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相依》 楔子|差池 「叮铃铃——」 立夏,蝉鸣衬着光耀于人间四起,满世的活跃盖过了昨日的雨夜,清新之感拂去了残微湿意。 夏风撩起掛于门簷的风铃,垂吊的纸片伴着温柔的韵律,摆盪摇曳。在几抹馀暉的照耀下,像是淬了晶,散着金色、暖烘的光。 「叮铃铃——」 又是一阵风,轻搔过铃鐺的小尾巴,引得一簇簇微小的脆音,随着玄关大门被拉开的声响骤然而起。 「咔——」 片晌后,就是女子疲惫的哀嚎朝着沙发凑近。 「哎??累死我了。」 再度结束忙碌的一天,蒋薇依浑身就像散架了一样,连弯腰的力气都想省,踩着后脚跟把鞋子扒了下来,随意将掛在肩头的斜肩方包丢落在地,就一屁股陷进沙发的慵懒里。 打了个哈欠,她拿起手机点进社群软体,切了小号逛了逛自己的粉丝专页,眼眸无神地盯着与前几日并无二致的瀏览人数,随后如往常叹了口气。 然后她将手机丢到沙发边,拿起遥控器便打开电视。 熟悉的背景音乐灌人耳膜,要不是电视播起了新闻联播,她肯定是没料到现在已经是晚餐时间。 不过实在过于疲惫,她也懒得搭理逐渐开始喊饿的肚皮,抱着软绵的靠枕,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看起新闻。 「各位观眾朋友晚上好,今天是2022年5月5日,欢迎收看zytv新闻。」 拿着摇控的手一顿,随之疑惑地歪了歪头。 ??这个主持人? 瞄了眼底下的名字备註,又猛地抬眼,看向电视里口条清晰的男子。 ??原来他就是顾泽清! 前些日子在电视台就听过他的名字好几次,因为听来温柔似水的,也就索性记起来了。 他的嗓音的确特别好听呢,就像柔和的雅风佛过耳畔似的,样貌也与一般男主播不大相同,好似雨后褪去世俗般的乾净清俊,也难怪当初被电视台的丫头们都讚不绝口?? 真好,不知何时自己被人提起,也能是伴随这样的称讚。 天色随着鐘錶连续不断的滴答响逐渐暗了下来,而蒋薇依坐在客厅鹅黄色的灯光下,摇了摇头除去漫漫而生的杂念??与其在这儿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还是等别人能提起自己再说吧! 「首先,我们为您带来第一条新闻快报。」 「于今日下午四时十分,在阳清道胡眉崖附近发生一起恶性交通事故,但可惜事故现场直播连线机台突然故障,现在还未能得到可靠的事故原因,我们将为您带来目前所知的第一手消息。」 「据悉,事故造成双方司机死伤,初步估计是两辆轿车在拐弯处发生撞击,目前案发现场的山崖防护栏都被撞断,而两辆轿车均连人带车落至山崖下。」 「请相关人士看到此条新闻后,前往c城警署协助调查。」 电视里的男子说着微微低眸,指尖抽起桌面上的稿纸,些微清嗓,「下面,是今日的主要新闻??」 而蒋薇依盯着他准备播报下则新闻的举止,圆润大眼中是明显的懵圈,脑袋瓜更充斥着满片嗡响。 阳清道胡眉崖? 洁白的上牙囓着还未卸妆的红唇,她思忖半晌一个机灵,迅速拾起丢落一旁的手机! 皱着眉目俐落点开通讯软体,蒋薇依盯着首排对话框中的两串黑字,茶色的瞳孔一阵瑟缩。 「记得啊,你接到人后直接送他到天地酒店就行。」 「走阳清道吧,他好像很急。」 咽了口唾沫,指尖不自禁发起抖来,心脏在瞬间像跳到了嗓子眼。 ??不会,这么巧吧? 1-1|时轮 2022年5月5日,早上九点十分。 又是一年的立夏,虽还未如七八月份那般炎热,日阳却十分称职地拨开云雾,在大地洒下一片金黄。 家长提携着孩童不紧不慢地穿梭于欢声笑语的游乐场中,几道稚嫩的语音来回荡漾,除了吵着要吃霜淇淋,就是喊着要玩哪项游乐设施。 情侣们笑着走过成群玩耍的孩子,喜悦充盈的神色地倒映在晶莹的泡泡里,愉悦愜意。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小卖店角落,蒋薇依抱着个熊玩偶头站在一位眉目紧蹙的男子面前,低垂着被晒得红扑扑的小脸。 五指掐着手里的绒布料,她敛紧唇线,连点儿眼也没敢抬。 作夜通宵把剧本又背了一遍,害得她早上差点又睡过头,好不容易赶到公车站牌却十分幸运地错过一班车,抵达打工的游乐场早就超过打卡时间。 「怎么来得那么晚啊,还想不想干了!?」 「不好意思??」边鞠躬边道歉,「真的很不好意思??」 这兼职因为是大夏天穿着玩偶装特辛苦,所以报酬也更为丰厚,她再怎么样也得留住这个打工才行??这个月没抢到几个打酱油的角色,这种兼职对她而言简直是救命良药。 好在和这大哥先前就有些交情,嘴上说得严厉也只是讲给周遭的工作人员听的。望了四周几眼,男子将玩偶服的下半身递给了她。 压着嗓音,皱了皱眼朝她示意,「??赶紧穿上,别让那些小子发现,不然你这工作我也保不住。」 抬起眼,蒋薇依悄瞇瞇地笑了出来,赶紧接过服装换起,轻声开口。 「谢谢啊,赵哥。」 ? 蒋薇依,一个在金钱利慾交织、满载芸芸眾生的c城里,极度渺小的存在。 五月立夏的c城,顶着玩偶套装在游乐场里绕,一上午流火般的闷烫差点没热昏自己。在午间迎来的短暂歇息,当她脱下头套那一刻,简直就像从鬼门关前捞回了命。 拎起方才和赵哥领的水,岂料方拧开瓶盖,裤袋里的手机就恰巧地响了起来。 匆匆抿了口,又擼起厚重的袖子,往口袋翻了翻,指尖一划点开通话。 「婶,什么事?」 话音一落,耳际就是一串杂物坠地的零碎声响,旋即又是一道有气无力的嗓音低低而来。 坐在石阶上的女子一怔,松散的眸光迅速凝结,没有丝毫犹豫就把头套丢在一边,站起身往游乐园的小门衝去。 跑到马路拦下一台方开走的公车,蒋薇依几乎是用肇事逃逸的速度奔回自己的小屋——其实不过就是袁婶经营的民宿。 刚才听她在电话里讲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是不是哮喘症又犯了。 她在c城没有亲人,若不是袁婶愿意收留自己,估计她还夜夜在天桥底下睡呢,于她如同亲人般的存在,绝对不能出事才行。 可当她急匆匆地跑回民宿大院中,见一位中年女子懒洋洋地躺在长椅上,注意到自己来时甚至随手递上一片西瓜,蒋薇依就想收回方才的话了。 「哎!薇依你来啦,那么快。」 瞄了眼她手里的西瓜,可悬在心头的担忧仍无法放下,因为步伐仓促还喘着气,蒋薇依沉沉吞了口唾沫,「袁婶??你没事吧?」 妇女笑着摆了摆手,起身一把将西瓜塞到她手里,「没大事没大事!但也是有事的!」 话罢,把还发着懵的女子拉到自己的身边,「我跟你说??就是那个农委会的老李,他有一个国外的朋友要来了,可是他人去签货了,就让我去帮忙??」 盯着她悠哉朝自己开口,蒋薇依沉默三秒,眼神死地摇了摇头,伸手做出阻止状,「??我懂了,你不用说了。」 「我没空。」 见她不让自己说完就直接拒绝,蹙眉扬声,「我说你这丫头??其实我本来也是有时间的,可是我和老乡说好了,今天要带若芯回乡下见面。」 说完见她仍面不改色,转瞬开啟一贯的装可怜模式,「我就这么一个要好的老乡,当初要不是有她的帮助,我在这c城怎么还能有房子经营民宿啊,而且??我总不能让我孙女一个人去吧!」 听袁婶这么说心一软,想起自己日日在这儿白吃白住??可再怎么说她也是无可奈何,蒋薇依叹了口气,将她从身上轻轻扒开,「但我今天下午有一个很重要的试镜,昨天背台词还背到快三点??你明明知道我等这个角色多久了!」 皱着眉低下头来,压着几分嗓音,「要是真能当上这个女三,说不定我??」 哎了一声,妇人打断她的后话,「我知道!三点嘛,现在十二点都没到,你就替我去一趟机场,再把那人送到天地酒店,回头你直接开着老李的车去片场,这还不行吗?」 生无可恋地盯着她,蒋薇依怨念开口:「我说您这是老早就给我盘算好了是吧,根本就完全没打算给我机会拒绝啊?」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说话的呢!」袁婶没好气地嘖了一声,低眸翻翻口袋,朝她递上一张照片,「就是这大叔,叫刘桓,你直接去机场接他就行了,伦敦回来的,一点三十分到。」 瞧她不拿,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又拍拍她的肩,「记得啊,可得好好帮我办事,我和这老李可是老交情了!」 「我??」 瞧她满脸的推辞样儿,盘起手来,轻声一叹,「对了薇依,上个月的房租你好像还没缴啊。」 「可我真??」 麻利地又瞥了她一眼,掌心在空中晃了晃,「上上个月??」 立刻打断,「小的一定准时完成任务。」 此话一落,蒋薇依迅速叼起手里的西瓜,又拿过那张照片落入口袋,便飞也似地奔了出去。 谈起这房租肯定是没底气和袁婶争,既然早晚都躲不过这劫,还是早点出发妥当些。 在心中讚叹一番自己的能屈能伸,蒋薇依走到另一条巷子的老李家外领车,眼神上下打量了个大概??这大叔为了接个朋友,还特意借了辆车,以这个速度来看应该是不会出问题了。 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抬手一紧皮质方向盘,铺了层遮瑕却仍隐约浮现的黑眼圈,抹灭不了那双圆瞳中闪烁的热忱和倔强。 这个女三,一定得当上才行。 1-2|时轮 抵达机场时恰好是一点整,蒋薇依啃着乾麵包坐在接机区的长椅上,时不时就往时刻表望个几眼。 昨日熬夜今日早起,一整天下来东奔西跑,这肚子又混进了淀粉,方喝完水,不过半个鐘头睏意便衝上脑门,她睡得只差没往边上椅子倒了。 后来一想,这一睡,肯定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 下午一点十分,伦敦飞往c城航班的头等舱中。 「咔啦——咔啦——」 餐车小心翼翼经过机上走廊,空服人员拉起隔绝头等舱的门帘,在与商务舱相隔的窄短空间中,轻巧收拾车里的回收餐食,生怕手下的任何动作產生了一丝噪音。 与此同时,前头舱室最左侧的窗边,女人一手捏着时尚杂志的边角,一手拿起面前的红酒杯,凑近唇边啐了口。 举止连带身上薄毯落了点儿下来,露出了肩上的黑色细肩带,几缕黑发轻柔落在颈口,衬着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雪白透亮。 唇瓣上下一抿,她将红酒杯放回桌面,散漫靠回椅背的下瞬,姣好的面皮像回冷般,一层凛肃的艳丽气息倏然笼罩周身,妥然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冰凉气场。 「——各位旅客请注意,我们将通过一段不稳定的气流,请您回到座位上并系好安全带,谢谢。」 广播一落,机上的空服人员立刻坐回专用座位,而她看着手里的杂志一时出了神,随意伸手拉起安全带便草草扣上??岂料不过几会儿飞机便上下震盪一瞬,差点没把桌上的红酒给洒出来。 瞳孔一凝,睨了眼玻璃杯中摇动的水平面,她没好气地嘖了一声,怎料又不过几分鐘—— 「尊敬的旅客大家好,我是此航班的机长。」 「因方才进入的不稳气流将持续数十分鐘,本航班将比原定计划时间推迟约一个小时。」 「为确保各位旅客的安全,还希望大家可以谅解。」 被再次的机上广播打断翻页的动作,女子不耐地蹙起黛眉,放下纸页又想饮口酒,未料身侧男子恰好放下手中报纸,波盪的馀光便将视线稍微撕扯而去。 隔着一条窄短走廊,两人相顾无言对视半秒,她的视线不自然地飘了飘,正欲拉起椅边白帘,面前人却浅浅一笑,开口。 「新婚快乐。」 闻言愣了半剎,她抬起手指,满脸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 而他不以为然地翻开方才阅读的报章,指了指其中一篇新闻,「刚好翻到的,这个叫夏沫汐的记者写得挺有趣,看一遍就记住了。」 顺着他的指尖看向报纸里的那篇文章,瞇起有些近视的双眼,仔细一瞧那深红色的新闻标题——金融老牌企业与房地產巨头的财阀联姻。 ??原来,是几日前自己婚礼的报导。 新闻中的女人身着白纱,亲暱挽着身侧男子,雪白的脸蛋上掺染着一丝僵硬微笑。 凝聚的眸子松了松,她收回目光,扯着嘴角冷笑一声,眼底便倏然涌上满满嘲謔。 「呵??」 往后散漫一靠,她拿起桌面上的红酒杯,自杯缘留下一抹唇印后,瞥过视线看向身侧人,眼里调笑四溢,「谁跟你说新婚就一定是快乐的?」 拿着报纸的手一顿,男子侧眸看向她,视线在片冷凝笑意定格片晌,脑子缓慢地兜了几圈。 良久,他慢条斯理折起报纸,以浅笑打破渐趋僵硬的气氛,出口语气从容自若。 「??是我暴露浅见了。」 而她挑了挑眉,唇边泛起了抹媚笑,手里酒杯在空中一歪,「瞧你生得好看,还这么有礼貌啊?」 将视线投向她,半晌后低眸一笑,自顾自地开口:「??看来穆小姐,是一个悲观的人呢。」 面色中的笑意立刻散了一地,女子沉默片刻,心里升腾起一股傲气,语音上挑地喔了声,「??怎么说?」 「仅凭我看人的经验罢了。」 「看人?」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她不屑一笑,打趣的语音染着嘲讽,「难不成你会看面相呢?」 柔笑否认,「我是画家。」 「??画家?」脸上再次染起鄙夷,不耐地皱了皱眉,嗓音扬起了些,「那关看人什么事?」 「我主画人物画像。」 他微笑回应,顿了顿又补充,「若是不将受画者的性格特质展现于画作上,每张画岂不是毫无生气,张张如一?」 闻言,哑口地盯着他几许,像是被说服般彆扭地侧过视野,嗓音微压,透出了些许不屑,「真能扯??」 悄悄说完,注意到他朝自己投来的疑惑眼神,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咳,那什么??」 「既然你都知道我是谁了,我没道理不知道你的名字吧?」 见她一脸傲娇神色,男子会意而笑,轻吐三字:「向淮笙。」 「向淮笙??」瞇了瞇眼,低眸默囁嚅起这三字,半晌后惊讶抬头,小脸微微皱起,「??你就是向淮笙?」 「我昨天才看了你在伦敦的画展呢!」 讶异的语句传入耳际,眸中短促地闪过一丝讶异,却很快便暖烘烘地笑了出来,向淮笙低了低眸,「??这样吗?谢谢你。」 面皮的冷沁稍稍化下,连语气也不自觉谦恭了些,嗓音挟着一丝浅笑,「那向先生这次回国内有什么事?也是要办画展吗?」 向淮笙低下头,不着痕跡地淀了淀眸光,似乎比起原先的礼貌多了些什么,犹如旁人触碰不到的暖阳,「嗯??回c城,是要找一个女孩。」 「找一个女孩?」 他抿唇而笑,没有继续回答下去,兜开话题,「不过能带她去看我的画展,也是我的心愿。」 「这样啊??她还真幸运。」 一句低语传来,向淮笙侧眸而望,那低眸苦笑的神色便映入眼帘,方才的孤傲与嘲謔,不知何时早已消弥不剩。 眼瞳一转,并未多加思虑,男子侧过身,拾起方置于一旁的的画本及铅笔,在俩人短暂的沉默中,迅速落笔。 「要不??让夏日集团当你第一个赞助商?」 自思绪中回过神,女子瞥向旁人之际,却见他正专注地拿着画本,另一手则俐落从容地不断来回描划。 微愣,「??这是?」 恰好来至收尾阶段,向淮笙简单划了几笔便于边角落款。 笑着抬起那张画,他开口回应:「刚刚也不知道怎么的,脑海就突然显现出这画面,所以顺手画了下来。」 光由硬质铅笔的痕跡就能看出是一张即兴画作,在灰色浅影的模糊背景下,一对男女好似谁也不愿离开对方般,紧紧相拥。 看向望着这幅画出了神的穆夏昀,向淮笙再度弯起唇角,将素描纸页自本子轻轻撕下,随之大方朝她递了上去,「送给你吧。」 一怔,不解地抬起头,「送给我?」 「不是说以后我要是在c城开画展,夏日集团要当第一个赞助商吗?」 「这个就当我交的预期作业吧。」 听他说道,很快便勾起红唇,披在肩上的薄毯因抬手接过的动作稍稍卸下。 双手将画作拿于眼前欣赏,她眼角带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1-3|时轮 当蒋薇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皮,又迟滞地望向机场大鐘——早已是两点五分。 吓得她一个机灵就瞬间站起,迅速揉了把眼圈,随即慌忙跑至接机大厅,却发现人群早就都散光了。 小脸一皱,她抬手拍了拍脑门,咬住下唇仔细想了想??一个小时后就是试镜时间了。 轻叹口气,果断选择开车离去,又边给袁婶打电话道歉。 犹豫盯着通话被人接起,将机子挪至耳畔,支支吾吾地,「婶??我、我把人给弄丢了。」 「你说什么?」 袁婶那儿似乎有点吵,轻轻嘖了声,「哎呀!若芯你别闹??薇依啊,我这儿现在听不清你在说什么,有什么事你就先和老李说,等我回来再讲啊!」 此话一落,对头便乾净俐落地掛了电话。 而她停在红灯前,看着被掛断的手机萤幕咬了咬指尖??这么大个人,就算没人接,自己也应该会坐计程车的吧? 如此自我安慰道,绿灯亮起,她握着方向盘一转,就赶忙朝试镜公司而去。 ?? 玩命般赶到了天影国际大楼,又匆忙踏入保全门,直至走进金贵的电梯间,蒋薇依这才扶着墙边喘上几口气。 几天前在电视台听说有个新片需要女三号,她拉下面子嘘寒问暖了好久,又拼命地托了关係,才好不容易拿到天影国际代理的名片。 紧攥着手中的白色小卡,这张薄薄的纸片对她而言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想当初拿到手激动得整晚上都睡不着了。 要是这次真能当上女三号??自己离一直以来的梦想,就又更近一步了。 抚了抚心口,她深吸几口气便走出电梯,一抬眼却发现自己竟身处写字楼,四处张望都没见着像试镜房的地方?? 马上就慌了,可幸好有人恰好自眼前悠悠而过,她双眼一亮,赶紧上前求救。 「??你好。」吞了口唾沫,「请问韩代理在吗?」 女子一顿,缓缓扭过头,金色的长捲发斜起了诱人的角度,柔顺落在那因一字领露出的白皙后背上。 将视线瞥了去,落在眼前这头发凌乱,脱妆的面皮像隻小花猫的人身上??不可置信地蹙起眉,「你在跟我说话?」 盯着她标緻的容貌顿了顿,一听这话就觉情况不对了,蒋薇依抽了口气,而后弱弱开口:「你不是公司的??员工吗?」 「罗茜你来了!」 戏謔地嗤笑了声,女子正想开口,未料有位戴着识别证的小伙却跑了过来,殷切地朝她起声:「宋代表等你很久了,赶紧进去吧!」 来人话一落,似乎是注意到身侧人的视线,顿了顿疑惑看去,「??你是?」 「我叫蒋薇依??」尷尬一笑,「前天晚上韩代理给我打电话,让我来试镜??」 简单朝那人说明来意,可他却也只是问好玩似的,并未搭理一声。而一旁的女人闻此,嘴边勾起嘲讽笑意,踩着高跟就从面前悠哉地掠去了。 还呆呆地佇于原地,眼见那小伙也跟了上去,蒋薇依赶紧开口叫住,「那个!我??」 「哎??」不耐地回过头,挥了挥手里的文件纸,又随意一指角落的休间椅,「你先在那等一下吧,这边比较忙,等我忙完再跟你确认确认啊!」 一愣,「喔??好,谢谢。」 瞧那人简单搪塞自己后就走进不远处的门内,蒋薇依担忧地紧了紧手心,却还是没能顾虑太多,乖乖便走到一旁坐好。 ?? 「你还没走啊?」 抬眼,就见方才那位女子站在面前,由上而下地睥睨自己,轻慢慢地出声问道。 眼前的女人顶着张粉色调的精緻妆容,白嫩的双颊像陶瓷般散着莹亮,水润的唇瓣缀着一抹鲜粉,满面的亮色甚是搭配她的一头金发。 虽着白色洋装稍稍遮掩了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可仔细一瞧还是能看出绝佳的身板。 「没有,刚刚那个人让我这里等一下??」 方才因太匆忙没能好好看她,这么一瞧却连自己都有些发愣,蒋薇依轻轻一咳,「我想起来了。」 「你是罗茜,我看过你拍的广告??」 闻言,罗茜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而后不屑地蹙起眉,朝电梯口抬了抬下巴,「你还是回去吧,这部戏连扫地大妈的角色都定了。」 小脸一僵,「??什么意思?」 瞧蒋薇依如此,戏謔地扯了扯嘴角,「韩代理在前天晚上给你打的电话,你现在才来,不觉得晚了吗?」 「可、可是??」心一急,「我是照时间点来的啊!」 嘲讽地失笑出声,摇了摇头,边开口边走远:「脑子不开窍,在这一行混几年都一样。」 站起身来,盯着她的背影一阵呆,缓了好久还是没回上劲,「什么东西,我怎么有听没懂的??」 「喂??我看你也是跑公司跑挺久了吧,我劝你一句,赶紧走吧。」 还冥思苦想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散漫声线,回身望去,便见一个职员手撑下巴,漫不经心地朝自己开口:「想红得快的人才选这条路,代理在『晚上』打给你的,你就没懂里面的『意思』吗?」 「如果你是真心想当演员,不如去片场转一转,看能不能遇上个导演还是贵人什么的,最好是找个演员推荐你,这才是正路??」 「在这走正规渠道都不是正规!你最好去拍几张艺术照用来宣传。」 只见那人洋洋洒洒地落下了一串话,说到最后瞅了瞅四周,小心翼翼比个嘘的动作,「??记得别跟别人说是我讲的啊。」 蒋薇依直直盯着她,缓慢闔上小嘴之际,突觉有股凉水哗啦一声从头顶灌了下来,而一股难堪便自心底猛然蹭上,心口处溼冷不堪。 数秒后低下头,手伸进了口袋里,她捏住了那张白色小卡,连同袁婶递给她的那张照片,狠狠地揉成了一团。 ? 一样落空了。 虽早做好迎接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却因那职员说的一番话感到更为挫败。但为了这个月不再到袁婶那儿蹭吃蹭喝,即使拖着睏得要死的身子,蒋薇依还是准时至打工的地方报到。 小餐馆就开在阳清道出来的地方,虽然地邻天地酒店,可附近的打工族仍旧不少,所以生意还是很好的,尤其是晚间时段,早忙得不可开交。 此刻站定于内场小厨房,她边切着菜边盘算着这些天该请徐导吃一顿饭??这次能拿到天影国际的名片,很大一部分还是她帮的忙。虽说最后连试镜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被人羞辱了一番,可该报的恩还是得报。 做这行就是这样,否则谁还想搭理你。 她叹了口气,左手拢着菜叶,右手提着刀板,俐落地将抹抹青绿扫至锅里。 ?? 傍晚归家时,胡眉崖那头多了几位警员,可蒋薇依也仅是稍微探了探头,并未过多在意。 可能又有人在那里发生交通纷争了吧??胡眉崖的交通设计本就古怪,路道也狭小,或大或小的擦撞事故总屡见不鲜,这些年下来,许多民眾和政府反应后也未见改进。 唏嘘一叹,她扭着手里的小摩托就准备转身,怎料才刚别过眼,路边却突然窜出了一隻小猫! 蒋薇依双目一瞪,旋即打转着就要闪避??下瞬脚踩的小摩托却一个打滑,连人带车就摔在了路边! 「嘶??」 磕在柏油路上的胳膊立刻就裂开一道口子,血液转眼更是自其四溢而出??而害自己成了这副模样的小花猫,则是正大光明地于眼前悠哉地肇事逃逸。 这翻车的大动静瞬间就引来前头眾人的目光,只见一位年轻的警员朝蒋薇依探了探头,将本子收进口袋便走了过来,弯腰将她一把拉起。 「小姐,你没事吧?」 「??没、没事。」话虽这么说,可看手臂上直流的血,心脏还是被吓得缩了下。 轻咬下牙,简单平復心里的后怕,这才盯着手臂的伤痕一阵怨叹。 ??这都是什么事啊? 1-4|时轮 这就是她倒楣的一个立夏。 而此刻盯着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和袁婶的讯息说那大叔航班延误,快三点才抵达c城,且到现在还是没有联系上老李?? 终于完整地构成了她倒霉的一天。 踌躇不已地放下手机,满脸纠结地咬住指头??这追根究底,会不会是自己把人给害了? 没心思多想,她一下子就猛地站起身。 虽说不知过去能帮到什么忙,可再怎么说也是自己没有接到他才??再说了,都说了相关人士过去协助调查。 如此想着,她拎起包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这么晚了,一小时前的那些警察还在现场蒐证,想起方才那主播的叙述,她定睛认真一瞧,才发现防护栏果真都撞断了。 心一惊,蒋薇依抬手揉了揉胸口,有点害怕地朝一位警察凑近,「那个??」 小声囁嚅道,自口袋拿出一张被揉得稀烂的照片,用尽可能地将它摊平,不好意思地递过去,「因为时间好像对的上,人也没找到。」 男子瞥了眼照片,而后接了过来,「啊,是来提供受害者线索的?」 语落,朝身后一指,「那你去那个警察做一下笔录吧。」 「喔,好的。」 蒋薇依听话照做,而那位警察的效率也挺快,八点左右就完成了笔录,简单和他们打了招呼就回家了。 交代完这事,心底果然是放松了些。 只是?? 怎么感觉这一路上,都有人在跟着自己? ?? 一路飞奔跑回大院,蒋薇依速速衝进屋内,先猛地扣上门又锁住,连鞋都还没自脚扒下,就狼狈不堪地喘了几口气。 今天袁婶不在家,自己得注意一些。 重重咽了口唾沫,她踩着后脚跟脱下鞋,又掛起肩上的包,一转身—— 「啊!」 一张赫然放大的脸荡在了自己眼前,蒋薇依皱着双眼惊叫了声,而估摸着这声也吓到了面前人,男子浑身一愣,也朝后退了步。 直直盯着他,片刻后绷紧下顎,耐着指尖的颤慄抄起门边扫把,双唇上下翕动着,「你你你??长得人模人样的还当贼!快走!要是我喊一声你就完蛋了!」 见他不动,手里的扫帚又举高了些,心跳已然鼓上嗓子眼,「你??」 「你不走是不是!那别怪我下手重了啊!」 尾音一落,见眼前的男子依旧佇于原地,咬咬牙心一横,皱着眉抬手一挥! 「??欸?」 呆呆看着那直透过身躯的扫把头,指尖骤然一僵。 ??穿、穿过去了? 浮躁的心跳似乎停摆半刻,双唇不由自主地上下啟闔,「你、你??」 颤着碎音抬眸对上男子澄澈的眉眼,那淬了光的双眼眨巴眨巴的,仔细一瞧竟还多了抹无辜。 「??」 蒋薇依的大脑死机了。 俩人如此四目相对数秒,片晌后唯见眼前人面带疑惑地歪歪头,随之开口打破死寂般的凝滞。 「??你好?」 小脸倏地僵硬一片,她无声吞了口唾沫,攥紧手中物正想出声,岂料出门前没来得及关上的电视??又骤然传来熟悉的男性嗓音—— 「方才我们收到警方发过来的消息,目前锁定胡眉崖坠崖交通事故的罹难者,两位均为乘坐今天从伦敦飞至c城的航班旅客,而其中一位为本国知名画家??」 「向淮笙先生。」 「请相关人士看到消息之后前往城警署协办调查??今晚的新闻联播到此结束,感谢您的收看,我们下次再见。」 刚才见这长棍穿过他身体,她一个颗心都快碰出喉咙了,现在又听到这新闻,一双腿简直软得不成样儿。 「向??」耐着腿部剧烈的颤抖,她朝后踉蹌了两步,唇色多了抹苍白,「??向、向淮笙?」 面前「这人」却未如她这般吃惊,唯是静静地看着她,轻抿薄唇,一双棕瞳貌似流转着许多言语,可沉默许久,最后也只是开口。 「嗯,你好。」 「哈??哈??你好。」 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应,颤颤然地将手中物置于地面,努力忽略方才扫把穿过他身体的事实,乾笑几声,「看来警方的消息有误呢,你你你??你要不去警署做一下说明吧?」 他却轻叹一声,抬手挠了挠头,「??好像也没有错。」 ??这话是啥意思? 她瞪着双圆眼盯着他,过了好几秒终缓上劲,也再也耐不住梗在喉腔的吶喊。 「——鬼啊!」 尖利的叫喊一落,不出几秒外头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而蒋薇依简直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猛地衝去打开了门,「??谢哥!」 「怎么啦!?你这丫头大晚上叫什么叫!」 「谢哥,我、我??我好像撞鬼了。」 皱眉,「??哪儿有鬼?」 屏息一瞬,朝右边侧了侧身子,瞇着眼伸手弱弱一指,「就、就是他!」 男子朝她身侧探头而望,迟疑数秒,一个一米八的大汉愣得没反应上来,许久后才呵呵一笑,「??我说薇依啊,你最近很累吧?」 「??都说你别再做那什么明星梦,脚踏实地点儿。」 唏嘘不已地摇摇头,边回过身边开口:「看这都出现幻觉了,真可怜??别再鬼叫了啊!」 盯着被一把关起的大门,原先冷汗淋漓的背脊又裹上了一层崩溃。 她不敢相信自己今日有多倒霉了,差点丢了打工还落了女三号,骑在路上为了躲隻猫翻了车,现在还—— 撞鬼了!? 1-5|时轮 瞳孔机械式地兜了个圈,蒋薇依攥着手心转过身,便见向淮笙直望着自己。 她嘴角一抽,果断抬手遮住侧脸,回避了他的视线。 一屁股坐回沙发上,蒋薇依单手撑着额头,笑着自我安慰,「哈哈哈哈??谢哥这人真是,才三十多岁的人,眼神都不好使了。」 而向淮笙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周身甚至笼罩着一股莫名的低气压。听她这般嘀嘀咕咕后,稍稍垂眸,语气挟着一丝喟叹,「??可是我真的死了,现在就是个鬼吧。」 愣了下,简直傻眼地瞪大双目,她崩溃起声:「??大哥你就这么接受你的设定了!?」 话罢,受不了地站了起来,「你接受不代表我接受啊!」 朝他喊完,蒋薇依沉默几许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压低嗓音,「冷静??」 「一定是幻觉、是幻觉??蒋薇依你不许再熬夜了,再熬下去真要疯了??」 瞧她站在一旁双手合十碎念着,向淮笙咽了口唾沫朝她凑近一步,瞳仁转了转,像汲取什么似地开口:「你真的不认识??我是谁?」 被他这么一问,驀地想起刚才顾泽清说他是国内「知名」画家来着,莫名有些尷尬,「哈哈哈??我、我这个人对画画没什么研究??」 听蒋薇依如此应答,他才刚抬起点儿的头,立刻又垂了下来。 「不是,我说你这个人??」 皱着眉一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对,你这个鬼,怎么还这么注重这种生前的东西呢?」 双手叉腰瞄了他一眼,见向淮笙低头不语,突觉有种自己在训斥他的气氛,心头竟隐约蹭上几抹愧疚,「??好、好啦!我先不纠结这个了。」 语落,努力试着靠近他几步,眼瞳转了转,蒋薇依不自然地清了清嗓,随口扯了个话题,「那??那我问你个问题吧?」 「为什么??」踌躇地吞嚥,「只有我能看见你啊?」 未料他自己似乎也没意识到,顿了下抬起眼,一双眼眨巴眨巴的,「??对啊,为什么?」 这鬼竟还反问自己来了,瞋目结舌,「我问你呢!你??」 还想再说些什么,怎料包里手机却突地响起,低眸捞了捞——是徐导。 双目一皱,心中顿时就升腾起烦躁。 想不了太多了,顾不得向淮笙的存在,蒋薇依沉沉叹了口气,转身就走进卧室。 反手关上门,抿抿唇,指尖一划萤幕。 「喂,徐导您好??」 「薇依啊,听说今天天影的试镜你没上是不是?」 「我??」吞吞吐吐,万般犹豫地,「对不起徐导,是我给您丢人了??」 小脸皱成一团,开口欲继续道歉,那头一道伴随叹息的声音却又传入耳际,「薇依??不是我要说,我这次是顶着自己的名给你说来了一场,你这不是在给我下面子吗?」 闻言,骤然想起今日的经歷,眼底渐渐委屈地潮湿起来,「徐导??」 「行了不早了,你明天来片场找我再说吧。」 那头丢下这句,便毫不留情地切断通话,而蒋薇依低头看着刺眼的手机萤幕,心脏好似淌进几道酸液,忽地膨胀了起来。 耐着哽咽将手机放至床边,又走到浴室里看着这妆融了大半、一头乱发的女子,她低下眼眸,缓慢褪去身上件件外衣。 一分多鐘后,一室蒸气嬝绕的浴室中,水滴声响不断坠落于地,白墙上大大的银色圆镜里,倒映的是女人纤细洁白的小腰。 以及刻印在上头,隔着重重水雾依然清晰可见的,无数道暗色沉淀的红痕。 ?? 方才心太喧杂,一时间忘了家里突然多了鬼的事实,当蒋薇依顶着头巾走到客厅,见向淮笙缩在自己的小沙发里,差点没被吓死。 揉着心口缓上胸腔的躁乱,她缓步凑近,瞧他努力缩起那不小的身板,挤在自家明显不大的沙发里,心口竟意外有种没来由的心疼涌上。 居然??真去世了? 淅沥雨声早在大院落了一地,颗颗细滴打在乡野的窗户,成了静謐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女子松了松眉目,在遍地的雨声中,鬼使神差地朝他又靠近了一点,而后弯下腰将耳畔蹭至他的胸前,短暂止住鼻息—— 的确,没有心跳声呢。 抚着胸口直起腰桿,暗忖片刻盘起手,却觉臂膀上驀地一疼。 一愣,皱着眉侧目看去,就见指尖似是沾上了一丝血??洗澡时都忘了防水,这伤口居然又裂开了? 叹了口气,回头就准备拿药箱,却又想到什么似地扭回头,视线落在了那闭着双眸的男子。 佇在原地思索了会儿,蒋薇依撇了撇嘴角,侧身拎起一边的毯子,接着轻轻覆在了他的身上??虽然不知道,他能不能感知到冷。 再看了他几眼,随之一晃脑袋瓜,她便摀着手臂上的伤转身而去。 压根儿就没发觉,沾了血的食指在落下被角之际,轻微擦过了男子半透明的肌肤。而在自己扭过头的剎那,后头的白影??似乎又多了点色彩。 ? 今年,是她来c城的第五年,没有朋友的第五年。 年少轻狂,仅仅抱持着对那个人的念想,便义无反顾来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从接无名小广告、打酱油影剧工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也结识了几个导演编剧。 只是,她也是来到这儿才懂娱乐圈的水深,孤身一人闯荡,她想出头难于登天。 但心中的那个信仰,却总在垂败不堪时扶起自己,如此艰辛走来一遭,蒋薇依从来都没想过放弃。 已经坚持到这一步,要是放弃的话,就真什么都得不到了;放弃的话,就真的??永远没机会再见到那个人了。 以前看小说时读过一句话,仔细想想那简直是自己努力的全部理由——要是我找不到你,我就会站在最显眼的地方让你看见。 轻轻一声叹,她自床头柜中拿出一张照片,指尖轻触,浅笑啟唇:「??愣愣,说给你听呢。」 「你可一定要看到我。」 眼底烁着柔和光点,良久后倾身而去,缓慢将相片放回柜里,顺势灭了夜灯。 入眠。 1-6|时轮 傍晚春雨后的乡间小道,水汪泥泞遍地而生。 一群嘻笑的孩童捲起裤管,撒着浑身上下的野劲在泥巴地上跳跃奔驰,而那个扎着两条小辫的丫头远远落在队伍的最后头,边喊着边想赶上眼前的小伙伴。 「等等我!等等我、等??」 「哎呀!」 岂料小脚一拐,一个重心不稳,整个小身板就摔进了泥巴池里。 「??哎,你们等会儿,谁来帮帮忙啊!蔷薇又摔了!」 跑在女孩前头的一个小姑娘闻声,回头见小蔷薇跌进了泥巴坑,却因池子有些深不敢上去搀扶,只好朝前方几个男孩子喊道。 「又摔了!?」 「蔷薇你怎么逢跑必摔啊!该不会想吃点泥巴施施肥吧!」 女孩本还不怎么在意地憨笑着,可听到这声嘲笑小嘴立刻就瘪了下去,而前头的男孩子见状,做了个鬼脸又蹭蹭蹭地往前跑去了。 这头,小蔷薇用那沾了泥的小灰手摸了摸脸,随后瘪着嘴就想站起身??但因为泥地的吸附力太强,怎么使劲都拔不出脚丫,吓得她挣扎了好久,却突然有隻手落在面前—— 她顿了下,抬起头歪了歪视线,随即笑逐顏开。 原来是前两天刚来的小伙伴! 毫不犹豫伸手上去,小嘴一边傻兮兮地吐词:「嘿嘿嘿??谢谢你啊。」 被男孩这么一拉从泥地出了身,小蔷薇低头整了整身上脏痕,却因一时清不净也就罢了。侧目看向他,「我看你不都怎么说话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见他如此,小蔷薇撇了撇嘴角,将沾了泥的小手往一旁的叶子抹了抹,又朝他伸手而去,「我叫蒋薇依,叫我蔷薇就可以了。」 他没有伸出手,只是顿了半晌,疑惑出声:「??蔷薇?」 「为什么是蔷薇?」 「因为谐音啊!蒋薇依,蒋薇、蒋薇??不是很像蔷薇吗?」 看着她思忖许久,男孩懵懂地点了点头。 而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言笑晏晏,「好啦,到午饭时间了,走吧,一起吃饭去!」 ??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雨点仔细地冲刷着这座城市,两小无猜的旧往也一併漂落而出。 视线放远,朝向彼世北境,隔着点点细雨、重重云雾,一座乘于白芒之上的木製建筑周身,妥然縈绕着一层透亮的耀光。 里头,裊裊白烟自香炉底部悠然而起,后混着沉浮空间中的金色光点,成了缕缕闪烁的浅香。 一位淡白装束的男子站定于此静謐之中,将理好的卷子一一放入木柜,淡然神情一如往常得似看破红尘。 江陵,阴阳术师江氏门下大弟子,风絮旧事廊的筑梦师,在师傅前往南境寻找破梦之解后,受赋予了旧事廊的管事之权。 前几日轮转司似乎来了新的伙伴,可这两天一直忙于手中事务,还未来得及抽空打声招呼。 「——哐啷!」 正思索着该找时间和他问个好,岂料隔壁却赫然传出一道猛烈的撞击脆响。 计算卷数的动作一顿,江陵循声抬眼——柒七? 侧目望去,目光迅速聚焦门边,便见那小妮子手举卷本就欲朝另一人砸去,凝眉半刻,男子将手中卷匆匆放到一边,渡步而去,开口制止。 「柒七,你这是在干什么?」 见江陵来此,女孩明显愣了一下,可手上的东西早丢了出去,顾不得对头痛得揉头的模样,柒七立刻便蹭到他的身边,小嘴一边慌忙地叨念着。 「完蛋了完蛋了!江陵,我们这一次真摊上大麻烦了!」 江陵一顿,他知晓柒七虽闹腾,可鲜少如此慌张,不由得也有些不安起来,蹙起眉心,「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而一旁的少年恰时从旁走来,右手还揉着发红的额角,一脸愧疚地咳了咳,「还是我来说吧,那个??我叫青一。」 「我是最近刚来轮转司的,前几天我收到上头交付的任务,就是那个??阳清道胡眉崖的车祸,我去那边收魂魄的时候??」 「因为两个司机都摔下山崖,我当下没分清哪个该走,收、收错了。」 听他说完,不安稍稍降解,江陵叹了口气,「这事我知道??不是说尸首还没有找到吗?你赶紧回去换一下就行。」 怎料青一听完江陵的话,神色又更窘迫了点儿,支支吾吾个没停,「我??只是??」 瞧此,柒七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就将他推到一边,接着朝江陵扬声告状道:「这傢伙??收了魂魄后得意忘形,竟然和一个凡人撞了!」 「搞得收错的魂魄沾了阳气,一溜烟就不见了!」 「我??」听她这么说,少年面色逐渐转红,有些结巴地解释:「我已经说了,是她突然转了车撞到我身上!」 「哼??」柒七还是一脸没好气,大大咧咧地接着骂道:「说到底也是你没注意!收魂这么重要的事,走什么大马路啊!」 女孩朝他呲了呲嘴,随之看向江陵,「刘桓的那个魂魄我们已经收回来了,可山崖下的小溪匯流大海,向淮笙的尸首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面色一僵,江陵停顿许久才又开口:「找不到尸首的意思是??没办法把魂魄还回去了?」 「所以我现在才快抓狂了!」 柒七道出前话,软嫩的嗓音再度拔起尖利的烦躁,「要是我们回头找到了尸首,可尸体在大海里泡的时间一久,我们也没办法让他起死回生了!」 见她又是副准备开骂的样儿,江陵侧头瞥了眼早已瑟缩成团的青一,低眸思索片刻后叹了口气,朝少年起声:「青一,这件事是我们的错,你先去找向淮笙的魂魄,如果他现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一定要尽力去帮。」 「而至于尸首这件事,我来办。」话罢,男子看向面前的女孩,「旧事廊现在,就先交给柒七你照看着吧。」 简单交代完后,江陵缓慢收回目光,抬头看向层层木製卷柜上摆置的时晷,下意识攥紧手心,眉间的复杂一览无遗。 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2-1|破晓 蒋薇依在次日起了个大早。 虽说昨夜已然对「家里有鬼」这个事实消化了大半,可当她边打着哈欠边走出卧室,看见饭桌上摆放的精緻早点时,她除了差点下巴脱臼,内心还是忍不住再度崩溃了一次。 而待她收拾好这如暴风雨的内心,又在家绕了一大圈,最后放弃挣扎地坐回餐桌前,还是没有找到向淮笙。 蹙眉盯着眼前的色香味俱全,蒋薇依拖着腮帮子想了会儿,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拾起银叉便将盘里的火腿片往嘴里送,嚼了几口又叉下那煎得恰当的小香肠??一眼看去还挺满足。 算了,反正鬼的世界也不是她这个凡人能理解的。 再说了,他这都能做早餐,说不定就是出去晨练了。 如此想着,蒋薇依再度摇摇头,抬头瞥了眼墙上的鐘,大口大口吃完向淮笙给自己备好的餐食,拿着包便速速出了门。 ? 为了拍摄今日的乳品广告,影剧组特地于乡野选了间着名农场,这平时游客眾多的地儿,也因出借作为拍摄所用,较平常静謐许多。 夏风裹着青草香拂过女子渗着汗珠的颊边及额角,扫过鼻尖时隐约透一丝清新气息,却丝毫起不了一点凉意。 起因不是过于闷热的天气,也不是喉腔的乾渴,而是她此刻心心念念全都是——等会儿碰上徐导该说些什么?万一徐导生气了,以后都不理自己怎么办? 皱着眉满脸的纠结,眼看时间就快到点,她却还是没敢走进片场,不料到却在这时—— 「你一个小透明,人家还不见得把你放在心上呢。」 肩膀倏地一抖,被吓得一个机灵就踅过身,停顿半秒??果然是向淮笙。 松了憋一口的大气,蒋薇依咬咬牙,抚着胸口啟唇:「不是我要说??大哥你好端端地在白天吓什么人啊?」 「我要去上班,很忙的!你赶紧走吧!」 「??嗯。」 瞧蒋薇依弱弱地炸完毛,对她下的逐客令不以为意,向淮笙浅浅一笑,反倒开了新的话题,「早餐吃了吗?」 「吃了。」 下意识脱口而出后,愣了愣摇摇头,「不是??」 怀疑起自己方才的顺口,蒋薇依一脸荒唐地盯着他,欲言又止几许,最后逼得自己冷静下来,皱着眉开口:「??其实我挺好奇的,魂魄都像你一样游荡在阳间吗?你都不会想去看看你的??」 一顿,想说得委婉些却又不知如何接下去,只好作罢,「??尸体什么的?怎么一直跟着我?」 「??你好像很讨厌我留在你身边?」 听他如此答非所问,蒋薇依也顿时有些纳闷,自己倒好像??也没有对他生起一丝厌恶的念想? 思忖着,她抬眸瞄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向淮笙有一双生得极好的眼,柔和水光揉捻其中,引得瞳仁波面摇曳起阵阵光点,一泽泽合着那纤长的眼睫,同缀于洁净温和的面皮里。 ??难不成,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还是,这几个月在游乐园里演了太多场的贞子??把自己跟鬼同化了? 暗自这般冥思苦想,而向淮笙见她皱眉思索着,不着痕跡地勾了勾唇,又开口带离这个话题:「那你现在是??要去给徐导道歉?」 语落,男子又带笑出声:「其实何必在乎这些东西,她要是不原谅你,你不会还要丢下自尊去求她吧?」 「本来就是我的错啊。」她应道,咀嚼了会儿他的话,「??至于自尊什么的,还好吧。」 向淮笙顿了顿,几抹笑意逐渐化入皮肉之下,语气也低沉了许多,「??这么想出人头地?」 总隐约感觉他话中有话,令人听得不太舒服,蒋薇依低了低眸,淡淡开口:「再怎么说,也和你没关係吧。」 扔下这话,她扭过头,快步就走进了片场。 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怎能如此轻易给别人的努力下定义? ?? 往农场中拐了几个弯才到达拍摄现场,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不断穿插其中,而徐导正在做最后的指导安排。 今日拍摄广告的男主角是正当红的演员安允灿,粉丝们自然是早接了消息前来围观,引得场面一度有些混乱。前些时段还略显安謐的农场出入口,早全被喧闹所取代。 蒋薇依直直穿越过大片的喧哗,小心翼翼地蹭上徐导身边,踌躇起声:「??徐、徐导?」 闻言,拿着剧本的女子侧眸瞥了她一眼,却好似没有看见人似的,又扭回视线继续指挥现场运作。 蒋薇依见此,头又低得不能再低了。她和徐导认识早有些年数,这种视而不见的表现,果然是真生气了。 咬着下唇搓了搓手,回头一望四处繁忙的工作人员,生怕站在这儿给人挡道,正准备朝后退一步,有道声音却赫然于耳畔轻飘飘地响起—— 「这就放弃了?」 指尖紧扣衣衫,其实她也不想放弃??可她连理都不想理自己,现场又这么混乱,她站哪似乎都是碍事,「我??」 「真想求得她的原谅,就用做的,别用说的。」 向淮笙又在她耳边道下这句,可待她转头往后颈看去时,早已不见人影。 只好边思忖着边扭回视线,最后像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紧了紧手心。 用做的??也对,那不如就来打点杂吧。 ? 「其实我挺好奇的,魂魄都像你一样游荡在阳间吗?你都不会想去看看你的??」 「尸体什么的?怎么一直跟着我?」 ?? 在蒋薇依听自己的话后便投身进影剧组打起杂工,向淮笙佇于人来人往的小角落,视线隔着大片人群,妥然落于那低着头整理器材的人影上,脑子里都是她方才的这串言语。 昨日起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实在太过突然,以至于他尚未消化完这些荒唐的事实,所以实际上,向淮笙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他死了。 ??究竟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脑袋一转,他又想起今早替她准备完早餐后,出门打算在周遭绕一绕,观察下这些年来她是否过得无恙,生活的环境又是如何,却不想—— 「向淮笙!」 有道清脆的男音自背后高声传来,他浑身一顿,而后瞳仁猛然瑟缩。 不是她??这就代表还有人可以看见自己!难不成自己其实没有死? 「你已经死了。」 可方踅过身,气喘吁吁跑来的人开口就给他泼了一大盆冷水,随后就见他倾下身抚住膝盖,大大喘了几口气,「不过这事说来话长,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向淮笙盯着他,瞳仁里是半信半疑的模样,不过念在他看得见自己,半晌后也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与他一同座落于路边的小长椅。 「我叫青一,是风絮旧事廊的轮转司执事。」 2-2|破晓 这位自称是青一的少年一介绍完自己后便低头道歉,脸上的愧疚一览无遗,「我很抱歉昨天收错了魂魄,让你现在以游魂的身份飘荡人间,但是请你放心,我们现在已经在找补救方法了。」 听他如此说道,向淮笙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而许是他的沉默吓着了身边人,青一顿时侷促不安了起来,抬手挠了挠头,「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仔细想想还有些想推託责任的嫌疑??」 「不过我和我的同事们真的都在想办法,你现在要是有什么需求,我也一定都会满足你的。」 见他如此真诚,即使心中再多的震惊和无奈,向淮笙终究是温和地浅浅一笑,抬手轻拍了下他的后背,「别这么害怕。」 「木已成舟,我现在怪罪你也没什么用了,况且??你不是说会帮我吗?」 听他这宽宏大量的言词,青一满脸的震惊,倏地张大了嘴,「我的天??大哥你居然能这么想!?」 「你知不知道我来找你前做了多少心理准备?要是被你暴打一顿我都还死有馀辜啊!」 