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圣》 葬礼 李圣步履蹒跚地去开被敲响的门。 “你好,我是开源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张开进。”门外站着的是一名穿着职业装的女性,见到李圣,笑容得体地向她递名片。 李圣礼貌性地回以微笑,邀她进门,给她递茶后,坐到沙发上,揉着眉心缓解眼前虚幻的黑影。 她太累了。 张开进看着愁容满面的李圣,主动开口道:“我是时应的同学。她拜托我处理她的遗产事务——” “遗产?”李圣陡然睁眼看她,重复她的话。 “她去世了,葬礼将在明天举行,”张开进面带遗憾地说道,“她还不到三十五岁。” 李圣朝她无力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等我缓一下。” 时应是她的女朋友,在一年失踪。不,与其说是失踪,不如说是离家出走。李圣能联系到她,但不知道她在哪,不论给她发什么消息,翻来覆去只能收到一些“不用挂念”、“分手”、“我过得很好”之类的回复。 她们在工作后相识相恋,在她们三十岁之后有了自己的小房子,一直以来,都没有过什么矛盾,连吵架也很少,“分手”二字从未出现在她们的谈话中。李圣觉得她们会一直平淡又美满地走下去,就像世间一切相爱的恋人,却不料会在一年前的某天回家后找不到时应。明明下午上班前她们还在门口吻别,明明时应还给她发今晚上的约会,明明她的爱人应该在客厅中朝她温和地笑?????? “我一直在??????找??????”李圣哽咽,抬手遮住眼睛,“可是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 张开进有点弄不清现在的状况。时应跟她说的是已经分手,她就以为是普通的分手,还觉得时应挺仗义的,不忘留点遗产给爱过的人,可是看现在的状况,好像不是普通分手的情侣该有的场面。 等李圣的哭声渐息,张开进拍了拍身边的文件盒,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这是她留下的。” 随后她从中拿出一份文件,说道:“她把她这间房的所有权转让给你,还有一点现金,需要签个字。” 李圣抽纸擦拭眼泪,问道:“你知道她之前在哪吗?” “两个月前,她联系我,说要跟我谈个委托。说实话,我和她从高中开始就是朋友。她向来不喜欢和朋友有什么金钱关系,所以接到她的电话我也很惊讶。去到她要我去的地方,我才知道她在一家疗养院。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生病了,绝症,想让我做遗产管理人。我就答应了。” 李圣默默地拿起文件,看完之后,开口慢慢说道:“是什么病?” 张开进摇头,她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 “她还有钱,为什么不治?” 她还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李圣伤心地想道。 “我也说过可以借钱或者帮忙找医生,但??????”张开进耸肩,又想起了她说这句话时应像是听到一句俏皮话,微笑地拒绝了她。 李圣低沉着,签了字。 “有事的话可以随时叫我。”张开进拿起文件,安慰道。 李圣点点头,待她离开后,走回原位,把文件箱打开。 她翻看着手中的病历,眉头紧锁,拿起手机,把病历拍下,发给自己的医生朋友。 不久就收到了回复——病历上写的是一个常见的癌症,会死,但医学界已经摸透了这种病的发展规律,通常从发病到死亡历时半年,最后在睡梦中猝然死去,但在这个过程中,只要有体检就能查出来,甚至在晚期,只要上医院,都能治好。 就像沼泽一样,医生最后写道,你会在沼泽中越陷越深,但,夸张点说,只要你还能呼吸,就能救,何况你周围还有一批物资充足的专业人士。 李圣越来越心凉,啜泣着打电话给张开进。 接到电话的张开进急忙掉头,又回到李圣家。 李圣把医生的回复递给她看。 “她、她这是在??????”张开进神情复杂,犹豫地说道,“在求死吗?” 李圣低着头。时应在求死吗?可她从未在日常有过求死的表现。 医生的信息在李圣的脑海里回旋着。 她心寒地想道,时应在放任。 “在我心里,时应一直都很成熟,可以说是积极向上,”张开进挠头,“她为什么会这样?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去她的葬礼吧,会来很多人,说不定时应跟别人聊到过什么。” 李圣答应下来,跟她约好明天的时间。 