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次日落》


 chapter 1-1 归来

    这是简昱恒活了二十四年以来，第一次作怪梦。

    倒不是说他从前都没做过任何梦，只是那些梦里的内容大多没什么意义，无关紧要到他也记不住。这次的情况却截然不同，就连醒来了，简昱恒还是能够清楚描述他在梦里经歷过的一切。

    那是一个只有声音的梦。简昱恒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他什么都看不见，身体在虚空中漂浮着，彷彿处于一个失重的空间。有一道女声自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不断哭喊着：「你让我死了算了！求求你……」

    那声音中透出的绝望让简昱恒至今还馀悸犹存，他寻思自己昨天也没有看恐怖电影，难不成是哪路鬼怪找上门了？简昱恒立刻摒除这个可笑的想法，他从来就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

    作为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无为青年，简昱恒从小到大称不上顺风顺水，顶多算是毫无波澜。他拥有一般的外表，出生于一个家境一般的家庭，上学时有着一般的成绩，考上了很一般的大学，出社会后换了几个薪资一般待遇一般的工作，他目前待的广告公司是他换的第三份工作，任职甚至还不满两个月。

    但简昱恒一点也不在意这些一般，事实上，平凡普通的日子正是他想要的。他很久以前便确立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目标，那就是攒够了钱早早退休，然后过着逍遥自在的——蜗居生活。

    在自己的小天地中与游戏机作伴，这种安享晚年的方式想想都觉得快乐。

    但现今的简昱恒距离这个理想状态显然差了不只一丁半点，于是他只好认命的先拋开白日梦，老老实实的回归上班生活。

    拉开被充当衣柜使用的收纳箱，里头的衣服寥寥无几。简昱恒不怎么在意打扮，衣服对他来说只要「能穿」和「够穿」就好，简单打理过后他便出了门。简昱恒的租屋处是城郊某间老旧的传统公寓，想当然尔不会有电梯，因此纵使不情愿，他每天都必须自己从五楼走下去。

    现在已是十一月上旬，虽是晚秋，天气却出乎意料的凉爽，微风轻拂、白云悠悠飘过，这样到了都市繁华地带就少见的景致简昱恒却没怎么注意，他只是专心的骑着摩托车，在中途买了份早餐，然后在八点五十八分时抵达公司，搭乘电梯到位于九楼的业务部，打卡上班。

    「早啊老弟，每天都还是这么准时。」简昱恒一推开玻璃门，坐在离门边最近座位上的男人便转过身来，笑着和他打招呼。

    「锋哥早。」锋哥是整个部门中最资深的职员，年近四十的他虽然身材已有些发福，但嘴上功夫却一点也不输别人。

    简昱恒走到自己的座位卸下背包，便听见有人急匆匆撞开玻璃门的声音。「大消息啊，大消息！」

    锋哥皱起眉头：「郑妈妈，去一趟厕所回来你脑袋都变傻了是吗，在这乱叫什么！」

    「是嫣嫣不是妈妈，还有我才没乱叫，」郑嫣嫣最讨厌别人喊她妈妈了，她白了锋哥一眼，拢了拢因为奔跑而乱掉的波浪长发，继续兴奋的说着，「你们知道我刚刚在女厕外面听到什么消息吗！咱们大boss要回来了！」

    锋哥诧异：「大boss？你说罗姐？」

    郑嫣嫣肯定的点了点头：「没错！」

    罗姐全名罗念薇，是公司里的客户经理。她虽然才三十多岁，却因为过人的能力而十分受上司讚赏。据说这个罗姐在一年前被诊断出肝癌末期，三个月前就已经请长假住院接受治疗了，简昱恒是在她请假后才进的公司，虽然没有真的见过这位上司，但锋哥和郑嫣嫣却常常提起她的事。他们是怎么形容的来着？雷厉风行、铁面无私，完全就是个标准的女强人，简昱恒对此深信不疑，毕竟连锋哥都要自降年龄叫她一声姐了，想必是个狠角色。

    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锋哥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不对啊，罗姐回来你那么高兴干嘛？」

    「人家大病初癒难道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吗？」

    「开心个鬼！」锋哥大叫，「你报表做了吗？分析写了吗？是不是这几个月日子过得太舒服让你都没有危机意识了？」

    「完蛋！」郑嫣嫣也跟着惊慌了起来，「快快快，干活去了，昱恒别再发呆了，相信我，你绝对不想领教罗姐的厉害，走走走……」她把简昱恒往座位推。或许是被紧张的氛围感染，简昱恒的心也莫名提了起来。一时三人各自在办公桌前认真着，直到十分鐘后，玻璃门敞开的声音再次打破寧静。

    高跟鞋踩过木质地板的声音清晰可闻，简昱恒右边的郑嫣嫣踢了踢他的椅子，他微微抬眸，只看见一个穿着深灰色连衣裙的短发女人的背影。

    「十一点，小会议室汇报工作。」丢下这么一句话，罗姐便旋风似的离去，走进属于她的专属隔间。

    等到隔间的拉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三人才敢抬起头，面面相覷。

    「锋哥，在你的印象中，罗姐有迟到过吗？」郑嫣嫣用气音问着。

    「没，」锋哥也同样小声回答，「人家刚復工，晚到一次怎么了？倒是我们皮要绷紧一点，看她刚才那个架势，丝毫不比请假前弱啊。」

    郑嫣嫣偷偷往罗姐的办公室瞄了一眼，「这倒是真的，我已经可以预想我等一下的惨状了……昱恒没被吓到吧？」

    「有……一点。」简昱恒回答。他从入职起过的就是轻松无压力的日子，如今突然冒出一位这么精明干练的经理，连平常总是波澜不惊的他都有被她的气场震慑到。

 chapter 1-2 归来

    到了十一点，三人抱着笔电和文件，慢吞吞的踱向会议室。

    他们都在桌边坐定后，罗姐才出现在门口。这是简昱恒第一次看见她的正脸，化着浓妆，戴着一对垂坠珍珠耳环，俐落的红褐色直短发衬着她明艳的五官，本应媚人的双眸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擦了鲜艳口红的嘴脣紧抿成一条直线。

    浑身带刺的红玫瑰，简昱恒脑中忽然就蹦出这样的形容。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昱恒总觉得罗姐看起来有点紧张。照理说这个词是不会与她掛鉤的，可是简昱恒却在罗姐身上看到这种感觉，可能是因为她在门口停了好一阵子才进门，可能是因为她昂首走过时，馀光却在四处乱瞟……郑嫣嫣看简昱恒似乎还在发呆，赶紧拍了拍他，示意他回神。

    「我知道我离开了很久，」罗姐清了清喉咙，开始说话，「但希望你们该做的工作都有记得做。谁要先来说一下自己的进度？」

    一阵静默。

    罗姐瞇起眼睛看着三人，最后把手指向锋哥：「既然都没有人，那就你……张伟锋，你先来吧。」

    「喔，好，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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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就是这样，我和客户那边还需要沟通，印刷的部分也进展不大。」锋哥汇报到最后，头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

    「嗯……」罗姐看着他，若有所思，「我明白了，要不，你这几天再加把劲点，看能不能加快日程？」

    如此温和的反应让锋哥吓得抬起头来，一旁的郑嫣嫣也有些莫名的看向罗姐。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够强硬，罗姐轻咳了声：「我是说，务必按照之前指定的计画走，你现在落后这么多是不行的！明白吗？」

    「明白明白，罗姐我很抱歉。」

    漫长的会议持续进行着。罗姐听取了他们每人的报告，给了一些建议，点出一些问题，也和他们对接了重要流程，一起总结了行销报表。会议接近尾声时，三人都快瘫在座位上了。

    「好了，今天的会议就进行到这里，大家快去吃午饭吧，都给我认真起来，对工作上心一点。」

    「罗姐慢走。」

    三人还在收拾东西时，罗姐已经先一步起身离开。只是还没走到门边，大家就听见她小小的尖叫声。

    「罗姐，你还好吗？」郑嫣嫣紧张的问。

    罗姐回过头来，衝他们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我就是稍微拐了一下脚，没事的。」说完她便以极为不自然的方式蹬着高跟鞋，缓步离去。

    锋哥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喃喃说着：「她一直都是穿高跟鞋的啊，怎么搞的跟第一次穿一样……」

    「我怎么觉得罗姐没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开完一整场会的简昱恒说出自己的看法。

    「那是她变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郑嫣嫣说，「以前但凡我们耽搁了一点点进度，罗姐早就拍桌骂人了，不信你问锋哥，我们被她吼的次数还少吗？」

    「确实，」锋哥点点头，「而且我感觉罗姐反应比以前慢很多，有时候我们拋出问题她还要想一会儿才回答，虽然好像没什么，但别忘了罗姐以前可是号称行走的电脑呢。」

    「你们有没有发现，罗姐有一边眼线画歪了？」郑嫣嫣突然问。

    简昱恒和锋哥俱是茫然：「啊？」

    「你们男生的观察力可以再差一点！两边不对称的那么明显！」郑嫣嫣摇摇头，「真是奇怪了，今天的罗姐，哪里都怪。」

    「可能是被病痛折磨太久，一时间还没有回復过来？」简昱恒猜测。

    「也不是没有可能。不对劲，真的不对劲。」这是锋哥最后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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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姐重归岗位确实让大家认真了不少，因为就算她变温和了许多，罗姐这个名号的威胁力还是在的。过惯了悠间日子的简昱恒突然被迫拉至高强度的生活，一时之间有点吃不消。

    晚上七点鐘，简昱恒原本准备要收拾东西离开——他以前都是踩着点上下班的——但看到锋哥和郑嫣嫣都还聚精会神的待在座位上，敲着键盘的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跡象，他忽然就不好意思先下班了。

    「我的妈呀，」锋哥虽然在抱怨，但视线还是没有离开电脑，「就说会这样吧。欢迎回到加班加好加满的生活。」

    「我觉得自己脑子快报废了。」郑嫣嫣附和，「我今天原本还跟男朋友约好要去吃大餐呢，以后恐怕都没机会了。」

    「至少罗姐的确是以身作则，她几乎从来没有比我们早下班过——」锋哥的话在听到小办公室门拉开的声响后，硬生生的堵在了嘴边。

    罗姐在连衣裙外又罩了件风衣，手提公事包，因为脚上的伤而有些艰难的走了出来。「各位，我先下班了。」

    锋哥和郑嫣嫣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罗姐再见。」简昱恒回。

    「世界第八大奇蹟，罗姐竟然准时下班了，」郑嫣嫣嘖嘖称奇，「既然她都走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

    「想都别想，我们平常已经够混了。」锋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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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昱恒的日子其实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差别大概就在于他再也没办法准时下班，而加班的后果就是，他在公司劳累了一整天，回家根本来不及打游戏，累到倒头就睡。自从罗姐回来起，他已经连续五天没有打开过手机的游戏介面了。

    今天是星期五。一想到就快要放假，ae办公室里的三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已经暗自在心中盘算週末要去哪儿好好犒劳自己了。

    晚餐时间，简昱恒想着工作大致上都做的差不多了，他便带着手机，坐电梯直达顶楼天台。这是他刚进公司时发现的，整栋大楼讯号都不怎么样，偏偏顶楼最好，于是在休息时间，简昱恒时不时就会到天台上打个游戏。难得今天在高压下还能偷得半日间，简昱恒一边往天台走去，一边点开游戏软体打算好好打几场排位，但天台矮墙边缘那个已经有一条腿悬在外面的身影让他差点吓掉了手机。

    「罗姐！」

 chapter 2-1 无心

    天台边的地上躺着两只摆放不怎么整齐的高跟鞋，罗姐光着脚攀在矮墙上，前方是渺远的城市灯火和墨蓝的天，在渐浓的暮色中只馀下一个单薄的背影。撞见如此惊心胆战的一幕，简昱恒吓得立刻衝了过去。

    「罗姐，您是在做什么？快点下来啊！」

    罗姐转头，看见他靠近，似乎也很惊慌：「你……不要过来！拜託别多管间事，快点离开！」

    简昱恒见罗姐的双脚抖得厉害，他不希望因此出什么意外，只好暂时停下了脚步。

    「这这这怎么能算多管间事！」他不可置信，「无论是谁看见，都会过来阻止的！」从前他平静无波的生活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今天怎么就那么倒楣呢。「你如果真的要跳，我……我就大喊囉，还有、还有报警！」简昱恒着急的语无伦次，并举起手机，证明他没有在开玩笑。

    罗姐紧盯着他的手机，似乎是在思考这话的真实性。然后，令简昱恒松了一口气的是，她慢慢将悬在外面的腿收回来，跳下了矮墙。

    「罗、罗姐你听我说，」见她还紧紧靠在墙边没有移动的意思，简昱恒怕她还会再有跳下去的念头，「人生嘛，谁都会经歷挫折，不要这么想不开，您看，您这么有能力、这么有才华，就算不幸运有了一些病症，那都是可以克服的。人生还有很多意义呢，想想那些在乎您的人……」

    简昱恒说着这些连他自己都感到心虚的话，没注意到罗姐的脸色愈发难看。「你什么都不懂！」她忽然尖声喊道，把简昱恒吓得颤了一下，「我不是薇姐，我不是她！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不会，我是笨蛋、废物！我以前就没有好好活过，未来也不应该活着！薇姐，我来这里到底能有什么用！」

    简昱恒才刚被罗姐突然失控的情绪吓得措手不及，马上又被她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给搞懵了。「罗姐，您在说什么呢，您怎么了——」

    「闭嘴！根本就没有人会在乎我，大家都是假好心，你们这些人全都是！你干嘛要阻止我跳，我刚才就不应该理你！啊，笨死了，我到底在干嘛呢……」她闭上眼睛直摇头，露出极为懊恼的神情，「薇姐那么优秀，我不是她，我不是她……」罗姐彷彿脱力般跌坐在墙边，双臂圈着膝盖，只是喃喃重复着我不是她、我不是她……，简昱恒这才看到她脸上的妆都花了，眼中泪光闪烁，傍晚天台上的风特别大，她的短发被吹的散乱，完全不似之前的光鲜亮丽。

    这是一幅任谁看了都会于心不忍的画面，她将脸埋进臂弯中，肩膀一抽一抽的，此时的罗念薇身上女强人的气场荡然无存，反而更像一个徬徨无助、只能瑟缩在角落的小女孩。简昱恒进退两难，冷眼旁观好像有点不道德，但他能以什么身份上前关心，合格称职的下属？还是刚认识不满一个礼拜的同事？最后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姐的抽泣声渐小，她缓缓抬起头，抹了把眼泪，再撑着地板重新站起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衫。

    「你知道吗，人在难过的时候就会爱上日落。」望着天际线边馀下的最后一抹橙色晚霞，罗姐很轻很轻的说道。

    「您说什么？」兴许是天台上风太大的缘故，简昱恒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

    「没什么。」但罗姐声音恢復如常，她用手顺了顺有些凌乱的短发，当作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告诉你，」罗姐一边套上高跟鞋，一边和身后的简昱恒说，「你最好不要和别人提起刚刚发生的事，不然……你就死定了，还有，以后不要再来多管间事！」

    这话听起来凶巴巴的，实际上却没什么威胁性。不过简昱恒自然也没有到处讲的必要，于是他颇为配合的应了声，「好。」

    等到罗姐抬起头来时，已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穿好鞋后便不再搭理简昱恒，直接经过他大步离去。简昱恒有些犹豫的叫住她。「那个，罗姐……」

    「干嘛？」

    「你的头发，还有你的妆……」

    罗姐愣了一瞬，随即又提高声音：「说了不要多管间事！」她再度转头，加快脚步离去。

    简昱恒独自回到办公室时脑袋还有点混沌，他瞥了一眼业务经理的专属办公室，灯是暗的。谁能想到，就在刚刚，不到半小时前，他居然目睹了上司跳楼未遂，还被她威胁了……罗姐不会因为这样就在工作上故意找他麻烦吧，思及至此，简昱恒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只想窝在角落好好当条咸鱼啊，怎么感觉现在的情况离他的理想越来越远呢。

    听见了门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简昱恒连忙坐的端正，装模作样的开始敲键盘打字。从高跟鞋踩在地上「噠噠噠」的声响便能判断是罗姐进门了，简昱恒不着痕跡的将视线上移，从电脑上方偷偷观察着她。

    头发妆容什么的一切正常，想必她刚刚是去重新整理了。眼睛虽然看上去有点肿，但脸上完全找不到任何泪痕。

    「下班以前把专案企划书写好给我，还有投放金额的统计也要儘早完成，我还要分析……」

    对着三人劈哩啪啦一阵交代后，罗姐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留下简昱恒惊叹为何她变脸可以变得如此之快。才过没多久，那股强大的气场又回来了，让他不禁要怀疑，刚才天台上的那一幕其实是自己想像出来的。

    不过这样也好，简昱恒默默安慰自己，要是她把那件事拋到脑后，说不定就不会记得他不小心撞见的事，这样，他依然能够在馀下的职业生涯中过得舒心安稳。

    #

    时光仍旧一天天流逝，简昱恒也不得不适应了现在遽增的工作量。虽然他从前就极力寻找没有压力、能够晚出早归的工作，但他心里也明白，不能再一直换工作了。现在这间广告公司虽然规模小了点，但相对就没有太多复杂的结构，同事之间也不会勾心斗角，待遇薪资都算在这个职位的合理范围。既然各方面都符合简昱恒的标准，就算主管严格了点，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了。

    今天的业务部似乎格外忙碌。一大早先搞定了难缠的客户，在开会时又和创意人员因为构想不同而大吵了一架，办公室内电话响不停，就连业务经理的也不例外。接了一整天电话的简昱恒已经被磨到没脾气了，而当下午再有电话打进来时，他、锋哥和郑嫣嫣便约定好轮流去接。

    「郑嫣嫣，去吧。」铃声响起，锋哥用下巴对郑嫣嫣示意。

    郑嫣嫣不情不愿地起身，拖着脚步走到电话旁，但拿起话筒时还是换上了最真诚最敬业的语气。

    「您好，古德广告业务部。」

    未料听完对方的话，郑嫣嫣却瞪大眼睛。「您说……您说罗姐？嗯嗯，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们恐怕帮不上什么忙，您要不要自己去问她？……好的，我们了解……真的很抱歉。」

    她掛上电话后，锋哥便打电话凑了上去，「谁啊，不是客户吗？」

    「不是，是罗姐的父亲。」

 chapter 2-2 无心

    「罗伯父？」锋哥惊讶，却不忘压低声音，「他老人家打电话到我们公司做什么？」

    郑嫣嫣无奈，「他希望我们劝罗姐接受化疗。」

    这次，轮到简昱恒惊讶了：「啊？罗姐难道都没有在接受治疗吗？」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听伯父的意思是，罗姐自从出院后就没有再和他联系了，也没有按时去回诊，还是医院打电话给他，他才知道的。」

    「罗伯父和你们很熟吗？」简昱恒问。

    锋哥偏头思索：「也就……还好吧。据说罗伯母在罗姐很小时就去世了，罗伯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罗姐长大后他还是长年居住在乡下。至于我们会认识他是因为很久以前，罗伯父有来公司找过一次罗姐。」

    「伯父人是真的不错，」郑嫣嫣回忆着，「对我们大家都很亲切，记得吗？他还劝罗姐对我们好一点呢——虽然罗姐也没听进去就是了。」她忍不住小声吐槽。

    「感觉他是真的很关心自己女儿吶。」简昱恒感叹。

    「是没错啦，但是叫我们帮忙传话算什么！我们像是可以跟罗姐掏心掏肺的关係吗？」郑嫣嫣苦着脸。

    「那要怎么办，我们也不好辜负老人家的心意吧？」锋哥说。

    「不管，我刚刚已经和他说可以自己打电话去问罗姐了。他说打手机罗姐都不接，所以我就把分机告诉他了。」郑嫣嫣说道，「不然你们谁敢说的自己去，但是先讲好，出事自己背。怎么样，你，还是你，」她把手轮流指向锋哥和简昱恒，「谁要去跟罗姐讲？」

    「那还是算了。」两人异口同声的说。

    不久后，他们果然听见业务经理的办公室响起了新一轮的电话铃声，隔着那隔音奇差无比的墙，外头的三人还能清楚听见罗姐略带不耐烦的声音，「爸，怎么打到这里来的，我在工作啊……不行，不用，不需要。」然后便是清脆的「喀」一声，电话俐落的被掛上。

    三人对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感到目瞪口呆。「没想到，罗姐连自己的父亲也这么不留情面……」简昱恒嘖嘖称奇。

    「从我进到公司，见到罗姐的第一面起，她就一直是这副样子了。你有所不知，其实最近跟以前比起来，那还差得远呢。」锋哥早已见怪不怪。

    郑嫣嫣慢慢转着旋转椅，左手食指在椅背上轻轻敲着，「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呢，感觉我们最近，要不得安寧了……」

    她的预感没错，被女儿无数次掛断电话的罗伯父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将目标又重新移回了业务部。三人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又轮番接了数通罗伯父的电话，而老人家唸叨的内容又都大同小异。

    「喂，」数不清轮回第几次后，再度轮到简昱恒来接电话，「是罗伯父吗？您好您好。」

    苍老的男声自电话另一头传来，「喂，你是……喔喔喔喔想起来了，你说你是那个新来的……小简？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啦，我想问我们小薇忙好了没？」

    「呃，这个嘛，」经过前几次的经验，简昱恒再次不慌不忙的搬出同一套说辞，「罗姐呢，她一直都很忙的。经理每天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她又对自己要求那么高，没时间接电话也是很正常的事。不像我们这些小职员这么间，哈哈。」

    「这样啊。」儘管碰壁了许多次，罗伯父听了之后仍然免不了失望，「真的连一下下都不行吗？我就跟她说几句话就好？」

    「嗯——罗姐她——恐怕是真的太忙太忙了——」

    「这么忙，她身体吃得消吗。」罗伯父轻叹了一口气，「我很早就告诉过她，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结果她不听就是不听，连生病了、身体都要被搞坏了还是这么拼……」

    简昱恒索性把还没写完的企划案拿到电话桌旁边，一边处理着手上的事，一边还不时嗯嗯啊啊的回应电话中罗伯父的絮叨，连隔间门被拉开都不知道。直到罗姐走到他身旁时，简昱恒才疑惑的抬起眼。

    罗姐示意他把话筒给她。

    「爸，」简昱恒站得近，还能听到电话那端罗伯父惊喜的喊声，「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的，你不用再劝说了。还有，你知不知道我们大家平常工作都很忙，你这样一直打电话来，也会打扰到我同事的。我没事，我很好，我真的很好，就这样，拜拜。」

    掛上电话后，罗姐转身面对正在假装认真工作的眾人，出乎意料的对他们微微躬身：「抱歉，因为我的私事而给你们添麻烦了。」

    锋哥连忙摆摆手，「都是小事，我们不麻烦的。」其实他内心真正想说的是，他们哪敢啊。

 chapter 2-3 无心

    此时小隔间里的电话铃声又火急火燎的响了起来，因此罗姐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小跑步回去继续工作了。

    简昱恒如释重负，走回座位后身子往椅背上重重一靠。

    郑嫣嫣盯着罗姐紧闭的门，真心实意的祈求着：「希望那通电话是把她叫回去工作的。」

    「对，」锋哥说，「我现在寧愿工作，也不想再陪伯父聊天了。」

    「嘘——」郑嫣嫣看见了门外的人影，「有人来了！热爱工作的各位，拿出我们的精神来！」

    推门而入的是他们公司的业务总监，在他走进罗姐的办公室以前，还奇怪的看了埋首工作的三人一眼。

    毕竟在大家的印象里，他们好像很少有这么勤奋不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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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早该预料到，自业务总监走进罗姐的隔间起，又是新一轮恶梦的开始。

    他们三个小业务专员，连同罗姐，挨了上层非常严厉的一顿骂，至少是简昱恒入职以来，他感受到砲火最猛烈的一次。

    事情要从怒气冲冲的业务总监沉着脸自罗姐那儿摔门而出开始说起。「你们，都去会议室等着，我要听专案报告。」

    他前脚刚离开办公室没多久，罗姐便低着头从她的隔间走出。「走吧，开会了。」她的声音很轻，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四人默默无言的抵达了会议室。业务总监在，就连创意总监、製作经理都在那儿等着他们。

    他们轮流汇报结束后，由业务总监开始发难：「你们有没有搞清楚，ae是做什么的？是客户和公司之间最重要的桥樑，执行时两方的沟通协调都要靠你们完成，但是你们的表现呢？客户那么也谈不拢、公司这边也交代不清楚，你们这个效率让创意和文案怎么做事？难道面对客户不能主动积极一点，每次都要等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客户打来抱怨了才好好道歉安抚吗？」他不善的面色尽显，严厉的双眼在他们三人中来回逡巡，「是，我们的确不比大公司，但这不代表我们就得放弃竞争啊，为什么不想想，就是有你们这群不肯上进的人，业绩才会一直起不来？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在念薇回来以前简直是混到无法无天，现在就算好了一点但还远远不够！张伟锋郑嫣嫣，我真的是太久没有管你们，竟然还带着新人一起混！不想工作就离开没关係，我们不需要这种人！」

    「李总监，我们很抱歉。」

    「说到念薇，」李总监稍稍转了转椅子，对准坐在会议桌另一侧的罗姐。「从前几个am里面我最放心的就是你，但你这一个礼拜多的表现实在让我太失望了。预算多了一个零这种低级错误，你都在公司那么久了，怎么还会犯呢？还有他们，」他指了指简昱恒等三人，「怎么会发生管不动的事？威严要拿出来，对自己、对下属都要再严格！如果身体还没好，那就回去休息够了再来上班，硬撑着只会增加大家的困扰而已。记住，你们是一个team，团结一点，互相监督，希望我以后永远不要有机会再来和你们说教了。」

    「每一天该完成的事，就算熬到通宵也要加班把它做完！很抱歉，但这个行业就是这么残酷，你永远不会晓得随便一点小偷懒，将会耽误到多少人的进度！」

    出了会议室后，大家意志都十分消沉。走在一块的简昱恒、锋哥和郑嫣嫣还会小声的互相安慰，但他们谁都没敢去关心前方三步远的罗姐。

    「罗姐情绪感觉很不好欸，你们都不去问一下吗？」郑嫣嫣终究有些于心不忍，她用手肘轻轻推了推旁边的锋哥。

    「你真的不要命啦？罗姐被骂的原因有一部分就是我们太混，这种时候你还赶着去给她送头？」

    简昱恒静静地走在一旁，没有插话也没有上前。他只是突然发觉，此时罗姐的背影和她那日在天台上决绝的模样，竟然意外的重叠在了一起，给这位素来以冷静自持、成熟稳重而闻名的女人违和的添了几分孤寂。

    #

    一个搞不定的客户之后，还有千千万万个难缠的客户；在已经够严厉苛刻主管之上，还有更令人闻风丧胆的主管。简昱恒忍不住生出了这样的感慨，现在是晚上十点鐘，一片漆黑的办公大楼里，他们组是少数还亮着灯的办公室。罗姐大概在十五分鐘前便离开了，简昱恒把手头上的工作完成了七七八八，关上电脑也准备下班。

    「锋哥，嫣嫣姐，一起走吗？」

    郑嫣嫣摆了摆手：「我跟他再对一下资料，你先离开吧，这么晚了，路上小心啊。」

    简昱恒和两人告别后，便搭乘电梯下楼，准备走去牵车。要往人烟比较稀少的方向再走一小段路才会到停车场，路上也没设几盏路灯，夜深时显得更加冷清。简昱恒走着走着，却在微弱的灯光下，意外的看见了坐在前方长椅上的罗姐。

 chapter 3-1 原来你是这样的罗姐

    她怎么会在这？

    罗姐叫他不要多管间事的警告言犹在耳，简昱恒犹豫了一瞬，决定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走了过去。

    罗姐的身影被椅子后方树丛的阴影笼罩，简昱恒目不斜视的的从她面前走过，不一会儿，身后却突然响起罐子掉到地上、以及一粒粒东西相互碰撞的声音——

    「罗姐！」简昱恒三步併作两步的衝了回去，想起罗姐最近异常的举动和低落的情绪，他不禁联想到了最糟糕的可能。

    罗姐从椅子上站起，弯腰拾起地上的罐子，然后一动也不动的面对着他。

    「你手上……那是什么东西？」简昱恒望着被她攒在手里的罐子。

    「你别多想，就只是一般的羊奶钙片而已。」虽然嘴上毫无波动的说着，简昱恒还是看见，罗姐一边说话时，一边不着痕跡的将手背到背后。

    铁定有鬼。

    「是这样啊，」简昱恒上前一步，也进入了阴影所及的范围，「我也很喜欢吃羊奶钙片呢，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不可以！」罗姐瞳孔猛然缩了一下，简昱恒敏捷的伸出一隻手，到她背后去探那个罐子，「你干嘛，不要抢——」

    已经拿到罐子而缩回手的简昱恒，突然被用力抓住手腕，罗姐逮到机会，也伸手想要夺回罐子。

    忽略掉剑拔弩张的氛围，这可能会是个很滑稽的画面：两个人在冷清的街道边为了一个罐子拉拉扯扯，谁也不让谁。

    「还我！」

    「我就看一下这是什么——」

    「不要多管间事！」

    「你、你明明就是心里有鬼才不给人看！」

    简昱恒力气比较大，但罗姐死死掰着盖子不放，因此抢了半天两人依旧僵持不下。突然简昱恒感觉手上的力气一松，盖子和罐子的本体分了开来，各抓着罐子一部分的两人都踉蹌后退了几步。

