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不进(1V2,H)》 高温 连伮要去理发。 头发过了肩膀,在湿热的天气里,一半黏在脖颈处,一半攀附在耳旁,令她心情烦躁。趁着气温还没有升至全年最高,她要尽早剪短。 出门以前,连伮听丘伦纳说,午后要来人体模特,是从成人杂志社请来的,希望大家辛苦一下,尽早结束午休,准备速写考试。 连伮看了一眼表,现在已经十一点了。 她快步走出画室,脱离丙烯颜料的味道,大口吸入人造热带兰的浓烈香气。 临近中午,托卢市区艳阳高照,劣质空调的出风口发出噪音,仍然挡不住蝉鸣。外来游客在树荫下拥塞,汗流浃背,将通红的脸藏在太阳伞和宽檐帽里。 连伮从他们中间走过,闻到浓重的汗味。 她皱了一下眉头,加快脚步,将细跟的凉拖踩得咯噔作响。 路上遇见特蕾西亚,连伮付给她一张大面额,要两份冰淇淋。 特蕾西亚穿着吊带和热裤,垂下生着毛绒短发的脑袋,有些慌张地给连伮找钱。 怕她为难,连伮又多加了两盒冰淇淋。 特蕾西亚手脚变得很快,显然是开心了。她钻到冰柜里翻一阵,加送了连伮一盒沙冰。 “沙冰是新进的,送你尝一尝,别告诉我妈妈。”她嘱咐连伮。 特蕾西亚一凑近,连伮就知道她吃过饭了。 她看着特蕾西亚漂亮的灰蓝色眼睛,很严肃地告诉她:“满嘴都是塔塔酱的味道。” 趁着特蕾西亚羞愧漱口的功夫,连伮转身离开。她不想和特蕾西亚因为道别的话说不出口而过多寒暄。 无风天气下最赚钱的理发店集中在17号街。连伮赶到的时候,店里人满为患。头发滴水的客人排了长队,嚼着烟玩纸牌和赛璐珞棋子。来兼职的大学生经过,腼腆地提醒他们小心烟灰。橱前的兰草被全天不停的空调吹蔫了,塌在斯德尔索尔身边。 “早啊,老板。”连伮避开理发师扬起的手肘,来到他面前。 “午饭时间了。”斯德尔索尔正在喂海鱼,听到连伮的招呼,灰蓝色的眼里仍旧是一汪水。 他的衬衫扣子系到锁骨,领口干净,有富人街出身的风格。长袖不大合时令,绷在他手臂的肌肉轮廓上,透出一点汗渍。 连伮半蹲下,看他一点一点将鱼料送向鱼嘴。两人凑得近,一同裹入苦堇的香气中。 斯德尔索尔的脸稍稍发红,眼底动荡,游入一条热带鱼,将鱼料吞了。水影褪去,吃冰淇淋的连伮站在日光里,晃得斯德尔索尔皱起眉毛。 他带她洗头,吹干,剪短,利落得很。期间,连伮埋怨起午休化为泡影的事,他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成人模特?” “是……伦卡杂志的模特,不清楚,总之要我们当监督,带新人速写考试,好没趣。” 冰淇淋有两盒,勺子只有一个,连伮把自己的那份送到斯德尔索尔嘴边。 理发店老板犹豫片刻,顺服地吃了一口,抽出纸巾,把勺子正反面擦净,又还给她:“丘伦纳呢?” “和商会的人喝酒去了。”连伮侧过脸,在斯德尔索尔的食指尖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她不满地看着那缸热带鱼,捉住斯德尔索尔的手:“今天是市民日,丘伦纳说好带我去看学生歌会的!中午喝醉了,晚上还出得了门吗?” 她的眼睛漆黑,在白幕般的脸蛋上瞪起来,很有威慑力。 不过,在斯德尔索尔看来,连伮半湿着头发耍脾气的样子,依旧像天鹅般清雅。 他小心地挪开手腕,哄她:“要么,我和你去看吧。” 连伮还在气中:“好啊。” 她的迁怒毫无道理,惹得兼职学生纷纷侧目。 出门时,连伮才奉上一个吻,赔礼道歉。 斯德尔索尔虚扶着她温凉的腰窝,十分礼貌地接下亲吻,并没有因为耳后红了一片,就失掉风度。 两人的呼吸有了一小段摩擦,反倒是连伮先难为情,绞着垂在耳边的短发躲到他身后:“不耽误你吗?” “什么?” “陪我看歌会。” 斯德尔索尔整理一下袖口:“不耽误。” 他是托卢市区富得流油的桑德威斯坦别墅群养出的少爷。大学毕业以后,自愿走出红泥墙,到平房里当租客。纵然烫金的遗产证书说丢就丢,他仍然有无法割舍的东西:一间理发店和一位九年好友连伮。 两者竞争激烈,有时是理发生意重要,有时则是连伮占据绝对上风。近来,后一种情况变得更频繁了。 连伮和斯德尔索尔不是社交关系,不用考虑彼此的肯定回答有几分诚意、几分客气。得到了中听的答复,连伮立刻说再见,撇下了眼睛里很能装心事的斯德尔索尔。 午饭时间拮据,怨不得她冷落理发店老板。 气温是难以忍受的高……斯德尔索尔没有生气,安静地看着她在棕榈树间搏击热浪,许久,才捋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开始思考九年前的连伮是如何留着齐腰长发,坦然地走进托卢的。 不合理 正午十二点,托卢全市播报雷雨预警。 连伮饿坏了,又找不到适合的就餐地点,不得已回到特蕾西亚家的便利店,进门就听见特蕾西亚大声喊:“啊呀,你剪头发了!” 她是在和她快要谈成的男朋友莱斯特拉讲话。 那位瘦高个子、带些男孩气的青年咧开嘴笑,用惊人的臂展欢迎暧昧对象。 两人就短发谈了很久,一个紧贴着另一个,手藏在影子后边摩挲,逐渐探向更隐秘的地方。 连伮边看,边管前台要来吸管,靠在一排即食芝士奶酪架上,小口吮吸着已经化成水的沙冰。 青春期的大胆,没有多少情色的意思。两人点到为止,被聚餐归来的特蕾西亚母亲打断,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谈学校。 莱斯特拉手间的指环沾了水,在太阳底下泛银光,投向烟酒柜,又折到连伮脸上。 两人这才注意到连伮在旁边,像一尊烤漆娃娃。 特蕾西亚率先捂着嘴跑了。 连伮猜,除了害羞,她应该还想起了塔塔酱的事。 莱斯特拉小声打招呼:“连伮姐姐。”看得出来,他的沉稳是装的。 连伮想起读高等中学的时候,她和斯德尔索尔逃掉艺术鉴赏课,到校园各个角落写生,总能遇见捂嘴逃跑的女孩和装沉稳的男孩。 九年过去了,相同年龄段的人,所做的幻想和实践还是大同小异。 为了鼓励莱斯特拉,连伮请他吃黑糖块。虽然比不了“南非糖”立竿见影,起码能让嘴唇和舌头甜一点。 特蕾西亚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趴在橱窗外,沉默地看。 连伮及时抽身,避开莱斯特拉湿润的指环,出去和特蕾西亚聊天。 特蕾西亚还是那么害羞,一点看不出吃醋的样子。只是和连伮的道别,比平常要积极。 连伮觉得这种时时防范的女孩很可爱。 “午后一时至三时有雷阵雨,请计划出海的市民注意……” 广播音响被太阳描了几圈边,仍旧在播报雷雨预警。天边彻亮,屋顶漆黑。换制冷液的工人在打瞌睡,连伮穿过车道往画室赶。 不合理的事有很多。 来托卢的头两年,连伮听到市区播送天气预警,总要问丘伦纳,为什么无风带会有频繁的雷雨。 丘伦纳喝醉了,十分感伤地劝她选修大气物理。 连伮更想不劳而获,又去请教斯德尔索尔,结果是被斯德尔索尔接到自家图书室,翻了一下午科学期刊。 现在去回忆,连伮只能记起桑德威斯坦别墅的红泥墙。 除了奢华,富人街似乎没有给她留下别的印象。 午后一点钟,画室空荡荡的,只有雷雨预警的回声。门没关紧,电扇也没关,同事订的娱乐报吹得满地都是。 连伮回来早了。 她呼吸着丙烯与酞氰的气味,像是在吸氧,缓了一会儿,才去捡报纸,心里却在懊恼,自己太听丘伦纳的话。 画室走廊的全落地玻璃后,是丘伦纳外包给园艺公司的花房,里面种着紫蝴蝶鸢尾。雷雨前的阳光辐射令它们颜色鲜艳,意态萎靡。 这些花是水彩画师的宠物。是死是活从来与连伮无关。 但连伮知道丘伦纳心疼钱,最终还是把娱乐报丢在过道里,扶着梯子去关天窗。 她人长得娇小,拉不动七字把手,仰头的时间太长,又有些目眩。眼里的阳光呈现一种奇异的金色,泛白。 连伮以为是视觉后像。 直到光晕爬满了花房,她才注意到画室门前的不速之客。 连伮慢慢走下梯子,在距离他两米左右的地方,听到他用很有魅力的低音问:“莫里奇在哪?” 谁是莫里奇……连伮无法回答他。 她的手放在身后,摸到了行动电话。 来人的头顶,倾泻藻油般的金发,手脚修长,皮肤白出了象牙光泽。腰间束着月桂披肩,掩下了腹外斜肌的去向。 提问完毕后,他就站在原地,很自负地等待回答,神似波提切利名画中的维纳斯。 如果他不是近乎全裸的话,连伮大概会请他去茶水间喝饮料。 但连伮现在需要用电话报一下警。 喀布尔犬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因为担心下雨,所以没有经过同意,就进来了。”莫里奇迭着手道歉。 莫里奇留短发,穿蓝色衬衫和半身裙。衬衫扎进去的部分已经湿透了,水印一直蔓延到腰上,可见天气对她的折磨。 她脖子上挂着工作证,挂绳也湿了大半。 工作证背面有伦卡杂志的字样,正面是她的照片,灰蓝色的眼睛十分标致。 连伮觉得莫里奇应该先说明一下那位貌美的罗马神话人物,便适时打断了她:“请问他是——” 被点名的男人折起修长的手臂,摆出《恩底弥翁》的睡姿,很放松地歇在颜料室里。 “他是赫瑞蒙,伦卡杂志的主役艺人,”莫里奇有些不可置信,“您不认识他吗?” 连伮笑了:“不认识。” 误会解开后,连伮请莫里奇到茶水间吹空调,喝凉茶。走之前,她多问了一句赫瑞蒙:“他不去?” 莫里奇忙着解释:“赫瑞蒙怕热,但又讨厌空调。嗯,他的头发太长太厚了。” 连伮觉得莫里奇的公关做得非常好,几乎用一句话,就将怪人怪事解释得十分清楚。 她看了一眼伏在金发间的赫瑞蒙,不再管他。 “今天是市民日,待会儿还有别的拍摄,所以公司打了招呼,要我们提早来。” 坐在十八度的空调间内,莫里奇依旧不停地冒汗:“我给画室的负责人,是,丘伦纳先生,拨了几通电话,但是没有打通,真是对不起。” 连伮为她倒凉茶的时候,莫里奇拿出载有赫瑞蒙专栏的杂志,递给连伮:“赫瑞蒙十四岁就参与拍摄,一直作为当家模特培养,到今年已经是第十年出道。他参与的作品很多,您可以看一下介绍。” 读了几段有火候的宣传语,又翻过几张半裸照,连伮看到了一面特写。 两只恹恹的金属色眼睛,印在光面纸中央。 照片里,赫瑞蒙将头发扎起,露出完整的面部轮廓。他的左颧布满细斑,下巴尖细,额头狭窄,棱角太多,线条并不流畅。 比不了维纳斯和恩底弥翁,也比不了斯德尔索尔漂亮得过分的面孔。 “赫瑞蒙的长发留了六年零两月,这张摄影作品正好是他留长发那年照的。”莫里奇很健谈,将连伮完全不感兴趣的事,有条理地说给她听。 “本来,伦卡杂志的老师想将赫瑞蒙培养成清瘦纤细的中性风,但他突然开始发育,个子长到一米九,骨骼撑开了,原来的企划几乎全部作废。公司连续开会讨论,都说要把赫瑞蒙撤下一线,那时他还是个男孩,真的很困难。” 莫里奇有些感动。 而连伮错过了离开的时机。 她继续听莫里奇讲述赫瑞蒙的成长史:“所以,他决定留长发。托卢很少有长发形象的艺人……” 期间,结束午休的同事陆续回来。颜料室响起惊呼声:“赫瑞蒙!” 莫里奇暂停,和连伮一块倾听走廊里的动静,很欣慰地说:“现在,他是伦卡杂志最好的成人模特。” 连伮开始检讨自己为什么不认识他。 大众见面会结束,赫瑞蒙隔着墙使唤莫里奇:“莫里奇,查一下日程。” 从连伮的角度看,他的影子高得吓人,且因为长发的缘故,显得身躯异常庞大。 莫里奇将门打开时,赫瑞蒙厌恶地向后,本想躲空调间的冷气,偶然和连伮对上视线,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察觉到一丝新奇。 “空调打得很低,能接受吗?”见赫瑞蒙突然进来了,走到连伮身边坐下,莫里奇不安地追问。 但赫瑞蒙只要日程簿,不说多余的话。 连伮帮他倒了一碗凉茶。他将谢谢讲得很轻巧,随后问莫里奇:“我的饮料在哪?” 那位干练的女性交迭双手,尴尬地看着连伮。 最终,她做贼似地溜出去拿饮料,剩下连伮和赫瑞蒙并排坐着,共享日程簿页的翻动声。 天边响闷雷。连伮听到赫瑞蒙问:“是哪里人?” 她突然有了性格:“托卢人。” 赫瑞蒙看她一眼,像看骗子。 两人开始聊别的,由于彼此的态度不佳,气氛如同公审对峙。 莫里奇抱着蔗糖饮料,局促不安地等在门前。 “画室平常会画模特吗?” “不会,请模特的钱太贵,”连伮没有心情为丘伦纳撑场面,“这次是例外,要组织新人考试,再加上市民日,画室要出作品。” 赫瑞蒙听完,藏进长发里,似乎很失落。 连伮认识一种名叫喀布尔犬的皇室犬种,身披美丽的毛发,脸庞秀气,坐姿端庄,神态高傲。 如今,优雅的贵族狗从印象步入现实,正与身边人逐渐重合。 “丘伦纳,先生,您好,您还好吗……”莫里奇的声音从门前传来。 虽然有些可惜,连伮还是不想了,从赫瑞蒙身后绕出去,带起两三根长发。 亚当 丘伦纳醉得拉不动百叶,瘫在茶水间的椅子上。 中午,他去参加商会聚餐,多喝了几杯,又和艺术馆的工作人员去了咖啡店,回来时,臃肿的上身沾着好几种食物污渍。 连伮反翦他的手,押他进茶水间。 丘伦纳含混地说:“连伮!在外人面前……” 他的眼睛失焦,看不清赫瑞蒙,只能辨认出长发。 空调风吹过耳道,丘伦纳激灵了一下,轻轻拍连伮的手:“你刚来托卢,就是这么长的头发,和,和他一样。” 连伮没有理会他,背着手走了。 丘伦纳颓然地坐在半落的百叶窗下。留齐腰直发、穿马克靴、提着一颗奶椰的异国女孩,边查字典边大声问“收不收兼职画师”的回忆,刺激他的颅神经。 他勉强清醒,和莫里奇打过招呼,开始安排速写考试。 接到通知的年轻画师堵在门口,嘲笑丘伦纳像调色盘。 他们没什么考试的紧张感,看见赫瑞蒙出来,便拥上去要签名,将路过的园丁挤得摔倒了。 连伮和莫里奇同时去扶。园丁却扒开两人的手,坐在地上狂热地要求合影。 烧糊的尼龙味随着声浪起伏,点燃了画室。 “午后一时至三时有雷阵雨,请计划出海的市民注意……” 下午两点,雷雨预警被隔在画室窗外。素铅摩擦纸面,声音很清晰。 赫瑞蒙按照要求,摆出《创世纪》亚当的姿势,全裸着躺在门前。长发铺得十分随意,算是对画师们的考验。 那条月桂披肩被园丁要走了,说是帮莫里奇送回车上。连伮目送他转向走廊对面的工具间,轻轻摇头。 房间四角的制冷机代替了空调,温度依旧很高。一室人的呼吸递来递去,吹出了赫瑞蒙身上的汗珠。 即便用前文明的方式躺在陌生人面前,他依旧像个艺人。 连伮含着椰子糖,慢慢地走,先看了一圈画师的作品,再去看赫瑞蒙。 汗在他身上划出水痕,将形体分成若干组美丽的光与影。光影之中,阴茎与髋骨变得柔软,胸乳却像理石。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微微颤抖,应该是麻了。 米开朗基罗的名画《创世纪》中,亚当抬起左手,从上帝的指尖接取灵魂。 赫瑞蒙表现不了那种新生的虔诚。他太骄傲了,在考试的半小时内,用恹恹的金属色眼睛,漠视整个房间,将当模型的过程,看作一种对人的恩赐。 丘伦纳敲了几下门,提示考试结束。连伮打开靠墙的射灯。 室内一下变得明亮。画师们很窘迫,躲在画板后面笑。 赫瑞蒙不以为然。 他未着寸缕,晃着发麻的左手,来到连伮身边:“你不画吗?” “嗯?”连伮正要去检查作品,“这是新人画师的考试。” 赫瑞蒙皱眉:“你不是新人?” 虽然猜出他的意思是说自己模样小,但拥有十年画龄的连伮,不想被裸体男人这样质疑。 说话的间隙,连伮看到园丁从门前经过,面色潮红,还换了一条新裤子。 她抿了一下嘴,将身上的涤纶罩衫脱下来,递给赫瑞蒙:“遮一下吧,这个世纪已经有空调和电话了。” 亚当也会难为情,这是连伮今天的收获。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年轻画师聚在赫瑞蒙身边,争相推荐自己的作品。大家都仰着头,没人注意红蜘蛛爬进了房间。 后来就像电影情节,一个画师看见红蜘蛛,大声尖叫,惹得一群人惊慌失措地呼救,退潮般进退两难。 红蜘蛛也就挑了其中最安静的赫瑞蒙,爬到他的小腿上,似乎想当纹身。 无风带虫害严重,即便是温室里的鸢尾花,也逃不过红蜘蛛和蛴螬之类的花虫。大概是花房的门忘了关,蜘蛛才能一路爬到这里…… 连伮明白责任在园丁,但当务之急,是帮一帮可怜的托卢本地人。 雨天去写生,连伮常和斯德尔索尔遇上蛞蝓。看一位有涵养的少爷白着脸劝自己快跑的样子,真的很有趣味。 连伮因而得知,托卢人畏惧这些常见的小生命,甚于高温和雷暴。 她戴上玫瑰手套,蹲在赫瑞蒙腿间,抓走了蜘蛛。画师们松了口气,重新聚齐,为着胆小而互相取笑。 赫瑞蒙像雕塑,既不慌张,也没道谢。不过,他腰间的涤纶罩衫被撑得变形了。 连伮看见,装没看见。 红蜘蛛包在玫瑰手套里挣扎。 上帝手握灵魂,准备送给亚当的时候,掌心应该也有类似的躁动。 “连伮小姐,您,请您先丢掉蜘蛛好吗——”莫里奇想去和赫瑞蒙说接下来的安排,又害怕蜘蛛,不敢靠近,只好贴着门框站。 “抱歉。” 连伮向她展示红蜘蛛,如愿听到一声尖叫后,快步离开。 明星 丘伦纳组织画师为赫瑞蒙唱歌送行:“来,今天是市民日,大家的热情都高一点,来,唱给我们的明星,赫瑞蒙。” 年轻画师们忍不住,哄堂大笑。 莫里奇等在旁边,忧郁地弯着嘴,时不时看一下腕表。 连伮新开了一包椰糖,靠在过道的玻璃上吃。 看到丘伦纳站在人中间,很可怜的样子,她将包装丢进花房,拍拍手引起注意:“唱什么?” 丘伦纳总有立刻高兴的本领:“问得好,连伮!我们唱Dalida的畅销曲《花言巧语》!” 他怕提议受挫,立刻大声领唱经典片段“parole”。 但年轻画师还是遵循他们自己的处事方式,拥上去赠送纪念物。 丘伦纳坚持到底,甚至模仿了一段Alain的男低音。 他还没醒酒,压低声线唱歌的后果就是险些呕吐。 趁无人注意,连伮小跑过去,扶丘伦纳离开。转头的时候,她似乎出现了错觉。 站在人群中的赫瑞蒙正望向这边,脸上是隐藏过的愉快。 只要温和地笑,他的面容就有女相,身负美的内韵。 连伮发呆,直到听见丘伦纳干呕。 “连伮,对不起,只有你支持我。”坐回茶水间以后,丘伦纳喝了几口热水,仍然反胃。连伮骗他,这个时候应该喝碳酸饮料。 丘伦纳相信了,吐得不成样子。 “你代我去送一送赫瑞蒙,好吗?” 连伮用鼻子笑,哼哧几声过后,变为放声大笑。黑短发刚好遮住她高兴的眼泪。 丘伦纳像婴儿观察世界那样看她:“好吗,连伮?” “好的,”她停止了不礼貌,“丘伦纳,这回请伦卡杂志的明星,花了不少钱吧?” “相当于上月少营一半的利……”丘伦纳摆出画室负责人的样子算账。连伮轻轻帮他带上门。 “连伮小姐!”远处,莫里奇挥着手叫她,像叫熟人。 连伮抱住双臂,有些肉麻,庆幸她在名字后面缀了“小姐”。 “连伮小姐,请您留一下电话好吗?” 连伮给了她一张画室名片。 “不不,是您的个人电话,赫瑞蒙说要赔偿您的衣服。”莫里奇小声解释。 连伮想起那条月桂披肩:“打画室电话就好,我住在这。” “可是……那好吧,画室的电话我知道。”虽然如此,莫里奇还是收下名片,将它放在皮包的夹层里,“今天真是对不起,没有按约定时间来,还给画室添了很多麻烦。” 连伮开始昏昏欲睡。莫里奇及时住嘴。 不得不承认,莫里奇真是一个完美的秘书角色。比起她服务的明星,连伮对她的好感更高。 “希望能和您继续合作。” 连伮替丘伦纳说了一句,换回莫里奇真诚的笑:“听到您这样说,真是太好了。” 她看了一眼画室门前:“连伮小姐,您要向赫瑞蒙说再见吗。” 连伮敏锐地想,这位干练的女性很少说与工作无关的话。 她有点累,但受一种奇妙的情绪趋使,还是跟着莫里奇来到赫瑞蒙的商用吉普前。 画师们在花房搞破坏,将鸢尾做成花环送给赫瑞蒙。连伮没有插手。但她看见一位画师要把画塞给赫瑞蒙,便立刻上前:“不可以。拿好画去等成绩。” 年轻的男孩收起画,很沮丧地和赫瑞蒙说再见。 赫瑞蒙坐在车内,已经被打扮成朱塞佩·阿尔钦博托笔下的肖像画。两只金属色的眼睛还是恹恹的,被花簇拥。不滑稽,反而有些可怜。 “再见,我们的明星,一路顺风。”连伮模仿丘伦纳,成功地让他露出一些笑意。 不是错觉,原来赫瑞蒙真的认为丘伦纳很有趣。 “改天,你可以——” 画师们争着说再见,将赫瑞蒙的话淹没了。连伮还没听清,外面就落下大雨。 莫里奇快速检查一遍画室结清的费用,匆匆关上车门。雷电在空中成团,跟随热带气旋施威。 吉普变成马路上的一点。连伮开始担心晚上的市民日歌会。 她回工具间,找到藏在园艺绳里的月桂披肩。 东西脏得看不了,不像是那位美丽的明星遗落的。连伮难得勤快,将它清理进雨中。 “连伮老师,有您的电话。”赫瑞蒙走了,画师们失魂落魄地坐在过道里等成绩。连伮的电话响了将近一刻钟,才有人提醒。 醒酒(微H) 斯德尔索尔等在画室门口。脚边全是泥。 连伮朝丘伦纳的办公室喊:“还难受吗,我和斯德尔索尔走喽。” 回应她的只有丘伦纳的干呕声。他该吃点止吐药了。 女画师们用手肘撑着桌子,坐得很文静。没有人专注工作,大家的目光都飘进黄昏里。 速写考试筛出的五名画师正看作品,听见连伮的话,立刻展开讨论:“斯德尔索尔,住在桑德威斯坦的矿户?连伮老师是在和他通电话吗?” 为了不挡住画室正门,斯德尔索尔站得很靠外。画师们拘谨地探头,连他的影子也看不到。 连伮一阵风似地跑过。 “问你是不是住在桑德威斯坦的矿户呢。” “谁?”斯德尔索尔换了件衬衫,终于不是长袖了。 连伮用眼神示意,顺道挽住他的胳膊。 两人走在街上,收到很多用于庆祝市民日的玛瑙币。 “需要我帮你澄清吗,说你只是一位理发店老板?” “其实,也无所谓。” 有夕阳,还是能看出天阴。斯德尔索尔想了一会儿,开始和店员通电话,让兼职的大学生先下班。 歌会在郊区。三队盛装的小孩齐唱民谣。歌的内容大致是铁道与汽油的发展史。不但小孩提不起兴趣,就连斯德尔索尔这样有涵养的人都听累了。好在周围有集市,连伮带着斯德尔索尔去逛,和乡下来的木薯商玩游戏,也算有些乐趣。 “怎么了,有心事吗?” 两人用玛瑙币兑酒,坐在郊外湿润的草坪上喝。连伮没话说,就会问这样的问题。 斯德尔索尔太诚实了,一问就会有结果。 “不,呃,”酒很醇,斯德尔索尔的眼底微微发红,“有点担心我的热带鱼。” 连伮哑然,随即夸他可爱。他反倒更懊恼了,也许不该顺着连伮,让她骗出自己的借口。 斯德尔索尔坐近了一些。两人的手臂挨着。 连伮喂他喝自己的酒,就像白天喂冰淇淋那样。 斯德尔索尔尝到些特别的、甜津津的味道。他的心少见地慌了:“你呢,今天画成人模特,有什么故事?” 连伮抿嘴笑,心情尤其好。斯德尔索尔便顺势吻住她。 两人深陷在草毯里。酒瓶滚了一段,被等在不远处的小贩捡走。 开始,斯德尔索尔还很克制,只是轻轻吮咬她的下唇。但连伮总要在牙齿磕碰间讲话:“故事很多…嗯…你要听吗?”他便加入一些蛮劲,含住她的舌头。一只手绕到后面,帮她仰头。 连伮被迫吞下很多口水和呼吸,逐渐不满。她伸手去揪他的头发,却被托了大腿,滑坐在他的身上。 连伮用鼻子抵着斯德尔索尔的喉结,像在威胁:“我不能说自己是托卢人吗?” 斯德尔索尔捧起她的脸,检查她的黑眼睛:“为什么这么问?” 连伮将赫瑞蒙的事讲给他听。手搭上他的肩膀,慢慢滑下,寻找衬衫中间的那粒扣子。 斯德尔索尔由她摆弄,专心吻她小巧的下巴,又舔她的咽部,最后掐住她的腰窝,将她向上提了一些。 连伮一失手,衬衫全扯开了。 她被斯德尔索尔揣进怀里,煨火似地夺取体温,兴起时,啃咬他的前胸,听他的喘息。 嘴唇又一次胶着。连伮脱得只剩内衣,躺在斯德尔索尔身下,突然皱眉:“草里好像有虫?” 雨后的夜空倒转,她被斯德尔索尔架在肩上,笑得睁不开眼。 斯德尔索尔知道她在说谎,扛着半裸的她往歌会的方向走。连伮轻轻掐他的背,他则咬连伮的大腿。两人互不相欠。 理发店老板做不出坏事,最多走到距离歌会几十米的树林里,将她架在树上亲吻。乌鸦巢在头顶摇摇欲坠。 “小鸟儿不会放过你的,在市民日宣淫的恶棍……”连伮的话被平分,吞入两人腹中。 她的内衣穿到腰上去了。斯德尔索尔仔细地舔吮她的前胸。舌尖在柔软的肉山过了一遍,刺激得连伮终于吐出呻吟。 “我不能,湿着裤子回去。”她捂住斯德尔索尔的耳朵,说了些挑逗的话。 作为惩罚,斯德尔索尔叼住她的乳头,扯弄着吸了几下,才放开她。 他的灰蓝色眼睛里只有两峰沾满唾液的乳房,甚至没听见连伮说的“有人来了”。等他按着连伮的蝴蝶骨,去脱她的外裤时,树后的尖叫声才令他回神。 “不好意思,小公主,”连伮向逃避成人世界的女孩们致歉,眼睛没离开过斯德尔索尔,“他总想试试野外——” 斯德尔索尔含住她的嘴,用深吻阻止她乱说。 “醒酒了吗,矿户家的少爷?” 回到老地方后,连伮坐在斯德尔索尔的两腿间,顶着他的下巴问。 “醒了。”他从后面搂住连伮,帮她整理衣服。 “你喝完酒,变粗俗了。” 她伸手去拧他的鼻子,被他含住了指头。 斯德尔索尔保持沉默,有规律地舔着发凉的指甲。 他知道连伮还没说完。 连伮的脸逐渐红了。 才讲出半句“但是我蛮喜欢”,她立刻抓了一把草,丢在他敞怀的衬衫上:“我要吐了,丘伦纳传染的。” 两人回到歌会集市,找到坐在角落的佃农,用剩下的玛瑙币换了一整盒南非糖。 不久前,唱歌的孩子们已经由家长领回去了。现在轮到乐班表演,是古典乐的时间。 以《图兰朵》的经典选段“今夜无人入睡”为背景,连伮拨通了电话,大声告诉丘伦纳,她明天再回画室。 消费品(HH) 窗户开了一半,海洋气候下的冷空气涌入房间。 连伮盖着毛巾被,肩膀很凉。 斯德尔索尔扶她起来。她顺势紧靠着他。手贴在他心口上,被他抓起,撂上肩膀。 避孕套用完了,连伮不准他去买。两人交缠,不加任何阻碍,继续前半夜的情事。 南非糖不纯,掺了一些麦芽糖进去。斯德尔索尔被连伮强迫着吃了几颗,坦言说还没有酒助兴。连伮便将一盒糖全丢了。 她微微弯腰,在卧室门前放拖鞋,脊背像海岭。 “光脚吗?”斯德尔索尔覆在她身后。 “嗯,野蛮吗?”连伮向后盲抓,将他的阴茎握在手中,刮挠青筋。 “不会,光脚很好。” 踩着内裤和湿巾来到床边,两人脚下沾了体液,都在打滑。 连伮拿斯德尔索尔的手臂当御寒工具,身体当床,仰面躺下。 凌晨两点,夜空半面都是阴云。海水响亮地拍击岸边,捎带“兴地夫”的低音,送往洋流的下一站。 做了一晚上,性器已经足够润滑。连伮稍稍张开腿,含入他的前端。 龟头捅进捅出,就是不再进一步。连伮知道他在玩,挪动身体,想要将整根阴茎都吃进去。 斯德尔索尔按了一下她的小腹。连伮立刻软掉了。 他又搂住她的腿弯,将她的两条腿分得很开,用性器继续有节制地折磨。 连伮余下一点力气,只够朝窗外轻轻地喘,便也不去想坐下的事。 海浪和“兴地夫”同时停住,她的呻吟声像陶笛,呜呜啊啊地奏了一会儿。 等斯德尔索尔挺动臀部,用力填满她的下身时,她才抽着气,释放了自己。 留在嘴边的口涎被舔干净,连伮张嘴接住他的舌头,反搂住他的后颈。 两人的身体已经不分你我,需要月光辨别。可惜今夜多云。 “托卢人,会有金属色的眼睛吗?”与他亲昵时,连伮点了一下他的眼睛。 斯德尔索尔有片刻失明,只剩下身的热源清晰。 他用阴茎挤开蠕动的腔道,继续向前:“也许。” 两人暂时无言,品尝彼此的呼吸,享受性器的摩擦。 连伮垂下眼睛,看到湿漉漉的茎身没在身下,又牵扯出透明的丝线。 她舔了一口嘴唇:“那,金色的长发呢?” 斯德尔索尔没有开口,掐住她的大腿,将她转到自己面前,咬住她一侧的乳头。 连伮绞着阴茎喷出一大股滑液,自问自答:“也许……” 抽插声越来越快。连伮跪坐着夹住他的腰,已经半昏半醒。 她不常出汗,到浑身颤抖时,大腿处才有些泥泞的湿意。 带着汗的艳情让两人攀上新的快感高峰。 连伮攀住他的喉结,像在攀岩,又垂下另一只手,去揉他饱满的囊袋。 斯德尔索尔的呼吸停了片刻。手臂上的青筋和肉茎一块痉挛。 他轻轻按倒连伮,举起她的两条腿,大力抽送起来。 听到连伮埋怨床垫沱湿不适,他又承住她的腰,托着她,将阴茎捅得更深,直顶到宫口。 精液灌入体内,连伮打着颤,抓了一把斯德尔索尔的头发:“南非糖,挺有效吧。” 她喷了几次水,已经失禁了。 斯德尔索尔含着她的耳垂,似乎在笑。 他抱紧连伮,将性器慢慢抽离了腔道——粗长的一条,裹满白精,马眼处还在外溢腥液, 受脑中暴动的枕叶区影响,连伮将它认成美味,俯下身,吞入口中舔吮。 斯德尔索尔抚摸她的黑发:“好了。” 他不要她舔,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爱抚她的下身。精液一股一股地外溢,按他腹部的肌肉线条,走得很蜿蜒。 连伮忍着两根指头的抠弄,居高临下地看斯德尔索尔,微笑起来:“你不专心。” “金属色的眼睛,金色长发,伦卡杂志的成人模特,”斯德尔索尔帮她拂去碎发,“我知道他,赫瑞蒙。” “你知道他?”连伮将他按在床上,吻了一下他漂亮的面庞,“老板,少爷,你的嗜好里原来有成人杂志——” 斯德尔索尔没让她说完,就用阴茎再次撑开了她的腔道。 他扶着她的大腿,将她插得流下几滴眼泪,又让她平躺在自己身上,被迫承受了几次射精。 连伮的嘴唇被他咬破了,渗出一丝血迹。 她就着腥甜味,轻声问:“要不要,把南非糖捡回来?” 斯德尔索尔停止下身的耸动,挤按她的腿心,让她把玩笑全部咽了回去。 楼梯间有坚贝鼓的声音。连伮猜想,是音乐教室的学生早起练习。 她和斯德尔索尔交迭身体,抵在客厅的玻璃桌旁,做着最后的融合。精液漫溢出来,开了满地荼蘼。 “好生气。”连伮代替斯德尔索尔,表白心声。 斯德尔索尔吻她嘴上的血迹,纠正她的副词错误:“一点点。” 欲望到头。他抱着她去浴室,给她讲了一些桑德威斯坦富人街的事。 有关赫瑞蒙的事。 连伮泡在浑浊的温水里,听进去一大半。 “你的姨母订了赫瑞蒙的杂志吗?”她转身,趴在斯德尔索尔胸口。 “嗯。”他的心跳很规律。 “还有你姐姐?” “嗯。” “甚至还有你弟弟。”连伮想摸一下他的眼睛,被他捉住手,告知要注意卫生。 “嗯。” “所以,他是矿户家的玩具?”连伮搂住他的脖子,由他抱着,来到另一间卧室。 “他是桑德威斯坦别墅群的玩具……”斯德尔索尔斟酌词句,“的消费品。” “比我说得更轻佻。”连伮给了他一拳,打在他紧绷的小腹上。 两人分开睡。斯德尔索尔要去晨练,而连伮不想被吵醒。 施 连伮把“赫瑞蒙”们搬出来晒太阳。 第一幅头重脚轻,解剖学得不扎实。 第二幅不是在画赫瑞蒙,而是在模仿米开朗基罗。 第三幅能看出另辟蹊径的心意,但没画完。 被拒的画全部压在牛津布袋下,靠后的几张长了霉。连伮挑拣一会儿,拎着其中一张去了花房。 园丁正忙,想请她出去。 看到画以后,他愉快地笑:“前几天的速写作品?” 连伮坐在闲置的漆桶上:“低分作品。” 园丁提着铲子走开了。 这幅画的构图很好,人体合理,线条干净,还有绿霉作点缀。 纸的一角署名“施”,花体写得也漂亮。 虽然画作被拒的原因一目了然,连伮还是将它当成月刊里的佳作欣赏,看了很久。 “连伮,在看画吗?”丘伦纳宿醉刚醒,趴在花房门前,“哦,是这张。” 他跑到连伮身边:“头发画得太差劲,不知道作者在想什么。” 丘伦纳的眼光像标尺,能从九年前连伮的作品里看出天赋。 但他毕竟年过五十,从来没有为成人杂志花过钱,所以看不出画师不惜毁掉整幅作品,也要将赫瑞蒙的长发画得夸张无比的理由。 “连伮,不要这样用眼睛,会视觉疲劳,”丘伦纳看了一会就犯晕,勉强直起腰,“晚上还是不回来吗?” 与伦卡杂志合作以后,丘伦纳的应酬变多了。连伮和斯德尔索尔睡了三四天,他就酗了三四天的酒。 “回来,”连伮像长在画上的人,十分投入,“再不回来,我要怀孕了。” 丘伦纳站在太阳底下。 “连伮,我不能干涉你的私生活,”他准备谈判,“但是在外面滥交,绝对不行。如果晚上不想回画室。你可以去斯德尔索尔那边过夜。” 连伮看了他一眼。 时不时地,她就想看看这位监护人。 全托卢唯一一个,将连伮和斯德尔索尔当成经常牵手的异性朋友,的监护人。 她劝走丘伦纳,又在斯德尔索尔的咬痕上涂橄榄油,做好胸口防晒,带画出门。 特蕾西亚想要一张画室的作品,给莱斯特拉当临摹的蓝本。两人确定了关系,正处在畅想未来的阶段。 连伮的态度十分悭吝,送完画,甚至要求其支付一盒沙冰。 “别告诉我妈妈。”特蕾西亚戒掉了塔塔酱,现在吃什么都要加一勺马蜂蜜。 她服务完连伮,喊莱斯特拉过来。青年男女隔着一张画,站在一起。 看到裸露的性器时,两人大呼小叫。 “头发画得像毛衣,好细致!”莱斯特拉率先转移话题。 他们埋头研究施的用意:“需要画得这么重吗?是,是自然主义……” 连伮猜想,两人应该是将绘画与文学流派记串了。 不过她没义务纠正。 回到画室以后,连伮找到施的联系方式,请她来一趟,就说要付版权费。 原定时间是下个周末,但通完电话的当天下午,施就来了。 上一次考试,连伮并没有在意过施。等施坐在茶水间,翘着小指喝碳酸饮料时,连伮才接连挖掘出她的光彩照人处——她很胖,有蜜色的皮肤,穿衣考究,异常美丽。 “连伮老师,您好。”一个有礼貌的开始。 “我把你的画送人了。”连伮坐在她对面。 施的脸一下子转红:“您,您怎么可以……” 她很激动,但并不生气。 连伮请施考虑一下费用,施却越过长桌,抓住连伮的手:“您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将我的画送人吗?虽然是废稿,但废稿有十多张,而您却挑出了我的——” 连伮蹭掉施的手汗:“有年轻的孩子需要作画参考,我就挑了你的。”她停顿一下,直视着施:“头发画得很好。” 施“啊”的叫起来,在晕倒前抱住连伮。 她开始和连伮谈艺术、时装、驱虫液,以及对于长发的深爱。 丘伦纳和其余画师在门口偷听,被女孩的热情惊到了。 水彩画师说,这是性倒错,水粉画师驳斥他,说她只是单纯的长发控。两人起了争执,去花房辩论,逃掉一段时间的班。 丘伦纳在门前比划,示意连伮终止聊天。 连伮点头:“考虑重新来画室试一下吗?” “可以吗?”施几乎要流眼泪。 丘伦纳也快哭了。 不过,施还是婉拒了连伮的邀请,说她必须在家待一段时间:“我的家长对入职有些偏见,能让我尝试找工作,已经很了不起了。之前我被画室拒绝的事,让他们颜面尽失,短时期内,大概不会再允许我出去。” 连伮说了一声“抱歉”,和她成了朋友。 “不过,连伮老师,您一定要来拜访我,”上车之前,施抓着连伮的手,收下了连伮“赔”给她的版权费,“赫瑞蒙的专栏,我每期都订,还留了他六年前的作品。那时他的头发刚蓄长,脸还不怎么分明。那时最美……” 轿车带着施离开了。 新入职的画师说,车仿的是宾利“蓝色勒拿”,价格奇高。 丘伦纳坐在花房前,查看财会开出的收据:“连伮,最近我越来越不理解你了。” 连伮搬了一条凳子,坐到他的身边:“对不起。” 她想起自己和斯德尔索尔说过的一些玩笑话,心里生出怜悯。 言而无信(微H) 施的热情没有尽头。她请连伮一起吃晚饭,又和她手挽着手,去富人街等待成人杂志的预售会。 路上的西服公司正在拍卖某位贝斯手的行头。顾客坐在一起聊天,内容十分丰富,从股票到男人。 隔壁的情趣玩具店被衬得很不起眼,里面只有货架和无人售卖机。 施请连伮在外面等一会儿,说要帮姐姐买东西。 