他表情淡淡,已经收回了刚才那严肃的眼神,变回了他惯有的姿态,虽然浮浪,可目光却异常尖锐。 “你们来这里试婚纱啊?”我问。 莫弛点头,他握住程筝的手,确定自己保护好她后,虚假地寒暄,“你们呢?” 我微顿, “……过来买点衣服。” 我下意识去看身边的陈仰林,却发现他将目光放在远方,越过了程筝和莫弛,看向他们身后。 我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没看见任何人。 程筝发现了陈仰林的举措,她甩开莫弛的手,冲上来,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陈仰林后毫不避讳地对我说:“我没想到你会和他在一起,郁悦,你他妈发什么疯?” 此刻,我从她身上看到了她高中时的影子了。 我知道她其实是在劝我。 我当然知道,知道陈仰林比她危险多了。 可我只是冷静地看着程筝,甚至还握紧了陈仰林手,也毫不客气地对她说:“你能和我前男友在一起,我怎么不能和你的高中绯闻男友在一起?” 程筝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最后只憋出句:“你别怪我没提醒你!”说完就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地离开了。 莫弛愣在原地,没想到我也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那里程筝正气哄哄往前走,他也没再等,对着我们叹了口气后就要追上去。 就算场面闹得难看,我在莫弛离开前问:“你们订婚宴,我还能去吗?我是真心祝福你们的。” 莫弛扯扯嘴角,“当然可以,但是你别再说这些话了。” 我听此没什么感觉,只是点点头,“好,她刚才情绪不好,我也被带过去了,抱歉啊。” 莫弛说没事,又看了一眼陈仰林后才匆匆离去。 好久没说话的陈仰林捏了一下我的手。 我回过神来,看向他。 他对我笑了笑,然后举起我的手,“你流了很多手汗。” 我一愣,想要收回手,却被他抓得紧紧。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低头将我的掌心摊开,细致地擦着我的手,问:“很紧张吗?” 我没反应过来,手指缩了缩,“没有,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们。” 他掀起眸子看我一眼,又问了一遍,“那怎么会这么紧张?” 我心脏一跳,觉得他銥嬅意有所指,我没说话,手心却又冒出了湿腻。 他静静地帮我擦着手汗,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握住我的手。 他垂眸看我,“你刚才能对程筝说出那些话,我真是吓了一跳。” 我的心跳加速,“她先出言不逊的。” 他声音轻轻,“我很感动。” 听着他这样的话,我却紧张得无法呼吸。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总能不经意挑出我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举动。 我刚才对程筝说的那番话,表面上是在护陈仰林,实际上旨在激怒程筝,想让她说出更多的秘密。 可我失败了。 如今他如此轻易地说出我想让他说出的话,走进我想让他走进的圈套。 我却觉得他是深谙了一切,正在静静地观赏着我的雕虫小技。我在他面前几乎是赤裸的,所有那些小心思都能被他看透。 见我没说话,他牵着我往前走,“衣服,还买吗?” 我扭头看他,本想破罐子破摔说自己不买了,却在看到他眼里的闪烁后顿住了。 我看清了他此刻的想法—— 他在用讨好示弱的眼神看我,像在瞻仰强者。 即使他在掩饰,我却还是看出了他的恐惧。 因为提早和程筝见到面,的确打乱了他的计划。 第30章 有钱人不都这样吗 我的确没那心情买衣服了。 他已经知道买衣服是我骗他来这里的借口,我便也不想再掩饰,大大方方地说:“没什么好买的,我们回去吧。” 他握紧了我的手,又问:“行,那还在商场里吃饭吗?” 我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他点头,“那我们回去吧。” 我答应一声,思绪混乱地拖着沉重的身体又回到停车场里。 回去途中,我便没来时那般火急火燎了。 车在路上缓行,车里也十分安静,我们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我在想,虽然我成功让陈仰林和程筝碰面了,却依旧没得到什么可靠消息。 可为什么,陈仰林会露出胆怯的情绪? 想了一路都没得到答案,我们回到公寓,我将车停好,关闭车灯,他却依旧坐在有位置上一动不动。 他扭头看我,似乎在等我说话。 他在等我问他问题,说不定他也准备好了用来应付我的回答。 我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听听他想对我说什么。 万一,他肯向我坦白呢? 我抱着这样的希望开口。 “我一直想问你,高中那时候,你和程筝到底有什么恩怨?你们都这么久没见面了,她怎么还是恨你恨到能够在大庭广众下给你难堪?” 似乎终于等到我问他这问题,他笑了笑,摆出轻松的姿态,“当初我想告诉你,你又说不想知道,现在怎么又想知道了?” 他说的是当初在楼梯间里我拒绝听他和程筝故事的事。 可我没心情和他回忆过去,我表情没变,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不想看他这幅看似游刃有余的虚假模样,我期盼他能告诉我他的秘密。 我早就知道我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但我并不希望这段日子相处对他来说只是为达目的算计和伪装。 如果,他能相信我,对我说出真相。 我会在不伤害自己利益的情况下,力所能及地帮助他。 可即使我的眼神这般恳切,他依旧没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收手吧阿林 第36节 他说:“你当初看到的就是真相,她喜欢上我了,但是又热衷在所有人面前侮辱我,说实话,我也搞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 车内昏暗,下一秒,他的眼神突然锁住我,又说:“但是,我不喜欢她。”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觉得他这句话有另外的意思,可现在并不是探究旖旎浪漫情愫的时候。 我淡漠地问:“然后呢?” “然后,我被她……被她们家逼得退学了。” 我皱眉,“你不是说是你自己交不上学费吗?” “突然有一天,学校有人打电话到我家里,说我还欠了一些学杂费没交,如果交不上的话,只能让我退学。”他闭了闭眼睛,似乎是觉得那段记忆过于荒唐,脸上也带着无奈的笑,“校服的钱,我和奶奶都凑了很久才交上,哪里有闲钱去交那些天价学杂费。” “后来我知道了,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很简单的,他们动动手指就能让我退学,让我滚出他们的世界。”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松,我却体会到了他当时的绝望又无力。 他看着我,耸耸肩膀:“那我只能退学了。” 脑中的神经狠狠地抽颤这,我沉默了一会儿,恢复冷静,“那当时高考后,程筝为什么会去找你,她还给了你很多钱。”这是我亲眼看见的。 他的眼神冷下来,想了一会儿,“可能是知道我奶奶去世了,可怜我吧?” “有钱人不都这样吗?喜欢对穷人进行施舍。” 他抬眼看向我,我猛地屏住呼吸—— 知道他不是在说我,我却依旧像是被教育了一样,羞愧地说不出任何话来。 最后,我可耻地逃避了。 即使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现在的我也不想再追问下去。 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胆怯,心中甚至生出一种“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逼问他”的愧疚感。 我收回眼神,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回去叫外卖吃吧,我肚子有些饿了。”我这样对他说。 他微怔,眼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语气也变得轻盈,“不用,我们去超市买点食材,我晚上给你做点蒜香小排吧。” 我看着他,笑着点点头。 他开门下车,我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收起笑容。 我们的距离似乎又远了。或许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前段时间,我拼了命地想要挤进他的世界,如今我却想要放弃。 他不对我敞开心扉,我也会觉得疲惫。 但某些时刻,我也会自私地觉得他的隐瞒对我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我不知道他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样的秘密,不知道他的过去到底有多心酸,就不会疼惜他。 这样的我,更能够在应该抽身的时候,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可即使我总告诉自己我不是能救他于水火的人,即使我冷血又自私,但我也没完全的把握在看到他真实阴暗的想法时能够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我这阶段的思绪就是在这两种极端的区域中反复横跳—— 看着他瘦削落寞的背影时,我总想抱住他。想到他对我的欺瞒与算计时,我又郁闷地想要和他一刀两断。 后来我想明白了,在处于后者的情绪时,我只是在埋怨他,怨他不能对我坦诚,气他不肯向我献出真心。我心中的那杆天平本就是一直偏向他的。 终于,到了我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刻。 过了几天之后,我才知道我“逼急程筝,让她透露更多信息”的计划并没有失败。 程筝从莫弛那里得知了陈仰林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后很是恐惧。 她约了我,想要和我聊聊陈仰林。 可收到消息后我并没有马上回复她,好几个小时里,我都处于纠结混乱的境况—— 我知道赴约之后,我能够得知我最想要知道的真相。可我又不敢赴约,担心我这阶段建立起的一些东西会在一瞬间崩塌。 而且,我知道如果我是通过程筝得知了真相,我和陈仰林便回不去了,我和他之间本就脆弱的关联会彻底断裂。 见我始终没回复,程筝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你以为他不会伤害你和你妈吗?」 我一愣,胸腔里有一股汽猛地涌上我的头顶,反应了一会儿后,我退出和程筝聊天的界面,来到和陈仰林的聊天界面: 「晚上有点事,你自己先回去吧,结束后我应该也会回家睡,你别等我。」 然后又回到和程筝的聊天界面:「哪里见面?」 第31章 自己的家 我到约定地点后,发现程筝和前几日很不一样,那时在婚纱店遇见她时,她和莫弛是带着笑容从婚纱店里走出来的,如今她却愁着一张脸,一点都没有准新娘的模样。 我在她对面坐下,水都还没喝上一口,程筝便开门见山地问我:“你为什么会和陈仰林在一起?” 我还没说话,她又说:“莫弛和我说,他之前是跟一个丧夫的阿姨在一起,现在怎么又会和你纠缠在一起?” 我听着她的话,猜她这次能约我出来聊陈仰林,莫弛应该也出了不少力。 看,这么多人讨厌陈仰林,为什么我要站在他这边呢? 程筝皱着眉头看我,正在等我的答案。 我想了想,说了实话,“因为他想跟我走,而我正好……喜欢他。” 本以为程筝会觉得不可理喻,可她却不惊讶,像是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作为过来人,知道我面对过什么,也知道我如今正在经历什么样的情绪。 她看向我的眼神里含着同情,蓦然,她又笑了一下,“可是,他有任何真心实意吗?陈仰林,他根本就不会喜欢人,他是疯子。” 这似乎不是我第一次听见程筝骂陈仰林是疯子了。 我说:“我知道。” 我甚至比程筝更早知道。 小树林里他看过来的那一眼,就足够让我看清他的本质了。 他阴毒疯狂,危险尖锐,却依旧迷人。 “那你还这样护着他?!”程筝瞪大了眼睛,情绪越来越激动,她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根本就不会爱你的!他当初接近我,之后接近秦阿姨,现在又跟你在一起,你猜他是为什么?” 我屏住呼吸,心跳加速,我等的就是这个答案。 我盯着她问:“为什么?” 程筝的话几乎都在嘴边了,“因为……” 我看着她愤怒的神情,知道我苦求许久的真相即将出现。 我让自己保持冷静,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她,等着这个让我魂牵梦萦的答案。 但也许是我过于冷静的模样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程筝突然用力地闭上眼睛,像是猛地被人拴住的马,收敛起激扬躁动的情绪。 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低头拿起眼前的水,喝了一大口水后稍微平复情绪。 我心一沉,知道那个答案也像一颗临近炸裂却又被缓缓放气的橡胶气球,它泄了气,最后又没了声,变瘪了。 刚才那瞬间,是我最接近真相的时刻。 可程筝比我想象中更加理智,她似乎是不会再说了。 但我也得知了一些其他的线索——程筝也在守护着陈仰林这个秘密。 为什么呢? 他们明明势不两立,可当涉及到这个秘密时,他们俩似乎又是站在同一条战线。 “总之,郁悦,我不会害你的,我能比陈仰林可怕吗?”见我太过沉静,程筝开始软下嗓音,迂回劝慰,“他太有手段……他从来就没有失手过。” 听她这么说,我没什么反应。 程筝又说:“他之前是在那个阿姨公司里对不对,为什么突然离开那个阿姨,你想过没有?” 听此,我垂下眸子,我似乎真没想过。 他只是说想跟我走,然后用了许多手段“逼”着我带走了他。 将他带走后,我也的确没深思过,他为什么要突然离开秦阿姨。 不对,他隐隐约约似乎说过……他说,因为我比秦阿姨更关心他,因为比起秦阿姨,他更喜欢我? “他说他和那个阿姨结束了就真的结束了?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进你们的公司?” 他说之前秦姐为了监视我将他安排在我的身边。如今,他又绞尽脑汁想要进入我妈的公司,目的是什么呢? 我想起前段时间秦姐给他发消息的事,以及在我同意他带他进入公司时他发自内心的愉悦神情。 我早就在脑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如今,它正在程筝的添油加醋下极速生长。 不言而喻的事物残忍地破土而出。 后来我回想起这段记忆,也觉得我过于急躁了。 许是涉及到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总是自诩冷静的我也昏了头,竟没看出程筝因撒谎而变得躲闪慌乱的眼神。 程筝在骗我。 秦阿姨和陈仰林其实早就没了联系,陈仰林想要进入我妈的公司,也只是为了能够尽早接近程家。 但当时的我并没有辨别的能力,陈仰林的隐瞒让我极度缺乏安全感,过去那些巧合又诡异的蛛丝马迹,让我担心陈仰林真是要来伤害我妈。 见我始终不说话,程筝也没辙。 她离开之后,我依旧呆坐在咖啡店里,直到店员来告诉我他们店要打烊了,我才离开。 上了车之后,我下意识开向公寓,到了停车场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来错地方了。 担心被陈仰林撞见,我又立刻离开公寓,驶向自己的家。 回到家里后,我才发现我妈已经在家里了。 见我回来,她反倒是有些惊讶,揶揄着问:“今天舍得回来看我了?” 收手吧阿林 第37节 我妈是笑着说的,我却有点想哭。 最近这阶段,我一下班就和陈仰林腻在一起,一周只回几趟家。 我看着我妈,蓦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看她、和她说说话了。 我自顾自地沉溺在自以为甜蜜热烈的感情中,却忘了我最应该陪伴的人。 而如今,我又意识到我那自认为深刻的恋爱最终可能只是虚幻,甚至可能变成伤害我最爱的人的利剑。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便抽着疼。 我看着妈妈,“对不起。” 我妈一愣,没想到她一句调侃的话竟会让着我这样沉重。 “妈妈是在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 ” 见我这样,她一下就反应过来我该是和陈仰林吵架了,而且并不是那种小打小闹。 “怎么了?” “我就是,突然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了。” 这就是我这两天最大的感受,我很迷茫,甚至开始怀疑动摇自己之前坚定的想法—— 当初他让我带走他走时,我纠结踌躇过,反反复复一个夏天,我最后妥协,握住了他的手。 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虽然知道他藏着秘密,但我相信我能将他拉出来,坚信自己是那个能够让他依靠的人。 但当蛰伏的一切开始蠢蠢欲动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过于自大,我看高了自己,也看轻了陈仰林—— 他从不曾向我展露过着真心,我也无法帮助他。 我总觉得他在深渊正被黑暗一点点吞噬,而我拼了命向他伸出手想要将他拉出来,但我最后没成功。 现在冷静下来再想想,他或许就站在深渊里,用贪婪的眸子盯着我,觊觎着我的一切。 妈妈心疼地看向我,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摇摇头,并不想和她多说。 危险因我而起,我也会悄无声息地解除它。 我妈见我不肯说,也没再多问。 她知道我能够解决好,从小到大,我没让她操过心,如今我自然也不会让她担心。 许久没和我聊天,妈妈又挑起另外一个话题,她翻出手机给我看程筝试穿婚纱的照片。 “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婚纱店你去了吗?我看你赵阿姨发的照片,还挺漂亮的!你如果穿那些婚纱肯定也会很好看。”她将手机递给我,让我看赵阿姨的朋友圈。 我没什么兴趣,随意地翻看过去。 程筝那天是笑着被送出婚纱店的,照片里的她笑得更甜,有几张是对着店里的大镜子拍的,镜子里有站在程筝身后同样笑得甜美的莫弛,还有,赵阿姨。 等等…… 我那天和陈仰林一起去婚纱店的时候,好像只碰见了莫弛和程筝,并没看见程筝她妈。 “我那天刚好去了,碰见程筝和莫弛了,但是没碰见赵阿姨。” 我妈解释:“那天晚上,我正愁着无聊,她既然不肯陪我喝下午茶,我就让她陪我吃个晚饭,所以她可能提早走了。”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我妈又问:“你问完地址就直接杀过去了?” “没有,顺便逛逛。” “那你真和莫弛程筝见面了?” 我点点头。不仅见面了,甚至还在商场里大闹了一场。 “你们这些年轻人倒比我想象中更看得开。” 我妈说的是我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去见莫弛和程筝。 “不然呢?气得一辈子都不见面吗?”我笑着反驳。 我妈看着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当然有可能的。” 我一愣,惊觉这一刻我妈似乎在向我预告我和陈仰林之后的结局。 我没有和她深入聊下去,随便扯了个话题就将这件事翻了页。 和妈妈聊了一会儿后,我平静许多,躁郁的心情也被治愈。 洗过澡后,我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可我又想起陈仰林,比起刚才,我已经沉静许多,脑中的愤怒和怨恨都淡了许多,最大的感受是无奈和疲累。我在黑暗中思索着我和他的未来,他既然还没做出实际能够伤害我们母女俩的事,我也不想和他兵戎相见,只能是好聚好散,他继续他的人生,我也回归自己原本的生活。 我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和他会这样收场,于是在想到这样的结局时,我并没我想象中那般难过。 虽然不到痛哭流涕的程度,但我依旧郁郁寡欢,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当下我并不想和他见面,目前我的状态也不足以让我在他面前潇洒地说出一刀两断的话,于是我向我妈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想等自己整理好情绪了再去见陈仰林。 可是,陈仰林等不住了—— 程筝和莫弛的订婚宴就在眼前,答应带他去的我却突然消失不见,他自然会着急。 我请假的第二天,陈仰林就发现了我的异样,发了消息问我怎么了,我没回,打电话给我,我也没接。 之后我受不了他不知消停的消息和电话,随便用了个理由来搪塞他, 但这理由只顶了几天用而已,过几天后,他便更加频繁地联系我,最后我被他逼急,直接和他说了实话。 我说我已经见过程筝了,现在不想见他。 他问我:「那什么时候可以见我?」 我不知他担心错过订婚宴的心理,只是觉得他抓不住重点。 「见我有这么重要吗?」 「嗯,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说什么?」 「当面说。」 我不知为何已经到此境地了,他还是能这般游刃有余地提出要求。 「我跟你说过,如果我不想见你,你死了我都不会见你的。」 「真的吗?如果我真死了呢?」 我看着这行字,突然觉得恼火—— 他依旧自信,觉得自己的身体是我的软肋,只要他伤害自己,我就能示弱投降。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纠结片刻后发了出去:「那我也不会见你。」 这句话发送出去之后,陈仰林便没再回我了。 我关闭手机,过了一会儿等怒火平息些后,心中却升起些淡淡的担忧,但我强迫自己别多想—— 他虽然是个疯子,但我对他来说并不是十分重要,他不会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真去寻死觅活的。 之后的好几天,他都没再给我发过任何消息。 我本该觉得清净轻松的,可是这些时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乌云却越来越厚重。 在程筝和莫弛订婚宴的前一天晚上,我妈和我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秦阿姨似乎找了个新男朋友,是给他儿子补课的家教老师,比陈仰林年轻。 第二件是,她听部门主管说今天陈仰林提了离职,明天就不来上班了。 只听说第一件事时,我感到震惊,我以为秦阿姨和陈仰林还有联系,便不会再交其他的男朋友。 我问我妈:“你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去谈客户,在酒店里碰见她的,那男的都揽着她肩膀了,她还嘴硬说是什么朋友。”我妈看我一眼,“我也顺便打听了一下陈仰林的事, 她好像还不知道你和陈仰林在一块呢,还问我为什么好好提起他。” 我皱眉,“然后呢?” “我说是你之前在她公司上班的时候提起过陈仰林,她便当着新男友的面跟我骂起陈仰林,说他不知好歹,突然跟她说要离开,然后就消失了。” 我愣住,脑中十分混乱。 还没等我说话,我妈便又抛出第二个消息:“还有,听说陈仰林今天跟提了离职,明天就不去上班了。” 她又问:“你们还没和好,吵这么凶啊?” 我想起他对我说的那些类似于威胁的话,脑中炸开声响,之后,脑海里便挤满可怖的猜想。 我突然变得紧张,和我妈知会了一声后便匆忙地出门了。 我先开车去了公寓,可是公寓里没有人。 卧室也被收拾得干净,衣柜里空荡荡,浴室里他的私人用品也全都消失。 他在这里生存过的所有痕迹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我看着眼前的空荡,突然有一种陈仰林在这世上的痕迹也即将要被抹除得干净的错觉。 我站在安静的卧室里,脑子乱麻麻的,咬着手指焦躁地想了一会儿,我夺门而出,开车前往城中村。 那是他自己的家。 第32章 最后一次 我疾步走在逼仄的巷子里,远远就看到陈仰林他家。虽然整栋房子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光亮,但我却一种强烈的预感,知道他就在家里。 这里是他从小便一直生活的地方,他肯定会回到这里。 果然,之前落在门上的锁已经消失了。 我轻轻推开铁门,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在静谧的黑夜中极其刺耳,像是一声预告。 此刻我的到来将会改变陈仰林之后的轨迹。 走进院子里,我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辆小推车。这几日都在下雨,空气也很湿润,昨日的雨水在推车的凹陷的顶上聚成一个小水洼,悄悄地容纳着天上的月亮。 