她彻夜难眠,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呆坐看着墙上的时钟。 来到殡仪馆,主持葬礼的是时应的家人。 李圣木然地由张开进领着走流程。 许久未见了,许久未见了,李圣看着爱人的遗照。她的眼睛又开始发涩。 “还好吗?”时应的家人见她伤心的样子,开口安慰道,“是绝症,治不好,我们也接受了。” 她们还没向家人公开。 李圣勉强地笑了一下,开口道:“我太舍不得她了。” “唉,没办法。”时应的家人宽慰了她几句,领着她们到椅子上坐下。 “没想到时应年纪轻轻的,英年早逝。”张开进朝周围的人搭话。 “对呀,”周围的人附和道,“你们是她的朋友吗?” “对。”张开进答道。 “时应平时对我们都挺好的。我们是她公司的同事。真是可惜了,她的待人接物那叫一个有进有退。” “对,和她相处真是非常舒服。刚认识她的时候我就想和她做朋友来着。” “感觉就特别的体面。” 周围的人都纷纷讲自己和时应的事。可是从中根本听不出时应平时有什么不顺遂的地方。 这时,有知道她俩关系的人特地来安慰她。 “还好吗?时应??????太可惜了。” “她平时,有跟你们生活中有遇到什么困难吗?”李圣问道。 “困难?没有,聚餐时就平常地聊聊天,吐槽一下工作,就没有了。要说困难,最困难的就是生病了吧。”来人答道。 看来是一无所获了。李圣在心里叹气。 葬礼结束后,李圣记下时应在陵园的位置后独自回家。 墙上的日历一直停留在时应离开的那天。 为什么呢?李圣出神地想道,在生与死的岔路,为什么不选择生? 她想起了时应墓碑上刻着的话——我对待死亡,就像对待久约不赴的朋友。 李圣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时应。 在悲伤气愤的交加下,她带着未干的泪痕睡去。 重生 “圣、圣、阿圣!醒醒!”梁祖媛晃着舍友的肩膀,“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操场看电影吗?快醒醒!” 李圣被叫醒,愣愣地坐在床上醒神,看着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梁祖媛,缓缓开口:“阿媛?” 梁祖媛是她高中和大学的好友,但大学毕业后去了不同的城市,逐渐变成偶尔性聊天,连见面次数都少得可怜。 “怎么?还没从高考中恢复过来吗?”梁祖媛笑着问道。 李圣环视周围熟悉的环境,开口答道:“睡久了,有点懵。” “那就由我来为您说明一下您接下来的行程,”梁祖媛故作正经,“您从考完最后一科后就睡了,并让我于北京时间十九点十五分叫您起床吃晚餐并于十九点三十分到大操场集合观看由学校为高三毕业生举办的电影放松晚会。” “真不错,是一个合格的秘书。”李圣点头答道,起身下床拍了拍她的肩膀。 “哼,你快点。”梁祖媛拍开她的手。 李圣边走边看着自己的手,握紧又松开。 会痛,会有感觉,这是??????重生了吗? 李圣看着镜子中齐刘海短发的自己,有点不习惯,再看到脸上的痘痘,皱眉拿出药膏。 夏天的傍晚,夕阳淡橘的光线依旧拖在大地上。经过一天的烘烤,空气中依旧是挥之不去的燥热,所幸走在道路两旁高大的树木下,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她们走在路上,周围不时有赶去上晚自习的学妹从身旁快步走过。 李圣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怎么?”梁祖媛说道,“开始怀念学校的空气了吗?” “睡得闷了。今晚上看的什么?”李圣笑笑,回道。 “不知道,”梁祖媛说道,“不在乎,我只在乎终于考完了。” 说完,她伸了个懒腰。 吃过晚餐后,她们慢吞吞地走到操场,找到班级所在地。 她们在十一班,十班正好排她们前面。 说起来,李圣和时应相熟还是因为聊天时发现她们同一个高中,还是隔壁班的关系,但是她们完全没有印象隔壁班有这么个人。 李圣坐在草地上,借着操场旁的灯光寻找着时应。 直到快开场时,才看到时应和她的朋友们快步走进来,坐到了班级的后面。 变化好大啊,李圣看着时应的侧脸想道,如果说而立之年的时应是成熟、周身充满着平和氛围的,那青春的时应就是毛躁的,瘦弱的身形,不耐烦的眼神四处看,给人印象十分不好。非要找相同点的话,和她的时应有关系的,就只有那张脸。 李圣直直地注视着她。 灯光熄灭,电影开始了。 李圣抽空掠了一眼大屏幕,回忆了一下,正是讲重生的——女主的一生做了很多错事,临别终了,家破人亡。她求判官,重来一次。判官为让她喝下孟婆汤,答应了她。最后就是传统的大团圆结局。女主去世后,心满意足地接过孟婆汤。 