连伮站在云层下,能做的只有看天气。 她对桑德威斯坦的印象止于红泥墙。墙里围着斯德尔索尔,刚上高级中学,脸比现在还要秀气。 他带着连伮去他家的图书室研究气旋、马纬度和积云种类。 那时,他扶一下连伮的肩膀,都要礼貌地表达歉意。 哪怕如今与连伮彻夜做爱,白昼时间一到,他依旧会变回有风度的理发店老板。 连伮不爱他的教养。 她正回忆和斯德尔索尔的种种,就看到他绕过路口向这边来,身边跟着规划局的测量员。 17号街的商铺改造出了问题。这几个周末,斯德尔索尔频繁地出入桑德威斯坦。 两人碰面,点了点头。 “久等了,”施抱着密封盒回来,“连伮老师,我还是叫车来接吧,预售会很远。” 两人道别,挥了挥手。 斯德尔索尔和规划局的人离开了。连伮也坐上高仿的“蓝色勒拿”,逆着路口的风出发。 数天过去,她过得很放松,陪施沉浸在特殊的欲望里。 除去好奇头发的事,她还窥见了桑德威斯坦的全貌。 夜里,连伮倚着斯德尔索尔,给了他一个深吻:“你很聪明。” 斯德尔索尔正默算规划局的数据。连伮吻他,他便微微阖上眼,碾着她的嘴唇厮磨。 斯德尔索尔聪明不假。可说到底,他愿意从桑德威斯坦独立出来,这件事本身并不能证明什么。 总有人牵挂那儿的生活,比如大多数托卢市民、施以及长发…… 无所谓。 连伮这样想着,解开了睡衣纽扣。 窗帘采用的佩斯利纹被月光带到双乳上。斯德尔索尔含入一颗乳头,吞下半边“生命之树”。 连伮想喝水。斯德尔索尔捂住了她的嘴。 他难得开玩笑。 连伮以牙还牙,用睡衣拢住他的脑袋。 白色的蕾丝开衫高高隆起。连伮感觉心口很潮。 她低头。眼里是斯德尔索尔吐出的半边胸乳。 乳尖殷红,水淋淋的。一圈唇印烙在上面,像酷刑后的痕迹。 连伮突然记起某次雷雨前的红蜘蛛,还有那件被撑得如同帐篷的白色罩衫。 “言而无信的人。”她没来由地烦恼。 斯德尔索尔埋头在她胸前,恍若未闻。 后半夜有阵雨。为了不让“生命之树”挡住雨景,斯德尔索尔将窗帘全部拉开。 他带连伮去挑檐下看雨,碰上卖路易博士茶的商贩朝他们招手。 二人赤身裸体,很有默契地遮住彼此的私密处。 “每次去桑德威斯坦,我都会想中学的事。”连伮说完,轻咬舌尖,知道自己的谎言大概会被斯德尔索尔识破。 斯德尔索尔没说什么,回房间取了东西,递给连伮。 “嗯?”连伮接过一张有复写印记的白纸,看到一串电话,以及一个详细到门牌的地址。 “你可以不用陪着特纳家的女儿。”斯德尔索尔搭了条丝巾在她肩上,“不用陪着施。” 连伮醒悟了,哧哧地笑:“你不聪明,简直木讷。” 他认为她和施交好,是喜欢赫瑞蒙的表现。为此,他甚至弄来了赫瑞蒙的私人信息。 连伮摸了一下斯德尔索尔的下巴,摸到一些新长的胡茬。 她将话说得很温存:“怎么这么狼狈?” 斯德尔索尔请走了茶叶贩子,将连伮抱回卧室。 阵雨时断时续,达摩凤蝶度过繁殖期,趴在毛玻璃窗上看人的发情。 连伮跪在床的一角,吞入斯德尔索尔的阴茎,口涎从她的嘴角流下。 斯德尔索尔不像平时那样阻拦她,只是半靠在床前,沉静地看她的眼睛。 连伮将眼睛闭了起来。 睫毛扫过茎身,马眼吐出一些精前液。连伮用舌头卷了准备咽下去时,被斯德尔索尔阻止。 他的动作很急。手指捅到小舌处,挖出带腥的黏液。 连伮任他抠弄,到最后,吮了一下他修长的骨节:“很久没有一起出去写生了,有时间吗?” 那张纸被她窝成团,藏在枕头下面。 旧画板 丘伦纳提着灯,到阁楼上找画板。 他还模糊地记得连伮中学时用的是什么画板,但具体放在哪,却毫无头绪。 连伮昨天来找过一次,刚进阁楼就被灰呛走了。事情就这样落到丘伦纳头上。 他对其他画师说,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总喜欢怀旧。连伮早熟,大概也步入了这个阶段。 “她应该是思考了有关绘画深度的问题,毕竟她是有天分的,”无论画师们听没听进去,丘伦纳都做了一番感慨,“虽然连伮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是她和我很像。” 简单的打扫过后,丘伦纳整理出许多旧东西。他漫不经心地找画板,思绪被杂物牵着走。 连伮的学生证从一堆文件夹里掉出来。 丘伦纳拾起它,拿袖子擦灰。 当时只有十四岁的连伮印在照片上——分不出脸型的面容,长发,无神的瞳孔,和布偶的眼睛一样。 丘伦纳还记得前妻对她的评价:像翻译诗,有点怪异,但是漂亮。 他又找到一些甲虫琥珀。 这是连伮刚念高等中学的时候做的,为了这件事,丘伦纳还去了一趟学校。 校务要他监督连伮回家写检讨,说这位外地女孩往甲虫身上倒树脂,把同班学生都吓跑了。 检讨书压在琥珀底下,纸页泛黄,字迹工整,像教会作业。 这是斯德尔索尔代写的。 小时候的连伮,脾气比现在要坏。 丘伦纳默读检讨书,觉得脾胃酸痛,支撑着靠在窗前。 最早,他不理解斯德尔索尔对连伮的无声示好,还以为他是少年诈骗犯。 连伮第一次带斯德尔索尔来画室时,丘伦纳甚至抱着不能委屈连伮的决心,煞有介事地在门口迎接。 当然,在斯德尔索尔简单地介绍了出身以后,丘伦纳的疑云一扫而空。 他乐意这么想:斯德尔索尔欣赏连伮,和她成了朋友。 毕竟桑德威斯坦没有长情的说法。要较真的话,朋友比情人牢靠。 “丘伦纳,”连伮敲了敲阁楼门框,“画板。” 丘伦纳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他丢开检讨,胡乱翻了一阵。 画板像墙面倾圮,还好丘伦纳躲得快。 “唉,找到了,”丘伦纳捡起画板,拂净亚麻布面,“连伮,怎么突然要用它了?想念以前上学的日子吗?” 连伮若有所思:“大概……” 她背上画板,和斯德尔索尔走过几座批发厂,来到离海最近的礁石滩。这里有风。 托卢人结伴散步。成片的短发被风掀飞,十分有趣。 连伮托腮看了一会儿风景,准备支画架。 斯德尔索尔盯着画板:“以前的画具。” 他拿修剪齐整的指甲点了一下。 连伮抢过来:“自己画自己的。” 两人从下午开始画,一直到黄昏也没结束。石滩上有人扎帐篷,想借连伮的灯用一下。 连伮装刻薄:“抱歉。” 同行的女人开始说好话,说请连伮和斯德尔索尔一块参与露营。 “谢谢。”斯德尔索尔婉拒了她,推着连伮的肩膀向东去。画板、长凳和灯都留在原地,逐渐变成光点。 两人慢慢走,到达人迹罕至的海岸,回望礁石滩。 光被人取走,照亮了各式各样的帐篷顶。 “又当好人了。”连伮揣着手靠在他的胳膊上。 斯德尔索尔摸了摸她额前的碎发,检讨说,是自己没剪好:“以后还留长发吗?” “看你的技术了,老板,”连伮走到他身后避风,“剪得好看,我就不留。” 这句话或许有什么不一样的意思。但斯德尔索尔很规矩地回答了一声“嗯”,就将双关全部扼死。 露营方向传出歌声。不算吵。 两人绕了条路,取走画板和长凳,重新选择作画地点。 连伮不知道自己从几岁开始苛求绘画的条件。只是,等意识到自己比别人更精益求精时,她已经在托卢最好的艺术院校里读大学了。 斯德尔索尔从来不吝称赞她的才能,这曾令连伮陷入和丘伦纳一样的误区——与斯德尔索尔相识的九年里,有那么一段时间,连伮以为他是想和自己做朋友的。 虽然误会以一种比较旖旎的方式解开了,但偶尔,连伮还是会记起误会期间的斯德尔索尔。 那时他的灰蓝色眼睛湿润又干净,完美地隐藏了私欲。 不像现在,眼里汪着海水和透亮的夕阳,还有赤裸裸的自己。 “天还没黑呢。”连伮愉快地抱住他的后颈,不忘扶稳了画架。 海风(HH) 连伮闭上眼睛,黑暗中有噪点。 昼夜交替,海岸上很喧哗。她和斯德尔索尔坐在海蚀崖下,能听到附近的回声。 “怪你,把灯给了别人。”她仰起脸,假装无奈。 噪点像失重球,偏离引力,在连伮的上眼睑处弹跳。 她的话变成轻喘。 斯德尔索尔的衣服被她丢在石崖前。崖上的滴水将那件质地上乘的polo衫打湿了。两个人仅穿下装,慢慢地享用彼此的身体。 当乳头被捏住时,眼前的噪点开始放大。 闭眼后的幻觉里,出现了热力图。 舌头舔过乳峰,在热力图上添了一条橘色的长痕,指甲刮过锁骨,又添了几个色块。 裤子被扒到低腰处,手指戳弄着下身的入口,用力推了进去。 热力图上颜色最深的色块曝光了,盖过整片黑暗。 连伮“啊”了一声,靠在斯德尔索尔的肩膀上,抖得很厉害。 她睁开眼睛,吻了一下近在咫尺的颈动脉。 海蚀崖内照不到月亮,领航塔的光又在天边。睁眼或是闭眼,没有太大区别。 连伮这样想着,又咬他的耳朵:“怪你,把灯给了别人。” 斯德尔索尔一边探入她的更深处,一边轻吮她的唇瓣,不让她再装下去。 下身的腔道里,软肉争先献媚,缠着手指涂抹爱液。这时再说责怪的话,似乎有些口不对心。 他托住连伮的臀部,将她往身前拢。指根没入潮湿的身体中,小幅度地抽动起来。 水浸热了两条裤子。 连伮陷在湿漉漉的布料里,无法动弹。力气全用于收缩那条极度兴奋的甬道,挤压手指,为它制造困难,为自己博得快感。 她赤着肩膀,扬起脸承受海风。全身被碱杀过一遍,疼痛响应爱抚,刺激得她红了眼眶。 “有点疼,”她伏在他身上,满足地说,“真好。” 斯德尔索尔沉默地低头,将她圈在怀中,吻她淡红色的皮肤。 感受到她下身的爱液骤增时,他又添了一根指头进去。 头顶传来沙沙的声音,似乎有人正经过海蚀崖。侵蚀严重的岩顶开始剥落岩石颗粒,掉进连伮的嘴里。 斯德尔索尔停下,捧着她的脸,让她吐出来。 连伮还在轻轻耸动身体。 晶莹的口水从她的嘴角滑落。 她微张着嘴,似乎徜徉在别的世界,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没说什么,只是捉住他的手腕,往身体的更深处按。 斯德尔索尔低头,看着手背上的口水和高潮液融为一体:“石子……” 两人接吻,用舌尖抵住那颗石子,强迫对方承受一些粗砺。 连伮将石子让给了他:“不会吃下去的。” 斯德尔索尔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治安队开着摩托来海岸调停,提醒露营的人,不要制造噪音,影响周围住户的休息。 扫海灯晃过崖边,照出变形的制服与肩徽。 借着片刻光亮,斯德尔索尔从口中拿出石子,按在连伮腿心的阴蒂上。 连伮感觉某处麻了。放在斯德尔索尔肩上的手握成了拳。 下身持续发烫。石子磨得很慢。手指却插得很激烈。 连伮听着自己逐渐话不成调:“好了——” 她意识上不情愿,但浑身都在欢迎斯德尔索尔的爱抚。 指尖按不住娇嫩的腔肉,被挤得滑来滑去。水液填满了斯德尔索尔的指纹,顺着手指淌到手腕,最后滴在他的裤子上。 他抵着连伮的额头,看她的脸——眼睛和嘴都标致,哪怕被自己催熟,成了重欲的感官。 手指处传来紧缩,斯德尔索尔停了一下,加大力度捣弄起来。高潮液随着连伮身体的颤抖,一阵一阵地喷出体外。 连伮已经脱力,搭着斯德尔索尔的肩膀乱喘。 她想和斯德尔索尔说,把那颗石子拿开。但她的嘴被呻吟占满,能做的仅仅是靠在他的耳边,呼了几下。 潮吹持续了很久,久到连伮有些呼吸不畅。斯德尔索尔这才丢了石子,停下手里的动作。 他的手指没在她的腿心里。腔道还在一吸一吮地互动。 “连伮,”他试着叫她,“对不起。” 连伮靠在他肩上,哧哧地笑:“没诚意。” 她扶着他的肩膀,身体后仰,令手指撤出,带起黏连的水液。 两人坐在汗与水中,已经没有穿裤子的必要。 海声(HH) 露营的人搬来发电机和自动唱片机,播放伦巴舞曲。 治安队走了一刻钟。他们继续狂欢。 电机噪音传声广,震得海蚀崖壁不停地掉落砂石,砸在席地而坐的两人身上。 渔户忍无可忍,开扩音器骂起脏话。海岸比往常要热闹。 连伮听了一会儿本地的俚语,向斯德尔索尔摇头:“你是共犯。” 她攥着斯德尔索尔的阴茎拧动。 斯德尔索尔垂下美丽的眼睛,点头认同。 连伮的手白,总是沾着碳粉和橡皮屑。斯德尔索尔第一次牵她的手时,以为捧起了一只鸽子。 他看着她用虎口挤压阴茎前端,将高潮液涂在深色的性器上,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在两人之间,只有自渎是私密的。 斯德尔索尔抓了她的手上下摆动,偶尔轻压她的手指,挤弄性器上的青筋。 捋到前端时,他加重力道,让她的指肉去摩中间的沟壑。 马眼处的精前液已经顺着浅沟流淌下来,悬在直挺的茎身旁。 连伮逗他,俯身用嘴去接。 斯德尔索尔及时拦下,抓着她的拇指,把那条丝线勾走了。 他不让她低头,扣紧她的手,将掌心按到铃口上,推揉充血的龟头。 阴茎不可抑制地跳动,他的神经末梢随之战栗。 连伮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渐渐松了。 她挤到斯德尔索尔面前,轻吻他的下颌。 覆在龟头上的手正抠弄马眼,指甲划刻了一个十字,另一只手则扶着茎身,缓慢地收紧撸动。 斯德尔索尔的漂亮面孔蒙了一层汗,呼吸很沉。 海蚀崖像录音室,将气息全部收齐。 潮汐响动,数次盖过水液摩擦声,最后时刻发力,将一阵隐隐压抑的低喘湮没。 射精时,连伮松手了。紧绷的性器回弹到斯德尔索尔小腹上,将白精喷得到处都是。 斯德尔索尔后撑双臂,抬起头调整呼吸。 溅起的精液随他喉结滚动,滑落腹间。 连伮轻手轻脚地坐到他身上。两人的皮肤一样冷热不均。 斯德尔索尔闻见苦堇的气味。 他放松了一下肩颈,问她是不是收到了国际快递。 “理发那天换的洗发水?”他将连伮拉开一些,以免精液碰到她的上身,随后摩挲她的发顶, 连伮很有兴致地蹭他的手:“是。” 她的出生地远在地球的另一边。那里有她的家人和旧友。连伮很少提起他们,只是常收到他们寄来的跨国礼物。 斯德尔索尔帮她取了几次,是些包装花哨的洗发水、过时的笔记本之类的东西。 他只对连伮感兴趣,从来不多过问。 “好闻吗?”连伮调整坐姿,坐在他的阴茎上。 下体濡湿的小口吮着茎身。性器被刺激得勃起了。 斯德尔索尔认真地回答她,虽然好闻,但香精味太重,尽量少用。 连伮“嘁”的笑了,沉了腰慢慢坐下去。 “我家里人,留言让我多用,”她将腿张开,露出两人结合的部位,按着还未完全插入的阴茎根部,“他们认为托卢又脏又热,有霍乱,所以——” 她主动捂住自己的嘴,把没说完的话和呻吟声一块堵住。 斯德尔索尔扶着她的腰,动作比以往更轻,也更磨人。 渔民的抗争奏效,伦巴舞曲停播了。取而代之的是巴萨诺瓦风格的名曲《A Felicidade》。 Astrud的声音能够安抚愤怒。露营的和骂人的各退一步,慢舞或是入梦。 崖底的情事还在继续。连伮跨坐在斯德尔索尔身上,被他颠弄着高潮。 她无意间踢到一团湿,是两人的衣裤。 隔着几层布料,她的足底随身体晃动,摩擦砂石。 痒意传过腿心,有轻微的痉挛。 连伮半昏半醒地喘着气,抽动下身,颤抖不止。斯德尔索尔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快速拔出阴茎,贴着她潮湿的腿心射出精液。体液混在一起,浸入石滩深处。 移动电话在响。 “不是丘伦纳不接。”连伮捂住斯德尔索尔的耳朵。 斯德尔索尔要放下她,连伮却不让。他便托着她的大腿,屈身去拿电话。 高潮液在腿间穿梭。 “陌生,电话。”斯德尔索尔停顿了一下,“接吧,或许有事。” 连伮接过电话,视线还落在斯德尔索尔身上。 他的表情有点不自然。 连伮看了一眼来电,伸手抚弄斯德尔索尔的眉骨:“你好。” “你好,你,明天早上有空吗……” 连伮吹到带着咸味的风:“有。您想起衣服的事了?” 是熟人。 飞驰 托卢的成人模特并不是光辉伟岸的形象。 在心智过熟的人看来,他们在富人街当情郎情妇,赚了钱,给自己养得十分美丽,去取悦不肯花钱的大众。这就是所谓的产业。 而在心智半熟的人看来,纵然他们的美丽是真心还是作秀,尚且不清楚。钞票却是摆在暗面上的明牌。只要从中获利,他们就不可能和勤劳本分的职业者画等号。 但赫瑞蒙是个例外,不好被定义。 他太骄傲。 当然,他是伦卡杂志的主役模特,骄傲是必要的。 但他毫不掩饰,似乎想从别人口中得出“清高”的评价,这又与他职业隐晦的一面不太符合。 从速写考试那时起,连伮就发现了他的特别处。许多天来,她与施交好,又将赫瑞蒙的作品尽数欣赏了。 诚如斯德尔索尔所说,他是桑德威斯坦的消费品。 但他的自大和傲慢盖过了他的商品性,反而让他有别于其他人,披上轻易不能染指的光环。 这大概是消化低俗的一种方式,连伮想。 她嚼着椰糖,在画室后的精品街等待。 赫瑞蒙矫枉过正了。不但面对公众时,不常低头,就是处理私事,也要端着不放低姿态。 夜里那通电话,他只说了第一句,就推给秘书莫里奇。 连伮听见背景里有打字声,以及刚步入社会的社员最害怕听到的呼嚎:“让你写的通稿,你没有写吗?” 她明白他们还在公司,也许在为拍摄和运营烦恼。 莫里奇开口就是道歉,将话说得很完满。 能再次与她交谈,连伮很开心:“衣服不贵,不用赔。” “那怎么能行呢,连伮小姐,衣服是一定要赔的!” 莫里奇是相当聪明敬业的女人。她发话了,连伮就愿意接受好意。 时间地点在通讯信号里改来改去,最后定在精品街的街角。连伮等了不超过五分钟,车就来了。商用吉普换成了私人林肯。刹车刹得太快,老马路轧出了一条灰。 莫里奇打开车门,穿着低跟皮鞋跳下来。 她今天穿得依旧是衬衣和半身裙,妆化得重了一些,反倒更适合她。 “连伮小姐,真是对不起,浪费了您的时间。给,您的衣服。” 莫里奇不怎么从容。大概因为路上来往的行人纷纷驻足,都在欣赏豪车。 连伮伸手去接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吹口哨:“是伦卡杂志的培训师,之前开过讲座的!” 从商店立牌和楼间巷里钻出的记者像弹珠,让人措手不及。 莫里奇吸了口气,镇定地握住连伮的手:“对不起,您保重。” 她跳上车,在引擎声中吹飞了工作牌,夺路离开。留下大笑的连伮,被摄像包围。 她将衣服藏在背后,去捡莫里奇的工作牌。记者跟着移动。越来越多的人拥过来,以为赶上了促销活动。 喇叭声打开人墙的缺口。林肯车没过转弯,又倒回来了。 连伮听见车里传来莫里奇惊慌的一声:“赫瑞蒙?” 原来那位美丽的明星也在。 她被请上了车,身后是粗径枪口般的摄像头,正在追赶车子。 车尾气凶狠地排放,将一部分路人吓走。码表嗒嗒作响,倒计时般紧张。 连伮身处的后座,并没有赫瑞蒙的影子。 她向前看,在后视镜上看到了一双金属色的眼睛。 有记者不怕受伤,冲到车前拍照。那双金属色的眼睛藏进帽檐里,再轻蔑地抬起。 “不不,赫瑞蒙……”莫里奇正要说些什么,后坐力让她栽倒在椅子上。林肯被开成了跑车,撞入一个向后飞驰的世界,匀速前进。 连伮扶着椅背,将莫里奇的工作牌挂在她脖子上:“谢谢你,替我解围。” 莫里奇涨红了脸,将车窗全部关上:“不,是赫瑞蒙要——” “哪里下车。”赫瑞蒙打断两人的话。 他的眼神一如那天见面时,恹恹的,没什么神采。声音虽有魅力,却提不起劲。他今天当司机,戴了顶长檐帽,看起来十分危险。金色的长发在后颈处,勒得很紧。 连伮笑着说:“都可以。” 她在车玻璃里看世界,感觉在拍《末路狂花》。 车子一路驶入工作室大门。连伮被当成特邀的行业嘉宾,拖进幕布中去。莫里奇已经恢复了可靠的样子,开始道歉和解释。赫瑞蒙一言不发,只顾打方向盘。 我们的 丘伦纳不常看电视,一看电视,就看到了连伮:“这是谁——这是连伮呀!” 他像普通人家的父亲那样,叫来所有人,大肆炫耀。 有人指出了一旁的赫瑞蒙。丘伦纳吃了一惊,醒悟过来。 “连伮,谢谢你,但是我希望你把重心放在绘画上,”他抽出一个下午,将正在素描的连伮叫出来,请她吃沙冰,“不要为了我和工作室,去拍一些无所谓的节目。” 他强调,赫瑞蒙还是“我们的明星”。等筹够了钱,一定会再次合作的。但连伮无论如何都更重要。 连伮拍了拍手,示意他停下:“这个是系列节目,还要再录三期。” 她像往常一样,丢下丘伦纳走开。 在车上,莫里奇花费二十分钟,为连伮介绍节目情况。原来是类似亲友访谈的一组录影,作为赫瑞蒙个人专栏的伴生产品发售。 连伮觉得他们找人的标准未免粗糙。 但看到后视镜里那双冷漠的眼睛时,她又耸耸肩,表示理解。 直到开始录节目,连伮才真正明白过来,赫瑞蒙没有亲友。 “呃,大概是,十六岁,是的,赫瑞蒙先生十六岁时,分到我那边进行形体训练,”墨克教练穿着白色运动服录节目,手里有一把葵花籽,“那是我第一次带外国人,说实话,有点棘手……” 到场的嘉宾大都穿着随意。有连伮这样被车拉来的,也有直接从公司二层或健身室喊来的。其中只有赫瑞蒙精心打扮过,长西服配半身裤,头发烫了一半,夹了一半,标准的T台装。 墨克教练说完,轮到莫里奇。 她清了一下嗓子,接过话筒,对着摄像头背演讲稿。 连伮开始查数,看还有几个能轮到自己。 她的视线与赫瑞蒙短暂交锋。 “连伮小姐,哦,您也是外国人吗?那么,您与赫瑞蒙又是什么样的机缘呢?”主持跳过了中间的人,微笑示意她。 连伮有许多种可以让节目难堪的方法。或许报复一下他们,浪费了自己的早晨,也不错。 但,为了丘伦纳,还是算了。 “嗯,”连伮不想装素人的矜持,“我得知了赫瑞蒙的秘密。画纸上的他要比相机前更有魅力。而他也认同我的话,我们两个就这样一拍即合,很简单。” 嘉宾们犯困,主持和莫里奇鼓掌。 赫瑞蒙傲慢地夺过话筒,提问连伮之后的营养师:“那么,贾斯珀老师……” 回去是莫里奇开车。赫瑞蒙与连伮一同坐在后排。 连伮不常来这片街区,也不顾难为情,嚼着贾斯珀送的软糖,趴在车窗上看风景。 “连伮小姐,您很特别,”莫里奇正为顺利下工而高兴,“我想,换了街上任何一个人坐在赫瑞蒙旁边,都不会是您的反应。” 连伮默算电视塔的高度:“莫里奇,开车要认真。” 莫里奇的耳侧有一片红。 赫瑞蒙藏在长发和帽檐里,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开心。 之后,拍摄休息的几个晚上,莫里奇常和连伮通电话,交代节目的注意事项。 连伮打开免提,成全了偷听的丘伦纳和园丁。 话音电流中常有赫瑞蒙的埋怨:“莫里奇?日程为什么没有打印?” 园丁激动地挠墙,蹭了满墙蚜虫尸体。 画室里的人都向丘伦纳提建议:“再请一次赫瑞蒙吧,我们知道您上回赚了不少钱。” 丘伦纳开始飘飘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连伮觉得有趣,趁着第三次拍摄的间隙,问赫瑞蒙:“未来一周忙吗?” 赫瑞蒙整理乱发:“怎么了?” “你或许又要来一趟画室。” 赫瑞蒙恍若未闻。 两人在桑德威斯坦的外场,周围是拍照的女学生。她们挎着昂贵的包,妆比赫瑞蒙还要浓。如果不是看见衣领上的校徽,连伮几乎要将她们认成贵妇人。 “连伮老师!”施从女学生中冲出来,被安保员拦住。 她趴在安保员的胳膊上,喃喃地问:“您怎么……” 施的茫然给她带来了好运。 拍摄结束以后,节目组选她当幸运路人,允许合影留念。 施像木偶,被人搬到赫瑞蒙身边。 赫瑞蒙看着天空、十分不悦的样子,让施险些晕倒。 她很小心:“赫瑞蒙,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头发吗。” 赫瑞蒙冷淡地摇头。 连伮不认为施会难堪。但她还是觉得,应该为施说些话。 可是,当连伮准备开口了,却看见施用鹰隼的目光盯着自己。胜过一句“住嘴”。 “丘伦纳,我觉得人应该满足自己的欲望,”和丘伦纳坐在花房里吃奇瓦诺果时,连伮用沾满果汁的手拍了他一下,“如果全画室的人都希望你再请一次赫瑞蒙,那你就满足他们吧。” 丘伦纳近来常将财会关在楼上,自欺欺人地在收支条上画横线。 听到连伮的话,他有些意外:“你也希望吗?” “是。”连伮撑着他的肩膀,咬了一口清甜的果肉,“毕竟,他是我们的明星,赫瑞蒙。” 丘伦纳很受鼓舞,当天下午就给莫里奇打电话。 但莫里奇忙得甚至没空正式回绝他,只说了三声抱歉,就挂断电话。 桑德威斯坦有季度时装周,赫瑞蒙服务的时间已经到了。 刺绣 城市悲喜剧的观众已经不多了。 赫瑞蒙正在炙手可热的时候,愿意去当特别出演,实在令施吃惊。 她把伦卡杂志的封面铺在连伮面前:“连伮老师,您看,悲喜剧的宣传海报。” 比起看海报,连伮更愿意看她。 施是一个丰富的人,和连伮平常看惯的操劳命相比,她活得浪漫过度,似乎生命中只剩下长发飘飘的赫瑞蒙。 连伮想敷衍,施便用下命令的口吻重复一遍:“老师,您看。” 连伮照做了。看到的不过是打扮成牧师的赫瑞蒙。 “您再仔细看。” 连伮逐字逐句地读。 “商业资本的入侵”“底层翻身”“小人物的悲哀”“法国市民剧手法”,无非是些介绍。 字排得过小。连伮的眼睛有点疼。 “嗯?”她疑惑。 “我也在封面上!”施像过儿童节的小孩。 连伮找了一圈:“‘小人物的悲哀’?” “老师,您别开玩笑!”施指着赫瑞蒙牧师服上的刺绣,“您看,衣服上的图案。绣的是合影时的三个人。最边上的是外场主持人,中间的是赫瑞蒙,最右边的是我,戴帽子的这个。您忘了?那天赫瑞蒙录制外场,邀请我去合影,我就戴了一顶鸭舌帽……天,原来赫瑞蒙一直记得我。” 施高兴过头,罔顾连伮的沉默。 傍晚,去斯德尔索尔家的路上,连伮给莫里奇发了一封邮件,很快收到了回信。 “对不起,连伮小姐。是这样的,剧方说要留一个小彩蛋,安排在牧师服上刺绣。刺绣的内容是赫瑞蒙定的,定好后直接交给服装,不经过我的手,” 莫里奇在语段中间加了一个笑脸,以示亲切。 “不过,对于赫瑞蒙来说,墨克教练和贾斯珀先生都是恩师。所以他才会优先选择绣自己和他二位。这一次没有轮到连伮小姐,下次我会提醒赫瑞蒙的。还有机会……” 斯德尔索尔扶着连伮避开车辆:“很高兴?” 连伮望着别处:“嗯。太好笑了。” 她止不住地笑,回复莫里奇:“刺绣的样式很漂亮,但不用费心,我不太想出现在刺绣上。” 隔了半小时,莫里奇才打出一篇道歉:“抱歉,连伮小姐,我差点忘记,您自己就是画师。我能够理解您对于风格的执着。今天太忙,脑袋也不清晰……” 连伮被肉麻到了,看完就按删除。 她丢开移动电话,埋进枕头里。皂粉的味道很清冽。 斯德尔索尔家一直这么干净。 连伮突然记起一件事。 她抬头,看了一眼前厅正在结算的斯德尔索尔,随后将手插入枕头下,摸到了那团纸。 “你该换枕头了,床单也得换。”休息的时候,连伮抓着斯德尔索尔的领口不放。 斯德尔索尔躺在连伮旁边,由着她将自己的上衣扯歪。 等连伮玩累了,他才侧过身,和她一块趴在枕头上。 “脏吗?” “不脏,但是要换。”连伮握着他的手,往枕头下面塞。 斯德尔索尔明白了。 他想要起身,被连伮搂住了脖子。 “连伮,”斯德尔索尔每次喊她名字,连伮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不是肉麻,而是愉快。 她微笑着吻他。 细碎的吻后面,有他的呢喃:“你先去沙发上坐一会,等我换好。” 斯德尔索尔摞起被子枕巾,像做正经事那样,去了卫生间。连伮拾起那张纸,丢进垃圾桶,打开窗户透了一会儿风。 听到洗衣机转起来时,她才开始翻通话记录。 等待应答音响了五声,电话那头传来很有魅力的低音:“你好。” 连伮撑在卧室的窗台上:“不打扰你吗?” 对方沉默了好一阵:“不打扰。” 他一点也不意外连伮的来电。 仅凭通讯信号,连伮无法判断他心情如何,只能听出他一成不变的骄傲劲头。 “怎么了。” “为什么要把我绣到牧师服上?”连伮今天不再想绕圈说话。 电话那头有噪音,听上去是时装周的彩排。 “你忙。”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连伮准备挂断。 “剧方问我,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人或事,可以绣到牧师服上去,好让观众有讨论度,”人声被背景衬得越来越低,“我想不到,就近选了开林肯的那一天。那天心情还不错。” 刺绣的内容原来是开车时戴长檐帽的赫瑞蒙、副驾上的莫里奇以及后座的连伮。 连伮从一开始就没看错。 电话那头主动挂断,数分钟后,来了条短信:“之后一个月,有事请联系莫里奇。” 连伮将电话抓在手里,仰面躺下:“桑德威斯坦的消费品?” 斯德尔索尔靠在门边:“过去常这么说。” 独白(微H) 放下电话以后,赫瑞蒙看着工作室外的彩屏,打了个哈欠。 屏幕中的LED灯拼出了他和另外一个模特的样子,大肆宣传。 那位模特叫什么,西蒙,还是胡安。 赫瑞蒙的记性很好,只是不愿记同行的名字。 莫里奇在他面前来回走动,与秀场的工作人员协商行程,又去找摄影导演核对底片。 赫瑞蒙视而不见。 加入成人栏目拍摄的头两年,伦卡杂志的培训员总是劝赫瑞蒙,在公众场合尽可能地和善一点。 不要不笑,不要遇到小孩就躲,不要冷落后勤……话成了耳旁风,甚至起了反效果。赫瑞蒙像叛逆期的青少年,和培训员对抗。 实绩出来以后,劝诫才开始减少。 公司上下都改观了。只要观众喜欢,赫瑞蒙也可以是对的。 由此,赫瑞蒙的骄纵像野草,和他的个头一起疯涨。 不过,他对工作秉持过度认真的态度。要脱要露,从来不别扭。所以即便没有礼貌,他依旧成了托卢最受欢迎的成人明星。 时装季,公共假期,主题日……属于他的时间被发胶和唇彩重新塑造,有难闻的异味。 “赫瑞蒙,怎么样,”莫里奇过来关心他,“如果调整得差不多,再走一遍秀好吗?” 类似“再走一遍”“再拍一遍”的话,赫瑞蒙从来没有拒绝过。 彩排持续到深夜。 临到结束,赫瑞蒙的长发结了一个死结。新来的发型师解得焦头烂额,时不时偷看他的脸色。 莫里奇宽慰她:“没有关系,用点发膜,慢慢来。” 赫瑞蒙握着移动电话,仰躺在椅子上发呆,平常爱看的杂志用来垫脚了。 发型师围着他转,像蜂蝶被阿勃勒金急雨招引。 莫里奇注意到,赫瑞蒙一整晚几乎电话不离手,以为他在等什么重要的回电。 “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回复。”她走到赫瑞蒙身边。 “我知道,所以我跟她说,有事找你。”赫瑞蒙锁起眉头,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她?”莫里奇有些不解,偷偷问赫瑞蒙,“茱莉亚小姐吗?还是卡门小姐?” 发型师抓着赫瑞蒙的头发,全神贯注地听。 莫里奇的本意是问赫瑞蒙,是否在出演悲喜剧的过程中,与上述影视女星闹了不愉快。 没想,这话却令发型师误会了,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绯闻。 她激动地扯了一下赫瑞蒙的头发。 “啊,对不起!”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发型师捂住嘴,惊声尖叫。 赫瑞蒙没有生气,站起来将头发捋顺:“解开了,下班吧。” 他走得大步流星。看背影,以为是逃犯。 莫里奇在后面追:“赫瑞蒙,等一下,我知道了,是连伮小姐,对不对?” “虽然给画室当模特,只是一次小合作,但看得出,你很喜欢连伮小姐,”她小跑到赫瑞蒙身边,“连伮小姐不是观众和粉丝,更像你的朋友。不过,在画室见面的时候,她甚至还不认识你呢,真神奇。” 赫瑞蒙停在街区的室外显示屏下,头顶正放着他自己的走秀。 风卡着电子舞曲的节奏,将发型师好不容易整理完的长发又卷成一团。 莫里奇踮起脚,帮他整理头发:“赫瑞蒙,今年已经是你出道的第十年了。一种事情做久了,总会有倦怠期。在这个时间段,你的情绪会不稳定,心理也比较敏感,容易产生各种各样的想法,这都是正常的……” 赫瑞蒙低着头,方便莫里奇伸手。 这副温顺的样子并不是他虚心的表现。 他回到自己的别墅,燃起中东香料,拉上窗帘,遮住邻街记者架了几个月的摄像头,最后侧躺在地,让理石的冰花纹冰一冰耳朵。 半夜,他爬起来,抓紧时间读一篇辐照灭菌的论文。 音响在放斯特拉文斯基。音响底下垫着白色的罩衫。 衣服款式瘦小,放在赫瑞蒙手心里,像是儿童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丢下论文,拿起这件衣服的。 莫里奇的训诫差不多忘了,发型师的尖叫声也模糊了。赫瑞蒙紧贴赭色的窗帘,享受驱逐杂音之后的放纵。 背后好像有闪光灯,不过他不在乎。 他在镜头前一丝不挂,或是仅穿上衣的时候太多了。一个逞欲的背影,只会让观众不餍足。 手臂上的青筋和小腹下的青筋一起浮动,像另外有生命。 赫瑞蒙突然有点反胃。 他弄脏了地上的冰花纹,却没有要停的意思,继续两手用力。一只手已经滑得握不住,一只手还紧紧攥着白色的罩衫。 窗帘架杆吱嘎作响,帘布被一条脊柱线蹭得变形。 体液打湿了金色的长发。赫瑞蒙卧在中间,多次的释放让他神思倦怠。 电话在响,大概是莫里奇打来提醒起床的。他喘着气挂断,先翻了一下信箱。 那封“之后一个月,有事请联系莫里奇”的短信没有回音。 赫瑞蒙望着屏幕,视点歪到天花板上。 如果他情愿的话,他不会缺女人,更不会缺朋友。莫里奇就像新兴的人工智能,只会说蠢话……赫瑞蒙坐起来,按了回拨。 融化 暴热让海水变暖了。气象员误报成厄尔尼诺,罚了几个月的工资。 连伮穿着吊带背心,坐在茶水间看新闻。 刚看到脸打着马赛克的气象员说话,丘伦纳就闯进来:“连伮,席勒化了!” 他说的是放在展览厅的埃贡·席勒仿作。 连伮侧过身子,挤出一条乳沟:“化了就化了,又不是真迹。” 连伮的发音方式被斯德尔索尔带得过于板正。一说话,胸前起伏得厉害。 年轻的男画师趴在门口,看着连伮轻轻“呀”了一声,挨了丘伦纳的掌掴,害羞地跑走。 “连伮,帮帮我,”丘伦纳看着男画师的背影,十分焦虑,“化得不成样子了。” 展厅里挤满了画师。施不知道为什么也在那里。热化的颜料流过展览墙,积了一滩在地上,另造出一面湿壁画,看着比丘伦纳精心设计的室内装潢还要高级。 连伮赶开围观的人,走到画边上,拿手沾了一点颜料。 “劣质颜料?”连伮闻不清味,也查不出质感。 丘伦纳着急了:“是画室里最贵的‘伦勃朗’!” 其实,这幅画是丘伦纳的近作。他不听人劝,急着展出自己得意的临摹品。画没晾干,就裱起来挂着,两场热雷雨过去,自然化成了一滩颜色。 施蹲在连伮身边:“丘伦纳老师画的是席勒的哪幅作品?” 丘伦纳刚想回答,就听到连伮极快地说:“裸男坐像。” 他欣慰地扶着连伮的肩膀:“画好的时候让你看,你还不愿意,后来自己到展厅看了,对吗?毕竟我很久没有动笔了……” 连伮当丘伦纳在自作多情,并没有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他。 原来,动笔前的几天里,丘伦纳偷偷翻阅伦卡杂志出品的概念摄影,被连伮看见了。 他以前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总说如果不是为了工作,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盯着另外一些男人的裸体,很怪。 事出反常,连伮还是稍微留意。