收手吧阿林 第38节 我挪开眼神,走向大门。 颇有年代感的门虚掩着,留出一条缝隙,可屋内太黑,我什么都看不清。 做好心理准备好后,我伸手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极重的烟味。不知他抽了多少,屋内的空气浑浊刺鼻。 而我,推开门后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本以为需要一顿好找的人就坐在沙发上。 我只能借着屋外的月光勉强看清他的身形轮廓。他微微佝偻着,正靠在沙发上,手指间夹着一只正燃着的烟,烟尾的红光一下刺痛了我的眼。 听见我的动静后,黑暗中的他缓慢地扭头看向我。 我站在盛满月光的院子里,他在被烟雾环绕的黑暗中。 我们对视着,并不说话,约莫过了几秒,他才低头将烟头摁灭。 红光熄灭,他抬头看向我,“你来了?” 我深呼吸几下后走进屋中将紧闭的窗户都打开。潮湿的空气挤入狭小的空间,清冽的寒气驱散了这一室的昏闷,我终于变得清醒些。 我伸手打开灯,然后转身看向身后的他。 似乎是因为在黑暗中呆久了,突然的光明让他无法适应,他闭着眼睛,过了几秒才睁开眸子。 我看向他泛湿的眼睛,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移开眼神,看到了茶几上的烟灰缸,烟灰缸已经被填满了,歪歪扭扭的烟头堆作一座小山。 我闭了闭眼睛,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我还没死,你就来见我了。” “你真想死?” “怎么可能,我还有事没做完。” 我定定看着他,却也没问是什么事,我知道他不会轻易告诉我那个秘密。 他问我:“程筝和你说什么了?” “说你从没失手过,说你不会爱人,没有心,说你是疯子。” 我平静地转述着程筝的话,这些话在我脑中已经重复过千百遍,如今倒也可以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出来。 他听此,问了一句:“你信吗?” 我一愣,最后盯着他问:“你觉得我应该信吗?” 对视了几秒后,他躲开我的眼神,“信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砸向我的心脏。 我能感觉到此时此刻,有些无形的东西在这个逼仄浑浊的空间中流淌着,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是我很珍惜的。 但它最后似乎都流走了。 而我仅存的幻想,也都通过心脏破掉的那个洞淌了出来。 他说的话也许不是真心的,但他依旧残忍地将我推开了。即使知道我放不下他,即使我向他低头,他还是将我推开。 这样一种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的关系,真的值得我再这样坚守下去吗? 我突然感到筋疲力尽,也觉得自己可笑,自作多情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他还是用轻飘飘的两个字回应我。 我终于碰到他了,可是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冷。 我没了力气,“好。” 说的其实是再见。 他抬头看我,露出个苦涩的笑容,问:“最后帮我一次好吗?” 我心脏一缩,他真是狠毒残忍,直到最后一刻都要利用我。之前用甜言蜜语迷惑我,如今是直接请求我。 可是凭什么呢?我凭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践踏。 我的眼眶发热,眼神却故意克制得冰冷,“凭什么?” “求你了,郁悦。” “带我去程筝的订婚宴。” 又是程筝,又是订婚宴,又是那些他不肯说的那些秘密。 我看向他,看出他眼中百分百的诚恳和真切。只有在谈及他的秘密时,他才会露出这样真实的神情,此刻的他没有伪装,直接将他的欲望展露在我面前。 可是这样赤裸的渴望却几乎让我窒息。 他相信我会同情他,帮助他实现愿望,成为他的帮凶。 我会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这么问自己。 “好,我带你去。” 他一愣,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爽快。 我眼神一凛,继续说:“只要你像服侍秦阿姨那样服侍我,我就带你去。” 他本欣喜的眼神蓦然冷了下来,之后又被浓重的笑意覆盖,他看着我,感谢一般,他说:“好。” 大脑的神经剧烈地收缩着,我十分愤怒。 这是我能够想到的对他最严重的惩罚,将亲手送给他的爱与尊重全部收回。我想告诉他,我喜欢你时可以将你捧上天,但我不要你了,你也会变成任我摆弄无法出声的玩物。 我本以为能够羞辱他,却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答应了。在我看来最可怕的惩罚在他的秘密面前,似乎也是不值一提的。 很遗憾。最后这一局博弈,我也是输了的。 我强撑着精神,“开始吧。” 他站起身来,一句话不说,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先是外套,然后是一件内衬。 都是我之前陪着他去商场买的,衣服被他随手扔到地上。 同时落在地上的还有我过去珍惜的那些爱意。 窗外突然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院子里的铁板被打得“啪嗒啪嗒”直响,与此同时,我对他大喊道:“停下!” 他动作顿住,抬眼看我。 衣服已经脱完,他的上身赤裸着,在冷白灯光的照耀下,他的皮肤显得更白,身形显得更加单薄。 我企图从他的眼中看出类似于“屈辱”“羞耻”的情绪,可他却依旧冷淡。 他不把自己的身体看做一回事,并不觉得自己受辱了。他认为自己在完成任务,完成这项任务,他就能达到他的目的了。 我咬牙,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扯着他进入他那狭小的卧室。 等他站定之后,我送开手,嘶哑着声音,“继续。” 我偏要折磨他,用尽方法让他受挫。 卧室里没灯,通往客厅的门被我挡住了,微弱的灯光透过我的阻碍,照亮床上的一角。 他在一片昏暗中,沉默地继续。 窸窸窣窣一阵后,我听到裤子落地的沉闷声响。 我的神经被这样的动静折磨,被一层层剥开,如今已经在断裂的边缘。 我深呼吸几下,终于平缓了些,他却在黑暗中出声了。 他问:“要吃药吗?” 听到这句话,我终于崩溃,我大声质问他:“你想死吗?!” 屋外的雨声也猛地变大,像在附和着我。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我。 我用力地喘息着,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我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湿了眼眶 。 我放弃了,我认输了。输了就输了,总归只剩下这一次了。 我能和莫弛体面地告别,为何一定要和陈仰林闹得这般难看呢? 我扯着他将他拉到床上,然后用被子将他的身体盖住。 “别吃了,我会带你去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气息也不够平稳,可语气却十分镇定决绝。 他在黑暗中盯着我看,而我不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卧室,走之前还将那扇门带上。 客厅里都是潮湿的气息,我看到茶几上的烟和打火机,毫不犹豫地抓起来。 我走到门边,靠在湿漉漉的门框上,颤抖着手点燃了一支烟。 眼泪还在流,雨也还在下,吸上第一口的时候,我被刺激得直咳嗽,咳得身体都在晃动。 一恢复好,我便又着急地尝了第二口。 它像是抚慰我的镇痛剂,我急切地摄取着它。 白色的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十分明显,被我吐出后几秒后就消失不见,就像烦恼一样。 我抽完一支,的确好受些,至少,大脑清醒了许多。 想起刚才那混乱的场景,我也觉得有些可笑,我竟然也变得和陈仰林一样幼稚了。 既然我已经决定离开他了,最后帮他一次,也没什么大碍,就当他陪我这段时间的酬劳了。 成人之美也不是一件难事。 但这真是最后一次了。 我扭头看向卧室。 整座房子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我吐出一口气,将脸上的泪水擦干,把烟头扔进烟灰缸后,推开卧室的门。 本以为他还在床上躺着,可他已经穿戴整齐地靠在窗边了,望着落雨的室外出神。 听到我的声音后,他回头看我一眼,似乎是闻到了烟味我,“偷我烟抽了?” 你看,我们就是这样奇怪,能在上一秒闹得无比难堪,也能在下一个瞬间原谅对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收手吧阿林 第39节 我沙哑着声音,“别这么小气,就当我带你去的酬劳。” 他转过身,继续看向窗外,像在回忆,低声说:“奶奶还在的时候,我就靠着窗偷偷抽,抽完就把烟头丢窗外,再将窗户关上,换一件衣服之后,她便不知道了。” 我笑了一声,“你觉得她不知道?” “对哦……应该知道吧。不过,她从没说过我。” “应该是舍不得说你吧。”奶奶那么好,那么爱他,怎么可能舍得说他。 “我有点想她了。” 我看着他清瘦单薄的背影,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我不能再为他做任何事了。 我强迫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时间不早了,我先……” 话还没说完,他便扭头看我。 我在昏暗中看清了他湿亮的眸子,和过去的每一次都一样。 他问:“今晚能不能别走?” 我的话堵在喉咙里。 他又说:“我们不是还没分手呢。” 我突然觉得看不懂他了。 我盯着他许久,很平静地说:“最后一次。” 他看着我笑了。 这该是最后一次放纵,我的声音很轻。 “明天我们就分道扬镳。” 他盯着我看,“那就明天分手。”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甚至称得上是暴戾地敲打着屋檐。 陈仰林卧室里的床很小,我们俩几乎不能一起平躺着,我侧躺着,他的肩膀抵着我的背,肩头上的骨头硬邦邦的,正硌着我。 我看着那扇门,精神抖擞,无法入睡。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动了动,滚烫的身体朝我靠了过来,我身体一僵,下一秒,听见他在我耳边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我想抱着你睡。” 我没说话,默认着他将自己贴上来。 他像过去一样,将自己的脸靠在我的肩头,湿热的气息落在我的皮肤上。 我的心脏也变得潮湿,所有情绪都黏腻在一起,我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他没再动,靠在我的身上慢慢地呼吸。 我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陈仰林。” 他收紧了自己的手。 “我不知道你的秘密,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事到如今,我对你没什么别的要求了。”不知不觉,我又在流泪,“你别再伤害自己了。” 他的胸脯起伏了几下,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动,他慢慢回归平静,然后伸手拨开我的头发,亲了亲我的耳朵,然后低声问:“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令我战栗的一个问题。 我终于说话,否认道:“怎么可能?” 说完又很补上一句:“你爱上我,我才会爱上你。” 你不爱我,所以我也不会爱你。 他在我耳边轻笑一声,“那就好。” 我的心脏又猛地一颤,眼泪不断流出,我压抑住急促的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问:“明天过后,我们真的就分道扬镳吗?” 我“嗯”了一声,他又朝我靠了靠,将自己的身体贴近我的,“那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我愣住,还来不及反应,他就用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讲述着他的故事。 于是,这个我想破脑袋都想要知道的秘密,我以为他会对我瞒一辈子的秘密,就这样在这个雨夜,被陈仰林亲口说了出来。 说完一切之后,他将我哭得颤抖的身体翻了过来。 他借着月光看向我湿漉漉的脸,几秒之后,他凑近我,吻走我的泪水。 他说:“你真的很好。” “抱歉。” 我抱着他,将自己埋在他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不知过了多久,雨已经停下,天边也逐渐转白。 这一天终于来了,我看着微亮的天空,说:“我有些困了。” 他摸了摸我的脸,“睡吧。” 我看着他,慢慢凑过去,在他微怔的眼神下,吻了他的唇。 这是我们第一次接吻,也是第一次我没问过他的意见强迫他和我亲密。 之前,我总想着等情意相通了再和他接吻。 现在好像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时刻,但如果现在错过了,之后应该再也吻不到了。 我不想留遗憾。 他没动,也没躲,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我。 我发现他的唇液冰得吓人,也想象中那么好嘛! 这个吻虽然不够甜蜜美好,但也足够深刻。 足够让我磨平一点遗憾了。 ??陈仰林(1) 陈仰林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幼儿园的同学都有爸爸妈妈,但他的家里只有他和奶奶两个人。 刚意识到这样的区别时,他就问过奶奶了,奶奶只告诉他说是他的爸爸妈妈都去外地打工了,要等他长大才能回来。问过几次,都是这样的答案,他便信了。 于是他无数次在梦中幻想着父母的模样,期待着父母相见的场景。 他相信,只要等他长大了,他就能见到自己的父母。 可等他逐渐长大了,这幢破旧狭窄的房子里依旧只有他和奶奶两个人。 对于他的父母,奶奶也总是避之不谈,他猜是自己还不算真正长大了,再等等,再等等他就会见到自己的父母了。 不过他没等来父母,反倒是在小区里听了些关于他们家的一些传言。大家都住在一条巷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传的话似乎也那么煞有介事。 即使他爸妈已经十几年没出现了,他们俩的故事还在这条巷子里流传着,可见他们的故事有多跌宕起伏。 听过这样的风言风语后,陈仰林直接去问了奶奶, 奶奶那时在替他在补体育课上磕破的裤子。 听到他的问题,奶奶摘下了老花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笑了笑,说:“你长大了。” 之后奶奶跟他说了关于他父母的故事,和传言中的没什么差别,但也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比如他爸妈是真的相爱过,他妈当时生下他也是自愿的。 他爸和他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妈住的地方甚至只和他们家隔了两栋房子。 陈仰林回忆起从小到大无数次经过的那一幢荒废的老厝,心中情绪复杂,原来那就是他妈曾经的住所。可房子已经荒废长满杂草,里面的人也消失了十几年。 陈赴民和赵冉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虽然没有明说,但乡里相邻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对对方知根知底的,两家父母也都默认了,最后两人自然也是顺理成章在一起了。陈赴民的父亲很早就因为意外去世了,好在陈赴民从小就沉稳懂事,和妈妈金织霞二人相依为命了二十几年,日子过得也算是安稳。 和赵冉在一起后,陈赴民本以为日子会更加幸福,却没想到赵冉的父亲突然得了一笔横财,之后又走了运,拿着这笔小钱跟对了一项投资,赵家的日子开始过得风生水起。 两家本是相同境遇的,赵家却突然发迹起来,两家自然而然便拉开了差距。 不久之后,赵冉她们家就搬离了这条巷子,那栋曾经住满三口人的老厝也被荒废了下来。 住的家不一样了,人自然也会变。 陈赴民和赵冉本来是一起在厂子里打工的,白天一起迎着日出上工,晚上一起踩着月光回来。 赵家搬家不久后,赵冉也辞了厂子里的工作。 那天,陈赴民和赵冉见面,赵冉说她要重新去高中读书学习了,之后可能没办法时常和陈赴民见面了。 陈赴民自然能够理解她这样的选择,当初他们初中毕业就辍学了是因为没那个条件读,如今赵家发达了,赵冉要重新去学习了,他自然是举双手双脚同意。 他当时没意识到,那晚赵冉的意思是要和他分手。 而赵冉以为她这么说,他就会明白,可是陈赴民并不认为十几年的感情会这般说断就断,于是便也没往这方面想。 两人应该是断了,却也断干净。 之后,两人虽然没怎么联系,但陈赴民还是整日都念着她。 那个冬天很是冻人,天空也下了雪,陈赴民一下工回来就闻到从自家传出来的烤红薯的香甜味,走进屋子里,他妈金织霞果然在烤红薯。 他想起赵冉最喜欢的就是烤红薯,过去的十几个冬天,她每次都会循着烤红薯的香气来到他家院子里,向金织霞讨要最甜最大的红薯。 他靠在门边,吃着红薯,看着下雪的天,心中想的是赵冉,不知她放学了没。 赵冉怕冷,也不知穿得够不够暖和。 金织霞在他身后笑着开口,问:“不然送几个红薯给冉冉吧?” 他回头看金织霞,踌躇问:“可以吗?” 金织霞看了看时间,“刚好快到放学时间了,送个红薯,不会耽误什么时间的。” 陈赴民觉得有道理,像是被鼓励一样,立刻起身,挑了几个看起来最甜的红薯,将它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住,最后再揣进自己的怀里。 赵冉搬得很远,直接从城中村搬到了市里的高档小区,这高中学校也是学费昂贵的私立学校,陈赴民转了几趟车才到这高中门口。 刚才下了车后,他几乎是一路狂奔,就怕过了她的放学时间,没办法将红薯送给她。 不过好在,还来得及。 天空的雪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他站在学校门口,发现这高中真和他以前上过的都不一样,教学楼都是崭新的,还有一个望不见头的操场,连保安亭都装修得很是高级,窄小的屋内贴满了亮得反光的瓷砖。 收手吧阿林 第40节 门口没有等孩子的自行车或电动车,只有一辆辆小轿车。 他往边上站了站,望着学校门口,等着赵冉的出现。 下课铃声响了之后,一波波的学生从门口挤了出来,他一个个看过去,没有他的赵冉。 过了约莫半小时,在他眼睛都发酸的时候,赵冉才走了出来。 她和刚才出来的那些学生不一样——她是自己一个人走的,没有结伴的朋友。 她穿得够暖和,但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很好,她臭着张脸,低头往前走。 陈赴民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然后站定在她面前。 赵冉走到一半发现有人将她拦住,愣了一瞬,她抬头看,发现是陈赴民之后,她吓得不知该说什么。 见她瞪大了眼睛,陈赴民也知道自己的出现对她来说,很意外。 他心脏微微下沉,可还是打算把东西给她。 他不好意思地从怀里拿出自己抱了一路的红薯,还是温热的,香气也依旧浓郁。 他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赵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碰了碰红薯,出声问:“你就一直带着这个过来的?” “嗯,我妈今天烤的,很好吃。” 赵冉抬头看他,眼眶有些发红,像是被感动到了。 她低头握住陈赴民已经被冻红的手,问:“冷吗?” 陈赴民愣了愣,摇头说不冷。 赵冉像以前一样骂他笨。 最后,他们找了条没人的小路,坐在路边吃红薯。 可是赵冉吃着吃着就哭了,陈赴民吓了一跳,急忙问她怎么回事,问了才知道他以为已经去过好日子的赵冉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顺利。 赵冉说她是重新回来上高中的,年纪本就比那些同学大。 而她那些同学年纪小,脾气又大,知道她们家以前很穷后,到处说她是暴发户的女儿,说她们家是走了狗屎运才能富起来,总是在班级里议论她,排挤她。 赵冉红着眼睛对陈赴民说:“我不想上学了。” 陈赴民又气又心疼,问她有没有和父母说过。 赵冉说她爸根本就没空管她,她妈也不懂学生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让她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别管这些东西。 赵冉哭着说:“我怎么能不管呢?” 赵冉泣不成声,不自觉地靠在陈赴民的肩膀上。 陈赴民一愣,然后笨拙地揽住她哭得颤抖的身体。他不是那个世界的人,当然不知应该怎么帮助她。 赵冉靠在他肩头上,几乎要将他肩膀哭湿了,他只能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肩膀说:“你很好,你很好,你是最好的女孩子。” 过了很久,她终于停住眼泪了,红薯也凉了。 时间也不早了,再不回去,她妈该着急找她了。 陈赴民心中苦涩,盯着她看了许久,说:“再见。” 赵冉点点头,红着眼睛看他一步步往后退。 这时,天空又突然飘起雪来,在陈赴民即将转身的时候,赵冉像是绷不住一般,朝他跑过去,然后狠狠扑进他的怀里。 她贪恋着陈赴民的温暖,十几年来,他都沉稳可靠,是她用来躲避风雨的港湾。 如今她这只小船被迫出发流浪,漂泊了一段时间后,她还是想回最初的那个港湾。 陈赴民僵着身体,在她收紧怀抱的时候,他也伸手抱住了她。 之前,他们俩从没这么亲密过,至多就是牵牵小手。 今天她竟然主动抱他了,还将他抱得这么紧。 在他怀里的赵冉闷闷出声:“你明天能不能还来接我放学?” 陈赴民心口滚烫,“好。” 赵冉从他的怀里的抬头,看向他紧绷的脸,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然后在陈赴民发愣的时候,突然抬头亲了亲他的嘴。 她亲得很响,声音在空旷的街道里十分清晰。 陈赴民没反应过来,之后,自己的心跳声似乎比刚才那声音更响了。 赵冉亲了他之后就松开手像兔子一样跑开了,走之前还留下了一句:“明天见。” 陈赴民愣了一会儿,才低声回应:“好。” 这一声只有自己能听清。 之后的每一天,陈赴民都会来学校接赵冉放学。 他觉得两人好像回到了过去,他们出双入对, 一直陪伴着对方。 周末的时候,赵冉翘了父母给她报的补习班,每天都和陈赴民出去玩,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后来有一天,两人坐火车去隔壁市玩,晚上没赶上回来的火车,便在火车站边的宾馆开了一间房。 孤男寡女,郎有情妾有意,两人自然而然就做了最后一步。 当天夜里,陈赴民睡不着,跟赵冉约定结婚的日子。 赵冉笑他太古板,怎么一下就提到结婚了,陈赴民说他们是一定要结婚的,赵冉只是笑笑,说再等等。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赵冉在陈赴民的陪伴下,终于熬过了高中被排挤的苦日子。 高考结束后,父母对她管束不再那么严格,她更是整日和陈赴民疯玩,两人恩爱甜蜜,日日缠绵。 当时的两人都认为眼前人是自己最后的归宿,眼前幸福无虞的生活是自己追求的生活。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赵冉发现自己怀孕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有人愤怒,有人惊喜,有人忧虑。 不过他们两人谁的话都没听,赵冉和陈赴民商量了一段时间后,想要把孩子生下来,延期上学。 赵冉的父母自然不肯答应,他们开着豪车,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巷子,来到陈赴民家里,完全忘了之前的邻居情分,他们撕开脸面,破口大骂陈赴民的登徒子行径,毁了他们女儿的一生。 陈赴民一言不发,任打任骂,金织霞站在院子里,本来就有些佝偻的背弯得更加厉害了。 不过即使如此,陈赴民也没放弃,他说他尊重赵冉的决定,不管她生不生下这个孩子,他都会和赵冉结婚。 赵冉他爸,也就是曾经夸陈赴民踏实肯干的赵叔叔却朝他吐了口痰,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在他们家胡闹一通后,赵家夫妇离开了这条他们曾经住过的巷子,开着高级的轿车,扬长而去。 之后的好几天,陈赴民都没再和赵冉联系上,在心几乎要沉入谷底的时候,赵冉来找他了。 她什么都没带,只是出现在他家门口,问他要不要她和孩子。 陈赴民一愣:“要!” 赵冉:“好,那我们就要这个孩子。” 当时的两人都年轻,怀着一腔热血,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阻碍他们在一起,那他们偏偏就要证明给世界看,他们可以撑住。 但后来赵冉亲口承认,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生下陈仰林,是她做过最后悔的事。 