操场上的学生心思大都不在电影上。还没等电影进入正题,刚开始时还算规整的队形就四散开了。学校还贴心地为大家准备了几个零食饮料水果发放点。有的学生正经看电影,有的身形懒散地斜躺在草地上,三五人聊着天。 “重生啊,真好,”十班的队尾也聊开了,有人感叹道,“要是能重来,英语听力最后一题我一定选c。” “喂!莫谈考试!”旁人笑着骂她道,“狗东西,不准对答案。” “人家说说而已嘛!”那人嘟囔道,收声了。 “要是能重来,你们愿意重生吗?”有人接着电影开启话题。 “这一生怎样就怎样了,好或不好都是一生,何必重来,再过一次。”有人答道。 “呵,宁愿不出生,当棵树当枝花都别当人。”一人应道,引起了大家的笑声。 “重生啊,我一定找到所有的风口,赚它个百八十万。情情爱爱的,影响我走江湖。”又一人答道。 “我看情况,”时应应道,“你看,女主重生到了和她的恋人在一起前。要是不小心重生到了恋人未成年呢?她还想搞未成年吗?马上给她抓进局子里。而且,女主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跟未成年谈什么?四十了,骗到她的恋人可太容易了吧,跟逗小孩似的。” 李圣在后面瞪她。 “你成年了吗?”时应旁边的人问她。 “没,我暑假出生的,”时应回答道,“再说了,有了女主这一个变量,谁知道她周围的人会不会有变化。怎么保证女主一定会喜欢上她的恋人年轻的样子?人是容易变的,学生时代一个样、工作了一个样、恋爱了另一个样。说不定女主也能有更好的选择。如果给你一个机会,重生得彻底点,你愿意选择现在的家人吗?” “呃,话不能这么说??????”旁人说道,“我们可以改变。” “哼,改呢。理论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要是能重生,不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好。”时应回答道。 李圣在后面听得生气,觉得时应反驳的样子就像一只刚出栏的小狗,逮到什么咬什么,欠教训。 我的那个面带笑容、语气温婉的时应呢,就是由这么个高中生变成的吗?她心想道,有些失望。 “时应,你爱过吗?”时应旁边的人听完她的话,问道,“你这话像是没感受过爱的样子。” 时应沉默,又开口道:“你的问题太非主流了。” 周围人嗤笑。 “哈哈,”那人继续道,“如果是你呢,如果你重生了,回到了恋人的十年前,你愿意和她在一起吗?” 时应摇着手中的扇子,顿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才十七岁。” “如果是你的恋人重生了呢?”一人顺着问道,“你希望她认识现在的你吗?” “我才十七岁,”时应呐呐道,“要是真有,我希望她认识的是和她前世相遇时候年纪的自己。” 李圣叹气,觉得时应自卑又可怜。 “啧,”问问题的人笑着捶了一下她的肩膀,把手中的水果喂给她,“自信点。” 李圣又开始瞪着嚼水果的时应。 电影结束了。 李圣不好,也不想和时应搭话,回到宿舍后洗澡刷牙直接上床睡觉,第二天便搬书,随着家人一起回家。 回到家,李圣坐到窗户前的书桌椅子上,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双脚抵着书桌,一下一下地摇晃着椅子。 时应是因为什么变成之后的样子呢?李圣脑海里回忆着她们之前的聊天,啊,是不是因为时应大学时喜欢的那个舍友? “如果我回到高中时代,我一定把自己骂一遍。”在一次高考季,她们闲聊的时候,时应曾说道,“我以前??????怎么说呢,很??????不像话。” 这个评价还是保守了。十七岁的李圣在心里骂道。 “我大学之前,心思都在学习上,家人们总跟我说‘先别管这些,好好搞学习,等考上大学就好了’。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些事情。直到上了大学,我的舍友中有一个很好的人,是她教会我怎么表达自己,怎么和别人平和地交流,教我怎么专注于自己。总之,她超有教养的,真的教会了我很多。”时应接着说道。 还教会了你感受爱是吧。李圣继续回忆着,觉得空调也解决不了自己心中的烦热。 “你喜欢她吗?”那时候的李圣问她。 “那时候青春懵懂的喜欢,”时应坦然地回答道,“大学毕业的时候和她告白,被她拒绝了。我问她还可以做朋友吗,她说不想看我做一些让我自己会苦恼的事,加上天各一方,就没再联系了。现在想想更多的是崇拜吧。同样的年龄,人家这么优秀。” “你也超优秀的。”回忆中,李圣捧着她的脸肯定道。 “那可不!”时应配合她,笑着仰起下巴。 