她趁丘伦纳出去赶酒局,找出了他尽力藏掖的摄影集。 封面就是赫瑞蒙的全身写真。 他坐在钟乳石色的空间里,没有下装,性器垂在大张的腿间。两只手臂扬起,摆出别扭的姿势。 连伮看第一眼,就觉得熟悉。 继续向后翻,有关艺术鉴赏的记忆源源不断地涌现。 到了摄影集的最后,有伦卡杂志的寄语:“致百年艺术家的一封信:埃贡·席勒篇。” 连伮将影集撇得老远,笑着骂设计师节省脑筋。 自从上次被莫里奇拒绝,丘伦纳在泛艺术领域的自尊心一落千丈。连伮猜,他想用临摹摄影的方式表达好意,以便争取再次合作的机会。 但讨巧过了头,只会让人反感,更何况那人还是赫瑞蒙。 连伮甚至觉得丘伦纳醉着唱一首歌,都更能打动那位美丽的明星。 她把指尖的颜料蹭回墙上,回头,看到丘伦纳脸挎得很厉害。 连伮逗他玩:“在菲律宾还是荷兰,有画家刻意画出半融化的画,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连伮,最近天气真的很不好,我肠胃出了问题,实在不能闻颜料,”丘伦纳哀求她,“帮帮我,帮我重新画一幅好吗?” 连伮答应下来:“按席勒的原作画,还是按赫瑞蒙的样子画?” 丘伦纳喜出望外,根本没听出话里的陷阱。 “按席勒的原作吧。要的就是一种巧合:我们的画室和‘我们的明星’,是有缘分的……”他轻快地午睡去了,留下一展览室的画师面面相觑。 连伮搂住施的肩膀。 “什么?什么赫瑞蒙的样子?”施反握住她的手。 连伮比了个嘘。带着她走到丘伦纳卧室前,听了一会儿鼾声,将概念摄影偷了出来。 “天哪!”看到赫瑞蒙大喇喇的姿势以后,施红了脸。 她边走边翻:“这是最新一期的内刊,限地区赠阅的非卖品,丘伦纳老师怎么会有的呢——啊,一定是高价收购的。” 施的纱泡泡袖被汗打湿了,贴着她丰满的手臂。 连伮作画期间,她一直没放下影集。 松节油味在房间里流窜。施打了个喷嚏。 “不喜欢稀释剂的味道?”连伮挽起袖子,“以后怎么当画师?” “说心里话,我并不想当画师,我想,”施羞答答地,确实明艳动人,“我想当赫瑞蒙的伴侣。连伮老师,别怪我,我家其实有很多这种类型的内刊,就放在我衣柜的最上层,但我没拿给您看。拿给您看的都是通行本……” 连伮认为,仅凭一本影集,不大可能让施这样真情流露。 她放下画棒:“无所谓,我不喜欢内刊。” 施立刻附和,说内刊里全是过度的裸露,确实没意思:“还是赫瑞蒙的长发最好。” 她靠过来看画,笑很甜蜜。仿佛爱恋的对象是连伮。 连伮突然记起,还没问她的来意:“来画室,不怕父母生气?” “不怕,我是来告诉您好消息的,”施将下巴搁在连伮的肩膀上,“我的二十二岁生日宴上有特别来宾,您猜猜是谁。” 施露出鹰隼一样的眼神。 连伮见识过,所以并不意外。 “嗯,我猜猜……”她搅动颜料,将氢氯玫瑰红溅到半成品裸男的腿间。 咖啡(H) 甘蔗掉在车垫上。 斯德尔索尔看了一眼连伮,低头去捡。 副驾驶上的克米兰注意后座的动静,这时便抓住时机,积极发问:“大哥,让连伮姐姐吃我的这份吧,我不太喜欢甘蔗。” 连伮还在想事情。 斯德尔索尔拒绝了他,把那截脏了的甘蔗丢进清洁袋:“鲜甘蔗,适当吃一些。” 车子开过农庄。连伮看完了风景,打开清洁袋,掏出甘蔗往嘴里送。 斯德尔索尔拦下她的手,让正在偷看的克米兰做自己的事,随后压低声音:“连伮?” 连伮假笑,露出贝一样的牙齿,在本子上涂画。 三人在正午时分到达种植园。克米兰怏怏地背着包,跟着园主去考察罗布斯塔种咖啡。 他对一切农作物都不感兴趣。不是为了选修学分,他才不会在休息日离开城区,跑到这受虫子的罪。 原定是姐姐陪着一道来。但最近,克米兰与姐姐产生了许多隔阂。喜欢的明星,爱看的书籍,甚至对冷盘的口味,处处都是化解不了的矛盾。 所以他拒绝了姐姐。作为桑德威斯坦最大一幢别墅的法定继承人,他的话正逐渐增加分量。 只是姐姐丝毫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地准备赴特纳家的生日宴,这有点伤克米兰的心了。 他不抱希望地拨通斯德尔索尔的电话,却意外得到了肯定回复,还得到了一位纳罕的客人作陪。 克米兰不常见连伮,见到了就耍心思,献殷勤,称赞她是大哥的雪滴花。 但连伮抿着嘴夸他可爱时,他立刻看出连伮的不用心来。 “都当我是未成年,随便打发呢。”这样想着,克米兰又闹别扭了,使劲跺脚,大步向前。 咖啡农在后边劝:“小少爷,注意脚下。” 种植园很大,路的弯绕又多,克米兰稍微走快一点,就消失在咖啡树间。连伮和斯德尔索尔在采水顶棚下等,让司机先去吃饭。 “看不见了,要跟去吗。”连伮随口一问。 “让他自己完成作业。”斯德尔索尔垂着眼睛看她。 有时,两个人不用将话说得那么满。 “丘伦纳给我打电话,让我带你兜风,有点怪。” “他是怪,”连伮用速写本遮阳,“他还看伦卡出品的概念摄影——” 斯德尔索尔挑了一下眉,连伮则咬住舌尖:“哎呀,看就看喽。” 她不再心不在焉,拽着斯德尔索尔看风景。 走到和克米兰考察方向相反的阿拉比卡种咖啡树旁,连伮托起咖啡果:“玫瑰红,茜草红,浅镉红——最近临摹过头,总是幻视出色系。” 国际通行递橄榄枝,以示和平友好。如今,连伮拎着咖啡树的枝条,却像是为了刺激她的爱人。 斯德尔索尔俯下身,也去观察:“你不太喜欢临摹。” 连伮一点一点跟他讲,从画讲到人,大有溯源的势头。 后来是她自己讲不下去了,趴在斯德尔索尔的肩膀上笑:“但,但丘伦纳,被莫里奇拒绝了,哈……” 斯德尔索尔捧起她的脸,听到她的坦白:“我,暂时想不了别的,抱歉。” “别再想了。”他捂住她的嘴,咬开她的上衣扣。 飞机线还在蓝天上。 斯德尔索尔正埋头,含着连伮的胸肉,用舌头抵住乳头磨。连伮咬住两腮忍耐,靠在他肩头,吻他的颈侧。 “我浪费了甘蔗,”她的牙齿因为兴奋而打颤,“生气了吗?” 斯德尔索尔松口了。 口涎黏连出一条丝线,塌在两人的胸乳上。乳头被口腔烘得红润温热,直挺挺地立着。 他没有回答,只是扣住她的后脑,和她深吻。 唇舌搅在一起,将无法言明的情绪调和得更加热烈。 她扶着咖啡树,承受斯德尔索尔从身后顶入的阴茎。手心摩擦树纹。正午的燥热在体内乱流,最后从腿心喷出。 身下的抽插很用力。连伮向前耸动,眼前的枝干放大又缩小,逐渐泛白。 “这是白天哦。”她喘着气,抚摸斯德尔索尔手臂上的青筋。 斯德尔索尔掰过她的脸,在舌吻的间隙告诉她:“以后白天也做。” 临到高潮时,连伮已经看不清枝干。她泪眼婆娑,只能垂下脑袋,看地面交迭的人影。 斯德尔索尔将她捞起来,举着她的膝弯,将她提到身前。 连伮大张着腿,软成了斯德尔索尔身上抽发出的新枝。 阴茎挤开所有阻碍,抵住宫口射精。精液顺着竖直的茎身流出腔道,滴在咖啡树下。 连伮闭上眼,枕着他的锁骨吞咽唾液。斯德尔索尔将她的脸抹得全是泪痕,淡妆也被蹭干净了。 正午的太阳烤化了耐心。两人不想分开,就着体液的润滑继续做爱。呻吟声传不出咖啡树层迭的枝丛。 克米兰还以为自己被丢下,忘了飞虫的恐惧,趴在车外边哭。 图书室(HH) 赫瑞蒙作为特别来宾,出席了特纳家的生日宴。 不止赫瑞蒙,埃尔欧泽、纳蒂、亚历杭德拉等一众明星都到场了。特纳家长还邀请了镍矿加工商、电子科技公司董事以及外贸翻译员。 “过去,我以为施在家不受重视。毕竟她的年纪最小,”克米兰的姐姐中途回来换包,抓着克米兰大声感慨,“没想到,一个生日宴给办成了名流聚会,太吓人。” 克米兰满怀恶意:“不见得是重视,也许只是想借机谈生意,或者是将她快点嫁出去。” 他从种植园回来,心情跌落谷底。看什么都不满意。 管家给他开门,问他怎么哭的,他把管家骂跑。佣人很有眼力,不和他说话,他又觉得被孤立。 斯德尔索尔难得带连伮回家做客,进门就去图书室,留他一个人下了几小时的象棋。 如今姐姐也要走了。 克米兰撇着嘴,将咖啡豆塞到她的包里泄愤。 送姐姐出门以后,他开始乱逛,迫使一别墅人东躲西藏。 最后,他还是跑到图书室前敲门:“有客人,就不要过得像学究一样,好吗,大哥?” 房间里没有回应。门锁着。 图书室的落地玻璃被湿热的躯体蒸出一片水雾。 雾里传出连伮玩笑似的学舌:“不要过得像学究一样,好吗,大哥。” 她看到斯德尔索尔的眼神变了,顿时有了趣味,连叫两三声“大哥”,得到了不算惩罚的快感。 斯德尔索尔托着她的臀,顶得她在玻璃上一耸一耸地打滑。高潮液被挤出甬道,淋湿了地毯。 “等等,”连伮仰面呼吸,轻轻拍他的肋下,“像灰熊。” 她盘着他的腰,挂在他身上,开始联想熊贴着树蹭痒的样子。 斯德尔索尔低头笑。 连伮捂嘴,比他还开心:“放我下来。” 克米兰的脚步声越来越小。 两人换了地方。 没盖帽的钢笔被斯德尔索尔拂走,摔得墨汁飞溅。 他靠着桌沿,退出连伮的身体。随着阴茎抽动,一大股体液喷出来,将地上的墨点渲染成片。 连伮体力不支时,总拿斯德尔索尔当沙发,在他奢华的家里,也不例外。 她靠着他的胸膛,环顾整间图书室,最后将目光定在玻璃的水汽上。 “空调开低了。”斯德尔索尔握住她的乳肉,轻轻揉捏。温凉的乳头被指甲刮蹭,兴奋地发胀。 “关了才好。”连伮踮起脚,扶了身后的阴茎送入体内。 斯德尔索尔怕她中暑,没关。连伮就将怕热又怕空调的明星故事讲给他听。讲得两人皮肤灼烫,眼里都有火,才以湿吻做结尾。 下体撑得很满,连伮有些不清醒,别过头吮斯德尔索尔的舌尖,挪动身体吞吐腔道里的性器:“克米兰带了咖啡豆当出行纪念,我们也应该带点什么回来的。” 惭愧的是,两人湿着下装,在田园风光里忍耐情欲,一到别墅,就扑进图书室,嗅着纸浆味互相填满。身上只有用来暖情的正午余温,实在称不上纪念品。 斯德尔索尔咽入她的津液,以示肯定。 桑德威斯坦不算安静。祝酒歌在撞玻璃。交合的两人将心悬在它的力道上,放任身体敏感。 长桌一点一点后退,木材的坼裂声像打击乐。地毯边合着节拍卷了起来。 连伮无意识地咬牙,咬到了斯德尔索尔的指头。 指尖抵着她的舌面滑弄,书写一些隐晦的情话。 身体高潮时,连伮的味蕾似乎也在高潮。一滴泪水的咸涩,能让整张嘴苦得没味。 她抓了一下斯德尔索尔的手腕:“太苦。” 斯德尔索尔躺靠在桌面上,让她跨坐着自己的性器转了一圈。 两人面对面纠缠。 他扣住她的后脑,品尝她嘴里的味道:“吃点生日蛋糕,或许会好。” 连伮一下子清醒了,听到祝酒歌撞碎玻璃的声音。 原来唱法很拙劣,远不及威尔第的歌剧选段。 她捂住斯德尔索尔的眼睛,舔他的喉结:“那我走了?” 斯德尔索尔慢慢翻身,将她按在桌子上。 连伮愿意相信,在养成一身优雅的风度之前,斯德尔索尔也是会因为一场雷雨而烦躁的男孩。 这是他迷人的一点——连伮咬着唇,欣赏他高高在上的脸,尽量不看晃眼的吊灯。 看够了,她用脚腕勾住桌角,张开大腿。斯德尔索尔俯身上去。 阴茎深推入腿心,挤出丝丝缕缕的浑液。 身体像机械一样嵌合。意见就成了零件,全为机体服务。 连伮又重复了一遍:“我走喽?” 斯德尔索尔扶着她的腰,挺动下身:“下周见。” 他们一如往常缠绵,从桌子上滚到地毯上,仿佛道别的话从未出口。 祝酒歌停下来的时候,特纳家安排的烟花公司开始表演,庆祝施的二十二周岁生日。 硫磺和碳粉在空中爆炸,被着色剂美化以后,博得一片欢呼声。 连伮和斯德尔索尔嫌太吵,不愿待在封闭的房间,丢下克米兰离开别墅时,才发现图书室的灯忘了熄。 强盗 连伮谢绝斯德尔索尔的陪同,独自穿过桑德威斯坦。 别墅区的灯光很好,天空开阔,路上都是车。她背着手呼吸烟花的硝烟,并不打算立刻回画室。 丘伦纳最近过得太舒坦,她想要他担心一下。 附近的菲斯特海港聚集了不少人,正在喂海鸥。 军舰鸟从海上来,拖着红色的喉囊扎入人堆,夺走鱼虾,引起人群的不满。 有人脱了凉鞋去打。军舰鸟便绕个圈,从港口的文化雕塑头顶掠过,重回高空。 “强盗!”小孩学大人,“就知道抢!” 连伮坐在文化塑像下,不以为然地摇头。 当地渔民租了趸船,向靠岸的客轮售卖鱼虾。来自不同国家的水手又饿又有钱,这笔生意稳赚不赔。 当然,如果乘客有兴致,渔民还可以在趸船上做乡演,赚一些平时只有乐队才能赚的钱。 在交易过程中,饥肠辘辘的水手率先开锅,下了海螺和虾。 新鲜海产的腥气遍布港口。有人闻着享受,有人却吐了。 连伮屏住呼吸,抱住塑像的腿,朝下看了一眼。 两米多高的雕塑台基旁,是一米九几的赫瑞蒙。他吐得不算狼狈,只是低头时太无力,让印有伦卡标志的帽子掉到秽物中。 连伮重新望向海面,评价道:“很会扫兴的人。” 趁赫瑞蒙姑且还能认脸和攀爬。连伮一番哄骗,说动他扶着台基,爬了上来。 两人挤着坐,谁也不能享受月光。 连伮问他怎么不和莫里奇同行,他只是摇头。 背光的赫瑞蒙失去了象牙色的皮肤,像一座长发人形模具。 连伮觉得,现在无论往里填入什么,都不会塑出平常的傲慢来。 她说话自在了很多:“从桑德威斯坦逃出来的?” 烟花升上天空。 赫瑞蒙慢慢向下滑,枕在塑像脚旁:“等一下,等烟花放完。”他收起醉态,恬静地小憩,电话交给连伮保管。 烟花没有要停的意思。如克米兰的姐姐所说,这场生日宴着实吓人。 连伮挂了三四通莫里奇的来电,最后按下接听:“唉,你好,莫里奇。” “呃,您,连伮小姐?您怎么会,哦,抱歉,请问赫瑞蒙在哪里呢?” 莫里奇说话总是这么招人喜欢。 连伮抿嘴:“他在强盗刚刚离开的地方。” 手被捉住,拽到身后人的耳旁:“马上回去,再见。” 连伮为玩笑话付出了一些代价。她的手腕像被冷水冲过,摆脱不了凉意。 喂完海鸥,母亲领着小孩从港口离开,路过文化塑像,看到了赫瑞蒙的金发。 “不怕被认出来吗?”连伮轻轻挣开他的手,指了一下盘在海上的军舰鸟。 小孩立刻用抹脖子的手势回应。 连伮夸他是小斯巴达。 “无所谓。”赫瑞蒙将发红的耳朵藏在长发里,跳下台基,向快要昏过去的年轻夫人点头。 女人高高兴兴地与他合影,也没有忘记嘱咐孩子“不要告诉爸爸”。 地上有秽物。连伮下不来,换到塑像的另一侧,准备往草里跳。 赫瑞蒙跟着过去——虽然傲慢,好歹伸出了援手。 最后一批烟花燃尽时,两人买了红莓冰棒漱口,沿海岸线走向桑德威斯坦。 连伮要离开,赫瑞蒙要回去,心情不一样,能说的话变少了。 走过两艘客轮,赫瑞蒙朝卸货码头的方向转,连伮提醒他:“这边。” “哦,”赫瑞蒙愣了一下,埋头吃冰棒上的色素,“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连伮用老玩笑回答他:“我是托卢人。” 她不怎么分享自己的旅行经历。 从地球的另一边上吐下泻地来到这,本来就不算光彩。 但风吹进海港了,捎带某艘船、某间舱的潮气,吹不到市区,就在连伮这儿停住。 她拎着吃完的冰棒,觉得应该说点别的:“生日蛋糕味道怎么样?” 赫瑞蒙的脸色不好,或者说,他的酒醒得差不多了。 “太腻。”他刻意走到连伮身前两步,保持距离。金发披在身后,没有甲油或是口红的痕迹。 军舰鸟看中他们的冰棒,追了一路,飞到菲斯特海港的最边缘,无望地大叫。 连伮停下,听了一会儿。 “给它吗,”她饶有兴味地找赫瑞蒙商量,“算了,怕影响公众形象,你要爱护环境——” 赫瑞蒙夺过她的冰棒,一块掷向军舰鸟:“施舍‘强盗’而已。” 连伮很满意,和他说再见,过后给莫里奇发短信:“赫瑞蒙虽然吐了,但是恢复得很完美,不用担心。” 莫里奇回了她一句抱歉,一个笑脸。 教员 赫瑞蒙在菲斯特港幽会的传闻消失得很快,水花一样。 人们还是更愿意讨论特纳家的晚宴,毕竟它盛况空前。 画师们拿着娱乐报聊天:“无论哪版的头条都是施,她快成明星了。” 他们跑去闹丘伦纳:“如果您当初愿意听连伮的话,现在咱们画室也能跟着上报纸,可是您却不收她。不得不说,您真是没眼光,又不会讲话。” 丘伦纳被挖苦得抬不起头:“桑德威斯坦的少爷小姐为什么一个接一个地跑出来工作?真想不通,改天问问斯德尔索尔……” 他和画师们道歉,走到隔壁,扒着窗户小声问:“连伮,教完了吗?” 特蕾西亚拦他:“您先等等吧,莱斯特拉不大合连伮的心意。她正不高兴呢。” 丘伦纳更好奇了。 窗户留了条缝。他和特蕾西亚一上一下,窥视房间。 屋里的射灯全开着,将连伮的影子向四面八方拉扯。 莱斯特拉坐在中间,打扮得很华丽,模样却很可怜。 从收到连伮送来的画开始,莱斯特拉便夸口,要为绘画等级证努力。他想在女友面前出风头,每天抱着画板打调子,小指总是黢黑。 特蕾西亚当真了,为他忙前忙后,还求妈妈开车送他去考试。 不出意外,连考三次都是失败。 如今,莱斯特拉面临要么放弃、要么塞钱的困境。特蕾西亚怕伤他的心,急忙来求连伮。 “你是怎么说动连伮的?”丘伦纳蹲得腿发麻,“她难道没有回你一句‘不收早恋学生’吗?” 特蕾西亚摇头:“她说她不做babysitting。” 丘伦纳闭嘴了,开始在心里拟定对连伮的说教。 “但我,我哭了,连伮就同意了。”特蕾西亚有点难为情,“我准备了椰糖,拿给她时,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连伮那样热心,看不过我没用的样子,才答应教莱斯特拉的。” 丘伦纳很想告诉她,连伮绝对是因为椰糖同意的。 不过,他偷来了灵感。 趁连伮带莱斯特拉上课,丘伦纳跑到街上买了一整包椰糖,等午休的时候送给连伮。 他含着一些泪:“连伮,我记得你和那名叫施的女孩关系很好。如果你傍晚得闲,再去问问她,愿不愿意——” 连伮将椰糖按回他的左颊:“我怕得蛀牙。” 她觉得自己最近太容易同意别人,才变得这么疲惫。 为了教莱斯特拉,连伮今天没穿凉鞋,也不涂甲油,上白下黑的套装,姑且打扮成教员的样子。 莱斯特拉却很会享受,系一条格纹丝巾,歪穿无袖夹克,像嬉皮士出游。 没画的时候,他一直问她,怎么样才能拿资格考试的高分,休息时间里,他又只会说些不高明的笑话,让封闭的室内过分吵闹。 连伮理解他的紧张,但还是希望他今后的生活中仅剩恋爱就好。那样的他更讨人喜欢。 赶走了虚情假意的丘伦纳,连伮躺在椅子上,吹一会儿空调。 颠倒的世界里探出莱斯特拉的脸,带着些男孩气。 “连伮姐姐。”他踌躇不前,想要分享什么。 “来了,小百灵。”连伮别了一下耳边的发,继续躺着,“不午休吗?” “不,我想跟您讨论一下乔治·莫兰迪的作品。”他笑得很好。 从听见“乔治”开始,连伮就不想继续这场对话了。 但特蕾西亚就在门前站着,苦情的样子很标致,像晚间剧场的女主角。 连伮勉强支撑起来,翻新花样,和他背了一会儿教科书。 她匆匆忙忙地留好作业,请同组的画师送他们走。自己从花房后门翻出去,没让园丁发现。 上了街,路口的大屏正在放伦卡杂志内刊的宣传片:“‘致百年艺术家的一封信——乔治·莫兰迪篇’,限时开售。”赫瑞蒙穿着坎肩,坐在电子屏的正中央,扮自画像。 “救命。”连伮想笑。 不过,站在烈日下看一会儿赫瑞蒙,心情倒是变好了。 橡胶制品店的老板路过,跟连伮打招呼时,她甚至有兴致回复他:“是,今天当教员。” 合适 第二天下午的课拖到三点,莱斯特拉才垂头丧气地来了。 听同组的画师说,特蕾西亚有些不开心。她认为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莱斯特拉应该去找她这个默默陪伴的女友,而不是去和连伮讨论什么“乔治”。 所以今天,特蕾西亚让莱斯特拉徒步来,自己在后边跟着。到了画室,她也没有平常热切,故意坐在大厅,闷头吃画师送的水果糖。 情侣之间有了龃龉,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莱斯特拉更受挫,空着眼削铅笔,削得丑陋不堪。 画师们当喜剧看,又想拱火,特意过来告诉连伮实情。 好在连伮喜欢特蕾西亚的脾气。 她从莱斯特拉身后过,夸奖了他的穿着:“简单点好。” “没所谓,反正我也就这样了。”莱斯特拉煞有介事地拂了一下头发。 这种伤感调惹得连伮的毛细血管炸了。 她替他脸红:“先看一下有关透视的小册子,把铅笔屑扫干净,等我回来。” 连伮跑到花房去翻后门。这回被园丁逮到了。 他追着她不放:“连伮,昨天还没到下班时间,你就从这跑了!画室楼上有监控,我可是天天这样,被监视着工作的。” 连伮侧过身,脸色像芍药:“会提醒丘伦纳拆掉的。” 园丁以为她被自己说得惭愧,也不好意思起来:“啊,其实没什么,你穿职业装挺漂亮。” 连伮绕了条路,买齐了特蕾西亚店里的雪糕和沙冰种类,送到她面前。 特蕾西亚坐在大厅里,和电扇开关上的小贴纸玩。 “连伮,你不是在教莱斯特拉——”说到男友名字,她就不出声了,瘪着嘴。 “偷跑去买的,请你吃,不要告诉丘伦纳。”连伮学她说话,将她逗得开心一些。 “非要去买这一趟干什么呢,反正都是我家店里的东西,”特蕾西亚挖了一大勺沙冰,凉出薄薄的眼泪,“连伮,我只是生莱斯特拉的气,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连伮无可奈何地笑:“我知道了。” 她确信特蕾西亚和莱斯特拉是最适合的一对。 解开心结之后的特蕾西亚比往常要大方。她扶着连伮的肩膀,聊起如何维系恋人关系的问题。 傍晚和斯德尔索尔通电话的时候,连伮终于得到机会诉苦:“babysitting好难做,你那边呢。” 她扯开领口的纽扣,躺在画室回廊的长椅上,裙边卷到大腿,是会见老友时的狎昵姿态。 画师们背包下班,临走前纷纷跑来和连伮说再见:“累坏了吧,连伮。” 斯德尔索尔等电话那头安静下来,才回答她,克米兰的选修课得了不及格,原因是他提交的作物报告里有太多不必要的昆虫描写。任课老师以为他在捣乱。 连伮听困了:“是吗,让他重写一份吧。他不是你家的,继承人?能力得过关。” 斯德尔索尔像是听出了她的疲倦,咬字很轻。 于是画室回廊的脚步声变得清晰可闻。 连伮用三根手指勾住电话,几乎要睡着了。腰上被人盖了丝巾,也不大想管。 如果丝巾的面料不这么好的话,她当即可以下定论,来人是丘伦纳, 但丘伦纳的惊呼声在后头:“天哪,连伮,你为什么这个样子,躺,躺在这里?” 顺着来人的好意,连伮将丝巾向腿后扯,给了一个还算体面的答复:“太累,就在这里睡着了。” 丘伦纳的心疼溢于言表。连伮心满意足。 她翻个身,确定挂掉了斯德尔索尔的电话,才看着瓷砖上映出的鎏金色问:“说事情,我们的明星。” 濒死的阿克托安(上) 赫瑞蒙登门拜访。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听到他简略的问好,看见他像进公司一样自然地走入画室,只有丘伦纳反应过来:“请等一等!” 赫瑞蒙放慢了脚步。丘伦纳仍然需要小跑才追得上。 “您好,今天,呃,莫里奇小姐呢,在停车吗?” 赫瑞蒙用余光看他。 这位画室负责人的脸色很怪,高兴也有,装出来的亲切的也有,大概是因为心里的疑问没解开。 “我找连伮。”他拒绝了去茶水间喝饮料的邀请,向走廊走去。 “她,连伮怎么了吗,”丘伦纳绞尽脑汁,只能想到拍节目的事,“我看了那档亲友节目,连伮还算会说,没有辜负您的好意——” 丘伦纳的话说得很恳切。以至于赫瑞蒙转入走廊,看见连伮的睡姿时,心里还在回忆节目到底拍了些什么。 与连伮见面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她在从容,自己落魄。 但人总会有这种样子,看到了,也不会产生亵慢——赫瑞蒙顿了一下,抽出丝巾盖住她的大腿。 连伮被丘伦纳的惊呼声吵醒时,他正对着她。从高处看,她的额际、腰窝、脚踝各露了一点白,沉甸甸的。 “说事情,我们的明星。” 换了一间屋子,三人坐在长桌前吹电扇。连伮是清醒了,却心不在焉。 “连伮,你的态度不好!”丘伦纳摆出家长的样子教训,又将画师送来的巧克力端到赫瑞蒙面前,“这是‘桑坦德’,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不用在意连伮,她从小表情就是这样,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以为她戴了马里面具。” 丘伦纳的笑话实在拙劣。 然而赫瑞蒙抿着嘴,脸上有些不易察觉的愉快。 连伮正在照美工镜,想看“马里面具”。 借着镜面反射,她与赫瑞蒙四目相对:“真好,丘伦纳,有人懂你的幽默。” 丘伦纳怔怔地去看赫瑞蒙,什么也没看出来,且因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显得赫瑞蒙更加庄重。 他有些尴尬,在桌子底下拍连伮的手,又转移话题,问赫瑞蒙要不要帮他联系莫里奇。 “不用了,我是一个人来的。” 连伮和丘伦纳看了彼此一眼。 在门外录像的画师也偷偷讨论:“还能录吗?不然关掉吧。” 赫瑞蒙带来一个私人委托,说完就走,很有名人范。丘伦纳因此扬眉吐气了好几天,直言画室今非昔比。 被当红模特的信任冲昏头脑后,他投入大把的钱,去买百叶蔷薇装点画室。园丁的担子变沉了,常常通宵达旦地研究如何防治炭疽病。 年轻的画师给丘伦纳提意见:“您应当送连伮老师一些好处,毕竟赫瑞蒙要求的是让连伮老师画。” 丘伦纳很欣慰地说:“给画室的好处,就是给连伮的好处。你们刚刚入职,还不了解连伮,她多么喜欢画室……” 连伮从门前走过。丘伦纳及时住嘴。 她换掉了拖鞋,穿好帆布罩衣,爬到二层的油画室。 赫瑞蒙正和什么人说话。连伮不急,等在门前。 “直接让我的助理来就行,或者将她请到工作室去,我是不太明白的,浪费你和我半天时间……”说话的老人剃短发短须,穿涤塔夫。人很气派,只是言辞刻薄。 “您决定吧,既然已经在这里了。”赫瑞蒙简单地做了回复。 连伮走进来时,老人还在低声讲话。 她沉默地挪画板,检查画棒,挤调色油,剥一颗椰糖。 “您好,您真小巧,”老人突然打招呼,“我是克里斯蒂安,冒昧来访。” 连伮把糖换到右腮,对老人平添了一些好感。 “连伮。”她转着湿润的画棒,甩了些水在地板上,“要画什么,请说。” 赫瑞蒙的私人委托刻意略去细节,只说需要画室帮忙完成作品,既不讲原因,也不谈价钱,把克里斯蒂安载过来,甚至没有介绍身份。 不过,由于是赫瑞蒙提的,即便要求再无礼,也能被顺理成章地接受。 连伮猜,如今他坐在上首位旁观的傲慢,或许就是这么生长出来的。 克里斯蒂安绕着油画室走,翻翻找找,看过往作品,似乎在度量。 连伮等了一刻钟,才等来他的下文:“辛苦您画一下提香的名作,狄安娜与阿克托安,可以吗?” 连伮把糖换到左腮:“画?还是临摹?” “全看您的。”克里斯蒂安一笑,连伮就想明白了。 “啊,您是,寄信的那位。”在仅有三人的房间里大笑,或许太吵……连伮忍住了,把糖垫在舌头底下,犒劳自己一点甜。 濒死的阿克托安(中) 连伮以为,执着于给百年艺术家寄信的人,一定很无趣。 和克里斯蒂安接触以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想法是偏见。 在作画准备期间,这位伪装成顾客的主题设计师一直围着她转,往记事簿上写东西,或是在油画室翻找,一刻也不闲着。 虽然很没礼貌,却和连伮想像中的学院派大相径庭。 她咬了一下笔柄,赞许地看赫瑞蒙:他是扫兴,可身边的人都还不赖。 走私人行程,不需要显眼。赫瑞蒙套了一身灰色薄西装,披散金发,坐在窗边。 室内风机吹紧裤脚,贴出他优美的小腿。 注意到连伮正在看自己,他解释得很傲慢:“先画。” 她也不是言听计从的类型:“克里斯蒂安先生,再补充点什么,好吗。” 克里斯蒂安抱着木板画,看的得津津有味:“我一直以为,独立画室的画师不喜欢听要求——提香,狄安娜,阿克托安,能和您说的,我全都说了,想想看,可以有多少种绝妙构图。” 他微笑着和连伮点头,随后去闻木板:“不好意思,这上面用的是白垩油画底吗?” 连伮说是。他又忙他的研究去了。 丘伦纳平常的啰嗦放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想起他曾夸张地说,绘画是创作也是服务,连伮才能压下剃掉老人胡须的心思。 三人各干各的事。克里斯蒂安在探索,赫瑞蒙在空想,连伮在做复写机。 《变形记》中说,猎人阿克托安误闯水边,看见正在沐浴的贞洁女神狄安娜。狄安娜惊怒,将他变成了鹿,并令五十条猎犬追杀他,直至死亡。 如果以莱斯特拉钟爱的教科书视角看,绘画巨擘提香有关狄安娜和阿克托安的名作,共有两幅。第一幅是阿克托安撞见狄安娜裸体的《狄安娜与阿克托安》,第二幅则是狄安娜举弓对准阿克托安的《阿克托安之死》。 连伮抚平褶皱,开始绘制。 茶水间的新闻传到二楼。热带气旋注意报来了。除了连伮,其他人都停下手中的事,聊起天来。 被丘伦纳请来偷听的年轻画师在楼梯转角讨论:“希望别再下暴雨了,不然又要退票。旅行社的人现在已经不接我电话——” 油画室里,克里斯蒂安放下木板画,走到窗边:“烈风对船舶交通流的影响巨大。托卢的海港有四十八个小时要忙了。” 赫瑞蒙点了一下头。克里斯蒂安立刻提高声音问:“你刚来托卢时,也遇上了极端天气,是吧。” 赫瑞蒙似乎不愿回忆从前,没有说话。 “唉,你们这些孩子,都是孩子……” 从当事人赫瑞蒙无所谓的脸上就能看出,老人在伤感一些空泛的东西。 数小时内,连伮没喝一口水,临近收尾时,开始咳嗽。 赫瑞蒙旁边有晾杯,但他没有任何表达善意的欲望。 倒是克里斯蒂安抽出一只杯子,给连伮端了杯水。 老人精神矍铄,比两位年轻人还要耐得住时间。 “您好,画得怎么样,我可以看一下吗?”问是问了,但无需首肯,他早就转到连伮身后。 连伮捧着杯子,清楚地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抽气。 赫瑞蒙也走到连伮身边。 他今天用了雪松香。 “您……”克里斯蒂安并没有生气,只是躬下身子,去辨认画中的色层,“能解释吗?” 连伮将凳子让给他坐,他也不客气。 画布上清晰可见的是猎犬,为了附和克里斯蒂安的要求,连伮将它们画得无限接近威尼斯画风。但除此之外,棉麻面上再找不出成形的人或物,只有深浅不同的暗部和底。 克里斯蒂安还在研究分层薄涂技法的时候,赫瑞蒙轻轻地碰了一下连伮的肩膀:“你画的是阿克托安?” 连伮不置可否。 他又问。“那,狄安娜呢?” 连伮看赫瑞蒙,赫瑞蒙又去看画,“嘁”地笑了出来:“这是小聪明。” 他身负的美的内韵,源于他的高傲。于是他在笑的时候,也要皱一点眉毛。 克里斯蒂安又去研究涂色提亮,不知道会得出什么结果。 濒死的阿克托安(下) 奥维德写到,猎犬围住阿克托安,把变成麋鹿的他咬得血肉模糊:“据说他受了无数创伤而死,佩箭的狄安娜才满意。” 连伮将画托付给罗马神话,让猎人被撕成碎片的肉体尚存一息,在狂吠中忏悔。 她解释给克里斯蒂安听,并指出厚涂的镉紫红色块:“按您的要求,画了濒死的阿克托安。” 克里斯蒂安从观察画到观察她:“出于礼貌,我会说这是佳作。但……” 连伮掏出糖请他吃。克里斯蒂安的心情好转了。 “总而言之,辛苦了。画的费用会以杂志刊内图的标准算,汇到您或是画室的账户上。”克里斯蒂安从手拿包里找出眼镜。 他用更明亮的眼神注视连伮,和她握手:“再向您问一次好,道一次歉,我是伦卡杂志内刊的总设计师克里斯蒂安,因为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被赫瑞蒙推荐来这,从您的画中寻求帮助。” 他帮连伮做善后,用口袋巾擦拭油画框,又将画布卷好收起:“不过,我还是不理解他带我来这的理由。只能说,您的基础不错,想法也特别。或许,我回去再看一看,就能明白了。” 他蹬着皮鞋,拿走了画。 连伮为他的雷厉风行喝彩,紧随其后:“我可以和赫瑞蒙谈一谈吗?” “当然,我们上门叨扰,您又是他的朋友。”克里斯蒂安头也不回。 赫瑞蒙坐在花房看百叶蔷薇。金发落在花蕊上,被太阳一照,吸满露水般莹莹。 连伮靠在门边,觉得今日与昔日相反。 “赫瑞蒙,为什么将我推荐给克里斯蒂安画画。”她单刀直入地问。 “‘改天,你可以为了我画一幅画吗’——是以前约定的事,拿到现在兑现。与克里斯蒂安无关。”赫瑞蒙看着别处说。 连伮揣起手回忆。 不但没有回忆起何时有过这种约定,甚至连菲斯特港的夜会、亲友节目的录制、衣服刺绣以及驱车狂飙的过往都模糊了。 她是个怪人,赫瑞蒙就拿怪事来邂逅她,有点过分。 数日后,丘伦纳的账户里多出一笔不菲的收入。 同时,伦卡杂志最新一期内刊限地区发售了。 封面的水池中,站着全裸盘发的赫瑞蒙。他用弓箭射穿了一幅怪异的画,上面只有猎犬和上色不匀的画布。主题为“致百年艺术家的一封信——提香·韦切利奥篇”。 内刊附录中有克里斯蒂安的采访。 “这期作品,对我与我最敬爱的朋友赫瑞蒙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一期。在我们长久的合作生涯中,他恪守伦卡的艺人本分,听从我的安排,从来没有因为个人情绪,产生过抗拒和动摇。” 配图是少年时期的赫瑞蒙,留中短发,尖瓜子脸。 “然而这次概念摄影,他却与我产生了分歧。从拍摄时,就反对作为提香笔下最美丽的人物之一,即贞洁女神狄安娜来面对镜头。” “我要求他放下顾虑参演,他却拒绝配合。我一度对自己的理念产生动摇,心想是否是我的问题。” “拍摄进度停滞不前,担当‘涅斐勒’‘许阿勒’‘剌尼斯’等狄安娜女侍角色的女模特无所事事,来参演阿克托安的埃德维纳斯先生甚至和赫瑞蒙搭档,在现场练习台步。” “太不像样了……我还是决定退让,想听听他的建议。但意外的是,他载我去了一间画室,让我从别的艺术形式上找自己的不足。” “我重新看他,像启蒙阶段看老师那样,产生了对权威的新奇和谨慎。很刺激的感觉。” “最终,由他做主,所有女角色都被撤去,埃德维纳斯先生也被赶去场外做副编辑。镜头前只留下他和那位优秀画师的作品。” “这是赫瑞蒙的专断与独白,贞洁的女神本该如此——我只能想到这些,剩下的留给诸位去看。以上,感谢。” 连伮收到伦卡寄来的纪念杂志,看到这段采访时,已经收到了施的五个电话、莫里奇的两条短信、以及丘伦纳和园丁的大半天追问。 她丢开手机,躲在茶水间翻杂志,逐渐与阿克托安共情。 被人围堵与被猎犬环伺的滋味很像。 不过,往日的清闲被彻底打破,除了在心中惋惜,连伮还有生气的权利。 她为自己鸣不平:“我们的明星,不能因为我误看了几次你的狼狈样,就将我往猎犬嘴巴里送。” 发出短信的几分钟后,赫瑞蒙回信了:“之后一个月,有事请联系莫里奇。” 连伮咬牙笑着,将施的第六通电话挂掉。 升级 斯德尔索尔在看杂志。 兼职大学生从他身后过了三次,终于忍不住,趴在椅背上大声问:“老板,您也喜欢赫瑞蒙吗?” 斯德尔索尔没来得及把杂志收起来,让理发师们抢去看了。 “头发像布列塔尼黄金藻!”赞美溢出17号街。 来理发的市民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转身去了隔壁。 斯德尔索尔安慰他们:“好了,晚点给你们看。” 赫瑞蒙浑身上下都是诱惑,对于正值青春的学生来说尤甚。 