向淮笙弯唇一笑,低声呢喃:「这是有人教我的。」 话罢,男子下意识伸手轻触手腕,发觉毫无外物后愣了下,数秒后又抬眼,「请你们一定要找回我的身体,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得去做。」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的。」青一镇重地点点头,沉默几许又开口:「不过??你昨天怎么会消失,是去哪里了?」 想了想,向淮笙低眸回应,「??我不知道,就是下意识地跟着她走了。」 语落,驀然想起只有她看得见自己的事实,又起声:「对了,我有个问题??」 「为什么除了你,只有她可以看见我?」 明白他在说谁,青一皱了皱眉,歪头一想,「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回去问问他们,应该就能知道了。」 「你现在??」朝向淮笙看去,「你就先和我一起回去旧事廊吧,游魂走荡人间很耗体力的,而且万一我们找到了你的身体,你却没有精力可回去,也是很麻烦的。」 「可是??我想待在她身边。」 「蒋薇依?」 「嗯。」 向淮笙低下眸,再度摸了摸手腕,「她好像不记得我了,虽然我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她真的把我忘了。」 此话一落,青一看着他垂头的模样,顿时沉默了下来。 身为风絮旧事廊轮转司的执事,在触碰尸体的那刻便能知晓此人一生所有的爱恨纠缠,并会为其书写属于他的轮转书卷,后于他轮回转世时提交上报,作为筛选之用。 而青一在触摸到向淮笙的尸首时,便知蒋薇依是他一生最深沉的执念,自然知晓他话中涵义。 可无论如何,还是得多少参考点现实面,青一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你现在这样突然跑过去告诉她你是谁,会不会吓到她啊?」 「所以我才想留在她身边啊。」向淮笙应道。 「等她慢慢认出我,这样你们把我的身体找回来后,我就能直接以人的身份陪她的身边了。」 听他这么说,青一歪头思考片刻,也觉有几分道理,于是开口:「那倒也行。」 少年坐直身躯,伸手于向淮笙的手腕上轻轻一摁,定睛确认他的腕上肌肤顺利起了一簇隐光,又抬眼啟唇:「你之后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只要握紧手腕喊我一声,我就会来了。」 说着站起身,松散一笑,唇角如猫咪似地微微挑起,「走吧!你才刚回c城,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让你瞧瞧当鬼的最大好处,吃遍山珍海味都不用给钱!哈哈哈哈??」 向淮笙弯了弯唇,没有回话,抬脚跟上了少年雀跃的步伐。 ? 这头的拍摄现场早在安允灿到场后,陷入了更加混乱的境地。 周围那些女友饭的应援吶喊,毫不停歇地穿插耳际,蒋薇依在一旁收拾着影剧器材和牛奶瓶,心想着真应该随身携带个耳塞??她总觉得这趟回去要聋了。 远处这位名叫安允灿的演员最近风头正盛,童星模特时以一部霜淇淋广告逐渐成名,后续接演眾多戏剧配角,最终凭藉去年主演的电影在本年度的影剧大赏上,一举砍获眾多奖项,红遍全国。 这样的演员从出道起便走得顺风顺水,多数因从小被人纵着有些娇脾气,可他自踏进片场开始,便恭恭敬敬地向每位工作人员问好,鞠躬行礼一个不漏,甚至在中午休息时还请所有的工作人员喝了咖啡。 蒋薇依想,这大概就是他年纪轻轻,就闯下一片天的缘故吧。 每个人能获得成功,一定都是有理由的。 娱乐圈多大,从不缺一个会演戏的人,全能型人才更是不少,甚至连会炒作的都是一抓一打把。 可如此年少成名便从此走遍花路,浸染多年鲜少丑闻,年轻一代的除了安允灿,好像也只剩下她在电影界的偶像。 那位也同是童星出身,年少走红、屡屡登顶,却在风光最盛的年岁因一场涉毒风波,一声未吭,在四年多前便毅然决然退出了娱乐圈。 虽后来不断有人说是讹传,可铺天盖地的访谈邀约也再没有请回来的天才演员,就这样消声匿跡在眾人当初排山倒海的指点声浪里,没有留下任何一抹影子。 ??言征。 若说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是她进入这大染缸的缘由和信仰,那么言征就是她追梦的初心和明镜,次次映照着她无法割捨的坚韧与伤口。 蒋薇依低眸思忖着,在心绪渐次飘扬中,不知何时收拾好了原先凌乱的器材。 ?? 拍摄结束早是夜幕,蒋薇依从工作人员那儿领了个便当,又于农场边角寻了个僻静的路边,简单瞥了眼地面,便毫无顾忌地坐下来吃。 「瞧你这像个什么样子。」 头顶一道无奈的嗓音传入耳畔,打断她将饭往嘴里送的动作。 抬眼看向声源,她短促地一愣后,也没管边上脏不脏,立刻就被饭丢到一边,迅速起身低下头,「对不起徐导,我昨天??」 想起昨日在天影遭人羞辱一番的记忆,蒋薇依咬了咬下唇,忍住欲出口的话,「??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看着她敬下的九十度鞠躬,女子沉默数秒轻轻叹息,伸手递来一张卡片,些微清嗓,「看你忙活了一天,这就当你的薪水了??这次要再搞砸,你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 语落,见徐导说完便转头就走,蒋薇依才愣愣地看向手里的白色小卡。 试镜通知?视线一扫,又往下挪了几寸?? 陈晋导演的开年大片!? 心头一跳,眼眸唰地亮起簇光,她欣喜地咧唇一笑,朝徐导渐去渐远的背影边鞠躬边喊道:「徐导!谢谢您!」 「谢谢您??」 陈晋,当年让言征打响名号、走红全国,就连去年让安允灿一举拿下眾多奖项的电影都是他执导的,要是自己能够争取到这个角色的话?? 捏紧手中卡片,蒋薇依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苍穹,晕黄的路灯点缀着黑压一片的农村乡镇,头顶洒下的一小片雾光,全涌进了她的眼底。 2-3|破晓 当蒋薇依拖着一身倦骨回到家,反手关上门,又准备上锁时却想到了什么,顿了下,扭头环顾一圈??向淮笙还没有回来。 之前被他吓得还有些心有馀悸,念起当初他连门锁着也能进来,暗自点点头,回身就把锁给妥当带上。 简单把东西安置下,最后又瘫回沙发里,她仰头靠在后头的软垫,良久后蹙着眉目瘪了瘪嘴。 ??这向淮笙是跑哪去了? 怎么总飘忽忽的,说来就来,一去就又没个影呢? 明明长得就不像鬼,平时的行为也不像鬼,这点倒是挺相符的啊。 揉了揉脑门,她倚着抱枕歪下头来,又想起今早他给自己准备的早餐,还有在拍摄场地给自己说的话??再怎么说也是因为他才厚着脸皮留了下来,也才得了这天大的好机会。 思索着,蒋薇依侧目一瞥,看向不远处的开放式厨房。 ??不知道鬼能不能吃饭呢? 在心头拋下这疑问,却连答案都没确凿,她就已经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厨房了。 一天到晚在外头跑,外食都吃惯了,家里自然是没什么材料,于是在袁婶的后院就地取材摘了些蔬菜,简单煮了个菜叶汤,调好火侯就回到客厅背起台词。 怎料才捧着背到一半,馀光就多了个人影走来。 即使是骤然出现的,可他走路很轻很慢,悦目的面皮白净温和,周身散发着温文尔雅的气质,一眼看去就跟个活人差不多了,所以蒋薇依并未吓着。 唯是将手中白簿落下了些,又往他那儿望了眼,出口的语气是她自己都没有意料的熟络,「你回来啦?」 被她这么问迟疑了下,向淮笙短暂地慌神后又即刻恢復镇定,故作从容地嗯了一声,随后却像闻到了什么,将目光投向厨房的方位。 微顿,疑惑啟唇:「??你在煮什么东西吗?」 盯着他片晌,张大了嘴,「??啊!」 连忙丢下剧本衝去厨房,把早滚开的热锅关了火,又朝他处着的地儿探了探头,「还好你刚好回来,背台词背得我都差点忘了这还在煮汤呢!」 「要不要喝点,我拿手的喔!」 闻言,向淮笙渡步来至她的身侧,盯着锅里的汤驀地一愣,「??菜叶汤?」 「是啊。」 见他微微蹙起眉目,蒋薇依失笑几声,洋洋洒洒地开口:「喂,可别小看这汤了,虽然是素的但喝起来特清爽,更何况我最会煮的就是菜叶汤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听她一说沉默几许,片刻后如常弯起唇角,「??是吗?」 「那我得好好嚐嚐了。」 ?? 「不错吧?」 托着下巴盯着面前人乖巧地喝汤,蒋薇依勾了勾唇,挺嘚瑟地开口。 嗯了声,向淮笙浅笑应道,将汤匙放于桌面,「看来你是真的很拿手。」 自信地昂起下巴,「那是当然。」 此话一落,见他垂下眼拾起餐巾擦嘴,手指轻点桌面,眼瞳微微飘忽,「那个??」 「今天谢谢你了,因为你的话我才留下来,还得到了试镜机会。」 向淮笙一顿,抬起头,「试镜机会?」 「嗯。」笑逐顏开,「是一个知名导演的电影,徐导给我说来的。」 闻言,男子脸上笑意渐褪,思忖之间却又迎上了她的面容,视线一寸寸划过她唇边泛起的微笑,缓了缓也勾起唇,「??这样吗?」 「那真是太好了。」 见他说罢便拿起汤匙继续喝汤,蒋薇依再度撑起下巴,盯着那双如鹿般的眼睫,以及那白净俊朗的面颊,瞳眸不自禁地转了转。 ? 月光于房厝折射成零零碎碎的光影,又沿着窗櫺直透室内,一一洒落于腿。 蒋薇依将纸本捲成了条状,一下下轻敲着脑袋瓜,小嘴同时念念有词。 明日要试镜的台词并不长,可角色是精神病患者,所有的话都是自己对自己说的,若想演得好还是得多练习。 夜逐渐变深,窗外自家户传出的细音逐渐消弥,一室回盪的唯有她的自言自语,以及白墙上秒针移转愈发清晰的响声。 一而再再而三地念词,喉咙早乾涩一片,当蒋薇依抽出神,揉着喉腔瞥了眼时间,居然已经两点多了。 从窗边俐落下地,习惯性往沙发处瞥了一眼,却皱起了眉??这鬼怎么又不见了? 「蒋薇依。」 「??啊!」倏然一惊,朝后踉蹌了几步,皱着眼惊叫出声。 见此,向淮笙一顿,有些委屈地眨了下眼。 回过头瞧他这副模样,蒋薇依抚住狂跳的心口,蹙眉起声:「我说你??你能不能别总是突然出现吓我,更何况现在已经是大半夜了!」 已对她这么一惊一咋见怪不怪,缓了下便稀松平常地勾了勾唇,颊边驀地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都不知道该算你吓我还是我吓你了。」 闻言,蒋薇依咬咬牙,「当然算你!」 「我要再被你多吓个几次,说不定都要上天去陪你了!」 低眸一笑,「那我可不要。」 「你以为我愿意啊。」 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视线不经意地一挪,赫然发现他手里的牛奶瓶,疑惑地顿了顿,「??这牛奶哪来的?」 「袁婶的冰箱里拿的。」 傻了数秒,简直瞋目结舌??这鬼还学会在别人冰箱里顺饮料了? 皱眉,稍微拔高嗓音,「你怎么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呢!我在这儿白吃白住已经很不好意??」 却连话都还未说全,向淮笙就不由分说地将牛奶塞进她手里。 乳白色的杯身一触手,剎那间便有股暖流引进指缝。 「我听袁婶说,来民宿喝的多是酒和果汁,牛奶是她特地买给你的。」 说罢,他面带浅笑地走到沙发边,沉默几许,清润的眼瞳迎向她的目光,「看来她对你是真的好。」 瞄了他几眼,又看向手里的热牛奶,蒋薇依抿了抿嘴,「??我知道她对我好。」 轻嗯了声,侧目看向她的卧室,「喝了早点睡吧,别熬夜背稿了。」 「明天不是还有时间吗?我会喊你醒的。」 闻言,上下摩挲起手里的牛奶瓶,暖意一下子又蹭上指尖,心头好似也一同热起,「??嗯。」 眼神飘浮,踌躇地,「其实??」 「我本来看你是什么??知名画家,还世界各处开画展呢,还以为你这样的人不太好伺候,结果也没些少爷脾气。」 听完她这一串,向淮笙有些失笑,挑了挑眉,「喔?看来你上网搜过我?」 一下子就被戳中了秘密,蒋薇依脸一红,害羞扬声,「你??你住在我这儿,我总得知道你是个好人,不会伤害我才行啊!」 瞧她这般不好意思,向淮笙体贴地停止打趣,良久后低了半寸眸,面色里的笑意逐渐流失,「画家也好,知不知名也罢,都是现在的事??」 「小时候除了自己靠自己,也有人依赖,这种事自然就做惯了。」 听他这么说,蒋薇依一懵,张口正想问,向淮笙却又起声打断后话:「好了,去睡吧,不晚了。」 被噤了声,疑惑地看了他几眼,却还是一抿嘴,指尖轻触杯缘,凑近嘴边小啐一口。 「??喔。」 2-4|破晓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面试公司,一样是天影国际。 上次在那被人羞辱一番后,蒋薇依对这间公司的好感便了去大半,可好不容易才得到徐导的原谅,给她十个胆都不敢再出差错,甚至还比表订面试时间,足足提早了一小时抵达现场。 这次准备得齐全,台词更是顺了好几遍,她对这次的试镜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可当她从容不迫又自信昂然地走入天影电视台,又朝门内轻轻一瞥,她整个身子就全僵了。 此刻攥着号码条子站在试镜厅的最角落,女子睁着圆眼盯着前头蜂拥的人群,死死地咽了口唾沫。 身后人见她如此,随着她的视线朝前一望,接着悠哉地笑了出来,「看来这陈导真的挺厉害的啊,你不是说这是个精神病的角色吗?还那么多人来。」 ??忘了提,向淮笙也和她一块来了。 没心思回应他的话,处于此种精神紧绷的时刻,蒋薇依整个人都沉浸在「我完蛋了」的觉悟之中。 白花花的小脸写满焦虑,握着试镜卡的指头愈收愈紧,有隻手却突然似有若无地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一愣,侧目便见向淮笙。 「你没问题的,相信自己。」 闻言,心口像是卸了半份重担,蒋薇依驀地舒展了几分眉目。 不知为何,明明是平时很是反感的一句话,可从他嘴里听来,却像真为自己打了剂强心针似的。 「??嗯。」手握成拳,她真挚地点了点头。 向淮笙扬起唇角,随之往她的身后望了去,而蒋薇依见此,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 「啪!」 后脑勺忽地挨了一巴掌。 吃痛地啊了一声,她抬手摀住了头,不可置信地猛然转身看去,小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溜出一句:「??你干嘛打我!?」 「哎??我收回刚才的话。」 只见向淮笙嫌弃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仔细想了想,这里有这么多厉害的人,你好像也没什么希望了,还不如回家休息吧。」 「你、你??」气得她都结起巴来,瞪着他一脸荒唐,摀着头的动作都还未放下,「你精神分裂啊!?」 无奈地瞥了她几眼,又轻声一叹,「快走吧。」 压根儿就没理会她眼里的怒气,向淮笙作势就要拉住她的胳膊,却被蒋薇依一把甩开。 「要走你自己走!」狠狠落下前话,又皱着眉拔高几分嗓音,「还有,你别再来找我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你好?」 岂料话音方落,一道女声便自身后传来,蒋薇依顿了顿,狠狠瞪了眼向淮笙便迅速扭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女子一袭黑衣打扮,无袖的衣料剪裁和得宜的包臀设计,在身上一系列的墨色单品中,隐约透出了几分性感气质。 蒋薇依盯着她愣了数秒后,脑子才彷彿开啟运作,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人的身份,赶紧低下视线,鞠躬开口:「你、你好。」 宋雅琦,陈晋导演的御用美术指导,圈内知名的天影国际代表之一?? 也是言征曾经的经纪人。 对她十分庄严的鞠躬没什么反应,宋雅琦只是挑了挑眉,半晌后轻启薄唇:「你刚刚是在排练呢?」 「??啊?」 被她问得愣了下,可还未反应上来就被身后的向淮笙一推,踉踉蹌蹌地赶紧回道:「啊,对??对!」 上挑的眼角微微瞇起,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女子盘起双手,稍稍抬起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蒋薇依??」小心翼翼地开口:「艸字头的蒋和薇,左人右衣??」 「蒋薇依?」 驀地打断她的后话,似乎有些惊喜地开口,脸上却依旧没有过多的表情,「不必说得这么仔细,我知道你,徐导可是大力推荐你来的。」 说罢,从口袋抽出一张白色卡片,夹在两指之间递了上来,「明天来这个地方吧,陈晋导演会亲自来试镜。」 一切过于突然,还未意料自己得到赏识,她迷迷糊糊许久,愣愣接过递到眼前的小卡,又忙回道:「谢、谢谢你,我会努力的!」 闻言,宋雅琦淡着眸光又瞥了她几眼,便转身离开寻找其他演员了。 呆看着女子渐去渐远的背影,许久后才垂目看起手里的名片,脑子忽地一转??想起向淮笙方才奇怪的举止,心里一动。 「向??」 待她转身而去,却早不见人影。 来回张望了下,都找不着那抹熟悉白影,蒋薇依抿了抿嘴,只好将名片妥然收进包里,又抬头看了眼时间??距离自己的号码,还有一个鐘头。 没有犹豫,抬步便朝长廊而去。 一路探头探脑的,自己都不知来到哪条走廊,念着一个人影都未见着正想折返,可再度拐过一个弯时,却目视一个眼熟的背影掠过眼前。 那人一身低调的暗色打扮,头上又戴了顶黑帽,被压着的黑色碎发隐约掩住了眉眼,乾净利索又不失神秘。 因为即使整个人几乎都是墨色的,可那散发出的低清气息依然像是光圈,妥然縈绕了周身。 一瞄见那后脑勺和背影,蒋薇依两眼都发直了。 拧着衣襬踌躇了好几秒,快速思索这人的身份究竟是否如己所想,可见他逐步晃过拐角,难掩心里跃起的兴奋与激动,仅是脑袋盪起的一丝念头,还是不自觉地跟了过去。 相隔约三四公尺的距离,见他开门步入一办公室,又待门被轻巧巧地闔起后,蒋薇依才慢吞吞地蹭了上去。 两隻小手攀在墙边,隔着一小格透明的玻璃墙,她缓慢瞇起双眼。 而恰时,里头的男子目光微侧,而后抬手拿下头顶黑帽,露出一双冷冽不失慵懒的眉目。 轻拨些微凌乱的黑发,随之朝眼前人浅浅一笑,从容啟唇,侃侃而谈。 双眼一瞪,「言、言??」 看得简直傻了,小嘴不自禁就漏了风,下瞬一个抬手,自觉地摀了个严实。 他这身打扮,一看就知道不想招人耳目,要是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 隐隐思索着,视线又缓慢挪移,落于他面前的男子——陈晋导演? 难不成言征要参与这一次的拍摄??重回娱乐圈了!? 可惜他们身处屋内而自己在外,虽透着层玻璃能朦胧看见他们似乎相谈甚欢,却全然听不见对话内容。 紧着墙边的小手缩了缩,蒋薇依慢慢垂下了头。 仔细一想,这已经是他离开银幕的第五年了。 五年好时光,无论放在任何角度而视,都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更遑论新人辈出,竞争激烈的娱乐圈。 只是不知为何,第一次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言征,蒋薇依却反而有种,他若是不回来,会不会更好的想法。 毕竟对任何人而言,如果回到了原先的归属,却发现等候自己的人稀稀落落,无论多么坚强,一定都会难过的吧? 即使他是她的偶像,在自己的心中有着无坚不摧的地位,又是个形同信仰的存在,可他依然与所有人一样,是个人啊。 这般出神地想着,却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总有种偷窥的感觉,心头顿时一阵戚戚然,忙扭过头就准备离开—— 「??蒋薇依?」 未料,一道熟悉的女音却自身后传来,停顿几秒,扬起一丝质疑的薄怒。 「你怎么会在这里?」 2-5|破晓 整个身子都抖了下,蒋薇依发着懵朝后看去,便见宋雅琦站定于自己面前,原先冷峻的面色隐约浮起了几抹藐视。 盯着眼前的黑衣女子许久,颤了颤唇瓣,「我??」 ??总不能说自己是来找鬼的吧? 「想动歪脑筋?」 没待她将话说全,踩着细高跟的脚上前一步,满脸不屑,「我才说你演技不错,等会儿打算在陈导面前多替你说两句,没想到你是个喜欢耍小聪明的人啊?」 「赶紧走,明天也不用来了。」 狠狠落下前话,抬脚就打算掠过她,嘴里的碎句还没停,「态度真是不端正??」 「不是的!」 心一慌,伸手忙拉住她,「你误会了,我没有想动歪脑筋,我只是??我只是来找人的。」 「我知道,找陈导不是吗?」被她拉得扭回头,视线在被蒋薇依拽着的胳膊停了一秒,又瞪向她,「放开,不然我叫保安了。」 「不是??」早已心急如焚,眼下又无其它办法,只好继续拉着她,不断解释:「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来这儿找一个朋友,不是来找陈导的!」 「放手!」 已然没了耐心,只见宋雅琦厉声喊道,抬手狠狠一把甩开了她。而蒋薇依被她如此一扬手,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 「唔??」 轻拍几下自身衣着,瞥着她吃痛的模样冷冷一呵,女人稍微拔高嗓音,「听说你在这圈子也混了几年了吧?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上位,就不知道反省反省自己吗?天天存这些歪心思!」 「我??」一咬牙,「我没有!」 「??歪心思?」 伴随一道开门声响的落下,些微带哑的低沉嗓音妥然横插进两人之间,停顿片晌,来人又补上一句,「别存那些歪心思。」 闻言,蒋薇依愣愣扭过视线,便见言征早已反手带上门,又恰时将黑帽重新戴回头顶,缀于面皮的黑眸古井无波。 瞳仁左右轻晃,胸腔因过激微微起伏着,她看着他一阵哑口。 方才宋雅琦这么侮辱自己她一心只想着辩护,可是换成他如此对自己开口,几句勇敢像是哽在嗓子眼,再怎么使劲也无力吐词。 一盆凉水好似自顶浇下,她连躲的机会都没有,从头到脚,溼冷不堪。 却未料,男子的话锋骤然一转。 「可如果真存了歪心思,也没办法混成这副模样吧?」 蒋薇依一呆,昂首盯着此刻目视宋雅琦的言征,脑袋缓慢兜了个圈?? 这句话虽拐了个弯,可说到底似乎??是在为自己说话? 迟钝如她都听出来了,更遑论在这圈子浸染多年的宋雅琦,只见女子似有若无地冷笑一声,挑了挑眉,「你这是在说我不对了?」 「我不过是给后辈传授些经验,言先生这倒是要出手相救了?」 佇于面前的男子沉默半晌,本就深不见底的眸似乎又覆了层黑雾,良久后,唇边咧出了道嘲讽,「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当年那副样子?」 被他突兀的言论弄得一懵,却很快便回復正常,宋雅琦不着痕跡地咬了咬下牙,几个字好似从牙间挤出一般,「??你没有资格教训我。」 「再说了,演员和经纪人说到底吃的是两家饭,不要站在你的角度揣测我在想什么。」 「揣测?」 言征不屑一笑,眸光冷了下来,淡淡吐出一句:「我又不在乎。」 说罢,回头看向身后刚好走出的陈导,简单頷首以示招呼,便压低帽子自蒋薇依的身边从容而过。 「言征我告诉你,当年的事换了任何一个经纪人都会像我这么做!」 岂料一道盈满怒意的女音,又赫然穿插于耳。 视线所及的女人满脸的慍怒,与最初目空一切的淡然相差甚远,「弃卒保车,你没有价值谁会在乎你!?」 听她这么一句,言征脚步微顿,恰时在蒋薇依身边停下,她隐约听见头顶悄然传来一声叹息,「我从来没有因为你的选择怪过你一句。」 「我只是想提醒你,要做经纪人,首先得先会做人。」 扔下此话,无顾身后女子的因盛怒而扭曲的面皮,侧眸冷冷瞥了蒋薇依一眼,随之蹙起了半分眉目,「还不走,这么喜欢看热闹?」 「我、我??」 支支吾吾个没停,最后他不耐地低手一揽,她就直接被拽起走了。 ?? 随他走到公司门外,言征一路上唯是沉默,更别说是蒋薇依了。 一颗心早如脱韁的野马,早已失速得无可救药,满脑子的蹦词像含在嘴里的跳跳糖,刺灼于舌,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原因不是她被他一路拽了出来,也不是方才好些激烈的争执,更不是他此刻冷凝的面色,而是??她五年来可望不可及的偶像,居然现在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明天去试镜吧。」 没注意到她发僵的面色,言征俐落收回拽着她的手,自顾自地开口:「她不能决定什么,只要你戏演得好,陈导还是会选你的。」 蒋薇依低下头,手指纠结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我、我知道了。」 望了望四周,又扭回头瞥了她一眼,见她还愣在原地,疑惑道:「你不走?」 「那、那个??」 想来想去还是有些纠结,可最后还是开口了:「言、言前辈,你不要难过了啊。」 「??难过?」 眉眼微蹙,「难过什么?」 咬咬唇,这才鼓起勇气迎向他的目光,「刚刚宋老师说的??」 闻言,后知后觉意识上来后心里添了抹意外,言征微拧眉心,这才简单打量了蒋薇依一番,而后轻扯唇角,「你年纪不大,应该不认识我,我们就是随意说个几??」 「不、不是的!」 见她急切打断自己的后话,男子一怔,眸光凝了凝。 而蒋薇依抬眼看向他,一手摀着心口,眼里像闪着光,「我是你的粉丝,真的!」 「而且我知道??」微顿,嗓音与双眸一同低了下来,「被人拋下的感觉肯定不好受,前辈你没有错的。」 尾音一落,言征寸目不移地盯着她许久,直至她思考起自己是否多管间事之际,面前人却恰时啟唇,低音入耳。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错呢?」 一懵,「??啊?」 「如果不是当事人,是看不清事情的全貌的。」 瞧她有些呆滞的神色,言征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是漠然收回目光,「??没事,反正你的路还长,这种事也不是我说几句你就会懂的。」 落下这话,不顾她的任何反应,便转身离开现场。 抽出神来,蒋薇依缓缓扭头望去。 薰风过于凝滞,惹得夏日的雾光盘旋于他的周身,无法散去。目视着他独自一人远去的背影,她的脑海瞬间翻腾起当年??他独自招开记者发表会的那帧画面。 没有过于苍白的面色,没有刻意惭愧的神情,更没有一句虚假的道歉。他只是如同往常每个泰然自若的表情,朝底下一眾疯拍的记者表明自己的清白后,简单说起自己很排斥毒品。 所以哪怕仅是丑闻沾身,也会遵照先前立下的承诺,从此退出大眾视角,不再涉足演艺圈。 当时每位记者都一口咬定了他涉毒,认为这单单是他的片面之词,未料座落于视角尖口的男子落下这话后,便起身离开了发表会。 从此,离开了所有的摄影机,离开了眾人的视野。 当时,他也是一个人。 蒋薇依并未对当年的事明白个彻底,只知当年言征的事件爆发后,经过一个星期的沉寂,他便以自身立场向整个娱乐圈投下了一枚震撼弹??可今日宋雅琦所言的弃卒保车,难不成言征当年是被公司拋弃的? 可这么一想她又纳闷了,丑闻这种事在娱乐圈实在过于常见,言征成名早期也不是没被狗仔爆过料,而当时那些不切实际、明显只为抹黑的爆料,都一一被公司以毁谤严正处理?? 可当时他如日中天,公司怎会不将他保下,反而将他推入刀山火海? 百般不解地站在原地思索着,却又骤然想起什么??这话说回来,她会遇到言征也是因为要找向淮笙,可这鬼到底是跑哪去了? 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蒋薇依望着逐渐下沉的夕阳,沉沉叹了口气。 3-1|云雾 虽说自己惹事把向淮笙的魂魄搞丢,青一明白无论如何都得满足他的要求,可直至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惹得祸还真是跪着还的。 就比如今日,当他正赶着整理先前欠下呈报的轮回纪录,却突然收到向淮笙发送的消息,所以就算顶着被柒七那丫头肆无忌惮的暴力,也得马不停蹄立刻赶到现场。 当然,若是有紧急情况也就罢了,只是??当他看见向淮笙正于厨房贤慧地做绿豆沙时,简直就想吐血了。 瞧少年一脸鄙夷却明显没底气出口,向淮笙浅笑着挑挑眉,低眸瞥了眼自己的手腕。 「我好像打扰你了?」 「??没有没有没有!」 赶紧摆了摆手,青一来到他的身侧,同时悄悄腹诽——长得好看的知识份子就是麻烦,压根儿就没办法对你发火好吗? 「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听他问道,向淮笙垂目看了眼流理台,「其实我觉得当鬼也挺好的,但就是有一点不太好。」 说着,落手举起杯子,「像我可以拿起它,却没办法拿着它到处走动。」 「??我懂了。」 青一思索片刻,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杯子,「你的意思是你需要拿着杯子出去,但其他人看到的是一个杯子悬在空中,会引起轩然大波?」 点点头,莞尔道:「对。」 「这事好办。」 青一咧嘴一笑,在衣服内袋里捞了捞,最后摸出一个袋子递了上去,「这袋子给你,把你想带出门的东西放进去就行,别人看不见的。」 「不过??」说完,后知后觉地疑惑起来,「你是有什么一定要带出去的东西吗?」 伸手接过袋子,恰时瞄了眼窗外愈发昏黑的天色,向淮笙微笑起声:「以后能用上的,那丫头迷糊的很,总会需要送点东西。」 说罢,似乎想起什么,倏忽转移话题,「对了,上次我问你为什么只有她可以看见我,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 青一点了点头,侃侃而谈起前天在卷柜里查到的知识点,「那天她和我在马路边撞上的时候胳膊受伤了,你的魂魄沾了她的血,嗯??就类似宿主的关係吧!所以她能看见你。」 「??血?」 向淮笙疑惑地蹙起眉,片刻的愣神后,缓慢开口:「原来是这样。」 青一松散一笑,随之开朗起声:「所以我才说嘛,有些事就连我们这些执事也解释不清的,就好像??怎么那么巧就刚好是她撞得我,而不是别人?」 听完他这一串,向淮笙疑惑地出声:「什么意思?」 青一抬手搔了搔头,哎呀一声后,开口和他解释:「说得简单些,这就是你们人间所谓的『冥冥註定』了。」 盯着他嘴边的笑意思索片刻,向淮笙沉默半晌,唇瓣微张。 「??冥冥註定?」 压着嗓音覆述少年的话语,视线不由自主地又往时鐘一瞥后,男子低眸继续做起手下的绿豆沙。 ? 乡下夜,夏至日。 虽还是炎热,可乡下自然比城市凉快许多,不过缺乏纳凉的工具,几个孩子只好排排坐落外廊,捧着西瓜边啃边闹,不时还得赶走身边盘旋的蚊子。 「愣愣,再给我一块西瓜。」 落座最前头的小蔷薇吮着指尖,朝身边坐着的男孩开口。 男孩刚来并未有名,似乎也因人生地不熟,常常盯着窗外发呆,大家见他这么又二又愣的,小蔷薇又总爱跟着大伙儿闹腾,便打趣他取了个二小愣的暱称,怎料后来自己也叫惯了。 「你已经吃很多了,再吃会闹肚子的。」 「这次不吃都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快给我!」 别去了小脸,男孩应道:「不行。」 盯着他嘴巴一瘪,不满地皱起脸,「??好你个二小愣,现在还会跟我唱反调了?」 把啃完的西瓜皮丢在一边,直接朝男孩扑了上去,一张小嘴麻利得狠,「你的名谁给你取的!昨晚的菜叶汤谁给你留的!」 女孩喊了声后就将他一把扑倒在地,而男孩憋得脸一片通红,想要还手又不知该如何出手,只能使劲憋着酡红的面色。 孩子的玩心本就重,瞧他俩如此,周遭的大伙儿看着热闹,一下子便欢腾了起来,「小蔷薇羞羞脸,还扑人家男孩子!」 闻言,小蔷薇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底下的二小愣先开得口:「蔷薇,你??别、别这样。」 「别、别这样??」几个皮孩子学起他结巴的样子,而后一同发笑,「哈哈哈哈??」 可带头的小霸王压根儿就还没笑完,转瞬就被一块西瓜皮砸中了头—— 「啊!」吃痛地叫了声,一手摀着额角,忿忿不平地开口:「蒋薇依!」 「关你们什么事!?」 瞬间如黑道大哥附体似的,小蔷薇双手叉腰,义正严词地朝他骂道:「我就爱和我们家愣愣闹,还要看你们脸色啊!?」 「还你们家??羞羞脸!羞羞脸!」 见小蔷薇被人嘲笑,二小愣连忙撑着地面站起身,护在小蔷薇的身前,推掇起其他男孩子。 「不许欺负蔷薇!」 这场闹剧,最后还是院长奶奶出现,才顺利落幕。 时至今日小蔷薇都还是记得,那晚上的院长奶奶,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悲伤和无奈??只是当时都还是未满十岁的孩子,这点察言观色,自然是不懂的。 满心满眼的,唯有院长奶奶手中,偷偷捧来的绿豆沙。 ?? 提着包走在向家的河堤路上,微凉的夜风一赶白日的闷热,夏天独有的气味混着河水的淡咸,不差分毫地扫入鼻息间。 盯着河岸对头的满城星火,女子停滞半剎,轻晃脑袋自回忆甦醒,随后浅浅一笑。 城市如此喧杂,怎么都不比乡下的寧静安详。 抬手揉了揉发痠的肩膀,蒋薇依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要是能来杯绿豆沙就好了。」 不想尾音方落,视线彼方竟就犹如神蹟般地,出现一杯绿浊的饮品。 3-2|云雾 盯着这赫然冒出的绿豆沙一阵懵逼,而后抬眼看向面前的鬼,愣愣地接过后,蒋薇依疑惑开口:「??你怎么拿绿豆沙过来的,别人见着不是悬在空中的吗?」 听她一问似乎也愣了,向淮笙顿了下,无语地皱起眉,「??你怎么关注的是这个?」 没搭理他的后话,心思早全放在手中的绿豆沙上,她自顾自地先喝了口,瞬间惊喜地瞪大双眼,「哇??」 「你也太行了!这比外面卖的都好喝啊!」 瞧她的傻样儿,他莞尔一笑。 俩人之间一阵无话,蒋薇依望着起起伏伏的河面,想起今日在试镜场地对他的失态,悄悄瞄了他一眼后,抿了抿嘴,「那个??」 「今天对不起了,我不知道你在帮我。」 一下子就明白她所言之意,向淮笙勾动唇角,没有直接回应,「怎么样?试镜顺利吗?」 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头,笑逐顏开,「虽然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事,但我明天能去二轮,还有??」 「我今天还碰到我的偶像了!」 听她突然欣喜地拔高嗓音,向淮笙呆了半晌,微微蹙眉,「??偶像?」 按耐住在大街上叫出来的衝动,蒋薇依将双手放于唇边又压低了声,兴奋却早自语句间悄然溜出,「言征!我今天碰到他了,天啊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激动??居然真能让我见着真人,他就站在我的身边欸!」 瞧这姑娘喜上眉梢的模样,心口顿时生了些不愉,胳膊搁在了栏杆上,眉眼轻轻一挑,「??就这么高兴?」 「当然了!」 毫不犹豫地回道,蒋薇依又嘿嘿两声,「向淮笙,你有没有偶像?」 「??偶像?」 瞧他一脸疑惑样儿,仔细琢磨几许,她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要有偶像早能体会她的心情了,这不是白问的嘛。 无奈地撇了撇嘴,这下只好给他细细解释起来。 「就是那种??」稍微仰起颈子,不自觉地抬起胳膊比手画脚,「你一直都很想和她见面,可你们之前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一直都触碰不到,只能默默喜欢的人。」 「??这样吗?」 向淮笙闻言,低下头认真思考起来,接着好似咀嚼完她的话中涵义,浅笑起声:「那应该算有吧。」 「哎呦,我们向大艺术家居然也有偶像?」蒋薇依打趣他道,又悻悻然地开口:「那你想想,如果看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那种感觉??是不是高兴坏了?」 「??嗯。」 他低着嗓音应了一音,侧目看向远方河岸的斑斕,几簇隐光在棕曜的眸间摇曳着,倒映起染尽河水的阵阵光条。 蒋薇依盯着他许久,才听清他语气极浅的后话,轻得似一不注意就会被晚风吹散的花。 「高兴坏了。」 一阵飘渺的沉默随着水流推移的声响,再次周旋于两人之间。 她寸目不移地盯着向淮笙,心脏不知为何好似起了一阵潮汛,双目定格不移,小嘴早已囁嚅出声:「向淮笙??」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唧——」 脱口而出的剎那,手机却恰时震动起来,唤回了她出神的心。 蒋薇依顿了顿,落手迅速探入口袋,捧起手机挪至耳侧,「??是,徐导。」 看来是收到今日的消息,不过说得倒与言征所言相似——明天去面试吧,如果戏演得好,陈导还是会选你的。 唯独通话掛断前,对头的女子还语重心长地添了一句:「好好干,有贵人相助啊!」 ??贵人? 盯着手机萤幕一阵呆滞,可馀光一下子就注意到谁投来的目光,似乎一直在等待自己讲完电话。 「刚刚为什么那样说?」 抬眼,就见向淮笙直看着自己,拋出了这道问题。 没料想到他会这么问,停顿半刻呵呵一笑,瞳孔转了转,「??没什么啊。」 语落,搔着额角插科打諢了起来,「可能在片场待久了,我遇到长得好看的人都会有这种错觉??」 瞧他不语,蒋薇依撇了撇唇,盘起的双手倚在了铁桿上,又起声解开凝滞的氛围,「怎么,你从来都没有被别人这么搭訕过?」 「电视剧里不是常这么演吗??」咳咳两声,模仿起几天前看到的连续剧,「小姐,我是不是见过你?你看起来和我未来的女朋友挺像的?」 被她给逗笑了,向淮笙挑了挑眉,「你经常被人这么搭訕?」 闻他答非所问,一笑,「你这样总有好学生故意装小痞子的感觉,你知道吗?」 低眸喝了口绿豆沙,「我可没好福气被人搭訕。」 闻言,男子缩了缩手心,嗓音驀地低了些,「??我不是好学生。」 「蒋薇依,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有没有??」后话微顿,想了想又接下去,「你有没有交过男朋友?」 「??咳咳咳咳咳!」 被他这问题惹得差点没被绿豆沙给呛死,咳得眼泪都快飆出来了才止住,害羞地拔高嗓音,「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啊!」 一脸委屈地眨巴眼睛,「我就是好奇啊。」 脸都给憋红了,咬咬牙,「没有。」 「??没有?」 怎料他似乎挺无可置信,落下两字又倏然拔高几个音度,「没有!?」 瞧他这副模样,一脸懵圈地蹙起眉,随后像意会到什么无奈地摇摇头,调侃道:「行了,我知道我没交过男朋友这事听起来挺神奇的,不过没有就是没有。」 「再说了,没有也不代表你有机会喔。」 一愣,耳尖隐隐泛起红晕,「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 见蒋薇依笑闹着跑远,缓上劲后立刻跑了过去,继续拋问:「那喜欢的人呢?你有没有过喜欢的人?」 「怎么可能没有,但我现在就是专心事业,没时间想这些事情,只是??」皱眉看向他,「你今天晚上很奇怪啊!怎么突然那么多问题?」 向淮笙听她这么一说,脸色又阴鬱了几分,紧咬着下牙,从牙间挤出几个词,「蒋薇依,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 哎呀一声,「嘀嘀咕咕什么呢!」 说罢,怎料他单单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这下独留蒋薇依一人身处路边,她盯着赫然成空的彼方懵圈片刻,随之一咬牙,抬脚踢开路边小石—— 简直是欺负人??能变来变去了不起啊!? 3-3|云雾 七点多回到家中,向淮笙果然早先归家。 「??向淮笙?」 一进屋就听见厨房那头传来的杂响,蒋薇依赶紧走了过去,皱着脸压低嗓音,「你小点声啊!万一袁婶听见,会吓死的。」 没有看蒋薇依,他低着眉目推了推她,语气平淡,「你去洗澡吧,等会儿吃晚饭。」 踌躇地看向他手下的忙活,停顿几许,视线自那正于锅内滋滋作响的橙色蛋心收回,她抬眼朝向淮笙看去?? 男子正侧着脸,垂目将半边熟透的荷包蛋翻了个面,褐色的发稍稍盖住了眼睫。 手下俐落的举止不歇,柔和的面目在黄光下好似染了金光,熟悉的清俊间带着分外精緻的光华,将原先半是虚浮的白影又添了灿色的实感。 一下子看怔了,而似乎注意到她的愣神,向淮笙微微侧目,顿了顿疑惑开口。 「怎么了?」 「??没、没事。」 晃了晃脑,她抬手抚着胳膊倏然蹭起的细小疙瘩,低着头走出厨房。 ?? 洗漱完窝在了沙发里,虽手捧着明日试镜的台词,可蒋薇依一点也看不进去。 摸了摸不安分的胸口,她把本子丢到一边,将靠枕抱在了胸前,头一仰便朝软垫陷去。 ??神奇了,你是在惦记着什么呢? 暗忖着,一抹白色却骤然晃于眼前,接着头顶就是一隻手覆了上来。 她一呆,方想扭头却又立刻被摁了回去,接着一道柔音便悠悠入耳,「洗完就这么晾着的坏毛病怎么就改不了?不知道明天会偏头痛的吗?」 皱了皱眉,鼻尖不知怎得突觉一阵涩酸,可正想开口,向淮笙却快步朝厨房走去,似乎是忘了关火。 她就这么看着他于厨房客厅来回走动,最后将饭菜一一端至桌上,又起声唤自己。 「快过来吃饭。」 身陷于沙发的柔软里,她仔仔细细地盯着他,视线缓慢地从那双眼睛、鼻子、嘴巴、脸颊一一划过,最后心脏像被生生掐了下。 可不过转眼,一股荒唐又重重袭入脑门,打碎了一闪而过的念头。 最终还是好笑地一扯嘴角,抬手将毛巾放落肩头,蒋薇依松笑起身走到桌前,「你今天又煮了什么好汤?」 「你能不能记着给你的冰箱添点菜?」 向淮笙无奈地朝她小训几句,伸手就给她舀了碗汤递来,「猪肝汤,补铁补血,适合你。」 蒋薇依笑着接了过来,又舀了口送进嘴里,不过几许,一张小脸全是满足样儿。 瞧她这模样,向淮笙勾唇一笑,「你先吃吧,茶还在煮。」 「??茶?」抬眼看向他,「什么茶?」 「决明子,喝过吗?」 点点头,蒋薇依笑了笑,「可我熬夜不喝茶的,等会儿喝些咖啡就行。」 「谁给你熬夜用的。」 不悦地丢了这么一句,又抬眼瞥了下她半湿的头,「平常都不吹头,给你治头疼。」 没待她再开口,向淮笙无奈地摇了摇头,踅过身又走向厨房。 而这头,她握于手中的汤匙歪歪斜下,「哐」的轻巧一声,自掌脱落,倚在了碗缘内侧。 蒋薇依盯着他的背影,眼瞳一阵僵涩。 ??他怎么知道自己有偏头痛? 心跳立刻加快了频率,她稍稍侧目,望向厨房中冒着细白热气的茶壶,手心下意识地攥了攥。 以前的孤儿院在大山里,既偏僻天又冷,养成自己经常头疼的坏毛病,二小愣就经常到深山里摘草叶回来给她泡茶喝。 山路不好走,去一遭就划得手臂腿上都是伤痕??也是因为如此,后来她就很少喝茶。 「——哐。」 杯底落面的声响唤回了神,不想让向淮笙见着自己的失态,她倏地低下头来,忙喝起他方才递来的茶。 瞧此,向淮笙笑了笑,「别喝那么急,你慢慢喝。」 语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咧唇笑了笑,接着不好意思地抬起指尖搔了搔头,「??我这一副管家公的模样,你会不会嫌我烦啊?」 到他这句,立刻就将茶杯自手中放下,蒋薇依努力地弯了弯唇角,耐住眼底汹涌而上的异样神情,「??不会。」 下瞬,却在向淮笙又转身之际,她迅速推开桌沿,落下后话的同时,犹如逃跑般离开现场。 「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了。」 ? 山里鲜有雨季,但真要下起来,十天半月都见不着太阳。 看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雨点,小蔷薇站在窗口,嘴巴撅得老高,「今天又下雨了!」 亭羽见此,抱着布娃娃走到她的身边,温柔一笑,「院长奶奶说了,最近几天都会下雨的,蔷薇我们去玩娃娃吧。」 「可是我已经玩好几天娃娃了??我想出去玩。」小蔷薇说道,勾起了女孩的手臂,「亭羽!我们出去玩吧!」 「不、不行的!」亭羽忙开口道:「现在出去一身会都沾上泥的,回来院长奶奶肯定会生气??而且她今早出门还特地说了不许我们出去玩!」 「哼??」 「你真是一点都不好玩!」小蔷薇有些生气,小脸都别到了一边,「都不陪我出去玩。」 见女孩鼓起脸颊的模样,亭羽踌躇地抿抿唇,抬手戳了戳她,「你、你别生气了,那??如果大家都同意出去玩的话,我们就出去玩吧。」 听到她这句,早在门边倚着的小霸王立刻便蹭了出来,「好啊出去玩!我们一起去玩吧!也喊上管家公!」 两个女孩闻声双双扭过头,而小蔷薇立刻便笑顏逐开。 管家公是孤儿院里其他孩子给二小愣取的外号——有次小霸王和院长奶奶提起他每天都做很多事、照顾大家,于是管家公这称号,也就这么被叫了开来。 「好样的小霸王!」 这头的小蔷薇确定可以出去玩了,立马就来了劲,眼珠子一转,「那??那我们去前面的池塘抓鱼吧,雨下得那么大,池子的水肯定都满上来了!」 亭羽点点头,又一顿,「不过??我们就这么冒着雨过去?」 「没事!」小霸王洋洋洒洒地开口,回头一喊他的小弟们,又看向小蔷薇和亭羽,「反正只要头不淋湿就行,我们去拿些塑胶袋套着。」 「那蔷薇,我们一起撑把伞吧。」亭羽说着看了看四周,「不过??管家公去哪了?」 听她一问,小蔷薇也四处看了看,而不过几秒就见站在屋外的男孩,边落下后话边奔了过去,「亭羽,你自己撑伞吧!」 眉开眼笑地来到他面前,近看才发现二小愣穿了件簑衣,看着看着他还递了件上来,「穿上吧。」 惊喜地眨了眨眼,「你哪来的?」 「你这几天不是喊着要出去玩吗?我就拿了后院堆着的稻草扎了两件。」 男孩边搔着头边开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言语之间却带着讨要表扬的意味。 而小蔷薇心喜地忙碌穿上,又向他凑了两步,二小愣见此,以为她要抱自己,胳膊都伸出去了,却不想女孩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大喊着向池塘跑去。 「小霸王!看看我的战衣!哈哈哈哈——」 后头的男孩站在原地,双眼眨巴眨巴的,手慢慢地缩了回去。 3-4|云雾 雨虽一直在下,但大伙儿出来后,势头明显变小了多。 孩子们难得有这样的体验,一个个在池塘里寻觅着小鱼小虾,更因雨珠溅起泥泞的缘故,甚至能依稀瞧见几条泥鰍。 谁运气好的时候抓到一两条小鱼,大家就闹腾着扑去抢。 而亭羽的身体不太好,就站在一边撑着伞看着小蔷薇和二小愣,以及小霸王他们在池塘里嘻笑打闹的模样。 可再怎么说,池塘中的鱼虾还是有限,才不过一会儿,原先的抓鱼活动便生生演变成了泥塘大战—— 「小霸王接招!」 小蔷薇揉了团泥巴,抬手就朝对头的男孩狠狠扔了去! 而小霸王没反应上来,正脸就吃了这一击,还糊到了点眼,一下子就恼怒了,「兄弟们,给我上!」 于是,一团男孩开始围攻起了小蔷薇,嘴里甚至忠诚地念念有词,「不准欺负我们老大!」 「不准欺负蔷薇!」 