听赵冉说, 她的父母气得和她断绝了关系,说她要是去了陈家,就再也不准回去。 赵冉一口答应下来,于是只身一人从赵家出来,什么都没带。 就这样,赵冉就在陈家住下了,赵冉的父母也没出现过。 金织霞很高兴,她很愿意照顾赵冉,本来只有两人的家变成了三个人,在不久的未来,又添上了陈仰林。 赵家的父母只在陈仰林出生的那天来过一趟,送了些补身体的药之后又一言不发地离开。 赵冉躺在床上看着父母离开的背影,眼眶悄悄红了。 当时的陈赴民在身边帮她擦眼泪,赵冉却没看他一眼。 不知一切是不是从这时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生过孩子后,家里的生活压力变大了,陈赴民在厂子里的薪资一直都没涨,为了减轻家里压力,已经年过半百的金织霞都开始在冬天推着小车出去卖红薯了。 于是,一到白天,整个家里只剩下赵冉和刚出生的陈仰林,冷冷清清,赵冉的耳边只有陈仰林烦人的啼哭声。 当时,赵冉并不知道产后抑郁这个概念的,她只是觉得每天都过得太漫长,这天空总是乌压压的,孩子的声音都让她听得烦躁想哭。 她看着堆在墙角的父母留下来的补品,突然有些怀念自己家了。 她家可大了,比这压抑狭小的房子好多了,白天的时候,亮堂堂的光打进来,她的心情都很明媚。 而且她妈一直都在家里,整个家都很热闹,不像这里这样冷清,压抑得像是装她的坟墓。 因为生活压力过大,陈赴民打算辞了厂里的工作,跟着朋友做生意,是做贸易的,需要常常出差。 赵冉一开始不肯,但看着陈仰林瘦巴巴的模样,她还是同意了,当时,她摸了摸陈仰林的脸,说:“给阿林赚点奶粉钱。” 陈仰林小时候只喝过一罐奶粉,是赵冉她父母送来的,喝完那罐之后便一直都是吃便宜的米糊,不过他也算好喂养,并不挑这些东西,只要有东西送到他嘴边,他就会乖乖张嘴。 周围的所有乡邻都说他乖,长大以后肯定是个好孩子,却也没想到他的命会这般苦。 本以为陈赴民出去做生意,家里条件会逐渐变好,却没想到他第二次离家出差就出了意外,听说是在山路上遇见意外的,山体崩塌,车被压扁了,人没了。 家里的主心骨没了,天也自然都塌了。 家里的两个女人哭了几天几夜,最后赵冉的父母来了,二话不说就把赵冉接走了。 赵冉没抗拒,金织霞也没拦。 金织霞就抱着陈仰林,站在院子里,看着赵冉离开。 赵冉和陈赴民当时没办结婚证,也省了离婚这步,人一走,就和陈家撇清了关系。 赵冉当时来陈家是一个人,离开时,也只带走了她自己一个人。 金织霞一边照看孩子一边处理儿子的后事,忙碌过后,才猛地发现这个家兜兜转转居然又只剩下两个人了。她看着还在嗷嗷待哺的孩子,将米糊喂进他的嘴里,孩子很快就不哭了,她却无声地落了泪。 一切都稳定下来后,金织霞听说赵冉复学了,她很为她高兴,可偶尔也期盼着赵冉能够打个电话回来问问陈仰林的状况,但她从没有接过赵冉的电话。 时间就这样过去,她又听说赵家更加发达了,也听说赵冉有了新生活,她爸给她介绍了一个更好的人,说是富几代,家境比赵家还好。 收手吧阿林 第41节 她打心底里替赵冉开心。 陈仰林一岁多的时候,金织霞带着他一起出摊。 那是一个下雪的冬天,她推着盛满红薯的车来到最火热的商业街边。 陈仰林从小就乖,性子安静,大多时候不吵不闹,但金织霞还是担心忙不过来的时候看不住陈仰林,索性拿了条绳子,在他腰上绑了一圈,将他和推车拴在一起。 天气冷,吃红薯的人比较多,金织霞埋头卖了不知多久,才有空低头看自己的孙子。 陈仰林正蹲在路边,低头研究着石墩边排成一线的蚂蚁。 她不自觉露出个笑容,听见有人要买红薯,她急忙抬头,然后看见了一对情侣。 男的个子不高,身材臃肿,女的高瘦依旧漂亮,但和两年前判若两人。 在陈家待产的时候,赵冉被陈赴民和金织霞喂得白胖,如今她已经减磅下来,看起来更加精神精致。 金织霞看到赵冉脸上惊恐的神情,笑着挪开视线,她看向男人,问:“要几个?” 男人撇头看向赵冉,“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 一个够吗?” 赵冉脸色难看,抓紧了男人的胳膊,“一个就够了!”似乎是想要赶紧离开。 金织霞理解,没说什么,用塑料袋抓起最甜的红薯,递给赵冉。 赵冉一愣,僵了两秒才接过。 男人低头掏钱包的时候,一直蹲在旁边的陈仰林突然站起来,抓着金织霞的衣服扯了扯,叫了声:“奶奶。” 金织霞和赵冉都一愣。 金织霞低头看陈仰林,问他怎么了。 陈仰林说肚子饿。 金织霞捡了几个金黄的栗子给他,陈仰林接过栗子,乖巧地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在石墩上,开始剥栗子吃。 男人将钱给金织霞,还笑着打趣说:“孩子这么小就跟出来一起摆摊啊?” 金织霞笑笑,“命不好,但是很乖。” 她下意识看向赵冉,发现她僵着身体。 赵冉并没有看陈仰林,故意将眼神落在远方,抓着红薯的手却握得紧紧。 金织霞没说话,嘴角的笑也变得苦涩。 男人和赵冉手挽着手离开了,金织霞望着两人的背影,发现赵冉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她看向身边的陈仰林,他笨拙地剥着她给他的栗子,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刚刚从他的眼前离开。 她摆摊到晚上十点多,陈仰林已经靠着她的推车睡了一小会儿了,现在还没醒来。 她正准备收摊,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将陈仰林叫醒,却看到了从不远处向她跑来的赵冉。 她是一个人来的,跑得很急,似乎有话要和她说。 金织霞并没有叫醒陈仰林。 赵冉站定在她面前,缓了一会儿,她看向正在酣睡的陈仰林,声音沙哑:“你们怎么还不回去?” 金织霞堆出一个笑容,尴尬地说:“马上,我正准备收摊呢。” “你每天都他出来吗?” “把他一个人放家里,我不放心。” 赵冉盯着陈仰林看了很久,终于挪开眼神,她看向金织霞,说:“刚才很谢谢你。” “孩子你照顾得很好,已经长这么大了。”她无意识般地喃喃着。 金织霞正想说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偶尔回来看看孩子,却被赵冉打断—— “我希望你……以后碰见我了也装作不认识我,不是……最好是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金织霞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了,她盯着赵冉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冉冉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放学下班就爱找她讨要红薯的女孩了,经历过这么多事,她已经变得成熟,有了自己的考量,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金织霞点点头,“好。” 赵冉松了一口气,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 她往后退,向金织霞微微鞠了一个躬,正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听见金织霞的声音。 “冉冉,你过得好吗?” 赵冉一愣,眼眶一下发热,“很好。” 她花了两年时间,已经完全从过去走出来了,她抹去了过去,即将迎接新生活。 今天的偶遇纯属巧合,她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过去的人了。 赵冉看向金织霞,嗓子发涩,“我要结婚了。” 金织霞一愣,反应过来后,她说:“恭喜。” 赵冉没再说话,离开之前,她又深深地看了陈仰林一眼。她转身离开,走了十几米远后却被身后的金织霞追上,金织霞塞给她一袋红薯和栗子。 赵冉并不想要,推拒之间,东西掉到地上,圆滚滚的栗子撒了一地。 金织霞僵在原地,赵冉却突然控制不住情绪一样,她声音嘶哑:“我都说我不要了!” 就在这时,本在睡觉的陈仰林突然惊醒,扭头没发现奶奶,吓得大哭起来。 赵冉听到哭声后,一下变得慌张,左右环顾之后,急急忙忙地疾步离开,没有看陈仰林一眼。 之后金织霞就再没见过赵冉,也没再听过赵冉的消息,赵冉的痕迹慢慢从她和陈仰林的生活中消失,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可是孩子大了,总要问他父母去哪里了。她不是故意要骗陈仰林,只是当时他年纪太小,讲了他也听不懂,所以她用一个谎言先安抚住他。 陈仰林信了,一直期待着长大。 她看着他眼里的希冀,时常觉得心如刀割。 如今他已经长到十几岁了,自认为自己已经长大。 见他一次次失落,她也不愿意再瞒下去,孩子迟早都要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父母,接受那些事实。 陈仰林比她想象中懂事,她相信他能消化好这样的信息。 听完故事之后,当时还在上初二的陈仰林彻底愣住。 过了很久,他才问金织霞,“所以,我爸死了,我妈和别人结婚了?” 金织霞点头。 虽然残忍,但这就是落在他们身上的命运,只能接受。 陈仰林没说话,一言不发地躲进房间里。 金织霞叹了口气,也没去打扰他,盯着那紧闭的房门看了一会儿后,她低头继续缝补手中的裤子,裤子上却落上一点点深色。 到了晚饭时间,陈仰林从房间里走出来,和往常一样,似乎并没有被影响到。 金织霞没有多加干涉,观察了几日,她发现陈仰林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是,他不再提起自己的父母。 本以为日子会过得如现在这般平淡,可是陈仰林初三毕业之后的那个暑假,家里来了以为不速之客。是个中年男人,腿出了问题,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男人自称是他爸陈赴民的朋友,问了才知道,当初陈赴民就是和他一起做的外贸生意。 陈赴民出意外的时候,他也在现场,不过他运气比陈赴民好些,两人当时开了两辆车,陈赴民在他前面,陈赴民没了命,他坏了腿。 他住在外地,一直想要来看看陈赴民的家里人,却没机会。如今出差来这里,这才顺便来看看他们。 他一进院子,就皱了眉——陈家的生活条件实在是太差了。 见到家中只有老妪和一个小男孩,梁津龙疑惑地开口问:“赵冉呢?” 他也认识赵冉,其实说起来,在赵家还没发迹之前,他们三人是一起在厂子里工作的。便是因为相信梁津龙,赵冉当时才会放心让陈赴民出去做贸易。 金织霞看了一眼陈仰林,发现男孩儿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看向梁津龙,解答:“离开了。” 梁津龙一愣,让陈仰林进屋里去,说是自己有事和他奶奶聊聊。 陈仰林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久之后他听到了客厅里两人争吵的声音。 梁津龙提了一个建议,奶奶不同意,梁津龙在劝她,最后两人的声音渐渐小了,似乎达成了一致。 又过了一会儿,奶奶喊他出来和叔叔告别,梁津龙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叔叔三天后再来。” 三天后,梁津龙真来了,还递给奶奶一本存折。 奶奶翻开看到数字后,吓得瞪大了眼睛,“怎么这么多?!” 梁津龙说:“我也往里面添了一些。” 奶奶不肯要,梁津龙却执意要给她,说之前陈赴民留了些钱在他那里,过去这么十几年,已经涨值了。 听此,奶奶才没多说话。 梁津龙想起什么,叹了口气说:“既然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你们祖孙就拿着这笔钱好好过之后的日子。” 奶奶急忙答应下来,陈仰林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梁津龙看了一眼站在陈仰林,问他中考几分,选好高中学校了没。 陈仰林点点头,高中学校就在初中学校旁边,离家近,录取分数也不高,是最合适他的学校。 梁津龙又关切地询问了他一些消息,还给了陈仰林自己的联系方式,让他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随时联系自己。 趁奶奶去收存折的时候,梁津龙偷偷告诉陈仰林,“你是个大男孩了,以后要保护奶奶,刚才叔叔给了奶奶一大笔钱,我估计之后她都会留着让你读大学,但是你要知道,这钱不完全是你的,你和奶奶一人一半,里面有你的生活费,也有奶奶的养老钱,你不能自私地全部花掉。” 陈仰林点头说知道了。 奶奶从屋里走出来,梁津龙坐了一会儿便打算离开。 祖孙俩将他送到门口,梁津龙拄着拐杖慢慢离开,让他们别再送了。 奶奶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最后一声不吭地回屋做晚饭去了。 而陈仰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去。 他喊:“梁叔叔!” 梁津龙回头,看见男孩坚毅的脸上踌躇的表情。 男孩问:“叔叔,我妈长什么样啊?” 收手吧阿林 第42节 梁津龙愣在原地,耳边回响着赵冉希望陈家人别再来打扰她的声音,可是眼前男孩的眼神是如此恳切……他最终还是狠不下心,对陈仰林说:“叔叔带你去。” 之后,陈仰林跟着梁津龙来到了赵冉和程建平住的小区门口。 他们坐在车里,梁津龙陪着他等了好一会儿。 天快黑下来的时候,从小区里走出来一对母女,女孩儿跟陈仰林差不多大的模样,母女两人看起来很要好,女孩儿刚洗过头,头发湿漉漉的,母亲担心她的湿发弄湿了背,一路上都帮她抓着头发。 两人连体一样地走着,打打闹闹,像是朋友一样嬉戏。 很奇怪,虽然陈仰林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但他只是这么看一眼,便知道这人是自己的母亲。 梁津龙见他看得出神,便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的母亲了。 他沉默着,甚至不忍地挪开了眼睛。男孩如此渴望自己的母亲,可赵冉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梁津龙还记得他昨天去找赵冉时她的惊慌模样,像是以为他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他又重新出现。 知道他来找她的目的之后,赵冉更是差点情绪失控,她歇斯底里地问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想要毁了她的人生。 梁津龙问:“什么人生?” “津龙,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我女儿也快上高中了,我和陈家真的没有一点关系了,我已经十几年没联系过他们了。” “十几年,你知道他们祖孙过得多惨吗?你记不记得你还有一个儿子?” 赵冉急红了脸,“当时我就和他奶奶说好了,她也答应不来找我了,如今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梁津龙看着她这幅火烧眉毛的模样,也不想再多说,“知道你已经不可能回去了,可是最基本的赡养职责你还是要做到吧,他奶奶已经赚不到多少钱了,养活两个人都很艰苦,之后陈仰林还要上大学……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冉打断。 她冷着脸:“要钱是吧?十万,够不够?” 梁津龙答应下来。 赵冉转账转得很利索,确认到账之后,她对梁津龙说:“好了,我该尽的责任也尽了,请你也请他们之后别再打扰我的生活了。” 梁津龙心中苦涩,点点头。 见他答应后,赵冉毫不留情地离开。 他看着赵冉的背影,突然想起那天他向金织霞提起找赵冉要些生活费时的场景。 金织霞一听他的话就慌张地说不可以,“我们不想再去打扰她了,冉冉过得很好。” 梁津龙劝了许久,金织霞都不肯答应,最后他说:“阿林之后要上大学的,大学可不像初高中,只要几百的学费,那可是要几千上万,还有生活费什么的,这样下去,阿林真没大学可以读了。我不会找她要太多的,她如果不肯给,我二话不说就会回来。” 他这么说后,金织霞才松口。 她还朝他百般确认,“如果冉冉不愿意的话,一定就算了!” 梁津龙点头答应。 等到赵冉的背影完全消失,梁津龙才收回眼神。 回去之后,他又往卡里添了十万,才把存折给奶奶。 说来说去,欠陈家最多的其实应该是他。当初知道陈赴民没了、自己的腿坏了,他一下陷入低谷,一蹶不振了好几年,之后好不容易才走出阴霾,重新接受康复训练。经过这么几年,他已经能走路了,将自己拉出来之后,他才敢来见陈赴民的家人。 如今看着金织霞和陈仰林过着如此艰苦的生活,他十分愧疚,希望能替这对祖孙做些什么。 说起来,也只是为了替自己赎罪罢了。 他为自己感到不耻,他才是最对不起陈家的人。 将梁津龙从回忆中拉出来的是陈仰林的声音。 他盯着那对母女,问:“那是她的女儿吗?” 他用“她”来指代自己的母亲。 梁津龙点头,“和你差不多大。” 陈仰林没再说话,眼神一直跟着两人移动。 梁津龙看着母女两打闹着离开的身影,突然理解赵冉为什么不想被打扰了。 可是,身边这个男孩儿该怎么办呢? 天已经完全黑了,梁津龙又将陈仰林送回家。 走之前,梁津龙让陈仰林谨记他对他说过的话,要保护奶奶,要好好长大。 陈仰林答应下来。 但陈仰林没答应梁叔叔之后不再去看自己的妈妈。 酷暑,天气很热,但陈仰林三天两头就要出门,每天都是中午出门,天将近黑的时候才会回来吃饭。 奶奶问过几次,他只说自己去找朋友了,奶奶也没有再多问,只是说他黑瘦黑瘦得像只猴子。 陈仰林对奶奶撒谎了,他是去那个高档小区楼下转悠了。 他每天都会走进小区门口对面的便利店里,买一瓶冰水,然后坐一个下午,等待着妈妈的出现。 妈妈大多时候都是和她女儿一起出现的,偶尔,他也能看见他妈妈的老公。 他们一家三口,看起来很是幸福。 他偷窥这一家人的生活,明明会让自己觉得痛苦,可他却像是对这种痛苦上瘾了。 暑假快要结束的某天,他坐在便利店里,怔怔地看着那对母女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 便利店门口发出“欢迎光临”的声音,他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两人。 天太热,她们似乎是来买冰淇淋的。女孩儿贪心,想要买两个,母亲虽然嘴上数落,但还是任由着她了。 即使知道赵冉不会认出自己,陈仰林还是小心翼翼地往墙角躲了躲。 买完冰淇淋后,母女有说有笑地出了便利店,陈仰林听清了她们的对话。 妈妈说:“在到补习班之前得吃完啊。” 女孩儿嫌她唠叨,“知道了知道了,天天都要补习。” “那你都要去上精时高中了,我怕你跟不上学习。” “有什么好跟不上的,我那些要上精时高中的同学,学习都比我差,到了那里,肯定也会比我差的。” “这有什么可骄傲的?莫弛也去精时呢!你到时候要找他多学习学习!” “莫弛……我让他考的比我差,我看他敢不听!” “你这姑娘真是的!” 陈仰林捕捉到了一些消息,回去之后,他搜了一下他们口中的“精时高中”,是市里最有名的私立学校,一年学费将近十万,是实打实的贵族中学。 十万…… 他突然想起梁叔叔给奶奶的那些钱,可他答应了梁叔叔不能自私。 他想了一个晚上,纠结了一整个夜,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却也都是自己的妈妈。 第二天,他直接问奶奶,他能不能去那个高中。 奶奶不知是什么意思,“什么高中?” 陈仰林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学费十万的贵族高中。” 奶奶很敏锐,愣了一下后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她望着他,似乎在纠结犹豫。 陈仰林不说话,绷着一张脸等着奶奶的答案,他想好了,如果奶奶不答应,他就再也不提起这件事。 可是,十秒之后,奶奶答应了。 她对她说:“那笔钱本来就是给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陈仰林心中狂喜,他看向奶奶,发现她的表情并不好看。 “奶奶,怎么了?” “奶奶支持你去那里上学,但是……”奶奶语气变得沉重,“有些东西不是你的,抓不住的话,我们就算了。” 陈仰林心脏一跳,苦涩开口:“好。” 就这样,他这个称得上是“贫困生”的人进了贵族学校。 进了学校之后,困难接踵而至,经济上的压力不用多说,他也受到了同学的排挤,不过他并不介意,他进学校也不是来交朋友的,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拼了命挤进他们的世界,只是为了圆一个梦而已。他知道他和那些同学之间的鸿沟,也从没想过硬贴上他们,于是对待他们的态度冷淡,可没想到传着传着就变成他目中无人性格古怪。 进了学校之后,不用刻意去打听,程筝的消息就能自动传到陈仰林的耳朵里。 她性格跋扈,父亲程建平很会做生意,整个年段的人都认识她。 他偶尔能在学校里碰见她,看着她颐指气使的模样,他有些羡慕。 需要拥有过怎样的爱,才能这么放肆呢? 不过他只是远远观察她,不曾刻意靠近她。 他甚至摸清了她妈星期几会来接程筝放学回家。 每到周二和周五,他就会在走廊等着程筝走出班级,之后再跟在她身后,走出校门后,看着她和母亲打招呼,看着母亲笑脸盈盈地迎她上车。 直到车影都消失不见了,他才会收回眼神。 也许是因为放心不下他,奶奶将红薯摊摆到了他们学校后门。 可每天放学后,她并不会跟他一起回去,而是让他先回家学习,说她打算继续摆会儿摊,两人错开时间回去。一开始,他以为是奶奶想要多赚些钱,后来才意识到奶奶是怕被他同学看到,担心他丢脸被排挤。 那时候,回家后家里总是静悄悄,他一人坐在沙发上等着奶奶回来,没有心思写作业,脑子里更是乱糟糟,脑海都是赵冉坐在车里对着程筝笑的脸。 他似乎就是这时候学会抽烟的,一开始是趁着奶奶没回铱誮来的时候抽,换件衣服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之后的瘾就大了,奶奶在客厅里的时候,他也会偷摸着在房间里抽,这么过了几年,自然是怎么都戒不掉了。 郁悦也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那天,听到奶奶回来的动静后,他急忙去房间里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奶奶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做晚饭。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问了她,才说是碰见一个很好的学生。 陈仰林问:“有多好?” 奶奶说不出来,可是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消失,似乎只要想起她,就会觉得开心。 之后,那同学每次去找奶奶买红薯的时候,奶奶都是带着笑容回来的。 陈仰林从没见过这同学,奶奶在后门摆摊,他一般是从前门离开,偶尔去后门找奶奶的时候,也没碰见那学生。 收手吧阿林 第43节 不过他的确没想到,他第一次和那同学见面,她就给他跪了。 当时的他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在那条街等着奶奶打算一起回去,却没想到目睹了一场很荒诞的追击赛。 女孩儿身板小小,嗓音却很大,对城管喊的那几句话,整条街都听得见。 好不容易脱离了危险,下一秒,她又大喊一声,然后突然跪下。 偏偏,那么正好, 她就跪在他的对面,抬头就能看见他。 他当时一愣,直接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知道她是为了帮奶奶才受伤,不过他还是没上前帮忙—— 女孩儿脸皮都薄,而且他也不习惯贸贸然去帮助陌生人。 他思忖片刻之后,还是拔脚离开,未离开的目光捕捉到了女孩儿震惊的模样。 她似乎对他的离开感到愤懑。 在家里等了好一会儿,奶奶才回来。 问了才知道,那女孩伤得太重,走不动路了,偏偏父母又没来接她,奶奶陪着她等了一会儿才回来的。 他问:“伤得很重吗?” “血淋淋的哦,不过没怎么哭,真是坚强。” 陈仰林没说话,似乎知道为什么奶奶说她好了。 ??陈仰林(2) 之后陈仰林也会在学校里碰见奶奶很喜欢的那个女孩儿,她和程筝应该认识,但是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很亲密,至少,女孩儿不在程筝的姐妹团里。 高二即将开学的时候,梁津龙又来他们家看他们爷孙了,知道陈仰林将钱都拿去读精时高中后,梁津龙很生气,可他没有骂陈仰林,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几乎长成大人模样的孩子。 陈仰林这一年多里迅速拔高,如今已经长得比梁津龙高了。 他在梁津龙面前站得笔直,低着头,像是在等待梁津龙的训斥,可他表情平淡,像是知道自己这么做是错误的,却也不打算回头。 梁津龙纠结许久,担心陈仰林不知止损,还是说出了残酷的事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她根本就没想过认你。” 陈仰林开口,“我知道。” 赵冉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却也没给他传来只言片语。 他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有了自己的家庭,他对她来说的确是个头疼的存在。 他也从未想过打扰她,他只是在远远看着而已。 “不,不只是这样的。”梁津龙拄着拐杖,看向陈仰林的眼睛,“她甚至把你当做她人生的污点,那十万根本就不是她给的赡养费,是她拿来和陈家决裂的费用。她亲口告诉我,她不想再见到你和你奶奶。” 听此,陈仰林本波澜不惊的眸子微微一闪。 陈仰林看向梁津龙身后的奶奶,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陈仰林只是觉得这刻的奶奶看起来似乎衰老了许多。 陈仰林看向梁津龙, 声音有些哑,“真的?” “我本来没想和你说这些,可我见不得你继续这样下去,最后伤害的也只会是你和奶奶。” “你不是个孩子了,很多事情……该放手就要放手。” 陈仰林没说话,所有人都告诉他要放手。 可他明明从来都没抓到过,他只是想要离自己的母亲近一些,再近一些而已。 梁津龙临走之前,告诉他们自己即将要出国的消息。 “之后,你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联系我。”他对陈仰林说,“但你迟早要长大,要学会自己解决困难。” 因为对陈赴民感到愧疚,梁津龙将陈仰林当做自己的孩子,他期盼着陈仰林之后能过得幸福无虞,可这孩子有着无法想象的执念。 梁津龙担心自己这么一走,之后会发生些他无法控制的事。 可陈仰林迟早要独当一面,要成长,要为自己负责。 梁津龙走后,爷孙二人都没提起刚才他说的那件事。 第二天,金织霞给陈仰林换了个新书包,“旧的那个就扔了,那个从初中用到现在,换个新的。” 陈仰林说不用了,他已经不想再去读精时高中了,下午就去找学校老师退学费。 金织霞看着他,静默了很久,最后说:“你想去就去,别听你梁叔叔的话。” “学校那么大,老师那么好。” 金织霞一直都觉得孙子的命苦,如果能满足他的心愿,她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包括违背当初对赵冉的承诺。 她在心里对赵冉说了对不起。 陈仰林看着奶奶,没说话,思绪在梁叔叔和奶奶的话之间横跳。 奶奶走过去,将那个新书包拿到他眼前,笑着说:“新学期就要背新包。” 陈仰林没接过新书包,声音沙哑:“奶奶,那是十万,不值得。” 奶奶看着他,“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么一笔大钱本来是突然出现的。放心!没有这些钱,我们也能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看着奶奶恳切的脸,陈仰林还是接过了那个书包。 高二学期开始了,很巧的是,他居然和程筝一个班级,更巧的是,奶奶很喜欢的那个女孩儿也跟他们一个班。 女孩儿叫郁悦,和班里的那些富几代同学并不一样,她有点怪,独来独往,却又不让人觉得她孤独。 她身上似乎有一种清高,认为自己和周围的二世祖合不来,于是甘愿自己一个人。 不过陈仰林知道她的“一个人”和自己的“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追根究底,她是有钱人,他不是。 不过后来,他发现了他们身上的共同点——他们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班里那些同学心思并不在学习上,屁大点的事都能讨论得煞有介事,自然不能放过这样有话题性的消息。 郁悦家境不错,没人敢在她面前公然议论,但在她背后,还是会有些人偷偷讨论她的家庭状况。 就连局外人陈仰林偶尔也能捕捉到一些关于郁悦的风言风语。 他知道郁悦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她和妈妈两人,本来这样的家庭该是弱不禁风的,偏偏郁悦的母亲比男人还厉害,是个很有能力的女强人,一人经营着公司,十几年下来,已经能够在商界里呼风唤雨了。 而且她们母女二人关系很好。 班里有个知情的同学谈起一件在小学发生过的事,他之前和郁悦是一个小学的。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郁悦和一个男同学打架,郁悦没怎么伤,男同学反倒是被郁悦推倒在地,磕伤了膝盖。老师看了伤势之后,自然觉得是郁悦过失大,特地打电话请了郁悦的母亲去学校。 老师本想让郁悦她妈教育一下郁悦,却没想到郁悦他妈问清楚情况之后,拒不道歉,还要求老师将男孩儿的家长一起喊来学校。 男孩儿家长刚到学校还来不及看孩子的伤势,就被郁悦她妈劈头盖脸一顿质疑,大概意思就是说他们没教好小孩儿,这才几岁就知道排挤单亲家庭的小孩! 受伤的男孩儿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眼泪都吓得不敢落下。 男孩儿的家长问了好一会儿,男孩儿才承认是自己先去挑衅郁悦说她是没爸的孩子。郁悦气不过才和他对骂了两句,之后两人就动起了手,互相推搡。 这件事怎么看,郁悦都没过失。 好在男孩的父母也是明事理的,跟郁悦母女二人道歉了。 郁悦她妈更是大方,给了不少医疗费。 男孩父母本是不肯要的,但郁悦她妈还是硬给了,说是这样就互不相欠了。 本以为这件事这样就算过去了,可是过了没多久后, 郁悦她妈直接给郁悦换了个学校,还建议校长换一个明辨是非、能够有耐心去了解事情经过的老师。 听过这样的故事后,班里的同学更不敢去惹郁悦了。 陈仰林则是觉得郁悦比他想象中更有意思。 现在仔细想来,他当时甚至是在羡慕郁悦的,羡慕她有一个这么护着她的母亲。她的善良和淡然,也是他追求向往的。 于是他便会时不时观察她,看她的一举一动。 即使他们没说什么话,她这个人也在他的脑海中变得具象。 而且,奶奶也会经常在他耳边提起郁悦,说她善良,说她可爱,说她坚强,说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你们有机会可以交个朋友。” 陈仰林低头吃饭,沉默着没作声。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该怎么做朋友。 开学没多久后,他意外发现程筝对他很不一样,她热衷于挖苦他,将他在旁人面前贬得一文不值。 一开始,他以为是她发现了她和他之间的关系,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来驱逐恐吓他。 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程筝根本不知道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更令他震惊的是,程筝这样针对他,似乎是因为对他感兴趣。 她喜欢他,所以这样对他,如此吸引他的注意力。 她被宠溺得连喜欢别人的方式都是这样尖锐。 她的喜欢像刀像箭,就算弄疼他,也要让他知道她的存在。 他一开始很慌乱,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让程筝停止这错误的行为。 可还没想到方法,他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他的心思似乎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变得扭曲。 那天,他打算和奶奶一起回去,还没走出学校,便远远看到了赵冉的身影。 她踩着高跟鞋,模样精致。这样的她站在矮小粗糙的红薯车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陈仰林没过去,他就站在原地,看着赵冉和奶奶在不远处说话。 他盯着两人看了许久,第一次发现奶奶的脊背原来这么弯,奶奶在赵冉面前竟如此抬不起头来。 奶奶表情畏畏缩缩,甚至扯不出一个笑容来,而赵冉,似乎感到十分生气,皱着眉和奶奶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赵冉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表,像是赶时间一样,最后看了一眼奶奶后匆匆离开。 陈仰林站在原地,胸闷到呼吸都困难,他抓紧了自己的书包带。 收手吧阿林 第44节 等赵冉离开后,他才上前问奶奶刚才两人聊了什么。 奶奶对他的出现感到惊讶,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她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只说是碰巧,没说你在这里上学。” 当下的陈仰林没说什么,可当晚睡前,他的脑子里都是赵冉那副愤怒又厌烦的表情。 之前只是听梁叔叔说而已,如今亲眼见到,他才知道为何梁叔叔要让他放手。 这样的母亲,他该是怎么都抓不到了。 可凭什么?他不甘心。 阴暗负面的情绪在小小的黑暗空间中滋生发酵,甚至笼罩着他的梦境。 他梦见赵冉对奶奶恶言相向,他站出去拦住她,却又被她指着骂。 她在梦中问他为什么不肯放过她,为什么要缠着她,为什么不能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被质问得几乎窒息,最后在夜里猛地惊醒。 第二日,程筝依旧像从前那样招惹他。 他却没了那种惭愧畏惧的心理了,他看着眼前面貌明丽和赵冉有五分像的女孩,突然在脑中幻想着赵冉知道程筝喜欢上他时会是什么表情。 他猜赵冉会很惊讶,也会感到愤怒。 可只要想象着这样的情景,他的心中便会隐隐约约滋生出一点类似于兴奋激动的情绪。 于是,他不再胆怯,面对程筝时,他也依旧游刃有余。 过了没多久,程筝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开始在私底下对他说出些暧昧的话,他一点都不惊讶,甚至表现得淡然,不松不紧地吊着程筝。 那天晚上,她终于忍不住,在他出去上厕所的时候,将他拦住,抓着他一直走到旧操场的树林里。 他没抗拒,甚至开始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情景。 他想,他这时候就该出了点问题。 果然,她在风中问他对她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打算撒谎,也不可能对她说出真话。 她又问他喜不喜欢她。 他忍住了笑意,之后,她突然上前打算吻他,他轻松躲开,之后她便靠在他肩上嚎啕大哭。 听着程筝啜泣的声音,他竟有些亢奋—— 骄傲蛮横被爱宠溺的公主如今正因为他哭泣。 老天不公平,却又像是公平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复杂,像闹剧一样发展。可他竟在享受着这场闹剧。 本以为这是他和程筝的秘密,却没想到现场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知郁悦在旁边看了多久,她叼着一根木棍,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上他的眼神后,她像受惊的动物一样一下子逃开。 奇怪的是,被人发现这样的秘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慌张,也许是因为对象是郁悦。 和郁悦产生一些特殊的联系并不会让他感到烦躁,甚至会让他觉得有趣。 ??陈仰林(3) 那晚过后,程筝请了好几天的假,陈仰林后知后觉到些许不安。 果然,几天之后,奶奶收到了学校的电话,老师打算用狗屁不通的理由来让他退学。 陈仰林不用想都知道是赵冉搞的鬼,也许是程筝在家休息的这几天告诉赵冉有个叫做陈仰林的男生欺负了她,之后赵冉便发现了他的存在,于是她随便动用了些关系就想让他离开这个高中。 他想反抗,可是想了半天,他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本和赵冉斗,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老天最后还是不肯垂青他,而他也要为自己幼稚冲动而付出代价。 不甘心又无望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梁叔叔对他说的那些话,就算他奋力挣扎,最后被伤害的也只会是他和奶奶。 他看着年迈的奶奶,觉得愧疚又无力。 他不忍心再让奶奶跟着自己吃苦了,于是他答应退学,但是要求将高二的学费退回。 老师说要考虑一会儿,过了没一个小时就回复:可以。 他不知赵冉有没有从中作梗,总之,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安静地从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退场了。 但他之前似乎做了太多错事,即使止损了,老天也不肯轻易放过他。 从精时中学退学后,他转到了一个普通高中,过着平淡的高中生活,知道奶奶对他饱含希冀,在他正打算放下一切好好生活的时候,他和奶奶的平静生活被打破—— 奶奶在出门卖红薯的时候出了车祸。是个意外,肇事方是个跑长途的货车司机,当时夜已经深了,他转弯时没看见奶奶的身影,一不留神就撞了过去。 奶奶伤势很重,但仍旧还有一口气,被送到医院后在急救室待了许久,昏迷的奶奶才被医生推了出来。 看着奶奶苍白的脸色,陈仰林恐惧到说不出话来。 医生说奶奶情况不好,之后都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虽然还有一些希望,但是最后的情况谁都说不准,让陈仰林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陈仰林呆呆点头,又被催着去缴了费。 当只有他一人站在无人的走廊时,他才意识到刚才短短几个小时内,他的生活发生了多大的变故。 可他根本没有间隙喘息,他需要不断地往前跑,一旦停下,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跟老师请了假,整日待在医院里,即使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还是在医院里寸步不离。 奶奶的情况比想象中好,但也没想象中那般好。 她依旧有生命体征,但也没有苏醒的征兆,问了医生,医生也给不出具体的回答,只说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陈仰林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治疗奶奶的医疗费用开销很大。 那几万块过了没多久就逐渐见了底。 他开始忧愁费用,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向别人求助。 一个是梁叔叔,还有一个是赵冉。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把赵冉列入到他的求助列表。 后来想想,他可能还是舍不得,他就是不见棺材不肯掉泪,执拗地想要见她一面,甚至揣着一丝希望,希望她和他见面之后可以对他流露出类似于“母爱”的东西。 他最后甚至决定先去找赵冉。 那天下午,他背着包来到来过无数遍的小区,走到程家门口,可当他看着那扇高大的门时,突然又生了畏惧的心理。 他甚至不敢踏近,只是在路边徘徊,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渐渐黑了下来,他还是没走进去,最后只是怯懦地在路边给赵冉写了一封信。 他在心中向她道歉,恳请她借点钱给他,让奶奶度过难关。 写完之后,他将那封信塞进程家门口那个许久未使用积了灰的信箱中。 扔进去之后,他看着那个信箱,突然有些后悔了—— 他不想给赵冉低头,他想给自己留一些尊严。 当时他的想法就是如此反复无常,他一边渴望着母爱,一边担心自己再次被羞辱。 可信已经塞进去了,他也没办法拿出来。 最后,他渴求着这封信永远不会被发现,希望赵冉永远都看不到这封信。 回到医院之后,他给远在国外的梁津龙打了电话。 梁叔叔接得很快,得知这样的噩耗后,他二话不说给陈仰林又打了十万。 陈仰林对他说了谢谢,还说这些钱只是他借的,之后他会还的。 梁津龙说好,还嘱咐陈仰林之后要是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向他求助。 陈仰林答应下来。 之后,他都处在极度不安的状态中,一边担心奶奶那里有坏消息,一边又在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赵冉。不过,几天之后,他便不用再担忧了。 奶奶最后还是没撑过去,在某个夜里彻底走了。 那天晚上,陈仰林睁了一整夜的眼。 明明是盛夏,可那夜他却觉得格外寒冷。 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他奔跑了许久,可兜兜转转到最后,他什么都没留住。 天渐渐亮了,他看着天边的鱼肚白,拿出自己藏在家里的烟,如今奶奶不在了,他不需要再小心翼翼偷偷抽烟。 他靠在门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直到烟盒见了底。 第二天,梁津龙给陈仰林打了电话,知道奶奶离开后,梁津龙沉默了许久,最后对陈仰林说:“如今,你只能是个大人了。” 陈仰林已经别无选择,他被迫加速成长,变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 陈仰林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成为大人之后是需要做很多事的,但陈仰林几乎不用思考,只需要像个机器人一般去行动。 梁叔叔联系了社区的人帮助他处理奶奶的后事。 奶奶的遗体被火化,最后只剩下一坛骨灰。陈家只剩陈仰林一个人了,也没什么其他的亲戚,一切从简,最后也没举办葬礼。 最后,社区工作人员带着陈仰林去了寄放骨灰的殡仪馆。 看着只占了那么一点空间的奶奶,陈仰林流了眼泪。 这似乎是他长大之后第一次落泪。 其实他也感觉不到悲伤,这阶段他的状态很差,晚上根本睡不着觉,白天又要处理剩下的事,一闲下来就是在发呆,之后脑海便会被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充斥,可他却感觉不到任何情绪,他的大脑似乎不转了,迟钝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很陌生的触感。 在知道父亲死了母亲不认他的时候他没落泪,知道母亲当他是污点的时候他没落泪,如今,意识到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却不受控制地落泪了。 但他似乎还没感受到“悲伤”这种情绪,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下。 他觉得自己应该坏掉了,像是没上油的机器,很难再重新启动。 交通事故的肇事者是个跑长途的司机,并没有那么能力去支付和解金,最后他们上了法庭。陈仰林记不清肇事者被判了多少钱和多少年,左右肇事者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那些钱。 收手吧阿林 第45节 总之到了最后,陈仰林除了收获到一些同情的目光之外,什么都没得到。 梁叔叔很担心他的状态,还想给他找个心理医生帮助他,但陈仰林不肯接受。 他们家实在是欠梁叔叔太多了,不止钱财,还有人情…… 陈仰林觉得自己一辈子应该都还不完了,于是他不想再向梁叔叔求助。 等将一切都整理好后,他在家里浑浑噩噩了半月,总以为自己适应了没奶奶的生活,可每次看到奶奶那台饱经风霜的小推车,他还是会不自觉地流泪。 之后,学校老师特地过来询问他要不要复学,他也拒绝了。 上学的成本太大,而且此时的他无法静下心,现在的他只想着一件事—— 把欠梁叔叔的钱都还了。 这甚至是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了。 这并不是一笔小钱,他无法一次性还清,思索许久,最后也只能从自己能着手的地方开始做起。 之前他有几个初中同学毕业后就辍学了,就在不远处的一家美发沙龙里做学徒。陈仰林问了问,去里面工作是不需要学历的,只要有技术就行。当上理发师后,月薪还能有五六千。他便试着去面试了,老板看了他一眼就把他招了。 周围的朋友都说他的皮囊给他加了很多分,陈仰林不以为意,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 即使他洗头的手法并不是顶尖的,可还是有很多顾客点名要他来洗头。 他们洗头是算提成的,多洗,他就能多赚钱,于是他自然也乐意,仔仔细细地帮顾客洗头。但他不像其他人一样会聊天,大多时候,他都是沉默的,只有在询问水温的时候会主动开口。 就这么工作了几天之后,陈仰林竟觉得工作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机械忙碌的生活会让他忘记苦痛的事,每天他都是睡到中午上工,到店后就开始给人洗头,再被理发师催促着跑腿,下午休息的时候就和朋友打游戏…… 不知不觉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再之后,好几天就这么过去了。 日复一日,像是机器人一样,不过看着卡里越来越多的积蓄,他的压力也在慢慢减轻。 就这么规律又平淡地过了一段时间后,在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他给赵冉写的那封信时,程筝出现了。 程筝也是在前几日才听说陈仰林在街头的那家理发店工作的。 陈仰林对她来说是很复杂的存在,她真的喜欢他,甚至到现在都是喜欢他的,可他就像撬不开的蚌,紧紧闭着,面对她时,也从不张开。就算她将他再怎么欺负他,将他骂得再难听,他对她也只是冷眼相看,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更不用说那些她期待渴望的情愫了。 这让程筝很是挫败,所以她恼羞成怒,打算变本加厉地惩罚他。 那天晚上她被陈仰林拒绝后,直接翘了晚自习回家去了,妈妈见她哭得眼睛红肿,着急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和妈妈是无话不说的,于是便把事情发展经过和妈妈说了。 她在妈妈面前痛斥那男生没眼光、冰块脸、不知珍惜她,说之后要让这个男生好看! 她边哭边骂,好不可怜。 妈妈哄着她,给她擦眼泪。 到最后,她好不容易停住了哭声,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缓了一会儿后,她听见妈妈的声音。 赵冉问:“那男生叫什么名字?” 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程筝也随口说了出来,“陈仰林。” 那瞬间,妈妈似乎愣住了,连抱着她的臂膀都有些僵硬,不过也只是一瞬,妈妈就继续问:“陈仰林?” 程筝见母亲感兴趣,便多说了几句:“他很奇怪啊,一看家里条件就不好,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能进我们学校。” “而且他不爱说话,性子闷闷的,不过他还挺乖的……不对,一点都不乖,是不识好歹!” 妈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话,她的声音幽幽的,像在酝酿着什么,“你说,让他退学好吗?直接让他离开你的世界。” 程筝一愣,其实她并不觉得需要做到这一步,而且,她对陈仰林还是怀着爱慕之情的,如果他退学了,她见不到他,应该也不会开心,可是妈妈却意外地坚定。 程筝有些不明所以,最后被妈妈说服。 她想,妈妈可能只是讨厌穷人而已吧。 知道妈妈会处理好一切,她便在家里又休息了几天。 最后一次在学校里见陈仰林,他对她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模样。 她感到疑惑——他明明知道斗不过她,却为何坚决不肯向她服软? 她气不过,于是又欺负了他一次。 第二日再到学校时,陈仰林已经退学了。 一直到高考结束,程筝都以为赵冉对陈仰林动手脚只是在替她出气而已。 直到那天下午,她无意间翻到了信筒里的那封信。是一封手写信,似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她好奇拆开,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她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站在门口,她偷摸着将那封信藏到口袋里,回房间又重新看了一遍。她看清楚了每个字,却像是无法理解其中意思,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这才勉强接受。 可接受之后,便是崩塌—— 她从没听过爸妈谈起妈妈的另外一个孩子,也不知无父无母的陈仰林竟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妈妈有可能被陈仰林抢走,紧接着她又想起近两年爸爸在生意上似乎并不顺利,父母二人最近这段时间吵架的频率明显比之前高了,如果陈仰林突然出现,她们本就岌岌可危的这个家定会被他搅得一团糟…… 她并不打算告诉母亲这个消息,看清了他在信中的要求后,她打算自己解决这件事。 于是在那天下午,她去银行取出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气势汹汹地奔去了陈仰林在的那个理发店。 见到她时,陈仰林很震惊,知道只有她看到那封信后,他似乎松了口气。 