    几十颗圆形的小东西瞬间从罐子里飞了出去，凌乱的落在了柏油路面上，在两人脚边滚动着。

    简昱恒跨了一步，到路灯照的到的地方，低头细瞧手上的罐子，上面标明止痛药的红字就那么毫不遮掩的出现在他眼前。

    罗姐缓缓的松开另一隻握拳的手，十来颗药丸从她手心滑落，和罐子里的那些一样，接连掉在地上。

    「罗姐，」简昱恒深吸一口气，沉默许久后才再度开口，「您到底想做什么，是我想的那样吧？」

    因为有半边脸仍处在阴影中，罗姐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见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简昱恒原本预期她还会再花时间辩解，如此坦然的承认反而将他堵的说不出话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抱歉，简先生，这好像和你无关吧？」罗姐又恢復了工作时高高在上的姿态，她冷冷的说着，抬脚向前走到长椅边，却在短短几步路的途中因为踩到药丸而差点绊倒。「小心——」简昱恒下意识的伸手搀扶，却被罗姐侧身避开。

    她逕自坐下，不再看简昱恒。「倒是我要问你，为什么每次好像不管我要干嘛，哪儿都有你？」

    简昱恒直呼冤枉，要不是每次他都恰巧在错的时间走到错的地点，他哪里会自己去蹚浑水。「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爱行侠仗义的人吗？」

    「行，那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快走吧。」

    简昱恒看了看她，再看了看散落一地的药丸，「那个，我走之后，你应该不会把它们都捡起来吞掉吧？」

    罗姐猛然抬头，露出关爱智障的表情：「我可还没沦落到这种地步，我很爱乾净的。不对——就算我真的这么做了，也轮不到你来插手吧？」

    「罗姐，」简昱恒决定软下语气来好言相劝，毕竟同样的事他可不想再撞见第三次了。「你就不能……好好活着吗？世界很美好的，不要心里老有这个念头嘛。」

    「我看这句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吧。」罗姐反讽道，「什么美好，像今天这样加班加到大晚上，被骂的狗血淋头，亏你还会觉得世界真美好。」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反正，跟你说再多，你也不可能会理解我的难处的。」

    简昱恒觉得此时的罗姐有种故作老成的感觉，虽然……她年纪确实比他大没错。

    「不管什么困难，都不是用死可以解决的，」他认真的说，「我不懂不要紧，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个真正懂你的人？」

    罗姐似乎已经被他磨到没耐心了，她烦躁的挥挥手，可能是在赶虫子，也可能是在赶简昱恒，「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平常怎么没见你这么爱讲话？算我求你，你就不能当作什么事都不知道，让我死了算了吗？」

    简昱恒听见她说的话，却短暂的愣住了。让我死了算了……他的记忆将他带回一个早已被他拋诸脑后许久的怪梦，梦里那个不知名的声音也是哭喊着同一句话，虽然两者的语气不同，但简昱恒却莫名的很肯定，连他自己都惊讶于他的肯定——这两个声音是同一个人。

    「我在梦里听见过你的声音。」

    罗姐的眼角微不可察的抽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一个多礼拜前作过一个只有声音的梦，梦里有个人一直喊着你让我死了算了。那人是你，对吧？」

    罗姐再度低下了头，而简昱恒则透过路灯的光线凝视着她。良久，她缓缓起身，作势要走，「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个东西。」

    听见她又要买东西，简昱恒顿时紧张了起来：「你要买什么？不要衝动，前面路口那家药局应该已经打烊了——」

    又来了，罗姐又对他露出一脸在看傻子的表情，「那么敏感干什么！我就是饿了，肚子饿你懂吗？我去买点东西吃。你待在这儿等着，我有话要和你说。」

 chapter 3-2 原来你是这样的罗姐

    简昱恒虽然摸不着头脑，罗姐怎么就突然主动要跟他说话了？不过他直觉应该会是很重要的事情，于是他在罗姐离开后仍然乖乖留在原地，顺便把地上的药丸一颗一颗捡起来，连同药罐一起包好丢掉。

    #

    五分鐘后罗姐就回来了，她手上除了提着一个装蛋糕的精美小盒子，还非常顺手的，给简昱恒带了杯咖啡。

    「喏，就当成我留你听我说话的补偿吧。我买的拿铁，加了糖和奶精，不知道你喝不喝的习惯。」

    简昱恒从罗姐手上接过那杯热乎乎的拿铁。平常办公室里穷酸的只备有即溶黑咖啡，而他早已习惯那种苦涩的口感，只不过这些他都没有说出口。他打开杯盖轻啜了一小口，却马上被甜腻的奶味给呛得皱了一下脸。

    这一个小动作没有被罗姐注意到，因为她正忙着拆开她的盒子外包装，里头的切片蛋糕露了出来，简昱恒只能隐约看到一粒硕大艳红的草莓，和铺得满满的鲜奶油。

    「想不到你竟然爱吃甜点，还是草莓蛋糕。」在别人看来非常可口的东西，却丝毫没有增进简昱恒的胃口。

    「是啊，」罗姐不以为意的带过，「嗯，我要开始说正事了。」她捧着盒子坐下，简昱恒拿着咖啡，也坐在了她身旁。

    只见她一个劲的望着蛋糕发愣，最后开口的同时却拿起了叉子：「等一下，我先吃口蛋糕。」

    简昱恒觉得有些好笑，「讲就讲啊，还拖拖拉拉什么？」

    罗姐的声音因为嘴里塞了一大口蛋糕而模糊不清：「你不懂，我就是个事到临头还要犹豫的的胆小鬼。我怕我说了以后，你会觉得我在疯言疯语。」

    「不会不会，你儘管放心说。」简昱恒说。

    罗姐闭口不语，似乎内心还再做最后的挣扎，简昱恒也不催她，见气氛有些凝固，他思索再三还是打开咖啡杯盖抿了一口。

    「我不是罗姐，我只是借住在她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冷不防的，她轻声开口。

    简昱恒拿着杯子的手被吓的一颤，一大口滚烫的、甜的发腻的拿铁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灌进他的口腔中，「咳——咳咳——」

    罗念薇欲言又止，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简昱恒用力眨眼挤出因为呛到產生的生理性泪水，努力忽视掉来自喉咙深处的灼热感，「你就为了和我说这个？咳——要不乾脆说你其实来自未来吧，还是什么，死后重生听起来也不赖——」

    「我没有在开玩笑！」罗念薇急急的说，她双手用力往旁边重重敲了一下，左手却不小心拍在了紧邻在旁的简昱恒的大腿上，「对……对不起！」她宛如触电般的迅速收回手，「就说你会觉得我好像在胡言乱语，但我真的没有！」她头逐渐低垂，灰暗的双眸中透露出一丝恳求。

    见她这副沮丧的模样，简昱恒突然有点过意不去，「好好好，刚刚开玩笑的是我，我相信你。」但当他决定开始「相信」这个事实时，无数个疑问又涌了上来，「那……真正的的罗姐呢？在你原本的身体里吗？」

    罗念薇仍然低着的头微不可察的摇了两下：「没有，我们不是互换，薇姐她……是真的过世了。」

    「你愿意听我把整个故事讲完吗？」她有些不确定的问。

    「好啊。」

    「真正的我，现在应该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罗念薇开始娓娓道来，「当我被送到医院，躺在病床上面时，我的身体虽然还处在昏迷的状态，但说也奇怪，我的灵魂竟然出窍了——」

    「等一下，」简昱恒突然插嘴道，「你为什么会昏迷啊？」

    罗念薇白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打断感到非常不满，「自杀未遂。」

 chapter 3-3 原来你是这样的罗姐

    「……原来。」简昱恒听了，倒也觉得合情合理。

    「我刚才说到哪？灵魂出窍，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可以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病床上的我，我看得到医生在急救，我听得到他们在大喊大叫……虽然精神有点恍惚，但那时我的意识非常清楚。一直待在病房多无聊啊，于是我试着移动……整个人轻飘飘的，但我确实可以走动，我推开房门，外面却不是医院的样子。」

    「不是医院？」

    「对，我也不知道那是哪里，我完全没有去过。有好多条路……有一条通往冥界，所以我选了一条路走……」

    「通往……冥界？」简昱恒屏住呼吸。

    罗念薇点点头。

    「可是——」简昱恒疑惑，「你是怎么知道可以去到冥界的？还有，那么多条路，你怎么晓得哪个才是正确的路？」

    罗念薇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脑中有一股感觉，告诉我就是往那个方向，我就是……一直走而已。」

    「来到冥界以后，那里其实没有想像中的黑暗，种满了花花草草，空气中有种甜而不腻的淡淡香气，现在不是秋天吗，冥界的气候也很凉爽，不至于潮溼冰冷，和人间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望不见天空而已。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来来去去的灵魂，但奇怪的是，他们好像都没有注意到我。我跟着大家行进的方向，来到大殿，见到了阎罗王。」

    「哇塞。」简昱恒已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听奇幻故事了。

    「阎罗王、冥王、或不管你怎么称呼他，他坐在高高筑起的宝座上，每个灵魂由一个长着翅膀的使者带领，在后方排成一列，轮流走上前去听候审判。我没有使者，我甚至不知道是怎么靠着自己的力量来到这里的，但我就是想试试看，说不定阎罗王会就此把我分发到阴间呢？于是我自己走到了队伍的最尾端。」

    「但你说你只是在昏迷的时候灵魂出窍，根本没有真正死亡呀。」简昱恒提醒她。

    「是啊，」罗念薇露出苦笑，「所以当我走上前去，阎罗王看到我时说：『我对你没印象，你应该不在今天的名单上吧？』」

    简昱恒捏了一把冷汗：「他有没有很生气？」

    「其实还好，」罗念薇说，「他只是叫我报上姓名，然后叫身后的手下去找来生死簿而已。」

    「『你的死期还没到，』阎王这样说，他说他就不计较我是怎么到这里的了，毕竟根据他的说法，几千年来总会发生几次误闯的意外，然后他就准备想个办法把我送回去……」罗念薇一边回忆着，一边模仿着阎罗王低沉严肃的嗓音。

    「我哪肯啊，千载难逢有这样一次来冥界的机会，要是能就此一去不復返，那该有多好。」罗念薇美艳的脸蛋露出一丝自嘲，「我求情，我撒泼，我直接赖在地上不走。呵，现在想想，阎罗王那时完全可以直接叫使者把我架开，但谁知道，也许他不赶时间？竟然愿意就这样跟我耗。」

    「听起来阎罗王真是个好人。」简昱恒说。

    「这倒是真的。然后——就在那时，改变命运的事发生了——在我前一位受审的灵魂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了大殿，身后还没有使者跟着，那个人就是薇姐。」

 chapter 3-4 原来你是这样的罗姐

    「我就这样看着她，挟着强大的气场一路走到我身旁，然后张口对阎王说她反悔了，她觉得癌症这个理由并不足以带走她的生命，短短三十五年怎么够活，然后问阎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她回到人间。」

    「薇姐冷酷，阎王人虽然好但关键时刻却比她更冷酷，我想想他是怎么说的啊：『以往和我提这种要求的人多了去了，我又凭什么会答应你呢？』」

    「你都不晓得，薇姐那张脸，」她指了指自己的脸，「实际较起劲来能有多慑人。『我每天勤勤恳恳的工作，一检查出来却已经是癌末，发现后我无时无刻不遵照指示好好治疗，为什么死的偏偏是我……』她讲了一堆诸如此类的话，详细的我已经忘记了。她彻彻底底让我看傻了，这时对比我当初的无理取闹，嗯，薇姐的举动有多聪明，我就有多白痴。」

    简昱恒努力想像眼前的这张脸一本正经跟阎王讲道理的模样。

    「她还要牵扯到我呢，可能是想要更有说服力吧，她问我，你也是来求情的吧？我回说对啊，来求死的。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她脸上的表情。」罗念薇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被她情绪感染的简昱恒也跟着笑出声来。

    挖了好大一口蛋糕送进嘴后，她继续说：「不讲还好，一讲阎罗王就起新的念头了。他说真恰巧，我们一个求死，一个求活。他指着我，并把我的生死簿上面的话念出来：『此处大劫，但幸未致死，昏迷数十日后方得甦醒』，他说既然这样，在我昏迷的这段期间，就到到薇姐的身体里去生活，看看不同世界。至于薇姐她，阎王说他无法改变灵魂存活的期限，但可以让她的凡身多待在人间久一点，前提是，它必须借给别人用。」

    「天啊，」简昱恒花了一段时间消化这句话里面的讯息，「阎罗王真聪明，一次解决两个问题。」

    「聪明吗？」但罗念薇并不这么认为，「我跟薇姐其实都不太喜欢这个决定。我，完全不想再继续待在这个世界上了，管它是在谁的身体里面生活！而薇姐，她要的是灵魂可以回去啊，空留躯壳有何用处？更何况是借给别人用，换做哪一个注重隐私的人，都不会同意这么做吧。你都不知道，她打量我的那个眼神可把我吓的。」

    「那…」简昱恒迟疑了一下，「既然你们一开始都反对，为什么最后还是同意了？」

    罗念薇无奈的耸耸肩：「还不都是因为阎王的三寸不烂之舌。他和我们说了一大堆必须这么做的理由，最后还威胁我们如果不答应，就立刻把我送回人间，把薇姐带走。话已至此，我们还能再说什么吗？显然不能。事实很好的证明了，他才是那里的老大。」

    「噗。」觉得她的的用词很有趣，简昱恒忍不住笑了一声。

    「笑什么，」罗念薇嗔了他一眼，「后来的事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啦，我在阎王的安排下来到薇姐的身体，以大病初癒的罗念薇这个身份重新在世界中有了新的位置。」

    「一切都太神奇了，」简昱恒喃喃说着，「那你这样不挺辛苦的吗，每个人的个性和生活习惯都不一样，临时叫你以另外一个人的方式生活，有点强人所难吧。」

    「对啊，」罗念薇似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水闸，闸门一开抱怨就停不下来了，「你都不晓得，第一天上班前我五点半就起床学化妆，学打扮，学穿高跟鞋……刚进公司什么都还不懂就已经是个业务经理，开玩笑，我以前又不是学这个专业的！就算薇姐说她会尽量帮我——还没跟你说，阎罗王安排薇姐的灵魂会在我睡梦中不定时的出现，以便帮我适应现在的生活——但我要学的实在太多了，而脑子里又没有薇姐以前的记忆，你懂那种一片空白的无力感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我反应不及时，脑袋里闪过的片段会帮助我，让我得以应对，大概是某种肌肉记忆吧？这也是为什么我还能勉强工作，但反应却变迟钝许多的原因。」她刮了一口蛋糕上的鲜奶油，吃进嘴后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脣，然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魂穿的规定中还有一项，就是我不能和任何人坦白我的真实身份。唉，这种日子实在太难过了。」

    简昱恒发现了她话里的漏洞，「那你现在把一切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不是人吗？」

    「你不一样，你可是我的贵人啊。」罗念薇朝他眨眨眼。

 chapter 3-5 原来你是这样的罗姐

    「贵人？」现在什么情况？他怎么无缘无故被牵扯进这个玄幻的事件了？

    「除了薇姐以外，阎罗王说在我身边还会出现一个贵人，在必要时我可以向他如实告知我的身份，并寻求他的帮助。至于怎么知道谁是我的贵人呢，阎王也没明讲，他只回了我一句『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感觉到』，嗯……既然你都能听到我的声音了——没错不用怀疑你梦里面就是我在地府里最白痴那时候的样子——那么贵人该当是你啦。」

    「不——」简昱恒当下的第一反应就是——搞错了吧？他一个没什么特殊事蹟、说难听一点是每天只想混吃等死的普通人，哪有能力去当别人的贵人？「我怎么可能会是……你的贵人？阎罗王选人的依据到底是什么？很抱歉，但我不觉得我能帮上你什么忙。」

    「我怎么会知道他的选人标准？」罗念薇顿了一下，换上一种比较轻快的语气，「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打从我来到薇姐身体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倚靠别人了。我的任务就是替薇姐把剩下的几天过完，就能圆满回去了。」

    「原来，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一直想要——自我了结的原因？」

    「其实……也不完全是。」罗念薇说。

    「还有别的原因？」简昱恒真的是被越搞越糊涂了。

    罗念薇点点头：「我从以前就一直很喜欢看日落，不觉得那么多绚烂的顏色混杂，就是一天中最美的样子吗？当我魂穿到这里开始新生活后，每当我望向黄昏时分的天空，就会出现幻觉。我的意识会开始恍惚，眼前所见变得迷离，然后——我在脑中可以看到——我。」

    「哪个你？」

    「躺在病床上的我，那个徒留躯壳，持续昏迷不醒的我。很奇怪吧，阎罗王也没和我说会发生这种情况，但事实就是日落的景象会触发某种幻影，每天都在重复上演。」

    「那天——你在天台看到我的那天，我就是在凝望日落，因为我内心还是止不住渴望，想看看原本的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那天看到的景象却让我彻底绝望了。」

    「你看到了什么？」简昱恒十分好奇。

    罗念薇的眼神却透露出抗拒：「总之是很不好的事。」

    简昱恒了然，也没再继续追问。

    「那次纯粹是回想到以前不愉快的经歷，觉得如果中途打乱魂穿的计画，说不定我就真的能一死了之呢？反正最后你出现了，我也没能成功。」

    「那刚刚呢？」

    「刚刚？」罗念薇环顾四周，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好啊，你是不是把我的药都拿去丢掉了！」

    被她这么一喝，简昱恒的声音都不自觉弱了下去，他为自己辩驳：「我——这——那些药都掉地上了——」

    罗念薇冷哼一声，倒也没有继续追究，「刚刚啊，是我终于发生人生的真理了，那就是，不管我怎么过、以谁的身份过，人生永远都是一团屎。倒吸一口气干嘛，我有说错吗，人生不就是一团——哎呀算了。这么多天以来我努力活成薇姐自信强大的样子，却表现的像个蠢蛋，每天要工作到那么晚不说，还要带你们这么整天摸鱼的下属，上头还有主管的虎视眈眈，还要时不时被病痛所困扰，而我本来根本就不用经歷这些的！我累了，真的累了，这一次，我是为了薇姐，真搞不懂这种烂到极点的生活，她怎么还拚命想要继续过下去。」

    「这样啊。」简昱恒算是理解她的感受了。他虽然不諳多少世事，却也觉得这种遭遇对她确实是不公平，搞的他又因为自己的贵人身份却无法帮忙而内疚了。「我在想，你是不是搞错了，或许我其实不是贵人。你要不要试着再去找到真正的那一位贵人，寻求他的协助？」

    「不行。这种只能和一个人讲的秘密我都和你说了，怎么可能再去找另一个人！不管，认都认了，你就算不是也得是！」

 chapter 3-6 原来你是这样的罗姐

    她是真信任他啊，可是他寧可不要这种信任啊！简昱恒在心中无声的吶喊。两人默默无言，简昱恒的手中还是握着那杯满满当当的、逐渐转冷的咖啡，罗念薇则是心不在焉的用叉子搅着盒里的草莓。

    「我觉得，其实你不一定要照着罗姐的方式过生活，」考虑许久后，简昱恒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毕竟，人家可是什么都和他说了。「做你真正的自己一定比较自在，而且更能适应，适应过后也不会每天老想着要自杀了。」

    「你认为真的可以吗，大家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因此讨厌我吗？」罗念薇低声问。

    「怕什么！如果你一直彆扭的假装成罗姐，大家才会觉得更奇怪。」

    罗念薇瞇起眼睛，「原来你是在间接承认你们这几天都对我很有意见啊！」绷着脸一会儿，她忽然笑了出来，「开玩笑的，谢谢你给我的建议，我会试着做做看的，但我可不能保证我会就此断了自我了结的念头。」

    「不用客气。」简昱恒觉得坦承后的罗念薇比先前好亲近多了，这不，都会和他开玩笑了。「既然我知道了你的身份，继续叫罗姐好像有点奇怪。你要不要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干嘛！」

    简昱恒说到一半突然惊呼出声，因为罗念薇忽然站起来，抓住他的衣角就把他扯到长椅后树丛的阴影下，「别说话，看前面！」她用气音说道。

    简昱恒透过叶片间的缝隙可以看到，锋哥远远的从路的那端走来，经过他们面前时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确认锋哥走远后，两人才从树丛后面走出来。「差点忘记，锋哥也是走这条路回家。」

    「你怎么不早讲，我们差点被看见欸！」罗念薇埋怨他。

    「不过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今天就讲到这里吧，」她继续说，「称呼的部分，你就先叫我……念姐吧，这样也不会让其他人怀疑。我先去赶公车了啊，还有，你不喜欢喝拿铁这件事，我记住了。」语毕，她便转身往来时的方向匆匆离去，只留下一道被路灯拉得狭长的背影。

    「赶公车？她自己没开车吗……」简昱恒自言自语，并望着手中没有馀温的咖啡发愣。

    #

    简昱恒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纵然疲惫，他仍然没有忘记今天是每週与母亲通电话的日子。简昱恒的父亲在几年前就过世了，留下老母亲一人寡居在乡下，为了不让她感到寂寞，也避免她担忧城中儿子的情况，深夜睡前，简昱恒依照惯例拨通了老家的电话。

    「妈，有吵到你睡觉吗？」

    「没啦没啦，你妈我精神好的很呢。我佮你共喔（我和你说），今天隔壁老张……」

    一开始照样是简母滔滔不绝的说着左邻右舍的趣事，简昱恒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以往她说完后通话差不多就结束了，不过今天简昱恒想要请教她一个问题。

    「妈，我想问你个事。」

    「啥米代志啊，你共。」

    「如果……我身边有人想要自杀，该怎么劝她啊？」

    「自杀？」电话那头的简母声音突然拔高一个度，「安内金严重馁（这样很严重），@#$_amp;-……」

    「妈，」简昱恒无奈的打断她，「我听不懂。」

    简母停了一下，切换成台湾国语一字一字慢慢说：「我是觉得啦，不管怎么样一定要阻止他，生命很珍贵馁！你可以多跟他讲一些有趣的事啦，带他去好玩的地方啦，总之，要让他彻底忘记这个想法！你说他是你朋友喔？」

    「呃……算是吧。」

    「是喔，安内实在袂使啦（这样真的不行），」简母一嘴快，闽南语又蹦了出来，「你都不知道，最近自杀的人好多馁，新闻每天都在报，还有你隔壁巷麵店的老闆娘的常客的伯父的外甥女也在自杀，现在这个社会喔，大家都怪怪的馁……」

    见她又有了滔滔不绝往下说的架势，简昱恒连忙打断她：「好了妈，我想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啊。」

    「好啦好啦，你要注意身体馁，不要太晚睡，寄给你的东西要吃，有空要常回来馁……好啦好啦我不讲了，赶快去睡啦，晚安晚安。」

 chapter 4-1 缘分

    隔天一大早，简昱恒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到了公司。那两圈阴影实在太明显，锋哥还忍不住调侃他，是不是昨天晚上太认真工作了。

    「呃，这个嘛，谁不是呢，前辈你们也很认真啊，哈哈。」简昱恒有点心虚，只能给出一个语焉不详的回答。

    「锋哥，你就别再取笑昱恒了，」刚踏入办公室的郑嫣嫣恰好听见他们的对话，于是这样说，「指不定哪天就换你变熊猫眼了，别说不可能，依照最近的工作强度，你可要担心囉。」

    「好啦好啦，囉哩囉嗦的郑妈妈。」

    「张伟锋！」

    办公室里一片打闹说笑，享受着开工前最后的轻松氛围，谁也没有注意在他们身后，玻璃门再一次被拉开。

    「大家……早安。」

    听到熟悉的声音，三人纷纷扭头去看，却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罗念薇一身藕荷色的雪纺衬衫搭配白色阔腿裤，脚下不再是高跟鞋而只是一双普通的平底鞋——难怪刚才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她脸上化的不再是往常那般具有攻击性的妆容，甚至破天荒的将额前的碎发以发夹别在一旁。简昱恒虽然不懂穿搭，但他也看得出来罗念薇今天的打扮和以往很不一样。

    「罗姐，你这样穿也好好看！」郑嫣嫣率先出声。

    「真的吗？」罗念薇的声音中带了点惊喜的不敢置信，「好看就好，我还怕你们觉得奇怪呢。」

    「新的一天，大家继续加油啊。我来之前听说公司这边接到了一个大客户的case，应该会交由公司内部的两组team写企划比稿。又是一场硬战，辛苦各位了！」

    罗念薇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再度留下目瞪口呆的三人。

    「罗姐到底会什么神奇的百变术啊，怎么过了一段时间，整个人彷彿又不一样了呢……」

    「淡妆的罗姐！我没想到这种清新的风格也这么适合她！」没有理会锋哥，郑嫣嫣仍然朝着罗念薇离去的方向由衷发出讚叹。

    「她刚刚居然和我们打气！我的天，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简昱恒没有参与讨论，他只是觉得念姐是真的有努力在作出改变，身为贵人，或者说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他是打从心底替她感到高兴。

    #

    「一起吃？」

    中午的用餐时间锋哥和郑嫣嫣都出去了，简昱恒独自待在座位上，正当他准备拆开饭盒时，罗念薇从她的隔间里走了出来，手上也捧着便当。面对她的询问，简昱恒点点头，于是罗念薇便在郑嫣嫣的空座位上坐了下来。

    「我今天这样打扮，真的没问题吗？」她有些担忧的问。

    「我觉得这样很适合现在的你。」已经开始扒饭的简昱恒含糊不清的说。

    罗念薇松了一口气，自顾自的掰开一次性筷子，「天晓得我在薇姐的衣柜里面翻多久才找到这些衣服，不行，我到时候一定要找时间去买新衣服。你要陪我去看看吗？」

    「什么，我？」简昱恒险些被一大块排骨呛到，「这不太适合吧？我又不懂衣服。」

    「哦，也是，你一个大直男懂什么。」简昱恒哭笑不得，他怎么就莫名其妙被贴上了直男标籤了？

    「欸，要笑，」简昱恒偏过头去，才发现罗念薇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她就算嘴里塞满食物，仍然努力的从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大家都喜欢爱笑的人。」察觉到简昱恒望过来的眼神，她解释，「你不是建议我要改变吗？我发现你们都太怕我了，以后我一定要笑口常开，让你们感受到我其实待人也是很和善的。怎么样，这个方法有效吗？」

    简昱恒以前几乎从来没见过她笑，对此感到新奇的同时也不禁替她担心：「我的本意是要你做你真正想做的事，不是勉强自己。」

    「没事啦，我今天这样快乐多了。」罗念薇毫不在意，「对了，来谈谈那个企划案吧，你都没注意到刚刚开会时，隔壁组老许那个势在必得的眼神。我相信你们，发挥能力好好写，一定可以把案子拿下来。至于我，虽然没办法帮上你们很多忙，但我也会尽快提升自己跟上大家的脚步，毕竟，罗姐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罗念薇放下还没吃了几口的便当，倏地起身，「你等我一下。」她跑回办公室拿了一叠薄薄的文件，「这是我目前搜集到一些有关品牌方的资料。作为在最近在美妆界迅速崛起的新锐品牌，这次我们要重点宣传的是他们新推出的一款保养品。根据市调，通常会购买的是20至30岁的年轻女性族群，我觉得我们可以针对这点来发想行销策略。」

    「可是，」简昱恒大致瀏览罗念薇带来的文件后，提出了疑问，「广告的目的不就是为產品创造更多可能吗？如果我们把思路侷限在某一个特定族群，是不是就会丧失其他例如男性消费者等广大族群？」

    「欸，你说的有道理……」

    锋哥和郑嫣嫣分别回到办公室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简昱恒和罗念薇就着电脑，正认真讨论着什么，把他们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跑了过去。

    「罗姐，对、对不起这么晚才回来，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罗念薇见他们神色慌张也没说什么，只是侧身挪出空位：「没事，不用紧张。来了就赶快，我跟昱恒在讨论你们企划案的初步构想……」

    一整天下来罗念薇都脸上带笑，和蔼可亲，就算他们工作上哪儿出了点小紕漏也不会臭脸相向，简昱恒自然知道箇中缘由，但原本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锋哥和郑嫣嫣，反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转变而更坚信一定是背后另藏隐情，反而因此变得更加诚惶诚恐。

    「我先下班了，大家工作完成后，也记得早点回家休息喔！」

    晚上九点半。其他办公室里的人都走了七七八八，罗念薇从她的隔间走出，和三人挥手道别。

    「谢谢罗姐！」

    「罗姐您慢走！」

    「念姐再见！」

    罗念薇朝他们笑了一下，便迈步消失在门外。

    「念姐……老弟，你什么时候换的称呼？」锋哥奇怪的问。

    简昱恒不置可否。

 chapter 4-2 缘分

    又是一夜平静的回家路。简昱恒在路边停好机车后，一如往常的走向公寓。只是当他已经离公寓没几步路，却在一片闃寂中听见极其微弱的喵声。

    「喵…喵…」

    简昱恒停下脚步仔细倾听，他抬头一看，发现一隻猫咪端坐在通往公寓前门的第一个台阶上。那隻猫看起来还尚年幼，身体是灰色的，但在腹部处夹杂了一点白毛，此时牠琥珀色的双眸正直直望向简昱恒。

    「喵。」

    「小猫咪，你挡在那里做什么呢，」简昱恒看着牠，嘴里轻声说道，也不管牠到底听不听得懂，「让我想想……你饿了？我找找喔，这里有我早餐剩的一点吐司边，你是要这个吗？」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被压的很扁的塑胶袋。

    「喵！」猫咪轻轻用尾巴拍打了下地面。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喔，我看看……」简昱恒环视四周，在一旁的水沟边发现一个塑胶浅盘，里头还沾了点食物碎屑。他将吐司边撕成小块放了进去，双手一拍，唤猫咪过来，「好了，过来吃吧。」