回忆至此,李圣回过神来,还是很喜欢时应骄傲神气的样子。 干!怎么没让我重生到那个时候。她拿出笔记本,慢慢地记下和时应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写到最后,李圣加了一句话:我还没弄懂时应的选择。 笔记本上的未干的痕迹逐渐被泪水化开。 相处 暑假就在等成绩的日子中慢慢走着。 李圣顺着前世的样子,去学了车,每天早出晚归的,让生活被闲事占满。 直到成绩公布后,她躺在床上,跟梁祖媛打着电话。 “你想好报哪了吗?”李圣问道。 “我列了几个想报的院校。”梁祖媛将纸上的学校一个一个地念出。 李圣默默听着,心想她还会是像之前一样。 “你呢?”梁祖媛问道。 李圣报了时应会上的大学和院系。她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任职的公司,也招这个专业,便放心地选择了,到时候懂两个专业,不提前升职加薪真是天理难容。 “等等,”梁祖媛兴奋地打断她的话,“我家里面也跟我提到过这个学校耶,但是我想选的专业我只比去年高三分。我们班也挺多人想报的。” “拼一下吗?大城市哦。”李圣说道。 “当然得拼一下,为了姐妹!”梁祖媛回答道。 所幸,她们都得偿所愿。 新生报到那天,梁祖媛与李圣一起去,然后分别回自己的宿舍整理床铺。 噢哟,巧了不是。李圣看着朝她打招呼的时应。她没奢望会同一间宿舍,甚至没指望能在同一个班。 现实是她们确实不同一个班,却在同一个宿舍。 李圣选了时应旁边的床位。 其余两位舍友随后也来了。四人互相加了联系方式后,简单聊了一下,算是认识了。时应大学时的“好友”叫袁紫衣,睡在了时应的对角线。余下的一位舍友由于家近,开学一个月就只是表面睡宿舍,礼貌性地凑下电费。 就像时应说的那样,她和袁紫衣同班,成了好朋友。由于不同班,李圣和她们大多数时候是分开走的。两班共同的专业课,李圣有时候会在路上眯着眼睛盯着她们挽在一起的手。 李圣也忙着适应重新的教学方案和大学生活,直到终于调整过来,在一次宿舍睡前闲聊的时候朝袁紫衣说道:“紫衣,有个同学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她是女生噢,可以吗?” “联系方式?她是想??????”袁紫衣和她对上眼神。 李圣朝她抛了个眼神,点点头。 “不了吧,我是直女,”袁紫衣笑着说道,“还是直接拒绝她好了。” 李圣了然地点头,余光看了一下双手搭在椅背,八卦地着看着她们聊天的时应。 “啊,居然是直女吗?”时应说道,“平时看你还挺关注这方面的样子,什么梗都知道。” “一直都知道呀,”袁紫衣回答道,“我友同耶。” “那你呢?李圣?”时应转头问她。 猝不及防的对视让李圣下意识地避开眼神,回答道:“我不在乎。我会在追我的人里选一个我最喜欢的,最好的。” 李圣忍不住地瞥了她一眼,只见时应了然地点头。 接着,群聊换了其它的话题。 一天晚上,袁紫衣去社团了。 李圣洗完澡出来,把衣服丢到洗衣机后,路过呆坐在书桌前望着空白文档的时应。 她收拾好东西后,又看了一眼,走到她身边,把手中的水果片递到她唇边,问道:“吃吗?” “谢谢。”时应咬下。 “是在写课后作业吗?”李圣接着问道。 “嗯,我毫无思路。”时应口齿不清地说道。 “我帮你?” “好呀好呀。” 李圣拖过自己的椅子,坐到她旁边,给她分析题目。 “你好厉害呀。”听完李圣分析的时应抿着唇笑,夸赞她。 “你也快点厉害起来吧。”李圣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其后,时应也时不时地找她问问题。她们的关系增进了许多。 秋天,柑橘的季节。 “怎么了这是。”李圣把一个柑子递给趴在桌子上的时应,又给袁紫衣抛了一个。 “不想动手。”时应皱着鼻子道。 李圣靠在她的桌边,帮她剥,然后一片一片喂给她。 “她想当第一,又不敢去争取,我好不容易劝她去了,结果输了。回来就这样了。”袁紫衣在后头解释道。 她接着又朝时应说道:“不就是第一嘛,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第一。而且你转换一下思维,你这么厉害还不得第一,那肯定就是这场比赛有黑幕啊。” 这就是那个在大学教会你如何对待生活的人吗。李圣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不要你管。”时应靠在椅背上,吃着柑子,回答道。 “委屈啦?”袁紫衣走到她身后,伸手掐着她的脸,“居然这么对待安慰你的室友。” 时应拍掉她的手,哼了一声。 “你委屈时就是这样吗?”话说回来,谈恋爱时还挺少见到时应委屈的样子。