如今,程筝在面对他时,收敛起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她甚至是恐惧的,担心陈仰林破坏了她的生活。 她仰头看他,声音都在颤抖,“你到底想要什么?” 陈仰林静静地看着她,似乎透过了她的脸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之后,他眼底掀起了波澜。 他往她走进一步,眼神也锐利了一分,“你看了我的信,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钱是不是,钱,我给你!”程筝低头从包里拿钱,足足一沓,是她攒了许久的零花钱。 还没等她将钱给他,陈仰林否认:“你看不出来吗,我写这封信的目的。” “你不就是要钱吗?你奶奶不是车祸了吗?” 提到奶奶,陈仰林的脸色一变,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他盯着程筝看,“我想要的是妈妈。” 他突然笑了,神秘又阴狠的笑容,他重复道:“我也想要妈妈,妹妹。” 他将妹妹这两个字说得温柔缱绻,程筝却被吓得瞪大了眼睛,她不断地往后退,大骂:“疯子!” “谁是你妹妹,你做梦,妈妈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别再做梦了,你不配!” 说完就像承受不住一样,她将手上的钱往他身上一扔,纸币瞬间散开,又被风吹得扬起,在狭窄的空间中飘扬。 “钱给你,别再来纠缠我们家了,疯子!”说完这话,她就落荒而逃。 她跑了很远才堪堪缓过神来,可即使她已经远离陈仰林了,她却依旧忘不了刚才陈仰林对她说的那些话和他那可怕的模样。 妹妹…… 她死都不会是他的妹妹。 之后,她本以为将这件事解决了,却还是被赵冉发现了。 她问程筝这几日为什么情绪低落。 看着眼前妈妈关心自己的模样,程筝终于撑不住,在妈妈面前嚎啕大哭,将一切都告诉赵冉之后,她抱着赵冉说她不要陈仰林做她哥哥,她不希望陈仰林破坏她们的家。 赵冉也有些崩溃,她问了程筝几个问题。 “他在信里是说要钱的事吗?” “他奶奶出车祸了?” “你把钱给他了吗?” 程筝一五一十都答了,赵冉没再说什么,抱着她安慰:“你担心的那些事都不会发生的……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妈妈没想过……没想过要认他。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妈妈现在有了你,不想再要任何人了。” 程筝听到这样的保证,才觉得安心些,“我已经把钱给他了,我们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 赵冉点头。 母女想要联手瞒过程建平,可过了没多久还是东窗事发。 当时赵冉他们家突然发达之后,他们立刻搬了家,也不再和之前的朋友联系,以为这样就能将过去掩埋,可是纸包不住火。几乎同一时间,不知程建平是从哪里顺藤摸瓜,发现了赵冉瞒了他将近二十年的秘密。他当初和赵冉在一起,本就是看她长得漂亮,性子也乖顺,否则当时的赵家是怎么都入不了他的眼的。 得知真相后,他自然愤怒,在家里大发雷霆,不顾程筝的劝阻,硬是要和赵冉离婚。 任由着母女二人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他都一点不心软。 最后还是两家的长辈出面,夫妻二人才勉强下台来。 不过程建平给出的要求是陈仰林之后绝对不能出现在他们眼前。 赵冉含泪答应,说自己之前也从未想过联系他。 “可他就是出现了!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你有个孩子,我这脸应该放到哪里!” 脸面重要到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妻子。 赵冉不敢再说话,程筝帮她说:“他绝对不会再出现了!” 就这样,一家三口本已破碎的关系又被勉强修复过来。 第二天,赵冉主动去找了陈仰林。 又来到这条熟悉的狭窄巷子,她的心中却不含一点温情。 她踩着高跟鞋,杀气腾腾,仿佛不是来见儿子的,见的是她的仇人,企图将她重新拉回这泥泞阴暗巷子的仇人。 而陈仰林今天正好休息,于是将近二十年都没见过面的母子终于相见。 陈家的房子依旧是那么大,和赵冉当年离开时没什么区别。 她踏过那道角落长满苔藓的石头门槛,稳稳地站在坑坑洼洼的地面,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应该是刚起不久,被理发师当做试验品染烫过的头发有些凌乱,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背心和一条黑色短裤,踩着一双人字拖。 无人管教、野蛮生长的模样。 他在看到她时,彻彻底底愣住。偷偷看过无数次的母亲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自然是手足无措,他甚至怀疑这是个梦,不过,只一瞬,他就反应过来这不是梦。梦中的母亲才不会用这般冰冷的眼神看他,她嫌弃厌恶,像是在看什么粘在身上怎么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于是胸膛中如同滚入一丸薄荷,让他陡然犹坠冰窟,陡然清醒。 收手吧阿林 第46节 知道她来者不善,他也没上赶着去贴冷屁股。 他看着她,即使心脏狂跳,他也努力装作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赵冉没走近,只是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他。 第一次和自己的儿子对话,她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看着赵冉满是轻蔑的眼神,陈仰林突然觉得可笑—— 过去的自己怎么会如此可笑,为什么会怀揣着想要抓住她的想法,为什么会以为她对他还怀着一些生养之情,为什么会认为她会向他伸出援手? 见他不说话,赵冉有些着急了,“想要什么你直说,别处心积虑地靠近程筝,你明明知道她是你……”那两个字她似乎说不出口,她用力地呼吸,然后用冰冷的眼神看向他:“你变不变态?” 变态…… 他以前总觉得世上没有什么好妈妈,如今他想,世界上是有好妈妈的。 他眼前这个应该也是个好妈妈,只不过不是他的好妈妈。 陈仰林又突然觉得委屈,如果奶奶还在的话,听到这样的话,应该也会气得和赵冉翻脸。 可是奶奶不在了,他也已经是大人了,没有那个资格感到委屈了。 他静静地看着赵冉,发现她只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将话说到这种地步,他们是不可能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他看向赵冉,熟练地摆出混子的姿态,他问:“至于吗?” 赵冉瞪大了眼睛。 “你去问问程筝我对她做了什么,是不是她自己喜欢上我的?”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精时高中!”赵冉又问。 “交得起学费就去了,还规定我不准去了吗?”他将自己的真心隐藏,冷漠地说出用来保护自己的谎言。 赵冉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也不想再去计较已经过去的事,“好,不说这些了,现在我的生活因为你已经变得一团糟了,你能不能行行好,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她放低姿态祈求他。 他看着她,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她诚恳地希望他消失。 他突然觉得疲惫,也没那个力气再像从前一样不断追逐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果然,要撞了南墙筋疲力尽了才能彻底醒悟。 他已经不需要母亲了。 “好。” 赵冉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却也对此感到庆幸。 “好,记住你说的。”说完她就转身离开。 陈仰林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最后还是问出口:“你一点都不关心奶奶吗?” 赵冉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听说她出车祸了。” 陈仰林死死地盯着她,本以为她至少会露出惋惜的模样,可她依旧沉浸在她的被陈家人背叛的世界中,她说:“当时在精时高中的门口见到她,我就应该感到不对劲了。” 陈仰林闭了闭眼睛,对她说:“你走吧。” 赵冉一愣,转身,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 赵冉离开后,陈仰林又回归了之前的生活。 但他的生活还是出现了一些小插曲——理发店的老板把他开了。 理发店老板看出他没心思学技术,洗头也总是心不在焉,所以还是决定将他辞了。 离开时,理发店老板警告他:皮囊再好看,也要用心工作。 陈仰林不以为意,在家里待了几天之后,又着手准备找工作,他学历不高,学习成绩也不是很好,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好工作。 不过某一天,他在路上走的时候,被几个扛摄像机的年轻人拦住了,他们抓着他拍了几张照片后,塞给他五百块,还说要加联系方式,之后可以合作什么的。 陈仰林晕晕乎乎就被拍了照,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五百块,他自然没拒绝这钱,但是拒绝了他们的合作提议。用的理由很简单,他说自己精神不大好,不适合跟太多人一起工作。 不过,等他离开,捏着口袋里的五百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皮囊真的是可以赚钱的。而且,刚才那几分钟赚的钱,够他在理发店洗一百颗头了。 找了许久,最后他在市里最大的酒店里找到了一份打杂的工作。 其实当时那个招聘的主管并不是很看好他,觉得他瘦,抬不起东西什么的,做事感觉也不是很利索,不过当时又有一个主管出面替他解围。 “长这么好看,就算去端端菜,也不会吃亏!” 于是,陈仰林顺利入职,之后,他真被安排去给顾客端菜。 也就是从这里,他和郁悦又开始重新有了交集。 ??陈仰林(4) 那天,他去给酒店顶级包厢里的顾客端菜。 顶级包厢的空间很大,只有一张餐桌,其余空间都被布置得奢华,华而不实,可这样却最能体现顾客的身份水准。这样的顶级包间只有贵宾才能预约到。 他刚工作没多久,今天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包间端菜。 菜被准备好后,他透过门的缝隙往里面看,一张能够容纳十几个人的圆桌,却只有三人坐着。 他收回眼神,端着菜进去,目不斜视地将菜放到桌上后,他低声说:“请慢用。”说完才微微抬起眼神,却意外撞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看见陈仰林也觉得震惊,和陈仰林对视一眼后,那人收回眼神,看向边上的两个女人,笑着说:“这菜很好吃的,郁总和秦总可以试试。” 陈仰林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转身离开,退出包间。 包厢的门一直都是开着一条缝隙,方便服务员能够第一时间收到里间顾客的消息。 此刻,陈仰林正透过那条缝看向坐在包间里的程建平。 就是这么巧合,即使他已经答应了赵冉不再出现在程家人眼前,可他还是碰见了赵冉的老公、程筝的父亲。 他好像也认出自己了,但陈仰林并不惊讶。 程建平得知了他的存在后肯定调查过他,知道他长什么样并不稀奇,但程建平刚才看他的眼神却让陈仰林觉得有些意思。 程建平不止感到震惊,似乎还有点恐惧,但也只是一瞬,他就恢复了游刃有余的模样,大大方方向边上的两个女人介绍菜品。 陈仰林看向他身边的两个女人,应该是和程建平差不多年纪,可两人都保养得体,有一个女人气质比较清冷,全程都没怎么笑,对着程建平的殷勤模样,最多也只是扯扯嘴角。另外一个女人明显没他们阅历多,不管其他两人说什么,她的脸上都带着笑,拘谨又小心翼翼。而程建平在其中的姿态最是奇怪,他是桌上唯一的男性,虽然看似占据主导地位,可话里话外,他都在讨好桌上的两个女人。 陈仰林正打算收回视线,可程建平就在这时转头。 两人透过缝隙对视上,程建平眼里那献给女人的笑意突然消失,他盯着陈仰林看,眯了眯眼,似在警告。 陈仰林一点都不怵,平静地看向他。 程建平收回延伸,继续带上伪善的面具和两个女人谈笑。 过了一段时间,陈仰林才知道这一场酒局就是郁悦口中说的那场她妈引荐秦阿姨和程建平见面的酒局。 只剩最后一道菜了,陈仰林进包厢上菜。 三人在聊天,他本是送了菜就要出去的,却发现那个稍微年轻的女人正盯着自己看,他一愣,然后询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女人一笑,将手边那条明明还干净的毛巾递给他,“麻烦帮我换一条。” 陈仰林答应下来,再送进来时,女人又多看了他几眼。 端完菜之后其实就没自己的事了,他在门口守了一会儿,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程建平走了出来。 两人迎面对上,陈仰林本想低头装没看见,程建平却对他说:“跟我来。” 他语气平淡,甚至还带着来不及收起的笑意。 陈仰林想了想,还是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来到另外一条无人的走廊,程建平走得很快,陈仰林跟在他身后,可他还没停下脚步便听见程建平在前方的声音。 程建平变了一副面孔,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陈仰林,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不出来吗?打工。”陈仰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工服,酒店服务员的统一服装。 程建平气得整张脸都通红,咬牙切齿:“最好是这样!” 陈仰林本身没什么情绪,便觉得眼前程建平的模样很是可笑,他忍不住问:“你怕什么?我就是给你们端菜,你也看不惯?” “不行!你不能出现在我眼前!” 陈仰林看着程建平暴怒的模样,突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哦,你是怕我在她们面前喊你后爸吗?” 话刚落地,程建平就给了他一巴掌。 陈仰林被打得歪了身子,耳边也嗡嗡作响。 程建平明明气得厉害,却还是要顾及颜面压低了声音,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厌恶,“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谁是你后爸,你要是敢乱说话,就死定了!” 而陈仰林在一片嗡鸣中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这些人害怕的是什么?他们害怕在更上层的人面前丢脸,他们害怕被人看不起。 而他偏偏足够下等,有着能把他们拉到尘埃的能力。 所以即使他们厌恶他,却也十分恐惧他。 陈仰林直起身子,脸上火辣辣的疼,但他的眼神却十分冰冷,仿佛自己才是胜者。 他问:“嘴不是长在我身上吗?” 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无畏,程建平往后退了几步,脸上表情依旧狠厉。 他看着陈仰林,意味深长地问:“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和我们的区别吗?你拼了命想要靠近我们,最后不还是被我们轻轻松松甩开?” 陈仰林并不说话,他的确撞过南墙,如今也遍体鳞伤。 见陈仰林久久不说话,程建平像是觉得自己占了上风,继续激动地说:“听说你奶奶去世了,这还不能让你变得清醒点吗?你觉得你可以和我们斗吗?” “如果你能就此清醒,你奶奶死得才不冤枉。” 听到程建平提起奶奶,陈仰林毫无波澜的眸子蓦然翻腾了起来。 他想,怎么谁都能提起他的奶奶呢?这样一个鲜活美好的人,这么一桩惨痛的悲剧,对他们来说似乎只是挂在嘴边的谈资,又或者是他们拿来提醒他的警示牌,警告他别妄想跨过那条线,否则便会招来苦痛。 陈仰林愤怒:“你别提我奶奶!” 收手吧阿林 第47节 程建平笑着看他,像是故意要惹怒他,他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你们陈家就是没好命!你爸早死,奶奶也没个善终,赵冉也不认你,事到如今了,你还不肯认命吗?” 程建平的话像刀子一样一点点将他凌迟,陈仰林痛苦得几乎要窒息,他体会到了满腔的愤怒与耻辱。 人生中最苦痛的三个伤疤被程建这样轻易剥开耻笑,恨意突然一下膨大,将本就脆弱的他吞噬下去。 他看着程建平满脸的无所谓和轻松,咬牙切齿地说:“你闭嘴!” 程建平并不打算停止,他眼中的陈仰林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他偏偏要通过践踏陈仰林的尊严来找到自己身为成年人的体面,“为什么不让说?你也觉得这是事实吗?你奶奶幸好死的早,否则之后也要被你拖累死!” 陈仰林终于再也忍不住,上前打了他一拳。 虽然他的个子比程建平高,但程建平身材矮壮,出手的招式也阴毒,陈仰林挨了几拳之后被赶来的同事拦住。 程建平着急地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服,激动地说要投诉服务员打人。 而陈仰林看着程建平张扬跋扈的样子,用力地握紧了拳头。 他在这刻深刻体会到了程建平口中的那些差别,可他也暗下决心,他一定一定要让程建平付出代价。 他忘了答应赵冉的话,或者是故意不想去记起。毕竟仇恨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下呢,也只有这种负面情绪才能让他知道自己还是活着的一个人。 不过他的确没想到他复仇的机会竟会来得这么快。 酒店经理问清楚事情原委之后,许是看陈仰林被打得可怜,只是警告了他一下,并没有将他辞退。 陈仰林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后又回去上班了,之后,他在酒店包厢里又碰见了那个女人。 这次她是一个人来吃饭的,一个人吃饭竟开了一整个包间,叫的菜不是很多,但是点了几瓶好酒。 陈仰林进去送菜的时候,女人已经喝了一些酒了,保养得体的脸上泛着酡红,有些少女的姿态。 见他进来了,女人毫不掩饰地将眼神落在他的脸上。 陈仰林看她一眼,冷淡地说:“请慢用。” 女人笑着调侃:“你们服务员都是这种态度啊?” “抱歉,请您慢用,如果有任何问题的话,我可以请经理来帮你解决。”陈仰林不想和这些人有过多的接触。 女人撑着下巴看他,说:“我一个人喝酒无聊,你坐下陪我聊聊天吧?” 陈仰林摇头拒绝,却被女人拉住手腕。 “你不想要钱吗?”女人开门见山,“要不要跟我啊?” 她正用欣赏的眼神看着陈仰林的脸,“考虑一下吧?” 陈仰林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他看着眼前女人的脸,突然想起那日程建平恐惧的模样,紧接着,脑中便诡异地迸发出一点类似于兴奋的情绪,跟当时他吊着程筝时的感觉很像,这种情绪像是细碎的火花,能够点燃他脑中沉寂许久的多巴胺,让他体会到久违的愉悦。 他发现机会就这样突然出现了。 他的声音沙哑,问:“你很有钱吗?” 秦姐知道他已经动摇,笑着说:“当然。” 他问:“你会给我钱吗?” 秦姐点头,“当然,我会让你进入一个新的世界。” 陈仰林想,程建平不是说他永远都碰不到他们的世界吗?如今,他只要点头,就能进入那个世界。 他那坏掉的身体似乎找到了重新启动的方法—— 他要大大方方地出现在程建平的眼前,他要让程建平看得见他却无法轻易撼动他。 于是他答应了秦姐。 秦姐的确说到做到,给了他新的富裕的生活,至于她那些有些奇怪要求,他也尽力完成。 他深谙两人是交易关系,各取所需,他当她的玩具,她做他往上爬的阶梯。 秦姐给了他很多钱,他拿到钱的第一件事是给奶奶买块墓地,在市里最贵的陵园,他又挑了最好的位置,即使知道奶奶其实并不介意她最后身处何地,但他还是想给她最好的。 之后他就跟着秦姐生活了,他知道她刚丧夫,目前坐拥许多家产,还有一个正在上学的儿子,可她对他却知之甚少,不过她也从未在意过,他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可以玩弄的玩具罢了。玩具可以再换,为什么要去悉心了解? 她在物质上从亏待他,可他在纸醉金迷的世界中依旧浑浑噩噩,只有在脑海中想象出程建平恐惧的模样时,他才会像是活过来一样,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他的计划是等待时机,然后在程建平自以为最辉煌灿烂的时候将他最想隐瞒的秘密爆出,让所有上等人都看到程建平大惊失色的惶恐模样。当然,他企图伤害的人,也包括赵冉。 两人已经没了关系,她从不在意他这个人,将他看做狗皮膏药,那他偏要做实了这个称号,粘着他们不放。 可他跟秦姐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秦姐和程家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也打听到近年程建平的公司大不如前了,所以秦姐并看不上他,之前见了一面之后就没再联系他。 他有些失望,但也告诉自己耐住性子,如今眼前的渠道是他唯一能触碰到的,他已经踏进了半个身子,绝对不会轻易退出。反正他对人生没有什么期待,得过且过,便也消极地等待着。 但事情很快就出现了转机。 那天郁悦就那样闯进房间,他一眼就认出她了。 但也许是他当时的处境过于狼狈泥泞,所以她明明也认出他了,却也没有和他相认。 说起来也奇怪,他以为如今的自己应该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的。但是看见她的时候,他却觉得有些慌张,仔细辨别,其中还夹杂着丝丝激动。这是他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除了幻想复仇成功带来的快感外,唯一体会到的情绪。 身体里枯萎的那块血肉似乎又慢慢复生跳动起来。 她离开的时候,他刻意从卧室走出来目送她离开。 她那闪烁的眸子分明就在告诉他,她已经认出他了。 他对她笑了笑,然后看着她落荒而逃,和多年前一样。 之后他装作不经意向秦姐问起她这个人。 秦姐随口说:“朋友的女儿,之前在国外读书,最近刚回来。” 陈仰林突然想起那次三人聚会程建平说了“郁总”和“秦总”。 另外一个女人的姓氏和郁悦正好对上。 他问:“那个朋友是不是之前那个和你在酒店一起吃饭的那个?” 秦姐皱着眉回忆。 陈仰林补充描述,“你们当时三个人。” “哦,对的,桌上另外一个女人就是她妈。”提起郁悦的妈妈,秦姐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她很厉害的,整个公司都是自己打拼下来的,现在很多公司都撑不下去了,就她的公司还挺着。” “这个郁总,和当时桌上的那个男的熟吗?”他问,“我当时看你们三个一起吃饭,以为都很熟呢。” 秦姐以为他只是好奇,便和他多说了一点,“挺好的,郁姐和程总的老婆还是很好的朋友,还有,就刚才那个女孩子和程总的女儿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听到“程总的老婆”这几个字时,陈仰林的心脏一跳。 他看着秦姐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蓦然觉得老天爷其实还是宽待他的,在他迷茫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明朗的路。 可,路的那端是郁悦。 他迟疑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那条路——他决定通过郁悦来接近程家。 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心理,对他来说,郁悦的确是个特殊的存在,就算是看在奶奶的面子上,他也不应该也将她拖入局中。可也许正是因为她对他的特殊,才让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她。 后来,他想,复仇也许只是自己靠近她的一个理由罢了。 所以在秦姐拜托他去监视郁悦的时候,他才会一口答应下来。 之后他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工作,他发现她和从前一样,表面上看起来淡漠无情,可内里依旧热忱,也像曾经那样吸引着他的目光。 知道她有男友后,他有些震惊,得知那人是莫弛后,他更是无奈—— 在他的印象中,莫弛是唯程筝主义者,高中的时候,莫弛便能帮程筝来问他的鞋码,然后送了双大小不合适的鞋来,之后也肯定会因为程筝,毫不犹豫地抛弃郁悦。 更巧的是,程筝马上就要回来了。 所以他使了点小招,让莫弛提前暴露自己伪善的面目,他成功让郁悦和莫弛分手。 终于,他觊觎的那个位置没有人占着了。 那晚,郁悦折返回来公司的时候,他便知道郁悦正在一步步踏进他的陷阱。 她看他向的眼神是那么疼惜。 他热衷于将自己可怜的模样展露出来,因为他知道,让人心疼才是最强的武器。 