    猫咪站了起来，踏着轻悄的步伐来到简昱恒身边，将小小的头颅埋进浅盘中。眼见如此，简昱恒并未多作停留，他立刻步上台阶，开锁进入公寓。他并不是因为多有同情心，或是觉得猫咪多可爱才做出投餵的举动，他只是纯粹需要一个东西吸引牠的注意力，好把牠从台阶上引开，他才得以回家，仅此而已。他走的太快，丝毫没有注意到，猫咪只是埋头嗅了几口盘中的食物后，就甩着尾巴离开，连动都没动过一口。

    #

    自那天之后，每晚简昱恒下班回家时，总能见到那隻小灰猫在台阶上等着，目光炯炯的望着他。简昱恒也丝毫不在意留几口早餐给牠，有时候是三明治里的鮪鱼夹馅，有时候是吃了一半的荷包蛋。说来好笑，或许是每次放下食物就跑的缘故，一连餵食了几天，简昱恒却没有因此生出半分怜悯之情，他只当作是日復一日的在清除阻碍他通往柔软大床的路障而已。

    今天是週六。不确定小猫是否会在那儿等着自己，简昱恒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下楼去看看。週末几乎足不出户的他特地先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条吐司，在走回家的路上取出一片，把它们掰成小块。

    「喵呜，小猫咪，你在吗？」没有在台阶上看到熟悉的身影，简昱恒还是象徵性的叫了一下，虽然他事后觉得这实在有够蠢的，但食物带都带了，他可不想空手而归。

    「喵呜！」回应他的并不是猫咪，而是另一道同样呼唤着猫咪的女声。简昱恒僵在原地，他极为缓慢的抬头，看向方才被打开的公寓大门，也就是声音的来处。

    「简昱恒？」

    「念……念姐？」

    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罗念薇和简昱恒都瞪大了眼睛，露出无比震惊的神情。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她竟然和我住在同一栋公寓？双方都在各自消化这个惊人的事实。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直到一声清脆的喵呜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小灰猫从远方快步走来，罗念薇直接忽略了简昱恒，步下台阶，越过他身边朝小猫跑去。

    「真是不敢相信……」简昱恒望着罗念薇的背影，还在喃喃自语。

    「小可爱你总算来了，你看我今天给你准备了什么？是好吃的猫罐头喔！」罗念薇没搭理他，而是自顾自殷勤的朝小猫招手。简昱恒这才注意到她也带了食物，她一手拎着装了猫罐头和瓶装水的提袋，一手拿着和摆在路边那个一模一样的塑胶浅盘。小猫见到了罗念薇果然很高兴，在她将食物和水倒进盘子时，牠就乖巧的端坐在一旁，像极了等待开饭的小朋友。

    「那个，我也有食物。」简昱恒走过去，扬了扬手上的塑胶袋。

    蹲着的罗念薇只消抬起目光看一眼，脸上便露出微慍的表情，「你居然给牠吃吐司边？牠不吃吐司！」

    「牠明明就吃！」简昱恒辩解，小猫如果没吃，那为什么他隔天去时盘子都是空的？「前几天我给牠时，牠就吃了——」

    「你傻啊，那是我之后拿去倒掉的！」罗念薇激动地喊道，「我就在想到底是谁餵我家小可爱吃这种东西，没想到竟然是你！」

    只是隻流浪猫，至于这么激动吗？简昱恒纳闷的想。不过他还来不及回话就听见脚下传来砰了的一声，小灰猫没吃几口罐头，就四肢一软倒了下来，眼眶微红还泛着泪，吓得罗念薇赶紧凑过去察看。

    「小可爱，你怎么了，啊？哪里不舒服？是吃坏肚子吗？」她将求救的眼神望向简昱恒。

    简昱恒被她看得心虚，他压根不懂这些啊，「我…我怎么会知道呢，你要不要带牠去给兽医看？」

    「对，对，看医生……要怎么去？总不能搭公车吧？」

    「薇姐没有车吗？」

    「有啊。」

    「那就开啊！」

    「可、可是……我不会开车啊！」罗念薇急的快哭出来了。

    简昱恒看看无力瘫倒在地上的小猫，再看看满面愁容的罗念薇，最后终于拿定主意，「你去拿车钥匙，我来开车。」

 chapter 4-3 缘分

    兽医诊所内，简昱恒独自在看诊室外等着。此时罗念薇从诊疗室中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他身边。

    「小猫咪还在里面吗？」简昱恒见她怀中没有小猫的身影，于是问。

    「嗯，还在里面注射抗生素。医生说是因为生活环境太差才感染的猫皰疹病毒，今晚就可以回去了。」罗念薇回答，「今天……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也没办法这么顺利地送牠来治疗。」

    「小事，不用谢。」简昱恒说。

    「既然你会开车，为什么不开你自己的车就好了？」罗念薇好奇地问。

    「我之前就考到了驾照，但是因为没钱，所以才一直没买车。」

    「喔，原来如此。」

    简昱恒换了个话题，「不过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尽心尽力的照顾一隻流浪猫呢？」

    「小可爱是在我来到这边的世界后，第一个对我好的人——第一个对我好的生物。」罗念薇望向诊疗室紧闭的门，露出难过的神情，「我永远记得，在我第一天事事都不顺利的下班回家后，是牠主动过来向我示好，毫不怕生的靠向了我……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有在餵牠，牠对我的意义……很不一样。」

    「别那么担心，你看这篇文章写的，」简昱恒把刚搜寻到资料的手机递到罗念薇面前，「有研究显示，高达80%的猫咪都是猫皰疹病毒的带原，所以小猫得了这种病，你也不用太过自责。」

    罗念薇愣了一下，然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真是谢谢你的安慰喔。」

    她这番阴阳怪气又搞得简昱恒不知该怎么回话了，不过这也让他放下心来，如果她已经有力气开玩笑，那她的情绪也不至于太糟了。

    「我想领养小可爱。我想真正以一个主人、一个朋友的身份照顾牠。」

    「很不错的主意。」简昱恒表示赞同，如果能有个同伴陪在念姐身边，相信一定能为她带来更多快乐。

    #

    二十分鐘后罗念薇抱回小猫，和简昱恒一齐走向两条街外的停车场。小猫精神还很差，不过身体已经暂无大碍，此时牠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罗念薇的怀中。罗念薇一边轻轻抚着牠的毛，一边和简昱恒说：「既然要领养，我也应该帮小可爱想个名字。你也算是牠的恩人，有什么关于名字的想法吗？」

    「呃……」简昱恒盯着小灰猫，思考了一下，「叫咪咪？」

    「咪咪？」罗念薇重复着这两个字，然后忍不住爆笑出声，「拜託，你是哪个年代来的啊，咪咪这种老土到家的名字你也想得出来！」

    「我、我就不会想名字啊，」被冠上老土称号的简昱恒有点窘，「这种东西还是你自己想就好。」

    「要叫什么呢……」罗念薇沉吟，忽然她抬头指着天上的月亮，「你看，今天的月亮好漂亮呀！细细弯弯的，形状真美。」

    「呃——你妈没告诉过你不能用手指月亮吗？会被割耳朵！」

    「这种都市传说你也信？好，我决定了，小可爱，以后你的名字就叫新月吧！」她轻拍小猫的脑袋，小猫也发出满足的呼嚕声。

    「你怎么知道这是新月，不是残月？」简昱恒望着高掛的月牙，不禁生出了这样的疑问。

    「管他的，你不觉得新月好听多了吗？」罗念薇丢下这句话，便欢快的小跑步走远，「新月、新月……」

    简昱恒虽然无奈，却也加快脚步赶紧跟上。

    #

    重新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深夜了。进门前，罗念薇停了下来，再一次向简昱恒郑重道谢，「虽然这句话我好像说过了，但今天的事真的非常谢谢你，如果你没有牺牲自己的时间载我们去医院，我和新月现在可能还堵在公车上呢。」

    简昱恒原本想说其实她们也可以叫计程车，但想了一想，还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他顺势接下这份谢意，「不客气，既然大家都是邻居，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

    罗念薇掏出钥匙转开大门，「说到这个，我们之前都没有碰见过还真是巧呢……对了，你住几楼？」

    「五楼。」

    「我住三楼，爬楼梯辛苦了。」罗念薇似笑非笑的说。临上楼前，她转过身对简昱恒眨眨眼，「晚安了，楼上的房客。」

 chapter 4-4 缘分

    当天晚上简昱恒其实没有睡好。当他进入梦乡时，那种失重的感觉又出现了。身体彷彿在半空中漂浮、眼前一片漆黑……这辈子几乎从未和超自然现象掛鉤的简昱恒，回想起上次一模一样的情况，忍不住猜想这次的梦境或许又是和念姐有关。

    果不其然，接下来出现的声音印证了他的猜测。

    「薇姐，是你吗？」

    「我在。」

    等等，说话的两人……是念姐和薇姐吗？念姐的声音听上去比平常柔和了许多，反而薇姐才是简昱恒熟悉的声线，不过相较平常又更为清冷。

    在身份错乱的情况下糊里糊涂的听了几句两人的对话后，简昱恒才想到要示意一下他的存在。但奇怪的是，他张开嘴，任凭他怎么努力，就是发不出声音，而聊得欢快的两人似乎也没注意到，在这个神秘的空间中还存在着另一个人。经歷几番尝试后简昱恒宣告放弃，既然他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脱离这个梦境，留下来听她们说话……应该不算过分吧？

    「前几天我找到我的贵人了——啊不对，是疑似贵人。你知道吗，他是我见过最不解风情的超级大直男了！」

    第n次被贴上直男标籤的简昱恒：「……」

    「更巧的是，今天还发现我们两个刚好是邻居呢！薇姐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刚好，竟然和他租了同一间公寓……」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流浪猫吗？今天牠身体出了点小状况，那个男生真的很好心，开车送我和牠到医院……呃，嗯，不过，开的是你的车。小猫现在没事了，而且，我决定领养牠了喔，现在牠的名字是新月！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

    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念姐在说，薇姐在听，大概原本的念姐其实个个充满活力，乐观向上的人吧！简昱恒这样想着。恍恍惚惚间，他听见念姐与薇姐道了别，而他也在不知不觉间，就再一次坠入深深的睡眠。

    #

    似乎一旦破除了那个永不相见的定律，接下来的遇见便会频繁上演。以前连上下班时间都不曾在公寓碰见，今日一大早简昱恒却在楼梯拐角处撞见正拿着包匆匆往下赶的罗念薇。

    「嗨，是你呀。」罗念薇一面快速踩着阶梯向下，一面胡乱朝简昱恒点了个头。

    「慢慢走，小心看路。」见她最后乾脆一次跳两阶，简昱恒担心的说。

    「怕什么，我现在又不是穿高跟鞋，再说了，我很有经验的。而且再不快点我就要赶不上公车啦！」她看了手錶一眼，奔跑的速度又加快了一些。

    简昱恒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你这么赶，要不我开薇姐的车，我们一起去上班？」

    「你疯了？」罗念薇推开大门，头也不回的说，「如果被别人看到我们两个从同一辆车上下来，他们会怎么想？」

    「……好吧。」简昱恒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此时罗念薇却突然停下脚步，瞇着眼打量简昱恒，「嗯……反正我今天是一定会迟到了，再拉一个人下水好像也不错？」主意已定，她便抓住简昱恒夹克的袖子前缘，将他扯着往前走，「走，今天咱们搭公车上班！」

    「那我的早餐怎么办？」

    「到了再去买！」

    扯着扯着，简昱恒也不知道怎么就到公车站了，扯着扯着，他不知道怎么就上公车了，扯着扯着，他不知道怎么就被按在公车后排的一个位置上坐好了。

    「你平常不也都卡着点进办公室的吗？今天陪我迟到一下不会怎样的。」罗念薇在他身旁坐定，笑咪咪的说。

    「我们一起从公车上下来，不也会引起误会吗？」简昱恒这才想到，她刚刚不是避嫌避得很厉害，现在怎么又愿意和他一起搭车了？

    「你懂什么？公车人人都能搭，和薇姐的车能一样吗。」

    无言以对的简昱恒只好沉默装死，他一时无事可做，只好转头看向窗外。

    「欸，你在看什么？」没想到罗念薇还是不肯放过他，她兴致勃勃的凑了过来，「跟你说喔，我在这边待了三个礼拜，最喜欢的就是早晨的城市了。你看，在这栋大楼上面，每天都会有人在训练鸽子……这座公园很大，广场那边有很多妈妈们在跳舞，大榕树这边每次都能看到很多老人在下棋、打麻将……你看那边的高中操场，总会有那么几班上体育课的学生，他们的运动服好好看啊！哎，我真的好羡慕这些个个充满活力的小朋友……」

    罗念薇吱吱喳喳的说了一路，简昱恒也循着她的指引看了一路。他会感到震惊并不是因为觉得大妈跳广场舞或一群高中屁孩跑步是所谓「美景」，而是他从大学起在这座城市待了整整六年，却从未注意过她说的那些景象。

    公车快到站时，罗念薇猛的想起自己现在还是素顏状态，赶紧拿出化妆包来补。「还好薇姐留下了一堆化妆品，我都不用烦恼去哪里买，只需要烦恼该用哪个的问题。」她自言自语道。

    说到薇姐……简昱恒想起了昨晚的事，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告知她一下。

    「那个，我昨晚又梦到你和薇姐了。」

 chapter 4-5 缘分

    听见这话，罗念薇的口红差点没涂歪。「真的假的？」

    「嗯，和第一次梦境的感受很类似，只不过我在梦里不能讲话，所以才没有当下就出声。」

    罗念薇也顾不得化妆了，她放下手上的东西，急切的问：「那你都听到什么了？」

    「从头到尾我都听了。」简昱恒诚实的说。

    「你——」罗念薇原本想要生气，不过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颊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緋红，「那个，我说你是直、直男的部分纯属玩笑啊，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没事的。」简昱恒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家中母亲也常说他钝的像块木头，被人说又不会少一块肉，是吧？

    「欸，不过既然这是你的特殊能力，不就代表你真的是我的贵人？」罗念薇装模作样的朝他一拜，「确定了确定了，我昨晚实在对您太不敬了，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不敢当不敢当。」

    简昱恒发现，之前都不算什么，罗念薇向他坦白后才是真正可以用变了一个人来形容。她现在不仅话癆、爱开玩笑，偶尔还有点小幼稚。简昱恒并不反感这样的她，他只是有时会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毕竟在他几乎可以用无聊来形容的人生中，很少出现念姐这样满怀阳光的人，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伸手去挡，没想到阳光晒久了，也是挺温暖的。

    九点零四分，他们在司机旁的箱子里投了车钱，步下公车。没想到，车门并没有就此关闭，他们后方传来司机的声音：「小姐，我们全票是二十四块馁！」

    「抱、抱歉！」罗念薇脸颊又唰的变红，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急忙再度跑上公车，补上足够的零钱。

    「刚才一紧张，我居然忘记这里的全票价钱了。」公车走后，罗念薇对简昱恒吐吐舌，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道。不过她的尷尬来的快去的也快，「好了别说这些了，快走快走，你该不会忘记我们已经迟到五分鐘了吧……」

    简昱恒在旁边的便利商店替自己买了份早餐，然后就直奔办公大楼。上了九楼后，罗念薇停在电梯门口，她低声对简昱恒说，「你先走，我们一前一后进去。」

    简昱恒听她的话，独自走向办公室，距离门口剩五公尺时还特意加快了脚步。

    「哎唷，今天不行欸，迟到了九分鐘。」一见他推门进来，锋哥便望向墙上的掛鐘，带着些许不明意味的调笑着。

    「我很抱歉，这个嘛，呃……今天路上塞车特别严重。」简昱恒只能苍白无力的道歉，和给出苍白无力的藉口。

    「今天算你好运，罗姐也还没到，以前她最看不惯迟到的人了……」锋哥的话说到一半，玻璃门再度传出声响，吓得他赶紧转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和刚才见到简昱恒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罗念薇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朝办公室里的三人鞠了一躬：「大家，真的很不好意思，刚刚塞车了好一阵子，所以我才这么晚到。」

    锋哥和郑嫣嫣连忙表示可以谅解，「没事的，上班车潮多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刚才小简也是塞在路上了。」

    瞧瞧，不同人说话分量果然就是不一样。看到另外两人对着罗念薇无限的宽容，再想想他们刚才听见自己说路上塞车露出那种不信的神情，简昱恒有些哭笑不得。

    #

    最近的业务部依然很忙。多了那个美妆品牌的初步企画案要做，而且还是要和另外一组ae比稿抢客户的情况下，锋哥、郑嫣嫣和简昱恒谁也不敢松懈，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次的合作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而公司高层对于这个项目是多么的看重。大概是体谅他们最近的辛劳，今日午餐过后罗念薇特地跑了一趟咖啡店，替他们三人各带回了一杯咖啡。

    「大家都过来拿咖啡吧！这阵子辛苦你们了，今天就破例喝点不一样的，大家可以短暂告别浓缩咖啡了！」

    大伙儿受宠若惊的围了过去，而罗念薇正忙着拆开塑胶袋，将里面的纸杯拿出来。

    「伟锋哥，拿去吧。」

    「谢…谢罗姐！」

    「嫣嫣，这是你的。」

    「太感谢罗姐了，我一定会继续认真工作的！」

    「昱恒，来，给你。」当罗念薇把咖啡递到简昱恒手上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她笑得特别灿烂。

    「谢谢念姐，你也辛苦了。」

    罗念薇逕自走回隔间后，一时间三人没有说话，都在啜着刚收到的咖啡。过了一会儿，郑嫣嫣满足的叹了口气，「果然，外面买的和办公室的穷酸咖啡就是不一样！罗姐出手真大方，我好久以前就想试试这家店的咖啡了，只是因为价格太贵而迟迟下不了手。」

    锋哥表示赞同：「没错，他们们家的拿铁是真的不错喝，是吧，老弟？」

    突然被问到的简昱恒有点不知所措，他颇为尷尬的开口，「是吗？但我拿到的是黑咖啡。」

    郑嫣嫣确认手上的杯子，「奇怪了，我也是喝拿铁啊。」

    锋哥佯怒：「什么嘛，原来是差别对待。」

    想起罗念薇知道他不喝拿铁的事情，儘管知道锋哥是在开玩笑，简昱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chapter 4-6 缘分

    「各位注意一下，待会我想个别和你们讨论你们目前写出来的提案细节。待在位置上就好了，我去找你们。」

    不得不说，罗念薇面对工作还是很认真的，在短短时间内她已经提升了不少能力，再加上偶尔闪现的薇姐记忆的帮助，她现在已经很少会出现不知所云的情况了。

    「嫣嫣，你这里记得待会儿要改掉，想法很好，但是考虑到预算有限，可行性不高……大概就这样子，其他没什么问题了。再来最后一个……简昱恒，你到我办公室里来。」

    「好的，念姐。」简昱恒自然地应道，并收拾东西进了业务经理的办公室。而他没注意到的是，锋哥和郑嫣嫣在他背后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

    「对不起，因为要给你看的东西在我电脑里来不及印出来，所以只好请你进来了。」他一进门，罗念薇就率先说道。除了电脑，简昱恒发现她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一叠又一叠的书，那些书的数量之多、分量之厚，让简昱恒不禁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哦，这些都是有关广告和行销策略的书，我就买多了一点，每天恶补。」虽然每天啃这些砖块书听起来就是很艰鉅的任务，但罗念薇却说的一派轻松，「好了，来谈正经事吧。我是想给你看一下法规和以前的相关案例，因为你提出的这些标语，我在想用字遣词上会不会触碰到法律底线？」

    「会吗？可毕竟这些认证、成分，都是厂商那边给的。」

    「我个人是觉得要再谨慎一点比较好。」

    两人修修改改，终于取得了不错的共识。

    「我觉得你这里要不要乾脆这样写……嘶！」话说到一半，罗念薇轻呼一声，摀住了上腹部。

    「你还好吗？」见她不舒服的模样，简昱恒有些担心。

    但罗念薇很快摇摇头，神色恢復如常。「我没事。一点小问题而已。」

    「是……大姨妈来了吗？」简昱恒知道，女生那个来的时候会很不好受。

    「不是，你别乱猜！」罗念薇脸红，「别谈这个了。」她看了眼手錶，叹了一口气，「都这个时间了，看来我要错过今天的日落了。」

    「什么日落？」简昱恒被她的突然转移话题搞得有点懵。

    「我每天都会去天台上看日落的！早上和你说早晨的城市在我心目中最美，而第二美就是黄昏的时候了。至于为什么它不是最美……大概是因为，人只会在难过时爱上日落吧，」她有些自嘲的笑笑，「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我其实还是很想知道原本的我到底是处在什么环境下的。那些我在乎的人会来探望我吗？他们也是在乎我的人吗？很懦弱吧，我其实不太轻易承认这些的。」

    简昱恒发现，其实念姐也并非他所想的一直那么乐观。

    「今天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十二次日落，二十二可是我的幸运数字呢。可惜，错过的就是错过了。」

    「我刚好是二十二号出生的呢。」简昱恒说。

    「是吗，好巧喔，」罗念薇以肉眼可见的敷衍回道，「或许是因为这样，阎罗王才会选中你当我的贵人吧。」

    「不过，」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兴奋了起来，「你要不要以后都跟着我搭公车上下班呢？你放心，只要搭今天的前一班，保证不会迟到。又省事、又能看风景，多好啊。」

    简昱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应了下来，就此展开了与罗念薇的公车日常。不过说真的，在劳累了一天后能够不用骑机车，倒也不算坏事。

    这天简昱恒来到了公司，按照惯例和罗念薇一前一后的进去，只不过当他越走越近时，却听到了办公室里传来不小的争执声，而且还貌似出现了他的名字。按捺不住好奇心，简昱恒决定站到门外的一株大盆栽后面，静静倾听。

 chapter 4-7 缘分

    「我还是不太相信，昱恒会是那种人——」首先传出的是郑嫣嫣的声音。

    「我原本也不信，但你看看最近！他又是改了称呼、又是在罗姐办公室里待那么久！说他和罗姐没点什么，你信吗？」锋哥颇为激动的说。

    「我指的不是你想的那种曖昧的关係，」郑嫣嫣似乎小声说了几句话，被锋哥反驳，「我是指，简昱恒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罗姐打好了关係，让她对他特别宽容。他一个新人，又没什么突出的实力，罗姐值得这样对待他吗？迟到也不骂他、效率那么差竟然还给他特别指导，哦，还有之前咖啡那事，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想，你不觉得奇怪吗？」

    「好像，是有点……」

    「嘿！」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吓得简昱恒差点撞倒盆栽，他转头一看，罗念薇正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你干嘛站在这儿不进去？」

    「嘘！」简昱恒示意她小声点，「我在听他们讲话——」

    「亏我还觉得罗姐变了是好事！」办公室内，锋哥的声音又大了起来，「没想到，她是变得更公私不分、更偏袒新人！」

    「我怎么就偏袒你啦？」站在简昱恒身后，也在专心听着办公室内对话的罗念薇悄声问道。

    简昱恒耸耸肩，「他们好像误会了很多事情。」

    「的确，」郑嫣嫣开始附和，「我以前觉得昱恒还不错，虽然没有到非常能干，至少和以前那些新人比起来肯做事、够老实，结果才这么短时间，都已经利用上关係了……」

    「要我说，就是太年轻，沉不住气，缺乏社会歷练，」锋哥如是说道，「不懂得靠自己努力，整天只想着一步登天……」

    「我听不下去了。」罗念薇咬着牙说，她从盆栽后面走了出来。

    「你想要干嘛？」简昱恒惊呼，连忙想要阻止她，结果手一伸，没抓住。

    罗念薇大力推开办公室的门，风一般的走了进去，「大家早呀，今天大家好像格外有兴致呢，在聊什么话题啊？」

    简昱恒趁着一片沉默之际，慢吞吞的跟在她身后走进办公室。

    「没、没聊什么，罗姐，简昱恒，早安。」

    听见郑嫣嫣这样回答，罗念薇倒也没有继续追问，她说：「这样呀。快要九点整了，大家继续好好工作喔！」她每说一个字，脸上的笑容就又灿烂了一分，但简昱恒看得出来，那抹笑根本就未达眼底。语毕，她就迅速的走回自己的隔间，「啪」一声关上门，留下锋哥和郑嫣嫣面面相覷。他们对罗念薇还是有些惧怕的，不过等她一走，面对简昱恒时他们就毫不掩饰的露出不快的神情。

    「那个，你，帮我和郑嫣嫣到茶水间倒杯咖啡吧。毕竟你是新人，多做一点事对你也不坏。」锋哥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指使着简昱恒。

    「明白了，前辈。」简昱恒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答应了下来。

    「昱恒啊，你等一下有要跑财务部门吧，替我把估价单顺便送过去好吗？」即使不清楚简昱恒是否真的要去找财务，郑嫣嫣还是这样交代他。

    简昱恒接过单子，「好，我待会儿就去。」

    「比稿两週的期限快到了，简昱恒，到时候开会时要不要试着由你报告？我们这是在给你磨练的机会。」锋哥说，「只不过我想你对整个企画的框架还没有到非常熟悉，要想打败老许小唐他们，你还要再更努力才行。你週末时回去好好研究该怎么讲，可以先写一份稿子给我们看看。当然，如果有需要也可以找我和郑嫣嫣帮忙。」他最后不怎么真诚的补充了一句。

    「明白了，谢谢前辈们愿意给我机会。的确是我能力和态度的问题，对企画案的掌握度还不够，我回去一定会好好研究的。」简昱恒语气仍旧谦卑，而他态度好到让原本一昧想找他麻烦的两人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趁着他们愣神之际，简昱恒退出办公室，打算先去茶水间倒咖啡。

    #

    当简昱恒端着两杯热呼呼的咖啡准备离开茶水间时，却差点在门口撞到人，那名匆匆走进来的人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生，简昱恒定睛一看，原来是隔壁办公室的ae小唐。小唐是早简昱恒一个月进入公司的业务部新人，虽然据说性格高傲、不太好相处，但却因着过人的口才和出色的能力而被大家推崇，业务部人称唐小公主。

    小唐同样看清来人后，瞇着眼打量简昱恒：「喔，是你呀，我还想说是谁这么冒失呢。」

    简昱恒没有想要继续跟她掰扯的意思，他匆匆点了个头，「不好意思。」

    「等一下，」不料小唐却叫住了他，「那个企画案，我劝你们别白费心思了。我们team早就规画好了一切，随时都可以上台报告，我猜你们连做都还没做完吧，毕竟是谁不久前才被李总监臭骂了一顿，这可是全公司都知道的事，看来你们罗姐是越来越不可靠囉。」她嘖嘖两声，「我劝你们还是辛苦点，多去开发一点客户，别跟我们抢这块大饼了，你们抢不赢的。」

    她大概原本预期简昱恒会恼羞成怒，没想到他神色如常，只是平静的说，「谢谢你的指教，我先回去工作了。」

    「欸你——」

    简昱恒绕过小唐径直走回办公室，儘管他脸上没什么波澜，但在心底却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这个案子他都要努力拼一把了。

 chapter 4-8 缘分

    「办公室的隔音不太好，今天他们找你麻烦我都听到了。」

    今天的晚餐时间，罗念薇不由分说的拉简昱恒到天台上去看日落，他们搬了一张长凳在矮墙边缘，在渐凉的晚风吹拂下吃着便当。

    简昱恒表示他并不是很在意，「其实没关係，就像锋哥说的，我是新人，欠缺经验，理当多做点事。」

    「欠缺什么经验，倒咖啡的经验吗，」罗念薇在扒饭的间隙瞅了他一眼，「这种职场陋习真的很要不得欸，可惜我好像没什么立场帮你说话，越说他们反而越认定你就是靠关係行事。」

    简昱恒连忙摆手，「不用管我，真的。倒是你自己，他们，呃，骂你的部分不需要管管吗？」

    罗念薇满不在乎的说，「他们说的又没错，我能力的确下降了，而且，我确实更偏袒新人，谁叫他偏偏是我的贵人呢。」

    经她这么一说，简昱恒原本隐隐鬱闷的心情瞬间好了一大半。

    「今天的晚霞很漂亮。」望着天边转为鲜艳橘红的晚云，简昱恒竟也开始有感而发。

    「是很漂亮，但你可能不知道，每天的日落都是这么漂亮的，」罗念薇取笑他，「嗯……除了少数乌云蔽空的时候啦。」

    「好吧……那可能是我平常都没在看……对了，今天透过黄昏，你又看到什么了？」注意到方才有一段时间她的目光呆滞，迟迟都未动筷，简昱恒猜想她应该又是看到幻象了。说来神奇，什么梦境、什么幻象，如果将时间倒回一个月前简昱恒铁定是不信的，但如今他已经很坦然的接受，生活中还是会有无法以科学解释的玄妙事情发生。

    「每天看到的都一样，没什么可讲的，」罗念薇迅速揭过这个话题，「吃完了我们就快回去，免得让张伟锋他们又有机会找碴。」

    #

    连着几天简昱恒的表现都可圈可点，但锋哥和郑嫣嫣全然不顾以前的情分，对他的态度就是友善不起来，仍然常常叫他做牛做马。简昱恒任劳任怨的照单全收，他对于这样的转变其实无所谓，反正他一个人也挺自在的，来公司就是工作，也没说非得要打好人际关係。而罗念薇也没把他们的耳语放在心上，大概是罗姐的名气使然，她在公司也没有太多交好的人，除了私底下为简昱恒打抱不平以外，她其实也不怎么认真的看待被指给新人走后门的事。