前头的二小愣喊下这话,便扔起手里的泥团。可寡不敌眾,最后只好上前充当人肉挡板,让对头扔来的泥巴团通通砸到自己身上。 这看上去粉红泡泡蔓延没完的画面,岂料女主人公只是继续躲着,连个眼神交流都省了,全神贯注地指着不远处的小霸王,「愣愣你撑着,我给你报仇!」 亭羽站在池塘边,见这场面早摀着嘴笑弯了腰,岂料转眼一个没注意,一阵大风起得把手里的伞给刮跑了,一道惊叫顿时便传入大伙儿的耳际—— 「啊!我的伞!」 此声一落,场上的混战剎那终止。 大家都知道亭羽的身体不好,各个都想把自己多馀的装备给她,但小霸王那团的塑胶袋早被泥浆给灌满了,怎么清也清不净,一个个都着急了起来。 而小蔷薇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簑衣,没有犹豫就想抬手脱下,未料身侧的男孩却早她一步解下身上的簑衣蓑笠,又走去给亭羽穿上。 见此场面,一旁的小霸王揶揄出声:「哎!我本来以为管家公只对蔷薇一个人好,没想到对亭羽也那么好啊!」 听他这么说,四周顿时一阵哄笑。 小蔷薇立刻就有些不高兴了,侧目看去,却见二小愣什么话也没说,唯独专注地替亭羽把簑衣穿好。 瘪了瘪嘴,女孩脑子一热,迅速把自己的蓑笠脱了下来,又上前一把戴到他的头上—— 「还给你!」 男孩一愣,一头雾水地抬眼,便见小蔷薇鼓着脸转过身,从池塘边跑远了。 可簑衣不好穿,他们也都不会,他无可奈何下只好收回目光,先替亭羽将簑衣穿好。 而那头的女孩早跑开了一段路,悄悄回头瞄了眼,见没人追来叫住自己,小蔷薇又是一气,瘪了瘪嘴角,扬声—— 「二小愣!我不要跟你玩了!」 ?? 小蔷薇不知自己为何生气,二小愣也不知她为何生气。 不过二小愣知道,小蔷薇如果是因为他而生气的话,那就一定是自己做错了??抱着这样的见解,男孩一直待在小蔷薇的房门口,一脸认错状。 「蔷薇还不肯理你吗?」 亭羽抱着水瓶从旁路过,抬头看了看木屋边的小窗,「要不你从那个窗子翻进去吧,蔷薇有时过了宵禁时间回来,都是从那里翻进来的。」 虽然??这好像不太好??但是??他还是翻了进去。 而他也庆幸自己翻进去了。 因为一进去就发现淋雨后头疼的小蔷薇,男孩心急如焚之下就想去找院长奶奶,可方起身,就被一隻小手攥住了衣角。 他一顿,回头看向女孩,就见她半闭着眸,细细碎碎地开口:「别??别去说,这样院长奶奶会知道出去玩的事??大、大家会被骂的。」 男孩皱起眉目,想来想去终究是拗不过她,只好轻叹口气,自己留下来照顾。 「愣愣,你今天为什么要把簑衣给亭羽?」 迷迷糊糊中,小蔷薇听见自己这么朝他问道。 「嗯?」 方收拾好她喝完的药碗,二小愣轻着嗓音柔声道:「亭羽身体不好,不可以淋雨的啊。」 「那还有小霸王他们呢??」小蔷薇气得又鼓起了腮帮子,说话含含糊糊地,「你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急着就要把你的簑衣给她了?」 闻言,男孩侧过头,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没有思虑地落下一句,「??我怕你更快。」 「我怕你更快把你的簑衣给她,这样你会生病的。」 ?? 「愣愣,你比较喜欢二小愣这个外号,还是管家公这个外号?」 「二小愣。」 「真的吗!为什么?」 少年浅浅一笑,「因为是我的第一个名字。」 「你给我取的,我的名字。」 3-5|云雾 二日一早,蒋薇依如期来至面试地点进行二轮试镜。 看了圈周围,人数很明显仅有昨日的六分之一,看来昨天的初选还是挑中了不少潜力之人。 紧了紧藏在背后的手,试图按耐住心里的紧张??她今日出门前就特意和向淮笙交代过,不让他帮自己,一定得靠实力拿下这角色才行。 好在试镜的过程还是挺顺利的,最终剩下自己与其馀三人留下进行最后面试。 陈导的问题倒是简单,只见男子转了转笔,扫了圈前头人,「关于我你们大抵都知道,严格。」 「你们几个都是新人,虽然这角色是女三,可之后还是得跟队,有没有你的戏份都得到场一一学习,都可以接受吗?」 自然是没有人说不行的。 陈导见此,满意地点点头,便轻松结束了这回合。 而最后一个问题,是宋雅琦开口的。 自面试开始她就一直盯着蒋薇依,引得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而当宋雅琦开口,唯有一词能形容自己的直觉——果不其然。 「我们是专业的团队,所以除了你们,也需要你们的经纪人跟随在侧,有经纪人的把经纪人叫来,没有的??」 「出门右拐。」 语落,蒋薇依抬起眼,就发现她恰好放下手里的笔记本,将目光投向自己。 见蒋薇依一动不动,宋雅琦隐约地轻蔑一笑,抬手托腮,「行了,没有经纪人的就快走吧,有经纪人的喊来,留下联系方式,我们讨论后决定用你会再另作通知的。」 闻言,蒋薇依瞄了眼宋雅琦,随之怯然地看了眼陈导,见后者似乎不认为这提议不妥,令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指望什么? 抿了抿唇角,耐着心中不平,却还是只好将资料放进包里收好,与另一个没有经纪人的女孩一同走了出去。 未料,方打开门,迎面便碰上一人。 「演得不错啊。」 这道低沉嗓音传入耳际,蒋薇依猛地一愣,诧异地抬起双眸。 站定于前的男子又是一袭简约利索的墨色打扮,清冷的面皮毫无波澜,此刻盯着自己的双瞳却隐约缀着笑意。 看着他愣了好久,张口欲言又止,终是耐不住嘴里的惊诧,「??前、前辈?」 「前辈?」 挑了挑眉,言征思索片刻,唇角不着痕跡地一弯,「也行。」 语落,低眸瞥了她一眼,疑惑地蹙起眉心,「怎么垂头丧气的?」 听他问起,蒋薇依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抬手抚住了胳膊,「说是需要跟队的经纪人,我??我没有。」 见她愈说头愈低,言征淡着神色思忖片晌,目光一凝往她脸上扫了扫,脑海依稀浮现她方才的哭戏评测,以及当初在天影与宋雅琦的争执。 瞳孔的流萤转了转,他一缓思绪,轻轻咳了声,「你之前说??你是我的粉丝?」 「??啊?」 被问得一懵,却很快便反应上来,语气掺着些许紧张,「对、对啊。」 语调上扬地喔了一声,他沉默几许,又清了清嗓,「我正好需要一个艺人,要不我当你的经纪人?」 又是一个趔趄,「啊??啊!?」 虽是极其平静的一个提问,字里行间却对蒋薇依扔了颗重磅炸弹,她简直都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瞪大双眼,「前、前辈??」 「??你刚说什么?」 他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又扫了她几眼,瞧她一脸懵圈又不可置信的模样,最后好笑地轻叹口气,「看你大概是同意了,走吧。」 说罢,言征泰然自若地整了整自己的帽子,落手就拽住了蒋薇依的手腕,然后推开面试间的门,渡步而入。 ? 直到言征将合约递到她手里时,蒋薇依都未能从震惊中走出来,脑海全是他拉着自己走入面试间的画面,以及宋雅琦见到他时扭曲不已的面色。 「下巴都要掉了。」 听见这声打趣,回过神傻愣地看向他,「??什、什么?」 「是我当你经纪人这事让你太震惊??」 盘起手,言征满目淡然地扫了眼她手里的合同,挑挑眉,「还是你接下这角色让你这么震惊?」 两手环着合约书,小心翼翼地挪至心口,蒋薇依缓慢地低下头,言语踌躇,「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是有些缓不上劲??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沉默几许,唇角轻勾,「你以前没有过经纪人,是吧?」 「??嗯。」 「我也是第一次当经纪人。」说罢,言征朝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盯着眼前伸来的宽掌,心里一动,犹豫几会儿后,伸出自己的覆了上去,「合、合作愉快。」 「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先跟你说。」 路灯昏光洒在男子的侧顏,墨色的阴影染得稜角分明的脸蛋肃穆了几分,「我做事就要做到最好,所以你是我的艺人,也要做到最好。」 「没有讨价还价。」 见他这般,眉目也染起一份决绝,蒋薇依无比认真地点点头,起声:「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 回去路上,言征走在前头自己在后,一见周围好似有人交头接耳或指指点点,蒋薇依赶紧凑到他的身边,边用眼神示意他俩正被人看着,边压低声音。 「前辈前辈??你好像被人认出来了!」 瞥了她一眼,无奈地撇了撇唇,「都知道有人认出我,还跑到我的身边,不怕别人乱写新闻?」 「??啊?」 听他这么说,的确也挺有道理,思索着又想退回去,身侧人却又开口:「像是??」 思忖着,轻蔑一笑,「某新人女演员??搭上涉毒过气言姓艺人?」 愣了下,心里驀地一阵难受,嗓音软了下来,「??前辈。」 「怎么?心疼了?」 瞧他偏头下来看自己,蒋薇依忙缩了缩脑袋,「我??」 「混这圈子,心脏不强可是不行的。」 好似叹息的前话落下,言征伸手一把拽住她往前走,「走愈久就有愈多不好的事情发生,而你除了面对,没有别的选择。」 「现在开始,选择好自己的定位。」 疑惑地,「定位?」 嗯了声,懒洋洋地耸了耸肩,「就是你要怎么面对媒体人,比如我以前总是会摆臭脸。」 「好处是因此少了很多讨厌的应酬,坏处呢??」说到一半停顿了会儿,像想到什么咧了咧嘴,眼底是抹抹瀲灩的嘲讽,「墙倒眾人推。」 「或是像那个现在挺红的安允灿,走亲切礼貌路线。」 「不过这个的坏处??大概就是微笑的面具一旦戴上,拿不拿得下来就由不得你了。」 见他似乎真进入了经纪人的状态,蒋薇依有些犹豫地低了低眼,「前辈我、我还不一定就能怎么样呢,现在就要考虑这些??」 听她这么回道,松散的眉目一凝,嗓音顿时冷了下来,「为何一定要临阵磨枪?」 「我挑中你就代表你没有问题,如果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以后要如何让投资人相信自己?」 立马就被说得哑口无言,她又低下头来,「对不起??」 盯着她圆滚滚的脑袋瓜,言征沉默几许笑了,无奈地摇摇头,「我看你还是走亲切路线吧,像颗软柿子,谁都能捏一把。」 「软柿子?」 这般形容一入耳,心里不知为何感到有些好笑,「前辈觉得我像颗软柿子吗?」 「怎么?」挑眉,「难道你是强悍的人格?」 听此,蒋薇依侧过脸,视线投向微光映照的路面,瞳仁于那闪着磷光的沥青停滞半剎,松散一笑。 「这倒不至于。」 尾音散尽的剎那,脑海快速地闪过一帧闐暗的画面——火把、尖叫、荒村,女孩单薄的身影、男孩满目的泪光、耳际一道道绝望的呼喊?? 心脏骤缩,她匆忙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倏然出走的封闭记忆一一打散,慌张开口。 「??不是,没有。」 好在,言征只是疑惑地看了她几眼,便再未追问。 3-6|云雾 「行了,带你去吃饭吧。」 突觉气氛有些尷尬,她还在心里暗自纠结,未料是言征先开的口。 「好??啊!」 张口正想应允下来,却被他身后赫然闪出的人影吓了一跳,直直往后闪避了一大步! 一顿,言征疑惑地看了她几眼,而后顺着她的目光朝背后望去,「??怎么了?」 而她趁他回头的空档狠狠瞪了眼那冒出的鬼,却不想向淮笙倒是一脸理所当然地瞅着自己,平淡起声:「我饿了。」 下瞬,言征又回过头看向她,有些懵圈,「没什么啊?」 「哈哈哈哈??」蒋薇依抬手抓了抓头,乾笑几声,「可能是我眼花了。」 「那我们去吃饭吧。」 「我饿了!」 盯着眼前的一人一鬼,蒋薇依嘴角一抽。 缓了缓内心的无语,不着痕跡地侧过几度视线,瞧向淮笙鼓着腮帮子一脸可怜样儿,心里倒是添了几分好笑。 无奈地轻叹口气,只好看向言征笑道:「我家里还有些事,就不去了。」 「刚才陈导也说了,一个星期后就要集合拍摄,前辈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也是。」思索片刻点点头,他扬起唇角,「好好休息,之后是场硬仗了。」 「我知道了。」 数分鐘后目送言征走远,耳际随即便传来一道冷哼,她愣了下,目光投射而去,就见向淮笙冷着脸快步掠过自己。 双目微瞪,张口:「??呀!向淮笙,等等我!」 「等你做什么!」向淮笙回过头,兇巴巴地朝她扔了这么一句。 瞧他又鼓起脸的模样,驀地有点儿纳闷,蒋薇依朝前探了探头,试探性地起声:「??生气啦?」 「谁有那个间功夫生气!」 撇了撇唇角又哼了声,向淮笙朝前踏了几个步伐,嘴里的碎念不断,「只是有人啊,一见到自己的偶像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找你偶像去啊,反正我就是个鬼,也不能给我饿死了??」 听他这串小嘀咕,蒋薇依耐不住地噗呲一笑,小跑步立刻跟上了他,「哎,我怎么觉得你生气的样子,特好玩呢?」 停顿半晌,眼前男子又回过头,字句彷彿从牙缝间挤出来似的,「蒋——薇——依——」 「哈哈哈哈??」 被他这模样逗得笑出声来,抬手揉了揉渗出泪花的眼角,「好啦好啦!我不闹你了,你没生气就好,虽然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闻言蹙起眉头,无语地一扯唇角,「我说我没生气就真没生气了?」 「??这怎么还念起绕口令了?」 也皱起眉来,她义正严辞地回道:「我可是推了和我一直以来的偶像共度晚餐的机会,回去给你做饭吃的欸!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听她这串,向淮笙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却嘴巴一瘪,没有反驳了。 而见他这副「怨妇」样子,蒋薇依笑了笑又再度蹭上去,挑眉开口:「你怎么不问问我??今天的面试怎么样?」 「看你今晚心情那么好,面试的情况能差吗?」向淮笙漫不经心地应道,又往她脸上瞥了眼,「言征做你的经纪人,是不是像做梦一样开心啊?」 「嗯??」一呆,「嗯?你怎么知道?」 向淮笙朝她耸耸肩,没有回答。 瞧他这云淡风轻的面色,她脑子一转,后知后觉地反应上来,稍稍拔高嗓音,「你??你不会又跟踪我了吧!?」 肩膀一抖,「??你管我!」 似乎是被戳中了秘密,向淮笙丢下这句就再度往前小跑了几步,可不过多久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蒋薇依,稍显不悦地歪着颈子,「怎么走那么慢?快点回去了!」 低眸整了整包,她小脸一皱,赶紧也跟了上去,「急什么呢!」 看蒋薇依朝自己奔来,向淮笙眉目一松双手插兜,轻松地倒退几步,朝她上下打量片刻后无奈啟唇:「??早上不是和你说过的吗?晚上会变天的。」 「穿这么少,等会儿起风我看你怎么办!」 轰隆隆—— 那个剎那,有风自河边吹来,吹响脑中的电闪雷鸣。 她望着他落下这话便又踅过身去,继续轻松跃步的模样,脚步忽然停了。 接着,一道巨大的光亮闪入眼底,和着向淮笙散着光的周身,成了刺目的白芒涌入脑门。 却不过几个转眼,又一一转为沉重的钝痛。 轰隆隆、轰隆隆—— 巨响一道道炸在脑海,她皱着双眼身子一歪,蹣跚地扶住身侧栏杆。 ?? 「穿紧些,别着凉了。」 ?? 「小朋友们,走吧。」 ?? 「到十二点的时候,我们玩个游戏吧。」 ??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不要你的。」 「蔷薇,我陪着你。」 ?? 「——蔷薇!」 帧帧重叠的画面消逝之际,脑中猛然炸出了这样一声吶喊。 身躯被惊得抖了下,那攀着栏杆的手心一个滑落,整个人直直便跪落于地。 胸腔像梗住了什么,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颤着指尖按住狂躁不已的心口,却只觉里头的脏器更加张狂。 眼前景况如常摆动,光影却浮躁得慑人。 意识到情况不对,着急地就想从包里掏出气雾剂,可翻搅了一阵都掘不出任何东西,她的心脏唰地一声,立刻就冷了下去。 犹如溺毙的缺氧感自飘渺到庞杂,她双腿软得打颤,掌心一下下顺着胸腔,试图寻求缓和却只是徒然。 那抹映着红光的刀刃、浮出伤痕后鲜血淋漓的面颊,在闐黑之中疯狂搅和,而后形成尖利肃杀的碎块,狠狠侵袭混沌不堪的大脑。 而她闪避不及,像风来即落的松果,零零散散,脆弱不堪。 揪着衣料子,小嘴一张一闭,几个囁嚅咬在了嘴里,「对、对不起??对不起??」 而走于前头的人影像是闻声,不经意地回过头,见她瘫坐在了地面,怔了下,「??蒋薇依?」 「你怎么了!?」 奔上前去,见她颤着身缩在地上,一双眼瞳倏然浸满慌张,「??怎么哭了?」 她一愣,听到向淮笙这道拔高嗓音的语句,这才抬手轻沾眼瞼,惊觉指尖是一片明显的濡湿。 「??向、向淮笙。」 低下头来,心里是骤起的慌乱。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却也无法制止涌出的泪水,只是下意识地就想躲起来,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狼狈的自己。 「我??」 怎料慌张间,却有抹白色呼晃入眼。 潮湿的目光顿了顿,抬起之际又觉肩头一紧,茫然地意识上来,自己早被拥入怀中。 「不要害怕,没事的。」 「薇依??没事的。」 下巴磕在了他的肩上,听到他这声叫唤,眼里又是骤然的水华。 那一直压在心口的大石,似乎早在言征方才无心的问话逐渐崩裂,又因他的随意之举粉碎得彻底。 只是满地的脆弱间,第一个拾起的,却是下意识逃避的慍怒。 「??你知道什么?」 她咬着牙开口,指节一寸寸地收紧,泛起了一小块死白。 「你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吗!?向淮笙你什么都不知道!」 扔下这话,猛地推开他站起身,慌不择路。 ?? 座落于沿岸的烧烤摊,手边是瓶瓶见底的烧酒,直到胃底都喝得烧疼起来,胸腔的频率才逐渐平復,归于正常。 「薇依,不要害怕,没事的。」 想起他方才的话,难过到了底心里却浮起縹緲的高兴。 蒋薇依一手拎着酒瓶,阵阵晚风打在脸上,吹散了眉头的碎发,露出一小块暗色的疤痕—— 向淮笙,我并不害怕??但你要是知道了我的过去的话,肯定也只会逃开的。 最终,也只会剩我一人。 我罪孽深重,应该万劫不復。 她咧了咧嘴,河岸的波粼倒映在那双血色的瞳孔,隐约遮住了笑意。 4-1|荆棘 在外毫无目的徘徊了一阵,确定自己的情绪全然平復下来,她才敢回到家中。 袁婶总是早睡,摸黑步入院里,抬目瞥了眼对头,屋内早熄了灯。 只是打开自家门的瞬间,却发现玄关的一盏小灯还亮着,浅淡的鹅黄光晕着月色,悄声无息地入了眼。 灯色暗得很,估摸着是怕袁婶发现,知道她晚归又要担心。 事无巨细,处处担心。 酒劲似乎方衝上脑,脑壳又开始发起疼来,连带着心脏都搅起一阵不安,蒋薇依狠狠囓着牙,将那些念头又死死压下心海。 来到客厅,向淮笙又是以上次的睡姿窝在了沙发里。 她低眼扫了下他的身躯,片刻后拿起一边的毯子,轻轻覆在了他的身上。 收回手,蒋薇依缓慢低下了身,蹲在他的身侧,定目于他双眼紧闭的神情,冰凝的眸色一化,「??对不起,我今天真的很过分。」 静静地看了他几眼,良晌后又啟唇:「??向淮笙,你知道吗?」 「自从你来了以后,我总是能想起以前的事,想起一个人??」 「他和你一样,有着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目光无意识地于男子的双眸停滞片刻,又朝左颊移了点儿,「可是??他的脸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 身子往后退了退,颓然地靠在茶几上,总有种借酒说胡话的快感,蒋薇依嗤笑一声,「我甚至还混淆过你和他,怎么可能呢??」 「向大画家是个好学生,旅居国外,父母是大学讲师,身家清白??」说起当初在网上查到的资料,而后嘲讽一笑,「而我的少年,只是一个眉眼好看,脸上有疤的二小愣。」 「可是又算这样,他也是我在这世上,我最最最??最喜欢的人。」 再度低下眸,唇色死白、眸光冷冽,言语却掺着一丝鼻音,「向淮笙,你比不上他??」 「谁都比不上他。」 ?? 直到女子醉醺的尾音彻底消弥在空间中,躺在沙发里的人才稍稍掀开了眼皮。 从她推开自己的那刻他就猜到她想起了什么,可心底又隐约不希望她想到的是自己。 因为太难过了??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似乎是道难过的疤痕。 没头没脑的一顿话搭着浑身的酒味,向淮笙听得,心抽得疼。 「可是又算这样,他也是我在这世上,我最最最??最喜欢的人。」 「向淮笙,你比不上他??」 「谁都比不上他。」 脑中快速闪过她方才的话,盯着她靠在茶几昏睡过去的面庞,向淮笙轻咧唇角,「原来??你没有忘记我啊。」 伸手划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珠,指尖微微瑟缩,「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多年过得不好,心里害怕了?」 很轻地笑了声,眼中依稀覆了水光,「我过得很好啊,傻瓜。」 想当初分别后,俩人还书信往来了一阵,可因她经常搬家,就这么断了联系。 世界之大,搞丢一个人,谈何容易。 「你说??那么希望在娱乐圈里出人头地,是不是觉得只要站在人群最高的地方,就能被我看见了?」 寸目不移地盯着她,他眼底是一阵晕开的皱光,抬手将她散在颊边的碎发撩至耳后,而后极轻开口:「就像??」 「我为什么会成为向淮笙一样。」 ? 海风吹来,撩起岸边的稀疏枝叶,沙沙细响混搅着大海的咸味,于虚像之间飘扬晃荡,随之沉浮于凝重的气息里。 男子垂眸许久,随之一叹。 「泡久了,现在肉体膨胀,没办法把向淮笙塞回去了。」 一接到找到向淮笙躯体的消息,青一便迅速赶来此地,而听见江陵如此朝自己开口,少年大睁着双眼,吞吐几口气似乎想说话,可一个词也蹦不出口。 而江陵见此,掌心攥了攥,再度愧疚地低下目光,「我会再想想办法,看是不是有别的可能。」 这本就不是江陵的错,青一赶紧垂下头来,「这是我的错??我会全权负责的。」 「现在已经不是你能负责的情况了!」 一旁的柒七拔高嗓音骂道,皱着眉瞪了青一一眼,又无奈地扶上额角,侧目瞄了眼不远处的人影,压低声音,「??你还是先去和他说一声吧,他也得早点回旧事廊保存体力的。」 「——青一,怎么样了?」 见少年朝自己走来,向淮笙早耐不住心里的焦急,立刻开口询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到我的身体?」 「我??」 瞧他犹犹豫豫,眼里倏然染上一抹惊慌,「??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遭横竖是躲不过,青一咬咬牙,只好直接说出事实,「是找到你的身体了,只、只是巨人观太严重??现在,可能回不去了。」 闻言一愣,面色随之阴沉下来,嗓音带着一丝颤慄,「??什么意思?」 「对不起。」 十指无措相扣,青一愧疚地垂下了头,话语随着面色变得苍白起来,「我们现在在想办??」 「——啊!」 后话来不及说完,随着远方柒七的一道尖叫,右颊就被狠狠揍了一拳,青一整个人没站稳地往边上踉蹌了几步。 而还未缓上劲,向淮笙又猛地揪住了自己的衣领,眼底怒火四溢,「??回不去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回不去!?」 「我、我们还在尽力。」 皱着眼,低低开口:「你就先和我们回旧事廊吧,你的魂魄在阳间逗留太久,会损耗你的精力的,如果没有精力,之后就??」 瞧青一这副害怕的模样,掐着衣领的力道松了松,男子眼里一阵恍惚,「不是说我回不去了吗?」 「我们还没有放弃,还在找方法,你先和我回去吧。」 「??找方法?」 向淮笙嘲讽一笑,双腿颤了颤,终究支撑不住跌坐在地,嘴上同时念念有词,「找方法?也就是说??我可能不能变回人了?」 「她、她都快想起我了,如果她真的想起我,那以后的日子??」 「她要怎么办?」 少年盯着他,驀地怔了神。 知道自己也许回不去,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蒋薇依该怎么办? 心里升腾起一丝不忍,却很快就被本能性的理智覆盖而过,青一深深吸了口气,「蒋薇依现在有她自己的生活了,可能时间久了,就不会再想起??」 说到一半,却觉自己没有脸面说下去,少年只好咬着牙偏过了头。 而向淮笙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掐着褐发的指尖松了松,许久后才轻扯嘴角,「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明白他的心情,可方才柒七如此严正地告诫自己,势必还是要带他回去才行,青一皱起眉,「你还是??」 「我不会回去的。」 犹如早知他要说什么,向淮笙果断地回了这么句,语音清淡却有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无奈地叹息,「回去对你比较好,你的精力??」 「你们找到方法的机率,有半成吗?」 打断了他的后话,向淮笙侧目而去,见他哑口又轻呵了声,「如果这机率连半成都没有,我为什么要放弃待在她身边的最后一段时间?」 「向淮笙??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瞧他坚决的模样,青一吞了口唾沫,忙上前开口:「你知道对魂魄而言,精力有多重要吗?」 「没有精力的话你会慢慢消散的!这样的话就连半成机率都不会有,你起码也得试一试啊!」 「别劝我了。」 「我不想试,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不想再错第二次。」 抬头望向对面起起伏伏的海岸,向淮笙沉默几许,出口的话轻得像能被海风扫尽,「好在那条手鍊没有跟着我??」 「否则她一早就认出我,也是麻烦。」 4-2|荆棘 因昨日醉酒,蒋薇依直至隔日的下午三点才睁开眼皮。 大脑昏沉得连自己是如何回到床上都想不起来,可她也没有过多在意,迷迷糊糊地从床边小柜拿起手机,指尖一划就瞧见言征中午打来的未接来电。 脑袋隐隐泛着抽疼,她踌躇几许,还是将手机放了回去。 未料扶着床柜起身之际,头部又传来一阵钝疼的眩晕,惹得她不适地踉蹌了几步。 「嘶??」 指尖一压鼓譟的太阳穴,她轻咬下牙,皱着眼甩了甩头,便蹣跚步出房门。 趿着拖鞋来到客厅,下意识地来回张望,却没见到熟悉的影子。 于是收回目光走至厨房,面无表情地从木柜拿出玻璃杯,一把拎起水瓶就往杯里倒水。 「哗啦??哗啦??」 波纹晃荡的水面,将思绪一併呼晃。 「叮铃铃——」 随着一道脚踏车铃的脆响,空茫的双目自厨房的方格小窗望向了外头的昼光。 净白裹着车声和行人的步履,逐渐散成方型的光圈,悄然无息沾住了视线。 而后风吹云散,几道縹緲晕光自窗櫺折射而来,一抹抹澄澈带暖的白芒,她剎那间细赏,竟觉与某个身影过分相似?? 「??啊!」 一片潮湿倏然浸湿了睡衣下缘,蒋薇依惊呼一声,回神之际将手中倾斜的水壶匆忙摆正。 睁着双目扫了圈地板,她顾不得凉透的的外衣,迅速从流理台拿了条抹布,便蹲下来焦急擦地?? 手下是湿凉的毛绒,冷凛直直穿透细白肌肤,引得满身的细胞瑟缩一瞬。 后脑是因迅速落身传来的阵阵钝痛,她疼得锁死了眉。 ??好像,一切都回到刚来c城的时候。 一个人,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太多能放空的时间。开机在即,她必须彻底熟悉自己的剧本,也没心思纠结谁的存在或离开。 「——薇依、薇依!」 方清好自己一时的笨拙,门外却赫然传来袁婶的匆忙叫喊。 循声看向门边,她着急地掛好抹布,便匆匆走至玄关打开了门。 妇人焦急的面色映入眼帘,而她这么看着,心里立刻就蹭上了不安,「??婶,怎么了?」 「这个、这个!」 袁婶说着,慌张地将一张报纸递到她的手里,又皱着眉开口:「这上面的是不是你啊?我刚刚听别人在那边说,就赶紧把报纸拿过来给你看了!」 袁婶不识字,自然是看不懂这些。而她纵然心里早慌得不成样子,可还是努力保持冷静接过报纸,看向新闻头条的几个红字?? 【独家快报——隐退演员言征于昨日晚间与新锐女艺人于江边密会!】 呼吸一滞,瞬间瞪大了双眼,视线又慌乱地朝边上小字扫了去。 「曾因涉毒风波宣布退出演艺圈的言征,已有五年尚未在大眾媒体前露面,据资深媒体人透报,陈晋导演年度新片演员阵容早已敲定,其中有位神秘女艺人临时空降??」 「本报社于昨日晚间于c市湖西区直击言征与某女单独于夷江幽会,女方画着淡妆、长相清秀,疑似为曾出演《花季手札》的演艺新人蒋薇依。」 「六年前,因陈晋导演大作《生死之线》迅速窜红的言征,是否透过此层关係为其铺路?又是否为他重新復出的伏笔?」 文章切成三部分仔细剖析,可压根儿全是看图说话,两人分明正常走路聊天,却都被定义成打情骂俏??瞪着双目看到最后一排字,蒋薇依气都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嗓子眼倏然窜上一股按耐不住的火气,烧灼得她话都说不出来了,而口袋里头的电话却恰时响起。 她一愣,瞥了眼后匆忙滑开接听键,开口:「??前辈!」 慌张的语音一落,耳际片刻的沉默后,便是道平稳的低音传来,「别急,我在上次送你回去的路口等你,从那边出来,你家正门估计现在已经被记者堵上了。」 言征说罢,电话就被速速掛断,而蒋薇依自然是没有犹豫太久,快速衝进房里换身衣服,就拿了包准备出门。 可手方扭开门把,就被袁婶一把拽住,神色慌张。 「薇依,你没出什么事情吧?」 妇人读不懂报纸,瞧她这模样也只能乾着急。 蒋薇依瞧着她担忧的眸色,心里顿时划过一丝不忍,开口安抚道:「婶我没事,我上次不是和你说面试成功了吗?」 「这只是相关报导而已,你别担心,我有事先出去了!」 ? 「蒋薇依!」 来到说好的地点,一听到这声压低的叫唤,她循声回头一探,便见言征站于车边,朝自己招手示意。 忙跑了过去,气喘吁吁地,「前辈,你没??」 「你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语毕都是一愣。 见她还喘着气,言征轻叹口气,侧身打开车门,往里头微抬下巴,「先上车再说吧。」 数分鐘后,轿车妥妥驶入隧道。 一窗之隔的漆黑不断闪过无限延伸的光条,簌簌风声逆着光隐约刮在耳际,抖出一阵碎音。 相顾无话的车内,满溢的闐黑中,蒋薇依死掐着裤子的衣料,小嘴半抿,满脸的欲言又止。 一心念着报纸上的那些话,不知自己挣扎了几百回,蒋薇依才缓缓开口:「前辈??」 「那些新闻??你别介意了。」 闻言,身侧男子沉默半晌,最终轻轻一笑,「??介意?」 「蒋薇依,你知道面对这样的报导,最不应该有的反应是什么吗?」未待她回应,言征就将后话补全,「是躲它。」 「问题出现是给你解决的,不是给你一个藉口去躲避的。」 听他如此回应,低下了头,「前辈,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觉得如果是针对我的话倒也还好,毕竟就像你之前说过的??」 话罢,脑海骤然浮现当年他接受採访时说出的话语,思索片刻小嘴微张,吐出同样的一字一句,「娱乐人最基本的认知,就是得放弃自己的私人生活。」 「可是那篇报导,我觉得他已经伤害前辈你的私人生活了。」 听此,言征挑了挑眉,哂笑开口:「那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后面一句,说的是什么?」 「你说??」 她的指尖缓缓攥紧,几乎快扎进肉里。 「可是你不是娱乐人,所以你没有这种认知。」 所以??这才是她最气的,也是她最对不起他的地方。 她气得不是自己被毁谤成空降,也不是和言征之间凭空而生的感情,而是这些举止不只一一扭曲成他为她争取角色的行径,还成了当年他走红的报恩,甚至??还翻出当年他在记者会上宣布退出的消息,说他打脸? 那些他自己是圈内人时都没受过的委屈,全因为她受了,这都凭什么? 「两点。」 慍怒之际,驾驶座的人却淡淡开口,轻松的语调挟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执着。 「第一,你是个演员,不是娱乐人,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所以你无须接受这些,至于后果是经纪人的事。」停顿几许,言征又再度起声:「第二,我们现在是一体的,不要觉得是因为你我才受到伤害,因为准确而言这也是应该的。」 「还有蒋薇依,也不要总觉得我是个脆弱的人。」 轿车恰好驶出隧道,黄昏的烂漫散在他稜角分明的侧顏,划下一层浅薄的剪影,「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受伤,所以你不用保护我。」 「我才应该是保护你的那个人。」 4-3|荆棘 「行了。」 轻叹口气,「你现在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好准备开机的事,打个电话回去吧,这几天先住酒店。」 一愣,想到向淮笙还在家里,踌躇开口:「我??我能先回去一趟吗?」 疑惑地看了过来,「必要吗?」 说罢,言征瞥了眼她稍显忧虑的神情,再度一叹后又起声:「那晚上你趁人少了再回去吧。」 「??好。」 ?? 「前辈,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这次的报导??你事先就知情了吗?」 抬手倚在窗侧,男子散漫拖住下巴,歪着头,「我不知情,但我顺水推舟了。」 「那些报导的初衷目标就是我,是谁做的我也清楚,不过有这样的曝光也不算坏事。」 语落一顿,右手指尖轻轻敲了敲皮革方向盘,抬眼自后视镜瞄了眼蒋薇依,「他们说我重回娱乐圈打脸,说我包装你是为了赚钱、为了报恩,你愿不愿意替我报仇?」 「??啊?」 听他突然说起报仇这样的说词,她大写地一懵,扭头看去之际,言征的后话又接踵而至。 「好好演,成果出来了,换你给他们打脸。」 目光所及的男子直直盯着路面,眼角微不可见地一弯,「帮我报仇。」 脑子缓慢地兜了个圈,明白他话中之意后心里一暖,蒋薇依握紧手心,诚挚地点了点头,「我会全力以赴的。」 而言征淡淡嗯了声,片刻的沉默后,又朝后视镜抬了抬眼,「??不过你今天,是不是有心事?」 「心事?」 「都写在脸上,很明显了。」 面色一僵,蒋薇依下意识紧了紧手心。 昨晚虽睡得迷迷糊糊,好些事此刻都记得不太清楚,可心底的那股异样仍明显得无法忽视?? 二小愣。 那个繾綣着日夜梦回的少年,骤然打破好些年的沉默,伴随年年月月的洪流翻涌而来。 她想过,或许是自己马上会有新的机遇,能站在更高的位置让他看见,所以近日才会频繁想起那些过往,又或许??是不是因为向淮笙? 思忖着,蒋薇依微微侧目,看向言征专注驾车的侧顏,却很快又收回目光,偏过头来攥紧指节。 可无论怎么??以前的那些事,她不想给任何人知道,是他也一样。 「我??」 「不想说就不要说。」 听出她艰难的语调,言征又开口,字句间是一如往常的淡然冷静,「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我问你只是想告诉你??」 「收藏你的苦难、不快,它会变成有用的东西。」 「当演员,你没有办法却必须不断从身体里挖,你愿意或不愿意的,一切能帮助你放大情绪的事物。」 语落莞尔,「当然,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和我说,我会听的。」 她闻言,心里的紧绷稍稍卸下,低音开口:「??谢谢。」 只是大概,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 晚间,她听了言征的话,寻了一个记者散去的时段,偷偷回了趟家。 还未步入屋内,见里头仍漆黑一片,心里立刻就起了焦急——向淮笙竟然这么晚都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 「??蒋薇依。」 一道轻巧的嗓音,却打断了自己所想。 早被他这么骤然登场的模式吓惯了,蒋薇依深深吸了口气,抬手一顺胸腔口,随之皱着眉回头看向他,又走到沙发边打开灯,「你在家怎么不开灯啊?」 「你不在啊。」 向淮笙淡淡回道,扭过头缓慢落座于地。 见他垂下了空茫的眼,将背脊倚在沙发边缘,便抬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微微埋在了里头。 蒋薇依愣了下,张口欲言又止几许,有些踌躇地将手里的包置于一边,接着缓缓凑去,坐他了的身边。 今晚归家其实没有多少时间,言征找的司机还在外头等着,她回来只不过是和向淮笙打个招呼,再收拾点衣服带去。 可是??自从看到他的那刻开始,心里就好似化开了什么,有股莫名的念想涌上心头,让她想坐在他的身侧,哪怕只是陪陪而已。 毕竟,整个世界,只有她看得见他。 如果连她也不陪着他的话,他好像太孤单了?? 就像曾经的小蔷薇一样。 「??为什么不说话?」 向淮笙抬起眼,直盯着地板,迟迟吐出后话:「为什么不说,你要去酒店住了,大概很少会回来了。」 一愣,「向淮笙??」 男子抿着嘴,棕栗色的额发轻微扫过眉目,像鹿的双眼半敛着,引得长睫也一同低了下来。 空寂的沉默贯穿两人之间,那半透的身影一动不动,许久后才又张口。 「放心吧,我还是会陪着你的。」 「??陪?」驀地一怔,「我?」 一开始想的是他需要自己陪着他,未料向淮笙却这么说,蒋薇依咬了咬下唇,道出后话时心里隐约添了不捨,「可是??你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要去轮回的人啊。」 「向淮笙,你不用一直陪着我的,你想什么时候走,你都可以走的。」 闻言愣了愣,向淮笙像缓不上劲地盯着她,许久后才偏过目光,自嘲似地浅浅一笑,「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天,你就总说不需要我陪着你??」 「看来,你真的很讨厌我啊。」 「我不讨厌你的。」 不愿他误会,坚定地脱口而出,蒋薇依皱着眉思考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将想法吐露,「可你还是需要去轮回转世的啊,不可能一直都在人间飘荡。」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我从很早以前就学会不再依靠任何人了。」 面色僵滞,向淮笙挪回视线,紧绷的指尖攥了攥衣料,下瞬突然站了起来,咧唇笑着开口:「??不依靠任何人很好啊!」 语落瞳孔一转,抿了抿嘴扭过头,像故作轻松般朝她开口:「饿了吗?」 没能对他这般快速的转变反应上来,脑子发着懵,唇齿愣愣啟闔。 「??不饿。」 「那快点收拾衣服吧,你不是还要跟袁婶道别吗?」 向淮笙应道,低头抚平衣上皱痕,抬步走往厨房的同时,嘴上一边叨念:「我去整理些小菜,你一块儿带走,省得坏了。」 而她仍傻坐在原地,看着那自顾自走远的背影,视线游移于男子挺拔的骨架、整洁的后脑勺,还有那自初见后就不曾变化过的,一套简单却不失贵气的装束。 心里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蒋薇依双手捏紧成拳,倏忽站起身的同时喊了一句—— 「向淮笙!」 前头的男子闻声,浑身一怔停住脚步,缓缓偏过头,「??怎么了?」 「你从小??」 心犹如悬在空中,大脑中的恐惧无可抑制地愈放愈大,她的脸色微微泛白,努力好久才终将后话讲全,「你从小??就在国外生活吗?从来没有来过c城吗?」 自始至终都未回过头,唯独听见她的疑问后停顿了会儿,向淮笙便泰然应道:「对啊,第一次来,怎么了?」 彼方话音一落,胸腔狂躁的挣扎终于平復下来,恰时又想起了他的外国背景,蒋薇依暗自松了口气,笑答:「没事,我就是问问。」 「那我回房间收拾了。」 他沉默片刻,犹如松了口气般,似有若无地轻吐后话。 「快去吧。」 ?? 反手带上锁又踅过身,满目颓然地倚在了木质大门上,蒋薇依抬手捂住胸口,一下一下地吐着气,心海是无限漾起的侥倖。 还好??他不是他。 还好。 4-4|荆棘 时间如夏日的潺溪,裹着外表看似一尘不变,内心却日益茁壮的皮肉,流淌于忙碌出跳的生活里。 今日,是进组的第一天。 虽言征一早就带着蒋薇依来到现场,并且亲自领着她去和陈导见面,可开机发佈会开始前,她仍紧张得心跳飞快,毕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 现场的演员大多来头不小,男主角正是现今当红的安允灿,女主角为自己曾在天影有一面之缘的罗茜,而女二号则是因上半年出的家庭剧声量渐涨的覃云冉。 除了眾星云集,更能看见业界几位知名的编剧和指导老师??蒋薇依看得双眼都发直了,心跳的频率更是愈发不可收拾。 言征低头瞥了眼她亮着双星星眼的样儿,带着她简单和演员及影剧组的工作人员们打了招呼,就把蒋薇依交给一个女孩带到了化妆间。 岂料方步入门内,迎面便碰上一位女子。 「??蒋薇依?」 女人轻挑眉眼,上下打量她一番后,咧嘴嘲讽一笑,「恭喜啊,没想到这部剧的女三是你。」 面前人身着白裙,精緻的小脸打着浅薄的妆容,双颊自然的红晕娇嫩欲滴,和自己的模样相差甚远,引得蒋薇依驀地有些不自在,低了低眸,「谢谢你??」 「罗茜前辈。」 虽当初在天影遇到她还不太知晓罗茜这个名号??可回去研究一番后,才发现她原来是去年初天影新签的艺人。 出道开始接演女一号便声名大噪,随后各种广告代言接连不断,无论是资歷还是资格而言??自己喊声前辈也是理所当然。 「前辈?」 轻轻笑了,罗茜瞳孔一转,扯着嘴角盘起双手,「行啊,就这么叫吧。」 「好好干啊。」她笑道,面色却骤然冷了下来,掠过她同时落下的轻轻一语,随着女子的直肩狠狠撞到自己身上。 「不然你空降这件事,可是会影响到其他人的。」 浑身一怔,蒋薇依呆了数秒回头望去,只见一抹散在斑斕光影中的模糊背影。 ? 梳妆打扮后,蒋薇依磨磨蹭蹭地躲在后台角落,隔着条小缝隙窥探着座无虚席的观眾席,喉腔因吞嚥微微动着。 现场来宾除了认真摆弄前头的摄像机,就是拿着本簿子顺稿,准备等会儿至关重要的提问环节。 这些记者,大半都是奔着言征来的,只要他不出现,自己倒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不过??他说到底也是第一次当经纪人。 待陈导和大家讲解完大致的拍摄计画后,唯见言征与其聊了会儿,便转身毫不犹豫离开现场,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不与媒体做没必要的周旋和纠缠。 身着简约紫色小礼服,面颊是乾净淡雅的粉调妆容,蒋薇依侧目望着他从容走远,而后缓慢收回目光,不安地紧了紧手心。 ?? 「蒋薇依小姐,请问你的经纪人今天为什么没有出现呢?」 「蒋小姐,前几天的新闻报导说你是言征的地下情人,这次的演出机会也是他给你铺路的,你对此有任何回应吗?」 「蒋薇依小姐,听说言征可能重返演艺圈,你对这件事知情吗?有什么看法吗?」 后续的演员访谈,无一不提起那熟悉的名字。 而随着一道问题的落下,下道问题便匆匆灌入耳膜??数隻话筒伸向自己,她已然闪避不及。 「蒋薇依小姐,请问言征是不是打算借你重返娱乐圈呢?」 听到这道问题,她心里骤然一冒火,可反驳他的话却未出口就被身边的安允灿一把拦下。 「各位记者朋友们??」只见男子笑着啟唇,眼底是一贯的温柔与谦和,「今天是我们新电影发布的日子,问这些问题真的好吗?」 把蒋薇依往身后悄然一推,又将方才被人群堪堪挤至一旁的罗茜拉了回来,眨巴着眼睛开口:「再怎么说我们女主角还在这儿,问我们点问题吧?」 安允灿这么一卖萌,记者们立刻就被一一逗笑,何况言征也不在现场,问她哑巴一样的新人也毫无趣味,便纷纷将话题扯回他们身上。 这次罗茜接演陈晋新片的女主角本就极具话题性,加上又搭挡上了安允灿,早早便衝上社群软体的热搜榜一?? 落了榜单,就是因为她和言征的緋闻报导。 后头,蒋薇依站在原地,见记者们接二连三上前争抢发问顺序,攥紧手心开始思考该如何动作。 却突然,安允灿背在身后的手,向着自己轻轻一挥。 她一愣,眼睫懵圈地颤了颤。 而男子馀光见她注意到自己的指示,指尖悄然指向室外的一处僻静花园,又迅速收了回去。 很快便反应上来,她暗自点了点头,趁现场一片嘈杂之际,便匆匆转身离场。 ? 来到外头四处张望了会儿确定没人才敢放松下来,脚后跟整场耐着的钝痛早已转为刺疼,她皱了皱眉,弯腰偏头掰下了点鞋跟—— 果然,早都磨出血了。 高跟鞋还是穿得太少,以后得多多适应才行??暗忖着,她重新将鞋提了回去,咬牙落座于一旁的石凳。 如此等着,见安允灿还是没来,自己也无事清间,便开始背起记录在手机里的台词。 「——你也是勤奋。」 数分鐘后,一道声线忽地落在头顶,蒋薇依一惊,连忙站起鞠躬之际,嘴上一边开口:「允灿前辈好。」 安允灿闻言,咧嘴一笑,「前辈?我们不是一样大吗?」 他说罢,伸手就递来一瓶水,「我也就是运气比你好些,别叫前辈了,喊名就行。」 「??好。」 接过水,蒋薇依低眸勾动唇角??果然如传闻所言是位温暖的人,不过她也不敢过于出格,见他仍站着自己脚疼也没坐下,「谢谢你刚才替我解围。」 「举手之劳。」 安允灿应道,于石凳坐下后示意她也一同落座,良晌后轻叹口气,「緋闻本就是记者和粉丝一向喜爱的话题,更别说主角是言前辈了。」 「和他们多说也是无益,反倒多了加油添醋的机会。」抬眼看向蒋薇依,浅笑道:「也别被他们影响了心情,不理会就是了。」 听他这番话,蒋薇依抿着唇点了点头,而后轻轻展露一个笑顏,「我明白了。」 回以一笑,安允灿思索片刻,开了个新的话题,「??不过,上次在拍徐导的广告时,是不是见过你?」 自己只是在片场打杂,听他这么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蒋薇依抬手抓抓头,轻嗯了声。 而瞧她这副模样,安允灿勾了勾唇,「徐导和我提过你,说你资质不错只是少了点运气,所以我就多在意一些了。」 话罢,男子瞳仁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疑惑地歪着颈子,「对了,言前辈呢?」 「他??」顿了下,忽觉尷尬地拧了拧衣襬,「他说今天就不出席了,省得会有很多记者问??」 见蒋薇依貌似有口难言,一下子便明白她的话中之意,笑道:「言前辈考虑得果然周到,如果他今天出席了,刚才就是师傅出面,估计也拦不住这些记者。」 瞧他说话间眸光透出的崇拜,她微微一愣,试探性地起声:「允灿你好像??