不过郁悦知道得比他想象中多,也比他想象中更加好奇他和程筝之间的事。 他知道,这也是她对他逐渐沉沦的痕迹,看着她急于求知的模样,他甚至感到满足。 有个人正在不知不觉地偏向他,这种认知让他感到安定。 可她似乎也比他想象中清醒,总能在他以为她完全陷落的时候陡然抽离,然后冷着脸将他的预想全部打破。 虽然期间经历过一些波折,但最后他还是顺利地让她牵起他的手。 之后他也发现了郁悦不一样的地方,她给了他从未预想过的尊重。当初和秦姐在一起时,他只是完全地顺从,从未表达过自己的想法。而跟在郁悦在一起后,小到漱口水的味道,大到客厅里的顶灯,一旦和他相关,郁悦做决定前便会先询问他的意见。 他一边惊讶一边惶恐,他能感知到她对他越来越深的感情,却从不敢骄傲直白地提起这“爱”这个字。 这个字的意义也过于沉重,他不敢轻易提起。 而对象是郁悦,他更要谨慎。 他始终摸不清他对郁悦的感情,她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可她却又实实在在吸引着他的目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时常感觉到自己是鲜活的,他时常忘了和程家的恩怨,忘了自己的计划…… 他猜自己大概是爱上郁悦了,可他不敢承认,甚至总是逼着自己去否认。 他知道自己对郁悦过于残忍,他想要利用她,便要坏到底,怎么能掺和着“爱”这样的词语? 如果这样,两样纯粹的东西都会被玷污。 可是好几次,他都差点向郁悦问出:“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应该是情不自禁,明知不该碰这样的词语,却还是不受控制。 后来他回忆,第一次有这样的冲动应该是那次他和郁悦一起对着泛白的天空吞云吐雾,她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她一直对他笑,十分自信的模样,让他有种她能够把他拉起来的错觉。他猜这是“爱”的力量,他也的确在那个极冷的清晨中体会到了久违的类似于“爱”的感情。 第二次该是他第一次用手帮她的那一晚,他知道她在享受,可仅仅是身体而已。她的眼泪是苦的,她不开心。如果不爱他的话,为什么会不开心呢?他都知道,但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残忍地将她抱得更紧。 之后她担忧地看着他的伤疤时,他也察觉到了那不一样的浓稠的爱意,他记得她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疤,可她却如此重视他的伤疤,他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意识到。 之后,她的爱意越来越清晰,他却更加不敢提起。 收手吧阿林 第48节 他总觉得她在沉沦,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做遍相爱的事,却执拗地绝不说“爱”。 好在郁悦也从未提起类似的话题,她尊重他、心疼他、爱戴他,却从未给出什么永远的承诺。 他想她应该也知道他的目的,所以她才会坚守着几分清醒,不把自己完全献出。 而他和她在一起的这阶段,总是很矛盾,有时希望她笨点可以完全被他利用,有时候又庆幸她能够清醒最后便不会被他伤害。 可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时间再去纠结了——程筝和莫弛即将订婚,而婚礼正好邀请了郁悦。 等待许久的机会突然就这样砸到他面前,他甚至有些缓不过来。 他像过去幻想着程建平恐惧的模样,却发现这样的想象已经无法让他体会到过去的巨大快感了。 意识到这样的想法之后,他十分恐惧,曾经当做精神支柱的信念竟在平静安定的岁月中渐渐消弭。 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他背叛了过去的自己。 可在看到程建平的那刻,他还是无法放过自己。 过去的那些耻辱和恨意又出现,最后他还是选择捡起过去的仇恨。 程筝的确在紧要关头将了他一军,他差点失手,不过好在郁悦还是舍不得他,还是决定站在他这边。 而他看着她单薄瘦弱的脊背,再也无法继续对她隐瞒。 他将自己的过去全部铺开来,他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落在他身上的苦痛、浩劫、耻辱,还有自己的计划。 看着她哭得颤抖的身体,他如死水的情绪掀起波澜—— 她哭得太痛了,像是也承受过他经历过的那些灾难。 他抱住她的身体,想的是,她怎么这么好? 她替他分走了一半的苦痛,他好像也没之前那般悲伤了。 第33章 帮凶 昨晚下过雨,早上的空气便有些湿冷,但睡了两个人的房间里还算暖和。 从陈仰林怀中醒来的时候我蒙了好一会儿,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哭得精疲力尽了,还是因为他的怀抱太过温暖,我昨晚竟睡了个好觉。 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我和他之后也不需要再博弈了。 至少我们之间已经不存在秘密了,我和他可以毫无芥蒂地相拥了。 即使我们只剩下最后一天—— 我们约定好了,过完今天就分手。 我看向窗外,玻璃上还残留着水珠。天是灰蒙蒙的,太阳也躲在云后不肯出现。 这一切仿佛在昭示着今日的结果—— 不论他的计划最后成功与否,他都不会有什么皆大欢喜的结局。 他被苦痛桎梏住这么多年,这已经成为一种无法轻易纾解的执念。不破不立,如果是什么都不做,他永远没办法放下。 他似乎也知道这样的道理,于是即使知道前途未卜,他也要硬着头皮、付出一切去尝试。 而我,听了他的故事后自愿做他的帮凶,打算帮助他完成这一场盛大却又无望的复仇。 起床后,我们都十分默契地没提起昨晚的那些事。 他洗漱过后就出门买早餐去了,而我则是漫无目的地在这栋房子里转悠。 房子十分老旧,明明经历过了几代人,如今却剩下陈仰林的生活过的痕迹。 我站定在他家中,看着这些古老的家具,想起他昨晚告诉我的发生在这件屋子里的故事—— 赵阿姨和奶奶以前都坐过这张沙发,还有陈仰林屋里的那张床,以前是他爸睡的…… 想到这些,我的胸中蓦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可眼前物是人非的情景也让我感到低落。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动静,陈仰林回来了。 他看向我,举起手里的早餐,笑着说:“买到花生汤了。” 我看着他的薄外套短裤装扮皱了皱眉,然后走上前将他外套的拉链拉上,又捏了捏他被冻红的耳朵,问:“怎么不多穿一点再出去?” 他垂眸看我,“卖早餐的奶奶就在不远处,我怕去太晚了,奶奶走了。” 说完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屋子里。 他打开花生汤,乳白色的汤汁冒着热气,香甜的气息钻进鼻中。 明明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味道,可此刻的我却也生不出什么欣喜的情绪。 他拉开椅子,让我坐下,又很贴心地摆好了餐具,“赶紧吃吧,还是热的。” 我抬头看他,即使没什么食欲,却还是笑着说:“好。” 他也坐在我对面吃饭。 我们只是吃饭,只字不提晚上的订婚宴。 我看着对面埋头吃饭的他,突然也觉得有趣—— 我们明明要当作乱者,此刻却诚惶诚恐地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其实我觉得陈仰林一点都不期待今晚的订婚宴,也没有即将复仇的兴奋感,他是平静的,甚至也许是紧张的。 可他还是要去做,我也希望他去做。 这样,他才能真的好起来。 吃过饭后,他问我想不想出去走一走,他可以陪我在周围逛一逛。 似乎是给我的补偿,他想要满足我的所有愿望。可我拒绝了,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和他安安静静地在这个家里多待一会儿。 中午的时候,太阳出现了。 刺眼的阳光铺满整个院子,地上的水洼反射出细碎的光芒。太阳将空气中仅存的那些凉意驱散走,带来暖意。 我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晒太阳,陈仰林正在门口扫地。 昨晚风雨交加,巷子里种的那些树掉了不少叶子,将门口糟蹋得泥泞。 看着他正在阳光下的身影,我那漂泊摇曳的情绪突然安定了些。 我想,只要他之后能这样好好地站在光里,我便满足了。 可能是太阳太大了,我竟觉得眼睛有些酸,正打算收回眼神的时候,他正好回头看我。 我们对视上,他对我笑了一下,我一愣,然后用力地闭了闭眼睛,眼角突然有些湿。 再抬眼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收回笑容了,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出声提议:“要不要我给你剪个头发?” 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家有可以剪头的工具?” 之前他和秦阿姨在一起的时候是长发的,长发似乎是秦阿姨的喜好。和我在一起后,他也问过我他适合什么发型,我当时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高中时的他比较干净清爽一点。 在我提完建议的第二天,他就去了理发店,将长发剪短了些。短发的他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虽然少了点神秘慵懒的气质,却多了几分清冷。但是如今距离上次他去理头似乎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他额前的刘海都快要遮到眼睛了。 “我在储物间看到一套剪头的工具。” 他笑,“老古董了,是我奶奶当时买的。” 我从凳子上起身,“可以用就行。 ” “你会剪头?”他似乎有些怀疑。 “当然,当初在国外的时候修炼了一下,而且,我只给你修一修刘海,其他地方就不动了。” 听我这么说,他答应下来。 他拉了张椅子出来,以后便落座在光线充足的院子中间。 见他自己给自己套上防碎发的塑料袋,我忍不住笑了笑,他抬头看我,像是在问我为什么笑。 我摇摇头,走上前,用手贴了贴他冰凉的脸,说:“帅哥,闭眼。” 他看我一眼后,闭上了眼睛。 我开始动手。 碎发应声落下,头发落在他的鼻梁上。 他却像入定一样,一动不动。 我问吹走他脸上的碎发,问:“不痒吗?” 他过了一会儿才说话,“奶奶以前也这样给我剪头发。” 我一顿,心中突然翻涌着猛烈的情绪。 我一言不发地继续动作,可情绪来得就是这样快,看着眼前他这幅安静乖顺的模样,我又突然忍不住落泪。 “奶奶这么厉害啊,还会剪头发。”我努力控制住自己,可声音还是带着一点哽咽。 他微微抬了头,准备睁眼看我,我却迅速用手将他的眼睛捂住。 我说:“不准看。” 他没再动,只是沉默着听我的呼吸声。 我缓了一会儿后,将他的脑袋按下,“低头,我还没剪完。” 之后,他没再说话,我也只是安静地替他剪着头发。 剪完头发后,我有些困了,想睡午觉,睡醒之后就得准备出发去程筝和莫弛的订婚宴了。 他和我又重新躺回床上,我盯着他,问:“你晚上穿什么啊?” 他想了想,说:“最贵的西装。” 我笑,“你还挺虚荣。” “得见很多人呢,肯定得好好打扮一下。” 收手吧阿林 第49节 之后,我们很久都没说话,我也慢慢睡着了。 第34章 算了吧 下午我醒来的时候,陈仰林已经将自己收拾好了。 他穿的的确是他衣柜里最贵的西装,甚至给自己抓了个发型,看起来精致又凌厉,的确像是准备大杀四方的主人公模样。 他看着我,说:“我好了。” 我笑着说:“走吧。” 我和陈仰林刚下车,便看见正在酒店门口迎宾的赵阿姨。 因为今天有喜事,赵阿姨看起来也容光焕发的,妆发精致,身上穿的那件长裙也很有质感。 时不时有朋友到达酒店,她笑着和他们打着招呼,寒暄一番后再将对方迎到酒店里。 天气有些冷的,可赵阿姨站在风中,脸上没有一点疲色,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我看着赵阿姨,很难把和她和陈仰林口中说的那个母亲联系到一起。 在我的印象中,她总是很温柔 ,对程筝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不论程筝做了什么事,赵阿姨都会轻声细语地告诉她没关系。小时候,我也有些羡慕程筝和赵阿姨完全纵容的亲密关系,后来长大了才醒悟过来,每个人的母亲不同,而我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站在我身边的陈仰林也定定地看向赵阿姨。 我侧头看他一眼,“走吧?” 他跟上我的脚步,于是我们成双入对地出现在赵阿姨面前。 在我看到赵阿姨逐渐僵住的表情时,我确信陈仰林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赵阿姨恐惧得瞪大了眼睛,甚至无法保持最基本的体面表情。 赵阿姨十分惊讶。程筝之前并没有告诉她陈仰林重新出现的事,于是这是她时隔几年重新见到陈仰林。本以为彻底消失的陈仰林此刻竟又出现在她眼前,模样也大变了,褪去了青涩的气质,游刃有余的模样像是已经在纸醉金迷的社会中浸淫许久。 陈仰林没什么表情,只是站在我旁边,并不说话。 我笑着叫了声“赵阿姨”,赵阿姨这才回过神来,眼神从陈仰林脸上收回,她看向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这位是?” “我男朋友。”我大方承认。 赵阿姨先是惊讶,见我脸色正常,她踌躇道:“可是他……” 她迟疑了,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装作疑惑的模样,问:“不能带伴侣吗?其实我们是高中同学,程筝和莫弛也认识他的,所以我就把他带来了,想让他和我一起见证这场婚礼。” 赵阿姨见我理由充分,也不敢在此刻和陈仰林撕开脸面,笑了笑说:“当然可以带伴侣……你们先进去吧,我找个人带你们落座。” 于是就这样,我和陈仰林成功进入订婚宴现场。 一步入会场,我便挑了挑眉—— 我以前也参加过几场朋友的婚宴,眼前这场是我见过最奢华的。程家和莫家应该花了大手笔,用的是酒店里最大的厅,不知摆了几桌,现场布置得也很有品味,低调又高级。 我走进厅里,才发现我妈已经到了。她坐在靠近舞台的那桌,离主桌很近,该是被赵阿姨邀请过去的。我挪开眼神,意外地发现秦阿姨竟然也在,她就坐在我妈旁边,她那个还在上中学的儿子也来了。秦阿姨的儿子此刻正低着头玩手机,似乎觉得现场很是喧闹,甚至烦躁得皱了眉。程叔叔正在主桌和生意伙伴聊天,也没注意到我和陈仰林。 而程筝和莫弛这对新人应该正在休息室里休息。 陈仰林似乎也没想到会碰见这么多熟人,他只是挑了挑眉,表情却没变。 我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神空洞。他的魂似乎出走了,明明是最该兴奋的时候,他却像是没反应过来,只是呆愣愣地站在旋风的中心。 我握住他的手,他垂眸看我,堪堪回过神的模样。 我问:“我们坐哪里?” 他随便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就这里可以吗?” 我答应下来,于是我们便在角落的地方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厅里几乎坐满了人,可是坐在我身边的陈仰林却依旧沉默。 我又默默握住了他的手,他在桌下反握住我的手,垂眸看了我一眼,并没说话。 我凑近他,在他耳边说话:“顺从你的心意,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正想说话的时候又突然顿住。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 赵阿姨走了进来,左顾右盼的模样似在找人。 陈仰林静静地看着她,正在等待赵阿姨发现他。 终于,赵阿姨看过来了,见我和陈仰林都在看她,她微微一僵,整理了一下表情然后才朝我们走过来。 而我身边的陈仰林则是一下子松开了我的手,大步朝舞台走了过去。 下一秒,我亲眼见证了赵阿姨端庄神情的崩坏。 她僵在原地,却也忘了追上去,只是眼睁睁看着陈仰林走上万众瞩目的舞台。 台上的主持人正在准备台本,眼前却突然出现一个男人。 男人很有礼貌地问他:“可以把话筒借我一下吗?” “你是新人的朋友吗?还没到到朋友发言的流程……”话还没说完,男人就打断他,“我有急事。” 男人看向他的眼神极具压迫感,于是主持人便下意识交出了话筒。 宴会厅里喧闹细碎的谈话声突然被从音响传出的清冷声音镇压—— “大家好。” 有人在台上说话,所有人仰头看过去,发现了一张英俊的面孔。不知情的人以为是主持人,便也没多在意。 可认识他的人却突然心脏一紧,其中包括坐在主桌的程建平和正和我妈聊天的秦阿姨。 程建平僵了几秒,还没动作,就看见陈仰林朝他这里望过来,眼神凌厉又冷漠,程建平吓得差点忘了呼吸,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陈仰林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我叫陈仰林。” “不是程,是耳东陈,我和程家不是一个姓。” 台下的人不明所以,全场只有我和程家夫妻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也只有我们知道他这句话隐含的嘲讽意思。 但他语气平静,不像在说笑话的样子,于是便有些不伦不类的。 眼前的赵阿姨终于动了起来,却没有走向舞台,而是着急慌忙地离开大厅,似乎是去求助了。 程叔叔更是着急,已经大步走向舞台了。 陈仰林看向程建平,笑着说:“程叔叔,你别着急,我有点事,说完这两句话就走。” 程建平脸色都变了,却碍着现场有很多人并没有立刻发作,只是一个劲地说:“别说了!别说了!” 台下所有人都觉得奇怪,秦阿姨见到这样的场景,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她那总是低头玩 ipad 的儿子也抬起头,问她:“怎么了?” 秦阿姨还没说话,我妈便笑着对程叔叔说:“程总,让他说说嘛,他和程筝莫弛不是高中同学吗,可能是要说什么有趣的事呢,人家赶时间,让他赶紧说两句,就别耽误他了。” 陈仰林和程叔叔都顿住。 陈仰林看向我妈,说:“谢谢阿姨。” 台下的人听我妈这一说,便更加关注陈仰林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这时,赵阿姨带进来几个保安走进宴厅。 她走进来才发现形势不对,她看向台上的丈夫,程建平明明着急却也不敢上前直接抢过陈仰林的话筒,于是她疾步走向舞台。 我也跟上她,一起挪动到舞台边上。 陈仰林看到赵阿姨后脸色微变,冷静地打招呼,“赵阿姨,好久不见。” 赵阿姨咬牙切齿,小声地问:“你到底想干嘛?” 他突然笑了笑,故作玄虚地说:“让我想一下我要说什么。” 陈仰林看向台下的人,他的眼神从一些陌生的脸庞上滑过,然后停在站在远处闻声赶来的程筝和莫弛身上。 他们打扮得庄重,但似乎是匆匆从休息室里出来的,看起来都十分慌乱。 他表情没变,继续挪动眼神,将眼神落到秦阿姨身上。她对他的出现感到惊讶,虽然不知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可她看起来很紧张,似乎很担心他把两人的关系公之于众。 他又看向台下的赵阿姨,他们两人似乎在用眼神对峙。 我知道赵阿姨此刻的惊慌模样,却无法理解陈仰林是什么意思,他的神情很淡漠,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全然没有我预期中的那般激动和愤慨。 台下有些人耐不住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而我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陈仰林说话。 最后,陈仰林看向了我,我一愣,和他对视上之后,我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他已经动摇了,他在纠结踌躇,他在思虑着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任谁遇到这样的场面都会胆怯犹豫,而且他的恨似乎早就不是“痛恨”本身了,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恨”都在支撑着他过下去,如果没了“恨”,他便会浑浑噩噩,所以他将让他能感受到重大情绪波动的“恨”当做信念,将复仇当做他活下去的动力。 他的“恨”本就不够纯粹,此时自然做不到毅然决然。 我猜,那段时间里我感受到的他的松弛、猜测的“他或许忘记了那些沉重的秘密”以及“我们正在相爱”可能都是真的。 他的“恨”应该淡了,淡到他在只差临门一脚的此刻犹豫了。 他要这么做吗?他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能从他晃动的眼神中感受到他此刻的纠结和难过,但我不会替他做任何决定。 我早就说过了,他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他。 于是,我朝他笑了笑。我肯定他,也支持他。 他看着我的笑脸一愣,顿了几秒之后,他像是做出了决定,重新抬眼看向台下的人。 知情人几乎屏住了呼吸。 程建平也按耐不住地往前一步,似乎是想要在陈仰林说出对他不利言语的迅速将他压制住。他无法选择,就算毁了这场女儿的订婚宴,他也不可能让陈仰林和赵冉的关系在此刻公之于众。 最后陈仰林说话了,他的语气比之前更加平静,“我和程筝莫弛是高中同学。高中时收到程筝的不少照拂,很感谢她,也知道莫弛对她痴心一片,希望他们俩白头偕老。” 很多人都愣住了。 他看向赵阿姨,声音轻轻,“我要说就这么多了。” 收手吧阿林 第50节 在有些人松了一口气的情况下,台下不知情的宾客也发出起哄声:“哈哈好!”“真是天生一对!” 我看着陈仰林在台上的模样,情绪复杂。 我不管他是要复仇还是要放下,我只希望他能好起来,挣脱开束缚住他的桎梏,不再被怨怼的阴霾笼罩,我想他能够站在阳光下。 陈仰林放下话筒,走下舞台,慢慢走到赵阿姨跟前。 母子二人第一次离得这么近,陈仰林看着赵阿姨,低声说:“我放过你们了。” 赵阿姨还沉浸在惊慌和恐惧中无法自拔,如今见到陈仰林这样云淡风轻地站在她面前,她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这疯子,你到底想做什么?”赵阿姨咬牙切齿,却把声音压得很低。 陈仰林笑了一下,“我想跟你谈一谈。” “谈什么?” “问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关于我,我爸,和我奶奶。 ” 赵阿姨一愣,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像是脱力了一样,她那总是支撑着她仰起脖颈的那根线像是松了,总是笔直的体态微微弯下,脸上的精致妆容也遮盖不住她的疲倦。 她说:“走吧。” 就这样,陈仰林跟着赵阿姨走了,我放心不下地跟在他们身后。 在离开会场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程叔叔正朝我们这里看过来,眼神深邃锐利,并不友善。 赵阿姨带着陈仰林去了另外一间休息室,就在宴会厅的背后,陈仰林跟着赵阿姨进去后便把门关上了。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竟也感到十分紧张。门的隔音效果一般,一开始我能听清赵阿姨歇斯底里的声音,后来她的声音便渐渐小了下来,到最后,我竟一点都听不清了。 走廊上没人,尽头的窗户大开,风一阵阵地鼓进来,呼呼作响,它穿过长廊,拂过我的身体。 我站在走廊上等待,守护着他们母子之间的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谈话。 在我几乎要被风吹僵的时候,那扇门终于打开了。 我立刻站直身子,赵阿姨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已经恢复了自己的得体模样,表情矜贵,姿态优雅,经过我的时候,她一愣,想了想,还是对我露出笑容,“悦悦在这里干嘛,赶紧回宴会厅,快开席了。” 我指了指休息室,“阿姨,我等我男朋友。” 赵阿姨的脸色僵住,“那我先去宴会厅了。” 我乖巧点头,等到她“咯哒咯哒”的高跟鞋声渐渐远了之后,我才扭头推开休息室的门。 陈仰林靠在一张长桌边上,脸色无异,甚至是平和,只是低着头对着地上发呆,见我进来之后,他对我露出一个笑容,疲惫又无力的笑容。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然后也对他笑了笑。 我不知道他们母子俩聊了什么,但我看着他这幅模样,知道他该是筋疲力尽了,也知道他应该已经得到问题的答案了,即使答案可能不是他想要的,但那就是事实,他也决定要接受,决定要放手了。 我朝他走近一步,问:“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 进了休息室我才发现屋里的风也有些大,他靠在桌边,西装的下摆被风吹得飞舞。 我上前帮他拢好西装,抬眼对上他的眼神,我心一紧,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轻声说:“要不然,算了吧。” 