李圣把最后一片柑子喂给她。 “没有委屈。”时应闷闷不乐答道。 “那你生气时是会写日记还是跟朋友诉苦还是??????”李圣看着时应,话锋一转,“还是会跑到后山挖个洞,说出来后再埋起来?” 时应被她逗笑,回道:“那后山的竹子做成笛子就会吹出来说‘李圣长了驴耳朵’。” 李圣也笑着看她。 “正经说啦,”时应牵着李圣垂着的手,摇晃着,“会当个笑话讲出来,然后自己消化。毕竟只有自己能帮助自己。” 李圣捏她的手,说道:“你可以跟我们说的。” “那你愿意帮我作弊吗?期末考要到了。”时应笑着双手抱着她的手在胸前,虔诚地和她对视。 “不好笑。”李圣挑眉说道。 “我的实际意思是,你愿意帮我复习吗?”时应说道。 “你看,这不就说出来了吗,信任你的朋友,”袁紫衣笑着揉时应的头,“我们时应这么可爱的,多跟我们说点话嘛。” “不是你的,少碰我。”时应回道,放开李圣的手,回头去和袁紫衣打闹。 李圣看着打闹的二人,悄悄地,摩挲了一下被放开的手指。 天气逐渐转凉。 一天的早上,李圣看着穿着纯色法兰绒衬衣的时应,有点想抱上去,但还是转过身离开宿舍上课去了。 她回到宿舍时,看到时应虽然面色如常,但她知道时应又不开心。 李圣看了一眼袁紫衣,无声问道怎么了。 “嫌今天食堂的鸡肉太韧了不好嚼。”袁紫衣小声说道。 “第一,我没有生气,”时应转身伸出食指说道,“第二,不准你坏我形象。第三,不是嫌弃,是鸡肉本该做得软烂而食堂没有做好。觉得它该做的事没做好不叫嫌弃,叫——” 时应卡壳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维护自己的权益,”李圣笑吟吟地帮她补上,“正义使者,我回来放书,还没吃饭,要不要一起去吃烤鱼?” “好呀!”时应雀跃地走到她身边。 “帮我带杯酸奶。”袁紫衣把饭卡抛给她。 “好嘞,再见了您。”时应拉着李圣离开。 还挺新奇,李圣看着她们相握的手,这么明确表达自己喜恶的时应。此前的时应是周到的,对一切的事物都抱着一种平常心,这也可以,那也可以。说起来,时应喜欢吃什么自己知道,那她不喜欢什么呢? 李圣怔住,她知道时应的偏好,但是好像不知道她不喜欢的东西。 她收回手,和时应并肩走着。 春夏秋冬,李圣把冬天填进日记里,寒风凛冽。 “圣,你是去图书馆吗,一起吗?”抱着书走在路上的李圣被身后的时应拍了下肩膀。 李圣点头,说道:“要帮你复习吗?” “我们班已经考完试啦。”时应笑嘻嘻地回答道。 “那你还去图书馆?挺好学的。”李圣接着她的话。 “看你走在路上,想去图书馆看闲书。”时应回答道。 李圣默然。 “你问过我我生气时是什么样子。那你呢,你生气的时候就会沉默吗?”时应问道,“沉默是你表达生气的方式吗?” 是我表达想把你扔进河里的方式。 李圣去挽她的手臂,想借此表达没有生她的气。 “这是你表达友好的方式吗?”时应没有给她挽,而是牵住她的手,提到她们眼前,问道。 是你十八代祖宗。 李圣不挣扎,也不说话。 “你看,不爱说话的人是你才对,宿舍里都是我和袁大头的吵闹声,”时应说道,牵她的手回自己的口袋里,“你明明对我很好。” 因为我在观察你,想你别死。 “我的手暖吗?” “暖,别凉了。” 不知为何感到被冒犯的时应侧头看她,看到她泛红的眼眶。 告白 她们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着,日复日,一春接一冬。 李圣依旧写着自己的日记,依旧一无所获。 光阴荏苒,又是一年夏季,她们毕业了,约定在一处小餐馆简单地吃个饭。 李圣开车到时,时应和袁紫衣已经凑在一起看菜单了。 “点好了吗?”李圣落座,问道。 “嗯,你看看。我选了你喜欢吃的,还点了两瓶红酒*。”时应说完,把菜单递给她。 “我不喝酒,开车来了。”李圣接过菜单,翻了一下,招呼侍者。 “那就我俩一人一瓶,”袁紫衣和时应对了个眼神,“喝到微醺。” 她们就着毕业的快乐和分别的一点点忧愁边吃边聊,直到酒瓶见底,红晕染上脸颊。 李圣先是送袁紫衣回她的出租屋,陪她上楼,然后回到车上,松了口气,把车窗降下。 今天下了一天的雨,傍晚才停。新鲜空气蜂拥涌入,带着雨后的清爽。 她看向在副座上闭着眼睛的时应。 “去兜风吗?”时应出声道,抬手把侧窗也降下。 “嗯。”李圣应得轻柔。 车平稳地开往海滨大道,速度不快,穿行在亮黄的路灯下,让轻柔的夜风拂过二人。 绕了一圈后,李圣把车停在路边,向着海,打开天窗,把音乐切换到和缓的旋律,调整好座椅,舒适地躺着。 时应依旧闭着眼睛,手指在膝上乱敲着。 “我喜欢你。” 在歌曲切换的间隙,手臂架在车窗边,探出头茫茫然看着海边休闲区各色灯光人影的李圣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才确定真的听到有人在说话,慢慢转回头,发现时应在紧张地看着自己。 