也很喜欢言征前辈?」 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安允灿咧嘴一笑,毫不掩饰地应答:「他是我的偶像呢。」 「而且我们都是陈导带出来的,算起来他还算是我的师兄,不过一直都没和他合作,以后也没有机会了??」眼眸微垂,轻叹口气,「真是可惜。」 ??可惜吗? 想着,蒋薇依指尖一松,低下头来。 也是,他都退出了。 「不过他现在是你的经纪人,这下我也能经常在片场见到他了。」他笑着说道,眼里映着的狡黠像个偷糖吃的小皮孩,「说不定还能偷师几招呢。」 随他一笑,蒋薇依啟唇正想回应,口袋里的手机却恰好震动了下。 一顿,点了点头朝安允灿示意,拿出手机匆匆扫了眼发现是言征,连忙划开讯息框—— 「我在后门等你,一起去陈导那讨论剧情。」 简单瞥一眼,她迅速关上手机,起身朝安允灿开口:「允灿,我突然有事,得先走了。」 而他一同站了起来,扬起唇角,「嗯,等会儿我也要去师傅那开会,那一会儿见吧。」 「好。」 与安允灿挥手分别后,顾不得脚后跟的渗血刺疼,她扭头就朝剧场后门匆忙而去。 烂漫的日阳自碧绿的葡萄藤间洒落,缕缕金光过滤着绿油油的色泽,零碎地投掷在她的头顶,晒出了一层经过藤蔓歪歪扭扭的,清澈而慵懒的金绿色。 生机饱满的阳光,衬得那抹背影,似乎在剎那之间,肆无忌惮了起来。 只是光影之外,却悄然裹着一抹天真的无知。 4-5|荆棘 隔日的小组开会,主要是关于剧本的讨论,出席的人都是相对重要的演员和随行经纪人,除了安允灿、罗茜和宋雅琦,再加上蒋薇依和言征自个儿,大概还有三四人的样子。 陈导还没到,大伙儿便自行先讨论起来。大家都知道组里的女三是个嫩芽,初次担当起重要角色,正式的会议还未开始,宋雅琦就开口让蒋薇依谈论一场精神分裂的戏份。 《蝶影》这部电影以爱情为基调,加入了精神疾病的渲染,谱出音乐家男主角与精神科医师女主角的浪漫虐恋。 而蒋薇依饰演的角色恩海,是一位与男主角情况大致相同,患有精神分裂的女孩。虽目前的定位是女三,可因为身份的特殊,在剧情进展上具备很大的关键性。 此刻座落于会议室的最边角,蒋薇依面对着眾人齐一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其实这场戏,我这两天一直在捉摸来着??」 「恩海是精神分裂,不是傻子,所以我觉得这里原来的表现形式有点偏,而且如果恩海要照原先的形式表达的话,那么之后??」 「??呵。」 话还未说全,诺大的办公室内,只闻覃云冉轻笑一声,打断了蒋薇依的后话,随后将手中剧本重重放在桌面,「你懂不懂拍戏啊?」 「恩海在这一段就是应该往傻子的方向演,因为她在这状态下就是个傻子。」 听出了她话中明显的不满和火气,蒋薇依微微一愣,尷尬开口:「可是我还是觉得??」 「你觉得有什么用?」 似乎积怨许久,只见覃云冉皱起了眉,满脸不愉地瞪着她,「最近组里因为你麻烦还少吗?雅琦姐天天忙着替你收拾烂摊子,麻烦你也做些贡献好吗?」 闻言,坐在前头的罗茜放下手中剧本,随之看向身侧的覃云冉,从容不迫地啟唇:「你冷静一点。」 女子今日的穿衣搭配很是柔和,淡蓝色连身裙搭着珍珠发饰,莞尔一笑倏然气质满盈,「薇依可能是第一次演这么重要的角色,紧张也是难免的。」 「有什么重要的?」 虽还是言重,可听到罗茜出口表情明显放缓许多,「就那么十几场戏,你演几百场呢!也没见你那么不专业啊。」 听此,蒋薇依双眼微瞪,面色一阵僵涩。 ??踩一捧一吗? 可知道她话中有话,也明白她故意的言词,更知晓她们就是在唱双簧,却也无法反驳——毕竟自己确实初入茅庐,资歷略浅。 「愣在那里干什么?」 方陷入思绪,覃云冉却再度起声,语气是毫不掩饰的烦躁,「起码你也表个态度,说句道歉吧!我们每个人可都因为你最近的新闻,很是烦心呢!」 「我说??」 坐在一旁的安允灿见场面不对正想开口,却又被一道女音倏然打断:「我觉得如果是为了剧组,也为了之后能更专心地投入拍摄,她的意见也没有什么问题。」 罗茜托着腮说罢,侧目看向覃云冉,温柔一笑,「你说呢,云冉?」 听她这么说,蒋薇依缩了缩眉目,下意识侧头看了眼身边的言征。 男子正低头看着剧本,而馀光被蒋薇依的视线撕扯了点去,于是低眸淡然出声:「不就要个态度吗?你表态就是了。」 语落,对头的罗茜不着痕跡地偏头一笑,低眸自顾自地翻起下张纸页。 心里是一阵说不上来的委屈,可是听言征这么说,还是没有理由不低头,微微张口:「对不??」 「表个态度。」骤然打断她的后话,言征抬眼看向她,清冽的眉眼微微蹙起,决绝的语气带着一丝暗示,「意思是你以后会更专心投入拍摄。」 「不是道歉。」 男子自然带哑的低音突兀地回盪在沉默的浮尘里,房内好似瞬间低了两个音度,连呼吸声都异常清晰。 眾人一片凝滞的氛围下,蒋薇依有些糊里糊涂地眨了眨眼,随之愣愣收回朝向他的目光,又看向面前眾人,缓慢啟唇:「我以后??一定会全力以赴投入拍摄。」 「——咔。」 语落之际,陈导恰时开门而进,见场内一片肃穆气息疑惑地顿了顿,却没有思虑太多,笑顏逐开,「来晚了,我们来说说几点拍摄要求吧。」 陈晋导演的到来,打破方才僵持的氛围,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而去。眾位认真听起关于拍摄的专业要求,以及针对不同演员的特别须知。 没有人注意到,会议着的最前头,一隻缀着酒红的指尖扣着笔桿,雪白滑腻的指头不动声色地攥了攥。 ? 「委屈吗?」 轿车停在了酒店门口,驾驶座的男子没有看她,唯独淡淡落下这句。 一路上蒋薇依都发着愣,听言征如此一问才仔细思索?? 而这么一想,真是满腔的委屈。 可她的注意力早都被小腹挪了去,还未吃晚饭前就一抽抽地疼,不过念着大概又是自己长时间养来的胃病,回去吃点药就行,也就不打算说了。 这头,言征没有听见她的回覆,手自方向盘上落了下来,很轻地叹了口气,「这圈子是个势力的地方,但谦虚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今天她指出的那个部分,你再多揣摩些就会发现她说的也没错。」 耐着痛意,她低垂着眼,小声囁嚅道:「我知道了。」 「前辈,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先回去了。」 见她侧身而去开了车门准备下车,言征静看了她几眼,停滞半晌,低着眼轻嗯一声。 「好好休息。」 ?? 一路摀着小腹走到房门口,在电梯等候时胃部的抽痛早愈发明显,豆大的汗珠更是不停自额角滚落。 方才念着回去吃药,可当她下车后才想起当时离家匆忙,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连常用药都不知是否惦记了。 向淮笙如他所言地陪在她的身边,刚进门就远远望见一抹背影佇于阳台,似乎正低着眸给盆栽浇水——那是昨日,他特意让蒋薇依买的雏菊。 脚步蹣跚而轻巧,他似是没有发觉,而她本想打声招呼,胃部窜起的疼痛却摁止了这般念头,唯独顾着到床头边找药。 颤着指尖拉开抽屉,惊喜看到药盒后便往里头慌忙搜索,却愈急就愈找不到什么,反而惹得脑门荡起了眩晕。 不过几个转眼,意识有如飘落的枝叶,零散稀落得不堪一击,唯剩痛意与残存的知觉纠缠周旋,始终无法摆脱化解。 「哐啷——」 这是多久,没有闹胃病了呢? 5-1|烈焰 再度睁眼时,人早在医院。 身侧人在她刚有反应时便骤然惊醒,匆忙观察着她的神色,眼里尽是担忧,「醒了?怎么样?没事吧?」 想开口双唇却一绷一绷的,嘴里乾燥得难受,而向淮笙见此,连忙将早凉好的水递了上来。 「先喝点,别急。」 捧着水杯抿了一小口,有些发懵地看向他,轻吐一句:「我不会是??疼晕过去了吧?」 「胃病,可能是你最近压力太大了。」 从她手中接过水杯放回桌面,直到向淮笙再度看向自己,她才瞧出那双眼里的疲惫,「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喊我一声也好啊。」 「不是不想跟你说??」 听他这么问,心里的第一个反应是解释,不想让他认为自己不在意他的帮助,「那时太难受了,喊不出声。」 紧了紧手下被子,蒋薇依四处一望,又疑惑出声:「不过??你是怎么把我送来这里的?」 向淮笙现在只是魂魄,虽然他们能触碰到彼此,可其他人是无法看见他的??如此想着,心里立刻就起了一阵不安,「不会是凭空??」 「你傻啊?」 打断她的话,向淮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敛眸开口:「我听到药箱落地的声音,过去就看到你昏倒了。」 语落,他愣神地一松眉目,看向窗外夜色的斑斕。 再次想起,当时的自己真是慌不择路,因为是个游魂无能为力,却也因为太过慌张,无法仔细思考该如何找人帮忙。 想着瞳孔一转,又朝她开口:「那时看你昏过去我也是着急,出门的时候看到一个服务生路过,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 停顿半晌,抬手抓了抓头,「好像就上身了。」 听他说完也愣了,蒋薇依诧异地张了口,狐疑地,「??鬼、鬼上身?」 「对,然后就把你送到医院来了。」 片刻的沉默后,一室的静謐中,忽地响起女子的清脆笑嗓。 「哈哈哈哈哈??」 蒋薇依笑得弯起眼角,还不忘打趣他一句,「没想到你这还意外挖掘了个新技能啊。」 瞧她白着脸色却喜笑顏开的,眉眼短促一皱,却很快便随她咧嘴笑起,声音微低,「??对啊。」 「不过你??」 缓上了笑劲,稍稍瞇起眼观察他的神色,蒋薇依突觉不对地皱起了眉,「你没事吧?我从刚才就觉得你面色挺差的。」 话音一落,未等向淮笙出声回应,就伸手而去轻触他的胳膊,却倏地一怔。 双眼微睁,嗓音有些结巴,「你怎么??瘦了?」 闻言,向淮笙眼瞳一缩,不着痕跡地往后侧开身子,回避了蒋薇依的视线,面皮随之染起灿烂笑意,「??你忘了我是鬼啊,我哪能?」 「可是??」 「——蒋薇依!」 张口想再说话,一道急促嗓音骤然横插两人之间。 蒋薇依一愣,抬眼将目光投向门边,便见言征匆匆推开了病房门,连忙来到自己的床侧。 「你没事吧?我刚接到医院的电话就来了。」 见他的身子直直穿过眼前的虚晃幻影,她愣了好久,下意识朝言征身后看了去。 然而,只见向淮笙迅速走至一边,踌躇地看了自己几眼后,便扭头走出病房。 心里莫名有些悵然,缓慢收回目光,她朝言征咧了咧嘴角,浅浅一笑,「??没事,就是胃病,老毛病了。」 「可能是最近压力有点大,没有什么问题,等会儿办个手续就可以回去了。」 闻她应答,眯眼观察了会儿,确定蒋薇依真没事,他才松了松眉目,「那好,我去办,你慢慢来。」 没有开口,她笑着点点头。 ? 与此同时,世界一彼的雾光之中。 身披紫色斗篷的女孩手捧卷本,面前是展至天际的石纹墙面,排列整齐的结串彩珠妥然覆盖于其,颗颗流转着各自的光华色泽,而她眉头紧锁地盯着其中一颗忽明忽闪的棕色琉璃珠,而后张口—— 「青一!」 听到柒七这道吼声,依在卷柜边的少年浑身一抖,放下手中物就赶紧奔了过去,向着她的背影瞪大双眼,「怎么了!?」 「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无论怎样都一定要把向淮笙带回来的吗?」 将卷本重重放到一边的台子上,柒七背着他开口,语气是分外的不耐,「那他人呢!?」 青一闻言,愣了半晌走到她的身边,直视着眼前那颗棕珠,凝滞半刻,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我劝过了,可是他不肯。」 柒七侧目看向他,皱着眉开口:「你跟他说关于精力的事了?」 「??说了说了!我都说了!」 少年焦急了起来,只见他抓了抓头,发洩似地坐到一旁的木质椅凳上,沉默片刻低眸愧疚地说:「可是向淮笙他??他问我变回人的机率有没有半成,我却连有没有一成的机率都不敢回他。」 「所以他才不想为了这连半成都没有的机率回来,他说他想陪着蒋薇依。」 「陪着蒋薇依??」 盯着琉璃珠里流转的几楨光影,女孩下意识地囁嚅出声。 直到一簇深红的烈焰猛地闪进眼底,一双恍惚的紫瞳倏然一缩,再度皱起眉正色开口:「??可他胡闹你也不能跟着他一起胡闹啊!」 「实在不行你把他敲昏了扛回旧事廊也行!」语落看向青一,眼底染上一片嫌弃,「耳根子这么软??你这执事到底是怎么当的!阳间的心性还没散尽吗!?」 耳际传来女孩的道道骂声,青一却一时陷入了思绪之中,许久才抬眼看向面前人,「向淮笙和我说过,他之所以会和蒋薇依分别那么多年,就是因为当年他被人强行带走,所以他一辈子都在后悔这件事。」 「如果我也这么做的话??」扣了扣手,语气低了下来,「他一定会不开心的。」 紧抿下唇停顿许久,柒七极轻地叹了口气,将目光从那颗玻璃珠上收了回来,看向青一时语音低了三分,「他开心重要,还是存留重要?」 「精力散尽,他会魂飞魄散的。」 说罢,女孩又扭头看向石墙,细白的食指于空中轻轻一勾,便见那颗棕色的琉璃珠缓慢飘来,最后稳妥地置于掌心。 「青一你说??」 她开口,单手捧着珠子走近坐在凳子上的少年,紫眸低垂,「怎么会在短短一天之内,向淮笙的精力就降低了这么多呢?」 定睛于她掌心的珠子,青一心里立刻便泛起不安,「??我不清楚。」 但他知道,向淮笙定是做了违背他身份的事,否则精力不可能会消耗得如此之快?? 瞧他思索的模样,女孩又是一阵沉默。最终只闻她轻叹口气,转身走回石墙边的同时淡淡落下一句:「青一,可以的话去找他吧,问问发生什么事了,还有??」 「带他回来吧。」 身后的少年闻声,缓慢站了起来,踌躇几许攥紧了手心。 「??我明白了。」 5-2|烈焰 替蒋薇依办好出院手续,言征便送她回了酒店。 几声嘱咐她多休息,别熬夜背稿,她听得几乎都能背起来了。 也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才发觉他不如外表冷漠,心倒是细得很,只不过是话少罢了。蒙了纱的面皮不会给不熟悉的人瞧,自然会以为冷漠疏离,其实也就是不甚了解。 来到自己的楼层一开房门,她便下意识地回头张望,而后却又缓慢收回目光,心里意外地多了抹失望。 向淮笙不在。 轻叹口气,蒋薇依走到房里的小厨房,在冰箱里翻找着还有什么吃食。 晚间胃疼,晚餐也没有吃上几口,现在倒是饿了起来。 可才翻到一半,就驀然想起自从向淮笙出现之后,自己不仅很久没有做饭,甚至连胃口都给他给养娇了。 但也不能是没有他自己就吃不了,那么晚了也不想叫客房服务麻烦人家,乾脆就自己上手准备。 用手腕上的皮筋简单扎个低马尾,她从冰箱拿出前天买的几样菜,仔细冲下水,就开始切了起来。 因曾在小饭馆打工的缘故,自己的刀工倒是不差,也是这样才养成自己煮饭的习惯,否则以前也是以泡麵度日。 思索着,脑袋又一转,想起今日在医院向淮笙和自己说的话??鬼上身? 以前都只在电影和连续剧里看过??原来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 撇了撇唇角,随之轻轻一晃脑袋瓜。 不过令她最为介意的还是向淮笙今日的面色,明显就是一副不舒服的模样,却还故意笑着硬撑??是不是不应该让他为自己做那么多事? 而且,怎么感觉他早就知道自己有严重的胃病,难道他来后自己犯过这点毛病吗?还是说??是不小心看见家里放着的常备胃药? 「嘶!」 出神思考着这些疑问,却一个没注意,尖锐的刀锋划伤了指头,惹得她呲了口。 像她这种粗活都做惯的人,这点小伤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用冷水冲一下就行,只是未料她才将食指凑去水边,就猛地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怎么弄伤了?」 盯着面前那紧锁的眉目,她忽地一愣,讶异于他的骤然出现,「??向、向淮笙?」 可他彻底忽略了她眼底的讶异,擒着蒋薇依的手腕仔细端详了一阵,便转身自床头柜里匆匆拿了药箱过来。 数秒后,再度拉过她的手正想上药,指尖却不经意轻轻划过那刃伤口—— 半剎间,呼吸骤停,浑身一僵。 看着向淮笙如遭电击地愣在原地,她疑惑片刻,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向、向淮笙??你怎么了?」 而他微微睁大双眼,只觉体内好似突然一阵热气翻涌,却很快又冷却下来,胸腔加快起伏的几个瞬间,只见向淮笙又迅速地摇了摇头。 「??没事,来擦点药。」 语落,见他低下眼想为自己上药,蒋薇依赶紧笑着出声打断,抽回了自己的手,「不用了,只是小伤,这样我等会儿做饭也不方便。」 如此回绝不是矫情,她是真觉得自己没有上药的必要,毕竟身上比这严重更多的伤多得是,更遑论这种小小的刀伤。 「麻烦?」 向淮笙却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又拉了过去,又一边说着:「酒店里的刀具要是没有做好消毒措施,你会更麻烦的。」 「你也不用做饭,等会儿我给你做。」 瞧他垂目仔细地处理指头的小伤,她心里一动,绷着下顎将目光别去一旁,嗓音藏着微小的颤抖,「??向淮笙,这真的只是很小的伤口。」 说罢,她抬起右手揭开额角的瀏海,露出额上一道深褐色的伤疤,松笑着张了张口:「很久以前我这里受伤的时候,血流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当时没有药能擦,我也都扛过来了。」 上药的手一顿,向淮笙抬眼看向她:「蒋薇依??」 见他看向自己,她松开揭着瀏海的手,低眸一笑,「??看上去还怪恐怖的,对吧?」 眼里一阵水光晃荡,他半张的双唇绷了绷,最后却还是闔了回去。 再度低下头来,用创可贴替她贴好刀伤,转过身的同时轻轻落下一句:「??给我看伤口的理由是什么?」 向淮笙说着,缓步走到窗台面向那盆白色雏菊,光雾自窗櫺外倾洩而来,一一笼罩他的周身。 她自此一望,他在眼里恍若逆着光。 「蒋薇依,理由是什么?」 再次追问传入耳际,她偏过头,垂眸看向食指的创可贴,习惯性咬住了泛白的下唇瓣。 ??理由? 因为如果你是二小愣的话,看到这道伤疤一定会有反应的,可是你没有。 眼中晕起了潮湿,她在心里讽刺起自己的念头,轻声一笑拧了拧眉间,最后轻嗯了声,朝那抹背光的清透身影看去,「??你就当我要只是想坦承,我从来不是一个乖小孩。」 「向淮笙,我是一个坏人,我是说认真的。」 「??所以呢?」 没有料想到他这么回答,蒋薇依微微一怔,捏了捏手心,轻吐四字:「??没有所以。」 向淮笙轻叹口气,目光自白色的细小花瓣缓慢收回,转身看向站在房内彼端的女子,语音淡然,「蒋薇依,我也不是一个好人,从来都不是。」 「没有人习惯将自己不好的样子展示给别人看,所以你看到的我,也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我。」 听他这话说得,蒋薇依喉腔一哽,突然吐不出词了。 周遭的气氛彷彿骤然凝滞下来,良晌后,她为缓解气氛咧嘴一笑,抬手抚了抚胳膊,「那我也是个怪人,还特意给你看。」 并未即刻回应,向淮笙望着她停顿许久,才再度开口:「我也不是在向你坦诚,我只是想说,我也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么好。」 「好学生,知名画家,身家清白??那些都只不过看上去的样子。」 浑身莫名有些松垮垮的,蒋薇依缓慢走到床边,扶着斗柜落座,嗓音带着一丝自嘲笑意,「??你说我们俩这模样,以后大概都会孤老终生吧。」 心中似乎有什么话正酝酿着,她踌躇地顿了顿,理智却终争不过那点隐约的直觉,最后还是暗着眸光啟唇:「不然我们订个约定吧,到什么时候我们两个都还是一个人的话,我们??」 「蒋薇依。」 可自己的话尚未道尽,身后传来的一句低音,就打断了喷薄而出的念头。 男子的胸膛微微起伏,缩紧成拳的掌心藏在了光晕之下。 「??我已经不是人了。」 她方涨起的心脏骤缩成团,指尖狠狠掐紧了死白床单,水光摇曳的眼底,是剎那的寂灭。 5-3|烈焰 因陈导当初在甄试时就下的通牒,无论有无戏份都得至现场学习,所以自旭日刚升便随着剧组一路赶地。整趟下来,白天都是安允灿和罗茜的戏份。 直至夜幕降临,罗茜今日戏份杀青,只要再补拍安允灿的几个特写镜头就能轮到她。 「我们昨天都排练好了,别紧张。」 一道低沉男音传来,蒋薇依放下剧本抬眼一看,就见言征来到自己身边,朝她浅浅一笑,「我等等去后面对几份资料,演好了,收工请你吃饭。」 早上她就听他说过,几天前发了面试要替她找一位助理,等会儿去看的肯定就是那些资料了。 莞尔一笑,「我会的。」 「——卡!收工!」 远方一声落下,不远处的安允灿便上前和现场工作人员一一致谢,而陈导又扭头看向自己,挥了挥手上捲成条的剧本示意,「蒋薇依准备,《蝶影》第七十六场第一次!」 「好的!」 站定于岸边,夏风自河口缓慢吹来,青丝阵阵飘摇。 凝望着河堤远方,她敛眸轻吐气息,逐次走入浓重的情绪里。 工作人员虽早先架设好了隔离线,可周遭围观的人依旧很多,四周毫无顾忌的议论声,如浮尘中挥洒的泼墨,纷纷袭耳。 「她是不是就是之前新闻上说空降的那个女的?」 「就是她,不知道和言征什么关係呢!」 「哎,你不是说言征是吸毒引退的吗?他俩那么好,会不会也做了一样的事啊?」 「我守着允灿哥哥的剧这么多天,第一次看到她出外景啊,不知道戏演得怎么样?」 「都说是空降了,你还期待呢,不要拖累我们允灿哥哥就好了。」 ?? 另一头,早已杀青的罗茜简单和工作人员们问候完,便不紧不慢地走到一旁的回收区。 回头简单张望下,女子伸手于口袋里探了探,随即掏出一个空的香菸盒。 「哐。」 漫不经心地一拋,随着轻飘飘的一声,白盒便落入了垃圾桶底。 动作落下,细白的指头再度伸入口袋,而后一个扭头就准备离开此地—— 「罗茜!你准备走啊?」 骤然止住脚步,女人循声看向右方,只见覃云冉走近自己,眼底是一片阿諛奉承的笑意,「今天演了那么多场,累了吧?」 见她眼中漾起的笑,心底一阵不屑的烦躁上涌,却仍一抿下唇,和顏悦色地回应:「不只我累啊,你们这样跟着奔波,也是辛苦。」 听罗茜这般回覆,覃云冉嘴边的笑意凝了凝,却又即刻笑着说了下去:「再怎么奔波也比不上你啊,我能演几场戏?」 「呵??」 笑意渐缓,罗茜望向远处的拍摄戏场,黛眉一挑,眼里的喜色顿时消弥,「照你这么说,有人不就更轻松了?」 身侧人闻言,顺着她的视野一同看去,视线定格于蒋薇依迎着风的神态,哂笑道:「??自然是轻松啊,人家可是有『大前辈』撑腰呢。」 覃云冉说罢,罗茜眼眸一冷,桃红色的唇瓣戏謔地勾了勾,好看的的皮相顿时染上一层嘲讽,「就来看看吧。」 「这场戏她怎么演,能有多辛苦。」 ? 深吸口气,剧本里的关键词汇慢慢浮于脑海,父母逝世、情绪溃堤、崩溃大哭?? 大哭、大哭?? 濡湿逐渐佔领眼眶,水光忽地模糊了视野,直到热腾的泪珠一一滚落,她耐不着眼里的酸涩,抬手摀上双眼,失声痛哭。 身边是自人群投掷而来的阵阵嘈杂,面前的摄像机不断拉近又放远。她试图让注意力不受任何一个机位有所干扰,也努力忽略周遭的指指点点,迫使全身浸在了戏里。 「——卡!」 陈导一声令下,所有摄像机立刻停止摆放。 只见男子低头瞥了眼剧本,而后抬目朝蒋薇依开口:「还行,不过情绪用力过猛,稍微收一些,再来一次。」 抬手轻沾眼角的泪渍,她点了点头,接着就是彩妆师连忙上前补妆的动作?? 但意料之外的是,后续的拍摄都没有达到陈导理想的效果,许是周围群眾毫不停歇的评判,惹得她总想证明自己的实力,以致于无法压下欲过度显现的念想。 而一次又一次的停止拍摄和重演,对自信心简直是混灭性的打击。直至最后再度站回桥边,发红的眼角尽是乾涩,再怎么酝酿情绪,就是无法再落下一滴泪水。 一再的指挥貌似也让陈导不耐烦了,他本就以严谨出名,这样的情况压根儿就不允许出现在他的片场。 将手中剧本重重丢落在地,极其不悦地朝蒋薇依开口:「你是怎么回事!?」 骤然拔高的骂声吓着了她,胸腔抖出一阵惊慌的心跳。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蒋薇依有些怯弱地开口:「导演我??请再给我一些时间酝酿一下。」 「酝酿?全组的人等你一个酝酿!」 厉声再度刺入耳膜,他狠狠皱起眉,单手插腰,「蒋薇依,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陈导的声音实在过于张扬,导致所有人全都望了过来,眾目睽睽之下,她除了害怕又是不知所措,反而更找不着原先该有的情绪。 「我??」 「师傅别生气了。」 未料一道人影却倏地掠过眼前,伸手一把拽住自己,又回头朝陈导开口:「我来和她说吧。」 瞧此,男子烦躁地嘖了几声,皱着眉看了蒋薇依几眼后,朝安允灿点头示意,便扭头走回了导机位。 「看看你,紧张得嘴都白了,先喝点水吧。」 安允灿说道,伸手朝她递上一瓶矿泉水,而见她愣地没接上,轻声一叹,低眸直接替她拧了开,又再次递来。 「??谢谢。」 这才反应上来,她畏缩地伸手捧去,小嘴轻抿了一口。 她于《蝶影》饰演的是精神分裂患者,和安允灿的角色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有时在戏棚背稿俩人便常一同讨论剧情,这么一来一往也算熟识不少。 今日替她在导演面前解围,也算亏得先前积下的情份。 看她喝进了几口水,安允灿沉默几许,这才犹豫起声:「你一直进不了情绪,有什么原因吗?」 听他问起,蒋薇依尷尬地咬了咬下唇,「你之前和我说过,实在没办法达到难过的情绪时??可以想像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我会是什么感受。」 「可是我??」一顿,眼底溢出抹抹苦笑,良久才缓慢道出后话。 「我没有父母,我想像不出来。」 5-4|烈焰 初次听蒋薇依说起这种事,安允灿短促地一愣,随之立刻低下眸来,「??抱、抱歉啊。」 她摆了摆手,轻哂道:「道什么歉,你没错啊。」 其实昨晚她和言征排练得挺好的,可许是受群眾围观的影响,导致她愈发找不出演戏的感觉,一上场唯有面皮的变化。 而见她不语,安允灿思索片刻,又起声:「那我们换个方式吧?毕竟这里是恩海的情绪崩溃点,要处理好才能衔接后面的剧情,所以也不能怪师傅这么严厉的要求。」 「不如你想想,总有些事是你很不愿意回想的,把它转换成痛哭如何?」 「虽然这是个投机的方法,但这场戏没有台词,你只要演得好就能过去。」 闻言,蒋薇依暗自思考起来??不愿意回想的事? 河岸拂来的浅风彷彿随着谁曾说过的话语,在剎那吹入耳际。 「收藏你的苦难、不快,它会变成有用的东西。」 「当演员,你没有办法却必须不断从身体里挖,你愿意或不愿意的,一切能帮助你放大情绪的事物。」 安允灿见她缄口不语,抬手搔了搔头,有些尷尬地开口:「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但是??」 「??我知道了。」双眼倏地一亮,蒋薇依精神振奋地看向他。 「谢谢你的建议,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 给彩妆组补好妆,她给陈导再三鞠躬道歉,确保自己的状态无虞,才又站回原先的桥边。 时间早已推移至晚间,四面八方的摄影机已然预备。 因天色昏暗打起的灯光刺得她不自在地瞇起双眼,可还是死死地憋了回去,稳当地目视前方。 视线缓慢越过主摄像机望向前头小路,岸风自右侧徐徐吹拂而来,揭开了额角的碎发,露出那块被粉底掩过的疤痕。 零碎的眸光淀了淀,她深深吸了口气,缓慢闔上双眼—— 黑屋、大风、寒冷、飢饿、恐惧。 剎那间,那埋在心壑的极深之处,一生都无法抽离的噩梦,就这般赫然地掘土而出。 「??蔷薇你听说了吗,我们的院好像要不见了。」 看着面前抱着洋娃娃的亭羽,小蔷薇似听到什么笑话般笑出声来,「说什么呢,这不都好好的吗?怎么会不见?」 「我也觉得奇怪??」女孩垂下了头,指尖掐紧了布娃娃,百思不得其解地嘟嚷:「可是今天早上,我才听见一个大叔和院长奶奶说的??」 「好像提到了钱,又要拆掉什么的??」 「肯定是你听错了唄。」 小蔷薇应道,眉开眼笑地,「院长奶奶对我们可好了,每天都讲故事给我们听,昨天还做了我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呢。」 「她才不会丢下我们的。」 ?? 可她还是丢下了。 大伙儿连续吃了几日喜爱的点心,在某个厚雾瀰漫的清晨,天都未明,小蔷薇和孩子们就被一一喊醒,半梦半醒地被一位素未谋面的叔叔接到了新的孤儿院。 当时的那帧景象,像是刻在了她的心肉,直至今日都记得清楚。 她害怕地缩在亭羽的身边,指尖如身侧姑娘抱紧娃娃般捏紧衣襬。 隔着车缝,视野如此狭隘。 皱着眉看着彼方的两个男人笑着聊了几句后,一个女人便自院内走至车边,弯着那瘦长的双眼,朝所有人带笑出声。 「小朋友们,走吧。」 然后??噩梦就开始了。 可怕的院长大叔,可怕的育幼阿姨。 每个夜晚,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带伤回寝房,原先整天闹小蔷薇和二小愣的小霸王,在一个月内便瘦脱了相,曾神采奕奕的双瞳失了光点搭缀,有时说起话来甚至字句黏糊,结结巴巴。 她看着看着,心窝是翻涌而上并逐渐积藏的恐惧,却不明白究竟怎么了。 直至某日夜间如厕,准备走回房内时,却无意听到隔壁的哭喊声。 当时年纪那么小,抖着心跳犹犹豫豫许久,却终究耐不住那点不安和猜想。凭着小小的个儿,踩着三个木墩、死死抓牢了窗沿才好不容易从那条小缝看去—— 然后,她就瞧见自己一直以来最好的小姑娘,那样奄奄一息地倒在桌边,身下的木头地板是一大圈刺眼的深红。 「滴答、滴答??」 雨点落在孤儿院的铁皮屋顶,水滴自屋簷落地的淙淙细响,犹如血液流淌四周的衬音。 眼瞳一缩,呼吸在瞬间似乎停了。 脑中后知后觉奏起了阵阵轰鸣,那双视线颤抖地挪移着,入眼的便是女人抬脚踢着那瘦小身躯的景况。 心里疙瘩一声,她傻愣着杵在原地,张口方吐出一丝颤慄的气息,头发却骤然被人狠狠一拽! 「啊!」 吃痛地皱紧了小脸,身躯一时之间,像牵着细线摇摇欲坠?? 可自上头跌落的前一刻,又被猛地一提,朝屋内狠狠扔了进去—— 「咚!」 一道猛烈的撞击声落下,胳膊处便袭上撕裂般的疼痛,可她顾不得自己的安危,扭头就往那满身是血的女孩扑了去。 双瞳惊惧地震盪着,嗓音颤得不成样子。 「亭??亭羽、亭羽!」 语落,见她毫无动静,双唇翕动片刻,指尖颤抖伸去她的鼻息之间?? 直到一抹微弱的热气忽悠绕指,她愣了愣,才万般侥倖地呼了一口气。 「你把她打成这样,之后的检查怎么办!?」 「没办法!」 后头两道骂声袭耳,她伸手而去紧了紧女孩的胳膊。 而听女人朝自己骂道,留着长鬚的男子咬牙出声,空间中是骤然的酒气氤氳蔓延,「实在是太不听话了,气死我了!」 「你真是??」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女人烦躁地嘖了几声,叉腰瞥了眼地上的女孩,不耐开口:「我回头再给她上点药吧,反正还有时间,到时候人来了也结疤了,就说是小孩子闹腾磕出来的就行。」 「呵??说得简单,那你还给她发现了!」 心里一惊,女孩缓慢地移动脖颈?? 男人扭曲的怒容一入眼,又颤着双瞳迟迟看向身前女子,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瞬间而起。 而恰时,那弯细长的双眼瞇了瞇又睨了过来,染血的月光隔着木屋缝隙洒在那张灰冷的面皮,定睛一瞧犹如恶鬼。 那女人直直盯着她,片晌的沉寂后,唇边勾起一抹慑人的邪笑。 「教训一下,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 那段记忆,与她浑身的血肉一样,破碎??破碎,再破碎。 时隔多年,她也不知是自己不愿想起,还是在生理上根本无法想起。 那混沌的脑海中反覆出现、无法挥别的??只有疼痛。 就像冰渣成了道道尖利锥刺,狠戾重挫浑身上下,一下下都疼到骨子里,没有一处安然无恙。 她像置身闐黑深海,又如窒息于无境太空,或溺毙或真空的恐惧,在胸腔猛烈地撕扯开来,形成无数道鲜红裂痕,然后碎在满是尘灰的空气里,像是蒸发掉的垃圾一般。 ??没有人喜欢垃圾,她也是。 那些零碎的肉身,从来都得不到降解,在未来的每分每秒一遍一遍地,所有的痛苦堆积又崩坏,一而再再而三地无限循环,昭然若揭。 她碎裂至此,无力抽离不断下沉。如何呼救祈祷,从来无人理会、没有救援。 然而,她怎么也找不着她的少年。 而几週过去后,她看着身子本就差人一等,最后因伤口感染骤然离去的小姑娘,被孤儿院的叔叔带到后山随便埋了后,那个十一岁的孩子似乎疯了。 她日日愣盯着那匆促填平的土坟,看着劣草隔绝一圈泥壤仍旧欣欣向荣的神态,心中的恨意似乎渐次漫过记忆里的猩红,如无法压抑的烈焰喷薄而出,直至燎原。 一把把红火烧得自己,也终成了杀人犯。 5-5|烈焰 梦魘如潮水涌进脑海,侵袭得她无法承受跪倒在地。 摀上胸腔,眼角氤氳而出的泪花像得到宣洩的窗口,她犹如疯了般放声大哭。 「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 昏黑掩盖了视野,她恍若看见那扎着两隻辫子的小丫头,倾倒在自己的面前,泪光遮目,滚地求饶。 「求求你??」 可棍棒仍不长眼地落在身上,肌肤逐渐由嫩白转为深红,直至伤口疯涨叠加,最终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瘦弱骨架乘载着那毫不止息的拳打脚踢,她在房内的死角蜷缩着,徒剩嘴里无谓的挣扎,以为丢下尊严苦苦哀求就是救命良药。 「求求你,放过我??」 神色昏暗之际,她面朝那片火光,嘴里碎词有如囈语,眼角是不断落下的悲念。 她似乎看见尘灰纷飞的乾壤、扬至天际的烈焰,以及泪光中倒映的那些泛黄信件,在大火中无情湮灭。 心脏猛地一抽,面目倏然扭曲起来,浑身感官彷彿被火光一一攀缠,灼疼得收缩成团,却在禁不住朝岸边倾倒之际—— 「发生什么事了!?」 一道拔高的嗓音将她自烈焰中拉起,蒋薇依恍惚地张了张口,扭过头隔着泪雾望向身后,便见那位黑衣男子皱着眉目朝她匆忙走来。 蹲下身扶住她的肩膀,言征双目微瞪,语气慌张。 「蒋薇依,没事吧!?」 听到他的这声叫唤,似乎才彻底自方才模糊的光影逃离而出,只是双唇一阵煞白,指尖依旧不听使唤地抖。 眼底遍地的红火,似乎又缓慢化为江边恬静的夜色。 「卡!今天收工!」 被言征扶着站起身子,蒋薇依向他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没事后,安允灿就恰时随着陈导一同走了过来。 「演得还行。」 后者只不过简单地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现场。 而安允灿看着陈导离开,朝他的背影稍稍抬起下巴,松笑开口:「师傅就是这样,说你演得还行就已经很不错了!」 语落,瞧她还隐约抽泣着,收了收脸上笑意,「不过你没事吧?刚才看你哭得挺兇的。」 抬手抹了抹眼泪,蒋薇依笑着回应:「我没事??」 「你说的那释放压力的演法还挺有用的,我这么哭完也觉得心情舒畅多了。」 「是吗,那就好。」 安允灿莞尔一笑,而后侧目瞄了眼周遭的少女粉们,朝蒋薇依稍微压低声音,「那我先撤啦,不然又得被写新闻了。」 「嗯,明天见。」 话罢,安允灿向蒋薇依摆摆手,又朝言征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转身低着视线快步走远。 而言征回他一頷首,见安允灿离去后侧目看了看四周,没有再多说什么,拉着蒋薇依就往车边走—— 「不是说是空降吗?我看她也演得挺好的啊。」 「哎,而且我怎么觉得??她演得还比那个女主角好啊?」 「是啊,情绪真到位??哭得那么惨,我刚刚都看愣了!」 「那是当然,我们允灿哥哥还给她称讚了呢!」 「她是叫蒋薇依对吧?人长得还真漂亮,不知道有没有官方粉丝团??」 天色已晚,剧组收工自然手脚麻利,汹涌人潮更是喧哗着渐次散尽。 可一彼之外的角落,罗茜和覃云冉却仍旧佇于原地。 见证完方才蒋薇依爆发的戏场后,后者的脸容早洗刷上一片讶异,却又以轻笑匆匆带过,嘴里吐出的话语尖酸刻薄。 「??卡了那么多次,终于演好了,真是辛苦了陈导。」 罗茜看着外边逐渐散去的群眾,又冷冷瞥了眼被搀着走入车中的蒋薇依,落在腿边的手心死死握缩成拳。 ?? 回到车上,是异常的沉默。 直到身侧又传来断断续续的碎音,言征才抬眼朝后视镜一瞥,就见蒋薇依还一抽一抽地吸鼻子。 顿了顿,疑惑挑眉,「没事?」 「??嗯,没事。」 不想让他担心,她长呼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前辈,我今天表现得不错吧?」 他不语,指尖在方向盘上摩挲着,良久才开口:「??蒋薇依。」 「嗯?」 言征却并未应答,只是沉着目光看着前头车况,半晌后突兀地转了个右弯,微不可闻地一叹,「??没事。」 「我送你回酒店,给你叫点吃的。」 「啊?」 一愣,却很快又意识上来,「??好。」 方才哭得太狠,连胃都起了不适,本还担心晚上吃饭没有食慾,会拂了言征请客的面子,听他这么说自己倒安心不少。 很轻地松了口气,她低着眼抿了抿唇。 回到酒店,第一个念想就是查看离家前不忘放进行李箱的信。 今日哭成那副模样,感觉自己就要死掉时,涌上心头的所有惦记,却还全是这些信件。 慌忙将一张张纸页铺平相叠于床边,每封泛黄的信纸蔷薇作头,二小愣作尾。 以前识字少,算是大半个文盲,俩人分开多年,头些日子都是从他那里收到信件。未料后来心急,等自己也能写出一封信,却丢了他的消息。 也是在那一刻才猛然反省,除了二小愣,她居然那么久,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思忖着,蒋薇依垂着眼仔细数好信封,直到确认一封不差,才好好地收回行李箱里。 c城九月,尚未脱离八月的暑气,天气既潮湿又闷热,在外跟着剧组奔波一天,早引出一身的汗。 扶着床缘站起,她拿了乾净的换洗衣物走进浴室,缓慢脱下沾了泥灰的外衣。 氤氳水气缓慢迷濛了镜面,她伸手擦去,玻璃面上立刻映出了女人凹凸有致的躯体。 侧过身来,视线自光滑的背部一路挪至腰侧,四五道旧疤便映入眼帘。 这些疤痕已经变得很淡了,只是在洁白的肌肤上,依旧格外显眼。 目光又下移了些,落在自己的小腿,那儿的疤痕也已然褪去不少。 夏日演戏,剧组准备的服饰自然经常需要露腿,她很早前就开始注意腿上的疤痕,现在看上去,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可惜的是,躯体上的伤疤轻易能去,心上的却死缠不放。 · 又是一个黄梅天。 自前日开始,小蔷薇就没有理过二小愣。 因为院长奶奶说,有一对夫妇想要收养他,二小愣似乎??很快就会离开孤儿院了。 女孩瘪着嘴巴手扣床单,少年早在自己的房外站了许久,她却迟迟不愿作应。 对头的亭羽抬头瞄了窗外一眼,又扭回目光看向小蔷薇,无奈开口:「蔷薇,其实管家公有人收养,你心里其实也是高兴的,不是吗?」 「我哪有。」 倔强如她,别过头不愿承认,闷声应道。 「还没有呢,前天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你马上就跟我说了,你还说收养管家公的夫妇家境很好,以后管家公肯定过得特别好!」 又拧了拧床单,小蔷薇低下头囁嚅出声:「我那时候是那样想的,可是??」 「可是愣愣被收养以后,就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亭羽抱着洋娃娃,摇了摇头,「我不这么想,管家公对你可好了,他肯定不会丢下你的!」 「??亭羽你说,我为什么会这样呢?」 女孩说着,眸中忽地一阵呆滞,许久后才再度开口:「我觉得自己这样特别自私,明明一开始的时候还想着祝福他来着,现在却一个人在生气。」 抱着洋娃娃的女孩倚在木屋墙边,看着她沉默良久,才轻叹口气,「蔷薇,我觉得??你大概就是喜欢他吧。」 「所以他有好事你比谁都开心,他离开这里你比谁都难过。」 听她如此说道,小蔷薇愣了愣,指尖终于松开那被拧得皱巴巴的布料。 ?? 而后来,二小愣还是跟着那对夫妻离开了孤儿院。 只是那对夫妇平日似乎很是忙碌,所以他一直都由家中的老管家顾着。而孤儿院这头的小蔷薇,每过一週就能收到男孩的一封信。 直到女孩换了孤儿院。 如此凑巧的,人生中身陷地狱的那段时光,他却没有陪在自己身旁。 或许也是因此,这些过往都一一成了她心上抹灭不去的伤疤。 永远不会癒合。 6-1|劣根 时光如流匆匆逝去,很快就来到剧组的中期研读会。 在这段时间剧组需要收集开拍以来各方的关注舆论,以决定后续的拍摄重点,製造更多有用的宣传效果,以提升电影的国内外知名度。 只是跌破大家眼镜的是,在当晚拍摄那场至关重要的崩溃戏份后,现场民眾在网路平台留下的言论,却让蒋薇依意外成为这场研读会的重点对象。 好处是因曝光度增加被分配到更多戏份,坏处是?? 那晚躲在人群中的狗仔自然是不会放过陈导都未出声,就猛地衝出护着蒋薇依的言征??于是,先前的旧新闻又被翻了出来。 狗血的是,这次还带上了安允灿。 其实就她平时和安允灿的接触,除了谈论剧本就仅有演技交流,算起来甚至不超过十次??因为宋雅琦曾特意说过,罗茜是安允灿的师妹,俩人现阶段因剧而生的緋闻是持续提升罗茜关注度的作法之一。 不过即使她不提醒,蒋薇依也自知不该争抢她的锋芒,平时下戏后对安允灿该回避则回避,非必要则不多加攀谈??只是未料这个新闻报导的出世。 整个研读会下来,某些过分关注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惹得她全程半低着头,浑身的不自在。 「——是蒋薇依!她出来了!出来了!」 开完会方走出公司大楼,随着不远处一道高声落下,一眾狗仔在倾刻间便迅速围了上来! 双目一瞪,压根儿就还没反应起来,瞬间就被长枪短炮包得水泄不通,视线所及是闪烁刺眼的白炽灯光和躁动不已的汹涌人群,惹得她往后堪堪退了几步。 「蒋薇依小姐,请问你能回应先前网路上你和言征的地下情人之说吗?」 「蒋小姐,请问你现在究竟在和谁交往呢?言征还是安允灿?能够回应一下大家的好奇吗?」 「蒋薇依小姐,请问你对于和安允灿的緋闻想做任何表示吗?对于网上说你藉着安允灿的名气上位的指称,又有什么想回应的?」 见她缄口不语,其中一位发问的记者不耐推开身侧挤来的人群,蹙眉开口:「蒋小姐,请问你不回答是默认了吗?」 隐隐咬牙,皱着眼,「没有这种事情??」 被人群推挤地堪堪否认道,可薄弱的嗓音却遭忽视一般,随即涌入的提问和闪光灯反而更加疯涨,「安允灿现在的緋闻女友是同公司的罗茜,也是这部剧的女主角,现在很多网民都说你横插一脚,请问蒋小姐对此有任何回应吗?」 「蒋小姐,听说你是因为言征才接到这部戏的传言,你有任何解释吗?还是其实是安宰范的引荐呢?」 「蒋薇依小姐??」 场面拥挤得一度失控,她逆着人流被挤到了一旁,而言征在一边拉都拉不住,好不容易走到路边,却连伸手的缝隙都没有。 迎面而来霹里啪啦的提问如同纷飞子弹,身处枪林弹雨中的她捏紧手心,低着头想闪躲却早避之不及,犹如砧板上任人刀俎的鱼肉。 「——叭叭叭叭!」 焦急之际,一辆黑色麵包车却赫然疾驶而来,而人群为了闪避纷纷靠至左右两侧,甚至连闪光灯都怔地止了一瞬。 接着,只见坐于车内的女子速速拉下车窗,大拇指往后座一指,朝蒋薇依和言征匆忙开口。 「快!快上车!」 盯着那张陌生面孔,蒋薇依还杵在原地没反应上来,而言征瞥了眼来人,在记者再度举起相机的剎那,忙拉过她上了后座。 ?? 初次面对这么多的媒体,一上车蒋薇依还有些回不了劲,喘息之际却不忘探头看了看驾驶座的人,踌躇几许终究疑惑作声:「??你是?」 「姜若语。」 女子顶着头俏丽短发,小麦色的面皮笑起时能看见明显的酒窝。她对着后视镜朝蒋薇依眨了下眼,又大喇喇地起声:「你的助理,今天第一次上班报到。」 语落,自信地扬起唇角,清朗的嗓音听来格外瀟洒,「怎么样?我这救驾来得挺即时的吧!」 身旁的言征闻言,松开了一直拧着的眉目,风凉地睨了她一眼,淡淡出声:「下次再来得这么晚,你就收拾回家吧。」 一直都以为言征不像是会对女孩子撂狠话的人,听他这么对姜若语开口,蒋薇依瞬间睁大双眼,又朝前座乾乾一笑,起声缓和气氛:「??没事若语,我觉得你挺好的。」 「哎??」 未料此声一落,姜若语却摇了摇头嘖嘖几声,嫌弃地开口:「言征你学学人家!瞧你那臭脾气,有人能忍得了你也是该烧高香了!」 听她如此说道,蒋薇依又是一懵。 而似乎是注意到她疑惑的目光,姜若语啊啊两声,赶紧出声解释:「我俩大学同学,很熟了,之前他在这行混的时候我是随行化妆师,后来他走了我就自己找工作囉。」 「上个月他找助理,肯定是知道我全能,就把我给喊回来了!」 「想太多。」 一道低冷的声线骤然打断前头雀跃的女音,言征没给她什么表情,只是又别过目光看向窗外。 姜若语挑了挑眉,极其顺口地,「哎呦??」 「我可是听说你看到我的简歷后就立马拍板招我的,不是我全能,是啥!」 语落,片刻的沉默后,后座传来轻轻一句:「你便宜。」 「??」 车子似乎小幅度地颠簸了下,只见姜若语狠狠憋了口气,接着自绷紧的牙关挤出几个字:「言征??算你狠!」 听这俩的一来一往,蒋薇依还是耐不住地低笑出声,总觉身边多了这有趣的姑娘,以后的生活肯定会很热闹的。 她靠在后座的皮质椅背上,侧目望着车外流转的熠光,心口是一点一点地渐趋饱满。 c城十月,已是深秋——自己是不是很快就能站在最亮的地方了呢?又是不是不管你在哪??就快可以看到我了呢? 她出神地思索着,没有注意到身侧的男子始终望着窗口,清亮的双眸半寸不移地盯着那扇玻璃面,幽黑的眼瞳深不见底。 薄暮的晕光轻微透进窗扇,犹如波浪拍打岸石的碎花,翻涌的白挟着昏黄,零碎飘然落于车内,闪烁旖旎。 而玻璃上一抹抹金橙色的隐光中,是外头飞梭而逝的昏暗城景,以及女子微侧着头,望向彼端的一帧恬然模样。 6-2|劣根 之后一段日子,唯有忙碌能形容。 虽姜若语如先前所说,不只当上她的随行化妆师,也成了平时的打杂助理,减轻往常的些许不便,可除了与剧组来回奔波拍摄,言征还替她接了些平面广告与小代言,生活的排程不免变得更加紧凑了。 可忙碌总是值得的,随着剧组日程有条不紊地进行,前期放出的短片花收到了很好的反馈,甚至有人希望恩海能有更多的戏份。 网上的留言也从原先的不看好与一昧恶意,渐渐转为鼓励与支持。那每一份小小的暖意,编织、暖和着生命中一个本以为寒冷的冬季—— 「蒋薇依。」 柔和的嗓音飘入耳际,迷迷糊糊睁开睡眼,却又被倏然入眼的阳光给憋了回去。 懒洋洋地拉了拉被角,她把下巴埋了点进去,嘴上一边囁嚅着。 「嗯??怎么了?」 见她缩进了棉被里,男子蹲下了身,从她的视角朝窗扉看去,细细观察会儿后抬起手来,悬于那双紧闭的眸前。 阳光落在那稍浅的白浮,眼窝处是掌心轮廓的淡色阴影。 目光挪向女子的睡顏,笑起时眼底是和煦的日阳,「起来吃饭。」 「不然该迟到了。」 如此匆忙的生活,向淮笙看似缺了不少影子,却从未违背他说过的言语。日日为她准备早餐晚饭,前天熬夜背稿替她泡茶,隔天赖床便掐紧时间喊她醒。 每日如常的陪伴,一如既往的浅笑和嗓音,她天天看着那忙碌于厨房的白影,却总觉得向淮笙哪儿不一样了,尤其是那张笑容之下,怎么也藏不住的倦怠和憔悴。 