那本内刊被斯德尔索尔摆在墙柜上,和《烫染操作指南》并排,勾住了绝大多数学生的心。他们把顾客的头发绞进了吹风机。 斯德尔索尔最终还是提早结束营业:“今天就到这,看完了杂志,早点回学校。” 他在闹哄哄的人群之外喂鱼,用余光看杂志在人间传递。 赫瑞蒙的放大照被手摸遍,在光面纸上发亮。 大部分人在讨论内刊概念,小部分人在看头发和生殖器。 发廊气氛升至顶峰时,市区广播开始放送每三小时一次的热带气旋警报:“海面蒲福风级九,请市民注意暴雨,立即取消海上航行计划。城郊山区西侧防洪……” 斯德尔索尔将发廊的人都劝走了。 他捧着杂志坐在窗边,翻到没看完的地方,继续读克里斯蒂安的采访。 “但意外的是,他载我去了一间画室,让我从别的艺术形式上找自己的不足……镜头前只留下他和那位优秀画师的作品……这是赫瑞蒙的专断与独白,贞洁的女神本该如此……” 斯德尔索尔沉默地读着,敲了一下鱼缸,惊走了将要亲吻水藻的海鱼。 热带气旋注意报升级为警报的清晨,赶早课的克米兰送来了这份杂志。 他兴奋地告诉大哥,那位画师是连伮:“听克里斯蒂安先生的熟人说,是赫瑞蒙指名要她画的。” 斯德尔索尔将没整理好的17号街规划资料搁在一边:“选修课补考得怎么样。” 克米兰像提前淋了暴雨:“大哥,怎么说到选修……” 不过,斯德尔索尔还是听克米兰讲下去了。面对弟弟的热情,他不能装不在意。 但思考有罪。被克米兰的话牵动神经,斯德尔索尔也开始分心。 他想起自己奉上赫瑞蒙的电话和地址的那个晚上,连伮说他不聪明,甚至木讷。 现在看来,连伮说得没错,是他理解错了。 连伮如果像克米兰和特纳家的女儿那样喜欢赫瑞蒙,斯德尔索尔自然会毫不在意。 即便这种心理本身很恶劣。 规划局的测量员和连伮同时推开发廊的门,打断了斯德尔索尔的思绪。 杂志被压在花瓶底下。他去为客人倒红茶。 “这次热带气旋让人怪紧张的,”测量员是三十岁的健谈男人,穿着公务套装,“小姐,您听到警报升级的声音了吗?” 连伮接过红茶:“我的睡眠质量不错。” “您是享福的人,”测量员感慨,“托卢下雨不是稀奇事,但听到六小时一次的注意报,变成三小时一次的警报,看到风杯风速计转得像电扇,心总是抑制不住地跳。” 他浮夸地感谢斯德尔索尔的茶水,接着说:“三小时警报来了,那么再过一段时间,气象局难不成会将警报升级为每小时警笛吗——您看,操心的就会想这么多。” “还会后悔,不在六小时注意报的时候多加防范。”斯德尔索尔挂上了社交性微笑。 “一点没错。”测量员接过斯德尔索尔递来的资料,和他谈起17号街的远景。 公事花费了一个小时。天压下半边。果蝇和水蚁开始巡街。 测量员直犯恶心,抓紧时间回单位。斯德尔索尔也去关窗。 连伮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着花瓶出神。 “来这有什么事?” 斯德尔索尔给她糖,她不要。 “什么事都有,所以来这儿,”连伮示意斯德尔索尔站近一点,圈住他的腰,“已经不欢迎我了?” “没有。” 赶路的人从玻璃墙外跑过,惊奇地看着理发店里的男女,吹了几声口哨。 “警笛!”连伮将下巴搁在他的小腹上,开玩笑,“一块听吧。” “随你心意。”斯德尔索尔捏住她的嘴,将糖按了进去。 暴雨日(微H) 暴雨在夜里十一点。 补习班早五分钟开课,讲的是小波相干和小波序列。 桑德威斯坦的年轻人流出工作,给市区青年带来了压力。他们不得不加倍努力。 “基小波函数定下来了,下一步呢,下一步是什么?”补习班老师大声问。 楼上的连伮也正襟危坐:“下一步是什么?” 斯德尔索尔看完最后一份安全生产法的复印件,揉了一下鼻梁:“绘图吧。” 他问连伮,要不要换隔音更好的房子。 连伮从床尾滚到床头:“楼下的学生在为就业努力。所以,有罪恶感了吗?。” 斯德尔索尔摇头,向她伸手,做无言的邀请。 两人还没挨到一起,就停电了。 雨水像是从地下往天上喷。露台上的鲜花被打蔫,塑料花还活着。 洋面的大气河里有月光,不知道与地面相距多远。 隐隐约约的光亮让暴雨更加骇人。 连伮摸索到斯德尔索尔面前,抱着他亲吻。 楼下补习班的骚动声和雨声一样大。 斯德尔索尔久违地想起中学开学第一天的事。 那天也算是值得纪念的暴雨日,托卢半数的自来水管道都在抢修。 斯德尔索尔还是小孩,听从家长安排,装出议员独生子的派头,乘坐长轿车去中学。 车子开不进停车道,成了路上的障碍。交警欲言又止。他主动下车,才解决了难题。 不过,暴雨中夺人眼球的不止斯德尔索尔一个。 连伮打了一把小伞,遮不住过腰的长直发,也算学校门前罕见的风景。 想到这,斯德尔索尔含住连伮的耳垂,将手伸入她的短发间摩挲。 窗外雨势不减。他又抬起身,轻吻她的腿侧。 那时,连伮不但留长直发,还穿校规禁止的马丁靴。背包撑得滚圆,里面装的一定不是课本。 校务和她搭话,做好了应对不良学生的准备。 连伮却说:“抱歉,我是外国人。” 她发音蹩脚,话不成调。然而人清雅,像漂了水的蓝印花。 同学乐意和她交往。她不去刻意表现生分,也不丢掉独来独往的作风。 斯德尔索尔看过她模仿山兔,跳着走路;又或是夹着画板,给兜虫写生;再来是概论课上翻窗逃跑。 每次只给人留一头长发做背影。 在风吹不进的托卢,一头长发很值得迷恋,显得人天真烂漫又不切实际。 斯德尔索尔那时在专攻货币指数,准备做矿户家的接班人。他对什么都不是很感兴趣,偶尔几次学累了,才抽空猜一猜,一个人背井离乡的理由。 不过,如今的他却是丢开桑德威斯坦的发廊老板,身下躺着连伮——头发是他剪的,口音是他带的,心里好像藏着另一头长发…… 高空坠物的声音很响亮。两个人同时向外看。 “这里真危险。”连伮点了一下斯德尔索尔的锁骨,“要防坠物,还要等来电。” 斯德尔索尔不再咨询她的意见,径直去吻她的嘴唇:“换一套房子吧。” 停电以后,两人都变生涩了。舌尖委蛇,牙齿也磕磕碰碰。 连伮的手轻轻拂过斯德尔索尔的身体,扶着他的肩膀,主动加深了吻。 她似乎在说话。 “什么。”他捧着她的脸问。 两人额头抵额头,呼吸还很沉。 “搬到哪里,都有暴雨,都差不多,”连伮慢慢滑到他胸前,“除非离开托卢——” 她听到心脏在狂跳,接着就被翻了个身。 灯亮了。雨点潲过玻璃,变成金银丝。 补习班在恢复课堂秩序,基小波函数代替了桌椅碰撞。楼上的噪声也渐渐清晰。 学生们面红耳赤,继续在深夜里争前程。 连伮则贴心地咬紧牙关。 床晃得厉害。她在颠簸中重新踏上横跨大洋的轮船,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里。 又或者,只是吓唬一下她的情人。 避孕套湿漉漉地下坠,已经满了。斯德尔索尔把它丢进垃圾桶,又拆了一包。 为了一个人不曾出口的真心话,两个人屡次攀上快感的顶峰 连伮止不住地颤抖,手无力地下垂,磕在床角,磕出一小块青。 斯德尔索尔捞起她的胳膊,亲吻她的手背,按住她的小腹,继续向里推送身体的一部分。 “有你和丘伦纳,我怎么会走。”暴雨声中,连伮说了一些动人的话。 斯德尔索尔正轻轻咬着她的颈侧,听到她这么说,就用手指摸了一下她的嘴唇,发现她笑得很好。 突变 连伮真的陪斯德尔索尔挑起房子来。 丘伦纳十分羡慕:“无论从事什么职业,桑德威斯坦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他挑了下班的时间问连伮:“斯德尔索尔赚了那么多钱吗?” 连伮喝着施送的碳酸饮料:“理发店多对托卢人的胃口。” 连伮再见到施,已经是生日宴的数月后。她的变化很大。人瘦了一圈,皮肤也养白了。 连伮问她为什么会憔悴,她只是腼腆地笑:“真要说,其实挺不好意思的。这几个月,我跟着家里人参加各种晚宴,几乎没出过室外。” 她牵起连伮的手:“连伮老师呢,皮肤的颜色怎么深了这么多?” 连伮便谈起去市东区看样房的经历。 施叹着气:“不行,我也得多出去走一走。” 她想和连伮约下午的踏青。听城市快讯的记者说,野茉莉开了。 连伮很爽快地拒绝:“下次吧。” 和斯德尔索尔在烈日下找房子,听着比踏青自在一些。 施觉得太遗憾,再三恳求。连伮没办法,只好和她聊起雨后出没的白玉蜗牛,才把她吓跑。 丘伦纳帮忙去搬薄荷汽水时,在车后备箱处看到了闷闷不乐的施。 “我确实反对施加入画室。不过,既然只是踏青,你为什么不肯陪陪她呢,她是个小姑娘呀,”丘伦纳眯着眼睛,害怕连伮开汽水瓶误伤了自己,“斯德尔索尔很重要,但你这样会失去新朋友的。” 连伮没什么力气,用了一次开瓶器,就累了。 她摊着手:“施变了,我不大喜欢,所以不和她去。” 丘伦纳批评她任性:“样子变了而已。难道我以后去健身,把自己打扮得时髦了,你也要用这种理由疏远我吗。” 连伮含着汽水发愣。 她去赴约,和斯德尔索尔迎着正午的烈日走上坡路,笑得哽住。 “丘伦纳好可爱,”连伮用手肘推挤他,故意让他淋了空调外机扬出来的水,“所以,有你和丘伦纳在这,我怎么会走呢。” 斯德尔索尔很愉快地点头。 对彼此的事,他们少有心存芥蒂的时候。 两人看房像拾荒,全凭一腔侥幸。栅栏上的三角梅总是夺去他们的注意。 但走着走着,连伮却察觉到了异常。 市东区的房子全部看过以后,她把斯德尔索尔拦在中心街口:“你不可以这样。” 心思被识破。两人都在笑。 斯德尔索尔的路线逐渐往复写纸上的地址偏。幸而连伮有印象:“我的记性还说得过去,优等生。” 不过,她感慨斯德尔索尔变了。即使没喝酒,也会开市井气的玩笑。 两人依然按照计划,去下一幢公寓,远远地看见成群的向日葵和记者。 越过市东区的独栋别墅群,是明星扎堆的地方。 连伮和斯德尔索尔像来观光的年轻夫妇,从他们中间穿过。 托施的福,连伮现在能认清一些明星,例如被记者包围的胡佛先生和裘安娜女士。 看起来是恋情曝光了。 斯德尔索尔用余光观察她的脸色。连伮便刻意装害怕。 实际上,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赫瑞蒙了。 最近一次听他的名字,还是今天上午,从施的口中。 施用柔美的嗓音告诉她,赫瑞蒙在伦卡杂志搞革新,将版面设计封图等工作通通包揽下来。 “克里斯蒂安先生说,他的势头,像是要一口吞了杂志社。” 施掩嘴笑的样子太刻薄。 连伮想,或许这才是自己拒绝和她踏青的理由。 发泄 媒体问赫瑞蒙,为什么最近变得这么活跃。 赫瑞蒙回答得轻描淡写:他想尝试一些新东西。 不好的舆论传开了。有人特意写文章,质疑赫瑞蒙是否够资格:“他只是一名成人模特,能不能做伦卡的时尚顾问,还有待考证。” 莫里奇忧心忡忡地对赫瑞蒙说:“要么,还是按照公司原来的安排,由克里斯蒂安先生做总设计师。咱们可以……” 这几个月,莫里奇时常做小偷,窥察赫瑞蒙的想法。 赫瑞蒙体谅了她,默不作声地收敛。 拍摄之前,他路过放映室,听见几名老摄影师在聊天。 “你看,赫瑞蒙是怎么回事?” “是反抗期。他的反抗期比较晚,以前出了名的乖。” “单纯地发泄情绪,也算反抗期吗?他最近的应酬太多,快变成桑德威斯坦的陪酒先生了。” “不过,桑德威斯坦去多了,有点不清醒,也正常。” 赫瑞蒙将拍摄用的头纱扶整齐,悄声经过。 内刊拍摄的主题轮到法国艺术家安格尔。赫瑞蒙要扮他的名作《布罗格丽公主》,穿蓝裙,戴头纱,还得染棕发。 这是富人街的趣味。 听说赫瑞蒙开始接手杂志事务,他们的态度与媒体大不相同。不但不批评,反而更加热情,甚至按照本人为伦卡杂志消费的多少,列了一张建议表。 “胳膊和手臂露一点就够,重要的是头发,如果是赫瑞蒙自己来决定概念和形式的话,能不能扮女相呢,因为上次的狄安娜——”莫里奇僵硬地读,被赫瑞蒙打断。 他挥手赶走临时染发剂的味道。 莫里奇还以为他生气了。 不过,这次拍摄意外地顺利。由于赫瑞蒙让步,克里斯蒂安联合几位造型师,将他打扮的像娃娃。 “动作要还原安格尔的原作。”克里斯蒂安督场的时候穿了一件白绸,看起来很性感,“有提香那一刊做教训,尽量不要异想天开。” 谁也不接话,都去看赫瑞蒙。 他靠在沙发上,将公主的淡漠表现得很到位。 拍摄结束后,赫瑞蒙谢绝了克里斯蒂安的邀请,开车回家。 后视镜里能看到莫里奇在招手,似乎是说他忘记带口腔清洁剂了。 赫瑞蒙粗暴地踩了油门。 在乖出名的十六七岁,赫瑞蒙常常强迫自己听舒缓的乐器演奏。 他那时的自负很青涩,总想从不同方面提升自己,好让别人去爱。 等他完全理解了观众,明白他们大都是想用他的长发或是裸体宣泄点什么时,他才开始随心所欲地听。 恢弘畅快的协奏曲属于他的私人时间,而DJ舞曲和摇滚则是他的外包装。 譬如现在,赫瑞蒙放着山地摇滚横穿市集,湿发散在风里。 他听到路过的女学生感慨:“这种天气还有留长发的女人吗。” 倒是不错的伪装。 一直开去画室,请那位娇小的画师坐上来兜风,大概也不会被记者和莫里奇认出来——当然,赫瑞蒙很清醒地按了喇叭。 正在路边交谈的人并没有赫瑞蒙这么重的心事。夕阳斜照在她微微露出的牙齿上,像白色的贝类。 听见汽车鸣笛,她转过脸。并不十分吃惊,也没有适时地开个“长头发女人”的玩笑。 “嗳?我们的明星?”她的坦然和昵称都让赫瑞蒙窘迫。 更何况她还挽着一位漂亮得过分的男人。 风情 连伮并没有期待过市区公路上的巧遇。 她挽着斯德尔索尔,小声说:“咱们不该多看那几间房子。” 斯德尔索尔先问候了赫瑞蒙,随后小声回复:“怎么了,碰到‘我们的明星’,不好吗?” 连伮立刻笑了,从他的臂弯中抽出手:“你觉得好就好。” 记者还在为胡佛和裘安娜的恋情奔忙,提着降噪话筒从车和人中间穿过。没人认出赫瑞蒙。 连伮被挤得直向后退,准备送给赫瑞蒙的椰糖也失手丢歪。 好在赫瑞蒙接住了,不过误触了喇叭。 鸣笛声尖利,吸引了一部分过路人的视线。 记者慢下来,朝车里说一句对不起,谨慎地去看赫瑞蒙的脸。交警也赶过来了。 赫瑞蒙也不慌:“又是椰糖吗。” 为数不多的会面里,连伮总是在剥椰糖。赫瑞蒙有印象。 斯德尔索尔替她解释:“她喜欢椰子。” 连伮夹在无心的问答之间,挑了挑眉:“好危险。” 她问赫瑞蒙:“停下车,一块去吃点东西吧。待在这容易被认出来。” 记者还没走远。 最迟明天,托卢市民大概就能看到有关胡佛和裘安娜的新闻。 权衡结束,赫瑞蒙调小山地摇滚的音量,避开了有些生气的交警,开往后街的停车场。 冷汤店的老板蛰伏已久,这时跑出来拦客人:“是叁位吗?今天我们有活动,冷汤买两份送一份,刚刚好。” 连伮已经有了吃烤肉的计划,就拿斯德尔索尔当借口:“不好意思,他是位少爷。一旦就餐顺序颠倒,他就会食不下咽。” 老板显然很有经验,从容地应对:“重要的不是哪道菜先,哪道菜后。吃的是风情嘛。” 连伮和斯德尔索尔为老板所倾倒,在冷汤店门前等赫瑞蒙。 店里人很少。靠窗的位置还有漆味。绒面绿窗帘像老式幕布,底下坐着连伮和斯德尔索尔。 赫瑞蒙在他们对面,正被老板热情地打量着。 “我看出来了!”他将菜单推给连伮,继续攀谈,“您是那位有名的——” 话被服务生打断。后厨出了点问题。 老板接过连伮勾好的点餐纸,匆匆告别:“不用担心,我怎么会说出来呢?这是您的隐私嘛,哈哈。”服务生紧随其后,狐疑地打量赫瑞蒙,以为老板在自作多情。 赫瑞蒙顶着癯瘦的脸和一片斑,冷冷地回避视线。 前桌有人在唱西语歌。 来送冷饮的女侍听得入迷,步伐也轻飘飘的。 连伮饶有兴味地看她,等近了才提问:“你穿的围裙印花是毕加索?” “毕加索的《一碗汤》,”女侍放下托盘,张开双手展示,“埃斯宾诺不只有斗牛和足球,还有艺术家呢。和我们店很搭吧。” 两个姑娘到一边聊天去了。餐桌上剩下赫瑞蒙与斯德尔索尔。 “吃得惯冷汤吗。”斯德尔索尔没什么顾虑,率先开口。 “不吃番茄。”赫瑞蒙不好敷衍。 他是个明星。 面对完全陌生的斯德尔索尔,他虽然衣着整齐,却像是全裸。 情知唯一的话题只有连伮,赫瑞蒙也要问下去:“和她来这里,玩?” “来看房子。”说到这,斯德尔索尔又补充了一句,“我住的。” 赫瑞蒙像是被斯德尔索尔的游刃有余刺激了。 他剥开连伮送的糖,沉默地咀嚼。 傲慢重新回到他金属色的眼睛里。 即便隔得远,连伮也能猜到赫瑞蒙的心情。 他的长发落下一两绺,好像跟着身体一块生气。 纯净 冷汤店老板是及时雨,带了一队人来表演节目。 赫瑞蒙和斯德尔索尔喝起冷饮,暂时不聊了。 来人戴礼帽,端乌德琴,不自我介绍,就开始弹唱。 连伮注意到女侍跃跃欲试,便让开位置。 她甜蜜地道谢:“小姐,您真体贴。” “别奉承。”连伮皱着眉笑,退回桌旁。 这次,她坐在赫瑞蒙身边。 除了在床上,连伮其实很少和斯德尔索尔面对面。 大多数时候,两人都在并肩。 她在斯德尔索尔的灰蓝色眼珠里找自己的倒影:“聊什么了?” “问了一下赫瑞蒙,”斯德尔索尔补充,“赫瑞蒙先生,吃不吃得惯冷汤,他说不吃番茄。” “那应该和老板说一声呀。”连伮刚落座,又得离席。 赫瑞蒙半咬着吸管,享受同席的服务。 他的傲慢已经引来其他客人的瞩目。 “感觉他有点像……”他们小声议论,观察赫瑞蒙的雀斑和湿发,又收回怀疑,“不不,不是,不是他吧。” 连伮拜托完老板,在猜测间左右穿梭,撞见女侍提了一面精致的小鼓,准备加入琴声合奏。 “是‘纳格拉’,”她拎起鼓,抓着连伮的手轻轻击打,“小姐,您懂音乐吗,您要是懂的话,我就不敲了,我怕丢人。” “不懂。” 连伮按照记忆中的达布卡鼓节奏,打了一串鼓点出来,将苦笑的女侍丢下。 “还有什么忌口,不要害羞不说。”回到桌前,她用手肘轻轻地推了一下赫瑞蒙。 赫瑞蒙秉持模特的素养,坐得笔直,发声也压抑了:“没有。” 斯德尔索尔正对着两人,静静地品尝冷饮,吃到了冰牙的梨子碎。 与赫瑞蒙不同,他看两位异国面孔同席,只觉得出奇的和谐。 由于击鼓的女侍加入,演出不得已从舒缓的扫弦哼唱变为更激烈的合奏。 表演者摇头晃脑。礼帽飞了,收获客人的掌声。 老板很激动,抓住时机介绍:“这是各位今天吃到的冷汤原材的种植者,从海拔几千英尺的原野来。为了推销他们的作物!” 掌声戛然而止。 老板抬起双手,安抚局面:“那里的天很蓝,空气纯净,作物纯净,人心也纯净——” 掌声再次响起。 连伮甚至拨通了丘伦纳的电话:“有一个销售陷阱,你要不要踩。” 丘伦纳醉在商店街的酒局里,抬不起舌头:“什么?” “买土产品吗?这里有什么原野上来的、会弹乌德琴的农户……” “买,买,都买,”他含糊地交代,“有胡椒的话,更要多买,喀特佳喜欢。” 连伮让这位叨念前妻的可怜男人好好休息,挂断电话时,发现身边的赫瑞蒙脸色明媚。 “给丘伦纳的玩笑怎么样?” 她知道赫瑞蒙喜欢丘伦纳的憨态。 赫瑞蒙托着脸,立刻换了冷酷出来:“有些无聊。”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斯德尔索尔的存在,别过头去看演出。急促的纳格拉鼓声从他耳畔溜过,擦红了皮肤。 不过,演出正酣时,斯德尔索尔也接到一个电话。 他先是看了看连伮。 连伮立刻举起手,表明不是自己的恶作剧。 斯德尔索尔接了,是管家打来的。 “好的,好的,”他吃了一口连伮递上的饼干,“我去看看。” 克米兰的选修课再一次不及格,被留校了。男孩的自尊让他和老师起了争执。 趁着主母出去参加聚会,管家赶快找斯德尔索尔求助。 “要走了?”冷汤店老板带着服务生上菜,失落地问,“真像这位小姐说的,您不大喜欢把冷汤单拎出来吃,一定要按就餐顺序来吗?” “有一点不喜欢,”斯德尔索尔很有礼貌地向老板道歉,“不过我被您说动了,现在觉得顺序也没那么重要。” 他理好衣着起身。 连伮扯了一下他的袖口:“吃不完的。叁份呢。” “是冷汤就还好,你们慢慢吃。”斯德尔索尔反握住她的手。 连伮自然明白,踮起脚,吻了他一下:“可别打架啊。” 斯德尔索尔笑着告别:“谢谢,不会的。” 赫瑞蒙在喝汤,神色如常。 冷汤里的黄瓜、辣椒和橄榄油清香扑鼻,对得起老板的宣传。 距离 用餐很愉快。不愉快的事在后面。 天黑了,冷汤店多出很多客人,带来托卢的热汗。 他们围着赫瑞蒙盘起的长发开玩笑:“这种天气很难熬吧?” 年轻的男孩脱去立领短衫,仅穿短裤,露出腓骨和肋骨。 他咬着荔枝酒的瓶盖说:“这人像一个很出名的裸模。” 赫瑞蒙吃完最后一口水果,起身离开。 老板临时叫停了表演,追上去道歉:“对不起,您没有生气吧。” 赫瑞蒙调试车子:“汗味重,出来透气。” 连伮仍在悠闲地吃喝。绿窗帘开了一条缝。车前灯正好能照亮她的侧脸。 不知为什么,赫瑞蒙觉得有些难堪。 他嘱咐老板:“就说我在车上等她。” 他将头发解开,仰靠在椅背上,露出一小片胸膛。 记者收工了,变成恪守非礼勿视的市民,行色匆匆地从车窗边经过。 歌舞比赫瑞蒙预计的时间要长。连伮吃完出来时,冷汤店里还有乌德琴的余音。女侍的影子在帘后摇摆,有些笨重,但足够吸睛。 “待会儿有急事吗?”连伮先开口。 赫瑞蒙将到嘴的邀请咽回去,盯着车前镜:“怎么了。” 私家车养护不周到。镜子被上次的暴雨淋得很模糊。映出的赫瑞蒙也像怪人弗里克。 “去兜风吧,你心情不是不好吗?”连伮撑在车窗旁,戏谑他。 不雅的措辞实在撼动不了一位托卢明星的骄傲。 赫瑞蒙也不为自己解释,去给连伮开车门。 老板赠送的热巧克力非常粘牙,两人在行车路上吃,都被腻住了。 连伮就说要留给斯德尔索尔:“他太自律,该吃点高热量的。” 赫瑞蒙沉默地打方向盘,让车带出一路风。行人互相提醒“小心避让”,有的甚至用责怪的眼光去看赫瑞蒙。 “真的认不出你吗?” 车驶入高山路时,市民数量骤减。连伮回望来时的方向,顺手撩开了飘到脸上的一绺金色散发。 赫瑞蒙的呼吸很紧促。 他不得不节省口舌,来缓解莫名其妙的干渴。 车停进路旁的加油站。赫瑞蒙下来,绕到另一侧的车窗前,才回答她:“我也不知道他们靠什么来认我。” 他的长发被窜进车里的风吹得很松软。 连伮坐在副驾上,和他隔了一层玻璃的距离,能闻到发丝上的临时染发剂味。 刺鼻的味道。 对于扮演过贞洁女神的美人来说,甩不掉这种味道,一定挺郁闷的。 环高山路的低草湿地里尽是小虫。两人徒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踩出漫水的洼地。虫子吓飞了,细碎的星映在水里。托卢人望而生畏,早早地离开。于是四周静得吓人。 连伮后悔没有带画板,又笑自己忘记了最初的目的是看房。 她清了一下嗓子,注意到赫瑞蒙在看自己。 “怎么了?” “有什么事那么开心?”赫瑞蒙避开视线,“和我一起晚归,你的男友情愿吗?” 他主动提起了斯德尔索尔,连伮也就不客气了:“一定不情愿。不过,他不是我男友。” 赫瑞蒙慢下来,拖着一条长影。 “我也可以问问题吗,‘我们的明星’?”连伮背着手走在前面,将赫瑞蒙落下一段距离。她的话像呓语,听过却难回忆。 “克里斯蒂安先生来画室的那一次,你说让我画画是‘以前的约定,拿到现在兑现’。我什么也想不起来,”连伮抿了抿嘴,回头等他,“请问是什么时候呢?” 她摆出的抱歉式微笑让赫瑞蒙有些恼火。 “第一天见面,临上车时,我问过你,改天能给我画一幅画吗……”赫瑞蒙也站住,懒得迈腿,“你站得远,和现在的距离差不多。大概没听见。” 连伮很想反驳他,那样就不叫约定了。 但话出口,却变成了:“无所谓,比起那个,我更想问你……您,为什么一定要我来画呢。您以前,并没有看过我的画吧。” 对于赫瑞蒙来说,有很多种敷衍的回答可供选择。 或许是年轻的画师拿脚尖顶画架,渴望赫瑞蒙多看一眼的仪态令人生厌。 又或是别的,连伮心地善良,帮他取掉了红蜘蛛。 更过分一点的,连伮有黑发和黑眼,本身就像画里没抖干净碳粉的人像。 但他低声说:“可能是因为我们有距离……” 赫瑞蒙已经站在连伮面前,听清了她娇小的身体中吐出的笑语:“现在这样,可不算有距——” 当然,赫瑞蒙还有另外的行动。他俯下身,轻轻地去碰连伮的嘴唇,将她的话尾吃掉,用金发包裹她,消除了剩下的距离。 火花(微H) 赫瑞蒙不知道该如何看连伮,干脆打开照明,去看模糊的车前镜。 两人坐在车里,被湿地的热气蒸得发闷。 多喝了一份冷汤,现在就有坏处。胃里翻江倒海……连伮捂住肚子,缓解不适。 她提醒身边的人:“冷汤喝坏了,有点不舒服。可不是别的原因。” 赫瑞蒙点头,意识到连伮是在嘲弄自己,又失了感谢她的心情:“善意的谎言吗?” “怎么会。” 翻砂厂的工人下班了,结伴搭车回家。高山路很安静,他们的谈话被连伮与赫瑞蒙一字不落地听去。 关于收支削减、赡养权更易或是装修的埋怨让两人昏昏欲睡。 “听说你在伦卡杂志改革,都做了些什么?”连伮将留给斯德尔索尔的巧克力嚼了。 本来就不适的肠胃雪上加霜。 赫瑞蒙挥手驱赶蚜虫,恹恹地回忆:“没什么,无非是不听克里斯蒂安的安排,擅自决定杂志排版和摄影风格之类的。” 他想起老摄影师的话,又补充了一句“像反抗期会做的事”。 赫瑞蒙在黑夜里温顺了很多。有可能受那个吻的影响。 连伮挨近了他:“为什么不离开伦卡呢。” “那是饭碗。”条件反射般的回答。 连伮立刻表扬他:“懂事得很,完全不像反抗期。” 赫瑞蒙的脸红了。 不久前,突兀的亲吻结束时,他烧到耳畔,将自己藏在长发中,任凭连伮追着看,也不露面。 如今在车上,他却没地方躲。到处都是镜子,照出他的惊惶。 “别说笑。” 他伸手,是想将凑得太近的连伮挪开一些。挨到她的手,却像是陷入夜里听古典时的迷狂,不受控地将她拽了过来。 纤细的躯体,被他环抱着,小宠物一样。 然而她却不太可爱。究其原因,还是过于从容了,就这样睁着眼睛,示意他继续。 山地骑行队经过。荧光色骑手服让两人的瞳孔擦出一些蓝绿色的火花。有人看清了车内贴在一起的身体,吹了几声口哨。 连伮刚要张嘴,生涩的吻就落了下来:“不要说笑。” 好大的明星架子……她眯着眼睛,权当受罚。 巧克力的味道很难散去。赫瑞蒙在接吻的间隙里呼吸时,连伮觉得他从头到脚都沾满了巧克力粉,甜得呛人。 她坐不住。赫瑞蒙便红着脸扶住她的腰,将她转到正对自己的方向。 他不敢碰她。手稍微挨一下她的皮肤,却烫到了自己。 连伮觉得自己坐在陌生人身上。 这人浑身都在警戒,然而爱欲高涨,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可以赤身裸体地面对所有人,却做不到衣冠楚楚地吻一个人。 她摸了摸赫瑞蒙的头发。 赫瑞蒙怔住了:“怎么——” “没有,我在安慰我自己。” 白天要给初尝情事的莱斯特拉当绘画老师,晚上还要给成人世界里的处子一些启发。 连伮觉得自己值得安慰。 当然,她不会把心事说给赫瑞蒙听。 因为他被自己捧着脸,已经僵硬得像礁石。 连伮的吻也很轻。她有别的难为情要消化。唇舌相抵时,她甚至忘记了换气。 缺氧的短暂晕眩间,她顺势将手插入赫瑞蒙的长发。 “哦,忘记问了,”连伮心满意足地揉捏发丝,学着施的语气问,“可以摸一下您的头发吗。” 赫瑞蒙别过脸。领航塔的远光从他眼里掠过。 失重(H) 连伮乘上了多年前的船。 海路耗时间,但走得彻底。她满了十四岁,就和过去告别,踏上不归的南行。 证件当然是偷用了大人的。也许还交了一些钱。不过连伮记不清了。 她由着海水的浮力抛来抛去,趴在舷墙上干呕时,家里正在举办乔迁宴。她留下的纸条被表亲当成恶作剧收起来,免得长辈看到,影响心情。 高湿与高热伴随整段航行。连伮被一个规矩的家庭养大,对它们毫无招架之力。 她经常昏倒。其他乘客将她看做菌痢患者,遇到了就没命地逃。 清醒的时候,她待在自己的房间,用海平面做绘图练习,或是去甲板,和不怕传染的机舱工人聊天。 他们浑身都是滑油味,说话带一点愤世嫉俗的戗:“纬度再低,你就没办法活了。现在就可以买返程票,不要总想着优惠。” 连伮用呕吐声回应。 现在想想,也许他们是对的。 在高温环境下待久了,连伮确实失去了以前的活法。 她追随心意,迷上托卢的艳丽,至于拿情爱当戏耍…… 两具温热的身体搂在一起,驾驶座微微下沉。 赫瑞蒙太高。连伮跨坐在他身上,发顶挨着车顶。 她觉得不稳。像被浮浪掀起的失重感迫使她去扶赫瑞蒙的肩膀,错抓了长发。赫瑞蒙皱起眉,握着她的手腕举起来。 从高处欣赏一个人的羞涩,不算享受。连伮要低头垂眼,还要弓身子。 她轻轻一挣,赫瑞蒙就松手了。 跌到他胸前的疼痛比预期要小。 连伮吃了一嘴的金发,承受他的吻。上衣剥落,缠到了车档,在人影中下滑。 在完全丧失重心以前,连伮扭过身子,侧坐在他腿上:“好多了。” “累吗……”赫瑞蒙低声问,似乎觉得自己讲话,会煞风景。 他去吻连伮的颈侧,去吮她的锁骨,小幅度地将她向上挪。 连伮枕在他的长发间,看着泛粉的肩袖肌起伏不定,有了片刻失神。 湿润的吻来到胸口,呼吸变沉重了。痒意跟着血液乱窜,从身上到身下。 连伮喘得厉害,赫瑞蒙却比她的反应还大。 牙齿打错,两人同时“嘶”了一声。 “你——” 赫瑞蒙这回反应快了,不给连伮伶俐的机会,掩住她的嘴。 他更为谨慎的爱抚。连伮便亲了亲手心,放过他。 两具身体被汗催熟,迫切地想要寻求泄口。乳尖在舌尖的抵弄下肿起,性器也在腿肉的蹭动下挺立。 连伮抓住两绺长发,将赫瑞蒙带到面前,与他对视。 金属色的眼睛,冷漠退得很干净。接触到连伮的目光时,本能地生出骄傲来。 “对不起。” “道什么歉?”赫瑞蒙愣了片刻,去关车窗。 连伮按住他:“不是。” 她抚过他发烫的手指,扣进他的手掌中。 两只手相合得紧密,连汗也容不下。无需彼此再说什么。 连伮乘上多年前的船,攀着栏杆在海上颠簸。陆地远走,消失在夜里。高山路从另一端铺到车轮下,承受汽车的颠簸。 赫瑞蒙羞涩地挺动,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折磨。 但连伮不打算干涉。 她吻他的额头,吻他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和他汗涔涔的颈侧。 两人相依,用身体享受推挤和收容。 连伮热得发晕,伸手去扒车窗的缝隙。 小臂蹭过赫瑞蒙的脸,点着了他另外的心思。 他将连伮翻过来,按进座椅里,俯身插入。 海浪大了,没过吃水线。船剧烈地摇晃,身体也跟着颤抖……连伮咬住下唇,将急促的呼吸全部咽回腹中。 谎言(H) 赫瑞蒙靠在车椅上休息。 连伮卧在他胸前,从他的发隙间看到了巡逻车的远光。 附近乡村的道路管理局派人查岗。两名巡逻员边开车,边用车载电视看德莱塞的《天才》。 “你喜欢我吗?”扮尤金的男演员问。 女演员才满二十,将璐碧的美丽演得很到位:“我不知道。” “你当真不知道吗?” 短暂的沉默中,赫瑞蒙将车窗关起一些,托住连伮的大腿,将她搂紧。 巡逻车就停在赫瑞蒙与连伮的正后方,与他们共用一条水平线。车载电视的杂音变小了。巡逻员屏息凝神,等待后续。 “是的,我想我喜欢。” 女演员清脆地笑了。观众也意味深长地掩住嘴。 男女演员相拥。亲吻和情爱为一片阴雨让步。引擎声压过谢幕的情话,这部分就算演完了。 巡逻员的兴致很高,关掉电视以后,还在讨论剧情。 车灯掠过连伮与赫瑞蒙的侧脸,像刀锋出鞘,再草草收回。 两人换了种姿势,让身体的交迭更加紧密。 赫瑞蒙的颈动脉伏在蔷薇色的皮肤间,被连伮轻轻舔了几下,胀得不行。 他提着连伮,像提小猫。只有连伮知道,他的动作有多谨慎。 “电视里在演《天才》,”连伮扬起脸,将下巴搁在他坚硬的胸线上,“尤金与璐碧欢好的名片段。” 赫瑞蒙收紧腹部承着她:“太冗长,我没有看下去。” “那正好,”连伮奖励他一个吻,“你来猜,他们两个为什么相识,又为什么抱到一起。” “尤金爱女人,还需要为什么吗……”赫瑞蒙回吻连伮的唇。 两人陷入欲望的潮热,让开始陌生的身体再次化在一起。 体液到处都是。头枕和车底垫的颜色变深了。 赫瑞蒙的发梢沾了残精。半干半涸的乳白色将头发分束成小股。 “确实不需要为什么,但还是有理由的。”连伮的上下唇微微颤栗。 她抱紧了赫瑞蒙耳语,下身脱出一截性器:“璐碧是尤金画人体时,看见的第一位裸体模特。他对她有欲望,却不得不忍耐。璐碧披着薄纱巾,摄人心魄——” 赫瑞蒙停止了所有动作,变成坐像。 连伮得到了预想中的反应,轻轻地咳嗽,笑了出来:“怎么啦。” 赫瑞蒙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连伮的玩笑。 他低下头,认输了:“那你呢?” 金属色的眼睛藏在垂落的睫毛间,正经历动荡。 对连伮来说,比起十五岁就尝透情事的璐碧,这双眼睛的主人更惹人怜爱。 她占了上风,自得地说:“我是画师,比尤金专业,又怎么会对人体产生欲望呢。” 更何况,她第一次产生欲望的人体,或许正在开导挂科的弟弟——不过连伮不选择说,因为赫瑞蒙的脾气来了。 他扶着连伮的腰,将她挪到后座。 两人都能伸展手脚,下体挤压吞吐的快感却越来越厉害。 金发挂瀑布似地下落,砸在连伮胸前。 她咬住其中一绺,无声地背诵璐碧写给尤金的信,帮助赫瑞蒙理解他们的关系: “我想你对随便哪个女人都不会爱上很久……尤金,但愿我已经死了。” 赫瑞蒙披着一身薄汗,送连伮登临高潮。 她不能不感谢,于是将自己献给他,看他身负骄傲,进退两难,红着脸又做了一次。 他难以自抑地低喘时,连伮才轻轻吻他,让他咬破了嘴角:“希望你能察觉谎言。” 午夜 丘伦纳等在门前:“连伮,今天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有一种黑叫“非洲午夜”(African Night)。丘伦纳将它调出来,装在咸酱碟里蘸笔。 他在画扎格维王朝的几座岩石教堂。每画一小部分,表针就沿顺时方向移动几格。 到真正的午夜,画与现实无法区别了,连伮才回来。 她最近总是这个样子,不守时,还沉默。 湿衣服脏兮兮的,像和主人去游泳了。 “你再这样不当回事,我就要找斯德尔索尔谈话了。”丘伦纳的严厉持续到连伮送他胡椒为止。 他打着手电,品鉴礼物的好坏:“这是那些能歌善舞的农户卖的吗?” 连伮点头,背过身耸肩。 丘伦纳很感动,立刻变温柔了:“你把我的这些话放心上,为什么就不肯听一听我的劝告呢。气旋天气刚过去,到海里游泳多危险?我还是得跟斯德尔索尔谈一谈,你们都不是小孩了。” 连伮凑近了去看他的画:“拉利贝拉岩石教堂?” “天哪连伮!”丘伦纳丢了手电,打开房间的大灯,“你是第一个看出来的——” 连伮身上有浮光,像打了蜡,又被吊灯分成可计算的受照面。 丘伦纳闭上嘴巴,注视她的异常。 “来啦,”隔天下午,丘伦纳招待斯德尔索尔看画,特意将岩石教堂摆在正中央,“抱歉,你那么忙,还把你请过来。” 斯德尔索尔为丘伦纳带了正宗的冷汤店胡椒:“给喀特佳太太的礼物。” “破费了,唉,她早就不是我太太啦,我跟她断了。”丘伦纳拿连伮送的胡椒对比,直呼上当,却舍不得丢,“连伮也总是骗我,昨天半夜回来,不仔细看我的画,就说画的是拉利贝拉岩石教堂,还真被她蒙对了。我以为她是认真猜的,可高兴了好一阵子。” 说到这里,他偷偷去看斯德尔索尔,正迎上他的目光。 “呃,一个人晚归,就要有一个人担心。当监护人真难,”丘伦纳赶快给他倒凉茶,“这辈子遇不上好女人唉。” 斯德尔索尔尝出了茶皂素的味道,还是将茶喝完了:“连伮最近很忙吧。