    「简昱恒，去影印室帮我取一下文件。」

    「简昱恒，有个包裹在楼下，你去签收吧。」

    「简昱恒，外面那个盆栽知道吧，你赶快去浇一下水。」

    「简昱恒……」

    被指派的通常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饶是简昱恒性格再好，但事情做多了他还是有点受不了。

    「简昱恒，去接个电话。」

    算了，接电话就接电话吧，又不是没接过。抱持着这样的心情，简昱恒拿起了话筒。

    「您好，古德广告业务部。」

    「欸，你是……喔我想起来了，你小简啦，对不对，」一道熟悉的苍老声音自电话那头响起，简昱恒愣了一瞬，在电光石火间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您是……罗伯父？」这下连锋哥和郑嫣嫣都惊讶的转过来听这边的动静了。

    「嘿啦，就是我啦。我们家小薇现在方便听电话吗？」

    简昱恒决定故技重施，「可是她现在很忙呢……」

    「蛤，这样喔。可是，我已经到了欸。」

    「到哪里？」简昱恒有种不安的感觉。

    「到你们这里啊，我现在就在你们公司楼下。」

 chapter 5-1 冰释

    听罗伯父这么一讲，简昱恒也没敢再擅作主张，而是在锋哥和郑嫣嫣的注视下敲开了业务经理办公室的门。

    罗念薇黑着一张脸走了出去，在离开办公室十分鐘后，又黑着一张脸回来。

    见她气压如此之低，大伙儿更加不敢去招惹她了，就连晚餐时间罗念薇示意简昱恒和她一同出去，他的第一个反应也是摇头拒绝。

    既然其他人都说他俩特别亲近，罗念薇也懒得再去掩饰。她站在门口，眼神明晃晃的显示着不容质疑，「怎样，不走吗？」

    看看念姐散发出的气场，再看看旁边两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简昱恒思索再三，决定还是不要再让她有发火的机会比较好，「走，走。」

    #

    今天的罗念薇格外沉默。以往在这个时候她总是会嘰嘰喳喳的和简昱恒分享今天工作上又遇到了什么趣事、搞定了什么难缠的客户，但今天她只是一个劲的低头扒饭，连一整片紫红的美丽云彩都不曾多看一眼。

    「伯父来找你说什么了？」简昱恒猜想，八九不离十，她的坏心情与罗伯父有关。

    「他说他就是太无聊，想女儿了所以过来看看。」罗念薇声音低低的说，「我不信，因为我赶他回去的时候，他说今天要留在城里过夜，连行李都带好了！」想到当时的场景，罗念薇脸上仍是不可置信，「事情怎么可能那么简单！没办法，父命难违，伯父命也难违，我为了暂时打发他，就叫他先搭公车在市区逛逛，可以去公园、去菜市场走一走之类的……但是，他九点半会和我们一起搭公车，回薇姐家。」

    「原来……你是因为这件事心情不好？」

    「也不完全是。」罗念薇说。

    「啊？」

    「我脑袋中根本没有关于罗伯父长相的记忆啊！」罗念薇崩溃地叫了出来，「下午时我下去广场，在他面前看了好久都没认出人来，罗伯父叫我了，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喊他『伯父』……啊，真是丢脸死了！」她尷尬的摀住脸。

    「就这？」简昱恒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你的问题，换做是我，我也会发生这种情况的。」

    「我知道以你的智商肯定也会犯蠢，但既然你不是我，以后就少说这种没有帮助的话了。」

    简昱恒：「……」

    他只是想安慰人，怎么就莫名其妙被内涵了呢。

    #

    「你就是小简啊？你好你好，长的真是一表人才啊——」

    「罗伯父您过奖了。」儘管在夜色中不甚清晰，但被这么一夸，简昱恒还是稍稍红了脸。

    「——不愧是咱们小薇的属下。」罗伯父总结。

    「爸，」罗念薇很是无奈，「什么属下不属下的，不要乱讲话啦。他，呃，刚好是我的邻居，所以他等一下也会和我们一起搭公车。」

    「邻居？那很好啊，你们平时还能相互有个照应呢……」罗伯父就这样一路碎念着到了公车站，偶尔还夹杂着罗念薇的抱怨和反驳。听着他们自然的斗着嘴，简昱恒觉得，其实念姐和伯父此时也挺像一家人的。

    晚上开往郊区的公车十分冷清。罗念薇带着罗伯父到无人的后排坐好，简昱恒则独自坐在与他们隔了一条走道的位置。公车在逐渐转静的夜色中摇摇晃晃的行驶着，罗念薇闔上眼睛，靠着座椅闭目养神。没想到此时罗伯父一改先前的慈祥态度，他清了清喉咙，拍拍罗念薇的肩膀。「小薇，起来，我有话要问你。」

    罗念薇揉了揉眼睛，「干嘛？」

    「告诉我，你为什么都没有再去看过医生？」

    这句话勾起了简昱恒几个礼拜以前的记忆。当时罗伯父就是打了一通又一通的电话，询问着相同的事情……原来念姐后来真的都没有去看医生？

    罗念薇身体僵了一瞬，「爸，是谁告诉你的？」

    「我如果真想知道，自己不会去问吗，」罗伯父虽然已经压低声音，但他说的话传到邻座的简昱恒这儿还是绰绰有馀，「小薇，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好不好，当初你爸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强撑着觉得自己没事，才……」

    罗伯父又开啟了叨叨碎念模式。不想掺和他们父女之间的事，简昱恒假借要看窗外景色而将头转了过去，没想到透过窗玻璃的倒映，他仍然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侧的景况。

    「停，停。好了爸，」简昱恒虽然不知道罗念薇究竟在想什么，但她大概也觉得罗伯父的念叨有些冗长了才忍不住叫停，「我……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没事的，您不用再多说了。」

    「没事没事，小薇你能不要每次都说自己没事吗！」罗伯父说，「没事然后呢？把自己身体搞坏了还说没事！你还年轻，还有很多事还没做，你之前不是告诉过我你想——」

    「不，我没有想做什么。」罗念薇的声音空洞而麻木。

    「就算没有想做什么，你也不可以这么消极！」车子突然一阵颠簸，加上罗伯父的声音冷不防大了起来，简昱恒震了一下。罗伯父满怀歉意的看了他一眼，才以刚才的音量继续说，「你这孩子，之前都很积极配合治疗的，怎么到鬼门关前走一趟后，态度一下子差了这么多？」

    「生死有命。」罗念薇说。

    「生死有命不是这样用的！你都没有努力过，凭什么这样说？好，反正我现在退休后也间间没事做，你要是不去看医生，我就留在这里，留到你愿意去为止！」

 chapter 5-2 冰释

    下车后父女俩赌气的走在一前一后的位置，简昱恒尷尬的夹在中间，努力维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三人都来到了公寓楼下。罗念薇一边拉开大门，一边乾巴巴的对罗伯父说，「我的房子在三楼，爸你楼梯慢慢爬。」

    罗伯父呸了一声，很是不服气，「你爸我还年轻呢，爬个楼梯而已，算什么，我在老家也是这样爬的！」

    话虽如此，在罗伯父上楼时罗念薇还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简昱恒这次则远远的走在他们后面。当他爬上通往三楼的阶梯时，罗念薇正好打开她家大门，一团小小的黑影率先窜了出来。

    「啊，是新月！」罗念薇也顾不得刚才还在跟罗伯父吵架，她欣喜的弯腰抱起那团在她脚边蹭的小东西。

    「你还养猫了啊。」罗伯父见她和猫咪的互动如此亲密，忍不住惊讶的说，「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最讨厌猫了吗？」

    还在替新月顺毛的罗念薇愣了一下，「呃——人也是会变的。」

    「是啊，不过我寧愿你不要变，给我乖乖去看医生。」罗伯父小声嘀咕着，不过这句话只有恰巧经过他身边的简昱恒听到而已。

    「小简，你住楼上啊？晚安啦。」罗伯父临进门前叫住了简昱恒，对他挥手道。

    简昱恒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现在究竟是高兴或生气了，「晚安，罗伯父。」他微笑回应道。

    #

    简昱恒并没有食言，整个週末他都倾尽心思在认真研究他们小组的企画案。他们在週五下班前接到通知，主管宣布最快在下个星期一就会召集业务部开会进行提案报告，而这次简昱恒万年难得一见的好胜心有一小部分被激发了出来，一方面是受到那日在茶水间小唐的刺激，一方面是想以实力向锋哥和郑嫣嫣证明，自己并不是只会沾亲带故的无用新人，嗯……可能还有一方面是，不希望念姐为了他们的失败，再度背上能力下降的罪名，她都已经那么努力在提升自己了，他还有什么理由去拖她的后腿？

    星期一的提案会议如时到来。偌大的会议室中，几个一级主管坐在前排，而后，业务经理带领着各自的小组成员分坐在两侧。

    「待会儿加油啊。」简昱恒挨着罗念薇坐下时，她悄声说道。

    锋哥嗤了一声，「不要给我们丢脸就好，我提案可是写得很辛苦呢——」

    他的话被一声响亮地咳嗽打断。坐在他正对面，同样也是业务部元老成员的老许正隔空望着他，眼底沾染了一丝笑意，「老张，既然你我都很清楚最后哪个组会拿下这个案子，还那么较劲干嘛？认真就输了嘛。」

    「老许，说那什么话！看不起我们是吗——」

    「伟锋哥，先安静。」罗念薇出声警告。锋哥只好悻悻然的闭上了嘴。

    「相信大家都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业务总监率先说，「美妆大牌艾露决定与我们合作，而为了展现我们的诚意与专业，绝对要给出一份拿得出手的企划案。除了不失高水准，当然还要具备相当不错的创意，现在，就让你们的报告来决定究竟是谁能够接下这份案子吧。谁要先来报告？」

    「李总监，我们可以先来。」老许抢着说，锋哥愤愤的瞪了他一眼。

    于是小唐起身，抱着笔电自信满满的走到前面。

    「对大眾来说，美是什么？我们想要传达给大家的观念就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美。艾露的这款產品正是因为由多套不同成分打造而成，能够完美的满足消费者们各自不同的需求。我们计画以影片的方式呈现產品故事，强化这样的概念，并计画请到有着良好时尚形象及具备足够大眾知名度的明星来做代言，以下是我们的拟邀人的名单分析。艾露虽然在最近有愈来愈红的趋势，但时间还不算长，为了让品牌能在消费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广告一定要长时间的持续曝光……」

    不得不说她的口条的确一流，除了能够将从头到尾脉络梳理的非常清晰，最后也能快速总结出重点，而且他们的提案确实有创意，如果能够成功被执行，肯定会让大家眼睛一亮。

    「以上就是我们的企画，谢谢大家。」

    简昱恒礼貌性的拍了几下手，在一片掌声中，他隐约听到前排不知道哪位主管兴奋的说着：「太棒了，我好喜欢这个点子！」

    小唐回到座位，坐下前还得意地睨了对面三人一眼。

    「怎么办，她刚刚讲得如果我是消费者，都要忍不住心动了。」郑嫣嫣压低了声音说。

    「话术而已，我觉得也不怎么样。」锋哥故意大声回答，不过下一秒他就放轻了声音，对着已经站起来的简昱恒说，「你……争气一点。」

 chapter 5-3 冰释

    简昱恒走到会议室最前面，环视了四周一圈。他看见罗念薇对他投以鼓励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放映投影片，开始将他们的提案娓娓道来。

    简昱恒的口才能力当然不如小唐出色，整个过程他只是顺顺的讲完而已。但至少他没有落下任何一点重要的内容，最后的总结也很到位，当然，真正重要的是提案本身，而随着报告的进行，简昱恒心里觉得他们的提案也不见得比对手差。

    他报告完后，同样响起礼貌性的掌声。简昱恒回到座位，深深舒了一口气，罗念薇在桌子底下对他竖了个大拇指，而这次锋哥和郑嫣嫣都没有什么表示。

    主管们电脑上开着两边的企画书，正低声讨论着。罗念薇坐的端正，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但简昱恒却看到她的双手紧紧揪住衬衫下摆，都弄出皱褶了。

    看来，在这间会议室里，她比谁都还紧张。

    「经过刚才的讨论，我们已经有答案了。」五分鐘后，李总监终于站了起来，「首先先针对刚才报告的表现说说，昱恒，口条还是要跟小唐多学学啊。」

    「当然，我会努力的。」简昱恒点点头，假装没看见对面的人高高昂起的头颅。

    「来说说提案吧。两边的内容都不差，很有创意，老许你们的企画刚才还让创意总监一直夸奖呢——」老许颇为自负的看了对面一眼，「——但我们最终的选择是，罗念薇这组。」

    「什么？」老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可是总监，您不也说我们的创意很好——」

    「是很好，但是你们确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可行性。我们有限的预算能达到你们设想的效果吗？能请到你们想请的代言人吗？有办法不断在黄金时段投放吗？再厉害的点子，如果没办法执行那都是天马行空，希望你们不要忘了这一点。你这样好的想法如果捨弃当然很可惜，你们改进后也可以拿去应用在别的案子……」

    「不，总监，我们马上就可以改，改了还是可以用在这个案子的！」小唐急急打断李总监的话，「况且，我们如此完美的企画本来就是为艾露这样的大客户量身定做的——」

    「只要是好的企画，没有不能稍作调整的道理吧？」李总监面色微凝，似乎对她刚刚的贸然插嘴有些不满，「决定的事就是决定了，不可能因为你们的修改，我们就改变心意。况且，我也很喜欢昱恒刚才报告的内容，虽然两组完全走的是不同方向，但他们的只要做好，相信一定也能惊艳到大家。特别夸奖一下昱恒，进步很大啊，这次的报告虽然在口条仍有些小瑕疵，但瑕不掩瑜，有成功撑起整个提案。」

    「总监过奖了，都是归功于锋哥和嫣嫣姐的努力，还有念——罗姐领导有方。」简昱恒谦虚道。

    「嗯，确实。念薇，很好嘛，上次被我念一念后，以前的那种状态已经慢慢找回来囉，这次你们做的真的很不错。」

    「谢谢李总监。」罗念薇欣喜的回答。

    #

    一行人回到办公室后，一直憋着的郑嫣嫣忍不住欢呼了声，「耶！没想到我们真的成功抢下这个案子了，之前看小唐他们蹦的那么开心，现在被狠狠打脸了吧！你们有没有注意刚才老许脸上那个表情，看的我可真是太爽了！」

    「确实……」锋哥沉吟了一会儿，慢吞吞的走到简昱恒面前，「对不起，之前是我错怪你了。今天你的表现很好，多亏有你上台报告。」

    「我们确实要和你说声抱歉，」郑嫣嫣也走了过来，「要是你真的是那种人，今天早就自己居功了。谢谢你还把功劳归给我们，我相信你其实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简昱恒耸耸肩，「没关係，其实在这段时间内我也做了很多平常不会做的事，身为后辈多付出一点也是应该的。」

    两人以为他在讽刺，连忙又道了好几次歉。

    简昱恒眨眨眼，「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啊，我是真的要感谢你们。」

    「老弟你真的是……太正直了！」锋哥一说完，大家都笑了开来，而这段因为误会引起的芥蒂也就此揭过。

    恢復了以前轻松的气氛后，郑嫣嫣的八卦之心又忍不住熊熊燃起，「不过昱恒，你和罗姐……真的没点什么吗？」

 chapter 5-4 冰释

    「啊？」简昱恒傻傻的问，「我们能有什么？」

    锋哥和郑嫣嫣对视一眼，然后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每天都一起出去吃晚餐嘛，我懂我懂。」

    她语调有些曖昧，简昱恒顿时就明白了，他倏地涨红了脸，「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什么朋友？你们在笑什么？」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三人瞬间噤声，罗念薇走了进来，狐疑的看着他们。

    「没什么。」简昱恒快速回答，他馀光瞥见郑嫣嫣在拚命憋笑，突然就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着急抢着说话。

    「喔，」罗念薇显然是不信，但她也没有再继续追问，「我来是想问你们，为了庆祝我们小组拿下这个大客户，待会儿下班后我们去吃消夜如何？我请客。」

    没想到锋哥和郑嫣嫣听到后，都吓得缩了又缩。「我，那个……孩子的妈没空，我晚点还要去补习班接小孩。」

    「我……我已经和男朋友约好下班后他来接我，恐怕不太方便。」

    「我就不去了！」两人异口同声的说。

    「这样啊，好吧。」罗念薇看起来有点丧气。

    「可以叫简昱恒陪你啊，你们两个可以一起去吃。」锋哥说，郑嫣嫣在一旁猛点头。

    「我才不要。」这次换简昱恒和罗念薇异口同声了。

    #

    一到九点半，锋哥和郑嫣嫣果然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罗念薇从她的隔间中走了出来，懊恼的说，「你都和他们解除误会了，但他们好像还是很怕我。」

    简昱恒安慰道，「是因为薇姐这张脸实在太有杀伤力了，不是你的问题。」

    「对，一定是这样，谁叫薇姐偏偏留给我这张脸。」罗念薇笑骂着说，还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其实……」简昱恒迟疑了一下，「如果你真的想吃消夜，我是可以陪你去的。」

    罗念薇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用了，罗伯父还在家里等我呢。」

    #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迟迟没有去看医生？」坐在摇摇晃晃的公车后排，想起前几天在同样场景下发生的争执，简昱恒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还问我这种问题？」罗念薇道，「虽然不知道确切是什么时候，但我来这个身体也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离开。到那时，薇姐将会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你懂吗，这次大家口中的医学奇蹟、起死回生，不过是阎王玩的一点小把戏，她的死去是迟早会到来的事！」

    「你的意思是，既然改变不了结局，为什么还要去做明知不可能会有用的事？」简昱恒问。

    罗念薇点点头，「没错。我何苦委屈自己去浪费时间呢？」

    「可是这些……罗伯父都不知道啊！」

    「这就是麻烦最大的地方。试问，如果我这样讲『很抱歉，我不是你的女儿，你女儿事实上已经死了』，就算我真的违反保密协定和他说了，他老人家也绝对禁不起这样的打击。」

    「假设，我是说假设——如果这是罗伯父的愿望，你看，他都因为这件事亲自跑一趟城里了——你愿不愿意为了他，而去接受治疗？」

    「如果我真的去接受治疗了，不就是给了他希望，最后再将他推入深渊吗？」罗念薇轻声说道。

    简昱恒很想说其实你太悲观了，但他不确定现在是不是这样说的好时机。罗念薇俯身按了下车铃，在响彻整车的乐声中，两人谁也没说话。而直到下车后简昱恒才意识到，他们俩今天都完全没有心思欣赏窗外的夜景。

    回到公寓后，简昱恒和罗念薇一起上楼，这回罗念薇一打开门，探出头来的除了小猫新月，还有罗伯父。新月一样窜到了罗念薇脚边去讨摸讨抱，罗伯父却热情的和简昱恒打招呼。「小简啊，又见面了！如果没事的话，要不要进来坐坐？」

    罗念薇一脸震惊的抬头，「爸，你干嘛呢——」

    「呃……好啊。」简昱恒说。

    罗念薇：「……」

    「请进！」罗伯父忙不迭地将门又拉开一点。

    进门时，感受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直直望着他的后脑勺，简昱恒耸耸肩，「没办法，伯父盛情难却。」

    罗念薇双手扠腰，「哟，我都不知道你还学会耍小聪明了。」

    「小简，快过来坐啊！」罗伯父在里面喊着，简昱恒连忙走了过去。

 chapter 5-5 冰释

    这间房子基本上和简昱恒家的格局差不多，而内部装潢之简单比起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有靠近阳台的地方摆置了几盆五顏六色的花草，为房子增添了别样的色彩。看看它们与房子的整体风格完全搭不上边的模样，简昱恒猜想这几株植物应该是念姐后来才种下的。

    简昱恒被热情的罗伯父安在沙发上坐好，此时他正指挥着罗念薇，「小薇啊，你去帮我泡茶吧，记得泡我最爱喝的，然后记得给小简也装一点……」

    「呃——爸你最爱喝什么啊？」罗念薇茫然的问。

    「我最爱喝普洱茶这是在你出生前就有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我一个多月前不是还寄给你一罐茶叶？」

    「喔——」罗念薇装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看我，生一场病脑子都变钝了！我想想，茶叶我放哪里了……」她边说边走向厨房。

    「小薇变活泼很多啊。」罗伯父望着她的背影感慨道，「说起来，你和小薇其实认识也没多久。」

    简昱恒如实回答，「大概在一个月前认识的。」

    「但是我却能明显的感受到，你们关係非常不错，小薇能在短时间内就与人处的这么好，代表你对她而言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不，她并不是你的小薇，简昱恒在心里默默说着，我会和她关係不错是因为念姐本身就自来熟。

    但罗伯父当然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他恳切的看着简昱恒，「我想拜託你，好好劝一下小薇，劝她去看医生吧！」

    「小薇的妈妈在生她时就难產过世了，我一个心思粗、脑筋钝的男人带孩子也不容易，再加上那时我是开小吃店的，为了忙店里的事情，从小就错过了很多和小薇相处的机会。」罗伯父似乎陷到回忆里去了，「小薇一直很懂事，她从来没有在明面上埋怨过我，每次发生了什么，总是自己默默承受，你也看到了，她就是一个只会一个劲说自己没事的傻丫头……」

    「其实我好像也没资格要求她什么，我从来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罗伯父有些自嘲。

    「伯父，千万别这么说。」

    「但做父亲的，看到女儿深受病魔所苦，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她双脚都水肿成那样了，还一直坚持着不说……」简昱恒有片刻的呆滞，罗伯父不说，他还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我也是见她对你足够信任才来拜託你的，能否请你说服她，为了自己好，去接受治疗吧！」

    「这……」简昱恒很是为难。我略为试探的问，「但要是、要是，念姐自己心里清楚，就算治疗了，也是回天乏术呢？」

    罗伯父苍老的脸上拂过一丝阴霾，「不管如何，我还是希望她不要放弃希望，你看，上次心跳停止后不也能抢救回来？为什么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奇蹟发生——小薇，你站在那儿多久了！」

    简昱恒这才看到，罗念薇倚在厨房拉门的边缘，一动也不动的望着他们，神情有些恍惚。

    她咬着脣走上前来，却没提他们刚刚说的事情，「爸，放在厨房上的那罐东西……是你买的吗？」

    罗伯父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一点，「喔，我今天去公园的时候听到大家都在推荐，想说还不错，就买回来了。」

    「可是……那很贵的欸！」

    「如果有需要，再贵不都得买？我有问过，这款保健食品最适合你们这种久坐、常熬夜的上班族，吃了对身体有益，你放心，爸爸不差这一点钱的。」

    罗念薇嘴巴张了又合，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作罢，她只丢下一句，「水要滚了。」然后就匆匆跑回厨房，这次简昱恒注意了罗伯父，他望向女儿的眼神满是怜惜。

    后来等罗念薇端茶出来后，谁也没提起看医生的事，只是很普通的聊了一些日常的话题。但隔天傍晚在天台上时，罗念薇却这样和简昱恒说，「我答应罗伯父去看医生了。」

    「啊？」简昱恒很是惊讶，「怎么忽然就改变主意了？」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有被感动到吧。」罗念薇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你们说的话我几乎全听到了。我可以感受到伯父其实一直很在意薇姐，只是他大概不善于用言语表达，从来没有在薇姐面前提过，而我猜薇姐平常也是忙于工作，两人没什么时间交流吧！多么令人羡慕的亲情呀，即使我不常看到你，我还是时时记掛着你；即使我很难过，为了不让你担心我会选择隐藏起我的伤口。就当是做件好事，让老人家在接下来的生活里，至少还是有点寄望。」

    「你很想要有这种亲情吗？」简昱恒注意到，她刚刚用的词是「令人羡慕」。

    「这样不好吗？无声无息，却又比谁都在意对方的的爱，儘管我们不善言辞，但我们的爱却又无比真诚，」暮色正好，风声呼啸，而她忽然就落寞的笑了，「总比没有爱来的好。」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简昱恒知道即使念姐平常再热情、再活泼，偶尔也会有很颓丧、很悲观的一面，是和她的过去有关吧？念姐不肯讲，他也没敢问。

 chapter 5-6 冰释

    那天晚上，当睡梦中的简昱恒身体又出现了熟悉的失重感，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下一秒，念姐的声音彷彿从很远的地方响起，还带着回音：「薇姐，今天怎么想到要来看我啦？」

    在平常里是念姐，但实际上是薇姐的声音也在随后出现：「听说你最近发生了一点事情，所以来关心一下。」

    「哦，你是指伯父的事吧？」

    「没错，」说到父亲，薇姐清冷的声音里多了一点温度，「小时候是他忙，长大了换我忙，我们一直没有很多能好好谈心的机会，不是都说最了解彼此的是亲人吗？明明是唯一能依靠的人，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感觉我们父女比较像是陌生人。」

    「我有共鸣，」念姐说，「不过薇姐你真的算好了，至少你们还是关心着对方的。」

    这位素来冷酷不近人情的女强人轻轻的笑了，声音里带着遗憾，「但身为女儿，我表现出的一直不够多。谢谢你愿意为了他决定接受治疗，承受原本不用承受的痛苦。」

    「哎，不就是去看看医生，做个化疗吗，不难的。」念姐一派轻松的说，但简昱恒知道，她在做这个决定以前内心挣扎拉扯了不知多少时间。

    薇姐显然也明白她又在逞强，因为接下来她说：「如果真的不舒服就别去了，阎罗王也说了，给你一个身体是让你重新来到这个世界做你想做的事。」

    念姐疑惑，「做我……想做的事？那薇姐你的事怎么办？」

    「我不是还有两个愿望要等着你帮忙实现吗？何况，你愿意代替我尽一个女儿未完的义务，那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

    週六早上，简昱恒准备出门买早餐时，恰巧在楼梯间遇见穿着驼色大衣，正匆匆往下走的罗念薇。「早安。」他朝她挥挥手。

    「不早了。」她低头看錶，然后又加快速度三步併作两步的跳下楼梯。

    简昱恒气喘吁吁的跟在她身后，「你这是……要去医院？」他前几日在公车上时看到，她约的是週六早上的诊。

    「聪明。」

    「你又要自己搭公车去？」

    「不行吗？」

    「这——万一副作用很严重呢？你有想过怎么回来吗？」

    罗念薇从刚刚到现在第一次停下脚步，她双手抱胸的看着他，「那不然你说怎么办，叫我不要去吗？」

    「不是——」简昱恒说，「你忘了我可以载你去吗？」

    「哎呦，怎么今天这么好心了，」嘴上虽然这么说，罗念薇还是在包中翻找着车子钥匙，「拿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麻烦简大司机载我一程囉。」

    #

    在车上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间聊着，罗念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坐直身体，「你昨天晚上该不会又梦到我和薇姐了吧？」

    「喔，是呀。」经她这么一说，简昱恒也想起昨晚的梦境，和他迟迟未解的疑惑，「薇姐说她还有愿望要你实现，那是什么？」

    「喔，愿望啊，当初在来之前，我答应薇姐会帮她实现她许下的三个愿望，当作弥补她人生未完的遗憾。我之前已经帮她实现过第一个了，你猜是什么？」

    「是什么？」简昱恒是真的想不到。

    「她要我病好了以后，立刻马上回去上班。」罗念薇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说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热爱工作的人！她当初和我说这个愿望时，我都还没回到人间，可见薇姐到底有多渴望工作了。」

    「她这样……好浪费愿望啊。」简昱恒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把工作当成一生中未完的遗憾呢？

    「我那时候也是这样和她说的，但薇姐可坚持了。大概每个人活在世界上都有自己的理由吧，找不到理由的，就活不下去，就是这么简单。」

    「那你……现在有活下去的理由吗？」想起之前她总是想要自我了结，简昱恒不确定的问。

    罗念薇短暂的出神了一下，「至少我现在还有任务要完成，暂时也死不了……你看，医院到了。」

    简昱恒没有和她一起进去，在等待的期间，他到附近的早餐店买了早餐。坐在驾驶座上，咬着热腾腾的三明治时，简昱恒才想起，他这趟出门，本来只是想走到两条街外的巷口早餐店替自己买份早餐而已。

 chapter 5-7 冰释

    四十分鐘后，罗念薇回到了车上，「呼，终于结束了。」

    「怎么样，很不舒服吗？」

    罗念薇笑话似的看了他一眼，「今天只是做检查和评估疗程，真正化疗要待上大半天呢。」

    「也是。」简昱恒才发现自己实在多虑了。

    「医生说我要做的是……那个叫什么——肝动脉灌注化疗，副作用比较轻微，不太会掉头发。大概三週做一次，不知道简大司机还愿意载我吗？」

    面对她晶亮的眼神，简昱恒也不知怎么的，自然而然就答应了，「只要我有空，都可以。」

    罗念薇双手一拍，「那太好了，你可以上班前载我去，下班后把我带回来，我想想啊，公司离这里也不远，应该都还算顺路。」

    「就这么说定了啊。」罗念薇笑嘻嘻的，拍了拍简昱恒的背。

    简昱恒虽然无奈，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她的乐天所感染。

    #

    经过一个月的打磨后，简昱恒那只想躺平等待退休的梦已经几乎不復存在了。做ae这一行的，认真起来每天总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更别提他们小组现在又接到了大客户的大案子，更需要分出心神去用心对待。

    但再顺利的工作也会有出现插曲的一天。这天罗念薇一到公司，马上就响起来自艾露负责人的电话，接起来劈头就是一顿骂，听着隔间内罗念薇拼命安抚和道歉的声音，简昱恒、锋哥和郑嫣嫣面面相覷，不禁疑惑到底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过了不久后罗念薇脸色阴沉的从她的办公室走了出来，简昱恒率先起身靠了过去，其他两人见状也纷纷跟进。