时应和自己玩得不错,这很好,时应没有向袁紫衣告白,这也很好,时应和袁紫衣还是朋友,这就更好了,但是,为什么会?????? “我以为,你喜欢的是袁紫衣。”李圣和她对视了一下,说道。 “为什么会是她?”时应奇怪地反问。 “你们??????呃,很友好。”李圣说道。 “我们只是,友好的朋友,”时应引用她的话回道,“而且她是直女。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直女。” “为什么喜欢我?”李圣继续问道。现在的时应会和朋友打闹,会呼朋唤友地出去玩,就像平常人一样。她不认识大学时期的时应,而这几年甚至在想现在的时应根本就不会发生以后的惨事,是自己多疑了。 但是??????李圣看着时应的脸,有点恍惚,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最开始是因为觉得你很好,”时应似乎是有点害羞,语速有点慢,还有点含糊“很细心,后来就越来越喜欢了??????” 要在一起吗?李圣想道,她自认为不是一个爱吃苦的人,再来一次,还要和时应在一起吗?如果拒绝的话,是不是就不用经历以后的心痛了。 说实话,面对着毫无头绪的现实和可预见的伤心事,她甚至有点想跑。 她看着时应期待的眼神,开口道:“我、我不喜欢——” “居然不喜欢吗?”时应截断她的话,有些震惊。 李圣转过头看着窗外,心烦意乱。 “我跟袁紫衣说过我喜欢你,但你似乎并不在意我,”时应说道,“但是她跟我说有时候去图书馆自习,看到我们两个的时候,你经常在看着我发呆。” “是吗。”李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的朋友,梁祖媛。” “你俩认识?”李圣转头看她。 “我们班和她们班有共同的公共课。有一次上课,她坐我旁边,问我认不认识你。我说我们是舍友,然后她笑得暧昧,说她和你是朋友,问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了。我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她说你的手机桌面是我的照片。” 李圣拿起手机,按亮屏幕,转向她——是一张系统自带的照片。 “桌面。”时应笑着示意她。 李圣把手机放下。 “还有毕业聚会上的同学,”时应越说越起劲,“散场的时候跑来问我有没有和你在一起。我问她们为什么这么说。她们说我们两个班上大课的时候看到你会坐在我身后——” 时应凑到她身旁,继续说道:“看我。” 李圣僵硬地转过头看她。 “真的不喜欢我吗?”时应问道,没有移开。 李圣一巴掌呼在她的脸上,推开她。 时应脸抵着她的手掌,继续往她跟前凑,再次问道:“真的不喜欢我吗?” 李圣不理她,调好座椅,系好安全带,挂倒挡。 时应也坐好,在一旁偷笑。 车到了时应的家楼下。 “我一直喜欢你是因为我的喜欢都有回应。”时应说道。 “那是我人好。”李圣试图找回场子。 “你有没有留意到你好像很喜欢和我肢体接触?”时应侧头看她。 “那是我表达友好的方式。”李圣试图救场,那只不过是不小心把上辈子的习惯带到这辈子来了。 “你也会和梁祖媛贴在一起吗?” 李圣试图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有些尴尬。 “你也会和袁紫衣手牵手吗?” 李圣试图——算了。 “真的不喜欢我吗?”时应再一次问道。 李圣按下解锁键,回答道:“不准喜欢我。” 她看着时应失望地下车,目送她走回楼道。 如果按照重复的流程走,她们会在同一家公司相遇,如果那样,她的拒绝就是正确的,如果拒绝了,就可以稍微有点改变,有点期待。最好的结局就是她们在平淡又乏味的生活里偶尔怀念一下老朋友。 新同事 果、不、其、然,李圣咬牙切齿地看着由人事领着来办公室介绍的新同事,正是时应。 她们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像是初次见面。 下班时间,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李圣站在茶水间里摆弄着咖啡机,打算喝一杯再回家。她倚着墙壁,透过玻璃窗看到新入职的时应周围有几个人伴着说笑。 “新同事。”时应推开门,和她打招呼。 “你好。”李圣端着杯子,走到一边。 “我最近在找房子。你家还有空房间吗?”时应接着说道。 这也??????太直接了吧,李圣心想。那天后,她们就没有多少的联系。 “关我什么事。”李圣没好气地回答,但又突然反应过来,是她把时应应该租的房子先拿下了——她们最初相识的时候时应曾邀请过她来自己家,而她见到时应那个布置得温馨舒适又令人放松的房子时就下决心一定要和她结婚。 李圣心里有点愧疚。 “你老和袁紫衣打听我消息,我还以为你在乎呢。”时应也不恼,笑着回答道。 我那是怕你死了我没地方哭去,李圣在心里吐槽道,而且她在见不到时应的时候总觉得有点慌。 “谁爱在乎谁在乎。”李圣回道,往门口走去。 “你还喜欢我吗?”时应在她身后问道。 谁爱喜欢谁喜欢。李圣推开门。 回到家后,李圣想要不要辞职,打听了这么多消息也没什么异常,也不想重蹈覆辙。神经紧绷这么久,她有点累了。 人生在世,既然一切全是原样,那就救一下自己,她这么想着,开始构思辞职信。 第二天,坐在办公室的李圣看着打出来的辞职信发呆。她有点舍不得这家薪资优厚、作息正常、待人友善的公司。 纠结来纠结去,公司团建先来了。团建形式十分自由,可以选择领取公司发放的团建现金补助或者山林公园的门票加上一些补助。大多数人选了现金,李圣选择了公园门票。 周六一大早,李圣就坐上公园的摆渡车,打算直登山顶。 “早呀。”时应坐到她旁边。 李圣泄气般瘫在车椅上。 “我跟办公室的姐姐聊天的时候聊到我和你是一个大学的。她就顺便跟我提了一下刚刚你去拿门票了。”时应贴心地为她解释。 “我下次可以直接问你吗?”时应又问道。 李圣沉默。 车终于开动了,绕着车道一圈圈地爬行着,沿途能不时看到登山者和骑行的人。 “咱俩也应该下去散散步,”时应开口道,又探头看了一下外面的云,叹道,“好高呀。” 李圣揪着她的衣服把她往回拉,一脸凝重,是啊,好高。 “我系着安全带。”时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紧张起来。 李圣把她往位置上推,呵斥道:“安静点。” 山顶是一个观景台,大清早的,还没有多少人登上山顶。 李圣亦步亦趋地跟在时应的身后。 时应第一次来,兴奋得到处拍照,还招呼她一起合照。 李圣瞪她,好心情都被毁了,拍什么拍。 太阳被云雾遮住了,使得山顶的空气伴着细小的水雾,有些冷冽。渐渐地,人多起来,多了些热闹气氛。 李圣百无聊赖地环视周围人群。 “圣!” 听到喊声,李圣连忙看过去——时应站到观景台的前面,一手指着远处的天空,看着她笑得开心,犹如回忆中的潇洒。 细碎的雾珠笼上来,模糊了时应的身影。李圣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快步跑过去,颤抖着抱紧她。 “怎么了?”时应搂着她问道。 李圣喘息着,鼻子一酸,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时应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安慰她。 好一会儿,李圣才放开她,腿有些软,气息不稳地咳了几下。 “没事吧?”时应拭去她额上的汗珠。 “你刚才要做什么?”李圣退后一步。 “太阳出来了。”时应又指向远方的天空。 李圣转头看去——太阳在山色空蒙中散出暖黄色的光,越过远处的建筑与山林,披在她们身上。 她叹了口气,拉着时应搭上摆渡车。 时应反握她的手,安静地跟着她。 李圣得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同样的陵园同样的位置立上时应的墓碑,一切照旧。 这是她与旧时唯一的连结了,用来警醒自己。 到达墓园停车场,李圣把车停好,领着时应进去,轻车熟路。 “我有一个朋友,她去世了。”路上,李圣开口道。 时应走到她身边,牵上她的手。 “她和你一样,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出生日期,同样的样貌。我很爱她。” “那她是??????为什么?” “生病了,但她不想治。”李圣的声音染上哭腔。 到达目的地,时应好奇地蹲下来看着墓碑。 “感觉有点奇怪,”时应说道,读出墓碑上的字,“‘我对待死亡,就像对待久约不赴的朋友’。” “你呢?你是怎么对待的。”李圣问道。 “我曾经想过,但是大部分人都应该有过这样的念头。我小时候,家长们都喜欢跟我说‘搞好学习,升上大学就好了’、‘你关心这些做什么’之类的。有时候,成绩不好或者遇到一些我解决不了的困难,我就想,是不是不在了,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了。那时候我想的是,几分钟,或者几个小时的痛苦,忍过就好了。”时应回忆道。 “然后呢?” “然后就想到了我最喜欢的数学,这次考到了全班第一,虽然我的文综很烂,想到了家中小狗向我跑来时因为刹不住车跌倒,想到了周末说好的要去吃炸鸡,”时应笑了一下,“我记得最严重的一次是因为??????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了。我趴在江边的栏杆上看着江水,想象跳下去会怎样,越看越魔怔,那江水流动着,好像离我越来越近,直到有人喊了一声‘看!’,我才抬起头,看到了夕阳,很圆,很大,横亘在水面上,像是连接了两岸,截断了江水。它把水面照得很红。我还记得那时候有风吹过,不知怎么的,觉得很舒服,心情就变得很好了。”说完,时应抬起头,看到李圣已经泪流满面。 她起身抱住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为什么,”李圣啜泣道,“她为什么抛下我。” “没有抛下,”时应说道,“她只是太累了,没有好好告别。” “你会死吗?”李圣看着她,直接问道。 “不会,”时应温柔帮她擦眼泪,说道,“天可怜见,上大学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过那样的想法。” 李圣抽泣了几下,再次抱住她。 结局 在一起的时光,大多数是快乐的。偶尔,李圣会看着墙上的日历陷入失落,毕竟没有违反后果的承诺一无所用。时应若是像之前一样不告而别,自己又有什么法子呢。 时间无情地流逝。李圣撕下一页又一页日历,看着命定的日子逐渐到来。 终于、终于。她看着深深印在脑海里的日子,像往常一样出门。她已经跟公司请了假,跟时应说今天开会,一天都不会开机。 无论如何,今天都会有结果。自己已经努力了,能不能成,能不能成?????? 李圣呆坐在咖啡厅里,手里捧着一本书,一直停留在第一页。 熬到了下班时间,李圣缓缓朝家中走去,走到家门口才敢按手机的开机键,慢慢地打开家门。 客厅空无一人,仿佛就像之前的那一天。她一步一步走向客厅,看到了桌面上的纸条,很好,至少这次还留了张纸条。 李圣把纸条捏在手里,看了一眼显示已开机的屏幕,砸向墙壁,咬着大拇指急躁地来回走着。 很好、很好,她用力握着手心里的纸条,心中涌着无处发放的怒气。 “时应,我艹你——” “艹什么?” 李圣的暴躁声被站在门口的人打断。 时应站在门口,手中提着购物袋,本来只是顺着应答,没想到待李圣转过身后看到了她通红的眼眶,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去抱她,帮她擦眼泪,开口问道:“怎么了这是,你说你要开会,我就给了张字条说出去买东西,怕你找不到我。” “滚开!”李圣凶她,转身往房间走去,又摔上浴室的门。 时应煮好饭菜,见到李圣洗完澡出来,脱下围裙就要抱她。 “不准抱我。”李圣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油烟味也没那么大吧。”时应闻了一下自己的袖子。 李圣不理她,走到墙壁旁撕下做着标记的日历。 “以后是不是不用再整天蹲在日历前了?”时应站在她身后问道。 “你心里有数。”李圣推开她,走向餐桌。 “圣,不知道你会不会有印象,”时应黏在她后面,“你有时睡着后会抱着我哭。” “那是因为你没抱着我睡。”李圣没好气地回答道。 时应洗完澡出来,看见躺在沙发上的李圣,走过去挤在她怀里,非要她抱着自己。 “对不起。”李圣摸摸她的头发。 “不要紧,”时应回答道,“看在她和我这么像的份上,我帮她受了。” “不过,”她捏了捏李圣的后颈,“以后不准凶我。” “对不起,”李圣再次道歉,搂紧她,“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惦记着她有点过分?” “该怀念就怀念。”时应回答得十分大气。说白了,她在乎的是李圣喜欢自己。我们的一生会喜欢很多人。有的喜欢被磨灭了,有的喜欢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人。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偶尔怀念一下故去的恋人,就像怀念一下过去的美好时光,能占生活的多大比重呢。 李圣亲了亲她的额头,为平静地度过这一天而高兴。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是未知的,而未知的未来总是值得期待的。 “好了,现在说喜欢我吧。”时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