而前段日子那些无法克制猜疑他就是二小愣的感觉,也随着时光推移趋于平淡,成了心海偶尔才轻泛起的一圈波澜。 毕竟她无论如何试探,他都滴水不漏。 蒋薇依有时念着念着,顾不得心里的异样矛盾,下意识便害怕起向淮笙的离去。 ?? 窗外北风揉捻条条光影,来去行人衣衫渐厚。 十一月的扎根,《蝶影》拍摄过半。 ? 又是贯彻二十四小时的拍摄日。 晚间姜若语带着蒋薇依吃过饭,休息下便回到片场准备半夜的上戏。这两日熬夜拍戏总是睏得厉害,好在今天的拍摄就在公司的室内影棚,否则整天下来跑场地,自己肯定是撑不过去。 不过到底还是耐不住脑门的倦意,只好请她替自己买杯咖啡来。 简单和姜若语交代几句,蒋薇依拧了拧眉心,将手塞回大衣口袋,就边蹭着取暖边走回片场,手机却突然叮咚一声传来讯息—— 「来办公室一趟,现在。」 一愣,眉间疑惑地蹙起??罗茜? 分明就没给过她联络方式,她是怎么传讯息给自己的? 可无论怎么,心里一直都惦着言征曾说的话,保持谦和礼貌在这圈子是最重要的??所以纵使多么不愿,她踌躇地咬了咬下唇,发条讯息给姜若语后,还是于走廊底拐了个弯。 步入熟悉的楼层,远远一望剧组办公室,里头早已灯火通明。 一瞄见罗茜早已坐在里头,心底下意识地便窜出不安,却比方才以为她会将自己反锁在里头的猜测??堪堪好了点。 叹了口气,她走上前打开门,边踏入房里边轻声问道:「??罗茜前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闻言,里头的女子侧目看去,扯了扯唇角盘手开口:「磨磨蹭蹭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听话了呢。」 话虽不言重,可依然听出其中明显的恶意,蒋薇依尷尬一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会,我就是才刚从??」 「哗啦啦——」 随着纸页洒落的响声赫然扬起,劈头盖脸砸来的报纸便狠狠终止了她的后话。 被整叠纸张扔得浑身一抖,她不可置信地愣了下,才僵着双瞳看向那落在脚边的报章??便看见她与言征以及安允灿站在一起的相片。 呼吸骤停,她心里一凉。 「很得意吧?」 一道冷音落在头顶,只见罗茜拉开椅子站起,由上而下睥睨着她,「三天两头的不是拉着言征上头条就是拉着安允灿上花边,那么多人要求给你加戏,很得意是不是?」 闻她如此质问,蒋薇依颤了颤眼睫,绷着下顎自牙缝吐出一句:「??我没有。」 「没有?」 一声嗤笑自那头传来,只见罗茜皱起眉,略微刺耳的嗓音又自口而出:「雅琦姐跟你说过的吧?」 「好好演你的戏,别一天到晚用这种方法,你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吗?」 彰显的恶意灌入耳膜,她憋着心里骤然升起的怒气,又止住眼底委屈而起的濡湿,敛眸轻声一笑,「??前辈要是只想和我说这些,那我就先回片场了。」 说罢,蒋薇依扭头走向门边,抬手攀上门把—— 「蒋薇依,你以为现在有言征给你撑腰,就很了不起吗?」 6-3|劣根 指尖凝于空中,面色僵滞地回头看去,就看到罗茜凑近了自己一步,脸上是讥讽的笑意,「你以为言征真想帮你啊?他不过就是想藉着你打击雅琦姐,你不会以为他真对你上心了吧?」 盯着那嘲意满盈的面皮,她缓慢嚥了口唾沫,皱眉开口:「??这不关你的事。」 虽然她也不知道当时言征为何突然挑上自己,又忽地当上她的经纪人,可她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绝对不会像她所言这般无耻。 面前,那不屑的目光寸寸划过她冰凝的神色,罗茜嘲讽失笑,「呵??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 本就上挑的眼尾一扬,藐视地扯了扯嘴角,「言征已经过气了,你懂什么叫过气吗?他有什么筹码和我们斗?」 「再说了,他底子那么脏,又有谁还会支持他?」 听她落下此话,蒋薇依浑身一怔。 ??底子脏? 咽了口唾沫缓上劲,蒋薇依掐紧手心,怒意犹如膨胀的气球在心口无限增长。 可片晌后,她却只是垂眸轻轻一笑,眼底是嘲讽的细影,「??我以为在这行混得好的人,起码还是有点良知的。」 她这么说道,抬眼又看向罗茜,瞧她那势在必得的刺眼笑意,脸上的情绪顿时消弥,「不过我现在发现,并不是。」 「言征前辈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需要你这种人知道,更无需你来议论。」 丢下这话,冷着脸扭头就欲离开现场,岂料胳膊却又被身后人猛地一拽,整个身子一个踉蹌就撞在了门上! 「嘶??」 细微闷哼自牙缝而出,眉眼轻皱之际,一道不悦的语句再度袭来。 「??你说什么?我这种人?」 似乎被方才的话激怒,女人嫩白的面容逐渐发红扭曲起来,气急败坏地朝她骂道:「我说错什么了?他就是涉毒滚的啊!你以为后来出的澄清报导,会有多少人记得!?」 「人总是会记得别人最落魄的模样,他是不是清白的根本没人在乎!」 「??我在乎。」 被她掌心的猛劲抵在门上,肩膀隐约泛着疼,蒋薇依停顿几许,又咬着牙轻吐后话:「说到底还是这圈子欠他一个公道。」 抬起眼,看向那逼近自己的面皮,语气坚定,「就算全世界都不在乎,还有我会在乎。」 「所以不管他是凭着什么理由做我的经纪人,我都会拼尽全力把公道还给他。」 说罢,她眉眼一拧,仔细观察起眼前这张扬的嘴脸,脑海似乎浮现言征曾对自己说的话,以及他那总是世外高人的清冷神态,才恍惚意识到原来那些云淡风轻,从来都不如表面看到得这般轻易?? 原来他早就都知道,不回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公道?」 女人嗓音里的戏謔依然繚绕于耳,一道道娇细掺杂着十足的恶意和嘲笑,显得格外违和,「你第一天出来社会上混啊?」 「公道这种东西是站在顶峰的人才有的,你算老几?」 不愿再听此等污秽之语,蒋薇依努力弯唇一笑,用力掰开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指,转身之际一边开口:「就不劳前辈费心了。」 「也请不要再叫我回来,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许是这话又说得过重,再度生生激怒身后之人,方扭过头一道椅子被踢倒的声响又骤然入耳,随后就是女人近乎抓狂的怒喊:「我靠??」 「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育你,教教你什么叫礼节!」 句尾方落,她压根儿还没反应上来,胳膊被人狠狠一拽,身体连带着侧去的同时,颊边就是一隻掌心挥了上去—— 「啪!」 刺耳的一道脆响,是热辣辣的耳光。 右颊在剎那便染上一片烫红,栗色的发随着偏头的动作掩过了眉眼。 嗡——嗡—— 满频的杂响席捲而来,赶走脑内的一切思绪,她的双目僵了僵,整个人愣得连反应都没有了。 而罗茜瞧她这般,很是得意地扯了扯红唇,而后悠哉地伸出食指,朝她低垂的脑门推了推,「??怎么,说不着话了?」 「刚才不是还跟我牙尖嘴利的吗?知道痛了就闭嘴了啊?」 瞥了眼她颊上的掌痕后轻蔑一笑,指尖戳着额头的力道愈发加重,嗓音微压,「再多说些什么啊,让我听听你这嘴能吐出什么象牙,嗯?」 手心是指甲死掐着的细细白痕,蒋薇依缓慢抬起视线,看向了面前的女人。 而见她微红着双眼默不作声,罗茜收起眼底笑意,拔起的尖利嗓音再度接踵而至:「蒋薇依我告诉你,打你已经算客气了。」 「我要是真想对付你,我就能让你和言征一样收拾收拾滚蛋!」 语落,只见女人恼怒地咬住下牙,手臂一扬又准备挥来—— 「啪!」 一个较方才甚是响亮的声响猛然灌入耳膜,蒋薇依双眼一闭,许久后再度掀开眼帘之际,便见罗茜的左颊早已红肿一片。 眸中因痛而生的水光无可置信地晃荡起来,她慢慢侧过视野的同时,已然被身边骤然出现的人拉至身后。 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底,她唇瓣微张,呆了好久才终囁嚅出声。 「??前、前辈?」 嘴里的囁嚅渐逝,罗茜早摀上了自己红通一片的脸颊,满目震惊地看着面前男子,双唇翕动许久才堪堪吐出几个断音:「你??你打我?」 而他阴冷的面皮毫无情绪,左手紧着蒋薇依的手腕,另一隻像是嫌疼似地在空中轻轻一甩,半晌后语带轻蔑落下后话。 「打你已经算客气了。」 6-4|劣根 听言征用自己方才的口吻回敬,罗茜一时语结,半晌后才冷笑开口:「??我怎么都不知道,我以前辈的身份管教后辈也需要你来插手?」 语落,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早就不是这圈子的人了,我的事你少管!」 「??教她?」 脸色立刻冷了下来,言征沉默几许,拽着蒋薇依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幽深的黑眸半寸不移地盯着罗茜,语音裹着浓浓不悦,「你给我听好了。」 「第一,我的人轮不到你来教。」 「第二,我不管你是被谁用这种方式教过来的,都没有资格用在我的人身上。」 「再给我看到一次,我们就来试试谁比较吃亏。」 「——里面在闹什么!?」 男子的狠话犹如一根导火线,将房内气氛引爆得更加不可收拾,岂料一道女音又赫然打破了一切。 蒋薇依稍稍侧目,馀光便见一个人影迅速横插进三人之间。 只见宋雅琦扫了眼摀着脸的罗茜,又将目光定在把蒋薇依护在身后的言征上,张口停顿几许,最后瞋目结舌地开口:「??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了?你竟敢打我的艺人!?」 可他却只像听到什么笑话般地轻轻一笑,甚至连瞥她一眼也无,收回盯着罗茜的视线,扭头不管不顾地就拉着蒋薇依准备离开—— 一愣,侧目,「??言征你没听见吗!?我在跟你说话!」 后脑勺又传来宋雅琦怒火中烧的喊声,言征闻言脚步一滞,低声开口:「宋雅琦,如果你觉得这事是我们的错,上报开记者会随你,反正你也拿手。」 「不过我要提醒你。」 冷然一笑,「导演前两天说要纪录开会内容,花瓶后面摆了个摄影机。」 愣盯着他满是轻蔑的侧顏,蒋薇依唇瓣微张之际,手腕上的宽掌又紧了紧,双目一瞪,就被他拉着便踏出门外—— 「天啊!你的脸怎么了!?」 一见言征拉着她走来片场的休息棚,姜若语赶紧奔了上去,近看了下她被打肿的右颊,担忧开口。 瞧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禁起了自责,蒋薇依苍白着脸色咧嘴一笑,抬手正想轻轻碰去,却又被姜若语擒住了手腕。 「别用手碰,跟我车上我给你上药!」语落,侧目瞪了下言征,皱起眉,「你这速度也太慢了!」 脸上已然褪去方才的怒意,言征轻描淡写地回应:「另外那个,大概三天上不了戏了。」 才刚朝他呲了呲嘴,一听到他如此说道,姜若语又欣喜一笑,朝他夸张地竖起了大拇指。 「言大哥,你果然不负眾望!」 ?? 「若语,这是怎么回事?」 听她和言征方才的对话,总觉他们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蒋薇依暗自思索许久,终是耐不住地朝姜若语开口询问。 拿着棉棒小心翼翼地往她的右颊轻点几下,姜若语叹了口气,「言征前两天就和我说过罗茜看你的眼神怪怪的,让我好好看着你,别让你们有什么机会独处。」 「今天也是我看你要进片场才出去的,结果就收到了你要和她见面的讯息。」 攥着棉花棒的手一收,完成了上药的动作,「掐时间我赶不上,只好让言征去看看。」 「??原来是这样。」 蒋薇依低下头,心里又蹭起了愧疚。 一下子就看出了她的情绪,姜若语莞尔一笑后又开口:「我问过言征,如果他觉得罗茜心思不好,为什么不直接提醒你注意一下。」 「他说你心思单纯,而且答应过你,你只需要好好演戏,别的事他来给你扛。」说到一半,又不禁失笑,「其实这不是很像在说笑吗?他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替你扛?」 「不过后来,我发现他确实真的在这么做。」 「所以你也不用内疚什么的,我和他在这行待久了,有些人和事不用说就能看出来??你啊,就好好听话,让我们保护着,好好向前走就行了。」 听她说得心头一暖,眼眶顿时起了一阵潮湿,「??若语,谢谢你。」 「谢什么啊。」 像平常一样被蒋薇依逗得笑了开,又抬眼瞄了瞄她的脸颊,「你看这脸,刚刚有躲了下对吧?没事,今晚回去睡前再涂一遍药,明儿个包你美美的!」 抿唇笑了,接过药膏,「好,我一定会记得擦的。」 ? 给姜若语上药后虽好了些,可为拍戏不得已上了很厚的底妆,皮肤一直不透气,回到酒店后脸颊反而更肿了。 可说到底她最担心的,还是向淮笙看到了,免不了要被他询问一番。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低着头走进房内,却见向淮笙还站在窗台边给花浇水,而她悄悄瞄了眼就赶紧走到浴室洗漱。 抬眼看向玻璃镜,吓得双眼立刻都睁圆了。 ??居然肿成了这模样,明天的拍戏该怎么办? 在心里叹口气,蒋薇依自口袋拿出姜若语给自己的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盥洗台边。 「——你的脸怎么回事?」 遮遮掩掩直至睡前,为了不压到伤口,只好侧睡着把肿起的脸颊露在外头,而这么躺着过了片刻,耳际便突然传入一道愕然的问话。 整日下来的忙活累得很,她恍恍惚惚地正要入眠,可一听见向淮笙的声音,顿时便想起似乎很多天都没听见他说话了。 一个机灵就欲从床上翻起,伸手正想拉开床头灯,却被他摁下了动作。 6-5|劣根 「别开,眼睛会受不了的。」 音调是那样轻,却又再度压了压嗓子,「你脸怎么肿了?」 闻他一问,心脏似乎被人揉了把,一下子就软得不成样儿。 晚上面对言征和姜若语仅存的故作镇定瞬间消弥,她嘴一瘪,鼻音不自觉地蹭上出口的句子:「??还能为什么,就被人打了唄。」 「谁?」 黑暗之中,入耳的嗓音裹了明显的不悦,她彷彿能想像向淮笙此刻蹙起眉头的样子,「谁打的?」 「??罗茜啊。」 左颊靠在枕上,她朝房门底的微缝瞥了眼又挪移颈子,用堪堪透进一室内的浅光看着他的虚影。 上下牙紧在了一块儿,心里猛然涌上一股委屈,「她??她就是有病。」 从办公室一路憋到现在的泪花终是溢出眼角,她咬住下唇,嗓音渐趋破碎。 不过片晌,泪珠啪嗒一声就划过面颊落于白枕,晕出一个小小的水渍。 「我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她凭什么打我?」 听她貌似哭了,向淮笙愣了愣,下意识抬手覆上那裹着白绵的背脊。 能感受出手下的身躯隐约颠簸着,那隻宽掌有些慌神地放置几许,才终缓慢抚了抚,原先慍怒的嗓音一软。 「??别哭了。」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安慰,她眼里的酸意更甚。 明明自己什么事都没做,安允灿找她除了讨论剧本就是演技交流,私下也并未与他深交,那些分明全是记者的捕风捉影。 她比谁都希望用实力和大家证明自己的本事,所谓利用花边新闻汲取知名度,都只不过是倚靠他人的手段,既不长久也名不符实??却被罗茜抓住这点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甚至狠狠波及了言征的过去。 想到这,她憋屈地攥紧被角,泪珠自眼眶一而再再而三滚烫而落。 而向淮笙落下方才那句便一直沉默着,他静看着她缩着身侧着脸落泪的模样,面容隐在了黑暗之中,显得神色更加晦暗不明。 如此良久,一声轻叹自口飘落,终是伸手揽过她的后颈,将眼前蜷缩成团的身子往怀里轻轻一拢。 手心覆于后背,一下一下细腻缓慢地轻拍着,像是怕碎了般。 被这么一抱,她顾不得面颊的伤,抬手拽紧那一如往常的熟悉衣料,哭得发红的小脸往那胸膛埋了进去,欲将心中积累过度的隐忍发洩殆尽。 泪水成串崩落,她浑身止不住地颤。 哭音如同空气中的浮尘,依着原有的调性,随着鐘錶传出滴答细响,上下律动。 自始至终,没有人再开口。 ?? 「向淮笙??」 「你真的,会一直陪着我吗?」 彻底睡去的前一刻,似乎被谁轻轻拿下扣着衣角的指尖,又温柔托着后脑再度躺回床上。 她闭着哭肿的双眼,有如在心底自问般,悄声吐出了这句话。 却没有人回答。 ? 经过上次的事件后,罗茜收敛了非常多。 横竖蒋薇依平常在片场就没和她有多大交流,除了最初在天影国际无意将她认成了公司员工,她也从未主动与罗茜挑起争端,俩人之间的矛盾说到底也是她一人生出来的。 自进组的第一日开始,罗茜对自己的恶意就像包在纸里的一团火,藏匿之际却依然烫手。 如今瞧她的正面声量逐渐增长,引得自己本该有的热度遭她掩过,那份厌恶之心便更加膨胀。 于是火苗终究灼穿薄纸,飞窜焚烧。 人的劣根性,也许就是如此。 总有些人看着一个人好过自己,无法克制的眼红便会疯涨,又逐渐化为足以腐蚀良知的嫉妒,最后成了烂于泥沼底部的恶意。 几句细碎的嘲讽,每个玩弄的推掇??看似自信昂扬,其实不过就是自卑罢了。 不可恨得足以掛齿,仅可怜得一无是处。 ?? 十二月,《蝶影》全本杀青。 定档初步预估是明年暑期的事,而这寒风簌簌的年末,娱乐圈里最热闹不过的,就是各式各样的颁奖典礼。 可蒋薇依是个新人,自然是没机会参加这种盛大场面,只是??前几天倒是意外接到了一个邀约。 主题和情侣有关,不过神奇的是,这份邀约请的居然是自己??和安允灿? 三人此刻坐落于办公室内,蒋薇依盯着眼前的邀请卡,满脸的懵逼。 「看罗茜的独角戏还要怎么唱下去!」 姜若语盘着手哼哼开口,似乎自从罗茜动手打了自己后,她对她就没好脸色。 一听见姜若语这么说,身侧的男子没有回话,唯独暗自勾了勾唇。 而面对这样千载难逢的邀约,眼前能全然决定她任何事的俩人立刻毫无分歧地拍板定案——去! 言征的意思是,她现在是新人,年末颁奖肯定是凑不上,有这种小颁奖典礼一定得抓住亮相机会,说不定还能认识些导演编剧。 加上颁奖组请的嘉宾都是现在当红的偶像明星,日期挑的又是週六,青少年观眾肯定不少,为了刷个眼熟也一定得去。 至于姜若语,光看到是和安允灿一起出席,就已经摁下同意票了。 「可是??」但蒋薇依反倒是千丝万缕的犹豫。 电影还未亮相,放出的顶多是片花和小预告,而娱乐版大多都被她当初与安允灿和言征的花边所盖过??所以颁奖组会邀请她和安允灿一同出席也不是没有原因。 只是罗茜和安允灿是电影的官配,要是和安允灿去了这样的典礼,会不会乱了电影的排场? 见蒋薇依满脸的纠结,姜若语哑然一笑,「我们小天使薇依小姐就别纠结了!我打听过了,罗茜那头是天影特意安排的,准备要和刚出道的小师弟进场。」 ??原来是这个情形,那自己也无须担心了。 她松了口气,这才终于点点头,伸手拿过了邀请卡,仔细端详起上头的节目流程。 可视线扫到中途时却倏然蹙起眉头,小嘴同时囁嚅出声:「红毯上会设置特别环节??一体同心?」 疑惑地看向姜若语,「这什么东西啊?」 哎呀一声,目光自桌上平板收回,姜若语抬手托腮,「毕竟这也是个小典礼,没像那些正式颁奖有排场,总得搞出些话题来吸吸眼球嘛??」 「简单来说??」拿着触控笔在空中笔划了下,勾唇,「就是独木桥囉?」 又愣了,讶异出声:「独、独木桥?」 6-6|劣根 「是啊,到时候你就得和安允灿一起走过去了。」 姜若语頷首轻松回道,下瞬见蒋薇依一脸犹豫,又大喇喇地开口:「哎呀!就是个小独木桥,娱乐性质用的,别担心别担心!」 稍微一收目瞪口呆的神色,蒋薇依缓慢地挪回指尖,还是有些踌躇,「那??这要怎么做啊?」 「想留下深刻印象的话,背着走,男背女、女背男都可以。」说罢,歪了歪头思考片刻,「不过安允灿那头的经纪人未必同意我们这么干,保守起见就公主抱吧。」 「我给你订一条拖地长裙,又仙又美,你就等着惊艳四座吧!」 低眸在平板上画了个几下,姜若语扭头看向言征,咧唇一笑,「怎么样,不错吧?」 「可以。」男子轻轻点头,淡然回应。 ? 时间如流淌逝,很快便至今晚的颁奖典礼。 因为得一同出席,安允灿此刻也身处车中,言征则为了防止任何的捕风捉影,早早便抵达活动内场。 「——我去!」 一听到驾驶座传来的这道怒喊,蒋薇依与身侧人微微一愣,随之同时看向了前头。 「若语,怎么了?」 「还不是罗茜,说什么??」盯着手机翻了个白眼,学起罗茜娇嫩的嗓音,「人家今天身体不舒服,想早点进场,早点离开??」 「不就是想走在我们前面!这进场前后有什么好在意啊?」 听来也是无可奈何,蒋薇依轻叹口气,只好伸手摸了摸她的肩膀,释然一笑,「对啊,这有什么好在意的,所以你也别在意了。」 一旁的安允灿闻言,无奈地抿了抿唇,自一旁的包里拿出平板电脑,「不如我们看看直播吧,不是说有独木桥吗?来看看别人的入场怎么玩。」 「也好。」蒋薇依笑笑回应。 这么一看才发现果真如姜若语所言,有些公司原先的情侣档和明星夫妻都藉着这次的活动大秀恩爱,一个背一个过独木桥,来一对场边的群眾就闹腾一回,现场好不热闹。 几位谐星入场更是格外得逗,搞得后座俩人看着看着就笑翻了。 「??等一下。」 看到一半,恰好是罗茜与公司小师弟一同进场的画面,安允灿却倏然出声,半歪着头缓慢蹙起眉,「这条裙子??」 说着,侧目眸看了看蒋薇依的着装,讶异出声:「一样的!?」 听他这话,蒋薇依也迅速低眸看了看自己的礼服,面色迟滞一僵。 而前座的姜若语似乎刚好接到言征于场内传来的消息,愤然自牙间挤出几个词,「那个死丫头??打的居然是这主意!?」 看了眼前座的姜若语,蒋薇依苦恼地皱起眉目,抬手摁了摁发跳的太阳穴。 虽气愤,可现在生气也是无济于事,再三组嘉宾就轮到她和安允灿上场,于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再生出一条裙子穿上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撞衫本就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这次的小典礼虽不正式,可出席来宾和记者还是非常多,更何况,她先前就因和安允灿的新闻,被媒体们灌上和罗茜不合的事?? 「这??」姜若语握紧了方向盘,忿忿不平地开口:「这根本就是在挖坑给我们跳啊!」 抿了抿下唇,又瞄了眼平板电脑中播映的直播画面,镇定地深吸一口气??此刻最差的方式就是撞衫上阵,换另一件衣服又来不及,那就只剩一个方法—— 改衣服! 在脑中定下这主意,赶紧朝前座拍了拍,「若语,我这条裙子可以改吗?」 「??改?」姜若语愣愣问道,而后立刻反应上来,双眼一亮,「没问题,我跟这设计师是老交情了!」 点点头,「那赶紧的!」 这件礼服多以纺纱布料製成,一个地儿针线戳坏就糟糕了,所以能改动的地方并不多。加上她后背的伤痕不少,改成露背是不可能了,最后只好将长裙收短。 好在姜若语专业在手,简单说了想法就立刻自化妆盒里掏出针线改了起来,身侧的安允灿则是不断观察着外头的出场顺序。 「改好了吗?」回头匆匆一瞥,「该换我们出场了。」 看着姜若语忙碌收起最后一针,又俐落打好暗结,一颗悬着的心才终稳当落地。 轻呼一口气,「行了,开门吧。」 ? 今晚少有女星挑战短裙,加上这件礼服上身是手工雕花设计,此刻下半身改为骤短的裙摆拼接,竟也凭空多出了些时尚气息。 一隻腿方踏出车门,视线彼方无数道闪光便随着群眾欢腾的嘈杂,倏然袭入全身上下的感官。 微微瞇起眼,后又努力睁开刺疼的双目,她边平復心情边弯起唇角,挽着安允灿走上红毯—— 「哇,薇依今天的打扮非常独特呢!」 走至入场前的採访小区,手拿麦克风的女主持人笑盈盈地开口,甜美的嗓音带着一丝俏皮,「好像是今天第一位短裙上阵的女明星喔!」 一旁的男主持人闻言,赶紧开口接梗,「是啊,目前现场的女嘉宾都是华丽或典雅的长裙打扮,薇依这身可是今晚个性十足的穿搭风格呢!」 闻言,脸蛋起了几抹酡红,蒋薇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 这两个主持人她是知道的,尤其是前者这位言笑晏晏的女子——zytv新闻台的当家主播田香,和顾泽清一样都是广播专业出生,是业界内工作能力、人品都备受讚扬的少有之人。 早知蒋薇依是个新人,明白她歷练不多还不太会接话,只见田香笑着歪了歪头,索性直捣劲爆话题,炒热气氛,「今晚允灿和薇依一起出场??」 将麦克风凑近他俩面前,勾起红唇,「不管是现场还是直播的观眾,都高呼你俩在一起,你们怎么看呀?」 6-7|劣根 听她如此直白的提问,场内果不其然顿时沸腾爆表,蒋薇依则是面色一僵,内心瞬间就起了瀑布汗?? 这已经不是二选一的是非题了,此等申论题怎么回都会被人鑽漏洞的啊! 捏了捏手心,欲言又止,「我们??」 「唉??」 慌神之际,未料安允灿却突然长叹一口气,随之摇了摇头,四两拨千斤地开口:「这些丫头前些天才说最喜欢我,现在就都想着要把我往外推,可真是伤心。」 「哈哈哈哈??」 闻他这样有趣的回答,田香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又侧目看向周遭安允灿的粉丝,开玩笑地起声:「大家都听到了吗?我们允灿可是会伤心的喔!」 如此一来一往,场边的粉丝马上就因这话闹了开,一个个使劲喊着不会拋弃他的应援口号,人头涌动欢闹不已。 这头的蒋薇依见这般场面,才终暗自轻吐了口气,岂料才稍微安下心来,耳侧又是一道带笑的声音传来,「伤心是伤心??」 「不过等会儿过独木桥时,麻烦心里还是得先装着我们薇依喔!」 随着男主持人带笑的嗓音落下,俩人一同看向右侧的独木桥,而随着旁人迈出第一步,她却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僵住了身。 眉眼一皱,双目微微睁大,心中响起一道迟来的崩溃吶喊—— 方才实在太匆忙无法顾虑??现在把裙子改得这么短,要怎么过这独木桥啊!? 正想渡步而去,可因蒋薇依骤然止住脚步,被挽着的安允灿也连带顿了下。 疑惑地回头看了蒋薇依一眼,又看向面前的独木桥,没看出个所以然地再度扭过头,视线却不经意落在她身上的短裙??一愣,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上来,脸色也迅速埋上了一层不知所措。 媒体的问题再刁鑽,绕个圈也就避开了,可现在面前这关可是不得不过! 而似乎是俩人的凝滞过长,男主持人探头瞥了瞥,而后了然一笑打趣起声:「完了完了??」 「薇依今晚穿这裙子,该要怎么过去呢?」 「这个??」 闻言,一旁的田香凑上去张了张口,似乎是想帮忙解围,可在场这么多摄影机和闪光灯,一时间却也无法帮什么。 于是俩人怎么也不是地佇于原地,周遭的粉丝也因好奇逐渐躁动起来,现场一下子便陷入僵持的尷尬局面。 偷偷瞅了眼四周的群眾,手心无措地一攥,正当她硬着头皮想张口说些什么时??未料身侧人却倏忽脱下西装外套,随后稍稍倾身,一拉衣摆妥然遮住自己的腿。 愣了下,盯着安允灿这一系列举止,可还未反应上来,蒋薇依双目一瞪,就被一个公主抱横起身子! 瞧眼前这突然少女心纷飞的一幕,周遭的尖叫声顿时四溢流淌,闪光灯与拍照声响更是瞬间此起彼落。 「??允灿?」 讶异地看着抱起自己的安允灿,她压低嗓音轻轻一唤,可眼前男子却只是半侧视线敛着眸,片晌后才看向她,唇角随之扬起一个熟悉的弧度。 那抹笑意映入眼,蒋薇依愣了片刻,眸底的惊诧化了半分。 可胸腔里的频率依旧快得出奇,她摁着心口踌躇几许,随后鬼使神差地低声问道。 「向、向淮笙?」 闻言,面前人再度浅浅一笑,接着不着痕跡地眨了眨眼,肯定了她的想法。 凑近她的耳畔,语调是那样轻。 「抱紧了。」 心里一动,睁圆的双眼愣了下,后又因笑不自禁地弯起。 轻吐口气缓上了劲,她一抿唇边惊喜笑意,指尖稍稍使力,箍紧了他的腰间。 周围的人自然是看不见向淮笙,都以为是安允灿的举止,红毯两侧的观眾情绪一时间飞升至顶,身后两位主持人更是闹腾地搭腔了好几句,现场顿时哄闹得欢声雷动。 可现在,她连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蒋薇依直直地盯着他,炯炯的双瞳随着愈走愈慢的时间,愈发失神。 映入眼的侧顏,在四周闪烁而来的光华下,宛若幻化为那张熟悉的柔情。 她沉沉地咽了口唾沫,白皙的指节不断收紧、再收紧?? 密密麻麻跳动的喧嚣彷彿逐次隔绝于真空的彼端,两人身处的这头忽地降下好几个音度,裙摆波动的细响、发丝飘摇的碎音、心脏上下的颠覆??所有都清晰可闻。 世界好似顿时陷入了黑白二色,浮躁跳跃的色彩全被拋至遥远的时空之外,只有他抱着自己的身影,漆上了唯一璀璨繁华的斑斕。 被他这样抱在独木桥上走,身下能明显感受出他不知该将手放置何处,可乱动的话她又会被摔下去,所以一直隐约地颤抖着。 如此神情,与记忆中的二小愣,过分相似。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剎那,大脑仅存的那点怀疑和猜想,似乎无法自控地渐趋崩解,接着落于心底的湖面。 「咚」的一声,漾起的波澜不断朝外扩散,圈起一泽泽温暖的潮水,又一一淌入她的眼眶。 指尖揪着男子的西装衣料,晶亮的瞳仁稍稍晃荡,雪白的颈子因吞嚥动了动。 本以为挺长的独木桥,其实两三步也就走到尽头,向淮笙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于地面,收回西装外套掛自腰间,动作一气呵成,从容不迫。 「走吧。」 「向??」 张口之际,却猛然意识到还处于红毯,她忙从模糊的意识中抽离出来,清了清嗓子。 挽住他的右手臂,恍觉自己的嗓音掺着一分沙哑,「谢谢你。」 「快走吧??」 可话还没落音,她勾着的手臂竟倏地往下沉去,蒋薇依见状心一惊,连忙伸手扶住忽然踉蹌一步的男子! 「??你没事吧!?」 7-1|不渝 眼前人隐约喘着气,像耐着苦楚似咬了咬牙,拉着她便快步走进颁奖礼堂,下瞬仓皇起声:「我、我先走了。」 语音一落又侧目而来,匆匆补上一句,「??别担心。」 眉目皱起还欲说些什么,可方啟唇,面前人却缓慢地垂下了头。 不过几秒,只见安允灿晃了晃脑,抬目有些迷离地看向蒋薇依,愣了半刻,又疑惑地看向手上的西装外套,「??怎么回事?」 「我们怎么??」 讶异地张了口,却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四周漫天的喧杂,方才的疑惑梗在了喉腔中,男子一缓眉间的紊乱,「先、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先快进去吧。」 「??好。」 不自然地莞尔一笑,挽着他的胳膊再度看向红毯前方,耀目的白芒随着喀嚓脆响闪于周身,而心中是向淮笙走前的满脸苍白,以及临走前的那句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从上次为了自己附身别人后就一直不舒服,却都只是笑笑带过她的每回质疑??他真以为她傻吗? ? 心里的不安无法消逝,浑浑噩噩坐了整场的典礼,一结束她便匆忙走回化妆室收拾东西,又赶紧联络姜若语接自己回去看向淮笙。 「喀——」 指尖一划手机萤幕,又焦急抬至耳畔,可才方响起几声嘟响,大门敞开的声音却自后头突兀传来。 「这都整不死你,你倒也是神奇啊。」 听见这道嗤笑,蒋薇依皱眉回头看去,果真就见罗茜站定于自己面前。 沉默之中瞥了眼她不屑的神色和身着的纺纱长裙,捏着手机的掌心稍稍滑落,随即蹙起了眉眼。 可满心的牵念都给了别处,此刻压根儿就没有心思搭理她,她耐着怒意一抿下唇收回投去的目光,低眸将拨打一半的通话截断,拿起收好的包就准备往外走。 瞧她视而不见地掠过身侧,罗茜眉目一凝,而后一把狠拽住她的胳膊,语音染上明显的慍怒,「搞什么??」 「怎么?」嘲謔一笑,「走了个小红毯就大牌起来了?一点都不把前辈放在眼里了啊?」 被拉得扭过头,蒋薇依咬着牙不耐地甩开她,愤然起声:「你到底想怎样?我现在没有时间理你!」 眉心又一皱,无可置信地扯了扯嘴角,「??什么?」 没有再看她一眼,匆匆踏出下一步却又被身后人拉住胳膊,可这次却未回过头,后头竟赫然传来女人惊愕的尖叫—— 「啊!什么东西!?」 喊声落下的剎那,一道玻璃碎裂的巨响猛然袭耳,蒋薇依被吓得转身看去,就见坠于地面碎裂成半的眼影盒,以及洒落一地的口红和刷具。 目光短促闪过了一丝讶异,双唇翕动片刻,她直觉性地抬起眼,一道白影便恍惚溜进了视野之中。 视线定格于那坐在化妆台的男子,呆了片晌,诧异啟唇。 「??向、向淮笙?」 而嘴里这道囁嚅一落,罗茜更像撞了鬼般看向自己,嗓音微颤,「??谁?」 说着又看向四处,脸容惊惶不已,「还有谁在这里!?」 瞧她这副模样,蒋薇依稍稍侧过目光,瞧向淮笙对着自己扬起唇角,瞳孔飘忽地收回视线。 知道他在帮自己,缓了缓眼底方才的惊诧,她轻轻吞了口唾沫,故做装傻状,「??哪还有谁在这里?」 听她如此应答,罗茜精緻的小脸剎那一阵惨白。 她瞪大双目盯着蒋薇依,瞧她似乎没有说慌之意,便惊恐地朝四处一阵慌看,可无论如何寻觅,整个化妆间却唯独她俩二人。 「蒋薇依??」死死咬牙,瞋目而视,「你不要骗我!」 闻言,后头的向淮笙一挑眉目,又再度拿起化妆台的东西扔到她身上,手脚麻利得毫不留情,脸上甚至掺着一抹戏謔笑意。 不过转眼,化妆室全被女人仓皇的尖叫和物品落地的声响一一填满,直至罗茜终于耐不住往外奔逃时,向淮笙还不忘踢了把椅子故意绊她一脚—— 「有、有鬼啊!」 肩膀被她一磕,身子连带地兜了过去,女人跌跌撞撞的狼狈模样就入了眼。 「噗呲??」 摀起嘴,耐不住唇边笑意,她噗呲一声便咧了口。 「——哐啷!」 岂知才这么一笑,一道东西砸地的声响又赫然响起,她心一惊朝后看去,便见坐于化妆台的向淮笙摀着胸口重重一咳,随后皱着眉目就骤然往前倾了下去! 瞪大双眼,忙凑上去扶住了他,「??向淮笙!」 「你怎么了!?」 被她搀着直起身子,向淮笙堪堪倚在化妆台边,大喘了几口气后故作轻松地咧了咧嘴,掌心在空中摆了几下,「没、没事??」 清醒神智般晃了晃脑袋,又轻轻一拍她的手背,「我就是最近睡得不太好,有点累了。」 「你??」 视线一寸寸扫过他泛白的唇瓣,以及那不知为何更加空荡的袖管??心中囤积的不安逐渐化为恼怒,她的手心缩紧成拳,使劲的指节泛着青白。 向淮笙,如果你不是二小愣,为什么要一直帮我? 咽了口唾沫稳住呼吸中气恼的浮躁,耐着胸腔扬起的绞痛,蒋薇依咬着下牙低声囁嚅:「??你为什么要管我?」 「我自己可以对付她啊,你出手做什么?」 闻言仰起头来,脱口而出:「我怕你不敢出手,被她欺负啊。」 ?? 「我怕你更快。」 「我怕你更快把你的簑衣给她,这样你会生病的。」 ?? 那穿越洪流的浅笑刺进眼时,脑海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的心脏疙瘩了下,浑身犹如遭到电击似僵滞发麻,微颤的双唇不听使唤地上下啟闔,唤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愣愣??」 「嗯?」 下意识回应后,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只见向淮笙脸色骤然一变,随之故意乾咳了两声,硬是扯了一句后话,「你、你是说??你在孤儿院的朋友吗?」 唇瓣被咬出了死白透血的痕印,她的全身逐渐发起巨大的颤抖,肆意颠覆着体内所有的细胞,连带着心脏一同撼动。 「呵??」 蒋薇依张了张口,不知喜忧且不知笑叹地吐了口气,眼眶深处是破防的水华。 ??终于。 向淮笙,我终于抓到你的破绽了。 7-2|不渝 强烈的重击伴随震耳欲聋的轰鸣打在后脑,无力感倏忽攀附四肢,她的眼里是无限翻搅的潮水。 「你怎么知道??」 胳膊颓然撑在了化妆台上,一手揪着领口,滴滴泪水沾湿了脸颊,一字一句都是艰难,「??他是我孤儿院的朋友?」 明显没有料到她会这么问,脸上的松笑顿时一垮,眼里倏忽闪过惊慌,「我??」 「因为你,你之前??」 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上下牙紧在了一块儿,她双眼通红地拔高嗓音,「我问你,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在孤儿院的朋友!?」 被蒋薇依如此质问,向淮笙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语气更加堂皇了起来,「那、那个??你之前??」 「你之前有一次和我说过,那时候你喝醉了,和我说的??」 瞧他慌张找藉口的模样,眼里的绝望愈发昏黑,冰凉的嗓音流于口中:「为什么不承认?」 垂下头,栗发隐约掩过了泪光,可怎么也藏不住嗓子的乾裂暗哑,「??你明明说过不管我做错什么,你都不会不要我的。」 「二小愣,你为什么不认我了?」 缩了缩手心,男子低下双眼,满是纠结地,「我??」 似乎有口难言,向淮笙低着头堪堪咬着几个字句,衣下的皮肉是过于紧绷浮现的青筋。 「我没有??」 他艰涩吞吐着,随之抬眼看向面前女子,视线却忽地于她脸上的哭痕定格不移。 微微一愣,眉间的皱褶松了。 那张清秀的五官潮湿一片,原先雪白的脸蛋因脱妆显得有些脏兮,双眼猩红得不成样子,犹如染血的尘灰。 面色僵滞,他恍觉自己骤然置身于地底冰窖,浑身一阵阵的发冷,无措地暗了晕红的眸色。 如果、如果,把那个事实告诉她了??她该怎么办? ??她会怎么办? 他不敢想了。 十指掐紧成拳,颤着紧绷的下顎,向淮笙沉沉咽下了一口唾沫,一併将即将喷薄而出的言词全摁下肚中。 旋即踅过身??毫不迟疑夺门而出! 一怔,瞪大双眼,「??向淮笙!?」 脑袋在剎那似是闪过很多东西,她却来不及想,只知道赶紧追了上去,却仅仅衝出一个拐角,就撞上迎面而来的姜若语。 「咚」的一声,额头重重磕进了女子的怀里,她双腿一软就跌坐在地。 而姜若语皱着眉揉了揉胸口,随即弯下腰来忙伸手扶住了她,可凑近后瞧见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却一愣,「??薇依?」 「你、你怎么了?」 喉腔滞涩得难受,连个字也蹦不出牙关,她半个身子无力地倚在了姜若语上,只能不断摇着头,任凭泪水覆盖住白皙的五官。 「这??」 不知所措了起来,只好先抬手轻拍起她的后背,又焦急地来回张望了下,「这外面还有很多记者呢,你先??」 说到一半,却似乎想到什么,皱起眉间,「难道罗茜那女人又欺负你了?」 「可她才刚出去外头做採访呢??」 潮湿的撕裂感蔓延至五脏六腑,一下下揪着自己的心脏,她缩在姜若语的怀里,攥着衣料的指节用力得发白,眼泪无法抑制地不断夺眶而出。 生命中残破不堪的旧胶捲似乎正疯狂倒带着,接着无数次播映起那个少年离开自己的那日。 灼人的温度、潮湿的血液、似阳光的笑意??全被翻涌而来的滔天巨浪一一击溃,最后终止在向淮笙慌张逃离她的模样。 下唇已然被咬出了细小血珠,她全身颤得不像话。 「若、若语,我??」 「没事,你好好说,怎么??」 着急地安抚着她,可下瞬却似乎看到了什么,女子身躯一震,随后倏忽拔高嗓音—— 「哎!你要干嘛呢!?」 恍惚的意识被这道喊声撕扯了些,蒋薇依指尖一松,抽着鼻子疑惑地抬起眼。 然后,隔着一片泪雾的朦胧,便依稀看见一抹浮动的背影,朝屋外受访区直直而去—— ?? 「是、是言征!他出来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拍他!」 男子这么一出场,外场所有媒体立刻暴动一片,喧哗推挤。 每台摄影机立刻齐一于那张淡然面庞,本是递在罗茜面前的麦克风甚至都朝他那伸了过去,惹得本站定于此的女人面色狠狠一僵。 可他从头至尾就完全没有想理会她的样子,单单目视眼前疯狂闪烁的白光,在沉默中瞇起双眼,神态自若地起声:「打扰你们採访很抱歉,但有些话我现在不得不说了。」 语落,见躁动的记者们逐渐安静下来,又一一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才又开口:「对于你们先前所言,我和蒋薇依的恋爱说,其实我没有什么好回应的。」 「在我还是演员时,我本就在访谈中谈过提拔新人的想法,只是自始至终??」语落,言征散漫地睨了圈底下,一挑眉,「全都说我在作秀。」 立刻就注意到几位记者闪避的目光,他不屑地轻笑一声,又风凉地收回视线,「蒋薇依是我引退后带出来第一个的艺人,也是最后一个。」 稍微昂起下巴,神色淡漠,「以后我只会更负责地带她。」 「毕竟比起待在一个素质低下的主演身边学习,我还不如关起门来自己来教。」 此话一落,鸦雀无声的场面瞬间扬起一片譁然。 字面意思像在调侃媒体经常报导他和蒋薇依的緋闻,实际上却在说站在他身边的罗茜素质低下??那么多年来浸染娱乐圈的这些资深媒体人,怎会听不懂如此一语双关? 而言征说罢,再度瞥了眼底下议论纷飞的记者,随之阴冷开口:「这样的回应,你们满意吗?」 见他扔下这句便扭头转身而走,记者们愣了片刻,接着连忙争抢凑上前排,将话筒递向脸色早已铁青一片的罗茜。 「罗茜,请问你能对言征的话做些回应吗?他刚才说你素质低下是什么意思?」 「罗茜,有很多网民说你演技不如蒋薇依,对此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你和蒋薇依是真的和网上流传一样,因为安允灿闹不合吗?」 「罗茜小姐,请问你能对蒋薇依表述下看法吗?」 密密麻麻、或轻或重的,是铺天盖地的嚙咬。 脸色灰白的女人站在原地瞪着那悠悠远去的背影,紧攥一团的指节发着强烈的抖。 ?? 一看言征冷着脸走回这里,姜若语立刻凑到了他的身边,脸蛋早焦急得皱成一片,咬牙厉声开口:「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而他瞥了眼姜若语急躁的面色,不管不顾地走到蒋薇依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傻愣着落泪的模样,眉目微蹙。 「蒋薇依你听好了。」 面前人目光灼灼,映着眼底泪花,看去犹如银河星火,「从现在开始,谁欺负你了就直接还击。」 「出了什么事,我都给你担着。」 7-3|不渝 盯着朝自己坚定开口的男子,她水光涌动的眼眶微微一眨,又赫然坠下一滴泪珠。 喉腔梗塞,蒋薇依迟迟地张了张口,却又翕动着闭上,随之撑着酸软的双腿艰难站起。 可才朝前踏了一步,身子就倏然踉蹌一歪—— 一个眼疾手快就扶住她的胳膊,言征凝起眉目,「??蒋薇依,没事吧!?」 「前、前辈??」 小嘴吐出几个碎音,指尖攥紧了他的衣料,哑嗓染着浓重的哭腔,「我??我想回去休息了。」 「你??」 正想开口,可见她半个身子倚在自己身上,后话微顿。 手心紧了紧,言征回头一瞥后头女子,而姜若语见此,反应上来后便赶紧凑来搀住她的胳膊。 担忧地看了蒋薇依几眼,又抬目朝他匆匆开口:「我送她回去吧,你别担心。」 早收回手后退一步,他蹙着眉盯着蒋薇依,在沉默之中淀了淀眼底光影。 片刻后,言征脱落身上外套,伸手而去覆在她的肩头,微不可闻地低低一叹。 「去吧。」 ? 自那晚后,向淮笙就像消失了一样。 她曾像疯了般在虚浮的空间中喊着他的名字,又或是哭着囁嚅几句请求,可她却忘了??如果他不愿意出来的话,自己压根儿就找不着他。 蒋薇依本以为自己怎样都走不出他消失的事实,可带着这样的认知浑浑噩噩地昏睡了一整天,第二日如往常到片场拍摄一个平面广告后??就发觉,其实也只是身边少了什么罢了。 日子一样在往前走,很多事情,也早在她根本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默默地铺平、堆砌着。 陈晋导演在业界的作品是出了名的品质保证,蒋薇依在《蝶影》的演出能顺利杀青,间接而言也是被他肯定的事。凭着如此在这圈子得来的知名度,言征很顺利地替她接下了一部新片,也同是一位出名导演所指导的电影——《巡夜》 无巧不成书的是什么呢,这部片子的男主角又是安允灿。 她原先接下的是女二号,可俩人先前又是上花边又是上小典礼的,早养出一堆情侣粉。听说剧组后来瞧上了这点热度,刚好又尚未找着适合女主角的演员,便有了让她改接女主角的想法。 在安允灿的几句引荐下,导演仔细评估了蒋薇依的演技和适切度,最后竟真同意了让她转演女主角的戏份。 而《巡夜》这部电影呢,是以爱情为基调的乱世战争片,讲述一位军官与敌军派来的女间谍之间相爱相杀的情感。 这样的乱世爱情片自然是有不少武打戏份,所以困难度其实很高,除了需要学习一定程度的武术,也需要锻炼增肌以确保上戏的体力与画面效果。 也正是因为女主角负责的戏份十分辛苦,当初剧组提出转演的提议时言征犹豫了很久,可蒋薇依却坚持要抓住这样的机会。 除了出演女主角对她而言有如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另一原因呢??如果将自己一个劲地投入戏中,对某人满盈的思念就不会无处安放了。 凭着这样的念想,这天天戏场又是健身房跑的,每天实在是累得散架。 而不免俗的,电影拍摄的消息放出后,果然便有诸多奇奇怪怪的新闻流出。虽还是有人肯定她的演技,不过大多还是认为蒋薇依是靠花边上位,而她也不好反驳??毕竟,也确实如此。 可言征从头至尾都将她保护得很好,几个星期下来,她在片场里从未见过一个异样眼光。 即使他没说一句话,她也知道他为自己付出的心力,而她不想给他落面子。 看着网上的那些或褒或贬的舆论,她一声不吭,唯独努力加强自己的演技,一心想着用成果证明自己的专业,在未来给那些看她笑话的人打脸。 这么拍摄下来,整个过程虽不能说是如鱼得水,自己却在一次次的磕撞下,拾得更多的成长及信心。 许导演是一位严厉却和蔼的老者,出名于其独特且细腻出彩的拍摄手法。而《巡夜》无庸置疑是一部保有深意的佳作,既将军官对间谍一见鐘情的热烈呈现得恰当好处,也抽丝剥茧地描绘了女方对男方矛盾的心动与自卑。 片场中的演员也都挺好相处,彼此相互交流后更弄清了不少演技盲点,拍摄的日子虽然疲惫,但也是快乐充实的。 好不容易能间下来的时候,再想想向淮笙。 蒋薇依有时总觉得,向淮笙依旧在身边陪着自己,即使她看不见他。 ? 今日的拍摄是在野外,讲述军官在树林偶遇中了枪伤的女主角。 因为是俩人的初遇,这场戏至关重要,除了选择荒郊作为拍摄点,也特意要求黎明时段的取景,差一分就得隔日再来。 自前晚一行人就来到这辟山野准备拍摄事宜,等时候接近四更,演员们就能开始准备上戏。 此刻座落于休息棚背稿,蒋薇依不时往前头忙碌的工作人员瞄个几眼,可不知第几次收回视线,眉眼却忽地一蹙。 「嘶??」 抬手摁了摁抽跳的太阳穴,她不禁小呲一声。 是因为最近一直熬夜吗??暗忖着,晃了晃脑袋保持清醒,下瞬手机却恰时叮咚一声传来讯息—— 伸手自口袋掏出手机,又低眸看了眼。 「薇依,过来林子里的片场,确认一下站位细节。」 疑惑地调高萤幕亮度,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她才又将手机收回口袋。 ??现在才十点多,这就要确认了? 虽有些生疑,可看在是美术指导传来的讯息,终究还是消去了眉间的困惑。 最近姜若语总叨念她要注意安全,上次言征在典礼採访时毫不留情地给罗茜下面子,也不知道宋雅琦会如何反击。 