    「艾露那边说，他们昨天接到我们公司另一个团队的电话，提供了他们比我们低了将近百分之十的价格。负责人很生气，觉得我们之前根本是狮子大开口，刚才打电话来兴师问罪了。」

    「一定是老许那个老狐狸在搞鬼！」锋哥愤慨的说，「明明上头都把这个案子交给我们了，他们还硬是为了抢业绩，过来插一脚！」

    「我们原本的价格都快谈下来了，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这已经是最合适的价格了欸！」郑嫣嫣也十分气愤。

    罗念薇点点头，「报价如果再往下压低的话，受损的只会是我们公司的利益。」

    简昱恒提出疑问，「但是，似乎没有法条、公司应该也没有规定可以制裁这种竞价行为吧？」

    罗念薇说，「的确是没有。我觉得怎么处理那些人要先放一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如何面对客户。我刚刚承诺他们会在短时间内讨论出一个最佳的答覆，我们现在要好好想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如果我们还是坚持之前的报价，只会让客户更加不爽而已。」锋哥分析道。

    「所以我们必须从善如流地顺从他们，改成另外一组报给他们的价钱。」郑嫣嫣总结道，「毕竟客户最大，这笔钱我们损失就是损失了。」

    「那么合约上的相关细节也要再改，对吧？」简昱恒问。

    「没错，但我昨天统整进度时，发现我们合约根本还没拟……嫣嫣，联络法务人员了吗？」罗念薇问。

    郑嫣嫣连忙回答，「我前天就开始催了，但他们说最近在忙另外一个case抽不开身，最后乾脆不接我的电话。」

    锋哥冷哼一声，「我敢打赌一定又是老许小唐他们在搞鬼。」

    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了。找不到人拟合约，又必须尽快给客户方答覆……罗念薇思考了一下，最后终于拿定了主意，「合约我来拟。」

    三人皆是惊讶，「什么，你会？」

    罗念薇对他们微微一笑，「放心，我最后会拿去给法务人员确认的，既然他们不肯帮我们，我们总得自己找到出路吧？」

    「罗姐，这不叫找出路，您这是自己劈了一条新路啊。」锋哥难以置信的摇摇头。

 chapter 5-8 冰释

    但罗念薇真的没有夸大，不一会儿她便拟好了一份与艾露的专属合约，她先拿给了三位ae看，简昱恒虽然完全没有碰过法律专业，但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摆在眼前的确实是一份几乎挑不出紕漏的商业契约。

    「天啊，太厉害了，」锋哥嘖嘖称奇，「还有什么是罗姐不会的？」

    「我记得罗姐大学读的也不是法律啊，这么专业的东西她到底是怎么会的？」郑嫣嫣弹了弹桌上的纸张。

    「嗯……经验累积？以她那个高智商，肯定多看就能学的起来啦。」这是锋哥最后下的结论。

    接下来，罗念薇完美的展现了她的高效率。她先是身体力行的亲自走了一趟法务人员的办公室，法务人员那边碍于压力，很快就通过了合约，再来她隻身带着合约前往艾露的公司，等到她在夜深时重新回到办公室时，其他人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好消息。

    「都解决了，」罗念薇愉快的说，「艾露那边知道我们用的是后来那个比较便宜的价格后，也就没再有意见了。我已经和他们签约完毕，终于可以进入下一个流程了。」

    「太棒了！」郑嫣嫣欢呼道，「你看我们也真是的，花好几天还搞不定的事，罗姐一出马，马上就万事ok了！」

    「不是你们的问题，我也就是态度强势了点，给出压力，别人自然会加快速度。」罗念薇谦虚道，「自从之前被总监骂的那次过后，你们其实一直都做得很好，按照这个方式走下去是绝对没问题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刚刚回来的路上给你们带了点吃的，大家每天工作到这么晚，少了很多和家人、伴侣相处的机会，想必都辛苦了。这家滷味超好吃的，你们如果没试过，吃完之后一定会爱上它的，怎么样，来拿吗？」罗念薇扬了扬手上的塑胶袋，眼神流露出微微的殷切。

    锋哥与郑嫣嫣对视了一眼。最近罗姐的改变确实很大，除了在工作上是他们有力的指引，拋开工作，她似乎也是个很好的伙伴。受到先前印象的影响，他们记忆中的罗姐一直是那个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如今虽然她身上的这种感觉荡然无存，但他们还是会犹疑，犹疑到底该不该接下这份善意。和上司也能成为朋友吗？经过几次的不确定后，锋哥与郑嫣嫣心中都有了答案，他们对视，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谢谢罗姐，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哎呀，你们就跟他一样，」罗念薇指了指也走上前来分食的简昱恒，「叫我念姐就好，罗姐多生疏啊，不好听。」

    「好的，谢谢念姐！」

    「不过念姐，」和罗念薇打破了藩篱之后，郑嫣嫣又难掩她的八卦之心，「你和昱恒……是不是都一起来上班？不可以狡辩喔，有一次我看到了。」

    不顾锋哥在一旁「真的假的」的惊叹，罗念薇大方的回答，「我们刚好是邻居，所以会一起搭公车来。」

    「真的只是邻居。」简昱恒补充道。

    「喔，只是邻居啊，」另外两人显然都不信，锋哥故意拖长了尾音说着，「依我看，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

    「锋哥，别乱说！」

    「张伟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简昱恒和罗念薇同时说道。夜深的办公室内欢声笑语一片，滷味的香气久久不散，儘管他们只是万千灯火中极其渺小的一盏，但那盏灯却足够温暖，连同笑声在静寂的夜中，融化了初冬的寒意。

 chapter 6-1 再次坦白

    「念姐早，昱恒早！」

    自从大伙儿的关係缓和后，罗念薇和简昱恒也不再瞒着大家，来上班时总是一起走进办公室。

    「郑嫣嫣，都快上班了你还在看youtube？」

    面对锋哥的质问，郑嫣嫣的眼睛还是丝毫没有离开萤幕，「哎，你不懂，身为一名合格的ae，我这是在替大家注意美妆界的最新潮流，你看，她超厉害的。」她示意其他人靠过去看。

    「她叫elaine，今年才大二，还是名校医学系的学生，可能是有这一点加持，她才开始经营频道没多久就迅速爆红，一个多月都有十万订阅了。」郑嫣嫣介绍着画面上正在实测口红顏色的女孩。

    是个漂亮的女孩。简昱恒在心里暗自评价道，但不知是不是习惯了罗念薇平常的淡妆，他总觉得elaine的妆化的有点太过了。

    罗念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旁边，默默的看着。

    「她能有这么多受眾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除了美妆题材，她还会分享校园日常，你们看，像这个医学系学生的一天，」郑嫣嫣继续分析道，「而且人家还有一个同样是医学系学长的男友，两个人郎才女貌，可恩爱了，粉丝们每天都在敲碗他们的互动呢。」她又点开另一部影片，将进度条往后拉了一点，画面中出现的就是一对情侣牵手漫步在校园中的浪漫场景。

    怎料此时，罗念薇迅速转身，步伐急促的离开，一面走还一边说：「好了，都回去工作吧。」

    「砰」一声，隔间的门被关上，一阵良久的静默。过了许久，郑嫣嫣才茫然的问，「我说错了哪句话吗？」

    #

    罗念薇的坏心情似乎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因为这次她没有询问简昱恒，带着便当就逕自走了出去。

    「快追啊！」见到锋哥夸张的嘴型，和郑嫣嫣在一旁拚命朝他使眼色，简昱恒有些无奈的起身。不过虽然无奈，他也有点担心罗念薇的心情，因此他还是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去天台。这是简昱恒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当他上了顶楼，打开大门，果然见到罗念薇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矮凳上。

    简昱恒走了过去。他注意到罗念薇的便当被原封不动的摆在一旁，而她迎着晚风，向前眺望没有夕阳的天空。

    「今天看不到日落。」简昱恒开口。今天一整天天空都昏昏沉沉的，连看见蓝天都是奢求，更别提傍晚的彩霞了。

    「是啊，真糟糕。」罗念薇这样回答。

    「你还好吗？」简昱恒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告诉我这个贵人。」

    罗念薇覷了他一眼，却给出了与其无关的回答，「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当然。」简昱恒说，「不过你要不要边吃边讲？饭都要凉了。」

    「哦。」罗念薇打开便当，先低头吃了一口，「我要开始说了喔。这是关于一个小女孩的故事，小女孩的父母说他们很爱她，但小女孩的生活过得并不快乐。」

    「她的父母会强势的替她决定好每件事。从小时候每天该穿哪件裙子出门、开始上学后帮她规划好几点去哪里补习、到后来女孩长大了，他们甚至替她安排好了该上哪间大学，该读哪个科系。」

    简昱恒静静地听着。

    「『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女孩的父母常常跟她这样说，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为了她好，但他们充满了控制欲的爱却压得女孩喘不过气来，女孩不是没想过反抗，不是没想过站到父母面前大声的对他们说『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和理想』，可悲的是，活到这么大，她却迟迟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没有想到自己适合、自己喜欢读哪一个专业，这也是她只能一直被父母牵着鼻子走的原因。」罗念薇的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听见她这样说，简昱恒不禁想起了自己。他当初也是因为没有自己真正想念的志愿，所以就随便考随便填，但毕竟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因此他也没有太多后悔的情绪。

    「忘了是从几岁开始，女孩常常会兴起想要结束一切的念头，但她不知道该怎么结束，万一她自我了断却弄巧成拙了呢？父母会不会从此用更病态的方式对待她？女孩那时太懦弱了，她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说到后来，罗念薇的声音逐渐颤抖。简昱恒伸出手来想拍拍她的背，但最后又缩手作罢。

    「幸好，女孩在高中时遇见了她的希望。」罗念薇的眼里亮起一簇极其微弱的火光，「他是一个浑身都带着朝气的男孩。在一次因缘际会下他们成为了同桌，女孩被男孩的乐观所感染，她开始会和男孩分享生活琐事、抱怨父母为何要这样对她，而男孩始终像阳光一样包围着她，在她生气时陪她一起骂世界的不公，在她难过时安慰她明天总会有好事发生，她开心他也开心，她难过时他愿意拋下自己与世界为敌。女孩实在是太受宠若惊了，她值得他这样的呵护吗？当她问他这个问题时，他说她值得世间万物。」

    「后来他们交往了，在十七岁这个正值青春的年纪。男孩拥有极为开明的父母，他们会支持他的一切决定，而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当个医生。女孩当然无条件支持他的目标，她拼了命的读书，只为了跟男孩考上一样的大学，就算是念父母指定的科系她也无所谓了，只要能和男孩待在一起，就是她最大的幸福。男孩毫无悬念的考上了名校的医学系，女孩也如愿上了同一所学校，那时他们都很开心，因为未来又不用担心距离会将他们分开了。」

    「结果，你猜接下来怎么着？」趁着喘息的时间，罗念薇又送了一口青菜进嘴里。

    「呃——你和他吵架了？」简昱恒猜。

    「都说了这是女孩的故事！」罗念薇凶巴巴的纠正他，「不，他们没有吵架。大学生活开始后，女孩设法让自己在不喜欢的环境下还能保持乐观的心态，男孩也常常会来找她，两人还是会和高中时那样互相倾诉着生活中的烦恼——不过其实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女孩在说。那时一切都很正常，能够离开原生家庭，逃离父母箝制，女孩变得比较快乐了。」

    听她的语气，简昱恒猜想接下来一定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然后呢？」

    「然后……」罗念薇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男孩变得很忙、他们少了很多时间见面、约会，但女孩一直坚信着，男孩只是因为系上的事情而忙碌而已……直到有一天，她不小心撞见——男孩和另一个女孩搂抱的画面。」

 chapter 6-2 再次坦白

    「他出轨了？」简昱恒轻声问。

    罗念薇点点头，「原本女孩还不信，她愿意无条件的相信他，就像他以前无条件的支持她一样……直到她又去偷偷查了男孩的手机，看到了他的聊天记录。」空气似乎响起了非常微弱的「啪」一声，她眼中的火苗熄灭了，「就在那个瞬间，她的世界重归黑暗。女孩拿着偷拍到的照片和截图的聊天记录去找男孩，还想从他那儿得到一个解释，」她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似乎是在嘲笑女孩的痴傻，「结果呢，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说女孩长期以来的抱怨给他带来了非常大的压力，他喜欢的是积极向上的女孩，而不是每天只会哭哭啼啼求安慰的人。阳光当久了也是会累的，所以他选择抽离，离开女孩的那个灰暗漩涡。」

    无声的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但他不知道，他一直是被女孩视为信仰的光啊，信仰崩塌了，她的世界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当她崩溃着这样问他时，或许是正在气头上，男孩的回答是，『那就乾脆去死一死算了吧』。」

    「女孩是真的累了。当她在家庭里得不到带有温度的关怀，长久以来唯一的支柱又在一瞬间轰然倒下，她想，或许男孩说的是对的，她可能真的适合去死一死。」

    又一滴泪珠滚落罗念薇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女孩终于鼓起勇气了。她独自到药局买了一大罐止痛药，浑浑噩噩的吞了一大把药丸下肚，然后——你也知道，最后还是没死成。」

    她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简昱恒原本混沌的脑袋逐渐清晰，一块块拼图被拼凑在了一起，真相即将大白，但他还有一点不太明白。

    「那跟今天早上有什么关係？」

    「你还不明白吗？男孩的出轨对象，就是elaine。」

    原来。看见自己的前男友与他的劈腿对象在大庭广眾下大秀恩爱，她又怎么可能会好受呢？

    罗念薇吸了吸鼻子，紧抿着嘴脣。

    察觉到她还在拼命忍耐，简昱恒不太忍心，「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罗念薇终于支撑不住，她将膝盖弯起，头埋在臂弯中痛哭失声。简昱恒这次真的伸出手来轻拍她的背，「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手忙脚乱的从口袋中掏出一包卫生纸，罗念薇头也不抬的接了过去。

    「是那男生不好，你绝对值得世间万物。」简昱恒替她打气。

    「真是谢谢喔，」罗念薇闷闷的说，「现在你懂我为什么我要自杀了吧。」

    「可以理解。」一个人在经歷了这么多事如果还能坚持下来，那才是不容易，「你还想骂什么，我可以陪你一起骂。」

    「哟，这句话我怎么在哪里听过呢，」罗念薇说，「你该不会和那渣男一样吧？」

    「没有，我——」

    「不对，你没有渣的本钱。」罗念薇自言自语道，然后自己先笑了出来。

    想想自己没高学歷、没外貌又没口才，简昱恒也跟着笑了起来。

    罗念薇抬起头来。虽然她已经止住了泪水，但眼眶还是红红的。「我妆应该都花了，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

    但其实简昱恒看不出有任何差别，「会吗，我觉得没有啊。」

    「是叫你安慰，不是睁眼说瞎话！」罗念薇捶了他的胳膊一下。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好啦好啦，随你。」

    一时间，空气中安静到只能隐约听见十几层楼下车潮涌动的声音，简昱恒和罗念薇一个在缓和情绪，一个在认真思考。驀地，简昱恒又想到了一个大问题。

    「念……姐，你今年到底几岁？」

    「这个嘛……」罗念薇乾笑了两声，「法律系大三，二十一岁。」

    整整比她大了三岁的简昱恒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你还让我喊了你那么久的姐！」

    罗念薇只能继续装傻，「呵，呵呵。」

    「既然我都知道，也应该改口了吧？难道你要让我继续叫你念姐吗？」

    罗念薇思考了一下，「不然……你叫我念念吧。但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喊我念姐，不要说漏嘴了，可以吗？」

    「也不是不行。」简昱恒说。他原本以为罗念薇会告诉他自己的本名的。

    「这其实不是重点，」想起罗念薇刚才伤心成那样，而她的问题还没解决，简昱恒赶紧把焦点拉回来，「你前男友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事已至此，罗念薇也懒得再假装这是某个小女孩的故事了，「还能怎么办？出轨这种事情本来就没办法拿他怎么样，除了骂人以外，剩下就是自己伤心而已。」

    「那你想要跳下去那天，在日落时看到的景象，和他有关吗？」

 chapter 6-3 再次坦白

    「算是……有一点关係吧。」罗念薇说，「那时不知道我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一大堆医护人员围在我的病床急救，但在病房里乃至医院走廊上，我完全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我父亲在前几年就过世了，在他离开之后，我母亲对我的控制丝毫不减。平常那么的『关心』我，在那么紧要的时刻却又缺席，我当时的崩溃……已经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了。」

    「我说和前男友有关，是因为我发现在潜意识里，我还是希望他来看我，来跟我道歉，告诉我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她又露出了自嘲的神情，「是我太捨不得放开吗？五年以来他给了我多少希望，现在的我摔的就有多疼，大概是在今天早上，看到elaine的影片后我才彻底醒悟，他的出轨并不是梦境，过去五年的快乐才更像是一场梦。」

    她总是能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让自己像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在叙述整件事情，就好像她真的是罗念薇一样。但简昱恒清楚，在她骨子里的，依然是那个脆弱的念念。

    「当来到薇姐的身体里后，我才决定要学着慢慢放下一切，不管是我妈，还是那个渣男。我逼自己要笑，我逼自己要乐观，我活出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样子。但你发现了吗？正向开朗，这都是我前男友说他喜欢的样子，还有，当我每天坐在这儿数着日落时，我脑中想的还是我妈，我还在想她今天会不会来看我。我根本就放不下。」

    「放下本来就不是一时半刻能达到的事，不用着急的逼自己一定要释怀，」简昱恒说，「我真的觉得你很勇敢，剖析自己本身就需要非常大的勇气。」

    他的这些话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儘管从来没有遇过类似的事，但光听她的故事，简昱恒也能想像她一路走来有多么辛苦，「不过，治癒的方式不一定是改变自己，你可以试着发洩什么的，不要一直自己闷着。」

    罗念薇看着他，「你真的……好不一样，以前所有人，包括我前男友，安慰我时总是说什么都不要想，去睡一觉后明天就会更好。」

    「也不是不行，」可能因为没什么经验，简昱恒的思路反而和大家不一样，「但难过不就是要说出来吗？怎么能老是只期待命运呢？」

    「你说的，我会去试试看的。」罗念薇说。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罗念薇看了眼手錶后迅速起身，「说要吃饭，结果也没吃几口。快快快，我去补个妆后就要回去工作了。」

    「念念，」简昱恒在离开之前叫住了她，「如果还有一次选择机会，女孩还会选择和男孩在一起吗？」

    罗念薇站在原地，思考了很久，简昱恒直直望着她。「我想还是会的，」她轻声的说，「毕竟，男孩的确陪着女孩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要是没有他，女孩的人生可能就要永远定格在十七岁了。」

    #

    接下来几天罗念薇的心情说不上好，但倒也不算差，虽然不会像平常一样和简昱恒插科打諢，但她的脸上已经渐渐有了笑容。更让简昱恒感到开心的是，她似乎真的有把他发洩的建议当一回事。

    这天简昱恒送报表到罗念薇的办公室，当他敲门进去时，却看见罗念薇正专心致志的盯着电脑，滑鼠按的劈啪作响，那样子看起来就不像在工作。

    「你在做什么啊？」

    「哦，我啊，」她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你不是说要学会发洩吗，我想说打人形沙包什么的好像有点好笑，所以就……」她示意简昱恒过去看电脑萤幕。

    她把每一支elaine的影片都按了倒讚。

    「很可以啊。」简昱恒突然觉得，念念其实有点可爱，「如果这能让你忘掉难过，那么它就是最好的发洩了。」

    「嗯，看着他们两个的脸，再看看这么多朝下的大拇指，我心情瞬间就好多了。」罗念薇开心的说。

    就连薇姐也知道了这件事，特地到梦中来关心她。

    「我现在是真的好多了，不是在逞强。」简昱恒在梦里，听到念念这样和薇姐说。

    「我没有经歷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不清楚，但你要知道，要是你在人间有了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就算我不懂，也会去问阎罗王的。还有，你第一时间也可以去找你的贵人，他理当要帮你解决问题。」

    「听到了吗，亲爱的贵人，」罗念薇对着一片虚无吶喊，「帮我解决问题是你的义务哦。」

    简昱恒原本想要回答，张嘴了才发现他根本不能说话。

 chapter 6-4 再次坦白

    日子就这样过了几天。某日，同样是上班时间前，郑嫣嫣又在逛着youtube，锋哥见状，随口问了句，「你今天怎么不是看那个美妆youtuber，那个elaine？」

    郑嫣嫣回答，「你不知道吗，她出事了，昨天还前天的新闻，」她搜寻出新闻画面，「知名美妆youtuber抄袭日韩创作者……她昨天已经下架所有影片并公开道歉了。同学爆料恩爱甜蜜的背后其实是出轨的丑恶……看吧，又是抄袭又是小三的，elaine的人设已经彻底崩塌了。」

    「果然看人不可以只看脸啊。」锋哥评价道。

    简昱恒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罗念薇，她脸上没有显露太大的情绪，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洩露了她现在的心情。

    #

    当天晚上从公车站走回家的路上，罗念薇一蹦一跳的，在走路时还故意去踩地上路灯的影子。

    「你好像心情很好。」

    「当然啦，」罗念薇轻快的说，「我今天在日落时看到我前男友了。」

    「你是因为这样而心情好？」

    「怎么可能，」罗念薇说，「我是看到他来医院看我，说他已经跟elaine分手了，知道我自杀后很难过，想来找我重修旧好……结果我妈直接把他堵在门外，他没能进病房，只好自己灰溜溜的走了。一想到他吃瘪的样子，我可太开心了。」

    「你妈在医院啊？」简昱恒问。

    「对啊，我没和你说过吗，」罗念薇语气含糊，不过接着她又开心的往下说，「今天是我变成罗念薇的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那么高兴了！我现在终于了解，原来可以不必偽装就能让自己快乐——当然不只是幸灾乐祸的部分。真正快乐的点在于，我妈好像也没那么不关心我，前男友的坎好像也没那么难跨过去，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是光，你说对吧？」

    「啊？」原本简昱恒正出神地望着罗念薇欢笑的侧脸，冷不防被叫到，他愣了一下，「对，对。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

    「——一个渣男。」罗念薇满意的把话接上，「你知道吗，解开这些心结后，虽然对于真正喜欢的事还是一筹莫展，但我好像有点懂得……活下去的意义了。」

    #

    最近薇姐出现在梦境中的次数有点频繁。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开导念念，因此这一次当他又坠入熟悉的梦境，他本以为又会是新一轮心灵鸡汤的。

    「我听说……那对男女被揭发了？」

    「是啊，」念念愉快的回答，「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全身舒爽。」

    被她的好心情所感染，薇姐的语调中也沾染了点笑意，「怎么样，现在还会想着为他去死吗？」

    「不不不，薇姐我向你保证，只要我一天还占用着您的身体，我就一定会好好活着。」

    「这还差不多。」

    「来吧，说正事了。」原来这次还有不一样的目的？简昱恒暗忖。薇姐不愧是久经职场又领导有方，她只要一开口，就拥有让人在不自觉中正襟危坐的神奇魔力。

    「还记得你要帮我实现愿望的事吧？」

    「嗯，当然记得。」

    「我今天来，是希望你能够帮我实现第二个愿望。」

    「薇姐请讲。」念念说，而简昱恒也在一旁仔细倾听。

    「我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学长，名字叫做沉向楠。向楠哥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能够组成一个乐队在舞台上发光发热，如今他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下个週末向楠哥的乐队即将首次在隔壁城的市区广场演出，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够代替我到场给予他支持。」

    「看表演喔？这个好办，没问题的。」

    「还有另一件事，」简昱恒难得听到薇姐犹豫的语气，「到时候向楠哥可能会留你下来聊天什么的，要是……他提出了什么要求，都千万不要拒绝好吗？」

 chapter 6-5 再次坦白

    「啊？都不拒绝吗？」不光是简昱恒，念念显然也很惊讶，「这个嘛，可是，呃——」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薇姐急急打断她，「你也不用现在就立刻答应，不过，这几天好好考虑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一种奇怪的感觉自简昱恒心中开始蔓延，但他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就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念念去赴这个约。

    「薇姐，你和向楠哥之间有发生过什么事吗，不然为什么你就肯定说他会向……我，提要求呢？」念念颇为好奇的问。

    「我欠他太多了。」薇姐说。

    #

    「你会答应薇姐的要求吗？」第二天一早，两人坐在摇晃的公车上前往公司时，简昱恒这样问。

    罗念薇没有看他，她的右手食指无意识的缠绕着垂下的一綹发丝，「我也还在思考。薇姐既然要我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用意。」

    「你就不怕……他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简昱恒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但他就是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罗念薇的表情也很纠结，「应该不至于吧，你也听到了，薇姐和他算是青梅竹马，应该不用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青梅竹马」后，简昱恒反而更担心了。

    公车在站牌边停靠，有一大波人陆续涌上车来。趁着这个空档，罗念薇调整了一下坐姿，「但我最后应该还是会答应薇姐，帮她实现这个愿望。」

    简昱恒的第一反应就是继续劝说，「我觉得还是别了吧。你告诉薇姐还有那么多愿望可以许，何必执着于这个？」

    「薇姐肯让我占用身体已经是恩赐了，人家提个要求你还不帮她实现？」

    「这是两码子事吧，何况薇姐自己也说了你可以再考虑的。」

    罗念薇瞇起眼睛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从刚刚到现在你就一直极力阻挠我去看表演？」

    「我没有。」

    「你没有？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可以当作是废话囉？」

    简昱恒思量了一下，他干嘛急着否认？他不就是反对罗念薇去和沉向楠接触吗？因此他乾脆承认，「对，我就是觉得薇姐这个要求太过分了，你不必什么都听她的。」

    「这还好吧，」罗念薇在不知不觉中拉高了音量，「只是去看场表演，再跟人讲句话而已，有这么严重吗？」

    简昱恒也跟着大声了起来，「对，我就是觉得很严重，因为你根本无法预料他会提出什么要求，不是吗？」

    「他是薇姐的朋友！你认为他的话会过分到哪里去？简昱恒，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

    「人有时自私点不好吗？那你为什么都不会先替自己想呢？」

    气氛瞬间就变得剑拔弩张。司机大哥间隙中不耐烦的大吼了句，「后面的安静点！」简昱恒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被刚刚那样一吼，罗念薇压低了声音，但明显就是不愿意退让，「归根究底，你到底凭什么管我？」

    「凭……」简昱恒一时语塞，情急之下就把脑中刚成形的话都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凭我年纪比你大！至少我的阅歷比你多，说的话也是为你着想！」

    罗念薇被气笑了，「好一个阅歷比我多，好一个都是为我着想。」

    公车一个急煞，简昱恒下意识就是去护住罗念薇，不料她冷冷的拍掉他的手。

    「我自然会懂得替自己想，当然我也不需要你这么——」说到「这么」时，她故意加重语气，「——替我着想，你只是一个被莫名其妙钦点的贵人，不是来当控制狂的，麻烦记清楚了。还有借过，我要下车了。」

    公车恰好在此时到站。罗念薇越过简昱恒直接投了钱下了车，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简昱恒被她搞得莫名其妙，但也没有想要跟上去的意思，两个人各自搭上电梯，各自进入办公室，谁都没有再和谁说话。

 chapter 7-1 又一个嘱託

    就这样，毫无徵兆的，简昱恒和罗念薇展开了冷战。

    具体例子像是业务小组开会时，只要是轮到简昱恒汇报罗念薇就摆着一张扑克脸，又或者晚餐时间简昱恒总是抢先离开，独自到外头的便当店用餐，再或者下班后回家的公车路上罗念薇寧愿站在前面拉着吊环，也不愿意到简昱恒坐的后排。简昱恒有过想把她叫来的衝动，但转念一想，一开始好像就是她在生他的气，她都还没有所表示，他何必自己凑上去冷脸贴热屁股？思及至此，简昱恒也不再老想着要怎么找罗念薇和好了，毕竟他连人家到底在生气什么都不清楚。

    可能就是小女孩的脾气吧，他这样想着。

    过了一两天后，连他们身边的其他人都发现异状了。「昱恒，你说，你最近跟念姐……怎么了？」

    面对郑嫣嫣的疑问，简昱恒只得努力装做云淡风轻，「啊？我们没怎样啊。」

    「怎么可能，」锋哥也过来凑一脚，「连我都发现你们已经好几天没有一起进办公室，晚餐也没有一起出去吃了。是不是吵架了？」

    「呃——」

    「我就知道，」锋哥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让我来告诉你，只要吵架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身为男人的，先认错就对了……」

    「喔拜託，你不要乱教了。」郑嫣嫣翻了个白眼。

    「你不懂的，」锋哥说，「来老弟，我们继续啊。首先，你要——」

    「大家！」他的声音被来人打断，罗念薇手拿提袋走进了办公室，「今天又有咖啡喝囉！来拿吧！」

    「谢谢念姐！」锋哥和郑嫣嫣眼睛一亮，纷纷围了过去。简昱恒跟着他们，慢吞吞的走到锋哥背后。

    「伟锋哥，你的……嫣嫣，小心烫……」一开始她都还笑嘻嘻的，直到提袋空了，属于简昱恒的最后一杯咖啡被取出，「拿去。」说完简短的两个字，把咖啡塞到简昱恒手中后，罗念薇就匆匆转身离去，留下简昱恒和他手中那杯冷掉的黑咖啡。

    #

    深夜，当简昱恒在家中已经洗漱完毕，准备就寝时，门那边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门铃声。他有些烦躁的走了过去，透过猫眼向外看，发现罗念薇怀中抱着新月，正焦急的站在他家大门前面。要开门吗？简昱恒犹豫了一下，但又想到她现在突然来一定是因为有什么要紧的事，因此他还是缓缓开了门，只是脸上尽量维持着冷酷的表情。