我不想再看见他将自己弄得满身伤痕了。 既然他在刚才那刻决定放下,我希望他能真的不再去奢望那些永远抓不住的东西了。 他很快答应,“好, 我也觉得还是算了。” 我苦涩地笑笑,“那就好。” 他做完想做的事了,今天即将也要结束,我和他也要分手了。 不远处的宴会厅传来音乐和主持人的声音,并不适合我们告别。 于是我向他提议:“我们出去?” 他点头,然后我便拉着他的手往酒店外走。 室外的风更大,几乎是呼啸着的,我们躲在酒店门口边上的一根大柱子后面。 头顶是月亮,从酒店大门透出来的明亮灯光照亮了我和他的脸庞。 他沉默地从西装里面掏出一包烟和一个火机。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拢火点烟的模样,不合时宜地笑了笑,“穿这么贵的衣服,怎么还抽这种便宜烟?” 他也跟着笑,用力吸了一口,悠悠吐出烟气之后才回答我:“我就喜欢这种烟。”低廉却又强烈。 我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抽烟。 临近分别,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看着他这幅伤痕累累又被迫释怀的模样,我又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我只是一直看着他,看他的脸,看他的手,看他抽烟时蹙起的眉头,看他发呆时毫无焦距的眼神…… 终于,他将烟抽完了,低头将烟头摁灭之后,他抬眼看我,“你手机都亮了好几次了,进去吃饭吧。” 我一愣,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是我妈的消息,真是着急喊我进去吃饭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好。” 他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我先走了。” 过去我总想要体面的分别,但此刻,我却发现自己甚至说不出“再见”这两个字。 我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说:“去吧。” 他对我笑了笑,然后转身,大步离开,没再回头。 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也替他感到高兴。 走吧,再也不要回头看过去。 他似乎总让我看他的背影,这次,他的背影比以往的每次都脆弱颓丧,我想要追上他拥抱他的欲望也从未如此强烈过。但我忍住了,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大步又坚定地离开。 每次离别的时候,我似乎都会想起最初的相遇。我将脑海中的那些关于他的记忆翻出来,最后只是觉得遗憾—— 他靠近我时带着目的,直到最后也未将自己的真心完全交出来。 我不怪他,只觉得他可怜,但我再也没有自信能够拉他出来了。和他在一起的这阶段时间,我也给自己惹了一身的伤痕,我和他不适合在一起的。 他没有能力接受回应我的爱,而我也不愿再委屈自己陪他蹉跎下去。 所以,我们只能走到这里了,所以,我们过完今天就要分手了。之后的路他需要一个人走了。 我不知还会不会见到他,我们似乎已经两清。可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他。虽然他大概率已经忘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可是我还是要跟他说的,我要亲手为这段关系画上了句号,将这段有始有终的故事讲得完满。 于是,我快步追上他,拉着他的手腕。 他猛地回头看我,落寞的眸子里突然迸出光亮。 我说要告诉他一个秘密。 …… 等他走后,我又在门口抽完一支烟才重新进入宴会厅。 舞台中间,程叔叔和赵阿姨正笑脸盈盈地说着祝词,我低头匆匆进入宴席中,直接坐在我妈身边。 她似乎闻到我身上的味道,皱了皱眉后问:“你去哪了?”她往周围看了看,没见到陈仰林的身影,又问:“小陈呢?” 我低头喝了口热汤,淡淡说:“分手了。” 妈妈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已经看出我哭过了,但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轻声说:“没事。” 嗯,会没事的。 我也这么想。 好不容易结束宴会,回到家里时我已经疲惫不堪,洗漱之后我倒头就睡。 然后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了高中的一些回忆,和我最后告诉陈仰林的那个秘密有关。 那时候似乎刚升高二,虽然我和程筝认识了很久,但我和她依旧称不上是好朋友,我们不亲密但也井水不犯河水。同班一段时间后,我注意到她对班里的那个被同学们成为“怪人”的陈仰林很有意见,整日刁难欺侮他,将整个班级都闹得鸡飞狗跳的,这时,周围的同学一般只会在一旁看戏。当然,我虽然不到“看戏”这样的程度,却也束手旁观,当做没看到。 可还不知为什么,我偶尔回头看那怪人一眼,都会发现他似乎在盯着我看。 可我并不是很害怕,我并不是吃素长大的,他在偷看我,我又何尝不是在偷偷观察他呢? 我们几乎不讲话,却在背地里偷偷观察着对方。 我看着他因为交不出校服费而被程筝当众羞辱,看程筝指着他的背得几乎开线的书包耻笑,看着程筝故意踩脏他那双洗得干净却微微开胶的鞋…… 然后某一天,我突然看不下去了。 但我理智,是绝对不会为了他和程筝作对的,我只是在我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偷偷又稍稍地帮了他一把。可是帮了他之后,我又觉得没必要告诉他,我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也不想和他说话,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可怜而已。 那时候我妈的公司正在开展一项公益活动,妈妈花了一笔钱买了许多生活用品打算捐给贫困山区的学生们。那段时间她很忙,担心她不吃晚饭,我便提着便当去公司找她,在她办公室里的角落里,我看到了堆成山的学习用品,还有一些衣服和鞋子。 问了妈妈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要捐出去的,我盯着那一堆鞋子看了一会儿,脑中突然出现被程筝踩过的那双旧鞋子,我走过去,打开鞋盒看了看。不是名牌,却也是比较耐穿的鞋子。 妈妈见我蹲在那边看,便出声问:“怎么了?” 我思忖片刻,问:“可以给我一双吗?” 我妈一愣,“你要穿啊?” “我送给同学。” “你同学看得上这种鞋?” 我嘟囔着:“看得上吧……” 我妈自然同意,然后问我:“你知道他穿多大码吗?” 我皱了眉,在鞋子堆旁挑挑拣拣半天,选出我认为应该是最合适的尺码,然后便将它装进我书包里了。 我妈笑着看我一眼,没再说话。 担心被别人发现,第二天,我起得很早,一到班级便将崭新的鞋盒放到陈仰林的抽屉里,然后便装作什么都没法发生一样,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补觉。 醒来的时候,老师已经在上第二节 课了,我一愣,然后回头看陈仰林。 他的神情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放学的时候,他走得早,我则是等全班都走后,才偷偷绕到他座位后面,看到鞋子被他带走后,我才松了口气。可是,直到他退学那天,他都没穿过那双鞋。 收手吧阿林 第51节 我曾经想过,他可能是将那双鞋丢了, 后来亲眼见到了那双鞋才知道他没丢,只是,他以为是程筝送他的了。 但当时我并不想和他说实话,许是觉得羞涩又或者是想要在他面前坚守着那一点点骄傲,我想着,不用着急,我迟早会说的。 这个秘密我藏了许久,看着他背影渐渐远离的时候,我意识到,现在就是告诉他的那个时刻了。 于是我冲了上去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 他感到惊讶,可是眼中迸发出来的光却慢慢黯淡下来。 我说:“没想到是我吧?” 他摇头,“没想到。” “那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 他看了我一会儿,低声说:“你真的很好。” 我轻轻说:“我知道。” 然后我展开双手将他的身体环住,将自己嵌进他的怀中,他愣了几秒,然后也用力将我抱住,他抱得很紧,我几乎喘不过起来。 我没忍住,眼眶滚出热泪,抽泣了两下后,我在他耳边郑重地说: “再见。”还是和他好好告别了。 他用身体包裹着我,帮我抵住大风。 之后,他低头在我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冰凉的唇几乎让我心颤。 他的声音被大风吹散,可我还是听清了。 他说:“再见,我会变好的。” 这样就够了,我只希望他能变好。 醒来的时候,我的眼睫湿漉漉的,将枕头也糊湿了一大片。 天已经大亮,我走到窗边,将紧闭的窗帘拉开,阳光一下倾泻进来。 前日下了大雨,昨日冷风飕飕,今天的天气却很好,阳光耀眼,空气都是暖融融的。 我看着湛蓝的天,心里想的是: 陈仰林,你也看到这样的好天气了吗? 连老天都在庆祝你的新生活。 希望你走到哪里都会被阳光照耀着。 ??陈仰林(5) 陈仰林记得程筝订婚的那天,天气还不错,虽然早晨湿冷,但到了中午,太阳便出现了,阳光驱走了昨晚的湿气,晒干院子里的小水洼。 吃过早餐后,郁悦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拿着扫把去门口扫落叶。 他回头正好和郁悦对视上,阳光下,她晶莹湿润的眼角十分显眼,于是他嘴角的笑慢慢僵住。 他正向对她说些什么,她却出声说要给他剪头发。 他坐在院子里,当她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时,他突然回忆起小时候奶奶也是这样给他剪头发的,虽然两人的手并不一样,一双粗糙干燥一双细腻柔软,但她们轻柔的力度却很相似,他的反应和体会也是相同的—— 他闭着眼,小心翼翼地屏息,享受着被这样温柔地爱戴呵护。 她们甚至连吹落他脸上碎发的气息都是一样温柔的,于是他忍不住提起奶奶,可他没想到郁悦会突然掉眼泪。 他下意识抬头想要抬头看她,却被她阻止了。 她霸道地说:“不准看。” 他没再动,只是听着她逐渐急促的气息。 他的心跳和她的呼吸挂钩,她急,他也跟着难受。 他不知她这眼泪是因为奶奶还是他流的,他希望是为奶奶流的。 事到如今,他不希望她再为他多流一滴泪。 他没想到赵冉会在门口,也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见上面了,本以为在门口他便会被赵冉拦住,但郁悦却大大方方承认他是她的男友,她巧舌如簧,两三句就将他带到了宴会厅。 这里比他想象中更加奢华,比他预计中更加热闹,不小的宴会厅坐满了人,厅的中心有一个很大的舞台,他不由自主地在脑中构想着自己踏上舞台的模样—— 所有人都在台下看着自己,有熟人也有陌生人,他们的目光也该是各种各样的。 他知道,等他说出真相之后,有人会愤怒,有人会觉得好笑,也会有人会对程家幸灾乐祸,但大部分人只会将他当做一个插曲,当做聊天时的谈资,几天之后就将这件事忘记。 他都知道,可他就是这么孤注一掷,他只想要程建平那一瞬间的暴怒和恐惧。他想让程建平知道他不仅能够出现在他面前,还有能力破坏他精心准备的订婚宴,让他感到畏惧。 可是当他真的排除万难,站上了万众瞩目的位置时,他却犹豫了。 身边的程建平蠢蠢欲动,台下百人目光如炬,有温度一样落在他的身上,他的情绪也莫名被烧得焦躁。 他很想不顾一切地抛出自己预想了几百遍的话,可是,脑中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再等等。 等什么呢? 他看向台下的人。 他先是看到了远处的那一对新人,他们打扮得精致,神情却十分惊慌,像是知道他想要破坏他们的婚礼。程筝紧张地握住了莫弛的胳膊,皱着眉头,十分担忧。而莫弛也不像当初那样骄傲自满趾高气昂,他也在恐惧。 可他们的恐惧不足以留住陈仰林的目光,他挪开眼神,看向坐在不远处的秦姐,她儿子就坐在她身边。 秦姐正紧张地看着他,她的儿子也在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陈仰林知道秦姐最宝贝的就是她的儿子,为了儿子,她可以抛弃所有,如今自然害怕他在众人面前抖出两人曾经的关系。 但秦姐想多了,就算是为了她儿子,他也不会说出他和她的关系。 他没有一个疼惜自己的母亲,但他也不想刻意毁掉别人的母亲。 最后,他看到了郁悦。知道他是带着目的接近她,却依旧接受他、包容他、给他许多珍贵的爱的郁悦。 他将她拉下水,最后甚至用了她男友的身份进入了会场—— 他和她已经绑在了一起,如今他打算在几百人面前说出自己不堪的身世,他知道最后他伤害的不只是自己,郁悦也会被他拖累。 可是,郁悦突然对他笑了。 她是场上唯一一个知道他计划的人,甚至也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会伤害她,可她还是对他笑了。 为什么呢? 他想他大概知道,是因为爱。 她爱他,所以就算知道会伤害自己,她也选择支持他。 但他接下来要做的举动配得上这份爱吗? 他思考着这样的问题,之后他又想起奶奶还有梁叔叔,他甚至想起了那个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他发现其实这个世界上是有很多人在爱着他,即使是现在,也有人正在爱着他。 他们给他无限的包容和善意,他却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世界中,被那始终没得到的母爱蒙蔽了,被那不甘的恨意裹挟了,不曾将自己的眼光落在那些爱自己的人身上。 奶奶在世的时候他没有珍惜,如今又要为了“恨”去伤害那些爱他的、无辜的人吗? 他问自己,一定要得到母爱吗?一定要去抓握不住的东西吗?一定要去复仇吗?一定要将大家的生活都搅得一团乱吗? 最后,他得到了答案。 不一定。 他真的累了,决定放过自己和他人的时候,他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说出那些不轻不重的祝福后,他放下话筒。 看到程家人松了口气的表情,他并不觉得不甘,只是有些无奈。 他决定放过所有人了,却还是想要和赵冉好好谈一谈,他知道只有她能解开他的心结。 赵冉答应了,他们进了一间没人的休息室。 两人站得很远,像是陌生人,眼前的赵冉甚至比刚才还紧张,“你要问什么?” 陈仰林直白地问:“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们?” 赵冉一愣,却依旧激动,“你觉得都是我的错吗?有人想过我的感受吗?!” 陈仰林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赵冉继续说下去,“当时为了和他在一起,为了生下你,我甚至和家里人决裂了!” 赵冉用“他”来指代他的父亲,甚至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但是后来呢?你刚出生的那段时间,他们都为了你出门赚钱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有人管我的死活吗?我一个人从白天等到黑夜,只有你不停地在我耳边哭,我能怎么办?我压抑得快要死了,有人知道吗?” 陈仰林看着眼前赵冉痛苦回忆的模样,感同身受一般,突然也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那天,他很晚才到家,回来之后就跟我商量要出去做什么外贸生意,我本来是不肯的,可是你瘦巴巴的模样真的让人心疼,所以我最后还是同意他去了,可是他才出去第二次,就没再回来过了!”赵冉声音嘶哑,脸都憋得通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我为了他,为了你,抛下我自己的一切,结果他走了。我知道他命苦,那我的命就不苦吗?” “我就要守着你,守着那个没有男人的家过一辈子吗?我明明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你们为什么要拉着我不让我走?!” 听着这样的话,陈仰林似乎能在脑中想象出当初赵冉的绝望模样。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口,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该给你的补偿,我也给你了,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你也要知道,如今你的出现给我的人生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赵冉深呼吸几次之后,慢慢恢复了平静,可是说出的话也格外冰冷。 “我还是那句话,请你别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也别再像今天一样,好像一定要做出什么伤害我们的事。” 如今她和陈仰林坦诚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希望陈仰林知道她的难处,能够放过她。 见陈仰林的眼神已经动摇,她知道自己应该成功了,“这就是我想说的话,如果没有什么要问的话,我就要去宴会厅了。” 订婚宴快开始了,她怕错过什么环节。 就在她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男人终于开口,他沙哑着嗓子问:“你后悔吗?” 他只是说了这四个字,赵冉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他问的是嫁给陈赴民后不后悔,生下他后不后悔? 这个问题,赵冉早就问过自己无数遍了。 收手吧阿林 第52节 于是她诚实地说:“我当然后悔,生下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陈仰林顿住,他看向赵冉,发现她十分平静,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才会在他问出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嗓子发哑,挣扎道:“可奶奶说,当时是你决定要把我生下来的。” 赵冉眸子一闪,过了一会儿,她淡淡道:“可是,我现在后悔了。” 陈仰林没再说话。 知道他没有话要问她了,赵冉一言不发地转身,可在她即将打开门的时候,她还是停住了动作,不过她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陈仰林,轻声说:“当时,我的确是期待着你的。” 当时,陈仰林的确是在爱的期待中降生的,只是世事无常,人心更是易变。不同的经历将她变成不同的人,她知道对于陈仰林来说,她是自私可耻,从未给他过母爱,逃避了抚养他的责任。 但就算重来一次,她也不会留在陈家,这就是她的选择。 陈仰林望着她毫不犹豫的背影,突然觉得释怀了。 他知道了全部的真相,过去桎梏他的那些怀疑猜测也在她如此坦诚的言语中慢慢消解。 至少,他是带着爱出生的,只是后来不被爱了而已,可他还有别人的爱,他也可以爱自己。 虽然知道目前他还无法做到爱自己,但在未来,他可以的,他相信自己。 * 即将离开的时候,他和郁悦只字不提“别离”,只是像平常一样,他安静地抽烟,她安静地看他抽烟。 其实抽烟期间的无数个瞬间,他都希望这支烟能燃得再慢一些,可是再慢也是会抽完的。 他摁灭了最后一点火星,就像亲手熄灭了他和郁悦的最后一点联系。 他说:“那我先走了。” 她看着他,说:“去吧。” 他转身离开,走了一会儿后却听到身后的动静,果然下一秒,他的手腕被她抓住了,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郁悦抓得很紧,像是担心他跑了一样。 陈仰林心脏一紧,偷偷在心里期待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即使她的眼睛那么亮,眼里盛着那么多爱他的情绪,她却没说留他的话。 她告诉了他一个秘密,一个发生在高中时的秘密,她藏了许久的秘密。 他听完之后心更疼了,他说:“你真的很好。” 郁悦笑了笑,然后突然抱住他。 她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再见”,他则是隐忍地在她的脸上落下一个吻。 他说:“再见,我会变好的。” 是给她的、也是给自己的承诺。 他真的要往前走了,真的要变得更好了。 他离开了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订婚现场,顶着月色,回到了自己残破的家中。 在沙发上待了一会儿后,他计算着时差,给许久没联系的梁叔叔打了电话。 如今的他一无所有,却拥有了从前从未有过的东西—— 一颗渴望重新振作的心。 两人通上电话后,陈仰林问:“您当时说的,让我去找您的事,还作数吗?” 电话那头的梁津龙微微一愣,最后笑着说:“这都过去几年了,你终于肯答应了?” ??陈仰林(6) 见到梁津龙后,陈仰林才发现自己对梁叔叔知之甚少,他不知道梁叔叔有妻子,也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在读小学一年级的女儿,甚至也不知梁叔叔在国外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 在听到他这样的疑问时,梁叔叔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以后慢慢就会了解了。” 一到国外,梁津龙便提议让他去看看心理医生。 几年前的陈仰林拒绝过一次,如今的陈仰林却很快答应了。 其实他早就觉得自己有心理疾病,似乎是从奶奶离开的那天开始,他便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决定复仇的那刻他似乎体会到了短暂的快感。但在跟着秦姐的时候,那种低郁的情绪更加严重了,最明显的症状就是他没有性.欲,可这对于秦姐来说似乎正中下怀了,他对此并无所谓,于是便放任着糟蹋自己的身体。就这样混沌地又过了好几年,直到他碰见郁悦,她的尊重和爱似乎让他变好了一些,他偶尔也能感受到喜悦的情绪,虽然是淡淡的却也的确能让他忘记那些负担和苦痛。 后来,他几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爱了,却始终对这样的爱望而却步,他担心自己承受不住,恐惧自己会伤害她,于是他一直后退,也从来没说过爱她。 他答应她会变好,如今答应去看心理医生便是他变好的第一步。 梁津龙给他请的心理医生很权威,治疗过几次后,陈仰林便觉得自己有所好转,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好—— 自己正在一点点抛弃过去,一步步走向新的美好的未来。 刚到国外,他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是很通,除了每周一次的心理治疗和每天出门帮梁叔叔遛狗之外,他几乎不会走出家门。但梁叔叔也没让他白吃白住的,有时梁叔叔会让他处理一些工作琐事,周末他也会帮着这对夫妻照看他们还在上小学的女儿。 梁叔叔的女儿小名叫做小羚羊,并不是常见的女孩小名,问了才知道是小姑娘之前读了《羚羊飞渡》的故事后很喜欢羚羊,所以便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 小羚羊是在国内长大的,但这几年又来到国外,中英语言系统便有些紊乱。家里所有人都说中文,小羚羊大多时候也是说中文的,但有时中文库匮乏的时候,就会红着脸憋出几句英语来解释。因此,陈仰林的英语也被她锻炼得大有进步。 不久之后,陈仰林也会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到周围的公园逛逛,看邻居荡秋千、滑旱冰鞋、滑滑板,还有人会拿着画板在公园里写生。 他似乎体验到了一种新的生活——开阔明朗,一切都欣欣向荣。 偶尔,他的心中也会产生一股非常强烈的冲动,他想告诉郁悦他如今的生活,他想说他在变好了,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可是他一直都只是想想而已,就算这种冲动再强烈,最后都会被他压制下去。 他担心自己打扰到郁悦了,也恐惧得知那边的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已经将他抛之脑后。 * 虽然心理医生也说他的情况逐渐转好,可他依旧会有觉得低郁的时刻,他不喜欢雨天。淅淅沥沥的雨声、阴暗的天气和潮湿的空气会让他想起一些不美好的回忆,他会想起他在窗台抽烟时的绝望情绪,也会想起那夜郁悦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模样…… 一看到沉得几乎要压下来的天空,他便会觉得全身乏力,甚至有些呼吸不上来的滞闷感。 于是,下雨的时候他总会将自己关在屋里,梁叔叔夫妻二人知道他的情况,也没有多加干预,想着多给他点时间和空间去缓和适应,可是小羚羊不知道。 那天,屋外下着大雨,梁叔叔夫妻二人都出去工作了,小羚羊敲响了陈仰林的房门。 陈仰林打开门,发现女孩儿已经全副武装了,她穿着一件黄色的雨衣,脚上踩着玫红色的雨鞋,手里拿着一把短短的雨伞。 