可再怎么说这里也是片场,现场工作人员人来人往的,过去看一眼不对劲就回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撇了撇唇角,起身将拉鍊拉到顶,小手铺了铺羽绒大衣,蒋薇依双手插兜就往林里走去。 7-4|不渝 「唔??」 昏麻的刺疼隐约自后脑传来,眼皮一抽一跳地迷糊掀开,最先触碰到感官的是绑在嘴上的布条。 茫然地低眸看了自己一眼,才发现手腕早被麻绳勒得要渗出血来。 微微一动,已然失去知觉。 头部才稍微歪了点,无限堆叠的白影就猛地衝上脑门,她敛眸看了看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废弃房景。 难以忽视的恶臭与血腥味混搅在粘腻的空气中,随之淌于阴冷的鼻息,惹得她有些作呕。 ??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哪里? 是不是??要死了? 皱光波摆着,在画面逐渐扭曲之际,心底溜出了好几道问题。 双眸无法自控地瞇成细线,浑身上下的细胞是因疼而起的遍地叫嚣。 眼前似乎猝不及防地闪出无数块染血碎片,随风纷飞而后倾落,一刃一刃剜在肉体,犹如死前弥留徵兆。 好像许多年前在孤儿院里的那个女孩??生命是那样的松落垂拜,每一个眨眼,都像要迎向死神无情的镰刀。 可是??真的不想死啊。 那时也是,现在也是,她不想死。 这么久以来为了他,即使身处地狱,还是咬紧牙关撑过来了??怎能就因这样草草离开? 可是向淮笙,这么久了、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出现,我是说过我很早就学会不依靠任何人长大,但在这种时候??除了你来救我,我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在心里念着念着,全然闔上双眸之际,一滴晶莹落在了那染血的麻绳,混着沾染于上的尘灰,晕出一片扭曲的脏红。 ? 仲夏夜晚,浑身上下是难忍的燥热,女孩站定于人群的最边角,低眸看着腿上被蚊子叮出来的包,双眼轻皱。 终是耐不住痒意,垂落的指尖在肌肤表层暗暗戳了个十字,可下一瞬,却被腹部骤然而上的抽疼引得缩紧成团。 似是这几日的餐食又放久了,昨日就开始闹肚子,方才晚餐的汤下吐后,胃里又更是烧灼一片。 低着头咬紧下唇瓣,她抬手堪堪扶上胳膊,看向眼前眾位面带笑意的大人。 不知他们是用了何种方式,但那些说来抽查的人依旧乐呵呵地来,又乐呵呵地走了。 即使她在身上故意撞出了好几处伤口,他们却也像没有看到似的,又更别提??那早被埋得好好的亭羽。 此刻,是那些定期来检查的专员离开之时,所有的孩子都被要求出来送行。 她看着那几个身着正装的大人,将几个看上去挺不错的盒子放于轿车后座,又回过身春风满面地和孤儿院院长拥抱告别。 下一瞬,晚间那灌满水的菜叶汤,凑巧地随着一阵胃酸猛然上涌,小嘴无可抑制地一张—— 哇的一声,当场吐了一地。 ??那个剎那,空气似乎凝结了。 现场在片刻后掀起了密密麻麻的碎音,有大人们狐疑的议论声,有孩子们惊惶不安的退步声,有某些人牙齿紧绷的咯咯声,却在半晌后被育幼阿姨匆忙走来的脚步声全然打断。 「哎??薇依怎么了?又胃痛了吗?」 那女人说着,面盈笑意地在她眼前蹲下身,又拿出口袋的纸巾仔细擦起她的嘴,动作轻得很,像羽毛拂过面颊。 「嗯??」 女孩微微皱着眉,低眸看着胳膊被箍紧的皮肉,乖腻地朝她点了点头。 其实她有时想起这段回忆,也会下意识地佩服自己,当时要是在他们走了后才吐,说不定还得被逼着吞回去。 可再怎么说,能有馀力念起这些时光的,也都只是后来。 地狱的日子,依旧像抽乾自己的生命似,每天每天地过。 早已骨瘦如柴的小霸王,每晚还是会嬉皮笑脸地逗孩子们笑,而他回来很晚的日子,大家都难受得睡不着。 就算他没说一个字,用扯得松落的旧衣掩着伤口;就算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就是十二岁的孩子,可大家也都知道的。 大家??也都知道的。 ?? 是何时,再也忍受不了呢? 大概,就是那天的下午吧。 ?? 午后黏腻的闷热缠绕四肢,浑身是晒出来的大汗,女孩皱着眉用指尖扒着胳膊,一手提着水桶走到了洗手台。 「??小霸王?」 未料凑近一看,却见有位眼熟的少年扶着墙面,随着乾呕的嗓音扬起,背脊一颤一颤地颠簸。 愣了下,她赶紧把桶子放在了地面,走去轻拍起他的背,嘖嘖几声,「又吃坏东西啦?」 「我早上就跟你说了,那麵包吃不得的,你就偏??」 一愣,后话硬生生止在了嘴里。 视线定格于那淌于清水之中的血液,一簇簇的猩红绽在无色的流水里,又一一填满了磁砖之间的空隙,实实慑人。 被吓得僵住了身,她颤着气息又想说话,可少年却一把挥掉了她落在背上的手,又大喇喇擦去唇边的血丝,皱着眉朝她拔起嗓音。 「看什么看!快走!」 瞧他俐落吐出这句后身子一剎的踉蹌,女孩眼底一湿,几乎在瞬间就下好了决意。 绷紧了下顎,沉默几许深吸口气,牙齿打着微颤,「小霸王??」 「今晚他们聚餐,一定会喝酒。」 喝了酒就打人,直到他们累了。 看着那满洗手台的血,她攥紧手心,空灵的眼瞳似乎倒映出了一抹凛红,「到十二点的时候,我们玩个游戏吧。」 愣愣地看向她,少年眉眼微蹙,有些疑惑地开口:「??什么游戏?」 「猫捉老鼠。」 小嘴轻轻啟闔,女孩抬眼迎向他的双瞳,咽了口唾沫,「你带孩子们去后山上躲起来,我去找你们。」 怔了数秒,似乎逐渐明白她的话中之意,少年扶着石墙转过身朝向她,瞳仁逐渐染起复杂。 「蒋薇依,你不??」 「躲好点。」 可她却立刻打断他的后话,双眸闪着坚定执拗的红光,紧缩成拳的指头无法克制地颤抖着。 「别第一个就被我找到了。」 ?? 午夜十二点,比她原先掐紧的时间还早了十分鐘。 孩子们年纪小还不懂事,都以为是真要玩游戏,乐颠颠地都跟着小霸王往后山跑,而小蔷薇则趴在窗台边,一手用帘子遮着脸望着他们往外奔。 「蒋薇依??」 领着孩子们匆匆往山上赶,那个高大家一颗头的少年犹豫地回过身,看向了孤儿院的窗边,咬了咬下唇,用唇形无声朝她传话:「一定要来找我们。」 女孩瞧此,唯是浅笑着点点头,随之抬手伸至窗边,轻轻一挥,示意他们赶紧走。 没有开口,是因为害怕最后一次的应答,搞不好成了撒谎。 而这一切,要说是临时起意吗? ??倒也不尽然。 自从转进这间孤儿院,只要她被打得太过严重,睡前就会被育幼阿姨叫到房里涂药。 一次次下来,她就发现那女人朝她扔个药盒来后,便总会从抽屉拿出什么,然后拨开含水吞下。而不久后便会见她开始打起哈欠,昏昏欲睡地叫自己赶紧滚蛋。 从那日开始,只要那女人有事不在孤儿院,她就会偷偷溜进那间房,一次只拨下一颗药,随后偷偷塞进口袋底。 当时的念想是,要是哪天真撑不下去了,或许还有让自己解放的机会?? 岂料,这药却全还给了那些恶魔。 把安眠药捣成碎屑混进酒后,其实心中是忿忿不平的??要是真用这种方式死了,实在太过便宜他们,可是除了这样,她却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轻着脚尖下了楼,匆忙巡过孩子们的寝室和厨房,确定没有任何一个伙伴落单,女孩才小心翼翼地往办公室那瞥了眼——人果然早都倒成一片。 咽下一口唾沫,短促的迟疑也无,她抬脚便朝后院暗门奔去。 7-5|不渝 奔到后山边,女孩摀着胸大喘了几口气,随后拿出午后准备好的木棍和从厨房偷来的火柴。 目光轻微擦过木缝边缘,整座死气沉沉的孤儿院透入视野,瞳孔不禁微微瑟缩。 指尖颤抖地蹭向盒边,火柴于其轻轻一划—— 眨眼间翻腾而起的一簇红光,在她深深的屏息后染上柴木,掌心微觉烧灼之际,便毫不犹豫投向了那处灯火通明。 烈焰在地面呼啸纠缠,转瞬又窜上天际的骄矜姿态,一丛丛地燃于眼中,像是盛开的红色蔷薇。 双唇紧抿着,浑身逐渐发起了颤抖。 她佇于原地静静地看着,隔着那样远的距离,眼前却彷彿浮现那些被热得甦醒而来的惊愕神情,耳际又好似淌入因大门反锁无法逃出的崩溃吶喊。 双瞳上下轻摆,唇瓣无可自控地咧开了一道口子。 远处愈烧愈高的火焰衬着这僻荒地,一股末日氛围油然而生,可心里竟有种濒临病态的快感。 逃脱、报復、洩愤、自由??是重获新生般的狂喜。 只是不过几秒,心脏就在这样畅快的失神中,疙瘩了下。 剎那间,脑中像是有密密麻麻的蚂蚁爬过,双瞳一僵,她低下眸来着急地翻找口袋—— 火柴盒、小册子、手鍊、折碎的药片?? 「不、不??」 双眼焦急地红了,女孩死死咬住灰白的下唇,没有犹豫的剎那,一个劲地就往寝室里奔! 闯进那满室红火的烟幕中,耐着要将肺咳出身体的痛楚,她堪堪瞇着双眼,边捂着鼻息边爬到床侧?? 直到从枕头下艰难地捞出一叠信纸,心里的不安才终稍稍降解。 死咬着牙,她匆忙地将纸页折起塞进口袋,在屋顶木条砸下的前一瞬,拔腿逃出! 只是??求生的本能似乎无法预计。 「——啊!」 才跑到前往后山的小径,后发却被一隻大手猛地一拽,整个人吓得睁圆了眼,张口惊声尖叫。 「你这他妈的死丫头!」 却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随着一道不堪入耳的粗骂落下,瘦弱的身子就被人直直往火海里推了下去! 脏黑的裙摆瞬间就被火焰烧出小洞,腿上的灼热感令她意识上来发生什么前,指尖早如风魔般死死攥紧了院长大叔的衣襟,而胳膊立刻就被男人慌乱地击出一道道辣红?? 她瞪着双瞳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男人,红火蔓生在俩人四周,烫得四肢百骸都难以忍受,更惹得眼眶愈发酸胀。 接着,好似生命将抵达终点,远方有光忽地流入融化般的炙热,眼前逐渐浮现一帧帧的图影。 ?? 「好啊出去玩!我们一起去玩吧!也喊上管家公!」 「蔷薇,我们一起撑把伞吧。」 「院长奶奶对我们可好了,她才不会丢下我们的。」 「蒋薇依??」 「一定要来找我们。」 ?? 泪水溢出眼角,却好似因四周的高温又瞬间蒸发无踪。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面前那张丑恶的脸容混着红火,似乎在一阵恍神下幻化成那张笑顏—— 「蔷薇。」 少年眸光如阳,浅笑盛暖,「等我回来。」 ?? 浑身犹如电击一般,她大睁着眼哽着嗓音,唇边缓慢咧开一口凄凉。 「??对不起。」 对不起。 我等不了你了。 红泪再度倾落,她死拽着那面色惊愕的男人,狠狠绷紧了下顎。 然后,没有剎那的踌躇,双眼一闭,直直就往后背的火海里躺?? 「——蔷薇!」 一道高喊,倏然撕裂了所有黑红。 睁开双眼前,指尖那头的重量早已一轻,直到视线逐渐聚焦清晰,那男人早已摔至地面,自己则是被人拽紧手腕匆忙地兜过身。 可身侧的人影都还未看清,那跌在后头的院长伸手又想桎梏自己的脚腕,随后抽起散落地面的木棍—— 瞳孔闪过一剎愕然,她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未料下瞬不仅安然无恙??甚至还被人紧紧护在怀里。 恍觉有温热的液体淌下手背,她茫然地张开了眼。 感受着这股湿热的触感,她心里不安地慑了下,接着缓慢地抬起目光??聚焦的眸底倒映的,即是那位她日思夜想、眉清目秀的少年?? 以及从左颊至耳侧,狠狠剜出的一刃血痕。 「你、你??」 脑袋在瞬间像炸了一般,小嘴吐出几个碎词,扭过头下意识地就想往那男人衝,可身边人却一伸胳膊,紧紧箍着女孩的腰间把她给揽了回来。 没有分秒的停留,少年落手握紧她的掌心,一个劲地就往后山上跑! 夜里的山路阴暗遮目,俩人拔腿狂奔之时,耳际是流风闪过树林而生的沙沙振响。几道警车和消防车的鸣笛,似乎也隐约交织在湿热的气息里。 她一路盯着那紧着自己手腕的背影,眼底心底都是涩酸的潮湿。随着水流和血液的流淌声,滴答滴答地,溢出日日月月乘载的思念和泪水。 直到俩人拐至一处山谷的低洼,他才终止住脚步,气喘吁吁地回头看向同样精疲力尽的女孩。 她盯着他脸上的伤,心里全念着那一路止不停的鲜血??抬了抬手想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女孩只好又低下头来,咬住了死白的下唇。 而数秒过去,随着二人之间无限蔓延的沉默,她的心里逐渐升腾起一阵胆怯。 她突然不敢看他了,甚至不敢说话,也更不希望他看自己,或是和她开口。 她害怕他会问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葬送自己的前途,为什么??要成为一位杀人犯。 可是他没有。 她的少年,只是往全身脏兮的她近了一步,随之张开双臂,将自己直直揽进怀中,用那沾了血的下顎轻靠在黏腻的颈边。 「对不起。」 那道声音,如回忆里的那样轻。 「??我来晚了。」 眼底渐次瀰漫的水雾,在这句话落下后,成了无可救药的滂沱大雨。 皱紧了双目,她环着他的腰间哭得浑身发颤,哭到感觉都要把胆汁给吐出来了,可喉腔汹涌而上的酸意仍无限堆积,「我、我??」 「我以为你会生气,我以为你会觉得我是杀人犯??」 「你不是。」他坚定应道,掌心轻抚着女孩的后背,「那些警察和消防员都来了,你不会是杀人犯的。」 闻言,她泪眼婆娑地抬起眼,撞进他温润似水的目光,「??你不怕我吗?」 弯了弯唇,他极其自然地开口:「我怎么可能会怕你?」 「愣愣??」 她囁嚅道,指尖攥紧他身上的衣料,又将头埋进了少年的怀里,抽着鼻子开口:「我真的很害怕,我好怕我会死掉,我怕我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我还怕你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我怕连你也不要我了。」 「不会的。」 那道篤定随着手心覆在头顶,搁浅了她的不安,「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不要你的。」 「真、真的吗?」 「你傻啊。」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浅浅一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7-6|不渝 她看着那张笑顏,心里无法克制地一动,可下瞬却被一片黑雾袭来,掩住倏然窜起的念想。 白色的衣襬因烧灼破败不堪,女孩染了灰烬的手心捏紧成拳,一下下地在腿边颤着。 许是在黑暗之中待得太长,这些誓言早已无法消除她心底根深蒂固的恐惧。 谁都可以说不会丢下自己,可她这一辈子,却一直都在被拋弃——被她的爸爸妈妈,被院长奶奶,被她的二小愣?? 大脑昏花了一阵,一道颤抖的低音却忽地传入耳际,「我今天如果来得晚一些,你是不是??就要拉着那个人一起死了?」 闻言,她没有底气回覆地低下双眼,只能自口袋底拿出一条手鍊,拉过他的胳膊又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手心,自觉不朝痕跡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送给你。」 「这是我自己串的,上头可多东西了。」故作兴奋地弯了弯唇,指着他手里的链子,「你看,这是佛珠,还有这个??」 少年直盯着她,眉目蹙起之际,嗓音洗上一层严肃,「??我问你,我今天如果来得晚一些,是不是就看不到你了?」 知道自己躲不过,一收眼底笑意,她咧了咧嘴,还是实话实说:「??是。」 「我在你来之前,是真想死的。」 嘲讽一笑,抬手抹了抹眼角又溢出的泪花,「明明小霸王走前还没这么想的,可是看着火涨上天后,又看着那傢伙发疯的模样,我就真想和他一起死了。」 听她这么说,心里是一下下重挫的疼痛,少年黑眸微垂,嘶哑的嗓音低到尘埃里,「??对不起。」 「你没有错的。」 「??答应我。」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背,她沉重地吞嚥着,「以后的生活一定要好好过。」 消防车、警车都来了,他们大概是死不成了??而自己,大概是活不成了。 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他缩了缩眉目,哽咽着嗓音轻声开口。 「??别想死。」 反握住女孩微凉的手心,少年眼里是逐渐晕开的水光,「蔷薇,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为了我,好不好?」 没有听到回应,他看向了女孩,声音顿时急促起来,「我会陪着你的,不要死好不好?嗯?」 「我??」 女孩张了张口,眼泪又悄然蔓延,连忙想抬手擦个几下,却被他又紧住手心,「我已经告诉院长奶奶了,她会回来接我们的,小霸王也带着那些孩子们去城里验伤了,在城里??不是他们还能左右的了。」 「我今天晚上回去就告诉他们,我不会和他们去英国的。」明明嘴边那么疼,可他还是笑着,眼里的光如此篤定。 「蔷薇,我陪着你。」 瞳仁似被那抹笑刺得缩了缩,她一时噤了口,随后缓缓抽离他的手,咧嘴一笑。 「??愣愣,何必呢。」 脑中恍惚浮现当时亭羽和自己说的——蔷薇,你就是喜欢他吧,所以他有好事你比谁都开心,他离开这里你比谁都难过。 当初她听到这话时还一知半解,可这几年却渐渐懂了。 她在这里待得时间愈长,就愈感激他不在这里。 不管她有多想要他陪在自己的身边,却更害怕他留下,承受自己所经歷的一切苦痛。 而见她突然缄口不语,少年微微低下头,棕栗色的碎发隐约遮住了双眼,良久后才轻吐后话:「你其实??还是在对我生气,对不对?」 「嗯??」闻声回过了神,下意识地反问:「怎么会呢?」 「你现在说话都不笑了。」 话罢,少年伸手而来,指尖划过她紧抿的双唇,歪头笑着看她,眼底闪烁着零星光点,「我喜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 握住他的手,眼底翻起苦涩,压着嗓音,「愣愣??」 「??要不、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见她似乎又要回绝自己,落下话语的速度如此之快,就像在阻止女孩开口一样,「我问你??有天一隻狗和一隻猫到海边比赛说笑话,一说完笑话就都死掉了,为什么?」 还有些愣神,「??为什么?」 瞧女孩好奇的模样,他勾了勾唇,一本正经地开口:「因为海啸了!」 片刻后听出里头的谐音笑话,可此刻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反倒因他藏不住的慌张又涌上了哭意,她低下微皱的眼,「我??」 见她再度垂下头的模样心一慌,少年仓促地张了张口,赶紧又扯了个话题,瞳孔飘忽不定。 「对了,这个手鍊??」 语落,朝她摊平掌心,努力咧开嘴又笑着起声:「你说是你亲手做的吗?」 「??啊?」 愣了下,随即意会上来,吞了口唾沫微微一笑,「对啊,我可是串了好久的??」 小蔷薇说着,自他手里捏起串珠又拉过少年的胳膊,轻慢慢地替他戴了上去,「你可绝对不能把它拿下来喔。」 直盯着认真给自己戴手鍊的女孩,眼底笑意满盈,「我知道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蔷薇送的,我绝对不会拿下来,到死也不会拿下来。」 闻言脸一红,女孩羞涩地低下眸,「怎么就成最喜欢的??」 「蔷薇我喜欢你,这条手鍊就是见证。」 少年寸目不移地看着自己红彤的双颊,柔音好似乘着日下谷风,沾染着嫩芽出土的喜笑,清晰入耳。 「我喜欢你,至死不渝,至死不休!」 8-1|疮疤 每每想起那段过往,心中都有如暖阳倾下。 她总是告诉自己,像她这样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一切所得皆是恩赐,每个失去都是惯习??唯独这么想,充满苦痛的人生才能过得轻松一些。 可是?? 我不能失去你。 在心头如此反覆唸着,那模糊不堪的意识中,似乎有道白影于眼前一闪而过。 ? 「——青一!」 闻这道匆忙叫喊,少年心一悬,放下手中卷慌忙奔了过去,便见江陵死盯着眼前的玻璃罩子,而被其掩着的棕色琉璃珠正忽明忽暗着,犹如快灭了般。 咬着牙紧蹙双眉,扬声开口:「快点去找向淮笙!」 「打昏了也得把他扛回来!」 「??向、向淮笙?」 微愣,「好,我??我马上去!」 江陵总是冷静又可靠的自持模样,青一是初次见他如此慌乱的样子,呆看了几眼后赶紧应了几声,扭头就跑了出去。 一路匆忙赶至北境结界,少年佇于崖边抬起了手,随之朝胳膊内侧瞥了眼,却驀地一愣。 「这??」 看着那条近似透明的棕色浅光,青一蹙起了眉,而后忽然想起男子方才慌乱的模样?? 江陵如此着急地让自己到人间寻他,难道是因为?? 谷风吹得瞳仁一缩,他恍然大悟地仰起头,半剎的愣神后,焦急地抬手拨了拨额发,试图将瞬间满溢的慌张压下心海。 「冷静、冷静??」 狠狠摁住了自己的手腕,低声囁嚅:「得先找到向淮笙才行??」 「找他,要找他??」 掌心一下下地轻拍脑门,青一低眸冥思苦想了一阵,脑袋旋即闪过一道灵光。 没有丝毫的犹豫,少年深呼口气,绷紧牙关之际,周身逐渐发散起一圈白芒?? 活人的精力自然比魂魄好追寻得多,穿梭到一僻荒地后又拐拐绕绕的,最后才在一处荒弃的废屋里,觅得绑在了木椅上奄奄一息的蒋薇依。 而如同自己的预想,在她的身边,果真瞧见身影浅淡得快融入空气的向淮笙。 「——向淮笙!」 明白他此刻耐着多大的痛楚,青一连忙凑上去轻拽住他的胳膊,匆忙开口:「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回旧事廊!」 未料此话一落,向淮笙只是踉蹌地推了推自己,又看向面前的女子,语音发着浓重的颤。 「??先、先救她。」 闻言,青一回头瞥了眼蒋薇依,着急地张了张口:「啊??她死不了!」 「你现在非常危险,先跟我走!」 「青一??」 掺着喘息的嗓音是明显的哽咽,向淮笙微微侧目看向青一,面色是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无措,「我、我碰不到她了。」 「她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可我碰不到她了,我从她身上穿过去了??」 紧紧握住他的手,嗓音嘶哑得破碎,「求求你,帮我救救她,我求你了??」 「你??」 后话一顿,青一低下了眼,无奈咬牙??向淮笙的性子,几次相处下来也早已习惯,只要一碰上蒋薇依的事,别说是自己,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知道肯定是拗不过他,继续周旋下去徒然是浪费时间,无奈不已地抽开他的手拧住眉心,随之拔起嗓音。 「??那我要和谁说!?」 ?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掀开眼帘的同时,最先充斥感官的是一阵刺鼻的消毒水味,直到意识逐渐浮水,电子设备机械式的滴答环绕响才传至耳际。 蒋薇依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却像是蒙了层纱,白色的皱光在眼前扭曲晃荡,良久才逐渐摊平清晰。 直到迟来的感官缓慢涌入体内,她挪着颈子微微一偏头??才发现姜若语守在床头边,双眼都哭肿了。 「若语??」 似乎察觉到动静,趴在床侧的女子缓慢睁开了双眼,呆愣地与蒋薇依四目相对片刻??一个机灵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边按下床头铃,边朝门外匆匆开口:「??醒了!医生!醒了醒了!」 话罢,见蒋薇依撑着床板想坐起,抬手揉了揉眼又连忙搀住她的胳膊,「你别急,慢慢来。」 可她不听劝,扶着姜若语颤颤巍巍地坐直身躯,就伸着颈子朝四处张望一番。 微光恰时透进窗扉,视线一寸寸划过那夕色渲染的虚无??拐角、墙边、窗侧、帘后。 直到真正确定四处再无人影,盈亮的眼曈驀地洗上一片悵然,女子才终缓慢地靠于床背。 见她这样子,姜若语替她整了整身上的被子,又侧过身倒起水来,「言征马上就到了,你昏迷的时候他一直在这儿守着,刚才去警局备案了。」 点了点头,蒋薇依抬手轻触后脑勺的绷带,还是有着丝丝痛意,她不禁瞇起了眼。 一手摁着泛起钝疼的额角,却忽地想到什么,扭过头看向姜若语,疑惑起声:「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轻叹口气,「你失踪后我们全乱了,发动很多人去找你??可大晚上的又是山林,太难找了。」 朝她递来了一杯水,见蒋薇依小抿一口后,姜若语无奈地抿了抿唇,「因为还搞不清楚状况,怕大张旗鼓会影响电影进度和名声,当时剧组不同意报警。」 「幸好后来言征接到了一通匿名电话,就找到你了。」 一愣,「??匿名电话?」 「——唰!」 眉头方蹙起,病房门却应声被猛地拉开,愣地将目光了过去,便见言征慌忙地走入房内,三步併两步就走到自己的病床边。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急促的低沉嗓音打破沉默,「没事吧?」 「我没??」 正开口应答,却一眼看出他脸上的担忧,后话驀地梗在喉腔里。 蒋薇依低下了头,嗓音发软,「??对、对不起。」 「我又给你们添??」 未说全的后话,却被眼前人一把揽进怀里后,生生断在了嘴里。 空间似乎静謐了一瞬,两隻手悬在了空中,她呆了好久,直至感受到后背传来的紧意,才终后知后觉地吐词。 「??前、前辈?」 没有得到回应,只觉覆在肩头的手心愈发收紧,甚至明显地发起颤来。 下巴轻轻沾在他起伏的肩膀,皮肉好似都蹭上了暖意,蒋薇依呆滞地张了张口,却还是欲言又止。 这般不知所措地被他抱着,良久的沉寂后,鬓发边才传来一道愧疚万分的断音,「??对不起。」 皱起眉,语音微哽,「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瞧他这样子,身侧的姜若语也垂下了眉目,指头纠结地扣了扣,最后抬手快速地一抹眼角,「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嗓音微压,吸了吸鼻子,「都是我没有看好你,连你不见了都没发现。」 忽觉鼻息一酸,蒋薇依抿了抿下唇,不知如何摆放的手渐渐了去僵硬,最后缓慢抚上了男子的后背。 拍了拍手下微颤的背脊,又将目光投向姜若语,弯起唇角,「??这不是你们的错,都不要自责了。」 「前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听她这么回应,言征这才缓缓松开了手,皱着眉仔细地又将她检查了一番,才犹豫地往后退了点儿。 「??薇依,你别怕。」 咬着下唇攥紧手指,姜若语沉默片刻,眼底洗上了一片愤然,「我们一定会找到出手的人!」 ? 在片场失踪这事,虽言征和剧组在最初就尽一切可能将消息压了下来,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几天还是登上了头条??甚至还不只是娱乐版,连社会新闻也通通霸榜。 姜若语认为,这次的事和宋雅琦他们一定脱不了关係。未免他们又动作,言征立刻就决定于明日一早招开记者会,先发制人。 但是?? 第二日清晨炸出的新闻报导,就将所有计画打了个响亮的退堂鼓。 【杀人犯前科出身——独家揭秘新晋女艺人蒋薇依不为人知的黑暗过往!】 ?? 一生中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8-2|疮疤 向淮笙,你曾说过,没有人习惯把自己不好的样子,展示给别人看。 但如果??是别人把我不好的样子,展示给别人看呢? 如果是这样,我该怎么办呢? 好像也不能??怎么办,对吧? 毕竟在这整个世界里,就只有你站在我的身边。 可是,你现在也不在了。 ?? 一切犹如约好般,四五家娱乐报社同时向满世发出了这条消息,无异于对演艺圈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新闻抽丝剥茧地叙述当年那家孤儿院的火灾事件,以及那位年仅十一岁的女孩是如何进行她周详的谋杀计画,甚至翻出了当年孤儿院的全貌以及受灾后的荒墟景况。 最后,蒋薇依这三字与罪犯划上等号,成了眾矢之的。 自那日起,每个凌晨自床头掀开眼皮,那些不断刺进眼底的头条新闻、篇篇字句中所谓她的真面目??全成了上帝迟来的降罪。 直到后来,就连她在片场的失踪事件都被模糊了事发缘故,被大眾媒体宣传为掩盖罪行的苦肉计。 将信将疑到后来的证据确凿,站在她身边的人,每一天都在离开。 到最后回头一看,才恍然惊觉自己身边,只剩下言征和姜若语。 如此兵败如山倒的生活,犹如一一倒下的多米诺骨牌,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坠入万劫不復的深渊,自始至终都无力挽救。 《巡夜》依然在继续拍摄,听人说那是言征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求来导演不拋弃自己。而姜若语,则是被言征派出和警方合作寻找绑架案的线索。 蒋薇依本就没有经纪公司,这么一来,身边唯独剩下言征一人。 她知道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睡,日日为自己奔波忙碌,那些原先应由公司出面做的危机公关和形象维护,他全都一个人扛了下来。 也就是看他如此拼死拼活,自己才死也没办法做一个缩头乌龟。她控制自己不去关注外界的任何消息,单单埋头于《巡夜》的拍摄上,别的事物则全权交给他们两个处理。 说实话,她也不知自己能撑多久,只是无论如何,咬紧牙关也得撑下去??即使多惦记着向淮笙也一样。 她发誓??只要完善了这一切,就会去找他。 ? 暂居酒店的时间又拉长了。 为了再拿些必备的生活用品,昨夜通宵拍摄,凌晨一下戏场姜若语就载着她来到袁婶的民宿。 早上五点人影寥寥,车停至隐蔽的巷口拐角,下了车后一路低着头遮遮掩掩,却才稍微凑近后门口,妇女声嘶力竭的大喊和女孩的哭声便穿透了耳膜。 「——你们这些狗仔还有没有人性!」 一愣,蒋薇依茫然地抬眼而望,便见不远处的民宿外早已围了一片记者! 各个摄像机全然对准了站于门前的妇人,投射而出的闪光混着方绽的日阳,显得更加刺眼闪烁。 皱着脸喊下方才那句,只见袁婶用力挥着手中扫把,嘶哑的嗓音像含了砂砾,「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们薇依是一个很善良的孩子!杀人犯什么的不可能!」 「你们不用想在我这里挖什么料,蒋薇依没有不好的地方需要给你们这些人指指点点!」 听外婆如此吼骂着,若芯躲在一旁的门柱边瑟瑟发抖,哭得喉咙都哑了。 可那些狗仔们一见袁婶情绪破防,就像长线终于钓到了大鱼般,双眼一亮赶紧继续故意拋问—— 「阿姨啊,听说你是接济蒋小姐衣食住行的人,一定也跟她很熟吧?」 「蒋薇依从来都没有和你坦白过自己犯下的罪行吗?」 「哎呀阿姨我看??她就是怕会断了金援才不告诉您的,您真是太好心了。」 「是啊??这些年来这样细心照顾,到头来居然是个罪犯,最寒心的人应该是您才对。」 「??什么?」 闻言一愣,妇人难以置信地皱起眉目,可疯狂闪烁的白光在下瞬刺入眼底,又倏忽回过神来,「你、你们??」 只见袁婶着急地扔下扫帚,忙跑去护住若芯的脸,「??不要再拍了!你们吓到我的孙女了,快走开!」 在这儿看得心里一冒火,蒋薇依抬步正想衝去,手腕却被人自后紧紧拽住! 皱着眉回过头,就见姜若语慌忙的神情,「蒋薇依,你想干什么!?」 扭着手腕,「放开我!」 「你??」蹙起眉,「你不能去!」 胳膊一扭就想甩开她的手,「姜若语!」 俩人如此周旋着,却见对头似乎有人闻声侧目望来,姜若语心一紧,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蒋薇依堪堪拉入墙壁之间。 拔起嗓音,眉眼紧皱,「蒋薇依!你去帮不了任何忙的!」 咬着牙又大力一甩,可手腕被狠狠地牵制住,唯能偏着头从墙边远望那些狗仔自顾自地拍照摄影,心里是无能为力的绞痛。 妇女以一人之力压根儿就抵挡不住那么多的年轻人,能做的就是死命护着怀里的女孩,一边声嘶力竭地吼着,即使已然快喊不出声。 「滚!都快滚!再不滚我就要报警了!」 而见蒋薇依逐渐红了眼,身侧的姜若语也是为难,可到底是不得已。 咬了咬牙,指尖不断使劲,焦急不已地软下了音,「??薇依,你就听话吧。」 「你去了只会更糟的。」 ??你去了只会更糟的。 这句话响彻脑海时,瞳仁顿时一阵涣散,手上的劲终于稍稍松了。 「——你们在干什么!?」 恰时,一道喊声自远方高声传来。 刚下班的谢哥扔去手里的袋子衝向民宿门前,一米八的大汉疾言厉色地朝他们嚷嚷几句,几个记者才似乎起了警惕。 逐次收回手里的相机,嘴里一边咕咕噥噥地碎念:「真是个死老太婆??外头都传成这样了!还嘴硬!」 「你就慢慢看之后出来的新闻吧,还善良呢!」 见人影渐散,袁婶早抱着若芯赶紧往屋内走,可闔上门前听到后头的骂声,一个扭头又瞪向散去的人群,「??你们大可在这儿慢慢守着,反正她现在根本不住这里!」 「但是没有的事,连一点口水我也不会给你们!」 那么大把年纪的人,喊了半老天,嗓子早乾哑得不成样子。 蒋薇依在这儿看着,随着姜若语的手缓慢松开,她双腿一软,一个踉蹌差点没摔倒在地。 「??薇依!」 女子见状,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朝前探了探头见远处狗仔还在,皱着眉连忙搀着她回到车上。 ?? 「??婶,怎么了?」 盯着手机里来电提示许久,指尖拧着眉间缓上情绪,她才终将手机提至耳侧,轻轻吐声。 「喂?蒋薇依,你的东西我都给你打包了,你回头把酒店的地址发给我,我给你寄过去,别回来了。」 闻言,心里一酸,「婶??」 「干嘛?」 那头落下这话似乎喝了口水,可喉腔乾痛吞嚥的细响仍分外明显,「你这一天天??都不缴房租的!我没把你的东西扔了就不错了,你最近也别回来给我找麻烦,我忙得很!」 「婶,我??」 「行了,过阵子等我清间点你再回来吧。」妇女语落,顿了很久,「??好好照顾自己,听说你拍戏的地方温差挺大的,要注意身体,别感冒了。」 说罢,通话旋即截断。 唇瓣微微一张,怔了数秒,手机缓慢自耳滑落。 垂下了头,她盯着那一片漆黑的玻璃萤幕,视线茫然扫过上头倒映的脸孔后,颤着指尖摀住了双眼。 身侧人瞧此,不忍地收回了目光。 ? 「行了,你需要的东西再发讯息告诉我吧,我晚点再给你送来。」 姜若语在酒店房内绕了绕,检查措施是否一切正常,又确定没有针孔摄影机之类疑馀,便扭头朝蒋薇依说道。 而她落座于床头,眉目低垂地盯着地板,没有开口。 收回踏出的脚步,无奈一叹后凑到了蒋薇依的身边,掌心覆上她的手背,女子莞尔开口:「好了,你就别再愁眉苦脸的了,先去洗个澡好好休息吧。」 心脏像是被人捏了把,眼底迅速翻上了一层水光,嘴里徒剩几道碎语:「我??」 眉眼一挑,温柔地看向她,「嗯?」 见她看着自己,蒋薇依一缩眼瞳,张口欲言又止几许,最后却又闔了上去。 而瞧她似是有口难言,姜若语侧过脸,胳膊一抬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随之与她一同低眸看向地板。 沉默于空间中肆意窜流,直到一声喟叹自口而出,脸容的笑意逐渐融入皮肉之下,女子轻啟薄唇。 「薇依??」 「你知道当年,言征为什么要退圈吗?」 8-3|疮疤 「??涉毒?」 「不觉得很可笑吗?」 唇角一扯,「我跟他走了那么多年,用膝盖想也知道他不会干这种蠢事。」 姜若语如此说道,深深吸了口气,语气逐渐染上慍怒与不屑,「以前啊??我以为一个人再怎么混蛋,至少都还是有限度的。」 「结果现在这么一瞧,没想到宋雅琦那女人什么都干的出来。」 开了加湿器的房内仍旧寒冷乾燥,蒋薇依直盯着她,微张的唇瓣泛着乾裂的白。 她一直都对言征当年的骤别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他从未提起这个话题,自己也就不敢过问,所以只能将那点好奇埋在心底。 而如今听姜若语这么一提,心底的那头抔疑惑又再次被轻易掘出,却因她的说词添了点不安。 「若语??」掌心交叠,嗓音沾染了惴慄。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闻她一问,女子垂下了双眼,像是隐忍许久狠狠咽了口气,旋即侧身而去从包里掏出手机。 愈发紧迫的万籟俱寂中,那根食指移至云端图库,点开一触隐藏相簿,眼前便倏忽出现格格斗大的新闻标题。 姜若语蹙起眉目,盯着萤幕思忖片刻,随之咬了咬下牙,将手机递给了她。 愣了下,蒋薇依不解地接了过去,向着萤幕垂下目光?? 视线却倏忽一凝。 快速扫过萤幕中的帧帧图片与字句,大脑短促地空白后,一股愕然袭入浑身上下的细胞,她不可置信地张了口,「这??」 「当一个丑闻大到藏不起来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一道女音入耳,侧眸便见姜若语睨着手里闪烁的萤幕,脸上浮起鄙夷不屑的笑意,「??就是拿更大的丑闻,去盖过它啊。」 瞧蒋薇依满脸惊愕,她泰然地挑了挑眉,唇边扬起唏嘘的嘲笑,「??你果然没看过吧?」 稍微昂起下巴,目视房内半掩的窗口,看似漫不经心,眼底却是满溢的嫌恶。 轻蔑一笑,随之轻轻啟唇,道出了与手机中如出一彻的句子—— 「娱乐圈暗黑阴谋论:天影国际惊传潜规则丑闻??」 歪过脖颈,话音一冷,「这就是当初言征被人指称涉毒时??那些混蛋闹出的事啊。」 听她说道,视线在其中几个字眼来回穿插,又快速扫过几张附带的模糊照片,蒋薇依一时失语,指尖的微颤却反应了错愕。 见此,姜若语收回目光轻轻叹息,抬手拧了拧眉心,别过视线。 「??你也知道的。」 「言征那傢伙总是冷着张脸、讲话不留情面,也不太会去应酬,很早就和那些狗仔记者结下樑子。」 「当时事情一出,那些人都紧咬他涉毒不放。」手心逐渐缩紧成拳,嗓音些微拔起,「天影在那时候简直是蜡烛两头烧,什么公关处理、澄清文书,那些网民根本就不买单。」 「后来事情愈闹愈大,网上连录音都给放出来了,言征那事更是让公司火上加油。」 「到最后为了平息风波,宋雅琦那女人竟然??」 最后二字卡在了喉腔中,彷彿仍旧不可置信,只见姜若语欲言又止几许,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起声:「??把主意放到了他的吸毒假闻上?」 房内静得死寂,耳边是女人压抑怒火的吞吐细响。 「??多么精明的障眼法啊。」 「先火速买下公司丑闻,拿顶流塌房垄断新闻版面,接着买通那些女星的对口??」仰起颈子,嘲讽不已地冷笑,「然候过了一个星期,随随便便的一纸公文就让他们马上闭嘴??甚至还信到现在。」 「还真是下了一手好棋,我到现在还是敬佩不已呢。」 良晌,闭了闭眼试图缓上怒意,姜若语扭头看向身侧女子,眼底是不屑的光影,「??所以你看,罗茜那女人连个背景也没有,为什么刚出道就能佔走女一号?」 「为什么才出道一年就火得那么快?」 「又为什么个性跋扈演技掉线,却还是天影最得宠的小公主,人人抢着捧在手心照顾?」 她阴冷说罢,随之轻扯唇角,「天影那些傢伙,就是些良心被狗吃了的混蛋。」 ?? 阳光肆意地涌入窗扉,直直晒在了蒋薇依的侧顏。 时间有如静止,除了墙面时鐘一度度的推移细响,再无一音。 可密密麻麻的嘈杂却像自相异时空而来,零碎混乱地投掷入脑,引得太阳穴传来一阵阵的眩晕,她忍不住皱起了眼。 抬手摀住额角,手机不知何时暗了光源。 直到一股胃酸逆流的噁心感窜上嗓子眼,思绪才似乎趋向清晰。 唇瓣被下牙囓着,使劲将窒息的难受压下喉颈,而近在咫尺的女音已然自戏謔转为劝慰,「薇依??他们就只是这样的人而已。」 「我们没有什么好怕的,更没有理由退缩。」 闻言,蒋薇依驀地一怔,不自禁地低下头,指尖紧住腿边床单,张了张口,「若语,可是我??」 「我??」 起声之际,她心里一阵发凉,额角是逐渐冒出的细密冷汗,肌肤表层因用力过猛泛起了白。 这段日子累积的倦惫涌上心头,她几乎耐不住就想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却又突然觉得不值一提了。 万千思绪在脑海中不停地翻滚着,所有言语到最终却匯集成一股莫名的自我质疑,蒋薇依艰难地闭了闭眼,喉腔滞涩得难受,「若语,其实我是不是??」 她垂着头说着,脑海依稀涌现他当初告诉自已的话——走愈久就有愈多不好的事情发生?? 而你除了面对,没有别的选择。 抽出神来,蒋薇依恍惚地垂下眉目。 炽热的白光下,手心掐出的红痕是如此明显。 ??她双瞳一抖。 静得出奇的酒店房内,夹带颤慄的呼吸声都异常清晰,那迟至的话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又好似梦囈,「是不是真的??」 「不适合??当一个演员呢?」 瞧她苍白的脸色,姜若语不忍地皱起眉,伸手而来紧住她的掌心,语气成了稍显着急的关切,「薇依??」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吗?」 咽了口唾沫,「言征做到这一步是为了什么,想证明什么??」 唇齿啟闔想继续说下去,却又怕言词失了原意,姜若语欲言又止半晌,才又字斟句酌地起声。 「他就是因为相信你,知道你可以做到??」手心又紧了半分,嗓音因鼻音软了下来。 「所以才不想,让你和他一样啊。」 8-4|疮疤 「睡了?」 洗漱完躺在床上想小瞇会儿,可许是哭得眼睛都肿胀起来,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但听到手机铃声,她一个机灵还是翻身接了起来。 「没有??」抬手揉了揉眼角,蒋薇依侧头瞥了眼墙上的鐘,十点恰好过半,「前辈,你刚忙完吗?」 「都几点了,早回去了。」 「下午的时候去袁婶那儿巡了圈,记者都走了,你别担心。」电话那头话一落,顿了数秒,「??这週的剧组採访推到下週了,明天一样照常拍戏,你记着点。」 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对头嗯了声,接着似乎传来排档桿落下的细响,数秒后熟悉的嗓音再度传入耳际,「好了,不早了,你快休息吧。」 闻言,赶紧出声叫住,「前、前辈。」 一顿,「??怎么了?」 「我??」 从听到他的声音开始,她就无可抑制地想起今日姜若语和自己说的话,并下意识地想和他讲些什么?? 可分明有很多话想吐出口,一时间却全堵在了嗓子眼,此刻闻他如此一问,又更不知该如何起头了。 而听手机里的女音如此踌躇,那头的言征蹙起眉目,开口打断她的后话,「蒋薇依,不要怕。」 「??啊?」 懵了下,刚怀疑起他是否误会自己的意思,可男子的嗓音却又接踵而至,「他们要的就是你害怕,只要你退缩一步,他们就得逞一步。」 「如果你在这里就被打败了,就会和我当年一样,无论最后我们的罪名有无洗清,都没有人在乎。」 攥着被角的指尖一紧,她张口欲言又止,那头却再度截断她未开口的言词,「??闪光灯下,看不清楚一个人太容易了。」 「所以你更不能投降,你要走下去、证明你自己,否则哪怕是袁婶??」 「你直至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只会成为笑话。」 远方落下这话,她的脑海随着眼眸乱了。 视野前方似乎顿时纷飞起混着尘灰的红光,骯脏不堪的自己佇在荒芜的废地,寸目不移地望着那团邪火,又敛眸倾听着彼方依稀的吶喊。 眼底心里,没有一处不是放纵的愉悦。 白绵之下,女子死死蜷缩着身躯,眼瞼下是染着青灰的苍白。 她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侧,另一狠拽着自己的膝盖,皮肉被指尖剜得几乎快渗出血来。 可是言征,当年的事,你真的是委屈的。而我?? 我不是委屈的。 出神地思忖着,她一收神情里的空茫,垂下眸来松松浅笑,眼底映出了几丝嘲讽,「前辈万一??」 「那些传闻,没有错呢?」 「就算未遂,我是杀人犯的这点也逃不掉的??万一传闻都是真的,我该怎么坚持下去呢?」 说罢,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从未和言征以及姜若语坦白过那些往事,哪怕是一句关于童年的描述,她一直以来除了隻字未提,就是笑着回避。 可他们二人,却从一开始就义无反顾地站在她的身侧??光是这点,蒋薇依就觉得自己更加无地自容。 「??未遂,就不是杀人犯。」 良久,那道声线伴着浅淡的电磁波流以及无可置疑的篤定,直直淌入耳际,「蒋薇依,你不是杀人犯。」 手机中的尾音一落,她的瞳仁于一片闐黑中,死死地定住了。 耳畔似乎迅速划过许多道声音,新闻主播义正严辞报导她罪行的凛气声线,狗仔记者围绕于袁婶民宿外辱骂叫嚣的杂响?? 有她于染血的地砖滚地求饶的哭喊,有院长大叔拽着她后发不堪入耳的怒骂,也有无数次响盪于脑海的??那个少年站在晨光熹微的山谷,扬着浅笑告诉她:「蔷薇我喜欢你,至死不渝,至死不休!」 然后在最后,这所有的声音,都匯聚成了方才落在她耳边,那带着诚挚和肯定的一句?? 蒋薇依,你不是杀人犯。 ?? 「那些警察和消防员都来了,你不会是杀人犯的。」 「??你不怕我吗?」 「我怎么可能会怕你?」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不要你的。」 ?? 胸口沉闷地一疼,像是有什么重重击打在心脏,她死死咬住了下牙,强忍着再度倾泻而出的泪水。 ??他是这样相信自己啊。 他是这样相信自己、肯定自己的能力,可她却配不上他的眼光,也对不起他给予自己的助力和坚持。 因为说白了,想要放弃的念头,自从她醒来后发现向淮笙不见人影,就早隐隐作祟了。 「薇依??」 「我说的一切也都只是建议,最后的决定,还是在于你。」他如此说道,沉沉地吞吐着,「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 「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其实对她而言,这样一句话??是真没有多大药效的。 从小到大,她早算不清听了多少诺言,又看了多少人背己而去。 这种承诺对她来说,除了安心更多的是恐惧??她不害怕孤立无援,也不怕欺凌受辱,但她害怕信了一个人后却又被狠很打脸。 这种失去的感觉,自从二小愣离开自己后,她就再也无法经歷第二次了。 只是?? 这世上还是会有一种人,他们的一诺,恪守不忘。 但那般掏心的勇气,却也得经歷时光层层叠叠的洗刷,直到真正全然逃离梦魘的那日,才能再度拾回掌心。 ? 只是无论自己再怎么纠结,隔日时间一到,还是得如常回到戏场,完成每日的拍摄任务。 如果是以前,她能轻易选择放弃,但现在即便是一句轻言,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后果。 她的身后有言征和姜若语,就算她能辜负自己,也不能辜负他们的苦心。 但是,却谁也没想到的?? 