    「有什么事吗？」

    「新月生病了，」她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焦急，「牠从刚刚就一直打喷嚏、东西也吃不太下……我知道你没有义务做这些，但是……能否拜託你，载我们去一趟医院？」她抽出一隻手从口袋里拿出钥匙，颤抖着举到简昱恒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简昱恒想冷嘲热讽，在这种时候终于又想起他了？但看着蔫蔫的，眼睛布满血丝、止不住鼻涕的新月，他想，就当是为了小猫吧。最后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从罗念薇手中接下了车钥匙。

    在驱车前往兽医诊所的路上，车内一直维持着出奇的安静。除了新月时不时传出微弱的喵呜声，整个空间静到他们能够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等待红灯时，简昱恒馀光瞥见罗念薇将新月抱得紧紧的，一手不断摸着牠的脑袋，似乎是在拼命安抚，简昱恒在绿灯后，又默默把车速加快了一些。

    #

    同样冷清的夜，同样的兽医诊所，简昱恒坐在看诊室外，就像上次来时一样，只是这一回，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所等待的到底是什么了。

    十多分鐘后，罗念薇从诊疗室中走了出来，她脚步微顿，最后决定坐在与简昱恒隔了一个位置的座位上。她坐下后头微微向后倾，轻轻抵在墙壁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新月还好吗？」出于礼貌，简昱恒觉得还是有必要问一下。

    罗念薇回答时仍然闭着眼睛，「猫皰疹病毒復发。医生说，必须要住院观察个两三天。」

    「那你呢？一直待在这儿不回去吗？」

    她摇摇头，「我等医生再帮牠做个检查，办理好住院手续后，就要先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哦。」

    气氛变得有些尷尬。简昱恒不太知道他应该要讲些什么，还是放任这样诡异的沉默继续下去。

    「你好像——」

    「我真的——」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嘴巴。「你先说。」简昱恒示意。

    罗念薇睁开眼睛，重新坐直身体，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每次不管干嘛都要麻烦你，怪不好意思的。」

    「客气什么，」简昱恒其实不确定以他们当下的关係说这种话恰不恰当，他客套的回答，「我是你贵人，我们也是邻居，帮了这点忙没什么的。」

    很好，他果然没有能够活跃气氛的能力，气氛再度变得尷尬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后，这次是罗念薇开口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你好像每次都对新月的事看得很重。」

    罗念薇没有否认。

    「你能不能，也对自己这么上心呢？」

 chapter 7-2 又一个嘱託

    见他隐隐又有说到那日吵架事上的趋势，罗念薇乾脆开口，「我们现在来好好谈谈吧。」

    「你知道为什么我对你的话有那么大的反应吗？」

    「你那样子让我想到了我父母。」

    一个神经通到底如简昱恒，确实是没料到原因竟然是这样。

    「我很抱歉，我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对于挑起罗念薇不好的记忆感到十分愧疚。

    「算了，」罗念薇叹了一口气，「人们本来就很少会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听她这样讲，简昱恒的心情反而更糟了。

    「但是，你真的有考虑清楚了吗？去看表演的事？」简昱恒试着让语气听起来是在询问，而不是像在命令。

    「我想我已经做好决定了。」罗念薇再度疲惫的闭上眼睛。明明是一句肯定的话，她的语气里却仍然带了几分犹豫。

    一个对她很好的青梅竹马……综合薇姐的叙述，以及她那满怀亏欠的口气，几乎不存在敏感神经的简昱恒这次难得运转了他的大脑，联想到了沉向楠可能会提出的要求，与其说那是要求，其实更有可能是他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你就不怕，」他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决定将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你就不怕，那个沉向楠和你告白吗？」

    罗念薇猛然睁开双眼，脸上掠过一丝惊慌，她正想要开口回答，诊疗室的门却在此时打开，医生示意她进去。罗念薇站起身子匆匆离开，没再多看简昱恒一眼。

    事实证明话题被中断以后就很难再度开啟，深夜坐在薇姐的汽车内准备返回公寓，简昱恒和罗念薇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空气还是像来时那般凝固。

    #

    简昱恒自己也不清楚，他们这样到底算是和好了吗。罗念薇不再像之前一样处处避着他，待他就像对待正常人一样，但也就仅限于一般的对待。她依然没有再找他去天台上看日落，每天在公车上时，她也只是将他当成一个过路人那样的打招呼，不会再指着窗外对他滔滔不绝。她仍旧是明亮鲜活的那个念念，但她内心中最柔软的一面已经不再展示给简昱恒看了——应该说到了现在简昱恒才发觉，她以前到底对他袒露了多少难以啟齿的自我。

    距离薇姐所说的表演日期越来越近，简昱恒没再找罗念薇说起这件事。自从他那天在兽医诊所将自己的担心说出口后，他认为自己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至于到底该怎么选择，全凭罗念薇自己判断了。但简昱恒内心还是希望她会拒绝，他害怕沉向楠真的提出了那个要求，而罗念薇不得不答应。

    真是怪了，他到底是在为念念着想，还是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害怕？

    今天是新月出院的日子。小傢伙因为身体比较虚弱，猫皰疹又是二次復发，因此在诊所多待了几天。简昱恒一早在公车上就答应下班后会开车载罗念薇去接新月，说来好笑，这还是罗念薇近期以来除了工作的事以外第一次主动找他说话。

    约莫十点时两人搭公车回到了公寓，再坐上了汽车前往兽医诊所。

    「新月！」

    罗念薇一到诊所，便着急的奔了过去，新月乖乖的坐在地上，尾尖不断抽动着，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主人，牠也喵呜一声后起身，一个箭步衝到罗念薇身边去蹭她的脚，简昱恒没有上前打扰，只是远远的看着。

    「小可爱啊，姐姐终于可以来带你回家了，」罗念薇将猫咪抱起，往简昱恒所在的方向走来，「你也要谢谢叔叔，等一下他要带我们回家喔。」

    「我？叔叔？」简昱恒感到莫名其妙，他有那么老吗？「为什么你是姐姐，我就是叔叔？」

    「你不是年纪比我大，叫叔叔怎么了？」

    简昱恒强烈怀疑她在记之前吵架时的仇，但她说的好像也没错，因此他只能闷闷的回，「哦。」

    「怎么样？没办法，这可是你之前自己说的，现在没办法反驳了吧？」罗念薇取笑他。

    「的确没办法。」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还在生气，但简昱恒仍然真心实意的道了个歉，「对不起，之前是我太衝动，讲了很多很愚蠢的话。」

    罗念薇挠着新月的脑袋，不在意的说着，「我可是连出轨都能原谅的人，早就不气你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好的机会跟你说而已。」

    「那我们这样……算是和好了吗？」

    罗念薇偏头思考了一下，然后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嗯，我想是吧。」

    简昱恒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他认识的念念啊。

 chapter 7-3 又一个嘱託

    在开车回去的路上，气氛终于不復之前的僵硬了。罗念薇把前几天因为冷战而没说到的趣事通通加倍说给了简昱恒听，车内一片欢声笑语。即将抵达公寓时，罗念薇才想起了另一件事。

    「我真的决定了，我会去看表演。」

    「嗯，你自己衡量清楚了就好。」简昱恒倒也不再阻拦，其实这些日子里他也算是想通了，不管罗念薇最后做了什么决定，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只是，在听见这样的答覆后他心中还是隐约有哪个地方闷闷的。

    「其实你说的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你放心，要是沉向楠真的和我提了有点超过的要求，例如告白那啥的，我也不会答应他，这点我会和薇姐说清楚的。」

    「嗯，那就好。」简昱恒表面上虽然看不出太大反应，但他感受得到，自己内心那点堵着的情绪，正在烟消云散。

    「如果你还担心什么的话，要不……」罗念薇打量着简昱恒，「你跟我一起去？」

    #

    简昱恒最后还是没有和罗念薇一起去看表演，第一，他压根不认识沉向楠，第二，他对看乐团表演也没什么兴趣，但他和罗念薇约好了，在表演结束后他会开车到隔壁城去接她。

    下午四点半，简昱恒准时开车抵达了隔壁城的市区广场，当他停好车走过去时，见到的就是一群人热烈掌声的画面，被簇拥在正中间、分别拿着不同乐器的两男两女，都整齐划一的穿着黑色t恤外搭牛仔外套，此时正一一朝群眾敬礼。简昱恒一眼就在人潮中认出了罗念薇，儘管她今天穿的只是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色长纱裙和墨蓝色的针织外套。他就这样看着罗念薇在人群散去时留在原地，看着舞台上其中一名男子向她招手，看着她走了过去，看着他们开始交谈……眼看他们的谈话丝毫没有中止的跡象，简昱恒乾脆在原地坐下，拿出手机打起了游戏。

    他心不在焉的玩着游戏。等到手机响起输掉这场游戏的提示音后，他再度抬头望向罗念薇所在的方向时，她正好在和男人挥手道别，于是简昱恒将手机收进口袋，站起身来朝他们走去。

    「这里！」罗念薇在老远就看见了简昱恒，并朝他大力招手。她快步走到他身边，小声的说：「你多虑了，向楠哥人很好的。」

    简昱恒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小薇，这位是……？」在他们身后，响起了一道温润的男声，刚才和罗念薇说过话的男人走到了他们面前，好奇的看着简昱恒，简昱恒也藉此机会好好打量了他一番，男子身材高大，长相清秀的脸上戴了一副细框眼镜，嘴角始终掛着浅浅的笑意，总而言之，他就是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你好，我叫简昱恒，是念念的朋友。」

    「沉向楠，也是小薇的朋友。」沉向楠伸出手来与简昱恒简短一握，「不知道简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呢？小薇，你要不要先去附近逛逛？」

    「喔，喔，好呀，刚好旁边有个百货公司嘛，我去看一下衣服……」

    罗念薇就这样走开，留下简昱恒和沉向楠，等到她走远了，沉向楠才收回视线，带着简昱恒走到空无一人的观眾席坐下。

    「不知道沉先生想和我说什么呢？」

    沉向楠笑了出来，「我们这样好像太客气了，你叫我向楠哥吧。」

    「那你叫我昱恒就好。」

    「昱恒，」沉向楠念着他的名字，「这两个字里都带有日呢，想必你一定是个很温暖的人。」

    「过奖了，」简昱恒压根没注意过，他的名字还有别的意思，「其实和念念相处时，她更像是小太阳。」

    沉向楠若有所思，「你能见到小薇很不一样的一面，想必你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我找你来，就是想和你说说小薇以前的事，她没告诉过你吧？」

 chapter 7-4 又一个嘱託

    「的确没有。」废话，念念和他口中的小薇根本就是不同人。

    「你应该知道，小薇的母亲早逝，」简昱恒点点头，沉向楠继续往下说，「她一直都是在单亲的状态下长大，当然，她很辛苦，伯父也很辛苦，但是那个年纪的小孩根本不管那么多，他们觉得你没有妈妈，你就是异类，不想和你玩。再加上小薇一直都是内敛、不怎么爱说话的性子，有些小孩就更肆无忌惮的嘲笑她了。你知道吗，她曾经是被人砸了石头，都不吭一句话的人，在不到十岁的年纪，你说她真的云淡风轻，那是不可能的。」

    简昱恒没想到，一向雷厉风行的薇姐也会有这段过去。

    「我那时家住小薇对面，比她高了一个年级。可能是因为我比较早熟的关係，或是我太钝，没什么心眼，」他笑笑，「我并不觉得单亲家庭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遭到同儕孤立的她处境很可怜，因此也愿意带她一起读书、一起玩。小薇真的是个很聪明又很让人心疼的女孩吶，她为了不让你担心，可以一直捂着自己的伤口不让它见光，当我已经和她变得很熟后，常常还是会有被拒于门外的感觉。」

    「这倒是真的。」对于这点简昱恒深有同感，虽然念念不是薇姐，但在武装自己这方面两人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小薇就是太独立了，她从来都不愿意去麻烦别人，包括身边最亲最要好的人，」沉向楠苦笑，「长大后，她学会以冷漠的外壳撑起自己，这样别人才看不清她的内心，但你也知道，小薇从来就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她也有着自己的热爱，她也还只是个年轻女孩，只不过她却得不到上苍的厚爱，在这个风头正盛的年纪，竟然就要忍受病痛的折磨，」他顿了顿，然后以恳求的眼神看向简昱恒，「所以，麻烦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在她艰难时陪着她。」

    「等等，」简昱恒听得一头雾水，「这跟我有什么关係？」

    沉向楠很是恳切的看向简昱恒，「我很少见到小薇能对一个人敞开心胸，展现她最真实的样貌，更何况我刚才听她说，你们才认识不满两个月。能够让她如此信任的，想必你对她而言一定是很特别的存在。」

    很特别吗？简昱恒想要解释，「不，向楠哥，我想你误会了——」

    「昱恒，要正视自己的内心，」沉向楠温声说道，「你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大老远开车跑到这里，只为了来接她回去，你想，你是为了什么？」

    简昱恒默不作声。

    「好好想想吧，你会自己发现答案的。」沉向楠拍拍简昱恒的后背，准备起身。

    「向楠哥，」简昱恒迟疑的叫住了沉向楠，「你……喜欢念念吗？」

    沉向楠佇立在原地，晚风卷起他牛仔外套的下摆。他短暂的愣了一下，随即笑的很坦然，「嗯，曾经喜欢过。小薇是个好女孩，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由自己来保护她的脆弱，来呵护她的伤口……只不过，我感觉的出来，小薇一直以来都只把我当哥哥而已。」他失神了会儿，「没关係，如果她把我当哥哥……那我就永远是她的向楠哥哥。」

    他的笑一直都是带着能够容得下整个世界的温柔，简昱恒不禁感到惋惜，要是沉向楠和薇姐没有错过，要是薇姐也认清自己的心意，转身发现了那个永远长情不变的向楠哥哥，那他们又会发展出怎么的一段故事呢。

    「许久不见小薇，感觉这些日子以来她变开朗，也变年轻了很多，相信有一部分，也是你带给她的影响吧！所以，小薇就麻烦你了。」

    有那么一刻，沉向楠与前些日子罗伯父记掛着女儿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而且从刚刚到现在，他的态度也友好的让人挑不出毛病。简昱恒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对沉向楠承诺，似乎也是在说给自己听，「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念念的。」

 chapter 7-5 又一个嘱託

    和沉向楠道别后，简昱恒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给罗念薇，不一会儿，她便从百货公司的出口向他跑来。

    「什么都没买？」见她两手空空，简昱恒这样问。

    「哎，我就是随便看看，哪有可能真的买。」罗念薇说，「刚才向楠哥跟你说什么了？」

    「我们回车上再讲。」

    「好。」他们两个并肩走向车子所在的停车场。半路，罗念薇突然佇足仰望天空。「今天的日落也好美啊。」

    简昱恒也停了下来，跟着抬头看。现在天空是处于宝蓝色的状态，缀有一朵朵桃粉色的浮云，天边还隐隐若现一弯明月。

    「这是你第几天的日落？」

    「第……五十六天。」

    「我看你神态都很正常，这次没有再出现幻觉了吗？」简昱恒见罗念薇神色清明，于是问。

    「其实呢，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幻觉了。」罗念薇说道，「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很奇怪，可能是我已经没那么在意关于我以前的种种，自然而然就看不到了吧。」

    「是喔，那……你会难过吗？」

    罗念薇颇为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都说我已经不在意了，干嘛要难过呢？实不相瞒，我现在真的很快乐呢。」

    「快乐？」

    「发自内心的快乐，」罗念薇肯定的说，「虽然仍有遗憾，但是未来无限可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原来人不是只有在难过时才会爱上日落，我如今再看，也同样觉得它美不胜收。」

    听着她充满憧憬的语气，简昱恒也是发自内心的为她感到开心。

    #

    在驱车回城的路上，简昱恒大略的和罗念薇说了沉向楠告诉他的话，也就是薇姐的过去，只是他在说到「曾经喜欢」那部分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全部告诉了她。罗念薇听完久久不能言语，她靠在座椅上，眼睛瞪的大大的。

    「薇姐和向楠哥，好凄美的爱情啊！」

    完全没料到她的关注点在这的简昱恒：「……」

    罗念薇继续兴致勃勃的说着，「果然青梅竹马的爱情就是不一样，小时候他就是她唯一的光，等到长大他还是默默的站在她身旁……为什么我就没有遇到这种爱情呢？」

    「欸你说，薇姐其实也是喜欢着向楠哥的吧？刚才向楠哥其实也没跟我说什么，他只是谢谢我还抽空去看他的表演，还要我注意身体，谨听医嘱接受治疗，还说等我身体好一点了，可以随时叫他过来弹吉他给我听……这种暖男，换做是谁都会心动吧！」

    简昱恒已经忍无可忍，他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喔，所以你心动了吗？」

    罗念薇默默坐直身体，「那只是夸饰嘛，谁让你反应那么大的。」

    #

    解决完了这些事情后，他们终究是要回到工作岗位上的。今天简昱恒载罗念薇去医院化疗后，便来到公司上班，还不到九点，他却在办公室内看到锋哥和郑嫣嫣已经正襟危坐的坐在电脑前，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神情。

    「你们怎么了，今天念姐请假欸。」简昱恒开玩笑的说。

    锋哥抬起头直直看着他，「老弟，我们要完蛋了。」

    郑嫣嫣也看向他，「而且是可能要捲铺盖走人的那种完蛋。」

    简昱恒被他们盯的有些发毛，连忙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试图隔绝掉两人灼热的视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艾露，他们那边又出问题了。」

 chapter 7-6 又一个嘱託

    原来今天锋哥一早来，就接到来自艾露负责人劈头就骂的电话。

    「他先说我们拍摄的影片里没有包含到专家说明和各项认证，认为我们没有履行契约。再来他说因为我们delay了日程，导致广告来不及在促销期间如时放出，害他们营收损失了20万元，现在来找我们要赔偿呢。」

    「听起来就是一通屁话，」郑嫣嫣说，「关键是，我还不知道怎么反驳。」

    「感觉他们是真的很生气，还扬言要起诉我们，这不，我和郑嫣嫣已经开始查相关资料了。」锋哥很是无奈。

    简昱恒捋清了思绪，先提出他的疑惑，「我们日程不也只延后了两天吗，至于影响到他们的销量？」

    郑嫣嫣立刻无情打击他，「他们是限时一週的特价，而且我们delay的刚好就是六日两天，他们完全有理由把疏失归咎给我们。」

    「可是，我们投放延后完全是因为他们对我们的内容不满意！我这边还有电子邮件纪录呢！」简昱恒觉得这样也太无理了，要不是艾露那边一直提出无谓的修改意见，他们至于delay进度吗？

    「好吧，这里又疯一个。」锋哥耸耸肩，对郑嫣嫣说。

    「昱恒你先不要着急，我们也正在想办法。」郑嫣嫣呼出一口气，「要是念姐也在就好了，她办事一向靠谱，再加上她的那个丝毫不输本科的法律水准，肯定能马上想到解决方法。」

    「问题是现在念姐在医院呀，我们也不可能去打扰她。」简昱恒说。

    「我当然知道，所以这才是事情棘手的地方。」

    三人默默无言，各自沉淀了一段时间，最后，三人中最年长也最资深的锋哥开口，「我们还是先各自查找资料吧，既然错不在我们，那就一定可以找到有利于我们的证据或法条。然后，也不要荒废了手头上的工作，其他case还是不能不管不顾的。」

    听他这么一说，三人悬起的心都稍稍放了下来，回到各自的座位去努力。简昱恒开始工作时还是心不在焉的，不只是突然被客户砸了这样一个大炸弹，另一方面也是在心底认同郑嫣嫣的话，要是他们此时身旁有罗念薇就好了。

    #

    「各位，有什么新进展吗？」

    下班前夕锋哥头从电脑萤幕上方抬起，问着其他两人。郑嫣嫣先说，「情况不太乐观，因为我们契约里确实提到要做到专家说明和各项认证，他们可以死咬着这点。」

    简昱恒却不认同她的看法，「我这边的电子邮件纪录显示，一开始他们的确是要求我们必须补上这两样东西，但两方修改、沟通数次后无果，艾露也授意我们可以不用再管，直接投放了。他们这样也算是默认了啊。」

    「我觉得昱恒说的有道理，」锋哥思考着，「艾露那边除了指控我们违约，还说要告我们给付迟延，我们必须针对这两点去攻克，明天要不要找法务人员问问看？」

    「他们？」郑嫣嫣不屑的说，「经过上次拟合约的事情后，我都不敢肯定他们到底会不会对这件事情上心了。」

    「我会找时间去问问念姐，她应该有对策。」简昱恒说。

    「好，那就麻烦昱恒了。」

    手头上的事情已经够忙了，他们办公室还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哟，这么认真啊，在干什么呢？原来是在忙着打官司啊？」一道饱含笑意的女声自门外响起，小唐慢悠悠的晃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显然是来看热闹的老许。

    「老张啊，听说你们被客户告啦，我的消息没错吧？」老许一听就是幸灾乐祸的语气，「我进公司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呢。」

    「老许，你可以闭嘴了。」锋哥咬牙切齿的说。

    「哎呀，这么激动，果然是戳到痛处了，」小唐接续着不紧不慢的说，「就说当时这个客户由我们来接，也不会捅出这么多篓子，又是让公司赔钱，又是替我们惹上官司的。被你们这样一搞，古德以后的信誉还要吗？」

    「是哪些疯狗看不得别人好，还来别人的地盘撒野乱叫啊？」郑嫣嫣冷冷的说。

    小唐嗤笑一声，继续发挥她巧舌如簧的功力，「看不得别人好？你们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不过你放心，我们也不是来替你们收拾烂摊子的，只是想来告诉你们，做人不要太嚣张，小心年终被扣光——」

    忽然她吃痛的尖叫一声，「谁刚刚撞了我一下，我今天还穿高跟鞋呢——」

    刚刚走出去的简昱恒又从走廊折了回来，面无表情的停在她面前，「灯太暗了，我没有看到东西。刚刚有人在讲话吗？」

    小唐双手扠腰，「嘿，我在跟你说话呢，无缘无故撞什么撞——」

    「喔，看起来是没人，」简昱恒若无其事的走开，「锋哥、嫣嫣姐，我先下班啦，拜拜！」

    锋哥和郑嫣嫣也纷纷起身，装做没看到小唐和老许似的走出办公室，还故意把灯全部关掉，「我们也该走了，再见啦！」

    被关在一片黑暗中的小唐和老许：「……」

 chapter 8-1 烟花与你

    简昱恒走到公寓楼下时，发现罗念薇家的灯已经亮了。他爬上三楼，摁了门铃，穿着一身居家服的罗念薇替他开了门。

    「怎么了，今天这么晚还来找我？」

    「说来话长，在这里不方便，要不进去再说？」

    罗念薇侧身让他进去。小灰猫新月一见到是他，便从角落的窝里起身过来蹭，简昱恒俯下身来揉揉牠的脑袋，和罗念薇一同坐到沙发上。

    「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简昱恒将今早锋哥接到艾露负责人电话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我们现在担心法务人员不肯倾尽全力帮忙，念念你不是读法律系的吗，能力肯定不比他们差。」

    「你这也说的太夸张了，我一个在校生怎么跟人家比，」罗念薇说，「不过你刚刚说的情况，我倒是有听到一些对方的漏洞……我去拿电脑。」

    罗念薇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她离开了一下去拿出笔电，回来以后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开始打字。

    「契…约…变…更…」她一边敲着键盘，嘴中还念念有词，「你刚刚说即使一开始艾露对影片不满意，有提出要修改的地方，但最后是他们同意可以不用再加专家说明及各项认证，让我们直接上传影片的，对吧？」

    「没错，我这边有确切的证据。」

    「很好，」罗念薇双手一拍，满意的说，「那我们就可以主张契约内容已经合意变更，因为他们后来的确没有再追问这件事，算是默认了我们的影片。违约这点应该解决了。」

    简昱恒虽然听不太懂，但罗念薇想出了解套他也十分开心，「太棒了！那他们控告我们没有在期限内交付作品的部分呢？」

    罗念薇手指在电脑上一下一下的敲着，她沉吟，「这部分比较麻烦，我还需要多查一点相关案例才能下定论。给我一点时间。」

    「好，辛苦了，」简昱恒也不着急，「介意我在等待时打场游戏吗？」

    「请便。」

    简昱恒拿出手机调到静音，就在罗念薇家的沙发上舒舒服服的打起了游戏。他玩的入迷，等到一局赢毕，他再度抬起头时，才发现罗念薇不知何时靠着沙发睡着了，枕在她腿上的笔电还开着，闪烁着刺眼的蓝光。

    不知道是同情心氾滥还是怎样，见到她安详的睡顏，以及那毫无防备的模样，简昱恒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没来由的被轻轻扎了一下。他起身走到她身旁，先将笔电拿开，轻轻闔上，再环顾四周，最后走到门边，从掛鉤上取下罗念薇的大衣，准备覆在她身上。

    他拿着大衣，逐渐靠近那个沉睡的女孩。他慢慢在沙发边半跪下，身子前倾，抖开米白色的大衣。屋内一片安静，新月不知间晃到哪儿去了，客厅的灯只开了一盏，罗念薇的脸半陷在阴影中，她的眉头轻蹙，嘴巴无意识的微微噘起。

    这个距离实在太近了。简昱恒想着，近到他可以看得清她的每一根睫毛，可以听见她若有似无的每一次呼吸。但他又捨不得将大衣乾净俐落的盖下，他捨不得抽离。就好像他可以一直半跪在那里，世界能够永远寂静，而念念，她在睡梦中始终未醒。

 chapter 8-2 烟花与你

    忽然，不知道到从哪儿冒出来的新月喵叫了一声，罗念薇倏地睁开眼睛，简昱恒触电似的往旁一缩，但手还僵在原地。

    「我睡多久啦？」罗念薇揉了揉眼睛，见到简昱恒的动作，她道了声谢，把大衣接过来紧紧裹住自己。「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哪里的话。」简昱恒微微偏过头去，他现在脸颊有些烧红。

    「来来来，和你分享一下我刚刚的发现，」即使是刚惊醒，罗念薇仍然马上进入了状态，她重新开啟电脑，示意简昱恒坐到她旁边，「给付迟延，意即债务人在双方约定的期限内，能给付而不为给付。但我们一开始就有在期限内交出已经具备完整性的影片了，再看看这里：即便给付有瑕疵，亦属于瑕疵担保责任或不完全给付责任的问题，而非给付迟延。」

    「可是这样，艾露不就还是可以以什么瑕疵担保责任的名义向我们求偿？」

    「你放心，民事案件法官只能依据当事人的主张部分判而已，他们只要没提的话，就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简昱恒由衷的讚赏，「太聪明了！那么这样这件事就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多影响了！」

    罗念薇笑着点点头，「而且啊，我还发现了一件事，传出去后艾露也不会再敢来挑我们毛病了。」

    「什么啊？」

    「你还记得当初艾露坚持要自己写标语的事吗？」

    简昱恒点头，「当然记得，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们也不会延后日程。」

    「我刚刚重新看了一下他们给出的文案，几乎每个都过于夸大，或是玩文字游戏，有广告不实之嫌。你说这如果真放出去了，吞官司的会是谁？」

    「对喔！」简昱恒说，「我想起来了，那时候锋哥还因为这个跟他们在电话中大吵一架来着。」

    「是吧，看在我们帮他们挡掉了不必要的官司下，他们还敢理直气壮的说我们什么吗？」

    自罗念薇身上绽放出的……是光芒吗？简昱恒发现此时的她身板挺的笔直，说话能够侃侃而谈，双眸散发出异常明亮的色彩。那是在面对非常投入的事物时才会有的气场，在充满了自信和足够游刃有馀时才会表现出的神态。

    「念念，其实你也没那么讨厌法律吧？」

    罗念薇愣了一下，随即耸耸肩，「可能是被逼着读太多，不知不觉就接受了也说不定。」

    她打了一个大哈欠。见到简昱恒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她迅速闭紧嘴巴，「抱歉啊，我是不是不够淑女？」

    「不是，我只是刚刚想到今天你才做完化疗，现在一定很累，我还带着这么一个大麻烦来烦你。」简昱恒心里很内疚。

    罗念薇毫不在意的说，「解决了的事情就不要再说麻烦了，我是主管，理当帮大家解决问题。」

    见她还是这么倔，简昱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那你早点休息，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不要再向刚才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就睡……」

    「停。你跟我说这么多干嘛，你又不是我爸。」罗念薇打断他。

    「欸……」简昱恒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说过头了，「我们小组需要你！我们需要一个健康的领导人！不然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只靠我们自己就等着完蛋了……咦？」

    手机铃声在此时突然响起，简昱恒拿起来一看，才猛然想起什么，原来他今天一整天都忘记给他亲爱的老妈打电话了。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好。」罗念薇走开。

    「喂，喂？阿恒啊，你到底是咧无间啥啦（你到底是在忙什么），这呢晚了也毋知影爱敲电话乎我（这么晚了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对不起啦妈，今天工作上状况比较多，耽搁了。」