她给我发信息的时间也很晚。” “啊?”丘伦纳愣住了,“你们不是一起——” 斯德尔索尔在阳光下摇头的样子,吸引了园丁的视线。 过后,他和赋闲的年轻画师吹嘘:“托卢的富家少爷真是漂亮。我虽然没去过桑德威斯坦,光看着斯德尔索尔长大就够了。” 连伮正在做出门的准备,听到这句话,禁不住笑了:“是吗。” 园丁近来失眠,对连伮的意见很大,这时便指责她:“连伮,我可是听到斯德尔索尔讲,你并没有和他在一起。那你这些个晚上都去哪里了?” “我和他在一起是好事。但好事怎么能天天都有呢。” 话虽如此,连伮送了园丁一件安卡拉布衫,告诉他附近乡下在卖。 他就消火了,抱着花衣服,骂自己错怪了连伮。 在“非洲午夜”浸入画纸的前几个晚上,连伮确实去了乡下。 除了逛当地的手工作坊,她还热衷于和赫瑞蒙在不同的场合会面。 他们没有提前说定,走到某地遇上了,就结伴同行。 暴雨后,大红檀木生发菌菇。连伮与赫瑞蒙混在采菌的农人里,拍照或是亲吻。 反常的暴热把林子扭成蜿蜒的形状。草帽和草篮挨在一起,也是亲昵。所以两人并不显眼。 期间,连伮接到斯德尔索尔的电话,只响两声就断掉。 她叹着气,扯了扯赫瑞蒙的头发:“恼了一位。” 赫瑞蒙同样在接电话。 莫里奇已经为他排好了明天的工作,并小心地问他在哪。 “雨林里看虫。”赫瑞蒙冷冷地拍开连伮的手。然而吻又是滚烫的。 连伮的持续晚归,终于让“非洲午夜”砌到了画纸边缘。 斯德尔索尔受邀看画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一周之后,他等在画室门前,向零点到家的连伮问了声好。 贮藏室(微H) 胶合木板怕潮。托卢算是它们的坟墓。 开画室之初,丘伦纳并没有提前了解这件事。有了巨大的损失,他才心痛地钻研,将贮藏室的窗洞宽度拉大,玻璃也换成花房顶的材质,角落里堆放蒙脱石,力求房间干燥。 如今,湿漉漉的连伮被斯德尔索尔牵去了贮藏室。 丘伦纳很忧伤地守在门前,劝斯德尔索尔:“要说话,可以去大厅嘛。这间屋子闷,您是待不惯的。” “隔音好,不会吵到别人,”连伮折了一下衣角,“你不是失眠吗,快去睡觉。” “是园丁失眠——”丘伦纳正想纠正连伮,却收到斯德尔索尔的微笑。 他立刻转身走了,边走边反省:自己应该心狠一点,既然拜托了斯德尔索尔,就交给他。 连伮不见得会听好朋友的劝告。不过,两人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又保持着长久而亲密的友谊……丘伦纳怀揣着少女般的心思,去搬竣工的岩石教堂画。 与他相比,贮藏室里的气氛明显要成人很多。 连伮将手平迭在桌上,和斯德尔索尔聊着小学生的课堂坐姿。 斯德尔索尔并没有附和,而是牵起她的手腕,将她半握的拳头扯到胸前。 连伮的短袖滑到腋窝下。阿兹特克几何纹羞怯地堆在一起,露出许多吻痕——深浅不一,遍布整条手臂。 借着贮藏室的顶灯,他看她裸露的皮肤,沉默地思考。 连伮主动将另一只胳膊也塞进他怀里。 斯德尔索尔低下头笑,稍稍放松了手劲。 他起身,走到连伮面前,很轻地剥去了她的上装,又推高了她的胸衣。 连伮被他提着两只手,受迫性地挺胸抬头:“矫正形体吗?” 斯德尔索尔点了一下她的嘴巴。 连伮尝到了樱桃橘的味道。 被欢爱装点过的身体暴露了。花房外的钠灯和贮藏室的节能灯为它打光。 斯德尔索尔像在看克米兰不及格的作业——虽然有些不愉快,却明白是必然结果。 “当家长的感觉怎么样。”连伮早就卸去力气,任由他拎着翻来覆去。 “不好。” 她的脊线满载着淡红色的吻,没入下装。斯德尔索尔扫了一眼,将她转到身前。 连伮的嘴唇微弱地开合,乳峰荡得战战巍巍。 他这才意识到,丘伦纳的提醒确实在理。贮藏室太闷了。 在斯德尔索尔松手去开门的时候,连伮解下胸衣,套好上装,清了清嗓子:“太过分了。” 她怀抱贴身衣物的样子很委屈,仿佛一名受害者。 斯德尔索尔作罢,背对着她笑,又返回来吻她:“不闷吗?” 连伮也学他的样子,点他的嘴唇。 斯德尔索尔只能尝出泥土的腥味。 樱桃橘被渡进嘴里。她敲打他的颈侧:“趁我不在,吃醺甜的东西。” 斯德尔索尔咬了一下她的舌尖:“给你留了。” 他按住连伮亲吻,扯开她的下装。 连伮抱着他的脖子,故意问:“矿户家的少爷,不用淋浴吗?” 贮藏室的气窗里有路灯和明媚的月色,映着滚作一团的影子,投到每张胶合木板上。 半窒息的状态下,连伮轻微脱水。短袖湿溻溻的,比之前还不成样子,在两具身体之间当膈膜。 身体濒临极限了,她被斯德尔索尔抱到门前,吸氧似地缓了缓。 “看在我诚实的份上。”捕捉到斯德尔索尔的情动,连伮枕着他的喉结,少见地撒娇。 新世代 斯德尔索尔没有放过连伮。 搬家的时候,连伮受他委托,顶着宽檐帽核对家具清单,常常累得抬不动手。 克米兰负责开车,在前座晒得长红斑,同样吃了不少苦头。 “连伮姐姐,你也在受罚吗。”休息的时候,克米兰敞开衣襟,露出缺乏运动的肚腩,连坐起来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连伮躲在帽子里打盹,听见他这么说,便拍打他的肚子:“多和你大哥去锻炼。” 斯德尔索尔不给连伮闲下来的时间。画室的工作一结束,他就去接她,天亮再送她回来。 她要为他的室内装潢出谋划策,或者跟他学习街道工程蓝图,再来就是被他放在身上咬耳朵,夜尽方休。连伮仿佛回到了两人刚刚确立关系的时候,疲倦而疯狂。 她享受着怀旧情结,适时反抗:“我这就向克米兰告状,让新世代来教训你。” 然而,斯德尔索尔唯一一次心软,同意连伮留在画室陪丘伦纳除军蚁,却给了她机会。 连伮灌了丘伦纳几听香蕉啤酒,将他丢在蚁穴旁,嘱咐园丁:“就在这练胆量吧。” 她到花房后门接电话,和傲慢的明星说“你好”。 “你失踪了?”被电磁噪声影响,他说话像悬疑电影的念词。 “把我当成阿拉丁妖精,满足几次愿望以后,就不再——”连伮还没开够玩笑,便听见玻璃门外传来响声。 赫瑞蒙穿着藏青开衫等待。金发烫卷得很好。烤糊的增脂剂散不出去,像果实一样结在他的发间。 连伮收到他带来的最新一期伦卡杂志。 “……限地区购买,所以送你一份。” “谢谢。”连伮没有可以回礼的东西,干脆跟他握握手。 赫瑞蒙的指尖和指环一样凉。 他板着脸看连伮的发顶,抽回手:“走了。” “再见。”连伮边翻阅目录,边转身进门。 肩膀被扳住时,她选择先护住杂志。石路很滑,冰裂纹送她回到赫瑞蒙的身边。 他从身后抬起她的下巴深吻,将她包得严严实实。温热的咽部抵着她的鼻尖。 附近医院的护士出来买咖啡,捂着嘴快速跑过去,又倒回来,愣愣地盯着赫瑞蒙的金色长发。 两人没有隔夜亲热的打算。在丘伦纳醒酒之前,赫瑞蒙开车走了,走的时候还擦去了连伮嘴边的唾液。 他说自己比连伮要忙,将一些有关自尊的言外之意藏得很好。 连伮扯了扯他的头发:“工作顺利。” 新房落成的那天,恰好是市民票选结果的公布日。 连伮和斯德尔索尔坐在沙发上试电路,听到电视里的主持人念开场白:“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市设立了由具备资格的公民来决定的票选会……” 连伮问斯德尔索尔:“什么票选?” 克米兰在刚撕去PE膜的餐桌上补他的选修课报告,这时便插嘴:“是名人票选,各行各业的都有。” 他正当年纪,很积极地告诉连伮,只要活动开始,自家父亲肯定会入选。 “我在托卢的时间不短,怎么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连伮托着脸,故作沮丧,“啊,不会只有托卢本地人才有资格投票吧……” 克米兰咬着笔头,很自然地纠正她:“不是哦,它的要求是‘已婚公民’投票。所以,连伮姐姐,等和大哥结完婚,你就可以投票了。” 新房还不充实,静下来像教堂。 克米兰放下笔,伸长了脖子:“呃?大哥也不知道吗?” 他怔了半刻钟,突然意识到,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克米兰撇开报告,敏捷地跳进沙发里:“我担心妈妈和小姨落伍,总是劝她们多看新闻,多出去参加公益活动。现在看来,我还要在动员的名单里加上你二位。这样可不行啊,你们也没比我年长多少岁……” 斯德尔索尔不自在,连伮也有些羞赧。只有克米兰为自己的重要性而高兴,像误闯教堂的鸽子,过来兜一圈,又飞跑了。 “被新世代教训了。”过后,斯德尔索尔觉得好笑。 “抱歉。”连伮勾了一下他的指头。 两人挨得近,一块听主持人公布结果。 斯德尔索尔听到了父亲的名字。连伮则听到了“赫瑞蒙”。 病 伦卡杂志社开表彰会,庆祝票选上榜的几位名人。 克里斯蒂安喝着水果茶,接受公司员工的赞美。 他将迭成三角的手帕抽出来,铺在桌上抹了抹手。 “七嘴八舌,都是口水。”他解释给赫瑞蒙听。 两人坐在一张圆桌上,避开耳目谈心。 克里斯蒂安先对他的身体做了例行询问。等莫里奇送完枣糕离开,他才清了一下嗓子:“伦卡近年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将你培养出来,赫瑞蒙。” 他用与年纪不符的抒情调说下去:“那时你转型,要留长发,伦卡经历了多么大的困难。唉,所有员工都在为你担心。” 赫瑞蒙沉默地吃枣糕,揣在兜里的手正摩挲电话屏幕。 “现在,你终于成长为每次名人票选都能上榜的明星了。”克里斯蒂安用肘支撑桌沿,探出身体。 再时尚的人,也会长老年斑。 赫瑞蒙看着他的脸点头:“谢谢。” “我能感觉得到,你想迈入新的人生阶段,对吗?” 欢呼声将两人的谈话掩盖。伦卡杂志的另一位模特埃尔金接过话筒,准备讲话。他比赫瑞蒙晚两年进入公众视野,如今正在事业的上升期。这次票选有他,算是意外之喜。 赫瑞蒙不自觉地去听埃尔金说话,听到他兴奋地承诺:“更努力地工作,成为伦卡的骄傲。” “我……”无论在人生的哪个阶段,赫瑞蒙都做不出这种承诺。 他傲慢地对待公众,忠诚地对待工作,很少有精力去设想未来。 “我能看得出来,”克里斯蒂安还在重复,“你的想法多了,譬如最近,你不大愿意服从公司的安排,想要决定一些设计方面的问题;或者自己安排时间,经常在莫里奇去接你时出门。” 他盯着赫瑞蒙吐字。 赫瑞蒙则垂着金属色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 “当然,对你自己来说,这是好事情。人不能总希望自己在原地踏步。愿你能慎重考虑。” 老人为了保持衣服无褶,一直半撑着桌子坐,猛然站起来,腿有点麻。 赫瑞蒙扶他,听到他爽朗的笑声:“我需要健身了。” 表彰会之后是工作。赫瑞蒙脱衣服准备拍摄,无意间看了一眼镜子。 成人模特的身体对于观众和工作人员来说很眼熟,对他自己,却有些陌生。 类似重复看一个字久了,就会突然不认得的感觉。 赫瑞蒙拨了拨头发,走向摄影机。 今天的电话很安静。 赫瑞蒙不知疲倦地摆动身体,做出安排好的造型。 他的头发被造型师揉搓,眼睛也蒙上定型喷雾。 莫里奇抱着文件夹站在场外,小声告诉场监:“赫瑞蒙的状态不对。” 他并不是在分心,反而更令人担忧。 过了凌晨一点,莫里奇还是叫停了,赶到赫瑞蒙身边:“你还好吗。” 赫瑞蒙出奇地精神。 汗在他的鬓角发亮。 他说“很好”,嗓子半哑着。 莫里奇喊来场监和摄影师一起扶赫瑞蒙,发现他烫得像午后的地砖,皮肤也发红。 有人担心他是丘疹型荨麻疹,偷偷松了手。 高大的成人模特一下子塌下去半边。 接下来的事像幻觉。 赫瑞蒙在暗幕里悬空,被丢进明亮的蓝与白间,最终滚入没有尽头的金色。 金像藤蔓,爬满全身,钻入呼吸道。 他咳嗽了,有人拍拍他的脸。 “休息也算一种劳累吗,我们的明星?” 赫瑞蒙下意识地去接听电话,摸到连伮的手才睁眼。 他的嘴唇还是冷淡的灰色。被连伮轻轻亲了几下,依旧没有好转。 “你——”他不需要别人用哄生病小孩的方法来哄自己,正要拒绝时,却看到莫里奇站在门前,摆出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赫瑞蒙停住了,在诧异的时候,又被连伮亲了一下鼻尖。 “莫里奇喊我来的,不然我还不知道你病了,”连伮笑着,送他一束野茉莉。 死角 除了赫瑞蒙,不会有哪位病人在三十九度的中午不开空调。 出入单间病房的护士服全都浸湿了,裹在其中的护士互相谦让:“我记得你是赫瑞蒙的粉丝,要么还是你去吧,换一下药水。” 头两天,她们是蜂蝶,围住病房,宛如授粉期来临。到今天上午,持续升高的温度已经将她们打回人型。 仍有一位护士保持忠诚:“算了,我去换。” 她敲门,转门把手,迎面碰到施,被请出来。 “大小姐还在吗?”姑娘们整理护士帽,将短发压得塌在额前,“桑德威斯坦,做什么都方便。” 她们是土生土长的托卢人,有灰蓝色的眼珠,热情又奔放。 对明星的私生活持有错误的上帝视角,足够让她们心满意足。 等门口的声音小了,施才捂着嘴,回到赫瑞蒙身边:“不吵了,您可以继续休息。” 几日前,听到赫瑞蒙昏倒的消息时,施也昏倒了。 女仆使用心肺复苏急救法,最先救醒了她的泪腺。 特纳夫妇谈镍矿的生意,总是夜不归宿。难得回来,家里像丧葬场。施还穿着晚礼服,就坐在剑麻地毯上哭。 特纳夫人只好又帮了她一次。 “按你的心意,我和你父亲动用关系,请赫瑞蒙出席你的生日,来桑德威斯坦参加晚宴,甚至陪酒,”特纳夫人卸净甲油,帮女儿洗脸,“但是这样会遭人议论的,你应当学一学周围的同龄人。更何况,赫瑞蒙只是个成人模特。” 母亲的准许让施心花怒放。 她答应了一切条件,到达赫瑞蒙的病房前。 房间像蒸屉。赫瑞蒙的每一根头发都在融化。金色的纤维呈现固液共存的状态,挂在他的手臂和后脊上,向医院提供的消毒被褥中汇聚。 施在口罩里窒息。 她和赫瑞蒙打了声招呼,就去换花瓶中枯萎的野茉莉。 期间,她盯着赫瑞蒙赤裸的上身,一遇到他的眼神,就羞涩地躲开。 施花钱又花力,本可以像富人街的主顾一样好好享受。但她一定要以崇拜者的身份去对待赫瑞蒙。 这是她的趣味,也是赫瑞蒙厌恶她的原因。 他没有理睬突然到来的看护者,继续远望城市的西南边。 大片的商用菠萝格木林遮挡了风景。菲斯特港露出一个角。 海员和水手要卸货,长途跋涉的旅人要安家,乘客要吻别……工作日的海港只有这处角落无人踏足,算是死角。 身后传来击穿塑料的声音。枯花进了垃圾桶。 事实上,野茉莉失去土壤和活水,半个晚上就枯萎了。莫里奇怕虫子,一直等到枯花变色,才走进病房,与赫瑞蒙交谈。 “赫瑞蒙,”她不知道如何开口时,就会带着歉意叫他的名字,“原来你和连伮小姐,你们是——” 在生病的日子里,赫瑞蒙重拾了爱好,逐字逐句地读科学论文。 未知让他清醒。且论文不调动情绪,对病体的修养很有效,甚至媲美医院的吊瓶和口服药。 他手不释卷,瞥了一眼莫里奇,等待她的下文。 “当然,恋爱自由,公司从来没有限制过艺人的感情。”莫里奇频频点头,支持自己的说法,“但是,你与连伮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如果世界上总要有一个人喜欢无法定义的关系,赫瑞蒙会想方设法地证明,那个人是连伮。 但他的首要任务是回答莫里奇。 “她是我的……” 后面可以接“情人”,可以接“爱人”,可以接“女友”,也可以什么都不接。 赫瑞蒙接上了几声咳嗽。 莫里奇戴好口罩,让他快休息。 虽然医生说,赫瑞蒙是疲劳过度引起免疫力下降,才得的流感,但每一个来探望他的人都武装得很好。 除了见面就接吻的连伮。 “您在看什么?” 施小心地走近,到一根发丝也看得清楚的距离,便再也挪不开眼。 病中的赫瑞蒙皮肤黯淡无光,嘴唇干裂,眼睛里沤了死水。 因而他的长发美得无与伦比。亚维克和爱尔维斯拖着太阳神车驾跑完一整个白昼,才能代谢出类似的金鬃。 明知它不可掌握,施也要红着脸问:“您在看什么……我能,摸一下您的头发吗。” 赫瑞蒙照例拒绝了,也不想将打发时间的角落分享给她。 灯泡(微H) 斯德尔索尔有意拦着连伮。她停了两天,没去医院探望。 如果斯德尔索尔在吃醋,连伮心里还能轻松一些。 但她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多了莫名的预感。 气旋天气稳定下来以后,连伮和斯德尔索尔结伴堆沙堡,与凤梨贩子同行。 斯德尔索尔穿着质地很好的光面绸,吸引了商机。 凤梨贩子怕连伮打搅他谈生意,干脆塞给她一株小花,随即抓着斯德尔索尔,问他有没有意愿批发水果。 连伮坐在搭了一半的城池中间,听商人的话术。 离开桑德威斯坦以后,斯德尔索尔便投入低调简朴的生活中。像如今这样,打扮得雄孔雀般华丽,确实不是他的风格。 连伮皱着眉头看他,又皱着眉头看花。 “这是什么,多肉?” 被冷落的滋味不大好受,更何况烈日斜过伞檐,正照在连伮泛红的脸上。 凤梨贩子嘘地安抚:“Conophytum burgeri。”他用长词秀发音。但不解决问题。 斯德尔索尔补充说明:“多肉灯泡。” “好吧,灯泡。”连伮抱着多肉灯泡,空出一只手揉眼睛。 斯德尔索尔正在婉拒商人没有道理的要求,看见连伮的不讲究,立刻上去制止:“别揉。” 蓝花楹色的绸衣领飞到面前,带出一阵熏香味。 连伮被他捉住手腕,笑着说:“还以为是哈瓦那的医生来了呢。” 她很大方地将凤梨贩子请走,当然,多肉灯泡也塞还给他。 商人不会轻言放弃。他将木摩托开到离沙堡几十英尺远的空地上:“现在正是吃凤梨的季节!您没兴趣当大主顾,那么,买几个送给妻子也行。” 斯德尔索尔愣了一下,随即全部买下来,顺带付了多肉灯泡的钱。 两人拖着四条沾满沙子的腿,去叫同城速运。 连伮揪了一下斯德尔索尔的肩线:“在想什么?” “最近总有人将我们认成夫妻,”斯德尔索尔避开了她的目光,“以前不会这样。” 连伮围着他探究,被他轻轻带到身边。 从票选那天,克米兰介绍完投票规则以后,斯德尔索尔就有了心事。 连伮选在他晨练的时候,追着他问,有没有发生被苹果砸脑袋之类的意外。 斯德尔索尔减慢速度,等她气喘吁吁地跟上,才放开脚步,重新甩掉她。 连伮猜,他的心事一定会惹她讨厌。 傍晚,两人在新房子里吃晚餐。 凤梨炒饭,切一些黄瓜,加足量的辣椒和胡椒,也不能少橄榄油。是托卢这边的吃法。 连伮腻得发晕,干脆借着劲头,将斯德尔索尔考究的打扮亲花。 “不饿吗?” “不饿。”她不擦嘴,在他身上捣乱。 熏香很快便消失了。熟透的油气蔓延到绸面下。 斯德尔索尔将她抱到腿上,穿过她的两臂,去挪餐盘。 连伮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只有不到五公分的距离。 “你在准备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看赫瑞——” 斯德尔索尔将她油乎乎的嘴唇当成正餐吃掉,没给她说出赫瑞蒙名字的机会。 接吻的间隙,他抚摸连伮的短发:“我不是哈瓦那的医生吗,怎么会让你去见流感病人呢。” 连伮惊讶他说了这么长的自我揶揄,又揣摩不透他的态度:“我该做个笔记吗?” 斯德尔索尔解开她的衣服。 多肉灯泡被连伮放在包里。两人陷进椅子做爱时,它溜着边摔出来,掉在地上。 连伮去遮斯德尔索尔的眼睛,正巧碰上他来捂自己的耳朵。 两个人都不能为了一株灯泡而停下。 多肉灯泡滚得很慢,如果它有足腺,应该可以爬出一道红润的痕迹。 在连伮上下飘浮的视角里,它有点臃肿,有点笨拙,不得要领地接近情浓的男女,在断断续续的轻喘声中停滞不前,最终闭合了顶端的花——到晚上了。 她仰着头,嘴和腿都合不上,津液被爱人吮走。只留一点余光给地上的小玩意。 “斯德尔索尔,”连伮配合着他的穿着打扮,很正式地叫他,“告诉我好吗,你最近都在考虑什么?” 她被高潮剥夺了部分听力,只能和嵌入身体的另一半紧紧贴在一起。 “连伮,你有没有想过结婚呢?”恍惚间,有问题传给连伮。 看她铆足了劲要跑,斯德尔索尔笑着将她捉回来:“不该听你的,不该提前告诉你。” “告诉了才好呢。”连伮主动将他吞回身体里,啃咬他的锁骨,含糊地反驳。 绷直的脚背碰到了多肉灯泡,将它踢得远远的。 不是嫌弃,而是想告诉它,暂时忙。 转晴 连伮到阁楼里翻行李箱,看样子很急。丘伦纳怕她不小心磕到哪里,拎着手电跟上去。 “怎么了,连伮,你找什么?” 箱子九年没动过,积了厚厚的灰。连伮将它从废弃的橱柜中间拽出来。 扬尘呛得两人喉咙发麻。 轮箱侧把手上挂着一面牌子,是海轮乘客的行李登记牌。上面标明箱重以及乘客编号,空白处还有变淡的涂鸦。 连伮记得作画时,她用的是丙烯水彩笔——到托卢以后买的第一件当地商品。 丘伦纳本以为她来阁楼找画之类的东西,大概又异想天开,或者是突然怀旧。 当连伮推着轮箱往外走时,他还在灰尘里发愣。 “你要去哪里吗?” 未曾有过的惊慌袭击了丘伦纳。他错开楼梯跑,差点摔跤。 连伮拍拍手,等他追上来,搭着他的肩膀:“秘密。” 箱轮在走廊上滑,声音响亮,产生的效果不亚于白天听见音爆。 园丁摆好姿势,正对着楼上的摄像头表演认真工作。 听到动静,他探出头:“连伮,辞职了吗?” “没有哦,丘伦纳一定会先解雇你的。”两人产生小矛盾,经常是以连伮无所谓的赔礼道歉告终。 但这次,她没有让着他,反而使得园丁开始自我反省:最近做了什么事,惹她生气了吗? 有了园丁的教训,连伮干脆抬起轮箱,搬到走廊尽头的画室,挑了个角落踢进去,免得招来更多观众。等到画师们下完班,她才着手冲洗。 “要我帮忙吗?”丘伦纳郁闷地坐在二层,“连伮,你要出门旅行,为什么事先不和我讲呢。” 他和喀特佳离婚以前,没有孕育小孩,按理说不会产生家长们常有的患得患失。 但他现在明显陷入了长辈的焦虑:“我今天晚上大概会失眠了,连伮,不要折磨我。” 连伮将轮箱倒了边,对着花房的排水口冲灰。水声当中,丘伦纳的嗓门越来越小,等连伮终于干完活,抬头去看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和不久前渲染的担忧相比,他当下的鼾声就有些没情意。 不过,连伮对丘伦纳的监护人角色,从来都是满意的。 她跑上楼,不想委屈着去扛体重是自己两倍的胖老头,干脆拖来被子,卷着丘伦纳扎好。早上五六点钟,她再将他拍醒:“早安,花束。” “你去哪里呢,连伮,不要折磨我好吗?”他不大清醒,一张嘴,接了昨晚的话继续催问,“我觉得你不像是定期清洗旅居用品的人。” “多谢你的关心,我要流眼泪了。”连伮向丘伦纳表达了莫名其妙的感谢,依旧严守口风。 下午,来上绘画辅导的莱斯特拉收到了连伮的通知,暂时停课。 “连伮姐姐,您准备去参加海港音乐节吗?”莱斯特拉的沉稳终于不再是装的了。多次资格考试失败,让他变成酷酷的男青年。特蕾西亚站在他旁边,被衬得更像孩子。 “你问画师参不参加海港音乐节……”连伮想拿手头的天气报戳一下他的脑袋,但注意到特蕾西亚正玩弄情侣指环,还是作罢。 丘伦纳躲在门前,将他们的对话全听来了。 他擅自下了判断,躲到最隔音的储物室里打电话。 上次斯德尔索尔和连伮谈心过后,留下的水渍怎么也清不掉。丘伦纳不得已换了一批蒙脱石干燥剂。 如今,他挑了一只麻袋坐着。身体的各部位被流体般的蒙脱石细粒带动,向地面沉。 电话通了,他立刻将压抑的声带提上来,笑着说:“您好,斯德尔索尔,在忙吗?” 丘伦纳谨慎地措辞,既希望斯德尔索尔解答自己的疑惑,又有点害怕他再次找连伮谈话。 不仅仅是蒙脱石涨价的缘故,丘伦纳总觉得自己被取代了。 所以他用了些脑筋:“最近有出去玩的计划吗?我还想请您看看画呢。哦,对了,听说有,有什么海港音乐节,愿意的话,我们几个可以一起。” 斯德尔索尔礼貌地回答他,没有出行准备,如果需要他陪同,通知一声就可以。 丘伦纳挂断了电话,透过花房的天窗看晴空。 “气压回升,天气转晴,”连伮走到他身后,将天气报塞给他,“要海上出行,就抓住这个机会。” 丘伦纳研究了大半天的报纸,除了摄氏度和华氏度的数值持高不下,让他感觉器官衰竭得更严重以外,并没有找出什么别的暗喻。 连伮将晾干的轮箱往自己房间搬时,他终于受不了,堵在她面前,告诉她如果不说实话,就不让她吃晚饭。 连伮坐在轮箱上,让他推一段。 丘伦纳照做了,虽然还在生气。 “丘伦纳,你有没有出海旅行过?” 丘伦纳踢到了轮子,疼得直皱眉:“二十来岁的时候出去过一次,去北部的国家。” 他想起连伮是十四岁坐船来托卢的,还以为她要和他攀比:“当然,我们那时候出去可难了,不像现在这么便利,在海上也只能吃土豆煮苹果——” “想不想再出去一趟呢?” 丘伦纳正好将她推到房门口:“啊?” “带你出去玩啊。向南向西,或者向东,不过有我之前住的地方就是了。”连伮从他怀里轻轻抽出天气报。 “连伮,那个,我有喀特佳,”发愣过后,丘伦纳出奇地严肃,“我不能和你私奔……” 连伮哈哈大笑,摔到菱纹地垫上。丘伦纳本可以接住她——但他早就跑了,像庆祝建市周年那样高举双手,抓住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炫耀。 在丘伦纳将事情传遍托卢以前,连伮擦了一下肘尖的破皮,决定先打个电话。 求婚的歌 连伮还没有为“先打电话给谁”苦恼过。 享受苦恼,也算是新奇的人生体验。 不过,她最后一定会选择先告诉斯德尔索尔。即便他才和丘伦纳联系不久。 “我很早之前就开始关注天气,”连伮坐在新购入的玛丽安万年青旁边,捧着电话跟他诉苦,“真累啊。” 电话那头正忙。 托卢转晴以后,理发人数骤增。斯德尔索尔已经被兼职的大学生调侃,说老板和心上人通电话,总是不管生意。 为了安抚孩子们的情绪,他压低声音讲电话:“想好去哪了吗?” 连伮的手背不规律地发麻:“没有,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不带你哦。” “连伮,关于之前说过的结婚——”斯德尔索尔很敏锐,连伮再了解不过。 她急忙叫停:“我想起一首歌,正要唱给别人听。你忙吧。” 斯德尔索尔放下电话,开始思考所谓海港音乐节的重要性。 丘伦纳到商店街去宣传,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就算回来了,也会因为心情大好而忽略画室的人数。 正是旷工的好机会。 连伮不从花房翻出去了。这回她坦然地走正门,把电话丢在同事的娱乐报上当镇纸。 还有小半月,新入职的画师就可以摘掉“新入职”的前缀,所以这段时间,他们格外勤奋,看见连伮出门,也只当她是玩物丧志的前辈,叹两声羡慕,就不再多管。 “连伮,我好像看见丘伦纳戴着花环,与瑞典餐馆的点餐员握手,”特蕾西亚为连伮指路,“之后他从这条街离开了。” “你可以把他的丢人事一口气讲完的。”连伮照例买了一袋椰糖,又多拿一串冰葡萄。 “倒没有别的了。”特蕾西亚按住收银机的抽屉,准备找钱,“不过,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吗,你买了这么多吃的,要去哪里?” 连伮“呀”了一声,轻轻拍她的脸:“谢谢你的提醒,我有急事。” 她抱着零食,跳上城市观光车,晒过了不同方向的太阳以后,到达伦卡杂志的外景拍摄地。 赫瑞蒙一复工,就被选为音乐节的形象大使。媒体人在拍摄的间隙讨论,新走红的埃尔金果然比不过他。 群众的呼声很高,都让赫瑞蒙唱首歌。 他刚刚痊愈,失去了大部分的光泽。金发像假发,盖在清瘦的脸上。 他冷漠地说着“不擅长”,立刻招来爱怜的抽气与感叹。 莫里奇像是想好了对策,开始动员路人合唱:“有机会成为赫瑞蒙的嗓音!” 心不齐,歌也唱得杂乱无序。青年在唱市歌和校歌,流行反而是绝大多数上了年纪的人的选择。这其中,连伮悠闲地唱民谣,更是异端中的异端。 莫里奇尽力维持从容,用幅度很小的鞠躬向连伮打招呼。 “有段时间没和连伮小姐见面了,也许赫瑞蒙——”她偷偷去看赫瑞蒙的脸,发现他无动于衷。 但赫瑞蒙辜负了莫里奇的信任。午休的时候,结束上半场工作的他换上套头帽衫,捉了连伮带回车里。 今天出外景,赫瑞蒙开的既不是吉普,也不是仿“蓝色勒拿”的轿车,而是一辆阿斯顿马丁。标志性的马丁前脸很有威慑感,唬走了一部分记者,剩下的记者被莫里奇拦在车库外。她捧着连伮送的冰葡萄和椰糖,用法律程序恐吓探寻私生活的人们。 电话一直在响。 赫瑞蒙与连伮的姿势太亲昵,空不出手。 “你唱的是什么。”比起问她近况如何,他觉得还是这样的对话比较合她胃口。 “求婚的歌。斯德尔索尔提了结婚的事,我才想起这首歌。” 连伮坐在赫瑞蒙身上,也许坐到了他的头发,让他疼得皱眉。 “结婚,你,怎么回答的?” “这算回答吗?‘我要走了,去旅游’,”连伮抱住他的脖子,小声说,“提醒你一句,未来见不到我,请不要认为我逃跑了。” 赫瑞蒙当然会这么认为,因为连伮正用他的长发,遮掉脸上不自然的红晕。 他很少看见她害羞。 车库恰好开始鼓风。在密闭的空间里,风的撞击是最强力的。赫瑞蒙被气压堵折磨得快聋了。他的身体本来就没好全。连伮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下巴和耳垂。他仍然恹恹地看她。 “能给我唱一下吗,那首求婚的歌?” 话有歧义。赫瑞蒙因为不想纠正而羞赧。 两个人的脸都在发烫,被鼓风机的声压震得抬不起头。 连伮小声嘲笑他:“已经给你唱了一遍,还在问能不能吗?” 她攀着他的肩膀,不加什么旋律,干哼歌词: “等我长发及肩,和你一样以后……结婚吧…… 让我看看你的酒窝,我是来抢走你的哦,结婚吧。 ……结婚吧,我的头发也,马上就要齐肩。”* “你不会同意他,对吗?”赫瑞蒙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 “怎么是你在扪心自问。”连伮笑着抽手。赫瑞蒙却加大力气。 “不会,我谁也不同意,”意识高度集中,催生出新的情愫。连伮抵着他的额头吻他,直截了当地说,“给我下个定义吧,品行不端的人?玩弄的感情的人?坏人?” “我是模特,不做给别人下定义的事。”赫瑞蒙喘不过气,是生理上的呼吸困难。 他坚持扣住连伮的短发,不放她走。 求婚的歌没有布加拉邦鼓伴奏,也不适合加入摇晃的卡巴萨,连红木横笛都难搭配,在托卢尤其格格不入。然而这类歌曲像风一样轻快,让和它们有过奇遇的人回味良多。 两人沉默地脱衣服,哪怕莫里奇劝阻记者的“不行”和“不可以”越来越响亮。 鼓风机停下时,赫瑞蒙抱着她,小心地挺入她的身体:“能再唱一遍吗。” 连伮软在他怀里,并没有因为快感而变得热心肠:“我是画师哦。” 而且她怕咬到舌头。 失防(HH) 车库阴凉,阿斯顿马丁的外壳逐渐降温。车内的汗湿却没有消尽。 男士套头帽衫迭着女士蚕丝短外套,半悬在车座下,湿成一滩苔藓。喘息的两人无意间滚过,挤出更多的体液,沉入桃红酒色的车底垫中。 胸衣解掉了,吊带却没有脱。身体嵌合时,单薄的内衬绷住胸口,透出所有动情的证据。乳头被竖纹磨擦,挺得发胀。 连伮用手拦在胸前,揪了一下赫瑞蒙的长发:“趣味不错,就是太热了。” 赫瑞蒙吻她纤细的手臂,背过身去开车载空调。 “哎呀,谢谢,”意外的举动取悦了连伮。她挽住他的胳膊制止,“湿成这样,开了会冷。” 哪句是关心,哪句又是调情,赫瑞蒙无法判断。他不要连伮清清爽爽的,还能掌控局面。 “挑剔的人。” 他啃咬她的颈下,手划过空调开关,发出“嚓”的细响,接着找到她肩后的壑谷,挑被汗浸湿的地方抚弄,很快就让温热的女体润湿了整条吊带。 体型有悬殊。连伮没在金发间,总觉得自己被拖下了泥沼。 她能触碰到的只有赫瑞蒙的肌肤。颈动脉也暴露在他的唇舌间,被急促的喘息舔了一遍。腿心的湿意与避孕套的润滑相抵,正为交合做准备。 “车里常备避孕套吗?” 连伮的语气实在单纯。赫瑞蒙知道她在调侃高山路的那次做爱。 他不该难为情的。 咬紧牙关插入时,他听见连伮的呼声——顾及车库的回音,他很轻地含住她的嘴唇,忽视舌尖的抵触,将声音全部吞进腹中。口水扯出长线,滴在连伮胸前。 她的吊带没形了,半挂在身上,就着沁出的汗水,画成乳廓。 隔了衣物,赫瑞蒙含吮乳峰。水印无规律地扩散。吊带从灰白变为撞色,一侧浅一侧深。 布料将牙齿的磕碰变为有钝感的刺激。乳肉在啮咬中脆弱,逐渐圈不住狂跳的心。 连伮不愿支撑,干脆由他抱着,先跌进半昏半醒的高潮里。涌出的体液与挺进的性器相逆,撞响一片水声。 赫瑞蒙掐住她的腰窝,继续插入。他的动作很小心,和第一次行男女事时没有区别。连伮绞着他的金发,给他制造点清醒药。他也只是忍下快感,捧起她的大腿,将性器埋入她的最深处。 车子晃得很温馨。水泥路面也不好传声。 车窗掩住的是躯体纠缠。后视镜里闪过裸露的赫瑞蒙:嘴唇红得不自然,眉微微拧着,睫毛最虔诚,拜倒在眼睑下发颤。 很快,他的脸被灰白色遮住。镜面反射的对象换成了连伮——始终是娇小的背影,绷直或是松垮,做着欲望的循环。 两人在车里消磨,久到谁也不记得喊停。 分别前的交欢太缱绻,连伮微微张嘴,几乎溺死在金发中。身上还在起反应,腿心缩动着吐高潮液,挤压进出的阴茎。吊带被赫瑞蒙揉进手中,露出爱抚后的胸乳,随身体小幅度晃动,透露一些因情欲催生的丰满。 “你什么时候——”他喘得也厉害,隐忍的喉声共鸣断断续续,让连伮心悦诚服。 她靠着他的肩膀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他的挺身抽插。 “话要说全,我们的明星,”连伮敲了一下他的锁骨,“拜托我画画,不等别人听清,就开车走掉……结果现在还是,嗯,毫无长进。” 赫瑞蒙是理亏的一方,除了取悦她,没有更好的辩解方法。 他送她到托卢高气压上方飘了一会儿,又将她拽入车库的阿斯顿马丁中。 连伮汗涔涔地脱了力,由他搂着,听清了问题:“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出发就谈回来,破坏出行的好心情——当然,玩笑不能这样开。当过美神的人一定有傲慢病,连伮要防着…… “不告诉你,去问斯德尔索尔吧。” 防什么,干脆逗一逗他。 赫瑞蒙的病色褪得很干净,由羞恼来改头换面。他将连伮架上方向盘。金发衔住她的上身,拂来拂去,比羽毛轻。 连伮却挣不开,只看到修长的手指推走了后视镜,就被泛着象牙光泽的身体覆没了视线。 赫瑞蒙尽职,掐着点与连伮温存。这一次比前几次激烈,高潮时,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仅剩眼睛没有冷锋。 连伮便亲了亲他的眼睛。他不好意思了,不管嵌合的身体,别过头去。 莫里奇使出浑身解数,劝走了一部分记者。仍有两三名坚持到最后,拍到了下车的连伮与赫瑞蒙。 记者们比莫里奇沉稳,甚至还有些失望,仿佛成人模特的艳闻早该出现,却迟到现在。 “带坏了你的风评,抱歉,”连伮将湿衣服里的最后一颗椰糖塞给他,“想吃什么外国货,我给你带,珍稀动物不行哦。” “无所谓,等你回来,早就忘了,”赫瑞蒙没加主语,也许说的是记者,“那,你要怎么和他告别呢?” 连伮没想到赫瑞蒙会为自己着想:“真体贴。不过我和斯德尔索尔没告过别,所以……”她不说完,也不道别,做着孩子气的以牙还牙。 赫瑞蒙目送她离开,示意莫里奇去送她。 莫里奇不敢喊名字,只能一边挥手,一边打暗号,让连伮走另外的车库出口。 离场(正文完) 海港音乐节提前两小时预热,为居住在托卢另一侧的市民留了晚饭时间。 主办方需要照顾的嘉宾太多,很快便疲于奔命,干脆将指示打在电子屏上,将责任推给各自的经纪人和管家。 天还没黑,各路名流的全称在大屏中滚动,也让会场星光闪耀。 桑巴乐人打扮得像火烈鸟,和跳Locking的街头舞者勾肩搭背,暗中较劲。克米兰被他们夸张的饰品羽毛扫到脸,打了个喷嚏。 “无人机!”他躲到一边,指着天喊斯德尔索尔看,“上幼儿园的时候,我觉得操纵无人机的大学生超帅。” 斯德尔索尔谢绝了志愿者送来的山楂白酒:“现在呢?” “现在当然是——”克米兰立刻放下手,偷看大哥漂亮的脸,“父亲更值得崇拜。” 音乐节开始的前一天,趁斯德尔索尔也在场,矿户家的家长正式承认克米兰遗产分配的优先地位。 克米兰本应该清除负担,却被父母签字的声音吓得抬不起头,同时又想起自己在学校和老师争吵、学业成绩不及格,以及往姐姐包里塞咖啡豆的事,到最后竟然连参加音乐节的心都没了。 斯德尔索尔开车带他来玩,他却在后座请教斯德尔索尔货币问题。无人机飞远,他也不愿再看。被大哥摸了一下头顶,仍然甩不掉对父亲的奉承所产生的难堪。 克米兰沮丧地逡巡。 安保人员进来维持场地秩序。他和非法销售香体丸的药贩一块被清理出去,汇入往来的人群中。 斯德尔索尔收到他的道歉信息,正顶在连伮的信息上面:“对不起,大哥,我没办法享受音乐节,就不扫你的兴了。” 正好,斯德尔索尔也碰上规划局长,无暇照顾小孩,便回了一句:“早点回家。” 他和规划局长聊17号街,忽略了之后的所有来信。直到局长都觉得不好意思,请他赶快去忙,他才重新查看信息。 在托卢说情话,好比在烧着的炉里加柴,部分人喜欢热烘烘的气氛,也有怕肉麻的抵死不从。斯德尔索尔知道连伮的性格,平常不但情话,甚至连话都尽量说得简短。 然而搭乘客轮出行以后,她每天都发很多短信,骚扰似地传递消息。有时斯德尔索尔看了都觉得腻,又有些无奈的气恼,但屏蔽按不下去,也就约等于欣然接受。 她跟他分享近况,或是露骨地说爱他想他要他,却从来没关心过他的生活。这一次却很例外,她问他音乐节是否有趣。 斯德尔索尔坐在露天场地的边缘,听到除草公司的员工用俚语说脏话,似乎在抱怨随地乱丢垃圾的游客。 “还没开始,所以不怎么有趣。” 员工骂得很凶。以斯德尔索尔的涵养来看,他并不适合待在那。但他坐得很安稳,慢慢地编辑信息,颇有借别人的嘴发泄的意味。 “您好。”很有魅力的低音在面前响起。 斯德尔索尔不大意外。他将字全部删掉,连带着删掉了连伮的短信。可能只是误删。 “您好。”他抬头,不失优雅的作风,为穿着华丽的赫瑞蒙拉开椅子。 两人久违地坐了同席。 开场节目需要预录制。导演在奔忙,拖着不小心沾到的彩带大步向前。他没注意路,将五线谱本踢来踢去,控球一般灵活。身后追着乐器行的娃娃脸实习生,咬紧牙关,快要哭出来了。 “很,很热闹……” 赫瑞蒙主动搭话,却是更戒备的那一个,将自己藏在金发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看电子屏。眼睛打上狂欢的灯光,同时拥有了金属与烟黛色,像幻想集插图。 斯德尔索尔直直地看他,突然有些明白连伮的心情。 “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是有预算的长途旅行。”斯德尔索尔起身,撂下话走开,背景是员工愈演愈烈的脏话。这大概是他二十多年来最失礼的时刻。 赫瑞蒙怔怔地看他的背影,为落败的自尊懊恼了半天。施喊他两三声,他都没反应。 “您好,您请稍等,伦卡艺人还没开始与粉丝互动,”莫里奇抱着一沓活动公约赶来,看到施的鸽血红手镯,“是,施小姐?” 施没有理睬莫里奇。她痴迷地看赫瑞蒙的长发,看他因为某事而怅然的脸,又看自己重新美黑过的手背。本想问出口的话被彩排的钢琴声打断。原来开场曲是《November Rain》。 施私心觉得,它应该作结束曲。 但谁会特别在意呢……她鼓起勇气,小声问赫瑞蒙:“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请问,等到粉丝互动的时候,我可以摸一下您的头发——” 赫瑞蒙轻轻摇头,傲慢迟了一会儿,才回到脸上。 他正眼看施:“头发的发质太差,准备全剪了。” 施晕乎乎的,不知是高兴还是绝望,只觉得地心引力不起作用。 她被特纳家的女仆扶走,回去以后,连做十多天的梦,梦到赫瑞蒙每走一步秀,就散下一绺金发。托卢无风,头发铺满T台,叫后面的模特无处下脚。醒来了,她就慌张地看新闻,看娱乐报,看到赫瑞蒙依旧长发飘飘,才松一口气,委屈地说着“够了够了”。特纳夫人担心她,找来医生看病,诊断的结果是恐婚症。 眼下,施脆弱的样子却不能打动任何人。莫里奇朝她鞠了一躬,追上赫瑞蒙,让他不要对粉丝讲狠话。 赫瑞蒙沿着场地的中轴线走:“无所事事好没趣,工作吧,克里斯蒂安呢?” 《November Rain》录完,彩排就从钢琴换成磁带曲。Soundtrack风格的《Crazy》和赫瑞蒙走路的节奏感对上,严丝合缝。莫里奇跟在他身后,看他嘴边挂着工作,急匆匆的,金发却跟随Cee-Lo的笑声蹦蹦跳跳,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活动公约。 赫瑞蒙…… “给我。” 像是读懂了莫里奇的心事,赫瑞蒙突然停住,吓了她一跳。 他接过莫里奇递来的活动公约——只是一沓纸,实在不算重。 但莫里奇现在可以空出右手打节拍了,就拍在半身裙上,又能踩着“Does that make me crazy”的三次重复,踢踏假草坪,将工作牌甩到背后,和路人互动,像刚入职一年那样快乐。直到赫瑞蒙再次转身,莫里奇才恢复谨慎的模样:“克里斯蒂安不在,他提前离场了。” 市区最安静的角落,停着伦卡杂志的商用吉普。克里斯蒂安敲响画室的门,却只见到昏昏欲睡的园丁。 “连伮?出门旅行了。下午三点一过,这里就关门,不便接待。”园丁想怠慢,注意到克里斯蒂安的戒指价值不菲,又感慨丘伦纳真的没有财运。 他俨然将自己当成画室的救世主:“当然,如果是来挑选作品的话,请进吧。我们的定价偏高,您要有心理准备。” 为了赚钱,园丁跑到二层去翻连伮的房间,顺手拆掉了丘伦纳装的摄像头。 他挑选得很囫囵,除了画在明信片上的涂鸦以外,剩下的画全部当成可售物端下去,带出一阵苦堇味的风。 克里斯蒂安挑了速写本和油画,付完钱就走,不带一点心疼。 园丁这才不安起来,追到门口:“抱歉,您是哪位?呃,我不是在怀疑您,怕您倒卖二手,所以……” 他完全记不起赫瑞蒙上门那天的事。 “来找灵感的人,”克里斯蒂安很爽利地回答,“如果连伮回来了,希望你能这么跟她说‘来找灵感的人买走了她的画’。” 园丁一直跟到他的车位上,看着吉普发动引擎,机壳颤抖,钻入黑暗。 他根本等不了,跑回卧室打电话:“你们到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对有工作的人来说,这种感觉很怪——抱着钱,却惴惴不安,待在灯火通明的走廊,仍觉得周围漆黑一片。 电话那头很嘈杂,有风有浪,有陌生语系的语言,正经回答他的是两声呕吐,丘伦纳的嗓门明显更大。 园丁又难过又生气,挂断电话后,决定再也不关心画室的死活。他要拿钱去报复性购物,最好是批发椰糖。 ———————— 正文到这结束,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番外一:总设计师日记(过去篇,克里斯蒂安 好的设计师要不断学习,即便学习对象是比自己小几十岁的青年。 当然,我不会当着员工的面说这种话。赫瑞蒙带起一股风潮,除了埃尔金以外的年轻模特们都开始听酸性爵士。如果我总是提起学习,孩子们不会觉得我谦逊,反而会偷偷轻视我。了解并掌握他们,算是我重要的责任之一。 虽然如此,我必须承认,赫瑞蒙受公众喜爱,远超乖巧的埃尔金。我常常为资源的分配发愁,有时怕正在上升期的埃尔金分不到好的秀场,有时又迫于观众施压,不得不优先考虑赫瑞蒙。 我觉得应该研究一下赫瑞蒙的成功,即便不能做成模板,汲取一些经验也是好的。 新购入的画还没收进抽屉。我大致翻了一下,和在画室初见时的感受一样:作者有才气,却不擅于表达。或者说,过于怪诞的表达方式让她的画多了许多遗憾。 不过她是外国人,与我看惯了的托卢本地画师相比,多出许多强烈的个人意识,或许怪诞是刻意为之,也有可能已经成了她的态度。 我对她的速写本很感兴趣。她在页眉画满了类似毛茛的小花,将构图拆得零零散散,拥有着美术院校大力批评的风格。 第一页正中画了女孩,留长辫,穿长袖,第二页换成了男孩,留刘海,穿长袖,之后是端坐的青年男女,正装的中年男女,肃穆的老年男女……千篇一律的长袖,短发都有刘海,长发也都编成股。看面相,不像是托卢人,倒与作者本人的清雅相近。 不过,这样机械地复绘人像,显然达不到练习的目的。 看完第一遍,我甚至以为我在看纸张翻页动画。十分累眼。 可是等到晚上,当我指导完新入职的模特走秀,并恪守我自己的规矩,洗漱干净,做好清洁,最终累得抬不动手时,偶然一瞥,却发现她的速写本似乎不一样了。 我打开主卧的灯,将速写本放在床头柜上。 第一页的女孩原来皱了一点点眉毛,细纹在暗部,藏匿于线条中。 第二页的男孩所穿的长袖起褶程度不同,左侧胳膊微微曲起,似乎在抵御某物侵袭。 之后青年男女样貌惊人地相似,就连佩戴的戒指与胸针都一模一样;中年男女的颈上都有伤痕,看样子像是动物挠伤;老年男女的衣领和下摆掖起。细节的邋遢与他们的庄重失调。 我有了新的发现,并为白天的错误道歉,但仍然不能理解意义所在。 熄灯上床以后,我做了别的猜想,她画这些的目的并不是练习,而是记录,所以画才能细致入微,又不带情绪。 但我对她一无所知,能做的只是从赫瑞蒙那里要来了她的电话。 我住在城市中心,很少能在卧室的床上听到海浪的声音。打通电话以后,我以为自己被板块运动冲到了比斯开湾或是新几内亚。电话那头的海声很大,风卷地,向上扫,打得传声筒轰隆作响。她说话了,声音与我们这里最差的无线广播员一样,令人难以忍受。 我顽强地和她沟通。她听到我买了她的画,高兴地向身边的某人炫耀。我听到了呕吐声,当时就想挂断。 “速写本,啊,那是,”提起速写本,她的声音淡了些,反倒清晰和动听了,“您只是为了速写本的事打电话吗?” 我一时语塞,竟然不能作答。 寻找灵感是理由,更像借口,甚至不能说服我自己。因为我认识那么多优秀的创作者,他们的产出更丰富,在我看来,也更高明,能供我挖掘和探讨。我陷入长久的沉默,显然将这篇日记开头的豪言壮语忘光了。 “寻找灵感。”但我这样说,她大概会高兴。 这个夺走赫瑞蒙的女画师,唉。 她果然笑得很爽朗,主动要跟我分享速写本的故事。我有预感,将会听到一些电影或是肥皂剧,便打开日记本。我没有志向去做导演,只是不想浪费这段睡前的时间。 番外二:恶果未成熟(过去篇,表妹君兰视角 当我和新同桌终于能放开拘束聊天时,我才知道,原来在别的同学眼里,我很难相处。 我不觉得自己长得凶神恶煞,回去以后,对着镜子观察了很久。大概是从小养成的皱眉的习惯,让同龄人误会了。 装成熟,可能有一点吧,但更多的是压力。 每天都要和弟弟比赛练字画画,真是过够了。书房那么大,却要我们两个挤一张桌子;有现成的墨水,却要拿墨条当借口浪费时间;只不过是逗小孩的过家家,却老是郑重其事地说:“来,君兰,看看你和弟弟谁厉害。” 有什么可看的,反正我们这个年纪只能临摹,各练各的,各画各的呗。 但我弟,蠢货,还当真了,和我并排坐时,就诬陷我,说我占了大半张桌子,不让他画。他甚至绷紧左手,抵着我的右手推,导致我的字歪歪斜斜,墨也浸纸了。 好烦,他就这么点出息,爸妈还要说:“别闹姐姐呀,乌苏,认真比。” 没在责怪,在夸他可爱。 有时候我真想做大姨家的孩子,这样我的一母同胞就会从脑袋不灵光的乌苏,变成好相处的连伮表姐。 她很乖,不会来事,温柔安静,又刻苦,又会看眼色,是最受外公期待的小孩。在这个一切都围着外公转的家里,谁能被他老人家当作器重的下属对待,谁就会拥有相对成功的前半生。 我的父母没能做到,秋原哥和寥原姐也没做到。大姨勉强做到了,但她后来却完全脱离书画行业,去做流行病医生。 任务就落到我们这一代身上……细想,我和连伮表姐还是竞争对手。当然,乌苏就算了,他简直无药可救。 一起去参加外公的什么协会活动。实际上就是同好和后辈齐聚一堂,喝酒奉承。连小孩都能感觉得到,我不信那些穿得很体面的人察觉不出来。 但他们在酒桌上的表现和穿着一样体面。我有些发怵,我也会有长大的一天。 连伮姐坐在我前面,侧着头画画。 别的人家这时可能会捉小孩来唱歌跳舞捣鼓乐器,到了我家,这个环节自然而然地替换成了绘画。 协会会员对连伮姐的画赞不绝口。他们抽烟喝茶,将她团团围住,不知道又在点评什么。我躲在后面庆幸,还好今天没有轮到我。 连伮姐总是带一点笑。 画完了,她从香烟中脱身,迈过许多双皮鞋,站在我身边。 和我一样的长辫,大我一岁的年龄,却从来没有我的情绪。凭什么? 我故意说:“烟味很臭。” 她摸摸我的辫子,用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将我衬得像幼稚园小朋友。 我觉得她一定藏了什么亏心事,又或者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再不然,就是她在扮演一个生活需要的角色,否则,她没理由这样善解人意。 毕竟除了外公,大姨是这个家里最有魄力、最独断专行的女人,她的女儿怎么可能是只白兔。 不过,留给我探索的时间不多了,外公要在这次聚会上宣布歇笔,带着大姨和连伮姐搬去别的地方生活。 我记得妈讲过,外公这是下了决心,要重点培养连伮姐,还叫我赶快努力。 嘁,我高兴还来不及,即便我比乌苏和其他同龄孩子画得好,我也不喜欢画画,一点也不喜欢。 但受奇妙的情绪驱使,我倒很想和连伮姐争高下。大概是她泉石般的性格让我眼红了吧。 所以我愿意配合妈妈的叮嘱,努力多描几张画稿,又趁着连伮姐没有搬走的这几天,以学习的名义上门,和她亲近。 首先,我不是一个邋遢的人,但连伮姐的房间实在一板一眼,叫人待不下去。地板干净得夸张,我甚至不好意思光脚去踩,怕留下水脚印。到最后,我只能坐在飘窗上,麻着腿和她聊天或是画画,度过了枯燥的小半月。 她无懈可击,至少在我看来如此。房间里的书都是绘画原理和名作欣赏,找不到任何娱乐的痕迹;生活小物件井井有条,连梳齿都清理到位;抽屉不上锁,让人丧失探究欲——最后是她的表情,带一点笑,似乎早就发现了我来这的秘密。 面对她的坦荡,我的笃定变虚弱了。 或许她什么也没有藏,什么也不想躲,就只是被外公和大姨驯化的白兔,和我一样即将步入青春期,又恰巧想做个文静甜美的乖女孩。 结论敲定以后,无聊就来了。我懒得拜访她。 并且,在我耗费精力去读懂她的时间里,乌苏却开小灶,将一塌糊涂的画功补上,字也写得更好看了。到外公派助手将最后一件家具搬进新居,并举办乔迁宴的那天,竟然是他得了外公的夸奖。爸妈扶着他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 我躲在龟背竹后面催眠自己,我不喜欢画画……看到乌苏得意地学起笑星挑眉,我的脑袋像受了什么冲击。 说我嫉妒亲弟弟也行,耍小孩脾气也行,我一定要找到连伮姐,将乌苏有可能取代她的话告诉她。外公就是这样,虽然吃饭的时候还要围两张餐巾,别在衣领和服装下摆处,显得很讲究严谨。但看人却像是看心情,说变就变。 我跑得远远的,到听不见他们的笑声的地方为止。可是哪里也没有连伮姐。 她本应该在赴宴的嘉宾注视下画画,带一点笑,或是抚摸我的辫子,装老成地看我——可是哪里也没有她。 倒是乌苏跟来了。 这个小狗腿,捏着一团纸,用清澈的童声向我炫耀:“外公当着好多人的面讲:‘乌苏有出息最好!’。” 我讨厌乌苏。可以发誓,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甚至,我偶尔看到秋原哥和寥原姐亲密无间,还会不自觉地反胃。虽然大概率是我不对,但兄妹姐弟怎么可能那样要好? “所以,姐,你也不要给连伮姐支招了,先让外公夸夸你呀。”他在说我听不懂的话,读我没见过的纸条。 “我支什么招?”我想动手,将他红彤彤的小脸打青。 “不是你教连伮姐写离家出走的话吗,我看你们两个老在一起,”乌苏将纸条揉成一小团,“现在这招吓不到人啦。我班同学都用过,被老师请了家长。再说外公现在心情特别好,已经答应我,等我再长大一点,就把我接去他那……”他揣起纸条跑了,周围的人都说他活泼。 我想呸,又不想和乌苏沦为一谈,便继续找连伮姐,把亲弟弟的话牢牢记在心里。这回我决定了,要跟连伮姐一起努力,无论喜不喜欢画画。在乌苏的个头超过我之前,我一定要让他趴在画纸上哭。 生气吗?当然,他的童言无忌让我头疼。但是一想到他就这点出息,我又觉得好笑。 番外三:寂寥原(过去篇,表哥秋原视角) 半个月前,我去参加祖父的乔迁宴。 很无聊的一顿饭,如果不是出了连伮小妹的事,我大概会睡过去,睡到回家,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寥原分享吃鳜鱼的经历。 但连伮小妹跑了,我亲眼看着她跑的。没想到平常那么乖的孩子,竟然会在长裤里偷偷穿马丁靴。 她解开辫子,顶着被皮筋勒出痕迹的长发,背了个包,正在翻窗。攀住窗框的手还抓了别的东西,看起来是印有大姑照片的证件。这是要出远门? 我吹了一声口哨,在心里埋怨寥原。 寥原,你每次生病,都那么不合时宜。如果你没生病,祖父也不会因为怕扫兴,就不让你参加乔迁宴,你也能到场亲眼看一看,除了我们俩,这个家的异端又多出一位。 连伮小妹看到我,还是稍有些情绪上的波动,但我能看得出来,那不是害怕或慌张,而是失望。她希望有人能够目睹她的逃亡,但不希望是我。 被轻视的感觉不好受。但说实话,我也不在乎她。她愿意去哪就去哪,只要不影响我和寥原就行。 祖父怎么责怪大姑,小姑怎么加倍鞭策君兰小妹和乌苏弟弟,都行,只要别突然想起家里还有我和寥原。 所以我帮了连伮小妹一把。 利用身高的优势,我把她托到窗外,再尽量轻地松手。她这回的态度好一些了,朝我笑,牙齿像洁白的贝。我欣赏地看她,原来小姑娘藏着这样了不得的念头。想着想着,我的思绪就蔓延到寥原身上。 寥原穿半敞的睡衣,低着头,像旱季的水仙。 如果我和寥原也能走…… 我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又摸了摸胸针,叹了口气。 送寥原胸针的时候,她说睡觉都不摘,搞得我心烦意乱。我们那时年纪小。她和我对视,霜化的露水一般清冽。我想忘都忘不掉,所以才会在几年后,傻小子似的给她买对戒。 收到戒指,她就病了。不过是小病,一下就能好。她却躲到祖父那里,怏怏地装了几个月。最后当然是被我提着衣领拽回来。 躲什么,我是她的双胞胎哥哥,给她买东西不是很正常的事……我这样说的时候,她垂着弯弯的细眉,将那枚戒指往大拇指上套。 我抢过戒指,戴在她的中指上。她也不反抗,只是依偎着我,说嗓子还没好完全。祖父从来不管她的病情,每天忙着研讨会。家里做的全是下酒菜。她的扁桃体是肿的,一口也咽不下去。 我给她炖梨,督促她多喝水,骂她自讨苦吃。她将头埋在碗里,一副忧郁的受气包样。 我骂不下去了,想抱一抱她,她就拿戴戒指的手推我,叫人生气。 没爹养没妈疼的又不止她一个,不是还有我吗——我用了点力气,强硬地抱她,拍打她还苍白的脸。 越过越瘦。 没有我在旁边,寥原就和废人没什么区别,譬如现在,估计在家吞喝半凉的药。 这样想着,我有些烦躁。 如果要走的话,必须是我带着她,寸步不离,像提一件最重要的行李,保护某个最重要的器官,吃饭一起,外出一起,起居一起—— 连伮小妹在叫我,拜托我下午去码头的失物招领所,代领大姑的证件。她那时估计在海上,没办法转交。 我接下表妹的委托,也清醒过来。 无论走的是家里的谁,都不可能是我和寥原。我们是祖父长子的孩子,继承这个家的姓氏,并由祖父祖母养大,于情于理,于社会规律,我们都走不了。否则会被唾骂,被强制召回,我倒是无所谓,寥原的脆身板可顶不住……我随口问连伮小妹,准备去哪里。 她却反问我,知不知道辛巴达历险记。 好小的时候看过,我记得那是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怎么,她想和辛巴达一样,进行七次伟大航海,畅享自由吗。 果然是小孩,我感叹她“天方夜谭”式的浪漫,并祝她旅途顺利,别下个月都没到,就又和表哥我见面了。 番外四:我的宝贝(过去篇,连伮父亲视角) 我去救猫,没想到猫已经发狂,给了我一爪子,矫健地跃起,又将一旁的女士扑倒了。 都是我的错。 我忍着疼,赶快去扶她,却发现她的脖子也在流血。 “这野猫得等专业人员过来处理,”路人躲得很远,劝我们俩停手,“它现在很害怕。不管谁过去,它都是会挠的。你们赶快上医院吧!” 我那时气血上涌,脸绝对红成了猪肝色。如果不是我莽撞,这位女士也不会跟着我遭殃,她大概是在旁边等待,准备施以援手——我内疚,同时又感到一股融融的暖意:世上还是好人多。 我忘了陌生男女之间的距离,轻轻扶着她的小臂:“能站起来吗,有没有不适的感觉。” 她抬起头看我。 那是我与徽青的初见。彼时的我对她一无所知,也丝毫没有意识到我闹了多么大的误会,只觉得她的眼神和嘴角虽然冷冷的,甚至含着不屑,整个人却漂亮得出尘,又清雅,又高贵,仿佛受伤瘫坐在路旁的从来都不应该是她。 我是学化学的,对因缘这种东西持怀疑态度。 但我和徽青的相识与恋爱,让我变成了没出息的迷信者。我认为那只猫简直可以算作丘比特。 我暗恋徽青,想要了解徽青,甚至成了她忠诚的信徒。特别是她对什么都冷冰冰的态度,谈事情时说一不二的魄力,即便答应了我的告白,也没有露出丝毫娇态的飒爽作风,让我一头扎进追求的苦海。没错,即便我们两个成了男女朋友,我依旧要追求她,她从不看两边与身后的风景,只管向前。 也是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她根本就不喜欢猫,也不喜欢狗,更不要说救它们。初见那天,她只是在路人扎堆看野猫的时候,冷漠地路过而已。 遗憾是有的,毕竟我一开始将徽青当作板着脸的热心人,还计划着到她生日,送她一只毛绒绒的英短。 但这点遗憾已经撼动不了徽青在我心里的地位了。无论她是怎样的人,她首先都是我的心上人。于是我将生日礼物换成了订婚戒指,在餐厅员工的祝福声中送到她面前。果然,她没有脸红和眼泪,只是缓和了脸上的冰霜,收下礼物,告诉我,要带我去见她的家长。 晚上我们一块在天台看月亮,她主动来吻我。我像呵护展台上的文物一样小心翼翼,尽量不让她生厌。她解开编发,撩起裙子,我红着脸,心里一万个愿意。事实上,我一直不知道她是传统还是开放,所以从没有提过这方面的事,对我来说,她优雅漂亮地和我并肩,就足够让我幸福了。 我们做了好久,她扶着我的肩膀,将我的五官啃了个遍。我轻轻拍她的背,摸到棘突,揉了几下。她咬牙的样子让我心疼,我赶快将手指递给她。 她毫不客气,留下深深的牙印,我才想起,她好像比我小一岁。 徽青的父亲是书画协会的会长,这是我去了她家以后才知道的事。我早该想到的,她的教养这么好,肯定和家庭分不开关系。 老人家坐在藤椅上,比我矮了好几个头,气场却不弱。身边跟着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孩,是叫秋原和寥原,真可爱。 吃饭的时候,我用椰糖逗他们玩。秋原立刻护住寥原。好哥哥。 回到我们的住处,我第一次主动跟徽青提要求,等结婚以后,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生个孩子。她那时在窗边琢磨工笔,听到我这么说,迅速地转过来看我。我以为我说错话了,道歉噎在嘴边,被她拖着按到床上。 窗户还开着,她跪坐在我的小腹间,粗鲁地解身上的衣服,背着光,眼里有些无法言明的兴奋。我扶住她的腰,怕她不小心向后摔倒。同时大脑在热气蒸腾里尽量旋转,我说了什么调情的话吗…… 她不让我做安全措施,用身体催促着我高潮。我那一次是真的没有绅士起来,给她光滑的皮肤添了太多痕迹。结婚后的第二个月,她查出有孕,我抱着她亲吻,却发现她冷冷地抚摸小腹,神情像个运筹帷幄的军师。 一个女孩,漂亮又清雅,和她妈妈一样。 我抱着汗涔涔的徽青,不知道是哭还是笑,趁着脑子还能转,立刻问她:“孩子和你姓吧,徽青。” 我记得她那时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还是结实地打了我一巴掌。我本来想让她开心,挨了打,一时有点懵。 喂她喝水时,徽青用拽仇人衣领的方式拽着我:“孩子随你姓,姓连。” 我的宝贝连伮,小小的年纪,生长在家庭动荡的矛盾中。 徽青产后修复完,便公然反抗岳父,再不要继承什么画技衣钵,而是转行做流行病医生。 老人家生起气来,也是沉默的,只是说了一句“不许”,就将徽青的沉稳击溃。 她跑回家收拾行李,看到我就哭。我慌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这么难过。我抱住她,希望能分担她的痛苦。 但她很快就不哭了,越过我的肩膀朝连伮招手,神色有喜有忧。 “你去外公那里学画,好吗?”她摸着连伮的辫子,不顾我的反对,将连伮送到了岳父的住处。自己则着手准备进修。 连伮聪明,一点就通,且心思灵敏,似乎是对自己的处境有所理解,便收起在家时的活泼,沉默而勤恳地学画。我去看了她几次,劝徽青:“要么把孩子接回来,等她长大一点,再让她自己去选择兴趣爱好。” 徽青在看医科大的介绍,冷冷地告诉我:“小孩没什么自主性。只有彻底地投入某件事情,做上几年,才能判断是不是真的适合。让连伮在爸那里学画吧。” 徽青就是这样成长过来的,服从了十多年,才下判断,自己不适合画画。但在这之前,她却养成了惊人的掌控欲和独断专行的性格,已经和岳父一模一样了。 我跟连伮通电话,只能选在晚上偷偷进行。我尽量克服理工思维,给她讲一些有趣的故事。譬如少女山鲁佐德用一千零一个故事感动国王山鲁亚尔,最终没有被杀,而是与他白头偕老。 但连伮静静地听完,说了一句“感动一个人真不容易”,我吓得立刻跳过了,生怕她生出什么伤感来。 在这期间,我就职的实验室忙了起来。我不得不奔波在全国各地。徽青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医科大,毫无留恋地离家读书去了。我们两个搭乘的交通工具在天南海北的城市上演擦肩而过,而我们本人却很少互通消息。 给连伮的故事讲到辛巴达七海历险,就暂时搁置了。我实在忙,连睡觉都要抽空,连伮便在短信里告诉我,她自己可以看原着。我邮寄了整套书过去,另附一些艺术类的读本。我始终对连伮有信心,她很聪明,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知道世界有多大。 再一次见到徽青,是在年后的团圆宴上,她已经结束了医院的实习,回家小住。岳父如今带着一帮孩子画画,不再纠结于徽青的职业,只是让她到已故岳母的墓前去拜一拜,说声对不起。她照做了,我陪着她。 “你要出国?”回来的时候下雪子。她皱着眉头。许多年过去,她的清丽始终不变。 “是跨国示范项目,偏公益性质的。”我故作轻松地笑。她也就不多问,准备年后的实习。 和连伮说再见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问她累不累,想不想和爸爸一起走。 “不要,我喜欢画画。”她带一点笑,“等我长大,再去找你。” 我很欣慰,又想阻止她,人其实并不一定非得要去等谁,找谁,追求谁。少点执念,乐得轻松。就像我那时根本不了解徽青,但还是和她求婚了。有点傻,而且改不好。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甚至越来越迷恋她,即便她始终有明确的目的,从来不会等我。 但连伮没给我留说话的时间,已经在拜拜了。 小小的一个人,肩膀还很窄,手就我掌心这么大,看上去却很有主意,和她妈妈一个样,让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也能满心骄傲地和她再见。 番外五:初入者(落地托卢,克里斯蒂安视角 她的故事很长,我记了满满一本子,心想哪天伦卡需要做国际企划,拍社会题材,我就不用费太多心思在前期准备工作上了。 当然,我也不是绝对理性的人,动容是有的,只不过故事和我隔着大海,体验没有那么真切。再加上我对她的印象始终是娇小而特立独行的画师。得益于她,故事的悲情色彩也被冲淡了。 趁着这个势头,我又将她的油画搬出来。 幅面的占地比速写本大得多,我不小心碰翻了茶杯。她在电话那一头听着我狼狈的动静,立刻猜出是哪一幅画,这让我十分吃惊,同时也明白这幅画对她的意义非凡。 我将灯扭亮。 人物的长发让我惊讶。 蓝天白云,无疑是高气压中的托卢。女孩披过腰黑发,背着撑得滚圆的包,站在一幢建筑的门前。 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她就职的,也是我深夜前去拜访的画室…… 这么说,这位近似魔发奇缘女主人公的女孩,就是她本人吗。 我很难不想到赫瑞蒙。 这算什么巧合。 漫长的轮船之旅磨掉了连伮的体力。 她是最后一个下船的乘客,踏上码头时,仍然克服不了晕眩,甚至以为自己踩空,打了个激灵。 高气压和热岛效应外的酷暑压得她抬不起头。她背着包,跟随人流找英文提示。但令人困惑的南岛语系成了连伮的拦路石。她放弃了,决定先去买丙烯水彩笔。涂鸦改善心情,十分必要。 店员听不懂她的话,只顾看她的长头发。连伮自己动手,挑了标价数字相对较小的一盒。 下船之前,连伮找机舱工人换钱,也许被他们黑掉不少,但换来了货币面值的换算规律,她便认为不亏。 这些钱够用到找工作。连伮明白,自己得抓紧。 出了美术工具商店,正好碰上卖椰子的商贩。连伮看着四周拖大件行李涌入市区的游客,又拍了一下背后的瘪包,决定让自己充实一点。 她推着轮箱赶到贩子身边:“One。” 行人都看她,似乎期待着说外语的长发女孩在异国他乡能多做些蠢事。 万众瞩目的感觉刺激了连伮,她变得更主动了:“One!” 商贩很有眼见力,加了一倍的价钱,做成了今天最好的一笔生意。 椰子结实,配合长发,终于让连伮寸步难行。她靠在灯牌下,接过清洁工递来的城市手册,参考二手书市里的字典,粗略看了一遍。 人才交易所是去不成了,她决定先找一份零工,要工作环境鲜妍明丽的,和这座热带城市搭配正好。 服装店、百货店、餐饮店……热门场所全不能去,因为需要极高的沟通能力。连伮查着手册,找到城市边缘线上的蜂房。 “收帮手吗?”她用英语大声问。 主人在后院的空地上燃蛇麻草熏蜂,深绿的浓烟到处流窜,将自然生长的阿拉曼达熏成蜂巢般昏黄。 他的英语不错,第一句话就是警告:“没有防护措施就别靠近,我可是买了保险的,你讹不到我的钱!” 连伮离得很远,观察他的防蜂帽,有一点羡慕。 不过失败对于一个初入者来说很正常。她调整心态,又去了报社。版刷无需沟通能力,只要指明哪里印什么东西就可以。 可社员不让她进,直打量她的头发:“小姑娘,听过维罗妮卡·雷克吗,她的‘躲猫猫’发型那么火,最后还是要为生产工具让步。你也别执拗,快去剪个短发,否则会热死在工位上,你看托卢哪里有长发的人——” 也许是他的说教太冗长,用词太讲究,连伮没听完就跑了。 她沿着绿化带走,为城市手册的内页添一些涂鸦。 逃学的男生路过,顶着满脸粉刺偷看她的画:“Caricature(漫画)!” “谁说的,是Graffiti(涂鸦)。”连伮立刻反驳。 双方的发音都差,最后不欢而散。但连伮却开了窍。她避开大型艺术馆,专找私人画室。 刻薄的沙龙派将她当成怪人;青年画廊极度排外,只要创始团队;走商用途径的小工作室问她会不会操作立体彩绘机……连伮险些回去找养蜂人。 她将问题归结在自己不够果决,于是在走到下一家画室之前,提前准备好了台词。 “需要画师吗?”她的声音惊动了整条商店街。 能看得出这家画室新开不久,漆面很新,玻璃雪亮,门牌号上拴了风铃,弥漫着连伮并不欣赏的上世纪浪漫。室内本来有争执声,被连伮的大喊打断。 为了以防万一,连伮又查了一遍字典,确定自己的用词无误后,她开始做复读机:“请问需要画师吗,需要画师吗?” “好好,需要,嘘,小点声,”还没有秃的丘伦纳出来阻拦。 看到连伮的样子,他愣住了,赶快用方言解释给邻居听:“什么呀,我没有私生女,真的……不是的,不是我招童工,天哪,不会是喀特佳……” “什么东西是我?” 很高挑的女人,穿着鱼尾摆的吊带裙,脸有些松弛,身材依旧丰腴健美。听到丘伦纳提她的名字,她很不满地拧了一把他的肩膀:“不要老拿我挡事。” 两夫妻当着连伮的面,又开始吵架。 连伮实在背不动椰子,干脆坐在地上等。因为长发的缘故,她原本就乍眼,又因为异常的举动,吸引了路人的更多注意。 他们交头接耳:“真是要命,做父母唉。”羞得丘伦纳和喀特佳提着连伮逃进画室。 喀特佳还说了一句“生面孔,怪漂亮”,当然,连伮学会托卢的地方话后,才理解她的意思。 番外六:外国学生(上学篇,连伮视角) 经过头一个月的盘问。连伮成功过渡到建立信任期。 喀特佳并不像她的外表看上去那样精明。她和丘伦纳总是吵架,又在某个节拍上相合,迅速地谅解彼此。连伮觉得他们像坏掉的天平,明知已经测不出绝对的平衡了,仍然摇摇摆摆地做着努力。 不过热闹,也挺好。 期间,他们最大的分歧来自连伮的教育问题。 丘伦纳认为应该送连伮去好一点的私立:“去公立的话,会被排挤的。”喀特佳却不这么认为:“去私立,会被坏心眼的少爷骗。”两夫妻一个开车,一个打车,赶往教育局和户籍室。留下语言不通的连伮看守画室,和买家打手势。 丘伦纳先回来,像做了一次汗蒸。 连伮给他端了杯水,用新买的翻译器问:“我只是一个兼职的外国人,为什么一定要替我找学上呢?” “你是年纪小!