就在隔日拍摄结束之时,某间名为朝阳的小报社,爆出的一道惊为天人的消息,就再度撕碎了所有人的预想。 「——薇依!薇依!」 今日的戏拍得格外顺利,提早了三十分鐘便下了戏场,此刻身处化妆间内,蒋薇依方换下演出服饰,拉开帘子正踏出换衣间,姜若语急匆匆的喊声便穿入耳膜。 瞧她这副模样心里立刻就起了不安,连忙先将衣物先放于一旁,蹙起眉目,「??怎么了?」 「你快看这个!刚出来的新闻??」 姜若语说道,着急地就将手机递了上来,而蒋薇依接过马上就凑近眼前?? 「朝阳报社独家快讯??」 视线游移于上头的红色标题,女子眉间缓慢皱起,下瞬却狠狠一愣。 【已故画家向淮笙竟是演员蒋薇依放火案背后真兇!】 8-5|疮疤 「本报社于昨日晚间接收到民眾的匿名消息,以及向淮笙先生生前的亲笔存留信。」 「附图为向淮笙先生于两年前的亲笔供证词,其中描述了他当年于新生孤儿院放火的缘由细节,也说明当初的放火计画并未成功。」 「我们可以从信中得知,演员蒋薇依女士为向淮笙先生在新生孤儿院的朋友,而向淮笙先生在信中清楚写道:『这个计画并未提前告知任何院中的同龄伙伴,仅是我一人所为。』无异于证明了蒋薇依女士在此案中的清白。」 「新生孤儿院在这场放火案件中并未存在任何儿童伤亡事件,仅有孤儿院的院长、教师与志工因火灾现场浓烟导致吸入性呛伤,以及个别轻中度烧烫伤??」 「朝阳报社将会持续追踪此案件,若有任何热心民眾想提供消息,欢迎拨打以下电话??记者,夏沫汐;摄影,顾泽清。」 「——啪!」 眼眸涌入昏白,指尖颤得手机没拿稳,应声直直坠落于地,而随着耳侧扬起的一道惊呼,胳膊立刻就被人稳当搀住—— 「薇依!」 双瞳大睁着,心口紧得呼不了气,「??为、为什么?」 向淮笙??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没有心思顾上姜若语的诧异,蒋薇依仓促自她的掌心抽开了手,抬脚就衝出了化妆间—— ??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帮我? 你那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名誉,就这样全拋弃了吗? 脑子里的弦像是断了,眼里是胡乱窜上的泪水,沿路急忙拦了台计程车就马不停奔赶至警局,岂料方走到门口手腕却被人猛然一拽! 先前的绑架自己还心有馀悸,蒋薇依双眼一瞪正想出声,身后人却抢先出口打断她的话。 「蒋小姐!」 拔高的嗓音暂缓,后话一顿,「??我是向淮笙的朋友。」 脚步戛然而止,她愣地踅过身去,一位神情严肃的少年便晃入视野。 目光一寸寸划过眼前人的面容和衣着,最后在那似猫轻微勾起的唇角停滞几许,胸腔慌乱的频率稍稍降解。 微愣,「??你、你是谁?」 虽心中还挟着害怕,可向淮笙这三字自他口中而出,下意识想跑的念头瞬间便影去无踪,反倒被一股隐约的好奇所取代。 「??我叫青一。」 少年见她冷静下来,松开了牵制她的掌心,只见他抬手拧了下眉心又四处望了望,随后长舒一口气,嗓音微压,「??这里不太方便说话,我们去安静点的地方说吧。」 闻言,蒋薇依愣了下正想应允,可话却立刻憋回了肚里。 因为就在这位名为青一的少年语落的下瞬,她与他便骤然置身于一处河畔的凉亭??周遭风止水歇,静謐如画,仔细一望恍若世外仙境。 速度之快得令她一下子还未回过神,可真正看清四处的景物后,她吓得差点没站稳脚跟。 瞪大了眼,蒋薇依无可置信地抽了口气。 这、这是??瞬间??移动? 「抱歉,用这样的方式一定吓到你了。」 青一好好地将她扶了回去,接着有些抱歉地抓抓头,轻叹口气,「但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才能最快让你相信我的身份。」 语落,见女子仍满面的惊诧,少年一抿下唇,随之开口侃侃而谈:「我在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地方当差,名叫风絮旧事廊,而向淮笙,是我在这个地方认识的朋友。」 努力缓上思绪,蒋薇依耐着腿部的软麻倚在柱边,咽下一口唾沫后侧目看向他,眼底原藏着的一丝狐疑终是消失殆尽。 沉默几许,深吸一口气,「向淮笙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中。」 青一低下目光,语气歉疚,「你也知道的,他现在只是魂魄,在人间游荡早就浪费他太多精力,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差一点就灰飞烟灭了。」 「??灰飞烟灭?」 轻声覆述他方才的话语,思绪渐趋清晰,蒋薇依掐紧了手心,「??绑架案那时候,来救我的是他和你,对不对?」 「??对。」 「当时我接到消息他已经非常虚弱了,我找他时无法感应到他,只能先找你。」 「至于那通匿名电话,是向淮笙让我打给言征的。」 闻他这般应答,早在眼眶打转的泪珠立刻就自眼角滑至下巴,她抬手堪堪遮住眼帘,小嘴低声囁嚅而出:「??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见她如此,青一不忍地偏过视线,又攥紧手心,「??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其实我的身份也不是随便就能洩漏的,让你知道我的存在,也是因为无计可施。」 「我来找你是为了告诉你,新闻的事??是向淮笙拜託我做的。」后话微顿,青一抬眼看向她,再度镇重啟唇:「这是他在昏迷前拜託我的最后一件事,所以你也不能说出真相。」 一抹脸上泪花,蒋薇依皱紧了眉,张口就想反驳:「我??」 「蒋小姐,他已经死了。」 截断了她的后话,少年轻叹口气,语气是无庸置疑的直接,「名誉什么的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他做这些就是想保住你,你又何必辜负他的好心?」 听他这么说,心口立刻就涌上一股酸意,鼻音浓重的语句分外执拗,「??我要见他。」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 青一皱着眉应道,眸光一沉,「他现在还在昏迷,不只是你,连我也见不了他。」 话罢,双眸短促地低了低,却很快又将目光投向了面前女子,话音却隐约挟着踌躇,「但是,他说他会一直支持你完成梦想??」 「所以有一天,他一定会再回到你的身边。」 ?? 世界在剎那,静得可怕。 蒋薇依直直凝视着面前少年,周遭唯一的细响是鼻间忍不住的抽噎。 指甲在掌心刻出了一道道白痕,她双眼红得像快滴出血来。 ??他在说谎呢。 瞧他似有若无回避自己目光的模样,毫不犹豫就在心中下了如此定义。 而青一立刻就看出了她的猜想,赶紧低眸清了清嗓,话中藏着一丝仓皇,「??可能你觉得我说的话一点也不可信。」 「但这确实就是向淮笙想告诉你的,他说过会一直陪着你,就会尽最大的努力??回到你身边。」 紧囓下牙,她闭上了眼。 手心传来的疼意化为虚无,她只觉彷彿有人在捣弄着自己的胸腔,五脏六腑全都狠狠抽疼起来。 ??其实她该信的。 因为如果连这句话都是假的,她该怎么扛下去? 见青一落下最后一句话就转身而去,蒋薇依抿了抿发白的下唇,嗓音嘶哑,「青一??对吧?」 脚步骤停,少年微微侧头欲闻后声,并未回应。 「请一定、一定要救回他。」 盯着眼前白芒骤涌的背影,她抬手摁住心口,眼中的泪珠闪着淬光,「等他醒了,替我告诉他,我还有好多话没和他说,我解决了现在的麻烦后,一定会去陪着他,也要把这些年的所有都慢慢说给他听??」 语落,目光是片晌的空茫,嗓音却坚定无疑,「??不管他是谁。」 「他是我爱的人。」 8-6|疮疤 「你也是撒得一手好谎。」 稳妥将蒋薇依送回人间,少年揪着眉叹了口气,方撑着石柱坐下,柒七便自凉亭现身而出,朝他悠哉道出此话。 披在头顶的一层紫色毛绒毯掩住了没好气的眸色,下瞬被女孩抬手轻轻一拽,松落到了肩上,「向淮笙说的最后一句话明明是让你把证据送去朝阳报社,哪有说会一直陪蒋薇依?」 「??我要真说了实话,她十之八九就跟他一起去了。」 听她豪不留情戳破自己的谎言,青一压着嗓音应道,而后长呼一口气,淀了淀眼底的流萤,「保住蒋薇依??我能为向淮笙做的只有这个了。」 柒七斜目睨了他一眼,沉默几许盘起小手,往青一那儿凑近了一步,「??看你最近好像为了这事挺累的啊。」 「要不你乾脆让她失忆算了,一了百了?」 闻言微愣,听柒七这话说的,难不成??这丫头是在担心自己? 「??还好啦,毕竟这也是我的错,我该负责的。」 傻笑着抬手抓抓头,随后脑袋一转,想起蒋薇依方才看自己的眼神,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而且这丫头眼力见太强了,我可不敢乱??」 「你也知道是你的错!」 后半句都未说全,头顶骤然拍落的巴掌就打断了后话,只见柒七满脸嫌弃地瞪着自己,出口的语气忿忿不平,「真是难为我们江陵,师傅不在就已经够忙了??还要帮你想法子保住向淮笙!」 被揍得一个趔趄,青一懵圈地盯着她数秒,接着咬牙别过脸去?? 就知道,她肯定不是在心疼我! ? 向淮笙是纵火案始作俑者的消息,在网路上以无法想像的速度彻底蔓延开来。 罗茜先前接受採访时,各样渲染蒋薇依是杀人犯的言词也瞬间被一一翻出,而警局那里也同约好般,立刻便公佈绑架案的始末??并立刻登上各新闻版面的头条。 随着事况愈演愈烈,驻扎爆料平台里的网民似乎全成了侦探,不过几日就以微小的公开线索搜出了兇手的背景和人脉,并且迅速公开于世。 至今人人都知,当晚绑架蒋薇依的是宋雅琦的人??而也无人不知,宋雅琦正是罗茜的经纪人。 如此,罗茜的名声一落千丈,宋雅琦也连带着一同被哄骂。 到后来,甚至连罗茜当初以不正当行径出道走红的黑底,也被一位自称曾遭她傲慢对待的前天影员工私自爆料。 这些黑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登上各大娱乐週刊报导,最初天影的潜规则丑闻更是接连被掘土而起,而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言征当年被逼作转移焦点的手段,也一併被全盘指出。 那些从最初便支持他的人庆幸着言征时隔六年真正沉冤得雪,而某些自始至终就跟着怀疑谩骂的人影却骤然消失无踪,唯剩一地唏嘘。 ?? ??真的,替他报了仇呢。 一室静謐的会议室内,女子仰着脖颈头靠椅背,半身陷在了皮革座椅中。 蒋薇依捏着剧本抵在了下巴,铅笔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 有光恰时自窗外倾入,她下意识偏过了视线,看向身侧。 男子端坐在白炽灯光下,乾净俐落的侧顏是如常的清冷轮廓,头微垂着,视线胶着于桌面层层叠叠的资料。 那张悦目的脸容半明半暗,黑色碎发散落额前,令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又可说是一股??少寡冷漠的疏离感。 蒋薇依静静地盯着他,一时间发了杵,指尖忽地松了笔桿?? 「唧——」 一道刺耳的手机震响,却骤然打破沉默。 视线迅速地聚焦,下瞬便见言征冷睇了眼闪烁的屏幕,眸中短促地闪过不耐,随即蹙起眉摁下了关机键。 有些发愣,可他却像何事也未发生一般,挪回颈子,便继续看起桌上资料了。 轻咽了口唾沫,五指缓慢箍紧铅笔,蒋薇依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 其实说白了,网上这番热闹景象,只是被骂的人从她转成了罗茜和宋雅琦而已。 就连当时见风转舵背弃他们的人,眼见情势翻盘,也纷纷送来几句客套关心,好不着急。 说实话,有时蒋薇依看着都觉得好笑。 这些抱持正义之名让天影和宋雅琦吃了坏果子的人,其中有几个是真正了解??又是因真正在意而出头?间得没事乱泼脏水倒是比比皆是。 只要这阵风波一过,那些所谓撑旗支持自己的人,就会再度将视野放于他处,而她和言征原先的无辜便会遭人拋之脑后。 ??这就是她那么努力想进入的一个世界,最丑陋的模样。 一切尘埃落定后,她看着网上的那些肆意纷飞的言论、周遭的假面笑脸,心底就更加清晰地明白??言征当年为何会选择一走了之,也终于知晓,他为何一直都对这圈子的阿諛奉承不屑一顾。 她深刻记得新闻播报那日男子的表情,他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斗大的标题里??仅是轻轻一笑,便面无表情转身而去。 笑意之淡,似讥讽,又好像根本不在乎。 就如当年一样。 她知道他并未全然走出,否则在最初怎会嘲讽泼到自己身上的脏水??可如今即使真相大白,他又能如何呢? 百百篇迟来的真相和揭发,永远抹灭不了当年的千夫所指,也唤不回当初漫天的荣光。 只是他到底还是不在意,公开或私人之事日日描摹于电视网路上,记者打来的电话天天响,他也是默不作声,言简意賅回避了所有採访邀约。 不少的广播电台和自媒体甚至以此为题,洋洋洒洒地聊起言征当年既然一身清白,为何要仅因一场误会就此退出,并不断探究其中缘故。 其实??蒋薇依也不知道。 言征并未和她说起这一切,事实上要不是姜若语告诉自己,她也不会想到当时的他竟遭到了如此背叛。 可她即使不解,也未曾想过主动询问。 单凭至今对他的了解,她也能明白那个看似轻而易举的决定??当年的他是背负着多大的压力和疼痛,才能轻描淡写地自口而出。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伤疤,有些不过几日便能拿出嘻笑自嘲,可有些伤痛穷尽一生也无法痊癒??这个道理她刻骨铭心。 她念着,或许有一天时候到了,言征也能敞心告诉自己一切,就如同他从不过问自己的童年一样。 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继续走下去。 除了为自己,也要为因她受尽白眼的言征、姜若语、饱受记者侵扰的袁婶,还有?? 那个说一定会回来陪在她身边的向淮笙。 9-1|孤注 2023年7月15日,《巡夜》上映。 《蝶影》原先的定档,因罗茜的负面声量太过严重,为了减缓票房的一定损失,剧组带着陈晋导演的名千求万求,才好不容易将上映日期推至年末。 而《巡夜》掐紧时间抓住了替代档期的好机会,一上片后用报导的说词是——席捲式的票房攻势。 蒋薇依的杀人犯旧新闻,安允灿与圈外女友在d市被目击的花边新闻,以及他与天影合约到期而另寻东家的消息一一放出,好的坏的,都为电影造势不少。加上暑假本就是电影上映的热门阶段之一,《巡夜》立刻就成为时下最具话题性的新片,并且获得了不少正面回馈。 十二月底重中之重的电影颁奖节,身为女主角与男主角的蒋薇依和安允灿,更是成为最大的受益人。 ??其实如今这么一瞧,有些事真像连续剧一样狗血,要不是这些爆料再加上时间的助力,这一切哪能这般如鱼得水? 可万丈光华之下,脚底踩着的是条怎样的血路,大概??也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吧? ?? 今晚的青竹奖是国内公正性最强的颁奖典礼,《巡夜》光在入围名单中就一举包下十一项提名,其中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以及最佳导演奖呼声最大。 「下面就是今晚重量级奖项之一,最佳女主角,入围的有——」 随着田香朝气满满的嗓音落下,全场嘉宾的目光立刻齐一于舞台中央的闪烁萤幕,屏息赏之。 数十秒后白光缓灭,待入围片段播放完毕,田香拿着还未拆封的颁奖信函,朝底下眾人甜甜一笑,「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女子今晚身着一袭雅粉色的包臀长裙,此刻笑盈盈地站于舞台,自头顶洒落的光束显得苗条身影更加明媚动人。 而她语落,台下立刻闹腾一片,只见田香慢条斯理地拆开手中信封,拿出里头的烫金小卡,随之低眸瞄了眼上头所写小字。 「啊??」故作惊讶地捂了捂嘴,而后朝眾人莞尔一笑,「我早猜到是她了,不过在揭晓前我可要跟你先约好,之后的採访zytv可要做第一个喔!」 听她俏皮地开玩笑道,场面上的紧张气氛顿时缓解大半,更有不少人耐不住地笑出了声。 水灵的大眼扫了圈底下,扬唇,「恭喜——」 「蒋薇依!」 话一落音,掌声倏忽遍地四起,蒋薇依还处在方才的笑劲中,闻声一下子就僵了面色。 耳际是骤然涌入的祝贺与鼓掌,而还不待她回过神来,身侧的安允灿早兴奋站起给她送上了一个拥抱。 于是她就被这么抱得木然起身,直到看见田香在舞台上的眉开眼笑,才终稍微反应上来,有些茫然地拖着长裙朝她走去?? 红毯之上,洁白长裙慢慢拖地而行,裙尾缀着闪耀的淬光,身后是遍地的欢声雷动。 白皙的指尖轻提裙摆,心脏在周遭激昂的嘈杂下,后知后觉地染上一片兴奋的细小疙瘩。 喉腔因吞嚥起伏着,她一步步踏上了舞台—— 伸手将蒋薇依拉至身侧,田香微微歪头,笑着开口:「那採访我们就约定好囉?」 脸上早是难掩的喜色,她弯着眼笑了,「??当然没问题。」 听她应答,田香逗趣地眨了眨眼,将奖盃递给她后,便从容退至舞台边角,将剩下的时间留给她致词。 而蒋薇依手拿奖盃,望着底下一眾聚精会神的视线,稍稍低下眼,看了看此刻的衣着。 映入眼的是绚烂的白,又因水光轻微浮动。 深深吸了口气,倾身抬起麦克风,弯起唇角,「??首先,感谢青竹电影节颁了这么重的奖项给我。」 「这一年来??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可无论好的坏的,我都因此成长很多。」 「谢谢一直支持我的朋友,也谢谢坚持拍摄《巡夜》的许导演,允灿,剧组的所有人员,还有我的朋友若语。」 此话落下,目光定格的方位,似乎有一个过分熟悉的人影,抬手快速地抹了抹眼。 喉腔一哽,蒋薇依直直看着他,缓慢道出后话:「以及我永远的偶像,我最好的搭挡,言征。」 「真的很谢谢你们,一直陪在我身边。」 ? 一下颁奖典礼,她就被田香拉去做了採访。 其实也好,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拒绝那些不喜爱的应酬??虽说言征一直在替她推掉这些活动,可人际往来的需要,有时也是难以避免。 「需要休息一下吗?」 录影开始前,田香手拿台本和咖啡朝她走来,浅笑起声。 「没事,可以的。」蒋薇依摇摇头,笑着轻叹口气,「拍巡夜时常熬大夜,现在身体都习惯了。」 「嗯??不过你不用看台本吗?」 田香歪了歪颈子,瞄了眼她桌前连翻也没翻过的台本,笑道:「虽说这是访谈节目,但也得先准备回答吧?」 「喔??没事的,你肯定也不会问我不好回答的问题啊?」 女子抬手喝了口咖啡,闻言笑瞇了眼,「那么信任我?」 「到时候我考倒你了怎么办?底下可是有观眾的喔。」 「你才不会呢。」 蒋薇依含笑应道,语落一顿,「??而且,总得有那么一天,我需要把真实的想法告诉粉丝们的。」 「??好吧。」眼瞳一转,田香抿着唇点了点头,轻晃手里的本子朝她示意,「那我就先去片场准备囉,等等见。」 「回见。」 见她转身推开化妆间的门又轻巧闔上,蒋薇依缓慢移过目光,看向了镜中的自己。 女人雅緻的脸容覆着层清透薄妆,眸色暖中绽冷,微弯的唇像噙着朵花。 眉目微垂,指腹贴上心口,她缓缓闭上了眼。 数秒的深呼吸后,蒋薇依轻推桌缘站起身,直朝片场渡步而去。 ?? 敢不看台本的原因是,田香这个人是出了名地会採访,既能满足八卦人的乐趣,也不会伤害到受访者的情绪。 况且??她现在早就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了。 她人生中最丑陋的一道疤痕,已经被向淮笙辛苦了二十五年的名誉,遮得掩掩实实。 9-2|孤注 採访过程果如预料之中,有条不紊且趣味纵横。 田香拋出的问题道道皆出奇不意,蒋薇依的每个应答更是轻松又不失詼谐,场面热络不已。 「话说??这次得到了最佳女主角,最想感谢的人是谁呀?」 听田香再度发问,蒋薇依靠着沙发后背,低眸思索片刻,随即扬起唇角,「嗯??感谢的人在颁奖时也说得差不多了。」 「如果说还有谁的话,那就是真的很感谢??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 语落眸光一淀,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脱口而出:「用各种方式陪着我的每一个人。」 「其实我是一个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人,这圈子又总是给我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常常有时起床,我都会害怕这一切只是黄粱一梦。」 「所以我真的特别需要知道??」后话微顿,指尖相扣,「需要在乎我的人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 说罢,她望向前头齐一的视线,四周的晕光呼晃入眼,就像看见了谁。 ??向淮笙,你会听到我的这句话吗? 可才出神思索片晌,就被底下躁动的粉丝喊声唤回意识。 田香看了眼不知何时闹腾一片的观眾席,朝蒋薇依笑着起声:「哈哈哈哈??看来你的纷丝们果然都很支持你呢。」 「??是啊。」 抽出神来,蒋薇依朝下面摆了摆手,而后会心一笑。 「谢谢你们。」 时间寸寸平移,採访步入尾声。 问题基本上都问得差不多了,只见田香将本子翻到底,随后置于一旁,手肘靠着沙发边朝前头观眾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先说??我是真的不想伤害不看台本,只求给你们一个真实自己的薇依??」 「但这个问题,自我们临时徵集题目到录影开始,一直都是榜上第一,要是不问实在太对不起你的粉丝了!」 立刻就猜到是什么,蒋薇依好笑地勾动唇角,从容不迫地頷首示意,「那你问吧。」 「对于你的经纪人,言征??」 似有若无地朝她瞄了瞄,俏皮地一弯唇角,眼底笑意四溢,「你有什么想法呀?」 这道问题一落,底下不出所料地瞬间哄闹一片。 而待粉丝们渐趋平静,蒋薇依才一转笑意盈盈的双瞳,撇了撇唇角,「嗯??言征前辈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 见观眾又因此句沸腾起来,语调上扬地喔了一声,田香托腮看她,眨了眨黑溜溜的亮眸,「重要的存在?什么意思啊?」 弯着眼,「什么意思吗??」 若要从头开始解释的话,那想必是怎么说也说不完了。 蒋薇依低眸浅笑一阵,于是选择了别种说法,「在刚才的颁奖礼上,你给我颁奖的时候??」 「台下的所有人都在为我鼓掌和欢呼,只有他哭了。」 话罢,底下的杂音逝去了大半,而女子的声线独自回盪在整个偌大的舞台,甚是清晰,「很短,甚至连他身边的若语都没有看见。」 「可是那一瞬间我就觉得??」 「言征这个人对我而言,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 ? 採访结束,已是凌晨两点。 下了片场,身着一袭黑衣的男子就径直朝她走来,而后胳膊一抬,将手中外套妥然覆在了她的肩上。 因空调隐约打着的寒颤忽散,蒋薇依抬眸一看,撞进视野的面容依旧那样冷俊淡漠。 「走吧。」 浅浅一笑,她轻嗯了声。 ?? 回家路上,车内是异常的沉默。 言征本就话少,而这么一天折腾下来,蒋薇依也累得缄了口。 四周仅留一颗颗静謐的悬浮粒子,以及浅得像快融进空气的逆风碎音,却没有任何一丝不自在的感觉。 车很快开至半路,又进了眼熟的隧道口。墨色在眨眼间快速地铺展开来,完整包挟了周身。 蒋薇依记得这一幕,这是他俩当初上了花边新闻,言征载她经过的地方。 眼睫耸动着,她的眉目又松了几分。 过的真快呢??时间。 明明只是一年,世界就像天翻地覆了一样。 像被心牵引着,手指在一片黑暗中缓缓抬起,凑近了视线胶着的玻璃镜面?? 「??前辈。」 凉意沁着那截皮肉,很快就淌入骨里。蒋薇依盯着窗外不断闪过后脑勺的光条,抹抹晶亮在浓黑的夜里闪着刺眼的白。 今晚话说多了,嗓子似乎隐约沙哑了起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言征一手轻倚窗侧,另一攀着皮质方向盘,低沉嗓音是如常的漫不经心。 「为什么你不想再演戏呢?」 话自口而出,短暂的停顿后,蒋薇依看向他专心驾车的侧顏,「??又为什么想当我的经纪人?」 沉默如预料之中迎面而来,她偏头紧了紧衣角,压低声音,「如果是因为天影的事??我觉得前辈因为那些人这样,实在太不值得??」 「喂,蒋薇依??」 后话被他骤然打断,而她愣了下疑惑地侧目看去,便见他自后视镜瞥了眼自己,眸中流着一抹不可置信的松笑。 似乎是有些无言,只见言征后话微顿,数秒后好笑地咧了口。 「你也把我看得??太脆弱了吧?」 9-3|孤注 「我怎么可能会因为他们做这种决定?」 顿了下,他些微上扬的唇角映入眼,心中原先的紧张松懈大半,疑惑追问:「??那是为什么?」 一片寂静的黑暗中,男子低着眸沉默着,指节分明的掌心紧了紧皮革方向盘,许久后才传来一道喟叹。 垂目之举引得黑发稍微掩过了眉眼,盖过瞳仁里既混浊又无奈的笑意,却依然甚是清晰。 「小时候??演戏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天真烂漫的,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站到摄影机前,本能性地就能做出一切反应??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我是天才。」低下眉目,很轻地笑了,「可到后来,我却突然觉得??不那么有趣了。」 「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了曾经想突破什么的热情,演戏像成为一个习惯的工作,原地打转??日復一日。」 那双黑眸淀着隐光,自然带哑的低沉嗓音单独流淌车中,寂寥之感恍然而生,「我上了很多採访、多了很多粉丝,却连自己怎么红的都无法理解。」 「所以那时我就想,二十二年了??」 眼瞳一晃,几个字重复咬在了唇齿间,「二十二年??」 「比起漫无目的,不如及时止损。」侧目而来,唇边噙着一丝笑,「对吧?」 蒋薇依愣了愣,逐渐抽出神来,随之微微揪起眉目,「可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而言征打断了她,挪回颈子叹了口气,「对当时的我而言,这种想法的确也只能想而已。」 「不过很刚好??」 垂目嗤笑一声,「实践的时机那么快就来了。」 闻言,她抿了抿下唇,而后一同低下了眼。 「那时候??」后话微顿,思忖许久咧了咧唇,却又欲言又止,最终眼底漾起嘲讽笑意,「真的是对这圈子,一点都不留念了。」 白皙的指头攥了攥,她沉默着,片刻后张了口:「??但前辈,你为什么不解释呢?」 「你明明??」说到这又突觉不平,她蹙起眉来,「你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啊?」 盯着她皱着脸的模样,反觉一阵好笑,言征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轻咧唇角,「解释这种东西,有人听才有价值。」 「之后的澄清出来后,不也和当初一样吗?」 顿了顿,一下不知该如何反驳,「可是??」 眼瞳沾着笑意,「行了。」 「反正现在也真相大白了,还因为这样知道谁从一开始就相信我,不亏了。」 「那些过去,就当作给以前的我一个教训。」长舒了一口气,目光懒洋洋的,是满不在乎的模样,「多是两面三刀的花路走久了,跌个倒清醒些也不错。」 话落,短暂的沉默后,只见驾驶座的男子瞳孔一转,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至于为什么要当你的经纪人?」 左侧沉寂片刻,传来一道幽暗的低音,「这一路走来,事情再多再荒唐,我最看不惯的还是有些人的质不配位。」 「本想着不当演员退到幕后,可一直都没看到演得好的新人,后来想着乾脆出国算了,却恰好在天影遇到你。」 停顿半刻驀地笑了,如墨染就的眸多了一分清雋,「??其实事情发生后,你是第一个那么相信我的人呢。」 「那些粉丝把喜欢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可新闻一出,不是影子没了就是骂声载道。」 听他这么说不禁笑了出来,蒋薇依眉眼一弯,朝他打趣开口:「前辈,你是感动了吗?」 「??嗯。」 而言征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回应:「感动。」 心房一软,她笑着低下眸来,而男子的话音仍縈绕耳畔,「结果,你戏也演得不错。」 「或许看到宋雅琦欺负你也是原因之一,因为让我想起当年遭遇的不平,可你的确是我退出以来,第一个想提拔的艺人。」 「而你也做到了,成就了自己,还为我报了仇。」 勾起唇角,言词肯定,「蒋薇依,你真的很出色。」 她看着他炯炯的眼瞳,嗓子眼是一阵拥涌而上的潮湿,混着心房溢出的愧疚和难受。 直到车子终于停在袁婶的民宿外,终是耐不住心海翻涨的酸意,蒋薇依解开腰间的安全带后,旋即倾身抱住了他。 掌心堪堪扣在他的肩头,言征被她突如其来的举止引得浑身一僵,掛在方向盘的掌心略显无措地抬起,踌躇几秒低下眉目,「??蒋、蒋薇依?」 「前辈,我真的、真的??」 眼眶濡湿,她艰难地吞吐着,「很谢谢你。」 听她这么说,片刻后逐渐缓上眼底惊讶,忍不住失笑,「??我知道。」 「到家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语落见她不动,言征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轻拍了几下她的后背,「好了。」 「以后的路还长,你再慢慢道谢吧。」 咬着下牙点点头,松开覆在他胳膊上的手,蒋薇依侧过身开门下车后,朝言征的车窗口挥了挥,示意他赶紧回去。 而他朝她浅浅一笑,便倒车拐弯而走。 待车影逐渐消失于巷口的角落,女子脸上的笑意终是消弥得一点不剩,唯剩眼眶中打转的泪珠。 冷月高掛头顶枝梢,北风吹着光溜溜的树枝,在心里呼呼直叫。 她望着那抹模糊的车影,在眼泪划下之际张了口。 「??对不起。」 我或许,再也不能和你一起走下去了。 ? 在玄关脱下鞋后,蒋薇依缓缓步入房内。 屋子很久没有人住了,家具上都积了层浅淡的灰,四周更是瀰漫着潮湿空气的霉味。 放下手中小包,她走到厨房拿了把刀便来至窗边,抬手将帘子一把拉开,又打开窗扉通风,最后如往常倚在了窗台上。 发丝随风摇曳着,她盯着月色映着刀锋反射的磷光,直到鐘面秒针兜了半圈,冷清的面色终于浮起了一丝笑。 「??向淮笙,你在这里吗?」 「我今天拿了奖,最佳女主角。」缓缓吞了口唾沫,「我想这样的成绩,也算是达成我的梦想了。」 眼角立刻就砸下了泪珠,她咧嘴一笑抬手抹了抹,压着鼻音再度起声:「好啦我承认??我真的一直都很想你,也一直都很想去见你。」 「可是我又担心,青一那天说的是真的,你想看我实现梦想??好在这一天,来得还算早。」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不在这里,因为青一后来就连一次都没有出现,我也不知道你到底醒了没有??」顿了半晌,咬了咬下唇,「如果醒了的话,青一又有没有将我的话转告给你听。」 她侧过目光,看向空无一人的客厅,红肿的双眸定格许久,最后淡淡落下后话:「??向淮笙,这一点都不公平。」 「只要你想,我就看不见你,甚至什么都不能知道。」 「就像之前你一直都陪着我,所以才能让青一救我,可是我不知道,还以为你丢下我了。」 盯着眼前的万籟俱寂,语气自平淡趋向颤抖,「那么多年前也是,你明明答应过要陪着我的,可是后来你也没有,我一睡醒他们就告诉我你去了英国??这件事,你到现在都没有给我一个解释。」 闭着眼深吸口气,「??可是如果你现在回来,我可以什么都不问。」 「就算只是给我一点反应,让我知道你现在没事好不好?」 几道卑微落在空荡的房间,良久后见毫无一声回响,她睁开猩红的眼,狠狠地糊了把颊上的泪花,俐落自窗台跃下。 「呵??」 刀面上的银光洒落地面,指尖无可抑制地发起颤抖,「??你不肯来找我,那就换我去找你。」 瞳孔缀着摇曳的血红,她抬手将刀锋放至颈边,在屏息之际,咬着下牙闭紧双眼?? 向淮笙,我赌最后一次。 赢了,你来陪我;输了,我去陪你。 锋刃剜进皮肉,白皙的脖颈瞬间就裂开了一道口子,而鲜血随着痛意在瞬间便蔓延而出—— 「啪!」 双眸含泪睁开的剎那,手里的刀重重摔落在地。 9-4|孤注 「??我还是赢了。」 目光自摔得老远的刀收回,她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虚影,嘴边缓慢浮出一抹笑意,颤抖的哑嗓细如蚊吶。 「向淮笙,我还是赢了。」 「薇依??」 一声低低的呼唤,心里瞬间就溃不成军。 眉眼皱起,她伸手就想抱他,可他却侧身一躲,出口的话被层沙哑狠狠压着,「别浪费力气了,你碰不??」 可话还未说完,蒋薇依早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攥着他身上如旧的衣衫,所有眼泪几乎都抹在了薄料上。 向淮笙双目一怔,呆滞地低下头来。 如同曾经替她包扎的情形一样,体内又是一股骤然而起的热意,可冷却之感却又旋即而来。 视线于怀中人的毛绒脑袋停滞几许,而后愣地一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原先近似透明的双臂??逐渐化为了色彩斑斕的样子。 而她自始至终都未发现向淮笙的举止,只是全然发疯地哭倒在他的怀里,滞涩的鼻息抽得难受。 「薇、薇依??」 掌心颤歪歪地落在她的背脊,几滴冰凉的泪珠堪堪滴落肩头,出口的嗓音哽咽得像混了沙砾。 而发觉他伸手想将自己推开,蒋薇依心一急,只好使出更多劲抱住他,小嘴随着叨念:「向淮笙你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 心里一抽疼,向淮笙仰着头深呼口气,然后垂下眸来托住了她的后脑勺,缓慢地吞吐着。 「??先给我看看你的伤。」 见他似乎了去离开之意,蒋薇依终于缓上情绪,抬眼与向淮笙四目相对几许,便被他乖乖拉着走到了沙发边。 颈子出了不少血,可伤口还是浅的,没有真正伤到血管。 她抬着头直看着向淮笙,而他则垂着眼仔仔细细地给她的刀伤涂药,神色恬然,静謐如画。 俩人相近不过咫尺,他的呼吸带着凉意打在颈口,又妥然落于裂开的皮肉,引得浑身上下瞬间就起了一片细小疙瘩。 盯着面前那双似鹿的双眼,在棉棒自肌肤表层收回之际,她还是耐不住吞了口唾沫。 「再这么看,我都要被你看穿了。」 轻着音起声,向淮笙侧过双目,慢条斯理地将药箱闔了起来。 「??我就是怕,你会再不见了。」 心头蹭上了一股酸意,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所以才得好好记住你的样子。」 被她这么捧着脸,沉默几许,向淮笙低下了头,「??对不起。」 「我总是答应你不会离开,却总是食言。」 听他歉疚的言语,她并未即刻应答,只是指节绷得松不下阵。 虽方才隐隐冀望着他会来,可现在他离得自己如此之近,她还是觉得一切特别不真实。 「??身体好些了吗?」 转移了话题,她落手抚上他的胳膊,的确比先前充实了些。 「本来不太好。」顿了顿,而后想起什么,「??青一之前和我说,你应该永远都碰不到我了。」 语落,试探性地碰了碰蒋薇依的手背,向淮笙庆幸地咧了咧嘴,眼底绽着光,「??他骗了我呢。」 「向淮笙??」 踌躇几秒,蒋薇依抿了抿下唇,反握住他的手腕,「如果我不想让你走的话,是不是太自私了?」 鼻腔一酸,「电影都老这么演,不让你走你就不能投胎转世,永远都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你,特别自私。」 无奈一笑,向淮笙轻声出口:「??薇依。」 「可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人。」 绷紧了下顎,她打断他的后话,手上的力度不减反增,也不管会不会弄疼了他,「所以要是你问我的话,我真的不想你走。」 「我什么都还没说呢,你怎么就惦记着我会走?」抬手轻轻一揉女子的后脑,嗓音掺着丝叹息。 蒋薇依紧咬着牙,视线一寸寸划过眼前这穿越流年而来的面容,心脏像受人狠狠攥紧一般,「??我害怕。」 「我真的再也??不想你离开我了。」 话音一落,向淮笙蹙着眉就朝她倾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鬓边是他洗上哽咽的声线,「??对不起,薇依。」 「最近老有人和我说对不起呢。」抬手覆上他的肩,她唇角轻咧,眼眸水光涌动,「我受伤之后,言征、若语、来找我的青一,还有那些网路上的人??」 「谁说对不起我都可以接受,可是你能不能别说?」 「向淮笙我很爱你,我不想要你对不起我。」 「??我知道了。」 敛眸轻轻吐息,将下巴轻磕在她的肩头,又如汲取暖意般蹭了几下,他闭上双眼沉默片晌,「我不会走的。」 「我答应你。」 ? 翌日。 天际方划下一抹清明,蒋薇依就猛地睁开双眼。 心口是倏然窜起的慌乱,迅速直起身子看向一边,直到男子安稳的睡顏入了眼,胸腔的躁动才终趋于平淡。 轻吐口气,她眉眼一松。 还在??他还在。 起床的动作有些大了,引得身侧人微微皱了下眉,随后也一同醒来。 只见向淮笙抬手揉了揉眼,胳膊一伸拉着她再度躺下,出口的嗓音裹了一层慵懒,「??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昨晚睡得不好吗?」 「没有。」 缓了后怕,蒋薇依凑到他的身边,把自己往他怀里蹭,一双眼曈闪着隐耀的金光,「昨晚是我这么久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闻言一笑,稍稍掀开眼皮瞄了眼她,停顿几许又勾起唇。 「??懒猫。」 轻轻揉了下她的头,棕眸微垂,「那你是要再睡会儿,还是我去做饭给你吃?」 瘪了瘪嘴,蒋薇依思索片刻,眸中转瞬漾起一抹笑意,「我抱着你一起去吧!」 向淮笙一懵,却很快又反应上来,打趣地朝她挑了挑眉,「??难度系数这么高?」 「那你挑战一下唄。」 盯着面前盈着笑意口出狂言的女子,终究是无奈地摇摇头,垂眸拉过她的胳膊环在腰上,「那还请您抱紧点儿,别我一转身就掉地板了啊。」 她极其自信地哼哼两声,在向淮笙背起自己的同时,把脑袋瓜贴在他的后背,「我永远都不会放开!」 ?? 虽然故事后来的发展,离这个永远偏离了好多。 永远?? 究竟是不是这世上,最虚偽的词汇呢? 在蒋薇依的心中,也许不是,又或许是。 因为,无论最终的结局如何??当时的那句永远,她是真真切切地相信过。 9-5|孤注 应允了蒋薇依出奇的提议,向淮笙只好背着她来到厨房里忙活。 环着向淮笙的腰间盯着他做菜,担心自己这样会妨碍他的手脚,正想着松开来好些,可手才刚放下来了点,就被某人立刻抓了包。 「咳??」往后头一瞥,「蒋小姐,手松了。」 瘪了瘪嘴,她没好气地戳了下他的腰,「知道了知道了!等下被油给溅到可别说是我碍着你了啊。」 闻言轻松笑了,向淮笙把锅铲搁在了一旁,然后回过头来看她,「反正我是不会疼的啊?」 语落,目光往下扫了扫自己,又神色自若地耸耸肩,「我现在不会疼了。」 怔了半晌,意识上来他的话中之意,蒋薇依面色短促一僵后,很快地扯开了一抹笑。 忙凑进他的怀里,她揪着衣料抬眸看他,弯起眼,「不会疼也有不会疼得好啊,像是??」 「你就得更好地对待我,因为你没办法说『感同身受』这个词。」 松散的目光缓慢流过她的唇,向淮笙沉默几许,最终无奈一笑,「??这张嘴就是能说。」 抬手轻轻一戳她的脑门,停顿片刻又起声:「不过,你今天没有工作的吗?」 「没有啊。」她应道,又笑出了声,「我不是刚拿了奖吗?」 「言征前辈给我放了假,这几天我们就好好休息吧。」 「是吗?」向淮笙点点头,指尖漫不经心地捻了捻她的发梢,而后松开了她的胳膊,浅笑开口,「好了,你先去洗漱吧,等一下就能吃饭了。」 「好的!」 乖腻应道后,蒋薇依快速地踮起脚尖,往他的右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便眨着双水灵大眼盯着他。 待男子微愣的神色入了眼,她才狡黠一笑,转过身拎起手机便溜到浴室。 在向淮笙还未回来前,她想过很多事想在他回来后一起做,虽然基本上都是些平凡的小事,例如一起买菜,一起做饭?? 一起去电影院,一起去美术馆看展,一起去逛夜市,宵夜做皮蛋瘦肉粥给他吃,再让他给自己做绿豆沙来喝。 所有,那种普通情侣间会做的事情,她都想和他一起完成。 可是这一切,在蒋薇依打开手机后看到社群网站推播的第一条通知——她得了青竹电影奖的新闻,她才幡然醒悟,她现在早就不是能随意出现在大街上的身份。 所以除了待在家中,她什么也不能做。 这样的认知对她而言是很难受的,而向淮笙果不其然,很快就看出了她的情绪。 「今天有点累,我们在家看电影吧。」 俩人简单吃完早饭,向淮笙莞尔一笑,朝她开口:「我才回来,以后还会有很多时间的。」 言词听来委婉,可她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除了这样,他们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不过新奇的是,在电影的选择上,俩人却出现了分歧。 向淮笙呢,想看《第六感生死恋》,而蒋薇依呢,则是争着要看《时空旅人之妻》。 其实这两部片子,蒋薇依都看过,只是现在,她更想看这一部。 而想当然,向淮笙最后自然是没争过她。一整个下午,俩人愜意地窝在沙发上,一人捧着一碗绿豆汤,边喝边看着电影。 全片两个小时不到,却因为有身侧人的作伴,显得格外幸福充实。 电影的最后,henry依旧无法战胜他的时空错位症,每一次都只能在极其短暂的时间与claire相聚,俩人却始终享受难得的每分每秒。 其中一句台词,蒋薇依记得清晰。 quot;iloveyou,always.timeisnothing.quot; 我爱你,永永远远。 时间没有什么了不起。 ?? 时光平和地流淌延展,昏黄的夕日穿过半透的窗帘,墙上鐘錶的挪移彷彿缓慢了下来。 片尾的背景音放起,蒋薇依看着萤幕中成串出现的黑底白字,伸手握住向淮笙的掌心,又侧头靠在他的肩上。 向淮笙,这就是我想要的爱情。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有你。 ? 晚饭后,天已经很晚了。 虽然向淮笙不愿意,可最后依然拗不过蒋薇依的撒娇,被她拉着出了门。 俩人并肩走在河边,月光自头顶洒落,地面单单仅有一人独影。 「你知不知道,我很久以前就有一个梦想?」 蒋薇依说道,侧头看向他,「以后的每天吃完晚饭,牵着你,嗯??最好带上一条小狗狗,我们就这样在路边散步。」 闻言笑了出来,向淮笙低眸瞄了她一眼,「这就梦想了?你梦想的格局会不会太小了?」 「这个梦想算小吗?」 小手轻轻挣脱他的掌心,又一把勾住他的臂弯,蒋薇依笑弯了眼,「那我还有一个更大的梦想!」 「??喔?」有趣地挑了挑眉,眼底笑意四溢,「说来听听,需要我的帮忙吗?」 「需要。」 拽了拽他的手臂,示意他凑下来听自己的声音,「而且只有你能帮我!」 面色顿时洗上了一层不可思议,向淮笙被她拉着于石阶落座,又疑惑地看向蒋薇依,「什么事只有我才能做?」 「还这么隐密??」思考片刻,接着开玩笑地咧了咧口:「难不成要我帮你抢银行?」 「??我现在是影后,不缺钱了好吗!」 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蒋薇依伸出掌心在空中晃了晃,示意他再往自己这儿凑近一些。 虽一脸纳闷,向淮笙却还是乖乖地听话照作,倾身而去,将耳朵贴近了她的嘴边。 瞧此,她欣喜一笑,将双手置于唇畔,在他耳边轻轻张口?? 「我要嫁给你!」 夜色如此静謐,却似乎在音落的瞬间,又降了两个音度。 蒋薇依收回了手,接着眉开眼笑地看向身侧人,可待视线逐渐清晰,他的面容却并未露出她预想的喜悦。 向淮笙仅是愣了一剎那,脸上便浮现起明显的抗拒和严肃,「??蒋薇依你发什么疯呢?以后不许再这么说了。」 被他唸得懵了下,既不解又受伤地蹙起眉头,伸手轻轻拽住他的衣角,「??干嘛?」 「你不想娶我吗?」 看着她皱起的小脸,方才的正经化开了些,向淮笙别过脸轻叹口气,「??薇依,我已经不是人了。」 「??向淮笙!」 稍稍拔高嗓音制止他,但瞧出那神色里的晦暗不明后怔了怔,低下头来嗓子一软,「别??别再这么说了。」 心底的不安翻涌而起,手指揪着他的衣角,语气多了丝害怕,「我以后不会再这么说了,你不要再突然不见??」 垂着头焦急地等待他的回答,岂料方想抬头瞄他一眼,腿上却突然一重—— 下瞬,盯着突然躺在自己腿上的男子,蒋薇依双眼一懵。 「??你、你在干嘛?」 9-6|孤注 「怎么?」 枕在她的腿上,向淮笙漫不经心地扭了扭脖子,随之懒洋洋地勾起唇角,从容的语音挟着一丝调戏的意味,「不是说要嫁给我?这样子就害羞了?」 被说得小脸一红,她难为情又不悦地瘪了瘪嘴,「??你不是不娶我的吗?」 「娶你肯定是不可能的啊。」 直视着她的双眼,向淮笙莞尔一笑,「不过我还是会陪着你的,放心吧。」 「切??」 没好气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忿忿不平地吐槽道:「你以前还说过要给我抓萤火虫呢,到最后也没给我抓啊!」 虽感知不到痛意,可为了逗她笑,仍故作吃疼地揉了揉脸,「哇,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那么好啊?」 自信地哼了一声,蒋薇依拍了拍自己的胸,「我可是女演员啊女演员,记忆力当然是好得没话说好吗!」 语落,目光在沉默间不经意地扫过他的左颊,下意识伸手抚了抚,脑中随即浮上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对了愣愣??」 「你脸上的疤痕,怎么不见了?」 「喔??后来跟着养父母去英国,我之后不是当了画家吗?」 向淮笙应道,撇了撇唇角,「我那时候就想找你啊,一心想着得打响自己的知名度??当时那里的朋友说我脸上的疤痕会吓着人,就做了个手术去掉了。」 后话一落,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装作难过地朝她噘了噘嘴,「我哪知道,你还得靠我脸上的疤痕才能认出我啊!」 「??切。」蒋薇依风凉地瞥了他一眼,「那我后来认出你了,你还不是故意否认。」 听她这么说,眉目又顿时染起一片笑意,「对啊,你最后还是认出我了??」 「不过??」 笑到一半,向淮笙朝四处望了望,倏忽转移话题,「我突然好庆幸自己是一个鬼啊,能这样正大光明地和女演员约会,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到。」 