    怕儿子听不懂，简母又切换成台湾国语，「就说你那工作这么辛苦，要不年底辞了，我们换一个轻松点的？」

    「不行啦妈，」简昱恒看着不远处正在逗着新月玩的罗念薇，「大家都是这么辛苦过来的，你要我丢下其他人自己跑……这样不行啦。」

    「好好好，你欢喜甘愿就好。」

    接下来又照例是简母的间话家常时间。简昱恒心不在焉的听着，眼睛还是一直望向罗念薇那边，看着她坐在地板上，小猫则在她身上爬上爬下，这边蹭蹭那边蹭蹭的。

    「哎唷新月，不要动！」新月的尾巴恰好扫过罗念薇腰间的敏感处，她一个忍不住便笑出了声来。直到她说完话，才忽然意识到哪儿不对的摀住嘴巴，一双眼睛慌张的看向还在讲电话的简昱恒。此时，电话的两端都陷入了沉默。

 chapter 8-3 烟花与你

    「阿恒，阿恒？」简母率先打破寂静，她的声音中带了点不确定，以及隐隐的欣喜，「我刚刚没听错吧，那是女生的声音吗？」

    简昱恒在撒谎和实话实说间犹豫了许久，最后他选择了后者，「是，你没听错。」

    罗念薇的双颊有些发红，她用嘴型向简昱恒说了声抱歉，便一把抱起新月，噠噠噠的跑回自己房间。

    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做贼心虚。

    「喔喔喔，」电话那头的简母此时再也无法隐藏她的激动，「阿恒你个铁树终于要开花了啊，快，说说是哪家姑娘，名字叫什么年纪多大？」

    「妈，」简昱恒无奈，他母亲就是有这种脑补的功力，「我和她只是一般朋友。」

    怎么感觉他最近一直在和别人解释自己与罗念薇的关係呢。

    「一般朋友？你敢说我还不敢信咧，」简母那因兴奋而提高的音量自手机传来，震的简昱恒脑袋发疼，他默默把手机拿离耳朵远了一点，「大晚上的，和一个女生在一起……天啊，你们该不会同居了吧？」

    「妈！」简昱恒简直服了他妈的脑洞，「她是我上司，也是我邻居。我现在在她家，讨论工作，不是你想的那种关係。」

    「是喔，」简母的语气中难掩失望，「原本以为你这木头终于要开窍了的说……但是啊，如果遇到喜欢的人，千万不要错过，要勇敢，放手去追，知道吗？」

    听着她这番苦口婆心的忠告，简昱恒陷入了沉思。向楠哥要他正视自己的内心，母亲又让他放手去追……

    「喂，喂，阿恒，你还在听吗？」

    「在听。」简昱恒回过神来，「您刚才说的话……我明白了。」

    #

    简昱恒掛断电话后，旁边的房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出来，「你们讲完了吗？」

    「讲完了。」罗念薇舒了一口气，连同新月从房间里走出来。「你时间算得这么准，刚刚……该不会是在偷听吧？」

    罗念薇也没否认，「嗯，听了一下声音。对不起啊，打扰到你跟伯母讲话了。她应该没有生气吧？」

    不，她高兴的很呢。简昱恒在心里想着，不过他终究没有说出来。「没有，她只是问我那是谁而已。」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那是我同事。」

    「喔，」罗念薇的语气中带了点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失落，「这样啊。」

    「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嗯嗯，」罗念薇将他送到门口，新月也跟了过来，「明天见囉。」

    「明天见。」

    简昱恒上楼，回到家后看了看时鐘，才发现已经快要十一点半了。

    也难怪母亲会多想。

    #

    隔天一早，当罗念薇把昨晚的发现告诉锋哥和郑嫣嫣后，他们脸上的表情也逐渐由阴转晴。

    「所以意思是，我们不用赔偿了？」郑嫣嫣轻飘飘的说，因为昨天受到的打击太大，她到现在还是不敢置信事情这么快就能摆平。

    「没意外的话就是。我会跟公司汇报这次的状况，到时候应该在诉讼上和解就好了。」

    「天啊，念姐，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锋哥十足感动的说。

    「你们不用谢我啦，要谢的话就认真做好每一个案子，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报答了。」

    办公室内气氛一片轻松祥和，直到门口出现的两个人影打断了原有的和平。

    「还在这儿间聊啊，你们可真悠间。」

    「唐默心，你是吃饱太间没事做啊，整天晃到我们这里来？我们这么小一间办公室，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面对郑嫣嫣的嘲讽，小唐只是轻笑一声，没有回话。反倒是老许在看清办公室内的状况后，饶富兴致的开口，「原来罗姐也来了啊……你知道你底下的人给你搞了这么一个大麻烦出来吗？堂堂罗姐，连带下属都带不好了，说出去给谁笑话啊。」

    「老许，」简昱恒气的开口，「我们没有——你不准——」

    罗念薇示意他停下，然后她逕自走到了门口，停在离小唐和老许三步远的地方。虽然她身高不高，穿的又是平底鞋，却愣是站出了一米八的气势来。

    「首先，我们自己小组的事用不着你们来说三道四。」

    小唐纠正她，「你别忘了，艾露告的是我们整个公司，这件事能不关我们的事吗？」

    「啊哈，这就对了。」罗念薇像是等待猎物进入圈套的猎人，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所以，出于对于同事的友爱之情，以及对于公司的掛念之心，基于种种原因，促使你们做出了一些很热心的举动，例如……二次报价？」

    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说这个，老许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小唐脸上得意的笑容也消失无踪。

    「我懂嘛，别人的客户就是我的客户，你们还真是热心肠，」罗念薇「善解人意」的说道，「这种善举，一定要汇报给高层知道，你们说对不对？」她回头看向简昱恒、锋哥和郑嫣嫣。

    「当然！」三人齐齐点头。

    「是吧？我们公司有这么优质的员工，怎么可以不让上头的人知道呢？相信到时候，他们可能还会扣一点年终奖金做为给你们的奖励呢。」她朝小唐和老许眨眨眼。

    「走。」老许自知理亏，对小唐低声说了句后，就匆匆离开简昱恒他们的办公室。确认人已经消失在走廊的那端后，罗念薇原本挺直的背脊瞬间垮了下来，她转身有些不确定的看向三人，说话的声音也软了几分，「我刚刚那样……表现的还可以吗？」

    「何止可以，」锋哥惊叹，「简直帅呆了！」

    「不过我是真的会去揭发他们，」罗念薇随后说，「他们那样抢客户的行为实在太过分了。之前没搭理是因为客户优先，现在终于有时间来好好处理这件事了。」

    「没错，我赞同，」郑嫣嫣附和，「他们既然敢做，就要为此受到惩罚！」

    四人笑着击掌，一同庆祝着这个危机的告一段落。

 chapter 8-4 烟花与你

    下班后的回家路上，简昱恒和罗念薇并肩走在路灯闪烁的小巷。

    「早上锋哥说的没错，你今天懟老许他们的那个样子，真的太帅了……」

    「哎呀，真的还好啦，」在微弱的灯光下，罗念薇微不可察的红了脸，「以前我妈都教我对人要有礼貌，绝对不能做出冷嘲热讽这种举动。今天这样小小叛逆了一下，感觉真好。」

    「都不能骂人，这也太不合理了吧，」简昱恒实在无法想像那样的生活，「面对对你不友善的人，怎么可能还保持平和的态度？」

    罗念薇耸耸肩，「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淑女养成计画，可惜，最后还是养歪了。」她俏皮的指了指自己。

    照理来说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做这个动作会显得有点违和，但可能因为是念念自己散发出的氛围，简昱恒只觉得她这个样子特别的青春可爱。

    「好不容易可以脱离我妈的魔爪，当然要趁这个机会，做一些破格的事啊，」罗念薇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之前听罗伯父说薇姐一直都是剪短发的，我想把头发留长，你说好不好？」

    简昱恒这才留意到，她的短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过肩了，「只要你喜欢就好。」

    「你知道吗，我以前可是连头发长度都不能自己决定，留多长、什么时候剪全凭我爸妈的喜好。」

    听见她以前过的是这样的日子，简昱恒心中涌起了一股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一股名为心疼的情绪。「也难怪你会认为活着很辛苦了。」

    「是呀，但我说过我要放下了嘛，」罗念薇满不在乎的笑笑，「我现在知道自杀什么的是行不通了，既然逃不过那就学会接受，人总是要想办法让自己好过一点的。」

    简昱恒肯定的说，「你绝对值得更好的人生和更好的人。」

    罗念薇调笑他，「什么时候变这么矫情了？」

    「大概……是在认识你以后吧。」简昱恒低声说道，不过罗念薇已经跑远了，他只好无奈的跟上去。

    「你看，我以前都不知道这里这么漂亮！」她来到巷子转角的一堵砖墙前。红砖上交错的攀了几株常春藤，经过暖黄的路灯那么一照，还颇有旧时代的韵味。

    简昱恒莞尔，她总是能发现隐藏在生活中极其微小的美。

    「快快快，你来帮我照张相！」罗念薇掏出手机塞到他的手中，然后逕自跑到矮墙前开始摆弄姿势。

    「我？可是我很少拍照啊……」简昱恒拿着手机手足无措。

    「哎唷，你就试一下嘛！」罗念薇以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语气说道。

    「好吧……」禁不住她这样拜託，简昱恒蹲了下来，将镜头对准罗念薇，「一，二，三……好了。」

    罗念薇跑了过来，简昱恒将手机递给她。「想不到，你拍的还挺好。」罗念薇检视着照片说道。

    「我就当你是在称讚我囉。」

    「当然是啊，」罗念薇说，「我说真的，你这个天分不多拍点照片实在太可惜了，搞不好，你以后会变成大摄影师呢。」

    「摄影师什么的太遥远了，不过，你以后如果还想再拍照也可以找我。」得到了她的讚美，简昱恒也很开心。

    #

    日子就这么平静无波的过了一个礼拜。这天天气不太好，一改先前的晴天，从清晨开始就雷声不断，等到简昱恒出门时，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早啊。」罗念薇在一楼的门廊等着他，「我刚下来，发现忘记带伞了，但今天是下雨天，公车到时候一定会塞车，现在回去拿铁定会迟到——」

    「我的伞够大，用我的吧。」说着简昱恒撑开了雨伞，带着她走入雨中。

    果然正如罗念薇所言，公车塞在了半路上。「今天恐怕是看不到日落了。」简昱恒心情有点烦闷。

    罗念薇却说：「偶尔转换一下心情也不错啊，至少你不用担心审美疲劳了。」

    公车比平常慢了五分鐘才到站。站在有着遮雨棚的站牌底下，简昱恒把雨伞递给罗念薇，「快要来不及了，你先撑伞上去，我去买个早餐。」

    「你……真的没关係吗？会淋雨呢。」

    简昱恒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总之他告诉罗念薇，「上班要紧，你自己上去吧，别淋到雨了，至于我……就这么一小段路，不会怎么样的。」

 chapter 8-5 烟花与你

    「天啊老弟，你是干什么了把自己搞成这样？」

    口口声声说着不会怎么样的简昱恒，在稍后以落汤鸡之姿出现在了办公室。锋哥和郑嫣嫣看他这个样子，纷纷凑上前去关心。

    简昱恒的头发还在滴着水，他故作镇定的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就是……雨大了点。」

    「你是没有撑伞吗？不然怎么至于溼成这样？」郑嫣嫣把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不解的问。

    「这个嘛——」

    此时一身乾爽的罗念薇从她的小隔间内走了出来。「念姐，你来看简昱恒淋成什么样了！」锋哥大声嚷嚷。

    简昱恒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罗念薇很快就看见了他，并走到他的座位旁。「你还好吗？」她咬着脣，面色担忧的望着他。简昱恒看见，她手上抓的是他刚刚借她的伞。

    「淋了点雨，不会有事的。」

    「什么叫不会有事，」罗念薇开啟了碎念模式，「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逞英雄了？早知道你会淋雨，我就不该让你把伞借给我，现在这么冷的天气，雨又下这么大，万一感冒了怎么办，感冒谁负责？待会儿要不去买条毛巾吧，把自己弄乾最重要……」

    「好像很少看到念姐这么嘮叨啊，比郑妈妈还嘮叨。」锋哥饶富兴味的看着他俩。

    「人家这是只对昱恒嘮叨，你懂什么。」郑嫣嫣意有所指的说。

    罗念薇在霎时间就涨红了脸，「你们……说什么呢！」

    见她脸红的厉害，简昱恒不禁担心，「念念，你脸怎么这么红？哪里不舒服？是刚刚也有淋到雨吗？还是着凉了，怎么不多加件外套？」

    罗念薇咬牙切齿的将雨伞往他手中一塞，撂下一句「滚！」就自己急忙跑开了。

    郑嫣嫣吃吃笑着，锋哥摇头叹息，「连念念都叫上了，可惜啊……」

    「她是怎么了？」简昱恒茫然的问。

    锋哥对他露出近乎怜悯的眼神，「老弟，你没救了。」

    丝毫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的简昱恒还兀自困惑着，他不过是关心一下罗念薇的身体状况，她怎么反应那么大？

    「对了锋哥，你还记得吗？下礼拜就是念姐的生日了。」郑嫣嫣忽然说道。

    「当然记得，她的生日是十二月三十一日嘛。知道为什么我会记那么清楚吗，因为去年她是这样说的：『今天是我生日，又是放假前一天，做为愿望，我就多派给你们一点工作吧。』，那『一点』工作可真是把我们给累死了。」

    「我相信今年念姐不会再这么狠了啦，」郑嫣嫣安慰他，「我是想问你们，要不要在那天帮念姐准备个惊喜？毕竟这两个多月来，她对我们是真的很好，站在朋友的角度来说，我们都应该送上祝福。」

    「我觉得可以。」简昱恒率先赞同。

    「果然一碰到念姐的事，昱恒一定第一个说好。」郑嫣嫣调侃他。

    简昱恒这次倒也没辩解，「是啊，没错。」

    锋哥凑近他，悄悄地问，「所以……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拿下啊？要不要我再传授你几招——」

    「呃——不用了锋哥，」简昱恒很快的说，「我自己……会找合适的时间的。」

    「那就预祝你马到成功囉，如果需要什么协助，都可以找你锋哥和嫣嫣姐。」郑嫣嫣对他说，两个人一起朝他比出了加油的手势。

    简昱恒笑了，「嗯，我会的。」

    #

    简昱恒终究是大意了。下午过后他开始头脑发胀，流起了鼻水，甚至因为全身发冷的关係，在开着暖气的室内还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他原本以为多喝热水，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但这些症状直到他回家后都还是不见改善，反而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正当简昱恒躺在沙发上，思考着要不要去买点感冒药来吃时，门铃响了。他拖着脚步前去开门，发现罗念薇拿着一个提袋出现在他面前。

    「感冒了吧？我带了一点药过来。」她晃了晃手上的提袋。

    「我没有，」要是让罗念薇知道他是因为把伞塞给她，自己才着凉感冒的，他的面子要往哪摆？简昱恒还保持着最后的倔强，「我没事，我已经三年没感冒了——哈啾！」

    话未说完，简昱恒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大喷嚏。空气安静了下来，罗念薇以探究又带点戏謔的眼神看着他，简昱恒此时正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鑽进去。

    「三年没感冒喔，」罗念薇重复他的话，「那现在生病一下确实也不意外了。还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chapter 8-6 烟花与你

    迫于压力，简昱恒只好让她进屋。看着凌乱的客厅，他后悔的想，早知道她要来，今天就先好好收拾一下了。

    「你家还真是——别具特色。」扫了一眼被堆满各式杂物的客厅茶几，罗念薇给出了这样一个评价。「不过没关係，你不介意我去厨房吧？」

    她走向几乎没有被动过的厨房，把提袋放在流理台上，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我带了额温枪，因为不确定你有没有。」

    「确实没有。」简昱恒诚实的说。

    「我就知道，」她叹了一口气，「拿去吧。」

    简昱恒一量，三十八度六。

    「你看都烧成这样了……」罗念薇一看，叨念着。

    「也还好吧……」

    「闭嘴，」她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幸好我有买感冒药过来，拿去吃了吧。」

    在她的逼视下，简昱恒乖乖吞下了感冒药。

    「很好，」她满意的说，接着又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保温壶，「我还给你带了黑糖薑茶，我自己煮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但你就喝吧，可以驱寒。」

    简昱恒傻愣愣的接过了沉甸甸的保温壶，「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罗念薇不以为然的说：「你要不是因为把伞给了我，至于自己淋雨着凉吗？我不来表示一下关心，过意不去吧？」

    听见这样的回答，虽在情理之中，但简昱恒总觉得有一点点失望，「就只有这样吗？」

    「不然你还希望是哪样？」

    「没。」

    在简昱恒没看见的地方，罗念薇将头转了过去，用手搧了搧风，努力压下脸上的潮红。

    为了避免气氛尷尬，简昱恒开啟了另一个话题，「听说薇姐的生日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你到时候如果接到谁的祝福，不要露馅了才好。」

    「真的哦？」罗念薇显然还不知道这件事，「不过说真的，有谁会祝我生日快乐？」

    简昱恒现在还不能洩露他们三人的秘密计画，「薇姐的朋友啊。」

    「薇姐根本没有什么朋友，」罗念薇说，「她手机里的聊天记录非常冷清。想想我以前好像也是这样，你猜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一月一日。」

    「这么刚好，和薇姐只差一天呢。」

    「但大家都只知道是这天新年，根本没有人会记得我的生日，」她无所谓的笑笑，「哎，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我早就习惯了。」

    「一定会有人记得的。」简昱恒篤定的说。

    #

    喝了罗念薇的黑糖薑茶，再加上请假休息了一天，简昱恒的感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再经过了一个星期由于圣诞节加上年末带来的忙碌，转眼之间就到了罗念薇的生日。

    当天晚上九点半。办公室灯光大亮，里头却一个人都没有。罗念薇从她的专属办公室中走出，看见这番景象，疑惑的自言自语，「奇怪，都走了吗，灯也不关……」

    就在那剎那，灯光全数熄灭，一阵歌声从远而近传了过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再有光亮时，即是摇曳的烛光。简昱恒、锋哥和郑嫣嫣站成一排，简昱恒手中还拿着一个大蛋糕，三人缓缓向罗念薇走去。

    罗念薇彷彿被钉在原地，几乎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哇。」

    「祝我们最聪明、最专业、最年轻、最美丽的念姐生日快乐！」锋哥语毕，三人欢呼鼓掌。

    「念姐，来，吹蜡烛许愿吧！」郑嫣嫣说道。

    「你们真的是……」罗念薇擦了擦眼角，走上前去。她做出祈祷的手势，闭上了眼睛。

    「第一个愿望，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第二个愿望，希望我们小组日益进步，业绩长红。」

    「第三个……」她在心中默许下了第三个愿望，然后睁开眼睛，「呼」的一声吹熄蜡烛。

    三人又是一阵鼓掌。

    「你们真的太大费周章了，不需要这样破费的。」盯着那样一个大蛋糕，罗念薇忍不住说。

    「你平常那么辛苦的带我们，就把这当作我们的一点小心意，不要在乎了。」简昱恒说。

    「哎呀，煽情什么，赶快切蛋糕啦！」锋哥嚷嚷。

    「寿星来切。」郑嫣嫣递上刀子。

    罗念薇不怎么熟练的操着刀子，「欸，不好意思哦，这块切的歪七扭八的，我就自己吃囉。」

    「念姐你很外行欸，蛋糕不是这样切的！」

    「是吗？我以前没有切过嘛……」

    「真的假的？」

    「嗯，」罗念薇继续将形状不怎么漂亮的蛋糕分送给大家，「所以说，你们的庆祝对我而言意义非常重大。」

    「这是我经歷过，最棒的一个生日了。」

 chapter 8-7 烟花与你

    吃完蛋糕后，大家也纷纷离开，赶着去跨年约会了。简昱恒照样和罗念薇一同回家。罗念薇此时虽然脸上带笑，但神情却显得有点落寞。

    「怎么了？」走在寧静的小巷中，简昱恒透过微弱的路灯光芒察觉出她表情的不对劲。

    「没什么，只是突然很羡慕薇姐而已。」

    「说什么傻话，」简昱恒让她不要多想，「今天我们庆祝的对象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念念，既然你现在在薇姐的身体里，为什么要分的那么清楚呢？」

    「算了，别理我，我就是触景生情了。」她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有些听不真切，「最近在日落时都看不见幻影了，难免有点好奇，我妈他们，也会这样庆祝我的生日吗？」

    简昱恒原本想继续安慰她，却被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念念，你嘴角沾到奶油了。」

    「真的吗？」罗念薇伸手想要擦掉，「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见她一直找不到正确的位置，简昱恒直接伸手，轻轻帮她拭去那一点白色痕跡，「在这里。」

    罗念薇彷彿触电般的缩了缩身子，或许是意识到这个动作太过曖昧，简昱恒收回手后，也有点不知所措。

    「对了，待会儿晚一点的时候，要不要下来看烟花呢，」似是为了掩饰刚才的窘况，罗念薇故作轻快的说，「我们可以去附近的那座公园。」

    儘管以前的简昱恒根本不会做出观赏烟花这种事，但毕竟这是和罗念薇一起，他自然满口答应，「好啊。」

    #

    十一点三十五分，在公寓楼下等着的简昱恒见到姍姍来迟的罗念薇，「抱歉啊，刚刚罗伯父给我打视讯电话了。」

    简昱恒摆摆手，表示他并不介意她小小的迟到，「没事。」

    「其实再更早一点，向楠哥也跟我打了视讯呢，他人是真的很好，还隔着萤幕给我弹了生日快乐歌呢！欸，你走那么快干嘛……」

    「快来不及了。」简昱恒言简意賅地搪塞过去，没说自己其实是不太想听见她用这种口气夸讚其他男人。

    罗念薇急忙跟上简昱恒的脚步，两人一同前往附近的公园。原本罗念薇还兴致勃勃的，一路上和简昱恒说个不停，但是当他们到了公园时，兴致瞬间就消了一半。

    「这人也太多了吧。」简昱恒望着眼前乌泱泱的人海。

    「是啊，」罗念薇咋舌，「别说椅子，我看连站的地方都找不到。」

    他们实在是低估了大家跨年的热情。没有办法，两人只好又折了回去，但罗念薇并不打算打消她看烟花的念头。

    「我们公寓的顶楼，你常去吗？」

    「不常，怎么了？」

    「说不定那里也看得到烟花呢？」罗念薇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呃——其实我不清楚。」

    「你这人是不是从来就不跨年啊？」

    「被你猜对了。」

    「好无趣的一个人啊。」

    两人走着走着又回到了公寓，他们气喘吁吁的爬到了公寓顶楼，顶楼外边有一个没有屋顶的小平台，上面没人。简昱恒和罗念薇席地而坐，静静等待新年的到来。

    来自远方的吶喊声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十……九……八……」

    罗念薇站了起来，跟着一起倒数。

    「七……六……五……」

    「坐在那儿干嘛，一起来啊！」罗念薇将简昱恒从地板上拉了起来。

    「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chapter 8-8 烟花与你

    驀地，一簇簇烟花在他们眼前绽放，或红或蓝或绿，绚丽的色彩在夜空中交织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罗念薇望着美不胜收的景象，惊讶的合不拢嘴，简昱恒则自始至终都看着被烟花照亮了面庞的她。

    「念念，生日快乐。」他低声说道。

    「啊？」罗念薇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你等我一下。」简昱恒衝到楼下的家中去拿给罗念薇准备的礼物。

    「这个给你。」简昱恒有些不好意思的将礼物递了出去，「虽然很简单，但是希望你会喜欢。」

    「谢谢，」罗念薇接过去后，有些迫不及待，「我可以现在拆吗？」

    「当然。」

    罗念薇小心翼翼的撕开牛皮包装纸，里面是一个猫咪造型的花盆。

    「我、我看你平常有在种花，又喜欢猫咪，所以才送这个的……」见她迟迟没有说话，简昱恒忙不迭地解释。

    「紧张做什么？我很喜欢。」罗念薇嫣然一笑，小心的将花盆放在一旁。

    简昱恒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对不起啊，没有蛋糕，也没有蜡烛，但你要不要许生日愿望呢？」

    罗念薇摇摇头，「吃了你们晚上准备的那个蛋糕，我现在已经快撑死了。而且也不用许生日愿望了啦，昨天才许过一次，太贪心不好。不如我们来许新年愿望吧，你先来。」

    「我吗……」换做是从前，简昱恒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有什么愿望好许的，但今年不一样了，自之前他便反覆试探、不断询问自己，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念念，或许老早就有了不一样的感情。简昱恒一直都不算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但这是他第一次，迫切的想要拥有某样东西，迫切的想要抓住某个人，所以，现在是时候说出口了吗？

    他想是时候了。

    「从前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就像个混沌一样，我在里头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只是为了毫无意义的走完这一生而已。但自从遇见了你，念念，是你教会我以更细腻的眼光来看世界，是你让我知道，原来简单平淡的生活也可以过得多采多姿。有时候我感觉，其实不只我是你的贵人，念念你，也是我的贵人。」简昱恒深吸一口气，深深望进罗念薇的眼底。「想想我之前做过的很多事，推託这推託那的，其实追根究底都是因为你，因为我，早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你了。」

    其实所有喜欢都有跡可循。就像他再忙也一定会抽出空来，只为了要开车载她一趟；就像他一个平常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的人，看见她睡了，也会不自觉过去替她披上外套；就像他开始学会吃醋，担心别人对她告白；就像他不顾自己会淋雨着凉，坚持将唯一一把伞借给了她。喜欢其实很简单，它藏在每一个并肩坐在公车上的早晨中，藏在每一天一起看过的日落里，藏在每一次一同走过寧静小巷的夜晚中，处处皆是。

    喜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苔蘚植物的喜欢，早在它愿意接受阳光的那一刻起，便悄悄萌芽。

    「这就是我的愿望，」简昱恒朝罗念薇伸出了手。「很久以前我曾经问过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个真正懂你的人，现在，你愿意让我成为那个人吗？」

    良久，他们只是盯着彼此，不发一语。简昱恒觉得大概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沉默，罗念薇才轻笑了起来。

    「总在你面前袒露真心的是我，煮给你薑茶的也是我，约你出来跨年的，还是我。简昱恒，你好傻啊，怎么就没发现我的私心呢。」

    她同样伸出了手，紧紧握住了简昱恒的。简昱恒能感受到有一股温暖自手心蔓延，窜遍了全身，流到了心尖。

    「这就是我的新年愿望。」

    我愿意，让我们成为彼此的光。

    烟花还在盛放着。

 chapter 9-1 第三个愿望

    就这样，简昱恒和罗念薇在新的一年，展开了交往。

    其实真的要说，两人的相处模式相较以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微小的差别仅在于走在路上时会牵手，或是罗念薇比平常多了撒娇的次数而已。

    「阿恒，拜託，让我买冰豆浆吧。」

    罗念薇的撒娇并不是黏糊糊的那种，因为单是她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简昱恒就有些抵挡不住了。

    「现在大冬天的，谁喝冰的啊？你会感冒的。」一大清早的早餐店前，简昱恒压下其他情绪，耐心的劝着。

    「冬天就是要喝冰的才过癮啊，」罗念薇不高兴了，「你一个老年人懂什么。」

    两个人又喋喋不休的争论了一阵子，观看完整个过程的老闆娘忍不住丢下一句，「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喔，就是这样，打是情骂是爱吶。」

    这话说的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尤其是罗念薇，耳根都红了。

    「所以到底要点什么呢？」

    「常温的豆浆。」简昱恒抢先回答。

    罗念薇虽已不再争辩，但她接过杯子时还是朝简昱恒做了个鬼脸。

    「本姑娘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了……快去上班吧。」

    走在大街上的两人自然的牵起了手。虽然薇姐的实际年龄是三十六岁，但由于她平常保养有佳，再加上念念刻意的穿着搭配，她跟小了十多岁的简昱恒站在一起倒也没那么违和。

    简昱恒和罗念薇手牵手进了办公室。经过第一天的心脏爆击后，再看到这样的画面，锋哥和郑嫣嫣已经没有太大的反应了。「早安啊你们。」

    等到罗念薇进了她的专属隔间，关上门后，郑嫣嫣立刻紧张兮兮的凑到简昱恒旁边。「昱恒啊，我知道你们现在是热恋期，但是我觉得你们在公司，还是要收敛一点，别那么张扬才好。」

    「张扬？」简昱恒疑惑，他们只不过是牵个手，也没搂抱也没亲吻，怎么就算张扬了？

    「你不知道，我最近听到很多间话，大家私底下都在说，念姐年纪比你大，又是你的上司……有些话太难听，我就不转述了。我不清楚这些话她知道多少，但相信你也希望念姐好好的吧？所以我个人觉得，你们在公司还是避嫌一点，对你们两个都好。」

    简昱恒愣了一瞬，随后缓缓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简昱恒原本想找时间和罗念薇说这件事，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以最糟糕的方式听到了这些间言间语。

    话说小唐和老许自从被揭发重复报价一事，被扣了年终奖金后，就一直对罗念薇以及简昱恒三人怀恨在心，这日部门会议结束，高层主管都走光后，简昱恒就听到了来自他们的酸言酸语。

    「罗姐，没想到你竟然喜欢这款的，嘖嘖嘖。」

    罗念薇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唐双手抱胸，正一脸鄙夷的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

    老许还在一旁加油添醋，「想不到你也是个恋爱脑，整天在大庭广眾下牵手是要秀给谁看啊，辣眼睛。」

    锋哥忿忿不平的回，「我们念姐可是很专业的，人家谈个恋爱怎么了，哪里妨碍到你了吗？」

    「妨碍倒是不至于，毕竟我们也没那个间时间整天关注你们，」小唐一字一字的说，「只是很惊讶，堂堂罗姐，竟然会找这种年纪、能力、外表都配不上她的小白脸，老牛吃嫩草啊。」

    「说谁小白脸呢，唐默心你嘴可以再贱一点！」郑嫣嫣替简昱恒抱不平。

    小唐无动于衷，继续说道，「还有我也很好奇简昱恒你到底图她什么，图她长相？原来你就喜欢这种靠保养品堆出来的老熟女，这口狗粮我真的吃不下去。」

    「小唐，闭嘴！」简昱恒沉声喝道，「我们走。」他低声对罗念薇说，拉着她走出会议室，锋哥和郑嫣嫣也跟着走了出去。小唐站在原地，对着他们的背影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chapter 9-2 第三个愿望