不知道教育的重要性!”丘伦纳摆出老板的样子训斥她。 连伮觉得他没答到点子上,便开始抠弄翻译器的屏幕边缘玩。这却让丘伦纳误会了,还以为自己说得太重。 他惶恐地在门口等喀特佳。 半个钟头后,喀特佳拎着两份青瓜汁回来,和连伮畅谈,将丘伦纳晾在一边:“我已经谈妥了,都谈妥了,还找了关系!你这个星期结束,就去上学。去托卢规模最大的中学,怕什么?译员实习生还可以用本地话写商务函呢。” 连伮觉得,喀特佳以译员实习生来类比她,实在太夸张。 但她没有纠正,而是用翻译器打出问题:“那么,学费呢。” 两夫妻沉默了,同时想到对方。 “丘伦纳会替你付的。”喀特佳给她吃定心丸。 “不不,喀特佳在整条商业街,都是出了名的富有。”丘伦纳急得险些撞翻了画室里最贵重的鸵鸟纹烧瓶。 最后,学费是由丘伦纳、喀特佳以及连伮叁人共同支付的。夫妻两个羞得不想出门,便借口锻炼连伮,让她自己去新生报到。 连伮在路上买了个椰子,塞进书包。到这时候,从家里带来的钱,已经一分不剩。 下了公交,开始下大雨。连伮走到校门口时,雨势转成最大。 提前申领了制服的学生不忍心让新衣服浇湿,躲在车里不肯出来。道路堵塞,排水系统也出了问题。 连伮趟着水走到校门口,读文化墙上的英文。身后的汽笛声一阵盖过一阵。有长轿车开进路口,交警赶过去疏通,车上走下来的男孩淋了不少雨。 她挪开雨伞,又去看灰蒙蒙的阴天,将它与艾瓦佐夫斯基的《混乱》做着比较。执勤校长过来和她搭话,叫了她好几声,才叫回她涣散的精神。 连伮记起喀特佳的鼓励,便生涩地解释给校长听:“我是外国人。” 解释无效,她包里的椰子被缴了。班主任领她去班上,并打开免提,让大家听一听这位外国学生的监护人寄语。 “她很美丽,但不接受早恋,勿扰!”喀特佳的声音。 “请多和她交朋友,多教她托卢的语言,谁让她开口说话次数最多,可以免费领取入门画师手册!”丘伦纳的声音。 班上静悄悄的。某位学生忘记把雨伞挂在门外了。滴水声很富韵律。 连伮觉得自己应该装窘迫,不然实在回应不了讲台下无数道期待的目光。 但她更偏爱丘伦纳和喀特佳,所以最终也只是大方地说了句“谢谢”。 第一排的女孩很夸张地做了个扑倒的动作,意思大概是真没意思。 放学后,连伮是由丘伦纳做贼般地接回来的。他真的带了入门画师手册,到处打量:“不会有人来领奖品吧。” “不会。”连伮没想那么多,回答得很快。 “啊?”丘伦纳愣住了,“一个都没有吗?” 连伮提了提包,开动脑筋,最后回答他:“艺术楼前面,有好多不同颜色的瓢虫。” 丘伦纳差点哭了。 他和喀特佳以发动战争的规模大吵了一架,轮流来连伮的房间,给她做心理疏导。 “你既然有勇气只身出海,我相信,这点困难对于你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喀特佳将连伮推到落地镜前,意外发现了在门口偷看的丘伦纳,瘪了瘪嘴,“当然,你有心事,也可以和我说,我们都是女人嘛。” 连伮也看到了丘伦纳。他挤在门缝间,只露半个鼻子,好沮丧的样子。 “会有人来领入门画师手册的。”她转过身,牵起喀特佳的手。 需要安慰的是两夫妻,而不是她。 丘伦纳感动地包下了晚饭的工作,喀特佳则带连伮上街挑鞋:“校规还是要守,不能老穿着马丁靴。” 话虽这么说,除开两双运动鞋,她给连伮买的鞋子,依旧全是马丁靴。 番外七:不等价交换(斯德尔索尔篇,连伮视 暴雨日结束以后,文体课如火如荼地开展。 连伮比较倾向于室内活动,一开始只报了家庭手工烘焙、超轻粘土和壁球。 但丘伦纳发现了,立刻写好委托信,希望教务能将所有的露天课程都排给连伮,哪怕挤掉几节文化课。 “这城市没什么历史,真的,不需要听那么久,也不要浪费钱去买笔记本。去爬爬山,参加几次负重越野,你的脑子就开发完成了。哦,小心飞虫。”丘伦纳将自己年轻时用过的登山包翻出来,清洗干净,强调是借而不是送后,放在连伮房间门口。 喀特佳不满地说:“谁要你借给她了。” 她更注重连伮的皮肤保养:“你苗条是好事,但是皮肤太白了,太阳一晒就会发炎。所以出门要带精油和帽子,我已经给你买好了。” 她早有准备,变魔术似的连着掏出好几支精油。连伮知道她平常喜欢研究这些,但看着她松弛的脸,最终还是决定只收帽子和其中一支。 她全副武装返校,去向班主任提换课的事。 班主任十分为难:“周末的时候讲就好了!现在你们的课表已经上报给排课员,想改有点麻烦啊……”他想埋怨两句,看到连伮细瘦的下巴,突然想起她常挂在嘴边的“我是外国人”。 “好吧好吧,今天放学,可能要耽误你一会儿时间哦。”班主任点了一下连伮的额头,去给教务打电话。 第一排的学生小声讨论:“连伮又带椰子来了吗?” 如班主任所说,学生课表已经录入系统。在同级所有学生中,有且只有两名学生提出了换课的要求。 正课结束以后,教务通知两名学生的班主任,带着人到计算机社团活动室集合。排课员要借着改课程的机会,帮助社员理解系统语言,一举两得。 “你看看,多麻烦!为什么不提前想好呢,这样改来改去的。” 叁名排课员激烈地讨论。连伮低着头,在想电影鉴赏课放的默片。 身旁的学生开口:“对不起。” 自己是不是也该道个歉呢……连伮学舌:“对不起。”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发音一塌糊涂。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 或许是身边的同龄人用播音腔,伤了连伮的自尊。 她看了他一眼。 比自己高一头的男孩,有托卢最为标致的灰蓝色眼睛,脸蛋漂亮,甚至够得上参演话剧道林格雷。不过,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他仍然扣满了制服衬衫的扣子,看起来又不大适合轻率浮狂的道林,做些神父律师类的扮相会更好。 “斯德尔索尔,你是要改什么课来着?”叁名排课员中较年轻的那位大声询问。 “户外课改成室内课。” “户外课改室内课……”排课员端着下巴琢磨,“全改?” “是的,对不起。”他又道了一次歉。 两名有资历的排课员拍打同事的肩膀:“毕竟是桑德威斯坦的家庭出身嘛,总有自己的安排。改就是了。”叁人的情绪转移到连伮身上,“那么你呢,是叫连伮,对吧?你又要改什么。” 连伮获得了免责公式,立刻套用:“室内课改户外课,全改,对不起。” 计算机社团的社员正在教室后排迭纸牌,听到这儿,实在受不了,大声提醒:“老师,把他们两个的姓名栏换一下就行了呀。” 连伮去上棒球课。她毫无经验。 助教将学生带到露天体育场,粗声粗气地点名:“斯德尔索尔!” 连伮不是斯德尔索尔。 “没来吗?第一天就敢旷课!富二代是吧。”助教边骂边吼,“最后问一遍,斯德尔索尔,来了吗?” 两名立志做DH(棒球指定打击)的健壮男生中间,举起一只小手。 连伮垫着脚,尽量让自己显眼一点。 “你叫斯德尔索尔?要老师喊那么多遍才回答吗?去,到叁垒去!” 连伮出列,特意在助教身边小跑了两圈,想跟他解释一下换课却没换名单的事。 但连伮只收到他额外的批评:“看看你的头发!” 她扭头就走,心里下了定论:肌肉长进脑袋里的人。 连伮的任务是盯防二垒的跑垒员。 她与那名瘦高个男生交换眼神,做着激烈的隔空对抗。由于太过认真,长时间不眨眼,连伮的眼圈红了。 “教练!”跑垒员很慌张,“她哭了!” 教练和助教正在讨论美职棒的比赛:“哭了就休息。” 连伮急需椰糖。去校内商店的路上,她路过“爱家庭”基金项目赞助的家庭手工课堂,看到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围裙,如今套在斯德尔索尔身上,极不适合地紧绷着。 “大家都来看连伮同学的作品,多么可爱的鹿形gateau!”烘焙师笑着端起一盘烤蛋糕,招呼学生们过去。斯德尔索尔像立牌一样被堵在中间,侧着身子小心地躲避女同学。 “老师,我可以走了吗。”他挪到教室边缘,取了包和新发的点心手册。 “当然,”烘焙师重申了一遍,“先做完,先下课哦,大家都向连伮学习,动起手来!” 围裙被斯德尔索尔迭成立整的方块,放到储物格中。他向老师和全班同学道别,很轻地合上了门。 连伮站在窗外,捏着椰糖,认为这一切都是丘伦纳的错。 体育场在吹集合哨了,她为托卢跑出一阵很轻的风。 风从斯德尔索尔身边吹过。他看着黑色的长发跃起又坠下,直到消失在低碳钢丝网的另一边,这才卸了背包,将点心手册丢进去,换成货币读本,准备到自习室看书。 连伮沉默地啃食西葫芦。这是丘伦纳买来做汤的。 “饿了吗,哈哈,”丘伦纳并没有介意,用水冲去她的唾液,“也难怪,让你报户外课,谁知道你报了棒球、钓鱼和皮划艇,看来也不需要我督促嘛!你看,你都黑了点。” 他又拿出番茄,准备切片添味。连伮再一次出口,咬住绿蒂将其叼走。 丘伦纳这才觉得不对劲:“喀特佳,来一下,快看连伮!她在乱咬东西!” 两夫妻开始讨论弓形虫感染的可能性。 连伮用开水烫掉番茄皮,糊了满嘴的酸甜。吃完以后,她决定干点坏事。 番外八:要好与生疏(斯德尔索尔篇,连伮视 期中结课赶上了雨天。棒球教练将人带到室内体育场,正好和打壁球的班级撞在一起。 棒球教练看不上壁球教练,觉得他们是学龄前儿童装老师。 壁球教练也看不上棒球教练,认为他们的耳洞里常年塞着垒包旁边的土,约等于失聪。 于是双方报成绩的时候,故意扯着嗓子互相抢话,希望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也好在学生面前显显威风。 只是,念到第二行的名字和期中总结时,棒球教练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斯德尔索尔,上半学期无故旷课七次,随堂小测试不及格,实战模拟时开小差被盗垒……” 室内体育馆内发出爆笑声。 壁球教练洋洋得意,拿起自己这边的期中总结:“连伮,上半学期全勤,无迟到记录,随堂小测试全优,双人壁球保持全胜!” 壁球班的学生像锦标赛获胜方一样兴奋,连忙将高个子“连伮”推出去,吐舌示威。 而娇小的“斯德尔索尔”则被包围在青春热血的牛棚投手中间,望着体育馆外的雨,不知道在想什么。 课后,斯德尔索尔婉拒了壁球搭档的邀请,径直走向棒球班。 连伮坐在充当本垒垒包的拳击沙袋上,左右摇晃,试着保持平衡。 黑亮的头发由于在户外长期日晒,有点毛躁,在斯德尔索尔面前甩来甩去,像独立生命。 “连伮。”他叫她。 连伮反射性地回答:“我是外国人。”她将这句话当成免死金牌来用,同时做好了被斯德尔索尔责怪的准备。 连伮甚至偷偷买了些椰糖,混在体育器械包里带进来,准备贿赂——她那时还没有桑德威斯坦的概念。 但斯德尔索尔半蹲下,先纠正了“外国人”叁个字的读音。 连伮小声跟读完毕,才问他:“你生气了吗?” 斯德尔索尔摇摇头,反问她:“你不擅长棒球吗?” “完全不会。”连伮笑了笑。散发从清瘦的肩膀上掉下去一绺。 斯德尔索尔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仿佛那个顶替他人名字做坏事的学生是自己:“再有室内课,我可以教你。” 他的话像咒语。之后的文体课,托卢都像要成全男孩的辛苦一般,拼命地降雨。引水顶的玻璃潲出水花,学生们躲在室内,逐渐亲近。 “你看,连伮总是和斯德尔索尔在一起。他们那样要好,是同班吗,还是小学的同学?” “斯德尔索尔根本不像托卢人。” …… 这样的话听多了,连伮自己都有些恍惚。某次课间,斯德尔索尔家的管家来送钥匙,连伮听到他喊“斯德尔索尔”,下意识起身去接。 斯德尔索尔正在帮连伮整理场地规则安打的要点,看见她表情认真地走向管家,赶快拉住她的手。 棒球教练正好从他们身后经过,十分生气地警告:“不允许啊!这两个班的学生不允许谈恋爱!” 连伮和斯德尔索尔对视了一眼,立刻松手了。 其实他们并不亲近,哪怕每天有几小时共用名字,一旦听到文体课的铃声响,就拉起无形的闸门,各做各的事。平常走在路上遇到,也只是点点头,有的时候甚至头也不点,只用眼神打招呼。 连伮很满意这种同学间的相处,放学回到画室,话也逐渐变多了。有的时候和丘伦纳聊棒球,有的时候又和喀特佳聊元辅音。 两夫妻十分欣慰,暗暗讨论:“看来是交到朋友了。” 丘伦纳急不可耐地想要去问连伮,是什么样的人。喀特佳心思相对细腻,将他臭骂了一顿,告诉他这种事应该等小姑娘自己说。 终于,在喀特佳的耐心也要耗尽的时候,连伮有了反应。她回到家,放下书包,既没聊棒球,也没聊元辅音,而是拉着丘伦纳的袖子,偷偷问他:“之前说的送入门画师手册的事,还作数吗?” 丘伦纳摩拳擦掌:“当然!哦,你还可以带她来画室玩呀!” 连伮摇头:“不,我们没那么熟……” 喀特佳在门口试妆:“来一次就熟了!你们可以一起去附近买点喜欢吃的,让丘伦纳给你们表演sketch(《周六夜现场》喜剧),还可以练练画。” 连伮悄无声息地跑了,留下两夫妻继续畅想。 某一时刻,丘伦纳突然冒出担忧来:“喀特佳,万一是男生呢,我的意思是,万一连伮被坏心眼的少爷骗了。” 喀特佳生气地摔开眉笔,申明自己找的学校里不可能有坏心眼的少爷:“连伮没去你推荐的中学,你肯定在记恨吧!” 丘伦纳也不甘示弱地告诉她,今天自己要去酒吧过夜。 番外九:揣度(斯德尔索尔篇,连伮视角) 两人约好课间去公教楼,交换期末总结和教师评价。这一学年的混乱就算结束了。 距离上课还有五六分钟时,连伮要去B1栋,斯德尔索尔也要去。 他们道了个别,朝同一个方向走,又停住,对着教学楼附近的卡特丽亚兰园圃踌躇,再次迈开脚,保持一臂的距离,逐渐靠近。 连伮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不太好问他和女孩们一块上烘焙课的感受。斯德尔索尔也用余光看她白生生的耳背,保持安静。 路上遇到斯德尔索尔的同班同学。他们都是绩优生,夹着大册活页纸去赶讲座,或是听市场规划,步履匆匆,只来得及和斯德尔索尔打招呼,走出去很远,才注意到他身旁走着一位娇小的外国学生。 连伮惊叹于他们的高频摆腿,回头发现,来路上的渗水砖已经被踢得歪歪扭扭。 这么着急吗。 连伮看了一眼斯德尔索尔,默默地加快了步伐。 “我没什么急事——”斯德尔索尔说了一半,突然住嘴,仿佛不想让连伮知道,他在揣度她的想法。 他不自然地提了一下包。包里有今天要看的货币指南,已经做好了折角。 “将户外课全部改成室内课,是为了省时间吗?”连伮突然提问,“因为先做完,先下课,和棒球啊,皮划艇啊,又不太一样。” “其实,只是为了偷懒。”斯德尔索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 连伮说了句“好吧”,轻快地走起路来。 背包发出沙沙的声音,听上去一本书都没装。在校园中显得格外自在。 带着写有“斯德尔索尔”的文体课报告回家以后,连伮听到丘伦纳热心的提醒:“不对哦,连伮,你是不是把同学的成绩单拿回来了?” 她脱下女子制服,换上更凉快的吊带裙,去找喀特佳要西瓜。 没得到回应,丘伦纳端着下巴,很有毅力地研究:“啧,棒球,皮划艇,钓鱼……” 后半夜有雷暴,喀特佳忘记关窗帘,闪得睡不着,想让丘伦纳去关一下。才将他拍醒,就听到他“啊”的大叫:“那就是她的课呀!” 喀特佳觉得他喝坏了脑袋,打着哈欠,准备自己动手,却被丘伦纳拽住:“喀特佳,你听我说,有个叫斯德尔索尔的人,和连伮报了一样的课!” “我上学的时候,有个叫罗斯特的人,和我报了一样的课,还有席安,戴利,韦延斯,通通和我报了一样的课。”喀特佳拿里昂杯盛了凉水润唇,无奈地拍拍他的脸,“你睡觉吧,好吗,不要听到同性的名字就做出这种反应,我会对我的婚姻绝望的。” 丘伦纳没有放松,起了个大早,说要送连伮去上学。 “又跟喀特佳吵架了吗?” “哪能呢。”丘伦纳笑着,藏了一本入门画师手册。 连伮看到了,立刻说她想要。丘伦纳却装不开心:“我自己要看的。” 他将眼镜片擦得雪亮,帽檐反扣到脑后,很警惕地和她一块走到学校门口,并没有蹲守到任何可疑的男生。 反倒是连伮班上的高个子女生指着丘伦纳,对连伮说:“外国人,好像有记者盯上你了。” 丘伦纳惭愧又生气,将本来要送出去的入门画师手册装好,推着连伮的肩膀,送到女同学面前:“来,你最近本地话练得不错,把你的名字说给她听。” 连伮用机器人发音念了一遍。 过后,她对丘伦纳说:“把手册给我吧,我拿去给斯德尔索尔。” 丘伦纳正在自我欺骗,想让自己相信,连伮只不过是羞于承认拿错了成绩单,才这样倔强的,猛然听见她这么说,怔怔地反应不过来:“啊?他是谁啊。” “斯德尔索尔。”连伮俭省口舌,劝走了丘伦纳。 她抱着手册,凭印象去找斯德尔索尔,在他们班门口停下。 气氛有点怪,虽然每个人都在笑,她却觉得异常严肃。 斯德尔索尔也挂着微笑,正和同班同学聊皮尔森相关系数。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外国人,他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 然而余光里又有黑白分明的小小的影子,从深绿的门后探出一点,像刚生发的英丹花。黑发绑成马尾,从细细的肩膀泻出。 她小声说:“斯德尔索尔,有礼物给你。” 斯德尔索尔便觉得脸上的笑容僵了。他起身,先礼貌地纠正了那个喊“外国人”的同学,才走到连伮身边:“什么。” 连伮将入门画师手册推给他。 拿在手里,有点温温的。 “谢谢。” “不客气。” 斯德尔索尔不问为什么送他礼物,又为什么要送画师手册。连伮就不解释。两人像无事发生那样,准备分开。 已经走过了一个班级,连伮又绕回来:“你对画画有兴趣吗?” 斯德尔索尔还在门前,下意识觉得自己会说有。 最近,心与口各自独立,比较严重。 “有。” “那要不要去我家的,”连伮拧了一下手腕,“我家的画室?” 斯德尔索尔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没有参加任何艺术类活动。 不能偏科,他告诫自己。 “好。” 番外十:矿户家的少爷(斯德尔索尔篇,连伮 喀特佳难得和丘伦纳达成一致,要好好检查一下这个名叫斯德尔索尔的男学生。 她甚至说了些自己上学时候的秘密,以此来论证看人的重要性。比如跟某位男学生交往,却发现他根本不敢做爱,只是纸上谈兵。又比如和某位男学生真做到了床上那一步,却发现他同时和一个男孩做过,两人经常将她的事当做高潮后的谈资。 丘伦纳一开始义愤填膺,到后来也越听越不对劲,开始盘问她上学的时候到底和多少男生谈过恋爱。两人暂时忘记了斯德尔索尔的事。 好在丘伦纳订了闹钟,比连伮的下课时间早五分钟。 “准备准备!”他推着喀特佳,让她不要准备什么特别昂贵的零食,省得给男孩一种错觉——觉得连伮的监护人好像很能讨好的样子。 喀特佳却咧着嘴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将丘伦纳买来自己解馋的巧克力圣代全部摆在画室大厅。 远远地看到两个小孩一前一后地走。 丘伦纳不满地摩挲着衬衫纽扣:“他不跟她走并排!” 喀特佳推了他一下:“吹毛求疵呢。” 实际上,喀特佳眼神比较好,已经看清了斯德尔索尔的长相,连说话都连带着温柔了些:“人家说不定是不好意思呢,哪有刚认识女孩就和她走并排的?” 丘伦纳感受到了背叛的气味:“可是你刚刚讲说你和一个男孩没认识几天就上床了……” 喀特佳威胁他闭嘴。 看到丘伦纳和喀特佳的上下唇一刻不停地翻动,连伮抿了抿嘴,替他们口干。 “那是我的,”她偏过头,向斯德尔索尔介绍他们,“我的老板。” 斯德尔索尔熟稔托卢劳动法,清楚地记得上面有不能招收童工这一项。 “所以你是画室的画师吗?” “是的。” 哎,连伮感觉自己的心好像雀跃了一下,这种话从嘴里说出来的感觉挺好。 或许,还因为对象是斯德尔索尔的缘故……她往嘴里填了一颗椰糖,嚼的满脑袋都是咯吱咯吱的响声,也就不再想其他事情。 丘伦纳摆了一个很流行的拍照定格造型,听说是从某本时尚杂志上学来的。连伮耸了一下肩膀,表示尴尬,便越过他,先向喀特佳介绍:“他是斯德尔索尔,我的,呃,朋友。” 回头的时候,连伮以为斯德尔索尔会像和她说话那样,带一点轻易不能察觉的害羞打招呼,却发现他已经挂起得体的微笑,低头握手,开了播音腔:“您好,夫人。” 喀特佳拼命点头,十分满意,立刻进屋去拿巧克力圣代。 连伮沉默地挪着脚。 什么外交官…… 不过,她觉得有乐趣了,紧接着又向丘伦纳介绍:“丘伦纳,这是斯德尔索尔,我的好朋友。” 她加重读“好”,斯德尔索尔的风度便卡顿了一下,很快恢复:“您好,丘伦纳先生。” 丘伦纳不吃他这套,直接问:“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 “经营矿产。”斯德尔索尔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虽然对托卢的产业结构一无所知,但根据连伮的常识来判断,斯德尔索尔家应该相当有钱。 她想起那天来送钥匙的管家,便帮着添了一句:“哦,矿户家的少爷。” 斯德尔索尔依旧在微笑,耳垂处有一丝红,很快消去了。 丘伦纳的反应却出乎连伮意料。听到斯德尔索尔说出“矿产”这个词,他立刻摇头笑,将他当成爱恶作剧的小孩一般打量:“矿产?那么说,你家是住在桑德威斯坦喽?” 他的手背在身后,跟喀特佳比划:不行,这孩子太能说大话。 “是的。”斯德尔索尔应得不算慢。 丘伦纳有些动摇:“姓什么呢?” “姓‘伯顿’。” 喀特佳在屋里咬着巧克力圣代,隐约回忆起自己曾经在名人票选名单中见过这个姓氏。她不大关心经济,更喜欢那之后的文娱票选。 然而丘伦纳却吃了一惊:“你的父亲是安立奎·伯顿?” 斯德尔索尔笑着点头。 连伮凑到丘伦纳身边,见证面部肌肉的奇妙舒展:“丘伦纳,你现在有点像黑海刺水母。” 丘伦纳轻轻地将连伮推到一边,小心地搂住斯德尔索尔:“我的孩子,画室欢迎你。” 连伮难得被丘伦纳冷落,小步跟上:“什么呀,你要让他来工作吗?” “托卢是有劳动法的,禁止招聘未成年人。”丘伦纳严肃地指了一下未成年的连伮,装出做父亲的威严来。 他带着斯德尔索尔转个不停。连伮只好去向喀特佳告状:“是我请他到画室里来玩的,又不是丘伦纳。” 喀特佳托着腮,随口赞同:“对对,长相是漂亮的。” 连伮没事做了,趴到画室还没装修完的玻璃回廊上,哈着气玩。 晚饭的争夺至关重要。丘伦纳和喀特佳互不相让,斯德尔索尔便得了空闲,去找连伮。 他看到她正在用手擦玻璃走廊,擦得食指都发黑了。 “连伮——” “挺受欢迎的嘛。”连伮转过来,连半边嘴唇都是黑色的。她好像在笑,又好像在生气,白色的牙齿带着威胁,亮出小半排,看得斯德尔索尔愣住了。 他无意识地去抽湿巾,帮她擦了擦嘴。 “嘴唇,上面,沾了……”他的外交辞令被按了delete,正在一行一行地消退。退无可退时,他将纸巾轻轻塞进连伮手里。 连伮扒在玻璃上,探头去看斯德尔索尔越走越快的背影:“很饿吗?” 番外十一:“第一”(斯德尔索尔篇,连伮视 连伮觉得同学关系有时也可以很复杂。 比如同班的高个子女生,虽然被丘伦纳训了一次,仍然坚持不懈地叫她“外国人”,实际上却是个很好说话的女孩。连伮常从她那里收到课堂讲义。 作为回礼,连伮爬到丘伦纳的房间里,偷了一本入门画师手册送给她。 又比如班上坐流动座位的值日班长,虽然平常一副瞧不起所有人的模样,却对连伮很客气,连班主任都注意到这个情况,还叮嘱值日班长,不要对连伮太随便。后来连伮才明白,值日班长害怕蝗虫,将连伮当成了可依靠的救星。 当然,最特别的还是斯德尔索尔。 什么东西一旦贯上“第一”,就会显得意义非凡。 斯德尔索尔是第一位拜访画室的同学,是第一位收到入门手册的同学,也是第一位和连伮逃课的同学。 连伮从没想过他会跟着自己逃课。 她那时已经在丘伦纳和喀特佳处听了一些有关桑德威斯坦的事,明白斯德尔索尔是被当做家庭继承人培养的小孩。在互换姓名的学期里,连伮已经将他的文体分数败光了,迟来的歉意让她收起不正经,规矩了一段时间。 然而艺术原理课实在无趣。绝大多数学生都在打瞌睡,好学一点的也沉浸在识记世界中,仿佛不知道还有老师的存在。这其中,连伮的反应最为严重,她将长头发搭在椅背上,一晃神,仿佛回到了在外公家的许多个下午。 连伮很少想那边的事,托卢气候炎热潮湿,留不得陈旧的东西,除非想要收获一块霉。 但太阳透过玻璃,晃花她的眼睛,诸如阐发手段、艺术思路、实例分析等词句无法屏蔽,灌入她的脑袋,老人家戴着围脖,仔细地擦眼镜,告诉她不要学她的妈妈,要忠诚于自己的事业……想远了,连伮便借着惯性坐起来,以一排男同学的后背为隐蔽,移动到左侧的窗户旁。 一堂大通识,坐满了各个班的同学。他们忙着组织小团体,很少有人去干涉异类。 连伮翻出去了,走到果岭草地上,回头就看到斯德尔索尔正看着她,手里的笔还没放下。 “为什么要逃课呢。” 两人现在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关系。斯德尔索尔找了个时间,请她吃芒果,顺便问她。 “不想听。” 连伮不大会吃芒果。扒了皮以后,果肉滑得握都握不住。 她站在绣球花旁,吃出了耍杂技的感觉。 然而她想起丘伦纳和喀特佳跟她渲染过的桑德威斯坦的奢华生活,又先入为主地认为这颗热带水果一定价值不菲。于是她卖力地啃,终于咬住芒果肉,手上却打滑,错了一下。 斯德尔索尔还在想,连伮在画室当童工画师,或许有些骄傲感,也是应该的。看她抓不住芒果,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帮忙。 “谢谢。”连伮松嘴了,注意到他手上已经沾了芒果汁,又一口咬回去。 斯德尔索尔的手比连伮大出不少,就这样握着芒果让连伮啃,逐渐没处放手指。 两人都不说话。嘴唇碾过果肉,发出湿润的声音。 连伮有些失落,或许他很在意餐桌礼仪……她分神了,就容易咬到他的手指。 斯德尔索尔躲了两三次,快要捏不住芒果了,才轻声提醒她:“别咬我。” 连伮微微张开嘴:“对不起,还是我来拿吧。” 他摇头,将纸巾分给她,说吃成这样就可以了,转身去垃圾桶。 连伮追过去,用没擦的手抓住他的手腕:“矿户家的少爷!不要浪费。” 她其实也没有将芒果啃得这么干净过,但为了给他做表率,硬是将芒果核的轮廓吮得十分清晰。斯德尔索尔在旁边静静地看,突然伸手,想碰一碰她的鼻尖。 “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沾了……”斯德尔索尔比划,连伮点头。 吃完芒果,连伮依旧没有回心转意,下次的艺术原理,她还是要逃。 她看了一眼斯德尔索尔,试探性地问:“如果我下次逃课,你会报告给老师吗?” 斯德尔索尔认真地点头。连伮立刻走了,走前还将擦完手的纸巾塞进他的口袋里。 但是真到了艺术原理的课中,连伮翻出教室左侧的窗户时,发现身后跟着斯德尔索尔。 还是那副很认真又文雅的漂亮好学生面孔,行动却十分娴熟。 “你干嘛,你快回去——”连伮推他的肩膀,才发现原来他比她高这么多。 她的注意力被带偏了,小声说:“我个子是不是有点矮?” 斯德尔索尔点头:“去换课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手工社里的长发人偶。” 第一个玩笑。 连伮快步走开了,她其实是高兴的,只不过没让斯德尔索尔看见。 “你的国家有人偶相关的忌讳吗?”为了防止地域风俗不同,斯德尔索尔多问了一句。 “不要多想。” 连伮突然回头,两人险些撞在一块。 C1栋楼下无风,红豆杉林却沙沙作响。静下来,就能听见男女学生做着青涩的交缠,亲吻的声音很小很密。 热恋不需要换气。 看到连伮脸红的时候,斯德尔索尔已经不太能保持得住冷静。 他盯着鞋尖:“逃课的人不少……” 番外十二:泄洪(斯德尔索尔篇,连伮视角) 为了让校外参观更有真实感。社会实践老师要求水库坝头的管理员放一下水。 水库管理员骂他:“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老师的!拿这种事情试着玩吗?” 所有随行的学生里,只有连伮笑出了声。 过后,她向老师解释:“听错了,我是外国人。” 但过了一个学期,这招已经没有多大用处。 丢了面子的老师便拿出U盘递给她,让她当自己的助手,陪着到每个班级去放一遍开闸泄洪视频,又递给她一篇稿子,让她背熟,说这是泄洪时需要用到的疏散宣传语。 深夜,连伮点灯背诵,将雨后所有的白蚁都吸引到画室。 丘伦纳和喀特佳实地表演了午夜惊魂,嚎叫声传遍整条商业街。第二天邻居商店的老板口口相传,说两夫妻昨天晚上可激烈了,听得他们也久违地对自己的伴侣热情了一下。 平常的时候,连伮或许会跟着调侃,但她走在路上,眼花耳鸣,脑子里全是疏散口号:“不要拥挤,不要慌乱,沉着冷静,有序离开。” 她撞到了年轻的胸膛上,有气无力地说:“朋友,救我。” 斯德尔索尔刚从自家轿车上下来,那副桑德威斯坦出身的派头还没退干净。 他用播音腔关心她:“还好吗?” 连伮立刻清醒了:“别救我。” 斯德尔索尔个子高,追她不用花费什么力气,他挑了她被手绳覆盖的那段手腕,轻轻拉住。 连伮转过来,憔悴的样子让他有些惊讶:“怎么了?” “熬夜背书,”看到斯德尔索尔表现出不理解,连伮觉得适时也该朝优等生发发脾气,于是她挣开他的手,转拉住他的手腕,拍打他漂亮的脸,“我没熬过夜,所以成绩差,还把你的上学期的成绩一块拖下水了,对不起。” 她老在意这件事,斯德尔索尔被迫每次都认真地回复:“真的没有关系,连伮。” 他话不多,偶尔会在短句里加一声“连伮”,让连伮一个激灵。 她迅速松开他的手,说要去背书。 斯德尔索尔走在她后面,看着长发蔫蔫地垂着,便想办法:“你会来我们班吗?” “每个班……每个班都要去……”连伮哑着声线说话,身后突然递来一只手。 她无精打采地看着,看五支修长的指头上,指甲清得很整齐。 于是她把手放上去了。 很柔软的指腹。 斯德尔索尔抽回来一些,有点难为情:“把,把你要背的东西给我。” 连伮紧了紧鼻子,不知道如何化解这类尴尬:“先说再递手……” 她最讨厌的视频排行第一位,要变成泄洪视频了。 多媒体教室里音响一开,水声吵得吓人;屏幕上的光投到每个学生脸上,都像斥责环境问题的罗布泊水怪;最重要的是,画面上的大水不断喷薄,一泻千里,收也收不住,这种画面让连伮有点慌张,她原以为她会喜欢宣泄式的场景。 大概是接下去就到了她背书的环节。所以才讨厌。 “好,下面由连伮同学来背诵疏散宣传语。”多媒体老师像理查三世。 连伮挤出两个笑窝,正准备以机械音开始。突然,教室后方有人咳嗽了一声。 又是一声。 一部分同学回头看了几眼,就不再关注。连伮看了一眼,也不认识。 她还是要专心回忆,省得背错了,老师没准还有其他的报复手段,像个小孩。 但那位同学坚持咳嗽,直到连伮再一次看他。 他开始给连伮做口型。 天使……不,不认识依旧是不认识,等连伮按照他的提示背完以后,那位同学倒头就睡,看着比连伮还累。 接着,连伮发现每一个班都有一名这样的同学,背到后来,她甚至可以不用提示,流利地大声背诵:“不要拥挤,不要慌乱,沉着冷静,有序离开。”但那些同学依旧尽职尽责,提示到最后一个字,才以晕厥或是昏睡的方式停下。 连伮已经开始计算,到底要买多少椰糖做谢礼了。 然而到了最后一个班,看到斯德尔索尔撑着头坐在窗边,小幅度地张着嘴巴,跟她一块背疏散宣传语的时候,连伮又觉得其实可以不用准备那么多份礼物。 泄洪的视频早在背诵之前就放完了,多媒体教室如今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但是连伮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还有某处的闸门开着,什么东西一泻千里,收也收不回来。她虽然在背“不要拥挤,不要慌乱,沉着冷静,有序离开”,却连一个身处下游的人都没救回来。 吃饭的时候,连伮追着斯德尔索尔,给他塞了好多东西,照例有从丘伦纳那偷来的入门画师手册,还有用了一半的橡皮,吃剩的香蕉片,喀特佳的精油,自己的学生证。 除了学生证,斯德尔索尔都收下了。 但是他却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连伮想不想尝尝辣椒汤。 连伮差点把他的包拽断,一直拽着他跑到C1栋的红豆杉林。 “你一个一个班找的人,让他们帮我吗。” “嗯,”斯德尔索尔垂下灰蓝色的眼睛,思考着该怎样措辞,“我是托卢本地人,从小学开始交朋友,所以认识的人多,也没怎么找,群发了信息。” “羡慕。”连伮仍然直直地看他。 “你怎么了,还在生老师的气吗。” 虽然不太想限制连伮,但斯德尔索尔还是希望她能做一个尊重师长的学生。 但他不是她父亲,只能以平辈人的角度去想教育手段。 不过,斯德尔索尔要失望了。因为连伮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她只是盯着他的嘴,想刚刚在课堂上,他略带一点湿润的嘴唇轻轻吐字的样子。 连伮招手让他蹲下。 斯德尔索尔照做了,为了不离得太近,他提前后撤了一步。 连伮让他再弯一点腰。 他也照做了。 灰蓝色的眼睛很美,像盛了一汪海水,只有到了这种距离,连伮才能得出这种评价。 “我想要你的学生证,可以吗?” 斯德尔索尔半弯着腰,低下头让她拿。连伮便搂住他的脖子,坚持不撒手。 人和包选一个的情况下,斯德尔索尔抱起了连伮。 包掉在地上,被她踩了两脚,脏兮兮的。 “我要什么,你才不会给我。”连伮觉得自己一定是听多了泄洪视频,导致耳朵里的轰鸣声几乎盖过了说话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刚刚讲了什么。 斯德尔索尔低头,环着她的腰。他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去看她,只能低声讲实话:“大概没有吧。” “小小年纪就骗人。” “没有骗。” 斯德尔索尔感觉自己被冰冰凉凉的水精灵亲了一口,又亲了一口。 他的脸彻底红了,又被亲了第三口。 连伮告诉他,不是讲他骗人:“我说我,小小年纪就骗人。” 斯德尔索尔才晓得自己被捉弄了,扶着她的肩膀回吻。 他有些急,心口疼得发酸,不像平常的任何一副样子。连伮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已经被泄洪的声音震得缺氧了,舌头麻麻的,不知道到底如何汲取氧气,只能不停地吸吮唯一的水源。 