她看他,兴奋地说:“哥哥,我们出去踩水吧!” 陈仰林本想拒绝的,可是小羚羊那亮晶晶的眸子正盯着他看,他踌躇了片刻,还是回屋拿起了外套,拉起她雨衣后的小帽子,笑着说:“走吧。” 雨势不大,他和小羚羊一大一小,一人撑着一把伞出门了。 小羚羊一开始只是在门口踩踩水洼的,之后便忍不住撑着小伞越走越远,陈仰林只能跟着她。 最后,她来到他常去的那个公园,就算是雨天,公园里还是有很多人。 有人在避雨的建筑物下聊天,有人直接在雨幕中行走,还有好些小朋友像小羚羊一样撑着雨伞在雨里玩耍。 小羚羊找到了伙伴,就将他丢在一边,他索性收起了伞,坐在避雨的地方,看着远方的风景发呆。 他依旧沉郁,思绪也像是被潮湿的空气包裹,黏腻迟钝,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脑子似乎一直在转,但当他想要回忆自己到底想了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不知多久,身边聊天的人渐渐离开,石板凳上只剩他自己一个人,他看向不远处的小羚羊。 小小的她正朝着自己跑过来,他想对她笑一笑,却发现有些难,最后他只扯出了不伦不类的笑容。 小羚羊毫不介意,一下跳到他眼前,接着从雨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包迷你装的小熊软糖。 她一把抓过他的手,然后将糖塞到他掌心里。 陈仰林一愣,盯着那包小熊软糖看了一会儿,抬眼看她,问:“你要给我?” 小羚羊坐到他身边,“嗯嗯,哥哥你吃吧。” 陈仰林握住小熊软糖,“你舍得给我啊?” 小羚羊看着他的脸,皱皱眉头,“哥哥你不开心,吃了这个会开心点。” 陈仰林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你看起来就很难过。” 小羚羊帮他把小熊软糖的包装袋打开,然后又将它放回陈仰林的手中,“爸爸之前也像你这样,他吃了这糖就好了。” 陈仰林微顿,问:“爸爸之前也不开心吗?” 梁叔叔在他面前总是沉稳睿智的,他从未见过梁叔叔情绪低落的模样。 “是的,不过,我给他送了一次糖,他便好了。”小羚羊回忆道,“所以哥哥你也赶紧吃了吧。” 陈仰林笑着说好,然后将可乐味的软糖放到嘴里。 小羚羊期待地盯着他看,问:“好吃吧?心情好点了吗?” 陈仰林看着小羚羊的脸,某一瞬间,他好像真的被治愈了,这是一种很复杂又奇妙的感受—— 嘴里的软糖甜滋滋的,眼前小女孩的眼睛很亮,以及,远处天边突然出现的那一点光亮…… 他心中的阴霾似乎被一点点驱散了。 * 雨后的深夜,陈仰林有些失眠,打算出去透透气,却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了正在院子里喝酒的梁津龙,他的背影看起来凄凉寂寥。 陈仰林突然想起小羚羊今天说的那些话,意识到梁叔叔并不想他想象中那般强大。 他走过去,梁津龙看他一眼,笑着问:“陪我喝一杯?” 陈仰林点头坐下。 接着,两人在清冷的月色下聊天。 陈仰林从梁叔叔的口中听说了很多关于父亲的故事,梁叔叔说他爸是他见过最正直善良的人,还说陈仰林快出生的那几天,赵冉一有些风吹草动,他爸便会急得直接放下了车间的活,匆匆忙忙跑回家中。虽然好几次都是虚惊一场,但每次只要赵冉说有动静,他爸便会毫不犹豫地冲回家中,毫不怠慢。 陈仰林露出个苦涩的笑容,脑中父亲的形象逐渐清晰。 即使他从未见过他,却也能想象出陈赴民的模样。 “你要听你爸妈之间的故事吗?” 陈仰林一愣,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当时真是厂里的厂花厂草,模范情侣,一起上工下工,当时他们看向对方的眼里真的都是爱。”梁津龙看向陈仰林,叹了口气,“但是世事难料。” 陈仰林沙哑开口,“我知道的,那是她的选择。” “你爸的死对我的打击也很大。”梁叔叔说,“曾经我也像你这样,看着自己坏了的腿,甚至想要跟你爸一起去死。” “可有很多人想要拉我起来,最后我也艰难地爬起来了。” 收手吧阿林 第53节 他想起什么,语气突然轻松,“后来,小羚羊出生了,我就更不敢离开了。” 陈仰林看着他被父爱点亮的脸庞,胸口突然开始发闷。 子女是父母的希望,但是…… 他问:“有人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梁津龙看向他,轻声说:“有的,但是,我们可以爱自己。” “你要爱自己。” 陈仰林没再说话,心情也像天上的那轮明月,一开始总被浮云遮挡最后却也慢慢明亮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在陈仰林适应了国外的生活后,梁津龙问他想不想去上学。 陈仰林踌躇了几天,最后还是跨出了这一步。他的语言还不算好,之前在国内的成绩也是吊车尾,不够好在他这次他还算努力,最后也成功申请到了一所本科大学。虽然他的年纪比同学们大一些,但大家都很包容,在同学们的帮助下,他的焦虑恐惧情绪也逐渐好转,甚至交了几个就住在附近的朋友。 于是周末,他不会再一个人去逛公园,很多时候是和朋友们一起,他们约着打篮球滑滑板看电影,不过那些朋友最喜欢的还是来他家里蹭吃他做的中国菜…… 就这样几个春夏过去了,陈仰林快忘了之前浑浑噩噩的自己,他已经蜕变了—— 他是崭新的也是健康的。 他几乎将过去的自己完全抛弃,却又在那天想起那些被深埋的回忆。 那天,小羚羊来他房里讨要他不穿的衣服,她打算给自己的洋娃娃做一身衣服。 陈仰林当时正在做建模作业,头都没回,让她自己在衣柜里翻。 小羚羊倒也毫不客气,几乎要钻进他的衣柜里,捣鼓半天后,她从衣柜的最底部扯出一个鞋盒。 她从没见过这个鞋盒。 盒子也像是经历过了不少风霜,八个角都被磨得不再坚挺,她把鞋盒打开,却发现里面是一双全新的鞋子。 她没见陈仰林穿过。 “哥哥,这是你的鞋吗?怎么从来都不穿?” 陈仰林一开始没回头,过了几秒之后,才回头看她。 小羚羊拿的正是那双他从国内背过来的鞋,他当时连鞋盒都没丢,又将它完完整整地带到国外来了。 小羚羊那双鞋左右端倪,又问:“怎么不穿?” 陈仰林说:“鞋码不合适,穿不下。” 小羚羊“啧啧”了两声,“要是小一点,我就能穿了。” 陈仰林摇头,“那也不能给你。” “为什么?真小气。” 陈仰林上前将鞋子从她手中夺过,将它重新放回鞋盒里,然后盖上盖子,问:“你不是要找衣服吗?不找了?” 小羚羊这才想起自己要做的正经事,瞪了他一眼后,继续在他的衣柜中搜寻。 陈仰林将鞋盒放到书桌边,重新坐回书桌前做作业,等到小羚羊离开之后,他重新看向那个破损的鞋盒。 他将它带过来后便从未将它翻出来,这么几年过去了,他差点忘了它的存在。 如今它重新出现,他也不自觉地回忆起过去的人和事。 仔细想想,其实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想起郁悦了,他们从未联系过,他也刻意去忽略她的消息。 一开始,他需要去抑制自己想她的情绪,后来他变健康了,郁悦便和过去的那些苦痛被他一起遗忘在脑后。 他意识到郁悦的存在似乎是和他不堪绝望的过去挂钩着,如今,他往前走了,便很可耻地选择忘记她。 他快乐的时候不会想起她,失落难过的时候才会想起她。 他不想再难过了,于是他逼着自己不去想她。 这该是一种逃避心理,他不知对不对,但似乎也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好几年。 于是鞋盒被埋在衣柜深处,郁悦被他藏在大脑的角落里。 过去,梁津龙问过他好几次要不要和他回国看看,他都拒绝了,用的理由是他在国内没有任何牵挂。 梁津龙没说什么,可陈仰林每次这么说时,脑海里都会出现郁悦的脸,之后胸口便会和过去苦痛的无数个瞬间一样开始发闷。 他也疑惑自己这样的心理,他明明变好了,却又不敢去见她了。 后来他才意识到自己不敢去见她,是因为害怕她有了新生活,害怕他和她见了面之后,变成了最普通的朋友。 他知道,如果她爱上了别人,就算他跪在地上求她,她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他无法接受郁悦爱上别人。 过了一段时间,他放秋假了。 假期第一天,小羚羊就兴致冲冲拿着两个帽子进来问他哪个好看。 陈仰林随口说了一个,她嘀咕着要把好看的那个帽子送给爱丽,爱丽是她的好朋友。 陈仰林一愣,他记得她和爱丽前段时间大吵一架,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是绝交状态。 “你们不是吵架了吗?” “那也可以和好啊,我们要上中学了,我怕她找了新朋友不和我玩了,趁现在赶紧过去和她和好。” 陈仰林皱眉,问:“她想跟你和好吗?” 小羚羊听此一怔,说:“当然了啊!我们只是互相拉不下面子而已,我们当时太冲动了。” 陈仰林没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小羚羊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低落了几秒之后又说,“那也得去问,如果她正等着我呢!如果这次不去,她可能就真的把我忘了。” “如果你被拒绝了呢?”陈仰林脱口而出,说完这话他也有点愣了,意识到自己脑中在想什么之后,他开始心烦意乱。 “那也没办法,好歹我努力过了,但是如果她在等着我呢?我可不能错过。而且,我真的很想和她和好!” 小羚羊字字铿锵,将自己说得都激动了起来。 陈仰林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但他的确像被注入了勇气,再想起郁悦时,心中突然又多了许多期待和美好。 第35章 一起落在光里(完) 街上铺满的落叶预示着秋天又来了。 这是陈仰林走后的第三个还是第四个秋天了?我记不清了,但他走后的每个秋天,我都会去陵园看望奶奶。可我不是帮他来看望奶奶的,我是以奶奶朋友的身份来看她的。 我不知陈仰林去哪里了,甚至不知他是死是活,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觉得他死掉的可能性很大。 我觉得如果他活着的话应该是会回来看奶奶的,可是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我却从没在陵园里碰见过他。 他消失后的第一个秋天,担心和他在陵园里碰见,我踌躇了许久才在陵园快关门的时候进来看望奶奶。 可是,那天明明是奶奶的祭日,她的墓前却空空荡荡的,根本没人来过的模样。我觉得奇怪,离开陵园之后,我久违地来到了他的家。自从订婚宴那日之后,我便没再来过这里,就算是办事驱车经过这里,都要目不斜视地经过,很担心无意间碰见了陈仰林,最恐惧碰见一个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陈仰林。不过很幸运,那日之后,我从没见过他。 我将车停在城中村外,穿过熟悉的小巷中,来到他家门口。如我预期般的那样,大门被锁住,锁上甚至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已经很久没人来过这里了。 我花了点力气,将门推开一点缝隙,透过那一条细细的缝,我看到院子里的景象—— 和之前我来时没什么变化,但院子里的那辆推车,它不在原来的地方了。我往门口看过去,发现推车被移动到屋檐下,至少不会再被风吹雨打了。 陈仰林虽然离开了,但他在离开前,还是将奶奶的推车收了起来。 我不知他会不会再回来,心中不可抑制地扬起一阵悲伤。 之后的好几年,他也从未出现过,奶奶的墓前也总是空荡荡的,他像是直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毫无音讯。 所以我才会怀疑他是不是真孤独地在某个角落死掉了。一开始想到这样的可能,我会低郁一整天,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似乎便慢慢接受了这样的想法—— 他如果做出去死的决定,我也是支持的。当然,我并没有咒他死的意思,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好,也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替他感到悲伤。我会尊重他的一切决定,也会在每年秋天的时候,带着他的那份,来看望奶奶。 过了一段时间,我看了那部吴彦祖的那部老电影《新警察故事》,他们对吴彦祖说:“阿祖,收手吧,外面都是警察。” 这句话最后竟成为出圈的一个梗,但我当时没赶上潮流, 在上映后好几年才看到这个片子。很奇怪,看到结局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陈仰林,不知我是不是魔怔了,我明明许久没见过他了,甚至已经没那么经常想起他了。 可是此刻,听着这句台词,我却莫名想起他。我想,如果能回到过去,如果我是和他一起看这部电影,我可能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同他说:“收手吧,阿林。”我们还有退路,你没必要将自己逼成那样。 当然,我依然尊重他的所有选择,也从不后悔自己在最后时刻决定做他的帮凶。 他走后,我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这几年似乎也只是弹指瞬间的事,但即使我觉得光阴如梭,在这如梭的时间中还是发生了许多大事。 比如秦姐,她在三年前怀孕了,孩子的爸爸好像是我妈上次在酒店里碰到的那个小鲜肉。为什么说是“好像”呢?因为秦姐发现自己怀孕后,就把那个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的男的一脚踢开了。用网上的话来说,这是种“去父留子”的行为,总之这件事过于戏剧性,也没有人知道内情。我再见到秦姐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个白白嫩嫩的女宝宝。宝宝长得水灵,看见人就笑,秦姐的大儿子对小妹妹也是爱不释手的程度,秦姐的脸上更是幸福的笑容。 还有,程叔叔和赵阿姨在程筝订婚宴结束不久后离婚了,他们闹了很久,可是这次程叔叔十分决绝,程筝也没拦住他。这对夫妻到最后还是分开了,但听我妈说,他们夫妻俩的财产没有分配好,都过去好几年了,赵阿姨还在和程叔叔打官司。 好在程筝已经嫁人,并不会面临选爸爸还是选妈妈这样的抉择,不过她似乎和程叔叔断了联系,只是陪伴在赵阿姨的身边。可是这样下来,程叔叔的公司便也得不到莫弛他们公司的支持了,本以为两家会共赢互相搀扶的结局似乎没有出现,结局就是程叔叔的公司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如今也几乎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而我们家还算是稳定,在我妈的经营下,在如今形势不怎么好的大环境下,我妈的公司依旧蒸蒸日上。 遗憾的是,陈仰林拼了命那么搅和一通,可大家的世界却依旧运转。 像是又回到高中那时候,他突然消失,我依旧在自己的人身轨道上前进。 可是如今回头看看,我才真发现世事无常,有人能在一夜暴富改变人生,也有人在挣扎中逐渐没落。 谁知道人生的下个瞬间会发生什么呢? 比如,我也没想到我今天会在陵园里碰见陈仰林。 今年比过去的几年都要冷一些。 我起床后还是很快将自己收拾好,吃了午饭之后打算去看奶奶。 我妈今天也在,于是我们母女俩一起吃了一顿午饭。 我们在吃饭期间闲聊着,我妈像是想起什么,问我:“上次合作的那个致协,你还记得吗?” 我点点头,“那个老板还蛮帅的。”年少有为,帅气英俊。 我妈听此挑挑眉,说:“就是那个老板。” “怎么了?” “他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想要和你发展发展。” 收手吧阿林 第54节 我妈看着我,问:“你看看,有没有意思?” 我想起那个老板的模样,答应下来,“可以试试。” 我妈笑:“好,我之后推给你联系方式。” 这几年我也接触过几个男人,甚至谈了两个,但一段持续了三个月,另一段持续了半年。他们不是太老成,就是过于死板,或者是整日和我计划着未来,给我画天大的饼。 不过也对,大家都二十六七八了,谁还能够整日跳脱得像是高中生,自然也要着眼于未来。但我觉得他们的节奏和我不同步,我就是不舒服,不喜欢,所以也没强迫自己相处下去。 我妈见我不抗拒,也热衷于给我介绍她觉得合适的对象。但是很遗憾,不是对方觉得我臭脸,就是我嫌对方太沉闷…… 总之,我目前是单身,但我随时随地都准备好迎接新恋情。 又聊了两句后,我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便擦嘴起身。 我妈问:“去哪里?” “今天是奶奶的忌日。” 我妈知道是哪个奶奶,也知道奶奶和陈仰林的关系,甚至知道我这几年每年都有去看奶奶,可她也没说什么,“早去早回,如果那个老板加了你联系方式,你记得同意。” 我点点头,然后出门了。 我给奶奶带了一束菊花,其中还缀了几多百合,看起来没那么单调,味道也好闻。 和过去的几年一样,墓前空荡荡的,我将花放到墓前,在心中和奶奶聊了聊我今年又取得了什么长进,最后我对奶奶说:“希望我妈今天给我介绍的那个男人是我的良缘。” 时间不知不觉间溜走,天色逐渐暗下来,我摸了摸自己被风吹得有些僵的脸,和奶奶告别后,我转身离开。 走了没几步,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我低头边拿手机边往前走。 这时,有个穿黑色衣服的人从我身边走过,我低头看向屏幕,是微信的新朋友提示,估计就是致协的那个老板。 正要点击同意时候,我吸了吸鼻子,莫名地,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脑中倏然出现一股很强烈的预感,我猛地扭头看向身后。 刚才和我擦肩而过的人,不知为何也停在原地,下一秒,他也转过头来。 果然是陈仰林。 几年不见,他变了许多。 但我说不出他哪里变了,因为他变得太多了,如果硬要说,就是变得更好了,不管是气质还是外形。他胖了一点,看起来也更加壮了,不过最明显的变化是他由内而外体现出来的气质。他的精神不再颓丧,眼神不再迷离,连背都比之前挺直了。 站在我眼前的陈仰林真的变好了。 我能感觉到我身体的失控反应,心跳、呼吸,以及遍布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表示着此刻我激动的情绪。 他怔怔地看着我,手里也捧着一束花,不过没我送的好看。 我们都没动,只是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对方。 先反应过来的是我,我对他笑了笑,指了指他手上的花,“我刚才已经去看过奶奶了,也送了一束花。” 他一愣,垂眸看怀里的花,过了一会儿才抬眼看我,“谢谢。” 很生疏的词语,但除了这两个字,他似乎也不知道要对我说什么了。 “没事,就是这么多年,你都没来看奶奶,不知道她有没有生你的气。” 其实我觉得奶奶不会生气,我说这话只是表示我生气了,气他这几年毫无音讯。 虽然我也不是很想和他联系,但他怎么可以彻彻底底消失呢? 陈仰林脸色微微僵住,“应该不会。” 看着他这幅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模样,我没由来地感到烦躁,“那你抓紧去吧,五点就要闭园了,我先走了。” 他看着我,露出个笑容,“好,再见。” 他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甚至说的每个字都让我觉得陌生。 他是我认识的那个陈仰林,却也不再是我的那个陈仰林了—— 他变得更好了,和我也生疏了。 我该替他高兴的,可是我现在没体会到什么喜悦的情绪,甚至觉得郁闷。 我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走得飞快,和过去一样,像在逃跑。 我回到车里,却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将车开到陵园入口对面的那条街上,双眼灼灼地注视着门口。 在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陈仰林出来了。 他黑衣黑裤,一脸严肃。 他在门口接了个电话,然后走到路边拦了辆计程车离开了。 我一路跟在出租车后面,看到他在一家酒店门口下了车。 有家不住,居然住酒店? 见他走进酒店后,我也开车离开了。 我本想回家休息的,却被我妈一个电话喊去公司处理紧急事务,我们母女俩凑合着在办公室里对付了一顿晚餐,之后又开始努力工作赚钱。 将近晚上十点的时候,我收到一条消息。 当时在忙,本来只是随便瞄一眼之后再回,却没想到是陈仰林给我发来的消息。 我们当年分开后并没有戏剧性地拉黑对方所有联系方式,毕竟我们当时分开得体面,而且我们离别的时候还拥抱贴脸颊了,所以我并不觉得我们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死对头,便没有删掉他的联系方式,却也没主动联系过。 他的朋友圈早就停止了更新,我一度以为我被他单向拉黑了。 此刻看到他的消息,我才知道,哦……原来真的只是没联系我而已。 我百忙之中抽空点开他的消息。 他说他刚回来,还没找到地方住,问我能不能帮他找个地方住。 我看着这行字,陷入思考。 他自己明明有个带院子的家,傍晚的时候我还亲眼看见他走进了四星级酒店。 我隐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又无法确定,思忖片刻后,我问:「你家呢?」 他回复得很快,「回来太匆忙,没收拾。」 我怔了一会儿,大脑突然开始发热,然后便盯着这三句对话端详了一会儿。 我又问:「那酒店呢?没订到吗?」 他说他身份证丢了。 合情合理的理由,于是他现在只能来求助我了。 我想了一会儿,最后也决定顺从他的心意,「那你可以去之前那个公寓,我还没退,这几年偶尔也会在那里住。」 我发誓我留着那个公寓真的不是因为还在怀念他,只是有时工作得太晚、太过疲惫的时候,我也没再开车回家了,索性在公寓里睡下。之后觉得方便,便也一直交着房租,每隔一两个礼拜还会请家政阿姨去打扫一下。 公寓其实和他刚走时没什么差别。 他答应下来,对我表示感谢之后,又问:「密码没变吗?」很暧昧的一个问题。 我回答:「没变。」也是个暧昧的回答。 坐在对面的我妈见我满脸通红,问我是不是觉得室内太热了,我摇摇头,然后将手机关上,继续工作。 忙到凌晨的时候,我和妈妈才打算离开公司。回家之后,我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拜托,陈仰林现在正在我的公寓里,我要怎么睡着觉? 磨蹭到四五点的时候,我索性从床上起来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想法就说,有冲动就做,还像高中生那样整天憋在心里不说吗? 而且我觉得陈仰林给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当然,我给的回应也不是很隐晦。 我和他的那段对话,几乎是“我想住你家”“你来吧”这样的程度了,甚至可以再引申为“我想和你再扯上关系”“行啊我也愿意”…… 我不信他在公寓里能睡得舒坦,至少应该会像我这样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小时吧? 可是当我精神万分地到达公寓的时候,却发现他真在我的床上睡得正香,甚至没有察觉到我进来的动静。 我恼火极了,站在床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气得去冰箱里拿了瓶酒出来喝。后来我想,喝酒好像也是为了之后和他摊牌的时候能够壮壮胆子。 喝没多少,我便有些不清醒了,脸比晚上看到他短信时还热,在餐厅里缓了几分钟后,我气冲冲走向卧室。 可是在踏进去的那刻,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我轻轻地走到他身边,甚至在他床边蹲下,凑近了盯着他的脸看。 就在万籁俱寂,连月光都变得柔和黯淡的时候,他放在床头的手机闪了一下,我被吓得心脏一跳。 我看向他的手机,他从过去开始就没有设秘密的习惯, 这次,我也看清了他的消息。 是来自「小羚羊」的,消息内容是:「哥哥,你睡了吗?」 ………………………………什么情况? 我心脏狂跳,气得恨不得将手机砸在他脸上。 消失了几年,他还多了这么个嘴甜的妹妹,可是都已经有个嘴这么甜的妹妹,怎么一回来就不要脸地死黏上我啊? 我盯着那条消息看,无意间又看见了三个小时前的一条短信,是酒店成功退房的通知。 什么没身份证的借口,都是骗我的。他就是为了来蹭我的公寓,特意将自己的酒店退了。 我侧头看向他,他睡得熟,呼吸均匀,似乎在做什么好梦。 我有许多迫不及待想要问他的问题,可如今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又突然觉得那些问题之后再问也不要紧。 现在要紧的不是那些事。 我安静地看着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却没想到他竟就在我这样绵柔的目光下慢慢睁开了眼。 我们对视上,他却一点都不恐惧,眸子如湖水一般平静,像是早知道我会出现。 他盯着我看,然后慢慢握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很烫,抓得也很紧。 我一愣,抬眸看他,在我正想说话的时候,他的脸慢慢朝我靠近。 我看清了他眼底汹涌翻滚的情愫,怔愣了一瞬,之后就来不及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