瞧他开心地往自己腰间蹭的傻样儿,一下子就被逗得笑出声来,伸手往他发间揉了揉,「瞧你乐的,跟个傻子一样。」 「哈哈哈哈??」 ? 至于向淮笙那晚说的没被人拍到??的确是没被人拍到。 不过有些狗仔就是,脑洞够大。 【独家快讯:青竹奖影后蒋薇依——河边散步自言自语,精神病发?】 真是多亏了他们,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第二日就被言征给收回来了。 此刻,落针可闻的会议室内唯有她与言征二人,桌面是他方才丢上来的娱乐报章,眼前是男子严肃冷冽的面容。 无论何者,蒋薇依光是弱弱地瞥了眼,四周的气氛就彷彿骤然压低了千百度。 两手无措地捧着塑胶杯,她低着眸不敢看他,就是不断吸着手里的冰美式,雪白的喉腔紧张地缓慢吞嚥。 而言征沉默地盯着她,良久后抬手一拧眉间的复杂,却依旧皱着眉打破肃静。 「你是不是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指尖一顿,双唇松开纸製吸管,蒋薇依愧疚地抬起眼,「对、对不起??」 「我真的不知道那么晚还有人跟着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写出那么不切实际的报导。」 听她如此应道,言征无奈叹了口气,语气中的肃穆稍稍化开了些,他低下眸,「我是问你,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所以出现一些??」 后话微顿,明显能看出这个措辞令他很是苦恼,于是选择了别种用词,「精神上??的问题?」 她一愣,随之低头笑了。 「??我还以为你要骂我呢,放心吧,我没病。」 听此,男子这才缓下眉间的纠结,目光在蒋薇依身上停滞许久,最后轻声一叹。 伸手俐落拿过她面前见底的咖啡,起声教育:「少喝这种东西。」 「就算没有不舒服也无所谓,这半个月我就替你接了一个广告,剩下时间你好好休息吧。」 话音一落,言征拿着报纸和咖啡,便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而蒋薇依看着他的远去的身影,良久后才收回目光,低眸勾动了唇角。 总是对我这么好呢,只要我不想说,就永远不会逼我。 ? 因言征给自己名为宽松,实则放假的排程,接下来的几天过得极其轻松。 虽只是待在家中,没有办法出门逛街看电影,可袁婶偶尔会带若芯给她串门,也会不时送菜来填满冰箱。而姜若语更是跑得勤快,每一日倒也过得十分愉悦充实。 没有人来时,就和向淮笙俩人待在家里。 向淮笙知道了报导后,怎么也不再愿意与蒋薇依一同出门散步,顶多就是晚饭后在院子晃一晃。 相同的事反覆循环,可她毫不生厌。 即使只是相顾无言地坐在后院看看月亮,亦或是俩人挤在厨房吵吵闹闹做绿豆沙,和向淮笙相处的每分每秒,她都万分珍惜。 而今日,凌晨四点就要到美容院准备保养品的拍摄,蒋薇依在三点多就躡手躡脚地翻身下床,深怕吵醒了谁。 床侧的向淮笙还睡得很熟,昨日上午拉着他把家里所有的棉被都给洗了一遍,又全掛到后院里晒太阳。但蒋薇依今日有安排工作,向淮笙没想给她累上,所以基本上都是他洗的。 凌晨天冷,她披着层薄毯静静看着他的睡顏,唇角弯了弯,下意识就想摸摸他的脸。 于是她伸手而去,但指腹贴上脸颊的瞬间??残留睡意的眼曈却怔了半剎,随后倏然一缩。 蒋薇依如遭雷击地瞪大双眼,盯着自己的指尖生生穿过向淮笙的面皮,呼吸断成了两截。 ??穿、穿过去了? 10-1|怀生 心中立刻警铃大作,第一时间就捂住了吓得张大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醒了他。 蒋薇依犹豫了会儿,另一隻手又伸去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胳膊??却仍然穿了过去。 看着自己的指尖直直穿过男子的身躯,眼眶急得立刻就漫出水雾,她的双手支撑不了地一歪,整个人便跪坐于地。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不是、不是都好好的吗? 害怕自己的失态会吵醒他,可怎么捂着脸,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落下。 而心里,同时无可抑制地恐惧起来——摸不到向淮笙的话,是不是代表他会像青一之前说的那样?? 魂飞魄散、消失不见? 可是??她之前明明能摸得到他的啊。 一手紧揪着发丝,她无助地擦着眼泪,而肩上的薄毯同时缓慢斜落在地,露出了颈口遗留的那道结痂。 颈子因动作使然传来一阵撕裂感,她不禁抬手摸了摸,浑身却在下瞬驀地一怔。 大脑像忽地闪进了什么,眉目逐渐松开,蒋薇依下意识扭过头??看向了身后的桌案。 抿了抿下唇,她来不及多想,鬼使神差地凑到桌边拿起上头的水果刀,又轻手轻脚地走回床侧。 看着正懒洋洋翻了个身的男子,她闭上眼一紧牙关,将刀锋伸至了自己的胳膊内侧?? 血液瞬间就自剜出的刀口蔓延而出,又顺着手臂缓缓淌下,最终落在了向淮笙的身上,一滴、两滴??快速与他的身躯融合一体。 直到他的手臂在掌心终于恢復了实感,蒋薇依这才惊讶地瞪大双眼,轻巧而匆忙地拉开床柜,慌忙拿出一片纱布覆上了伤口。 猜对了??就是血! 第一次见向淮笙的时候,因为马路边突然窜出的小猫摔倒在地,那时的胳膊因为划破口子流了很多血。 半个多月前他回来,自己的脖子割出了一口刀伤,那时候也流了不少血?? ?? 「青一跟我说,你应该永远都不能碰到我了。」 ?? 颤抖地摀着胳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青一并没有骗向淮笙,上次她能碰到他??是因为自己的血? 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她蹲在向淮笙的面前,抬手抚了抚他的鬓角和睡顏,眼底眉梢都是无尽的庆幸??太好了、太好了。 这样??你就不会灰飞烟灭了。 「??嗯?」 被她碰得发起了痒,向淮笙眼睫轻轻一抖,缓慢掀开了眼皮,又睡眼惺忪地瞥了眼时鐘。 抬手握住了她的掌心,指尖轻轻摩挲,「??怎么还没出门,会迟到的。」 「??要走了。」 压着嗓音里的颤,蒋薇依往他的唇边凑去亲了一口,浅笑道:「在家好好的,我很快就回来。」 「嗯。」 想是还睏着,向淮笙半闭着眼温顺地点了点头,可看清她的面容后却愣了下。 双眸微微睁大,伸手抚上她的脸,茶色的眼瞳漾着担忧,「又犯胃病了吗?脸色怎么不太好?」 「没事。」 把他的手挪回床侧,蒋薇依低眸笑了笑,「就是这几天休息得好,突然这么早起不适应,我会好好调整的。」 「我真的得走了,在家等我。」 ?? 广告是保养品的拍摄,为了显露出肌肤清透的视觉感,通常需要露出手臂肌肤。可幸好是冬季,穿多些也不让人过于生疑。 出门前,蒋薇依挑了件轻薄的长袖遮住了手臂的刀伤,姜若语来接她时也只是疑惑地看了几眼,就被她简单地搪塞而过。 她想着,就这么说个几句过去,一切都会没事的。 只要向淮笙的身体一出现这样的情况,她只要及时输血,一切都会像之前一样??向淮笙不会魂飞魄散,可以永远陪着自己。 可是,这都只是一开始的念想。 向淮笙恶化的情形比她预想中的快很多,治疗的时间也愈来愈短,而每次需要的血量,也愈发得大。 但蒋薇依认为,向淮笙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自己,他应允了她的自私陪在她身边,所以她心甘情愿?? 直至十二月底的一个平面拍摄。 「??薇依?」 上片场的前一刻自椅站起,在感知到自己的身子往右倾下时,脑门早袭上了一阵昏黑,接着耳际便猛地涌进片片躁动和尖叫。 眼皮无力闔上,木椅翻倒的杂响伴随急切的喊声而来,却好似全被投掷到遥远的时空。 「——蒋薇依!」 ? 青一觉得,自己常常做一些愚蠢的事。 就像先前向淮笙庆幸地告诉自己,说他可以碰到蒋薇依了,能不能不转世继续留在她的身边? 他当时答应了向淮笙。 瞒着江陵,瞒着柒七,瞒着整个风絮旧事廊的轮转司,在向淮笙的轮回卷上作了假。 可前几天这事被江陵意外发现,男子反常的勃然大怒瞬间就传遍了整个旧事廊,连一贯大喇喇的柒七也没敢说一句话,就是暗暗揪着少年的衣角让他给江陵道歉。 岂料,最后看了向淮笙的命珠后,江陵却也像明白青一的决定,皱着眉心沉默几许,最终无奈不已地朝他丢了几句话:「向淮笙的魂魄是你拿五百年换来的,你要怎么做,我确实没有资格过问你。」 「但是你要记得,在风絮旧事廊,扰乱人间秩序从来就不被允许。」 青一知道江陵生气,可是这话也说得没错。 横竖当初向淮笙差点在鬼门关前魂飞魄散,是他拿继续待在轮转司干活的五百年换来的??对于向淮笙,他早从一开始的愧疚之情转为了惺惺相惜。 他将向淮笙视作朋友,自己却也是令他至此的罪魁祸首,理应是该竭尽所能地帮助他。 只是,这又是一件极度愚蠢的事,例如此刻的境地—— 向淮笙精力虚耗殆尽,蒋薇依自剜以血养命。 这一切生生打破了风絮旧事廊的规定,更遑论是乱了人间的秩序。 此刻,青一看着琉璃珠中蒋薇依自残给向淮笙输血的画面,太阳穴的青筋一抽一抽地跳。 锁死了眉目,少年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么有眼力见的姑娘??怎么性情也烈得很? 10-2|怀生 「——向淮笙!」 见男子慌忙往医院赶去,青一赶紧开口喊住了他。 顿了下,向淮笙疑惑地回过头,看向佇于马路对面的少年,缓慢皱起了眉,「??青一?」 垂目轻叹口气,青一闪身便来到他的面前,可向淮笙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同时急忙开口:「青一,我现在有非常紧急的事,你晚点再来找我吧。」 「我知道??」皱起眉目,「蒋薇依的事,对吧?」 伸手拉过又踅过身的男子,青一语带严肃,「放心,她现在好好的,只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就无法保证了。」 「??什么?」 向淮笙直盯着他,眼里是明显的错愕。 没有再起声,只见少年再度一叹,一阵风于敛眸之际簌簌吹来,待周身白雾散尽,两人便置身于北境仙山的一座凉亭中。 ?? 实际上,青一不知该如何啟口,直到向淮笙明显耐不住了,他才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全盘托出。 此刻,看着他毫无神情的面色,青一纠结地垂下了眼,沉沉开口:「??向淮笙,你知道我的意思。」 「你继续留在她的身边,就会害死她的。」 他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只见向淮笙半倚着亭中石柱,从青一开始说起到现在,自始至终只是沉默着,连一道质问也无。 「哈??」 良久,才笑出了声。 抬手摀住了双眼,男子咧唇苦笑,掌心是一点一滴冰凉的潮湿。 「??所以我才说呢,她最近怎么精神总是不好,明明出了太阳还总是包得紧紧的,碰了哪就不舒服或疼的。」 「我问她从来都只是撒娇,说工作太累,忙完这一阵要好好休息??」深深吸了口气,一糊晕红的眼角,向淮笙望向远方静止的溪水,带笑的嗓音流着嘲讽,「结果都是因为我?」 见他如此,心里立刻起了愧疚,「向淮笙??」 他却垂下头来,褐发稍微掩住了眸色,沉默片晌,「??青一。」 「让她忘掉吧。」 无限延展的静謐里,轻飘飘的一句话,甚是清晰。 「??什么?」 实实地愣住了,青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呆滞良久才愕然开口:「??忘、忘掉?」 没有再看他,向淮笙只是望向了对头,视线在蓝天凝滞的云朵顿了顿,又落在停摆的水流,「??我刚回去那天,我们看了一部电影,叫《时空旅人之妻》。」 「看到最后,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知道她的意思。」 轻轻一笑,眼底泪光流转不歇,「如果是和我在一起,她终其一生都在等待??那么辛苦,她都无所谓。」 「我不敢回应她,但是我知道,只要她的记忆中还有向淮笙的一天,她这辈子都不会快乐的。」 「所以??」笑意转淡,沉重地咽了口唾沫,「让她忘掉吧。」 攥紧了衣角,青一不忍地侧过头,沉默片晌压低声音,「??可是让她忘记,也得看她的意思。」 「??是吗?」 掌心交握着,向淮笙低下头来,语气些许嘲讽,「我变成现在这模样,却一次都不是我的意思。」 愧疚难忍,眉间紧皱,「向淮笙??」 「就当是你帮我的,最后一个忙吧。」 站起身,向淮笙侧眸看向青一,唇角掛着不染烟尘的笑意。 「等你好消息了。」 ? 当蒋薇依在病房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醒了?」 床边传来这道低唤,她迟滞地挪动颈子,看向了床侧。 男子的面容像是被光雾遮着,她恍惚地眨了眨眼,试图驱赶走那些朦胧,却只得半分成效。 「??前辈?」 目光短暂停留于她伤痕累累的胳膊内侧,言征低下眼替她整了整被子,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拿起病床边的水壶。 「觉得怎么样?」 一愣,她看着边上倒水的身影,待意识渐清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有些吞吞吐吐地,「我、我没事。」 「??是吗?」 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将水杯朝蒋薇依递去,见她接过后盘起手来,言征直直扫了眼她的手臂,轻描淡写地开口:「医生说你失血过多。」 她心一惊,脑子一个机灵全醒了过来,不自然地将手伸进了棉被里。 不敢看他,蒋薇依捧着水杯抿了抿嘴,踌躇良久,最后还是选择试探一问:「前辈??」 「如果??」吐出二字停顿许久,才继续说了下去,「我说我想休息了,你会不会生气?」 「如果你想休息了,你还会管我生不生气吗?」 怔了下,她抬眼看去,就撞进一双冷清的黑瞳之中。 指甲微微陷进杯缘,蒋薇依再度垂了下眼,唇边咧开了一道难堪,「看来??你还是会生气的啊。」 瞧她低着脑袋瓜,言征抬手拧了拧眉,终是无奈一叹,严肃的语气融进了几分柔和。 「??薇依。」 「我说过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会陪着你,但我希望你在做任何决定前,都要考虑清楚。」 后话微顿,想起上午在片场抱住她时,四周乱成一片的嘈杂和惊叫,「??毕竟你现在已经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抽身的境地了。」 听他这么说,蒋薇依小啐了口杯中水,又将纸杯落于床侧小桌,看向正转过身的言征,「??但是我现在,只是单纯想知道你的看法。」 他背着她,一病房中除了心跳监护仪的规律细音和俩人平稳的呼吸声,再无声响。 头顶的白炽灯光縹緲入眼,凭空多了一丝岑寂之感。 低眸思索良久,他掌心一紧,「??蒋薇依。」 「让你这样子的那个人,是谁?」语落,又皱着眉补上一句,「??你们是不是已经认识很久了?」 张了张口,她欲言又止几许,却还是将话收了回去,「前辈??」 而恰时,言征却转过了身,目光直直定在了她的身上。 微不可闻地吐了口气,面色恬淡冷静,语气却是分外的不容拒绝,「回答我。」 垂下眉目,五指攥紧了胸口衣料,她声如蚊吟,「??对,很久很久。」 「久到我所有的回忆里,都只有这么一个人。」 「我们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鼻息一哽,眼眶逐渐湿润起来,「所以之后的日子,我一刻都不想再离开他。」 听她坚定无疑的回应,言征皱了皱眉,起声想再说什么,最后却全哑在嗓子眼,「蒋薇依??」 眼眸酸涨得难受,蒋薇依低下了头,没有再看他。 10-3|怀生 这么等啊等的,向淮笙还是没有来医院找她。 他不来代表他不知道这件事,其实这样也是好的??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心跳得异常飞快,就好像有什么事会发生一样。 直至晚间出院,姜若语带自己回家后,心里的那点不安都未曾逝去。 ? 「蒋小姐。」 入门方换了鞋,耳侧便传来这么一声叫唤,生分间掺着一丝熟悉。 她愣了下,循声望去,而后讶异开口:「??青一?」 「嗯。」 青一点了点头,轻轻展露一个笑顏,「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也回以一笑,指尖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衫边缘,蒋薇依扭头朝厨房看去,手指微松,「??我去给你泡杯茶?」 他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她落下这话后,便迅速放下手里的包,装不了从容地步入厨房。 青一朝那头望去,而后瞇起双眼。 流理台还摆放着做绿豆汤的原料、两个空着的杯子??做汤的人,却已然不在这里。 到底是个有眼力见的姑娘,自他出现在家中后一颗心就悬了起来,藉泡茶之名巡了家中一圈,发现他确实不在后,女子急忙走回客厅时,眼眶早蓄满泪水。 「??向淮笙在哪?」 见她皱着眉朝自己质问,青一稍稍侧过视线,五指在腿边纠结地紧了紧,却还是照向淮笙所言狠下心开口。 「??你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蒋薇依短促一愣,下瞬拔高嗓音,「??不会的!」 话罢,拿起刚放下的外套就打算走出门外,嘴里一边慌乱地叨念着,「他答应过会陪在我身边的,而且他现在身体也好好的,没有离开的理由??」 「??理由?」 扭头望去,见着她颤着指尖攥着钥匙,一下下捣着门锁却怎么也戳不进缝里,青一皱起了眉,「理由就是你的身体。」 「——啪!」 成串的钥匙应声坠落于地,蒋薇依面色一僵,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瞳孔晃荡,「??青一?」 「蒋薇依,你瞒不过我的。」 俩人于一片昏墨中四目相对,月光零碎地投掷在少年头顶,却生生越了过去,地面毫无一抹黑影。 她盯着他,嗓音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蒋薇依绷着下顎,心头滑落大片的崩溃与恐惧,「??你是不是告诉向淮笙了?」 青一闻言,掌心紧了紧,偏过了头,「??我不能替你瞒着他。」 数秒的沉默后,蒋薇依咬着牙丢落手中外套,猛地上前揪住青一的衣襟,眼角是崩落的泪水,声线沙哑而气愤,「??你、你是不是有病啊!」 「你为什么要管那么多,关你什么事啊!?」 「??关我什么事?」 被她拽着领口,青一斜斜睨着她的面目,随之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又往前一甩,露出雪白肌肤上一刃刃的伤口。 此举一落,目光又往她脸上扫去,声音淡漠,「因为我不想看到,向淮笙因你失血过多死去痛哭的样子??我害怕去想像那个画面。」 说罢,他看着她哭红的面色,只觉手里不盈一握的胳膊隐隐发着颤,不禁稍稍了去眼底的戾气。 ??虽性子烈,可到底还是孩子,装腔做势仍旧会怕。 挪开揪着他领口的手指,后随着少年手一松,整个身体便有如失去支撑的力气般,猛地滑落于地。 瞧此,青一深深吸了口气,不忍地别过目光,「向淮笙??会走得很安心的。」 「其实他一开始很害怕你忘了他,可是他现在一直没办法安心走的原因,是怕你一直惦记着他??」 「我一路看着向淮笙走来,知道他心里是怎么变化。」语落,想起自己当初的过失,少年逐渐语无伦次了起来,「再说这其中有我的错,所以??」 「——不要!」 被这道骤然的喊声惹得怔了下,青一双眼微瞪,「??什么?」 低眸看去,只见蒋薇依不知何时匍匐而来,又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腿,哑着嗓音哀求道:「青一,我拜託你??不要让我忘了他。」 心一惊,不知她是如何猜到,诧异地欲言又止,「你??」 见他后话未尽,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对的,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砂砾的嗓音语无伦次,「我总觉得他要做什么决定,你都会帮他??青一,我不想要,我不能忘记他,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我求求你。」 眼瞳一缩,「蒋薇依??」 哭到几乎快乾呕起来,眼泪淌湿了整张面颊,颊旁发丝全都纠缠在了一块儿。蒋薇依瘫软在地,拼死拼活地拽着他的腿,嘴上是含糊的囁嚅:「如果、如果??」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记得他,他就真的死了。」 「那么长的人世,不会再有一个人记得他的故事,只会记得他为我顶的罪??我不想要,我捨不得。」 心里猛地一刺,眼眶顿时漫起热气,少年抬手快速地抹了抹眼角,嗓音隐约发颤,「可向淮笙怕你一直记着他,以后的生活??」 「??最后一次。」 她抬头看他,语音像坠在地面的玻璃罐子,碎得不成样儿,「今、今天晚上,你让我见他最后一次,明早天一亮,我就放他走??」 「青一,我总需要一个机会告诉他,没有他我也会好好生活的。」 「我求求你了。」 「蒋薇依??」受着腿边她愈掐愈紧的力道,仰着头想抑制眼角湿热的泪水,青一沉重地咽了口唾沫,「是他不见你的,我不知道??」 「??你跟他说,我什么都不要了。」 咬着牙,十指深深陷在了少年的裤料,「他走了我也不会怨他,只要他今晚来找我,就这样??最后一个晚上。」 耳际残微的哭音繚绕无尽,俩人一世的羈绊在转眼之际,似乎如碎片呼晃入眼。 少年愣了片刻,而后目光逐渐聚焦,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 仰着头,眼球表层雾了层水气,嗓音沉哑,「??我知道了。」 此话一落,跪在地上的人终于愿意松手,紧绷的指尖糊里糊涂地擦了擦脸,又蹣跚站起,「那、那行,我现在就得好好准备??」 「准备、准备??」叨念着看向白墙上的鐘,「这都七点了,得好好抓紧时间了。」 看着蒋薇依颤颤巍巍地走去厨房,青一缓慢收回目光,沉默良久,长舒了一口气。 随之低下头,转身走向门口,却又骤然止住脚步。 抬眸一看,一抹虚白的影子便映入眼帘。 「谢谢你。」 朝青一点了点头,向淮笙浅浅对他说道。 ? 在厨房忙碌着,拾掇片刻就开始煮起皮蛋瘦肉粥。 一直忙活直至八点,把粥妥贴装进碗内,又放到餐桌,她便坐到沙发上等着向淮笙回来,心里是刻意压制住的落寞。 最后一晚了,一定得开开心心的。 扣着手里的靠枕,目光无意识地投向鐘錶的长针,就在心中逐渐起了一丝慌乱时,屋内的灯却骤然而灭。 下瞬映入眼的,却是漫天的萤光。 呆愣看着顿时充斥一室的黄色光点,她微微张口,眼瞳缓慢地收缩,再收缩—— 仰着脖颈,视线于犹如星光的浮盈寸寸游移,好久才恍惚地意识上来。 「??萤火虫?」 10-4|怀生 ——你以前还说过要给我抓萤火虫呢,到最后也没给我抓啊! 脑中似有回忆一闪而过,没有分秒的停顿,蒋薇依赶紧抽出神低下了眼,试图抑止眸中酸意。 抬起头,一个影子便自玄关走近自己。 「怎么样?」 这道柔音传入耳际,待她视线渐趋清晰,便见向淮笙咧唇一笑,柔和的眼角隐约弯起,「好不好看?」 来人距她两步之遥,浅色的身影发散着无数的金光,就如同漆上了灿橙般的绚彩,光华耀目。 她看着那双惦记了一生的瞳眸,心像被人掐着,在胸腔溢出潮湿的水泽。 「嗯??」 稍稍偏头擦去眼泪,蒋薇依莞尔一笑,「好看。」 语落,不待向淮笙反应,赶紧又扯出一个大咧咧的笑,「不过你也来得太晚了,我给你煮的粥都快凉了!」 起身朝他走去,又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到餐桌边,蒋薇依推他坐下,朝桌上的粥挑眉示意。 「快,嚐嚐看。」 被她这么赶着坐了下来,向淮笙无奈地瞅了眼面前的姑娘,又乖乖拾起汤匙抿了口。 棕眸微垂,隐约淬了抹笑意,「??嗯,不错。」 「以后也不至于会饿死自己。」 ?? 「我发现,你有事没事就喜欢窝在沙发上。」 结束晚餐恰过九点,蒋薇依拉着他坐回平常习惯窝着的沙发。 俩人懒洋洋地倚在了一块儿,可向淮笙才方落下这句,她就忽地拽住了他的胳膊放到肩上,又将半边身子缩在了他的怀里。 注意力被她撕扯了些,他眉眼微垂,静看起蒋薇依的这一系列举止。 瞧她最终似是觅得一个舒适的角度,于是又挪移了几下,最后如汲取暖意般往他一个劲地蹭去,男子怔了下,还是耐不住地一弯眼角。 无奈地叹了口气,向淮笙抬手顺了顺她靠着自己有些凌乱的发,随后毫不留情地吐槽,「??真是个懒丫头。」 「说谁懒丫头!」 才朝他呛了这么声,却又下意识瞥了眼鐘,她攥着他衣料的手指一紧,不过转眼就又变得温顺了些,「??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就别担心了。」 向淮笙嗯了声,在沉默中揉了揉她的头,又轻声啟唇:「以后别总赖在沙发上了。」 「起来动动也好啊。」 愣了下,鼻间驀地一酸,蒋薇依偏过了头,压低几分嗓音,「??我知道了。」 眸中隐光渐逝,向淮笙垂目收回了手,而后思索般地歪了歪头,语气一派轻松,「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快点问我吧。」 「把心里的疙瘩都解了,才可以神采奕奕地迎接明天啊?」 闻言,蒋薇依又往他怀里埋了点,睁着双水灵大眼盯着他,「其实我有很多问题??但我不想问,有的问题是不需要答案的,我不想浪费时间。」 唇边弯起柔和的弧度,他顺她的意点了点头,半晌后却又开口:「但总还是会有想问的,对吧?」 「嗯??」 听他这句,于是皱着眉思考了会儿,蒋薇依撇了撇唇角,「那我问你吧,你觉得??我这都得了奖、实现梦想了,以后做些什么好呢?」 「你这么笨??该做什么呢?」 覆述一遍她的问题,他轻捏起她的掌心,澄瞳一转,然后像哄孩子般笑着啟唇:「啊??薇依,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小孩,他们正在经歷着黑暗的童年。」 「我们从黑暗里走出来,现在也应该把光带回去了。」 靠在他的肩上仰目看他,蒋薇依疑惑地眨了眨眼,又顺着问下去:「??把光带回去?」 「嗯。」揽着她肩膀的掌心一紧,向淮笙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又轻蹭了几下,「上次我让青一帮我,把我在英国所有的积蓄都存了起来。」 「有一笔放在银行,你可以随时去取,剩下的一笔,我交给了穆夏昀。」 微微一怔,五指扣住了他的指尖,「??穆夏昀?夏日集团?」 「是啊。」向淮笙笑了笑,而后侃侃而谈,「我和她在飞机上讨论过慈善的事,才知道她一直都有在心血管疾病的基金会捐款,我想她有经验,应该能妥善运用将那笔钱。」 「我和她打过招呼了,她答应会替我安排这些事。」 「好,那我以后也可以??」 乖巧地点了点头,片刻的思忖后,蒋薇依灵机一动,随后笑了开来,「我可以把我们的故事加上一些孩子的故事串在一起,拍一部电影!怎么样?用电影唤醒群眾对这个议题的关注?」 「嗯??」扬起唇角,「听起来像是很不错的想法。」 向淮笙说着,反握住了她的手,敛眸柔声道:「那我就期待,蒋大导演出师的那一天囉?」 勾唇一笑,「没问题。」 10-5|怀生 俩人如此杂七杂八地聊着,似乎真的会来临的未来。 长针逐渐指向十一点四十分,向淮笙侧目瞥了眼,不着痕跡地紧了紧掌心,又弯唇笑了,「时间不早了,睡吧。」 心一悬,蒋薇依揪住了他的衣料,「还早,我还不睏。」 伸出胳膊抱紧了他,把右颊贴在他的心口,又撒娇般地蹭了几下,「要不??你给我讲笑话吧,就像以前一样。」 「??行。」 自信地勾起唇角,向淮笙挪动颈子靠在她的头上,掌心漫不经心地轻拍着她的手背,「嗯??那你知不知道,怎样搭訕女孩子最有效果?」 光听就被逗得笑开了眼,一下子起了兴致,蒋薇依抬手拍了下他的腿,「这我知道!」 语落,学起电视剧里的小流氓吊儿郎噹的语调,说出曾和他讲过的台词,「小姐,我是不是见过你?你看起来和我未来的女朋友挺像的?」 「哈哈哈哈??out!」 也被她给逗笑了,向淮笙侧目看向她,眸中起了一丝玩味,「应该在经过她身边时躺在地上,然后喊她:『小姐,你男朋友掉了!』。」 「哈哈哈哈??」笑到往他怀里埋了去,可下瞬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小脸一下子板了起来,瞇眼起声:「但你学这个干嘛?想去骗小女孩啊?」 「我到了阴曹地府,说不定会用到啊?」 岂料他倒振振有词,只是再度看了眼时鐘,便笑着摸了摸蒋薇依的脸,「我以后也会去找别的女孩子,所以你也要去找更好的人。」 愣了下,双眸微瞪,「向淮笙??」 「青一有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一开始是真的很怕你忘了我的。」 打断了蒋薇依的后话,他抿唇一笑,抬手撩拨起她的颊旁碎发,「可我现在需要你,慢慢、慢慢地??忘记你生命中出现的我。」 「窣窣、窣窣??」 窗外飞雪散扫玻面,细音穿透了缝隙,捲起那带笑的轻嗓,逐渐消散在明亮的客厅里。 蒋薇依盯着眼前的笑顏,面色骤然陷入了僵滞。 良久后,似是回过了神,她摀着嘴低下了眸,艰难地吞嚥几许,深吸口气,「向淮笙??」 嗓音混浊而破碎,湿润逐渐佔领指缝之间,滑黏一片。 「我今天不想哭的,我想开开心心地送你走。」 「我知道。」 把她的头又轻轻按回肩上,向淮笙长舒了一口气,双眸半敛,「可我就怕我不说,就没机会了,也怕我不说,你就装作不知道。」 「薇依,不要那样做。」 语落,伸出了自己的胳膊,视线朝毫无外物的手腕一扫,「你看,你当年送给我的那条手鍊,现在也不见了。」 「一开始不见的时候我还是挺着急的,可是时间一长,慢慢也就淡忘了。」 迎上了她湿濡的眼曈,扬起的唇角像盛着暖阳,「所以再难过再伤心,总有一天都会好的。」 「你就大胆地往前走,不要回头看。」 红着眼与他四目相对,她梗着嗓眼说不出话,最后只能逃避似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又握住了他的手腕,「别说了??我突然有点累了。」 闻言,向淮笙沉默了下来,见她抱着自己闭上双眼,茶色的眼瞳不忍地瑟缩着。 褐发微垂,喉腔滞涩得酸胀。 一下下拍起她的后背,他眼角沾笑,嗓音温润入耳。 「睡吧。」 ?? 「愣愣,为什么??在我们见面后,我就没听见你叫我蔷薇了?」 无奈一笑,向淮笙轻声回应:「因为你已经长大啦,现在还叫蔷薇,不觉得幼稚点儿吗?」 委屈地撅了撅嘴,又拋出了下个问题,「那你,比较喜欢我叫你愣愣还是向淮笙?」 「我吗?」歪头一想,「我喜欢你叫我向淮笙。」 听此,不悦地捏了捏他的腰间,轻哼道:「骗子,还说最喜欢我替你取的名字。」 「喂??都二十五岁还叫二小愣,别人听了可是会笑的。」 「??哼。」 ? 时间如流淌逝,蒋薇依闭着双眼,只觉枕着的身后愈发得轻,直到某一刻被棉被的柔软触感所取代。 然后,有隻手抚过了额角的那口伤疤,又缓慢贴下一抹冰凉。 ?? 薇依,其实我是真的很想、很想,陪着你。 即使是什么都不做,就是单纯陪在你身边,即使你看不见我,也都一样。 天黑、打雷,就算你怕我也怕,起码我在的话,你能有一个可以躲起来的地方。 以前我曾自私地想过,真希望你不红,因为你做得愈好,就会有愈多的人喜欢你。 我怕有一天,你不会再需要这个叫向淮笙的人,陪在你的身边。 只是青一说得也没错,我是没有办法一直陪着你的。 所以我也很感激,你做得那么好,好到让我可以安心地走了。 因为我知道就算我不在,我的蔷薇也已经长大了。 你的生命中没有向淮笙的明天,不会比今天少任何东西。 所以,好好做你自己,忘了蔷薇,忘了愣愣,忘记所有过去。 薇依啊,没有什么比你快乐更重要。 这是多年以前的二小愣,和多年以后的向淮笙,唯一的心愿。 ?? 她倚在他的怀中,努力控制心里快要溃堤的情绪。 蔷薇,没事的,蒋薇依,你可以演好的??好好睡觉,好好演好睡觉。 「噹噹——噹噹——」 如清风般的吻,伴随午夜的鐘声敲响,轻轻柔柔地落在唇间。 「蔷薇,再见。」 10-6|怀生 向淮笙离开,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蒋薇依本以为自己会扛不过来,可第二天接到言征的电话赶到片场,连续一整日的拍摄后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中,简单吃完晚饭、洗个澡,卧床入眠,又再度醒来。 就觉得其实好像也只是身边,少了什么而已。 忙碌无限地循环累积,就像向淮笙长时间离开自己的第一次,也如同他告诉自己的话。 再怎么悲伤的事,时间一久,也都会过来的。 只是预料之外的是,在一月底的某个晚间,姜若语拿着蒋薇依的私人手机,拉着刚换完装的她走到一边,「薇依,你的电话。」 后话微顿,压低了声,「警察局的。」 闻言,心里瞬间疙瘩了下。 「你没惹什么事吧?」 瞧她担忧的神情,沉默几许摇了摇头拿着手机就走到一边——警察局的电话,大概就是和向淮笙有关吧。 而果不其然一接起,那头便传来道低沉嗓音,「蒋薇依小姐吗?关于向淮笙先生的一些事,我们需要您来警局提供帮助。」 「好的。」缓下心口的鼓譟,她咽了口唾沫,「??不过晚点可以吗?」 「可以,今晚我加班,你来时打这电话给我就行。」 「谢谢。」 ?? 其实,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这一个月以来,她拼死拼活地埋头于工作之中,就是为了没有间心去想他,为了让自己的心好受些。 她努力把向淮笙离开的事实当作他又拋下自己,把他嘴上说的那句永远陪在她身边??看作从来都只是一句骗话而已。 因为,好像不断用这种说词说服内心,生活才能过得比较轻松容易。 ? 为确保没有人跟着,蒋薇依特意挑了很晚的时间才前往警局。 她将向淮笙生后的一切都视为极其严肃的事,不愿有任何一个镜头闪光,生生玷污了他。 向淮笙的遗体已然送入了儐仪馆,而听那位名为林青的警官转述,他的尸体损毁得非常严重,根本就无法辨认。即使还留在太平间,他也不会建议她去看一眼,因为靠近的话对身体不好。 林青问了她非常多关于向淮笙的成长背景,可她心底其实还是不愿意的,因为自己并不想与任何一人分享与他的过往。只是为了协助他们的工作,还是说起一些既快乐又不快乐的童年时光。 而作为回应,林青也算知无不言,蒋薇依也是因此才知道当年向淮笙并不是骗了自己,而是被向氏夫妇强行带到了英国。 出发前一天的晚上他来找了她,就在她放火的那一晚。 听林青说,他们问过向家仅剩的一位老管家,那位老者说那日早上向淮笙回到家就在收拾行李,说自己要回去孤儿院,不要回英国。 可向氏夫妇喜欢他到即使他脸上多了道伤痕都毫不在意,自然不允。 最后呢,向淮笙被下了安眠药,在清晨被偷偷带上了飞机。 ??蒋薇依一开始认为,这是很不可信的一件事。 可现在想想,若非如此,那晚信誓旦旦的二小愣,都可以想到去联络院长奶奶的二小愣??又怎么这样失信于她。 那样的向淮笙,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谢谢你的合作。」 林青合上了纪录本,朝蒋薇依頷首致谢。 「林警官,我想知道??」十指相扣,踌躇地欲言又止,「你是怎么知道联络我的?」 向淮笙一早就不在了,即使现在才找到尸体也一样??所以林青找到她,实际上令蒋薇依非常讶异。 「向淮笙先生的钱包是防水的,放在身上比较隐蔽的地方,所以也没有被水流冲走,虽然最后??」男子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似乎选择了另个较不噁心的说法,「最后毁损得很严重,但我们还是找到了一张小女孩的照片。」 「经过辨认后,上面是你的名字。」 于口罩之下歛紧唇线,停顿片晌,嗓音趋向哽咽,「那张照片??」 知道她要问什么,林青轻叹口气,「因为我们现在还无法确切辨认向先生的身份讯息,所以他身上的证件,包括钱包都是作为证物分存起来的。」 「??这样吗?」 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蒋薇依轻抽了下鼻子,和林青简单道谢后,见他再度步入档案室中,便转身先行离开。 没有能够辨认的身份讯息,遗体损毁严重?? 在心头叨念着,走到一半停在路边,拿出手机搜了下方才林青欲言又止的,向淮笙的死法。 不过几秒,搜索页面跑出的几张图片映入眼帘,她慑了下,心脏转瞬犹如被人重击一般,疼得不能自己。 ??尸体毁损成那副模样,他那时该有多疼? 「——蒋小姐!」 身后倏然传来一声呼唤,蒋薇依迅速抹了抹双眼,将手机收回裤口,转身便见奔来的林青。 「??林警官?」她一愣,黑帽掩着的棕瞳稍微化去了黯淡,「有什么事吗?」 面前因喘息縈绕起浅淡白雾,林青吞吐几下后稍稍低眸,将一个小袋子递给了她,「刚才想拿给你的,没想到你先走开了。」 视线自男子的面目挪移至他手里的袋子,濡湿发散的视线逐渐聚焦,目光便死死定格置于里头的?? 一条手鍊。 抽了口气,脑袋像炸开了什么,指尖无可自控地颤抖起来,她伸手接过林青手里的夹链袋,又小心翼翼拿出了那条珠链,双眼紧皱。 是她送给他的??是她送给他的那条。 「这是唯一能拿出来的遗物。」男子低沉的嗓音传入耳际,隐约掺着唏嘘。 「他死的时候紧紧攥在手里,最后法医掰断了两根手指才取出来的。」 眼泪,瞬间就掉了出来。 林青见此,并未多言,礼貌性地朝她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现场。 ?? 「送给你,这是我自己串的,上头可多东西了。」 「你看,这是佛珠,还有这个??」 「我可是串了好久的??你可绝对不能把它拿下来喔。」 眼底笑意满盈,「我知道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蔷薇送的,我绝对不会拿下来,到死也不会拿下来。」 脸一红,女孩羞涩地低下眸,「怎么就成最喜欢的??」 「蔷薇我喜欢你,这条手鍊就是见证。」 少年寸目不移地看着自己红彤的双颊,柔音好似乘着日下谷风,沾染着嫩芽出土的喜笑,清晰入耳。 「我喜欢你,至死不渝,至死不休!」 ?? 那个少年和向淮笙的画面不断重叠分裂,一下一下,击打着她溃不成军的心脏。 ——他死的时候紧紧攥在手里,最后法医掰断了两根手指才取出来的。 将手鍊捧至心口,脸上是淋漓的泪花。 掰断了两根手指,溪里水流那么强,还紧紧握着手鍊??向淮笙你就不疼的吗?你是傻子吗!? 「叮铃铃——」 「叮铃铃——」 视线受泪雾所掩,耳际却清明无晦,彷彿依稀听见那位少年,伴随手鍊随风轻晃的叮噹声,朝自己笑着啟唇:「我喜欢你,至死不渝,至死不休。」 「薇依,我做到了。」 终章|相依 三年后。 十二月底的c城,鹅毛大雪覆盖了整座城市,世界像铺了层无尽的白色地毯,空气满缀着名为寒冷的浮尘粒子。 大前年确认向淮笙真的去世后,蒋薇依便停下手边全部的拍摄工作。任性说来是真,只是庆幸自己的演艺事业一直都是她和言征俩人的生意,所以也没有太多麻烦。 言征和姜若语曾问过她想做什么,她没有直接回答,他们便没有过多询问。 蒋薇依认为她的一生,若真有值得自豪的事,除了与向淮笙相识,这两位朋友绝对是名列榜首。 她深深记得向淮笙离去的那晚和自己说过,他们从最黑暗的地方长大,就应该把光带去同样闐黑的地方。 所以这三年即使没有拍戏、没有採访、没有代言,仍忙碌得脚不沾地。 她走访了很多地方,包括无人问津的孤儿院、贫困的家庭,或是偏乡的国小。 这一切,在最初也遭受到圈内人的狠狠吹嘘,可作秀的骂名落在她身上几个月后,他们却也发现她似乎确实在做些事情,便开始不断有人声援或加入。 而她由演员身份步入这块,甚至因此让同为这份职业的人踏入,自然是有好处的。像是能更方便且有效地聚焦群眾的关注,以让那些孩子们得到更充足的资源。 三年内,在这条路上间下来就随手写些什么作为纪录??有时她想来甚至都觉得好笑,明明自己一开始还是半个文盲,现在竟然都开始写起字了。 任何事物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变化着,看似荒唐是荒唐,只是这些,都是她和向淮笙的约定。 就算当时,他们将这些约定全许给了虚幻的未来,可只要她还在,她咬紧牙关也会去完成它。 而其一,便是圣诞夜的电影试映会。 试映会在夏日集团旗下的一家电影院举办,蒋薇依只当一次普通的试映,所以红毯之类的盛举通通都没有办,请的人也很少。 可即使如此低调,电影院门口还是围了不少家媒体,热闹非凡。 「各位观眾朋友们大家好,我现在第五十二届青竹奖最佳女主角,蒋薇依首部执导的电影,《浮生相依》的试映现场。」 「如大家所见,这场试映会举行得并不盛大,从我们方得到的参与人名单可以得知,蒋薇依举办的试映并没有想造成轰动。」 「因为从这份名单来看,眾所皆知的只有蒋薇依的好友,言征、安允灿,她的原助理姜若语??以及此试映会的主办方夏日集团的闵弦、穆夏昀夫妇之外,其馀都是蒋薇依的私人好友。」 「不过蒋薇依在先前的访谈上说过,在本部电影下档后,她便不会再直接参与娱乐圈的任何演艺活动,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公益慈善事业中。」 「所以她在娱乐圈交的最后一份答卷是否令人满意,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泽清、泽清!」 两道软糯的声线传入耳际,男子无奈拉过被成群记者差点挤散的女孩,又将她的小手稳妥握在了掌心。 瞧夏沫汐这小个子被他护在了身侧好不容易才喘上一口气,顾泽清微微叹息,垂眸伸手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 「??嘿嘿。」 夏沫汐衝着他傻笑两声,可没过多久又是一脸好奇样儿,「不过泽清??你和蒋薇依熟吗?为什么她会特地送试映会的票给你啊?」 听她这么问,其实顾泽清也有些纳闷。 蒋薇依红起来的时候,他因声带受伤从主持人下线转为幕后,一路走来也并未和她合作过??要真说唯一一次的接触,大概就是几年前和夏沫汐接到了关于画家向淮笙的匿名爆料,替蒋薇依洗去罪名,扳回一城。 不过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没有深交的关係,所以当初收到电影票时,还以为是她寄错了。 思考到一半,夏沫汐这丫头却突然拍了下手,拔高嗓音,「我知道了!」 顾泽清疑惑一顿,侧目看向她。 「大概是觉得你好看,想打你的主意!」女孩给手心呵着气,说得一本正经。 这丫头真是什么都敢说,一下子就被她给逗笑了。 顾泽清搓了搓手,捂上了她像雪糰子的脸颊,又特意把无名指上的戒指凑到她眼前转了个圈,示意得如此明显。 「哼??」这才满意地贴来抱住他的手臂,夏沫汐撅了撅嘴,「这才像样,以后你要是见着她了,肯定也得这样告诉她,说你是有太太的人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无法理解这姑娘的脑回路。 轻揉了把女孩的脑袋瓜,顾泽清牵着她进了试映内场。 开始放映的时候,夏沫汐还有些闹腾,她总是这样坐不住,可他时不时握着她的手,也就逐渐缓了下来。 只是意料之外的是,随着整部电影的推进,故事情节迈向明朗,身边的小姑娘竟逐渐抽泣了起来,他只好换成时不时给她递面纸。 两个小时的电影,一晃而过。 ?? 待人流逐渐少去,俩人才慢悠悠地离开电影院。 外头这寒风吹得,夏沫汐眼睛鼻子立刻就蹭上了红,而顾泽清见此,赶紧换到了迎风侧,伸手替她整了整颈子的围巾。 抽了几下鼻子,她红着眼握住他的手,「??泽清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故事吗?」 「真的会有那样的两个人??明明都是身处黑暗谷底,却还是想拼命点燃自己,成为对方的光吗?」 低着头看她,顾泽清眼角带笑,用唇形传话:「总会有的。」 「可是,他们的结局并不好。」 四周白雪散落纷飞,俩人并排走在街上,相扣的十指落在男子的大衣口袋,夏沫汐仰头看他,「男孩永远离开了,只剩下女孩一人。」 「那个男孩最后和她说,其实他也很怕她忘记他,却更怕她忘不了他时,我觉得我的心都揪起来了。」 夏沫汐说道,嗓音渐哑,「他肯定是希望女孩过得更好,才说出这种话??」 「那你觉得??」顾泽清一手掏出手机,正想在记事本里输字,却有如心有灵犀般,被夏沫汐打断了动作。 「我不想设想这样的场景。」 从他的口袋里抽出手,两隻手臂紧紧圈住了他的胳膊,小脑袋瓜往他的胸边蹭去,「泽清我永远都不想离开你,也不想忘记你??好在男孩没有让女孩忘记。」 「如果没有回忆的话,她以后的生活,真的太难受了。」 「??顾泽清你听好了。」奶兇奶兇地说罢,又往他身上贴近了些,「你永远都不许离开我。」 闻言一笑,双眼成了两弯月牙,将另一手输好的字递给夏沫汐看:「嗯,不会离开你的,顾太太。」 「那就好。」真是小孩子心性,看到这句话心情马上就好了大半,情绪转为了好奇,「那你觉得这故事,是不是蒋薇依自己的故事啊??」 问完,又自觉不可能地摆了摆手,大咧咧地张口:「啊不对不对,如果是也太玄幻了!」 「也有可能吧。」打好了字,又将手机里的记事本朝向她。 看了眼顾泽清的手机萤幕,夏沫汐撇了撇嘴,思忖片晌后长叹口气,「那蒋薇依心里住着一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这样,好难过啊。」 男子黑眸微垂,指尖方触上萤幕键盘,却迟疑地顿了下。 ??难过吗? 记忆被女孩的咕咕噥噥拉回电影落幕前的最后一帧画面,蒋薇依背身入镜,面朝湛蓝汪洋,手腕上的珠鍊随风轻轻晃响。 然后,屏幕右侧随着背景音乐落下,缓缓打出了几排字—— 我不会忘了你。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还是会想起你。 就像夏花的绚泽、旭日的熹微、海浪的缎光。 你是那样斑斕刻骨的存在。 所以,即使哪天末日来临,我也什么都不怕。 我不会忘了你?? 我不曾忘了你。 恍惚回过神,胳膊早已轻了几分,顾泽清疑惑看去,就望见被圣诞树吸引而去的女孩背影。 在心中再度无奈一声叹,男子弯了弯唇缓步迈向她,替她将斜落一半的围巾,再度妥帖拢了回去。 ?? 难过吗? 或许,不是难过吧。 ——《浮生相依》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