深吻结束后是轻轻的亲,亲完结束以后又是深吻,连伮在唇舌交缠间问他累不累,却被他扣了肩膀,不许说话。她想堵一下胸口倾泻的洪水,抓了他的手,又不好意思了,深深埋入他的颈间。 番外十三:发物(斯德尔索尔篇,连伮视角) 连伮用餐叉顶着上牙龈玩。 丘伦纳拨开她的手:“别这样吃饭,叉子还挺锋利的。” 帮了倒忙。 叉子尖将嘴唇刮出一个血痕。 喀特佳打他:“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上手帮忙,就像人平常切菜,你非要插进去一只手,能不被切着吗?” 丘伦纳理亏,只好忍下喀特佳的训斥,过后才小心翼翼地问连伮:“疼吗?” 连伮摇头:“嘴上的伤好得快,今晚就能好。” 丘伦纳立刻开心了,有了底气和喀特佳争论:“连伮都说没事了!” 两人忙于吵架,没规划好晚饭的菜单。等丘伦纳将装满红烧基围虾壳的垃圾倒进垃圾桶时,他才隐约觉得有点不妥:“是不是等嘴巴好了再吃呢……” 第二天,连伮的嘴唇微微肿起。 丘伦纳和喀特佳要打急救电话,被她拦下了。 “过敏反应,这是过敏了!” “没有,应该只是有点刺激。”连伮摸了一下嘴巴,不知道“发物”该怎么说,便以一个标准微笑带过。 但在喀特佳眼里,这就是强颜欢笑。 她追着丘伦纳,要和他核对昨晚市场上的小票,看到底是谁付的虾钱,突然又想起事情一开始就是丘伦纳引起的。于是小票立刻失去了重要性,丘伦纳又挨了一顿臭骂。 同学们对连伮的肿嘴唇态度还算友善。有的学生建议她拿芦荟涂一涂,有的让她吃两瓶“飞鹅牌”辣酱,以毒攻毒。 讨论的声音太多,连伮听着听着,终于不耐烦了,捂了嘴偷偷跑走。 她在公教楼碰到了培优训练的好学生们,也看见了斯德尔索尔——临近期末,他们的考试变得十分频繁。连伮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三天以前了。 他看起来还是聪明礼貌的漂亮少爷模样,只不过眼底有一些发青,罕见地露出疲态。 连伮抓着几绺长发,用指腹轻轻贴着发热的嘴唇,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决定还是回班上待着。 然而下一堂课结束,她便被斯德尔索尔喊出来了。 “嘴巴怎么了?”他低下头看她,姿势很熟悉。 “你怎么知道的。”连伮迎着他的灰蓝色眼睛。 “刚刚看到你捂着嘴了。” 连伮扬起脸,给他看肿嘴唇。 斯德尔索尔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怎么变成这样的?” “嗯,吃——”连伮想了一下,“吃了‘飞鹅牌’辣酱。” 两人一块抿着嘴笑。连伮便踮起脚,摸了一下斯德尔索尔的眼睛:“你呢,怎么熬出黑眼圈了?” 斯德尔索尔不想和她分享那些勤学的夜晚,就说是考试太累,才变成这样的。 他的目光追着她的手,像看一只无所畏惧的小兽的爪子,从长而黑的发间举起,摸一摸他的眼睛,头发,下巴,摸完就放下,也不会羞赧和犹豫。 垂在身侧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其实是吃虾吃的,”连伮将原先嘴上有伤口的事告诉了斯德尔索尔,“丘伦纳和喀特佳可能想让我补充蛋白质,所以就把虾买回来了,但是虾是——” 连伮不好学,依旧不知道“发物”怎么说,就让斯德尔索尔等一下,拿出通识字典:“刺激性食物,嗯,所以吃完就成这样了。” 斯德尔索尔想了一会儿,用有点蹩脚的读音问她:“发物?” 连伮很吃惊,几乎扑在他身上:“这么难的词唉?” “偶然看到的。”斯德尔索尔拿胳膊谨慎地隔在两人中间,不至于太过亲密。 连伮不信他的话,扯着他的袖子问,到后来又装着生了点气,依旧没骗来斯德尔索尔的回答。他学精了,面对连伮,现在也掌握了一些防骗的要领。 但他乌青的眼底实在明显。 连伮闹着闹着,便没了声,盯着他的黑眼圈看,缓缓扬起了笑容:“优等生!被我抓到了!考试期间看杂书!” 她再一次伸手,想去点一下斯德尔索尔的眼睛,被他垂在身侧的手抓了,轻轻地拉过去。 他先是很认真地告诉连伮,手上有很多细菌,不要老去碰眼睛。 连伮立刻用另一只手点了一下他的眼睛。 斯德尔索尔愣住,随即捧起她的脸,轻轻去摸她的嘴唇。 热热的,膨膨的,像红梅果冻。 刚见到的时候就想摸一摸了。 连伮被他捧着脸,含混不清地埋怨:“不是说手上有很多细菌吗,还摸……这么喜欢的话,你也去吃点虾之类的‘发物’,明天就能有一模一样的嘴巴了。” 斯德尔索尔垂着眼睛,想了一下,低头用嘴贴了贴她发热的唇。 上课铃正好打响。 “吃过了。” 第一次这样说话,斯德尔索尔将所有狼狈都留到转身以后。 连伮捂着嘴,看他从容地走开:“啊呀……” 番外十四:关于脾气的问题(斯德尔索尔篇, 生物老师皱眉看着连伮:“不可以这样,把你的琥珀拿出去。” 树脂还没有完全凝固。连伮端着模具,从左右奔逃的同学中间穿过,站到了教室门前。 低年级的学生来这边上选修课,见了连伮,便窃窃私语:“是那个外国人。” 等到走近,看清她手上的是什么之后,他们立刻闭嘴,没命地跑。 几十分钟以后,丘伦纳慌慌张张地赶到学校。他今天打扮得像卓别林,有了帽子以后,比平常英俊了很多。 连伮偷偷夸他:“帽子好适合你呀,应该去照个相的。” 丘伦纳不好意思了:“真的吗,喀特佳还说我戴帽子好丑来着,果然以后得先问问你——” 意识到自己被连伮带偏以后,他立刻严肃了:“不对,你怎么回事?怎么能扰乱课堂秩序呢?” 丘伦纳努力让自己的话满足两方面的要求,一方面是老师听了,觉得有家长的样子,另一方面是连伮听了,觉得他还是那个丘伦纳。 但他太贪心,所以两边都没讨好。生物老师将他也拽到门前,当作共犯对待。 而连伮抱着琥珀,将头垂得很低,躲在消防栓背后,看得让丘伦纳有些心疼。 “那个,连伮啊。”等老师走了,他小心地走过去,却听到连伮呼呼地在喘气。 丘伦纳被吓到了,还以为她哭得上不来气,连话都没敢讲完,就跑开了。 连伮鼓着嘴,想将树脂中翻面的甲虫吹正过来,却发现是无用功, 她回头看了一眼丘伦纳,发现他已经跑到两栋楼间的走廊处,准备去教务室了。 连伮有些羡慕:“原来丘伦纳的短跑这么好。” “虫子?” “是的,连伮同学往甲虫上倒树脂,要做琥珀,”教务老师推了一下眼镜,“您也是托卢人吧,不用我给你解释为什么不合规定了。” 丘伦纳沮丧地点了点头。 “回去让她写份检讨,别糊弄。”教务老师说完,旁边的任课老师补充:“不能再以自己是外国人为借口了哦,不会写的词要主动查字典,这样才有进步的可能性嘛。” 斯德尔索尔和同学将作业送到办公室,站在后门的文件柜前,听了很久。 丘伦纳失魂落魄地走着,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丘伦纳先生。” 他重获尊重,立刻扶正了帽子转身:“啊,是斯德尔索尔,你,你怎么在这,也做了甲虫标本?” 斯德尔索尔安静地摇头,心里在想连伮曾告诉过他的话,丘伦纳的冷笑话一塌糊涂。 “您今天可以让连伮稍微留一会儿校吗?” “她已经到了留校的地步吗?”丘伦纳十分激动,将其听成了留校察看。 斯德尔索尔耐心地给他解释:“在学校里写完检讨更好,我还可以帮她,不然回了家,连带着全家人的心情都很糟糕。” 丘伦纳很喜欢他措辞中的“全家人”。 而且,意识到自己不用去处理那块甲虫琥珀,丘伦纳的愁容终于缓解了。 “谢谢你,我的孩子!”他抓住斯德尔索尔的胳膊。 斯德尔索尔笑着说不客气。 事实上,他已经拟好了检讨书的模板,如果放在平常,连伮来拜托他的话,他不用花十分钟,就能帮她写完。 但斯德尔索尔决定锻炼一下连伮,看能不能解决她的脾气问题。 连伮并不知道他的想法,下了课,见他来找自己,便带上那块已经凝固的甲虫琥珀,蹦蹦跳跳地去了。 但斯德尔索尔并没有带她去艺术楼或是喷泉水池,而是将她领到公共教学楼,找了间空闲教室,让她把琥珀掏出来,又拿好纸和笔:“写吧。” 连伮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抱着甲虫琥珀不说话,拿起笔,动了几个字。 她回头看斯德尔索尔,想看看他的认真程度,斯德尔索尔便舒展眉头,示意她继续。 连伮又写了几个字,放下了笔。 “连伮。”他喊她,不算轻。 “唉。”连伮回答了一声。 “写吧。” “丘伦纳拜托你来看着我的?”连伮问他。 斯德尔索尔不会说谎,但是为了让事情显得严重一点,他点头了。 灰蓝色的眼睛就开始转向别处。 连伮不出声,又拿起笔写了几个字,小声说:“刚认识的时候,你还很诚实,现在也会说谎话了。” 斯德尔索尔微微张开嘴,随后低下头:“对不起。” 他其实很想知道连伮是怎么猜出来的。 “虽然你的表情很明显,”连伮戳了戳他的脸,替他把这个问题回答了,“但是呢,如果真是丘伦纳来拜托你的话,你就不会让我写了,肯定是自己代劳。对吧?” 连伮轻轻问,斯德尔索尔也就轻轻点头。 “丘伦纳换成其他人,教导主任,老师,班长……只要是别人来拜托你,你都会替我写的,对吧。”连伮说了一串肯定的问句。 斯德尔索尔只是点头。 他觉得被解决的是自己的脾气问题。 最终,他还是帮连伮写了。因为连伮问完,就抱着他亲,亲得他晕乎乎的,用残存的理智想明白了,这好像又是她的一个小骗局。 但也无所谓,两人都不在意。连伮被他回吻的时候,甚至高兴地说,下次还想做甲虫琥珀。斯德尔索尔理应生气,于是他轻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番外十五:找不同(微H)(斯德尔索尔篇,连 丘伦纳和喀特佳付费点播了sketch节目的深夜档,被连伮撞见了。 她熬了个夜,练习色彩罩染,有点口渴,又不愿意下楼,想去倒一点丘伦纳的水喝。路过画室二楼没装门的办公间,看到电视上在放色情镜头,电视前的两人滚在一块笑。 连伮一开始以为是灵异事件,正准备照相,恭喜丘伦纳的画室诞生非人物种。 纠缠中的喀特佳从丘伦纳的颈间抬了一下头,看到连伮,发出凄惨的尖叫。 连伮这才觉得没趣,捂着耳朵走了。 过后,喀特佳和丘伦纳低眉顺眼地来连伮门口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吧,其实呢,除了亲吻和拥抱,成人还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表达爱意,不是在做什么奇怪的事。” “比如上床?”连伮翻开通识词典,“哦不,是性交——” “天哪!连伮!”丘伦纳昏过去了,喀特佳还清醒着,“谁教会你说这些的?” “通识词典。”连伮觉得他们今天很奇怪,过于保守了。 等丘伦纳和喀特佳吵着架离开以后,连伮才上网去查,知道他们看的sketch是托卢文娱市场的特别产品,比普通短剧节目的尺度大很多,也不会打码,走搞笑解压的风格,也可以用来调情。 连伮想到他们两个难得和谐快乐,过后却变得那么拘谨,觉得有点抱歉:“下次将晾水杯带到房间里去……” 她关了电脑,躺在床上,听商店街后的廉租房里在放薮猫纪录片。 薮猫咬住野兔的脖颈,发出呼噜的声音。 连伮突然想起刚才喀特佳伏在丘伦纳颈上的样子。 有点像。 她偷偷地笑,转为开怀大笑。 喀特佳和丘伦纳心惊胆战,又互相推脱,坚持说是对方装纯情,才惹来连伮的嘲笑。 “现在的小孩什么不懂,学校上课也会给讲的呀!说不定连伮看这些都没感觉呢,我看她虽然可爱,却是个怪孩子。”喀特佳咬牙打了一下丘伦纳的肩膀。 丘伦纳却坚持说连伮不怪:“要是怪的话,能交到出身桑德威斯坦的朋友吗?” 听到这,喀特佳却停了下来:“听说那些少爷小姐们都有特殊癖好,几乎家家都订成人杂志。你说,斯德尔索尔会不会——” 丘伦纳强撑着为斯德尔索尔说话,说他是有礼貌的小孩,叫她不要瞎想,过后却想发设法地试探连伮:“那个,斯德尔索尔有没有什么与同龄男生不一样的地方?” 与同龄男生不一样吗。 连伮想了很多,过于聪明,过于有礼貌,过于体谅人,过于…… 她想到平常,自己去亲他,惹得两人不得不放下一切接吻时,斯德尔索尔的优等生性格过于要命。只要自己稍微喘得厉害一点,他立刻停下,怕她透不过气,轻轻地拍,或是问她要不要喝水。 大概这就是和狼一样的同龄男生最不一样的地方。 但这个不能说给丘伦纳听。 因为在得出这条总结的同时,连伮生出了一种保密心理。 她摸了摸耳垂。 不自在的感觉。 放学后,连伮照例和斯德尔索尔走在一起,专注地看他,看他的颈侧,看他的耳畔,看得这两处地方都泛了红。 “怎么了?”斯德尔索尔转过头,低声问。 “我在找你和其他男生的不同。” 斯德尔索尔坐在草坪上,就这样让连伮观察了几分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注砂型的高密度人造草扎得他掌心全是痕迹,很难消。 “其实这是丘伦纳问我的。” “你回答了什么?” 连伮正等着他问,准备吓唬他:“我说,我们接吻的时候,你太有风度了,太顾及我了。” 她想看斯德尔索尔慌张一次,害羞生气一次,却等来了他的认真:“丘伦纳先生不反对吗,我和你?” 他往前坐了一点,绯红的脸正对着连伮,灰蓝色的眼睛掩在睫毛下,带了某种超出年龄的特殊情绪,手还在收紧,悄悄地抓草坪。 连伮觉得自己被他带着,也变得好紧张。 她按住他的肩膀推远,突然想起什么,扯住他的学生制服领子,又将他拉回到自己面前。 “除非丘伦纳自己发现,否则我不会跟他讲的。”郑重地解释完了,连伮就想跑。 斯德尔索尔伸出被草坪戳得满是凹陷的手,将她带回来,放在自己怀中,用两腿圈出空间,手臂一拢,人就跑不出去了——上了高等中学,斯德尔索尔的个子长得越来越快。连伮总是说,要去附近的原住民部落找巫师,拿诅咒符贴在他腿上。 “大个子,真讨厌。”两人靠在一块坐,呼吸同频。 斯德尔索尔看着近在咫尺的黑色长发:“那个问题,换我回答,感觉也很难说。” “你可以回答,‘因为连伮是个怪人,所以跟同龄人哪里都不一样’。”连伮拿他的手臂搁下巴,给他出主意。 “嗯。” 连伮“啊”地转过头:“你是这样想的吗……” 斯德尔索尔吻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再找不同了。 或许是受连伮的话刺激,他捧着她的脸不松口,即便听见了她缺氧似的呼吸,他也只是放松地咬她的嘴唇,并没有停下,等她缓过来,再用舌尖抵入她的口中,搅乱了她带着笑的拒绝。 晶莹的涎丝从两人嘴角垂落,被傍晚的日光烘得有了温度。 连伮靠在他身上,急促地呼吸时,他又向前探,去吻她的咽喉,将脆弱的喉管凸起含入嘴中,小心地舔了一遍。 连伮突然想起昨晚不小心撞破的短剧时间,以及纪录片里的捕猎音效,甚至还有自己拿着通识词典不以为然地讲:“哦不,是性交——” 她用发麻的手搂住斯德尔索尔的胳膊,轻轻叫了一声。 埋在她颈间的男孩熟透了。 他吻了她的颈,又吻她的锁骨,啃咬出一排浅牙印,在她胸前的白皮肤上顿了一下,红着脸移开,转而去吻她的肩头,又被缓过来的连伮抓了头发,带到面前,重新贴上她的唇。她不知道又想了什么,张开嘴用力地吞纳他的呼吸。唇与舌腻在一起,有黏连的水声。 吻得太过深入,年轻的身体逐渐起了反应。 两人同时刹住。 连伮眼前有点泛花,抱着他低声说:“可以了,没什么不同。” 斯德尔索尔缓慢地喘着,调整呼吸,又像往常一样,去拍她的背:“谢谢。” 过后,丘伦纳和喀特佳收到了连伮的道歉、全季sketch深夜档的续费账号以及一张“幸福快乐”的纸条。 “怎么回事?”两个成年人红着脸,想去连伮房间问一问,发现房门紧锁,大厅的晾水杯也不知所踪。 番外十六:长大(H)(斯德尔索尔篇,连伮视 结业仪式上,连伮和喀特佳给丘伦纳递纸巾。 “真的没想到,你可以将学业完成得这么好,连伮,你真是我的骄傲。” 连伮也没想到,这种话真的会有人在现实生活中说。 她安慰丘伦纳:“没事,我还有大学学业,一定会让你有意料之内的收获。” 丘伦纳泣不成声,似乎没听见。 班上的高个子女同学帮连伮取来了毕业证书,并将一枚托卢的市民纪念勋章别在她的胸口:“外国人,我要出国去玩了,有什么地方推荐吗?” 连伮想了一下:“哪里都可以,只是你要做好被别人叫‘外国人’的准备。” “不是挺好的嘛,我看你被叫‘外国人’,也整天开开心心的。”女同学去牵连伮的手。 连伮却背起胳膊,笑着说:“那是因为遇见了让我开心的人。” 她越过高个子女同学,看见了远处的斯德尔索尔,跑过去找他时,发现他身后跟了旅行团一样的队伍,男女老少,打扮各异,像是家属。 “连伮。”斯德尔索尔像平常那样有风度。 他对她笑,却不能招手,手里牵着和他长了相似眼睛的小孩:“这是克米兰,我的弟弟。” 连伮不大喜欢小孩,她只想抱一抱斯德尔索尔。 但是克米兰执着地牵着斯德尔索尔的手,还喊来了相当漂亮的伯顿夫人:“妈妈!有长头发的人!” “你好。”伯顿夫人一开口,连伮便开始感慨遗传的重要性。 她实在太优雅,对连伮的长发表现得漠不关心。 校务和值班校长和她说话,都要小心翼翼。 斯德尔索尔跟在她身后,低头微笑的样子,让连伮生出一点同情。 她想起外公,想起妈妈,想起让她思念的爸爸。 连伮回去找丘伦纳和喀特佳,试着站在他们身后笑,把丘伦纳吓了一大跳。 优秀毕业生讲话的时候,斯德尔索尔上去,调高话筒,发表了十分清晰实在的演讲。连伮坐在底下,鼓掌鼓早了。吸引了露天操场上一半人的视线。 丘伦纳和喀特佳尴尬得快要昏过去,只能互相掐胳膊,保持冷静。 斯德尔索尔却卸掉了一些平常的风度,弯了弯嘴角。 隔着几排座位,伯顿夫人看了看连伮。 演讲结束后,连伮一口嚼了好几颗椰糖,连呼吸都是甜的。她走到宣传栏去看毕业展出,身边出现了浓郁却不腻的香气。 “你好。” “您好。”发现是伯顿夫人后,连伮险些将“我是外国人”说出口。 离近了看,她依旧漂亮,五官无可挑剔,灰蓝色的眼睛里汪着托卢的晴天。 并且,她将冷酷摆上了台面。连伮又对她多了一些好感。 “你是斯德尔索尔的那位朋友吗。” 连伮认为自己是斯德尔索尔的朋友,但不知道“那位朋友”是什么意思。 “嗯。”不知道,就肯定回答。 “这样。”她点头,拿出一条木佐色的女式手链,帮连伮戴上,“希望你们好好相处,不要吵架。” 连伮抚摸着手链,已经开始小心翼翼了,突然觉得自己也被这位漂亮的夫人套上了什么,又想方设法地摘手链。 “我妈妈给你的吗?”斯德尔索尔扶着她的肩膀,避了一下路过的车。 “嗯。我是你的‘那位朋友’吗?”连伮不清楚手链扣的构造,抠弄了很久,最后放弃了,递给斯德尔索尔。 斯德尔索尔捧着她的手不说话,连伮抬头,才发现他的脸红了,眼神却不像平常一样透澈,似乎在生气。 斯德尔索尔生气唉…… 连伮凑到他面前:“怎么了,‘那位朋友’是什么?” “没什么。”他帮她摘掉手链,牵着她到处走,去艺术楼,去湖边,从西门出去,去环岛开发新区晒不那么暴热的太阳。 “‘那位朋友’是什么?”连伮像定点报时器。 “没什么。” 她小跑到斯德尔索尔面前,双手伸入他肋下,去搂他的腰:“‘那位朋友’是什么?” 连伮以前不理解“十万个为什么”系列的书存在的理由,现在有点想明白了。 但她想知道的问题尺度明显超出了“十万个为什么”。 斯德尔索尔红着脸:“没什么,今天是毕业典礼,你要开心。” 连伮想起高个子女同学的话,继续搂着他不放:“我本来可以一整天都开心,但,‘那位朋友’是什么?” 斯德尔索尔坚持不告诉她,她便要那条手链:“伯顿夫人给我的礼物!” 斯德尔索尔摇头:“不是礼物。” 他捧起连伮的脸,吻着她说抱歉,吻到最后,靠在她额头上,牵起她的手腕轻轻地亲,用湿润的灰蓝色眼睛盯着她看。 连伮觉得他像是下了什么关于未来的决心。 “啊,我知道了。”连伮醒悟,“是女朋友?” 斯德尔索尔摇头。 “不是吗……”连伮一皱眉,一摆出失望的脸,他就愈发抬不起头。 他捧着她的脸,犹豫许久,才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说完,便挪开身体,尽量不去碰她。 连伮咀嚼着“情妇”的字眼,掩不住笑。 听到笑声后,斯德尔索尔抬起眼睛,谨慎地看她。 看到她笑得差点翻过去,他才明白,又被她装出的伤心难过套了话。 “这不是挺好的,感觉比女朋友要好。”连伮挪到他身边,挤了一下他的肩膀。 斯德尔索尔平静地问她为什么。 听到连伮说“显得我们成熟”以后,他低头,无奈地笑,转身用了些力气,将她按在午后的太阳下。 他没有亲她,而是掀起她的毕业服,剥去她的胸衣,忍着羞涩,张嘴惩罚一下怪女孩:“显得我们成熟……” 连伮推他的肩膀,却像是在欢迎。 他们早已长大,无需奇怪的称谓来凸显成熟。 胸前的濡湿擦不干净,连伮抱着斯德尔索尔,将他的唾液蹭回他身上:“怪你。” 两人又有了反应,连伮便舔一舔他的喉结。 斯德尔索尔托着她的臀,放任她在自己身上亲热。 身上湿的地方越来越严重,抑也抑不住。连伮捂着嘴,贴着他喘:“桑德威斯坦的小孩长大,都会找情妇吗?” 斯德尔索尔吻她的手背:“大概。” “真好。” 被斯德尔索尔轻轻地咬了一口以后,连伮才抱着他的肩膀征求意见:“我上了大学,可以离开你吗?” 斯德尔索尔惊讶的表情很可爱。 反复试探下,连伮确信自己对斯德尔索尔产生了欲望,千真万确。 不过,她表达渴望的方式和她的人一样怪:“你想要找情妇,我是不会管的。” 斯德尔索尔却听懂了,便重重地去吻她。 两人的舌头搅在一起,递出许多更进一步的信号。 连伮从未有过这样开心的时候。她摩挲着斯德尔索尔的头发,看着它逐渐下移,从颈侧到胸口再到小腹,最后深深埋入两腿之间。 身下的毕业礼服和头顶的波旁树叶被太阳照得色彩明艳。 连伮和草地纠缠,腰被斯德尔索尔捧着,两条大腿架在他的肩膀上。 她恍恍惚惚的,颤抖,昏迷,重新被人含入口中,颤抖,昏迷,体内最热的水决堤了……休息时,她看不得斯德尔索尔的漂亮面孔湿漉漉的,想去帮他擦,却被他抓了手,故意抹了几下。 “怪你。”他学她。 一点桑德威斯坦的作风都没了。 他漂亮,生动,可爱,灰蓝色的眼睛里全是情欲,嘴唇湿湿滑滑的,又俯下身,去吃她含她。 连伮受不住了,严正声明,不要做他的情妇,被他啃咬着最软的地方,话也说不全。 回到画室的一晚上,连伮的激素性梦境没有断过,不得不起了个大早,卷着床单跳进浴室。 丘伦纳和喀特佳被水声惊醒,以为是小偷,听清是连伮在唱歌以后,才疲倦地睡过去:“毕业了,也长大了,知道承担家务。” 番外十七:危机(大学篇,连伮视角) 连伮上了托卢最好的艺术专业院校,这本来是件喜事。 丘伦纳和喀特佳却没有多少开心的时候。 最近,两人的矛盾愈发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他们认为是时候分开了。 “因为什么吵的架?”白天,连伮去上通识课,在一堆各忙各的学生当中接电话。 前排的男生回头看了她一眼,连伮比了个嘘。 “连伮,你知道吗,喀特佳说要找新老公——” 丘伦纳与喀特佳赌气,一个在二层,一个在大厅。 确定喀特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以后,丘伦纳带着哭腔,继续诉苦:“怎么能这样子呢,我们同甘共苦,一块过到现在,她说要找新老公!” 连伮差点想说婚恋自由——但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是个单身的绘画专业大学女生,好像没有资格去为婚恋发声。所以她只是沉默地听,盯着教室前方的幻灯片,看蝉翼与动物轮廓规律。 “还有别的原因吗?” “这个原因还不够吗!”丘伦纳的声音太大了,惹得前排的男生再一次回头。 连伮这回看清了他的长相:黑卷发,碧蓝色的眼睛,嘴唇天生带点弧度,翘着像在嘲笑人。 她学着他的样子,歪了一下嘴巴。 听不见连伮的回答,丘伦纳立刻细数喀特佳最近做过的坏事:“她看了很多情色片,还将成人杂志的裸体模特写真拿到自己房里过夜,还说要把给我生日攒的钱全部送给地下偶像!” 电话失灵了,变成只会溢出声音的传声筒。 连伮觉得再放任前排听下去,她就要激动地站起来收费了。于是,她打断了丘伦纳的诉苦,挂了电话,再一次朝前排的男生比了个嘘。 这回,他抬手了,重复一遍她的动作。 连伮看得很真切,他确实在嘲笑人,和嘴唇的样子无关。 “喂。”下了课,在不同专业的学生各奔东西时,他拦住连伮,“能跟我交换邮资片吗。” 连伮还以为他真的想要明信片,就开始翻书包。 男生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哇,你不懂唉!” 连伮逐渐明白过来:“你不会开黄腔了吧。” “黄腔”这个词,是她上了大学以后让斯德尔索尔教的第一个词。 为了学习这类高阶词汇,她常常亲着斯德尔索尔的嘴角,把他磨得受不了,需要两人一块去高温预警的天气下烘一会儿,才能缓解。所以在运用的时候,连伮格外兴奋,红着脸,心想还好学习成果没有浪费。 哪知面前的花花公子误会了,看到连伮脸红,还以为她害羞,便头枕双手,慢慢靠近:“刚刚给你打电话的人说的不是黄腔?我看你都听进去了,干嘛装不懂,走不走?” “不要,”连伮揣着手,“我暂时还不打算找新人。” “你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他眼睛都亮了。 连伮突然察觉到他的天真面,笑着说:“不是哦。” 她专注地考虑该怎么回答,丝毫没发现身后有人靠近。 “是情妇。”她的话将面前人与身后人同时吓了一跳。 “哇!”男生为她欢呼,同时抬起下巴让她看后面。 连伮看到了穿运动装的斯德尔索尔,咬了一下舌尖,被他牵过去,还不忘记和男生说再见。 “环境艺术专业,菲利克斯,”男生恋恋不舍地和她挥手,“我和你选的所有通识课都排在一起了哦,连伮同学!” “嗯,丘伦纳和喀特佳婚姻危机了,”连伮说点不相干的话,“今天怎么来接我,闲吗?” 斯德尔索尔点了一下头,余光看到菲利克斯还在观望,便俯下身,掬了一捧长发深深地吻她。 过路的男女同学都在看。菲利克斯也在拼命吹口哨。 连伮感受着无数道目光,在亲吻间眨眼睛,痒得他不得不停下,亲了一下她的鼻梁:“怎么又说情妇。” “因为……”连伮藏进他的胳膊底下,躲开刚刚上完通识课的老师,“不告诉你。” 连伮最近也面临着危机。 丘伦纳和喀特佳吵得最凶的时候,她不出声,去交了水费。等两人想起来查一查数额时,才被发票上的数字吓到:“天哪,怎么用了这么多水?” 喀特佳给连伮做功课,说即便天气热,也不要老是早上起来洗澡:“早上含氧量少,你会晕在卫生间的。” 但连伮没办法。 从少女世界毕业以后,奇怪而热情的梦纷至沓来,困扰她的睡眠。对象有时候是斯德尔索尔,有时候又是别的什么人。她摊着手享受了几次,就有点厌烦了,心想还不如去踩商店街的旋转桶盖玩。那样结束以后,虽然也是一身的潮湿,却能锻炼身体。 和菲利克斯一块上课,听到他问她“你们平常见了面就做吗”,连伮想起当天清早的梦,便按着梦的规格来:“做,做到天亮。” 前排立刻有好几名同学回头。 菲利克斯十分向往。 “当情妇到底是什么感觉啊,”他凑近连伮,用胳膊肘碰一碰她的手弯,“唉,他家是不是很有钱。他每次给你多少?” 连伮坐得很高,俯瞰他:“等你年纪再大一点,就有概念了。” 菲利克斯嘁了一声。 下了课,她也甩不掉菲利克斯,和他汇入人潮,七七八八地聊,在大学纪念图书馆门口撞见了来接人的斯德尔索尔。 斯德尔索尔照例是牵过连伮的手,平静地看着两人说再见。 为了不示弱,菲利克斯多说了一句:“我想,等我到了三十岁,再找个情妇,和她做到天亮吧,我家现在还没那么有钱。” 连伮保持微笑:“祝你成功。” 过后,她被斯德尔索尔轻轻掐了一下脸,带着去港口散步。 “嗯,丘伦纳和喀特佳婚姻危机了。” 她拽一拽身边人的胳膊,就看到他微微泛红的漂亮面孔。 两人害羞的点有些不一样。 番外十八:热梦(HH)(大学篇,连伮视角) 丘伦纳和喀特佳挑连伮上课的时候去办了离婚,回来却要装没事人,给连伮准备爱心晚餐。 “待会别掉眼泪啊,”喀特佳嘱咐他,“你一哭我就想哭,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丘伦纳咀嚼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生气了:“是的,没什么大不了。” 他将茴香、树心和牛肉放在一块煮,又做了一道彩椒洋葱沙拉,很快便被混搅的气味弄得直反胃,喝了两口水以后,开始抹眼泪。 “不是让你别哭嘛!”喀特佳立刻哭了,时间对得刚刚好。 两人拿厨房用纸揩鼻涕,在油烟机的噪声中像小孩一样嚎啕大哭,并约定,等登记机关换上新的公务员,就去办理复婚手续。 “连伮呢,为什么还不回来?”丘伦纳哭得找不到手机。 “人家在享受青春,我们却在离婚!”喀特佳闹起少女的脾气来,怂恿丘伦纳先吃晚饭。于是两人将连伮的那份也一块吃了,携手去逛新开的超市。 商店街的宠物店老板看到他们眼圈通红,又恩爱地牵手,就说他们去潜水了,玩得特别开心。 连伮真的在潜水。菲利克斯带她来的。 系蛙鞋很费劲,她弓着身子,忙出一身汗。 菲利克斯见状就说要帮她,帮着帮着,手就摸到她的膝盖上去了。 连伮擦了一下泳镜表面:“潜水服不用帮忙。” 菲利克斯嘁了一声,粗暴地帮她穿好蛙鞋,坐在旁边生闷气,嘴唇还在上翘。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连伮知道他是水手的孩子。家里混了好几代血,单从模样上已经辨认不出他到底拥有过哪些国籍的选择权。 这样一位长相艳丽的混血儿,家境还说得过去,本人就读的专业也优秀,应该可以找一位不错的女友,却总是执着于找情妇或是别人的恋爱对象,实在令人费解。 连伮以自己举例,问他:“你已经知道我有斯德尔索尔了,为什么还要摸我?” 菲利克斯惊讶地答道:“就是知道你有斯德尔索尔了,我才——” 连伮扬起潜水刀,吓得菲利克斯改口:“刺激嘛。” 他们一同下潜,由沙丁鱼推动,感受浮力。 月亮被揉皱了扔在海上。两人从海洋生物的角度去看,只能看到氮氧化物浓烟弄脏了水的折射。 岸上有人烧烤,讨厌。 潜了几次以后,手泡多了盐水,皱巴巴的。 菲利克斯很有经验,立刻把自己的润肤油递给连伮:“你皮肤很好,别因为跟我潜水毁掉了。” 连伮夸他贴心,他立刻得意了,凑上来索吻:“这么黑,做什么都不会被人知道的。” 连伮觉得这句话不错,决定记下来。 她捧着菲利克斯的脸,叹了口气:“等到三十岁,你还像现在这样天真,再来找我吧,省得花心思找别的女人了。” 菲利克斯明白自己被拒绝了,脸阴下来,声明自己到了三十岁要找刚成年的,才不找同岁女人。 连伮坐在月光底下,听炭火的“噼啪”声,幡然醒悟。自己虽然自由自在,但某件事却不能一拖再拖。她高兴地亲了一下菲利克斯的脸,说他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将他说得悸动不已,让她别看他,先回家去,随后一头扎进海水里。 连伮回家了,忽略了桌上的一片狼藉和离婚证,扑入房间。 如她所料,一夜无梦,睡得很好。 白天像战争史诗,她克服所有难关,在功成后撒手不管,跑进黑夜,换了最轻薄的裙子,踩着最高的跟,悠悠转进斯德尔索尔的怀抱中。 “很高兴吗?”他刚结束晚上的讲座,还抱着一堆商务笔记。 “嗯,”连伮张开手,用昨晚的积累说,“这么黑,做什么都不会被人知道的。” 大学西侧门有人在敲钟,天主教的学生步履匆匆,同时在静静聆听。 斯德尔索尔抱起连伮,在虔诚的人群中亲亲她的额头:“什么意思。” 连伮从来没和他讲过做梦的事,就趁这次机会,一口气全说了。 抱着她的大个子体温升得很高。 连伮猜,一定是自己的遣词造句已经达到了当地土着的水平。 或者是梦里除了斯德尔索尔,还有别人这个事实刺激到了他。 说完了,她想要回报,用脸贴一下他的额角:“你梦到过我吗?” 斯德尔索尔平静地呼吸:“只梦到过你。” 连伮想知道细节和次数,他却不说了。害羞或许有,但被他藏得很深,表现出来的是少见的雷厉风行。 他抱着连伮,一路抱去酒店,商务笔记散在玄关,写着托卢的创业史。 连伮说不要开灯,继续重复菲利克斯的话:“这么黑,做什么都不会被人知道的。” 斯德尔索尔就将灯全部关掉,这才垂下布满红晕的脸,隔着裙子轻轻地吻她。 她故意的,穿得这么薄,舔一下,动情的地方就立起来,似乎不需要脱衣服。 然而她又要让他赤身裸体,要去吞他的性器。 斯德尔索尔阻止她,阻止不了,就让她失去重心和立足点,倒在自己身上,两人的身体在成长的各个阶段做着不同程度的契合,如今连体表的温度都不差一个数字。 “一开始我真的以为,你想和我当朋友,”连伮抓着他的头发,叫停了他的舔吮,“你呢,也是这样吗。” 斯德尔索尔沉思着,随后摇头:“我那时在注意你的长发,觉得你漂亮,骗自己说想要你当我朋友。” 连伮脸红了,立刻说要剪掉头发,不让他满意。 斯德尔索尔却笑着吻她:“剪掉吧,太热了。” 真的太热了。即便开了空调,两人身上也全是汗水。 他慢慢挤入她的身体时,大脑里的神经递质被高烧般的体温烫得变了形。 他不得不咬牙忍住情欲,轻轻拍着疼得直喘的她,冲开阻隔,将性器彻底送入她的体内。激荡与收缩当中,溢出一点红色,很快被身体抽动所带出的水液涤净。 连伮半掩着脸,脑子转得很快,将那些激素性梦境快放电影似的回忆了一遍,摇摇晃晃地接住身下的冲击。 她其实还在疼,又被自己剧烈吐水的身体吓到,有些好笑,抬头看到喉结,便舔一口,等它滚动,再舔一口。性器的抽动就重了一个度。 在身体毫无阻碍的摩擦中,有什么东西钻入她的痛处,轻轻抚摸,带出一点痒。体液流得更欢了,打湿了大半张床单。 她抬头,迎着斯德尔索尔细细的亲吻,和他呼吸相抵。 “能不能做到天亮。” 她打趣他。他便知道她好多了,便将她抬起一些,用力深入,直到柔软的内腔。 连伮咬住斯德尔索尔的肩膀,望着隔音窗外的月亮高潮,渐渐塌下去,将所有重量都挂给他。他全收下,捧着她的大腿,让她颤抖着流了一会儿水,才继续挺动下身。 “我以前,不做那种梦,”他含着连伮泛粉的耳垂,“在红豆杉里接过吻,那夜我就做梦了。” 连伮搂着他的脖子,不知道在没在听。身下涌出一股一股的潮液,将四条腿淋得透湿。 “和你接吻,我就做梦,像开关一样……”他难得说这么多话,连伮要是清醒,一定会拿录音机录下来,可是现在她持续高潮,散下长发,紧缩下体,已经坏在他身上。 他没有做到天亮,连伮哑着嗓子喊停,他便搂着她轻轻顺背,看她像看爱人、朋友与小孩的结合。 两个人不分你我地搂着,水洗了一般,睡意全无。 连伮被他哺了两口冰饮料,有了一些力气:“我是不是应该装一点仪式感出来,上床了唉!” 斯德尔索尔吻她的眼睛,将难为情藏在话里,告诉她不用这样,想做可以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