    傍晚到天台吃饭的路上，简昱恒感觉到罗念薇牵着他的手多了几分抗拒，上了顶楼后她也难得一言不发，打开便当盒后就逕自吃了起来。

    简昱恒直觉，她是被早上小唐和老许的一席话给影响了。「你还好吗？别人乱说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罗念薇放下筷子，难得严肃的看向简昱恒。「我问你。你是不是因为薇姐的外貌才喜欢上我的？」

    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个？简昱恒篤定的回，「不是。我喜欢你，从来就不是因为你的外在，而是因为你有着像阳光一样明亮、温暖，又有趣的灵魂。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好吗？」

    罗念薇叹了一口气，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小唐和老许的那些话，即使我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但心情难免会受到影响，担心我不够好，担心真正的我长的不够漂亮，你就不喜欢我了。」

    「胡说，我不会单凭外貌就决定对一个人的喜欢，再说了，我有预感真实的你一定也很漂亮。」

    「真的没有，跟薇姐比起来差多了。」

    「我才不信。」

    「到时候你看到千万别失望——啊，你有机会看到吗……」

    「别说这些丧气话了，」简昱恒安抚似的轻拍着罗念薇的头，「倒是我想问你，会不会嫌弃我没车、房子是租的，甚至职位还比你低……」他过去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迫切的想要脱离碌碌无为的状态。

    罗念薇噗哧一笑，从简昱恒的怀中坐了起来，「看看我们，交往还不满两个礼拜就都在说丧气话。职位低又怎样，薪水少又怎样，有人规定一定要男生养女生吗，你别听他们乱说。我看起来像是这么虚荣的人吗？只要我们互相喜欢着对方，就可以抵过世间万物了。」

    原来喜欢真的会让人变得患得患失。两个人时时刻刻都担心着自己不够好，却忘了对方在意的根本不是物质本身，而是那颗早就够好了的心。

    「那，我们以后在公司还牵手吗？」罗念薇小声的问。

    简昱恒二话不说就牵起了她的手，紧紧的十指相扣，「牵啊，为什么不牵，念念，不用为了他们的眼光改变自己的。」

    罗念薇咬着下脣思考了一阵，随即开怀的笑了，并把手握的更紧，「好，他们嫌辣眼睛，那我们就闪死他们！」

    「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罗念薇扒了几口青菜，又抬起头来，掰着手指数着，「今天是第七十七天日落。」

    「也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十天日落。」自从那天交往开始，简昱恒也开始计算起了属于他们的日落。

    「你说我真是疯了，居然跟一个认识两个多月的人交往。」罗念薇开玩笑的说。

    简昱恒一把揽她入怀，「那是因为遇见了对的人，逃不过命中注定。」

    「简先生现在情话技能满点喔，一点也不直男了。」罗念薇调侃他。

    「都有了女朋友，自然是要蜕变一下的。」此话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

    今天薇姐久违的来到了念念的梦中。简昱恒才刚从失重的晕眩感平復过来，就听见念念抢着说话的声音。

    「薇姐薇姐，你知道吗？我交男朋友了！」

    「哦，这么开心啊，」薇姐笑着说，「对象是谁呢？」

    念念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我的贵人，简昱恒，他现在应该也在这里听着呢。」

    「原来是他，」薇姐听起来似乎没有很意外，「那么简昱恒你听好囉，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们念念喔。」

    面对这样的隔空喊话，简昱恒也无法张嘴回答，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说，我会的。

    「对了薇姐，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是来许下第三个愿望的。」

 chapter 9-3 第三个愿望

    「不知不觉间，也来到最后一个愿望了呢，」罗念薇说，「想必这次对你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薇姐给予了肯定的回答，「没错。你知道微风沙滩吗？」

    「知道啊，那是最近很有名的旅游景点呢。」

    「我希望你可以抽空去那边走走，顺便拜访一间咖啡厅，主要是替我问候一下它的老闆。」

    听到又是和人有关，罗念薇瞬间就警觉了起来，「那老闆是男的女的？抱歉，家有醋桶……」

    听懂了她话里的顾虑，薇姐连忙表示，「男的，但是他就是我一个关係不错的朋友。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叫上你男朋友一起去。」

    #

    恰巧简昱恒和罗念薇还没有一同出游过，因此他们顺便把这一趟走访微风沙滩的的行程当作週末散心之旅。

    「这边真的好漂亮啊。」

    两个人赤着脚，手牵手在沙滩上漫游，今天天气稍微回暖，微风沙滩也正如其名，没有大的吓人的海风，因此整体给人的感觉十分舒服。正是因为这样的天气，现在沙滩上的游客有着越来越多的趋势，两个人都喜静，所以他们决定再往人烟更稀少的方向前进。

    「阿恒，不要再看相机了，看我！」

    自从那日罗念薇无心的夸讚后，简昱恒还真的去买了一台相机回来研究，经过了这些日子的鑽研，倒也玩出了些兴趣来。结果事情就演变成，无论走到哪里都想着要取景照相的简大摄影师，终于惹怒了被冷落多时的女朋友。

    「快好了，」简昱恒安抚道，但眼睛还是没离开手上的相机，「这边角度很棒，我一定要拍下来……」

    他就这样持续摆弄了一分多鐘，忍不下去了的罗念薇乾脆拉着他跑到水边，掬起一把海水就往他身上泼。

    「现在总该理我了吧！」

    简昱恒失笑，他总觉得交往后的罗念薇越来越像小孩子了。他趁着罗念薇等待下一波浪时后退了几步，举起他的相机，「念念，回头。」

    她闻言转过了身。此时浪正好涌了上来，打在她的脚边，浪花四溅，在她的四周溅起一颗颗水珠。简昱恒抓准时间按下快门，纪录下了她的回眸。

    「怎么样？拍的好看吗？」简昱恒检视相片后拿给罗念薇看，语气有些期待。

    罗念薇看过照片后也很满意，「是是是，我男朋友最会拍照了，所以他现在可以停止与相机的恋爱，不要透过镜头，而是亲自好好的看他女朋友一眼吗？」

    简昱恒重新牵起了罗念薇的手，「当然可以。」

    在沙滩上待了一阵子后，两人稍微清洗了一下，换上鞋子，前去寻找薇姐所说的那家咖啡厅。

    「你再说一次那家咖啡厅叫什么名字？」

    「薇姐说是叫白浪。」

    「真的？」简昱恒疑惑的盯着手机，「可是地图上找不到这家店呢……」

    「不是吧？」罗念薇跟着凑过去看手机，「不可能关了呀……我们只好问路人了。」

    他们挨个询问附近的游客，几乎所有人同样都没听说过有白浪咖啡厅的存在。幸好他们遇到了一位常来的游客替他们指路，简昱恒和罗念薇这才循着那个地址找到了地处偏僻的咖啡厅。

    两个人看清店外的样貌后俱是一愣，「不是我说，这也太寒酸了吧……」罗念薇附在简昱恒耳边小声说道。

    整栋建筑是看起来颇有年代的双层木屋，手写的「白浪咖啡馆」招牌已经摇摇欲坠，店门隐蔽在高大的梧桐树下，地上落叶成堆，窗户也积了厚厚一层灰尘，让人看不清店内，整座店铺一看就是疏于打理的模样。

    「你说这间咖啡厅……真的会有客人吗？」想起刚才一路走来都没有再看见其他人，简昱恒怀疑的问。

    「哎总之，这是薇姐交代的任务，我们就先进去再说吧。」罗念薇咬一咬牙，上前推开嘎吱作响的木门。

 chapter 9-4 第三个愿望

    木门被推开时还发出了轻柔的风铃声。两人花了一段时间适应里头的光线，天花板上掛了几盏昏黄的吊灯，但和外观不同的是，咖啡厅内部却出乎意料的乾净整齐。

    「欢迎光临！」不知从哪里响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从柜檯的布帘后鑽了出来，在看见罗念薇后，他露出欣喜的神色。

    「念薇，好久不见！」

    「呃——好久不见。」罗念薇努力让自己不要露出心虚的神情。

    紧接着男人看到了简昱恒，和他们紧紧交握的手。「啊，这是你的新男友吧。」

    「新……男友？」

    「是啊，你忘了你快一年前才和另一个玩乐团的男生来过——啊！」他彷彿发现了什么似的看向简昱恒，并夸张的摀住了嘴巴，「我是不是不该在他面前讲——」

    「没事老闆，」罗念薇解释道，「那位不是我男友，向楠哥只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而已。」她挽住简昱恒的手臂，甜甜一笑，「至于这位，的确是我的男朋友。」

    「原来原来，」男人恍然大悟，「念薇，还不快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老闆，这位是简昱恒，然后……老闆我该让他怎么称呼你？」罗念薇故作轻松的问，其实也是在暗中替自己解套。说来好笑，她从刚刚就一直在跟男人装熟，却连人家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哎呀，几个月没见，你怎么也生疏的喊我老闆呢？大家都喊我谢老闆，你们叫我俊雄哥就可以了。」

    「这不是怕俊雄哥你忘记我了吗，哈哈。」

    「念薇，以我们的交情，你还怕我忘记你？」谢俊雄说道，「对了，你们现在一定口渴了吧，说了这么多话……我去给你们泡咖啡，念薇一样是拿铁吧？昱恒你要什么呢？」

    「黑咖啡，谢谢。」

    「对了，有没有草莓蛋糕？」罗念薇举手问。

    趁着谢俊雄离开之际，坐在吧台前的两人开始咬耳朵。

    「等一下就由你尽量问问题，明白吗？」

    「我？」简昱恒傻傻地问，「为什么是我？」

    罗念薇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自己男朋友，「我现在是跟他很熟的状态欸！你没看我刚才差点穿帮吗？」

    「好啦好啦，我明白了。」

    这趟替薇姐的圆梦之旅，真是让人一头雾水又困难重重。

    不久后，谢俊雄端着两杯热呼呼的咖啡和草莓切片蛋糕再度出现，「来了来了，你们的咖啡，还有念薇你要的蛋糕。」

    「谢谢俊雄哥。」

    谢俊雄也替自己拿了杯咖啡，放在桌边。他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向前倾，等到简昱恒和罗念薇都啜了一口咖啡后才再度开口，「好了，现在来说说吧，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我这个偏远的小咖啡馆来呢？」

    「俊雄哥你说这什么话，」罗念薇颇为游刃有馀的开口，「我这不是交了男朋友吗，想说带他来这里走走，顺便拜访拜访你。话说回来，阿恒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呢，俊雄哥你要不要来和他说一下？」她偷偷踩了简昱恒一脚。

    「呃……是的，我很好奇。」简昱恒接话。

    「喔喔，原来是来听故事的啊，」谢俊雄似乎来了兴致，「说起来，念薇你可真的算是我的恩人呢……」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十年前了，对吧？」他的双眼陷入回忆当中，「你现在还在古德吗？那时我在那栋办公大楼旁边的咖啡厅工作。」

    「咖啡厅的工作其实很累，又赚不了多少钱，但我就是有一股执着想要继续做下去，因为卖咖啡，一直是我的梦想。」

    「那你那时为什么不直接出来开店呢，像现在这样？」简昱恒提问。

    谢俊雄那已经有了一些皱纹的脸庞泛起一丝弧度，「因为害怕。我是一个遇事会犹豫不决的人，在行动之前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因为太多的顾虑，所以我迟迟没有出来自己开业。」

    儘管他这些话都是对着简昱恒说的，但罗念薇同样听得津津有味。

    「事情的转折就是自我遇见念薇开始。那时我值的是夜班，每天打烊前，总会有一个年轻小姑娘，到我们店里外带一杯冰拿铁。」

    他看向罗念薇，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由于她每每都是我们店内的最后一位客人，我总是边忙着收拾店面，顺便和她聊天。时间久了，我知道了她的名字，知道她在旁边的一间广告公司的业务部上班，知道她在下班后还过来买咖啡，是为了回家后还要打起精神来工作到通宵。」

    「天啊，我可没有薇姐那股拼劲。」罗念薇悄悄附在简昱恒耳边说。

    「当然，我也和她说了很多我自己的事，包括我一直有着自己开业的愿望……念薇，你记得你那时是怎么和我说的吗？你告诉我人活在世上就是要为自己的梦想拼搏一把，不然怎么能算瀟瀟洒洒的活过一趟呢？」谢俊雄仰头喝了一大口咖啡，「刚听这话时我只觉得，果然是未经世事的小年轻会说出来的话，活到了我这把年纪，早该为现实做考虑，哪能那么任性的只管梦想，但是，眼看着一年、两年过去，她却还是鼓励我要勇敢追梦，不要故步自封，活的庸庸碌碌。念薇的眼中的光没有因为世俗这个大染缸而变得混浊，她的坚持始终如一，这也是最令我动容的地方。」

    「最后我终于被说动，辞去了在市区的工作，和我的妻子来到了这片美丽的沙滩，买下了这栋木屋，成功的开了属于自己的咖啡厅。」

 chapter 9-5 第三个愿望

    「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来店的客人虽然不算络绎不绝，但也绝对不算差，」谢俊雄的眼里有着对过去的憧憬，「我们没有请员工，夫妻两人独自撑起了这间小咖啡馆……直到两年前，我的妻子因病去世，自那之后我好像开啟了不知名的诅咒般，附近的店铺纷纷歇业，曾经是旅游重心的这片土地，也渐渐没落。客人一日比一日稀少，没有了我太太的打理，咖啡馆的外观变成你们刚才看到的那样残破不堪……这块土地，这间店就好像被人们遗忘了那般，只有偶尔会有几位老客户上门，包括念薇，也一直都有来光顾。」

    他突然话锋一转，「但是念薇，距离上次，你已经快半年没来过了呢……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罗念薇和简昱恒对望一眼，猜想薇姐应该是没将自己罹癌的事告诉谢俊雄。深吸了一口气后，罗念薇还是决定告诉他真相，「是这样的，我在一年前就被诊出罹患肝癌，之前那段时间都在住院治疗，抱歉啊，没让你知道。」

    谢俊雄脸色一变，「这么重要的事你之前来怎么都不和我说！我太太就是因为肝癌去世的，这种病实在不容小覷呢……那你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俊雄哥的关心。」罗念薇让他不必担心。

    谢俊雄点点头，脸上还是尽显担忧之色，「千万一定要没事才好……」

    罗念薇朝简昱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转移这个沉重的话题。简昱恒了然，开口拉回了谢俊雄的注意力，「那么俊雄哥，你会后悔自己出来开店吗？」

    谢俊雄想也没想就摇摇头，「不会。十年前的念薇彻底的改变了我对于梦想与现实的看法，我很高兴自己有来这边试一试，这样我才得以看到更多以前不曾看过的风景，儘管最后结果看似不尽人意，但我也从来来去去的客人所留下的心情墙中学到很多东西。」

    「心情墙？」罗念薇疑惑的问。

    「念薇，你傻啦？我这儿有一面墙上贴满了游客留下的便利贴，大家可以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心情、祝愿等等，类似心愿便利贴那样。你每次来都会写呢，这次也要吗？」他指向另外一个角落，简昱恒和罗念薇这才注意到那面墙上贴满了五顏六色的便利贴，上头还都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我们可以，呃，参观一下吗？」简昱恒站了起来，罗念薇也跟进。

    「当然，当然，念薇，好好招呼一下你男朋友，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两人走到了那面花花绿绿的墙前，一时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这里以前一定也曾经有很多客人。」罗念薇感叹道。

    「不如我们找薇姐的来看吧？」简昱恒提议。

    「好哇。天啊这该从哪找起啊……」

    约莫半分鐘后，简昱恒招呼罗念薇过来，「薇姐的在这里，这一整排，都是。」

    店内的常客如薇姐，拥有一整排自己的便利贴。简昱恒和罗念薇小心翼翼的撕下了其中几张，凑在一起读上面娟秀的字跡。

 chapter 9-6 第三个愿望

    「二零一五年一月十五日

    祝俊雄哥开业大吉！第一次来微风沙滩，这里风景真好，白浪咖啡厅的装修也很漂亮，相信以后一定会生意兴隆的！」

    「二零一六年八月四日

    前几天公司升我为am了！很开心也很担忧，工作量变多不是坏事，但我真的能承担得起这些责任吗……」

    「二零一八年五月七日

    工作好忙，但我很快乐。」

    「二零二零年二月二十七日

    拍拍俊雄哥……发生这种事情是谁都难以预料的，我虽然无法帮上什么忙，但是我还是要鼓励你追求自己的梦想！虽然这么说很不切实际，但是相信执着能够战胜一切！」

    「二零二一年十月十一日

    以此便条为证，我还是有记得来白浪咖啡馆，但是工作日益繁多的部分还是要和俊雄哥说一声抱歉啦，毕竟我热爱工作，能够一直工作也是我的梦想呢。」

    「二零二二年一月一日

    今天带向楠哥来微风沙滩走走，顺便带他来这里喝咖啡~，向楠哥成功被我推荐，他也觉得白浪的咖啡超级好喝呢（俊雄哥要对自己有自信点！）」

    「二零二二年七月二十八日

    常常我在想，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活呢？为了我们在乎的人，还是为了我们或大或小的梦想？后来我想我终于明白了，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快乐，即使你的梦想没办法实现，或是你觉得你根本没有梦想，那么请看看自己，你的存在就是一种幸运。人生很短，但只要你活着，就能够创造无限可能。

    我不敢说我有多爱这个世界，但我始终爱着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自己。」

    谢俊雄不知在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后，「你的存在就是一种幸运……这是念薇你在接受治疗前写下的感悟吧，多么有智慧啊。」

    「是……是呀，」罗念薇还盯着最后一张便利贴看，眼眶有些溼润，「现在看还是会被薇——我感动到。」

    「还有便利贴吗，」她问，「我和阿恒也来写点东西吧。」

    谢俊雄走到柜檯，拿了便利贴和笔过来。「你们慢慢写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简昱恒抬手替罗念薇擦了擦眼角，「看看你，眼睛都红成什么样了。」

    「我这不是被薇姐打动到了吗。」罗念薇吸着鼻子说道，「我现在特别想写点东西……你要写吗？」

    「我文笔不太好，交给你吧。」

    「二零二三年一月十四日

    曾经，我们都是活的像行尸走肉的人，游走在偌大的人世间，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但如今，我们好像知道答案了。是啊，人只要活着，何愁没有目标呢？我们都应该要为存在这个世界上而感到开心，爱着那个愿意好好活着的自己，也算是在实现一种梦想喔。

    念念与阿恒」

    罗念薇将写好的便利贴交给谢俊雄，他细细读过一遍后，奇怪的问，「念薇，你这逻辑有点不通啊。你怎么会从你自己之前就写过的事中再得到感悟呢？」

    「喔……那不重要啦，」罗念薇说，「俊雄哥，可以把这张贴在新的位置吗，不要跟之前的那些贴在一起。现在的我，已经是个新的开始了。」

    「念薇你改变挺多的啊。」

    罗念薇握紧了简昱恒的手，喃喃说着，「是改变挺多的。」

 chapter 10-1 承诺

    在坐火车回程的路上，罗念薇将头靠在简昱恒的肩上，简昱恒则有一搭没一搭的勾着她的手指，但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安静地坐了半晌，简昱恒开口。

    「在想什么呢？」

    「你应该也在想同一件事吧。」

    「你是指薇姐写的便利贴吗？」

    「是啊。」罗念薇轻叹了一口气，「薇姐真的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吶。我以前都不知道她对工作，还有对生活的热爱可以到这种程度，还有刚刚，她的一句话点醒了我这个觉得自己找不到梦想的人。」

    「我也是，」简昱恒说，「我算是刚刚才明白，活着本身就是值得庆幸的事，这么简单的道理，以前却都没有想过。」

    火车噗隆噗隆的驶进山洞。

    「活着真好，」罗念薇再度感叹，「活着可以看到这个世界上的五光十色，活着还可以交到男朋友。」黑暗中，她伸手轻点简昱恒的鼻樑。

    简昱恒抓住她作乱的小手，纠正道，「是真正爱你的男朋友。你只要竭尽所能的发光，剩下的就由我替你照亮。」

    这句话在黑暗的山洞中说出来，格外有感觉。模糊间，简昱恒感觉自己脸颊贴上了温热柔软的触感，莫非念念亲了他一下？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逝不见。

    「那么亲爱的男朋友，经过今天的旅途，你想不想去一起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呢？我们可以出国！」

    「好啊，」简昱恒赞同，他上一次出国已经是父亲还在世时的全家出游了。「有想去哪里吗？」

    罗念薇坐了起来，眼神晶亮的看着他，「日本！北海道！去看雪！」

    见她一副现在恨不得能马上飞过去的模样，简昱恒不禁哑然失笑，「就这么想看雪？你没看过吗？」

    「没有啊，」罗念薇回，「不然你看过吗？」

    「……没有。」

    「那你还说我。」罗念薇不怎么用力的捶了他胸口一拳。

    「可是为什么看雪非要到日本看？」简昱恒不解，欧洲有很多地方雪景也很美啊。

    「我说这是我从小的执念，你信吗？小时候同学们常常会在寒暑假，甚至在上课期间请假出国玩，百分之七八十的人去的都是日本。你说我这个一次国都没出过的人，心里能不酸吗？于是，想去日本的执着就一直延续到现在了。」

    「想必你那时一定真的很羡慕他们吧。」简昱恒好像能懂她那时的心情。

    「怎么样，阿恒，我们去日本赏雪好吗，拜託啦。」罗念薇摇着他的手，殷殷期盼的望着他，而简昱恒对她的撒娇一向都毫无招架之力。

    「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他说。

    回去后经过更详细的讨论，两人决定除了日本，再增加了韩国、以及北欧几个国家为目的地，在过年后展开为期十五天的自由行。「去都去了，当然要多玩一点才过癮啊。」这是罗念薇的原话。

    然而，事情却在他们都尚未察觉时，就悄然发生变故。这个星期六晚上，简昱恒和罗念薇一同待在罗念薇家，罗念薇在教他做菜。每餐都在餐厅吃或者点外送如简昱恒，压根就没体会过下厨是什么滋味，为了让他养成能够「自给自足」的能力，罗念薇祭下规定，将每週六的约会时间定为烹飪小学堂。

    简昱恒对此非常不以为然，但女友大人发话了，他哪里还有反驳的馀地呢。

    「来，阿恒，今天带你做黄瓜烩鱼丸。必须老实说，我很喜欢吃我妈做的这道菜呢……你，先去把大黄瓜去皮，等会儿再切成小块。」

    简昱恒十分不熟练的用着削皮刀，一边看着罗念薇迅速将鱼丸切片，丢入滚水中。「念念，我们就不能换个约会的地方吗？做饭时我们都没办法好好相处。」

    「不可以，」罗念薇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你还是先把眼前这道菜做好再说吧。再来，你去准备薑片和辣椒片……啊！」

    话还没说完，罗念薇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扶着流理台险些倒了下来。简昱恒吓得连忙将炉子关了火，上前扶住她。

    「念念！念念！你没事吧！」

    「扶……我去……厕所。」罗念薇气若游丝的从脣间吐出几个字。

    简昱恒让她一手揽着自己肩膀，奋力将她带往一旁的厕所，罗念薇自己进去后便将门反锁，紧接着门外简昱恒就听见一阵乾呕。

    简昱恒一颗心被揪得紧紧的，他不断拍着厕所门，「念念，你还好吗？」

    大约过了一分鐘，罗念薇面色惨白的开了门，简昱恒注意到，她的嘴角有一抹刺眼的猩红。「念念，你咳血了！」

    「啊……」罗念薇重新折回去洗了把脸，却又险些晕倒在洗手台前。简昱恒咬一咬牙，将她直接打横抱起，走到客厅沙发上再轻轻放下。

    「什么时候……这么有男友力了啊。」罗念薇挤出一丝虚弱的微笑。

    「别再开玩笑了，」简昱恒说道，「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肝癌……？」

    罗念薇也没藏着掖着，「我想是的。」

    「可是——你不是一直都有在接受治疗吗？刚好，下礼拜还有一次化疗，要不要去问问医生——」

    「阿恒，」罗念薇难得语气温和的打断他，「你别忘了，我不是一般人。我感觉，离开的时候快到了。」

 chapter 10-2 承诺

    简昱恒瞪大了双眼，直盯着罗念薇。「念念，你别开玩笑了。」

    「我现在没有在开玩笑，」罗念薇语毕，腹部突然又传来一阵椎心的痛。她下意识的摀住，额头已经冒出了涔涔汗水。「现在这是我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它的状况。」

    见她这么痛苦的模样，简昱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没办法再留下更久一点吗？我们甚至才交往三个礼拜呢。」

    「我也想啊，但你觉得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空气中静的只听得见罗念薇粗重的呼吸声。

    「今天这样是没办法再下厨了，要不我点外送来吃？」

    罗念薇依然摀着腹部，神情没有丝毫好受，「你点你的就好，我吃不下。」

    简昱恒看不得她痛苦，尤其自己这个当男友的还什么都帮不上忙，「难道你要这么难受一直到——」他实在不太愿意说出那两个字，「一直到离开吗？」

    「这是迈向终点必经的过程，所以我不怕，」罗念薇说，「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你。」

    「我？」

    「我担心我会忘了你。」罗念薇轻声说。

    是啊，就算以罗念薇的身份死去，念念还是会回到原本的身体继续生活下去，但即便如此，阎罗王并没有告诉她是否能够保留这个时期的记忆，这也就意味着，或许之后，她将把简昱恒，和以罗念薇身份生活时所遭遇的一切全都忘的一乾二净。

    「假设我真的记得你好了，」罗念薇继续说，「你又能认出我来吗？我不再是这副面孔，不再是罗念薇这个名字，我们可能居住在不同城市……我以前读过一个数据，根据目前的人口来计算，人与人相遇的机率大概只有零点零零三六五，你怎么能保证我们以后还有相遇的可能呢？」

    她这番话说的简昱恒心头一酸。现实如此残酷，他们谁都没有足够的把握去给出一个有力的承诺。但他还是坐到了沙发上，将罗念薇拥入怀中，「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一定会找到你。就算你忘记了也没关係，我也绝对绝对会记得你。」

    罗念薇无声的落泪。简昱恒以指腹替她抹去淌下的泪水，安抚着：「放心吧，我们一定能够在人海中找到彼此的。」

    罗念薇双手环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简昱恒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轻叹了一口气，「都这么久了，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他看不见罗念薇的神情，低头只能瞧见一颗拚命摇着的脑袋，「阎罗王说过，我不能和任何人说自己的名字，要是真的说了，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惩罚我呢。」

    「好吧，既然阎王都发话了，不说就不说。但是你要知道，就算没有名字，我也一定会有找到你的一天。」简昱恒承诺。

    罗念薇闷闷的点了个头。「我真的好不想离开啊。我好想继续待在古德，继续和锋哥嫣嫣他们插科打諢，继续感受来自罗伯父和向楠哥的关心，继续和你一起看日落……成为罗念薇的这段时间我很快乐，也学到了很多东西，而且，还遇到了你……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呢？」静默了一阵后，她放开简昱恒，「你去阳台那儿帮我拿一个盆栽过来好吗？就是用你送的生日礼物装的那个。」

    简昱恒遵照她的指示去拿，果然看见那个猫咪造型的盆栽里，有一小簇花正绽放着。这种花十分细緻，一点一点聚集成伞状，淡紫色的模样像极了晕染在暮色中的晚霞。

    他小心翼翼的将盆栽捧回客厅，罗念薇伸手接了过去，「你知道它的名字是什么吗？」

    「是什么？」

    「它叫夕雾花，是我养了好久的一个盆栽，我走后你什么都可以丢，唯独这株花，替我把它照顾好，好吗？」

    「当然好。」

    「喔对了，还有新月，之后也要麻烦你了。」罗念薇示意远处蜷缩在地毯上打盹的小灰猫。

    「没问题。」简昱恒连声答应，「不要这么凝重嘛，怎么搞得好像在……交代后事一样。」

    好好的女朋友在一夕之间突然就说她的大限将至，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吧。

    「我这叫防患未然，被你说的那么难听。」罗念薇不以为然，「我想，待会儿我可能就要进医院了，以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还是要有医生在旁边比较好。」

    「一定要去吗？」简昱恒担心，她这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罗念薇安慰他，「或许我把这个问题治好后就可以出来了，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出国去玩，我还能回去陪罗伯父过年呢。」

    仔细想想，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好，那我送你去。」简昱恒说着就要起身。

    「先把盆栽带回去，还有，把新月接走，我不希望让牠看到我这个样子。」罗念薇说。

    「也是。」

    简昱恒把小猫的东西大略打包好后，准备先上楼安置。在离开前，罗念薇最后一次叫住了他，「你知道吗，夕雾花的花语是热烈的想念。」

    简昱恒顿了顿，算是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你放心，我会一直想念着你的。」

 chapter 10-3 承诺

    当晚罗念薇就由简昱恒送到了医院。「答应我，不要一直想着我的事，专心工作，也不要过来看我。」这是罗念薇临走前对简昱恒说的最后一句话。

    同时，他们也打电话通知了罗伯父这个消息，吓得老人家差点要马上跑过来探望，不过一样被罗念薇给挡了回去，「他来只会更加担心而已。」罗念薇是这样说的。

    少了罗念薇的日子，简昱恒变的很煎熬。他除了每日照顾那盆夕雾花，下班后陪新月玩玩，已经无处发泄他对念念的思念。他几次传一大串关心的讯息过去，总在很久后才收到寥寥几句回覆，简昱恒猜想她应该是在接受治疗而耽搁了，但他没有过问。

    令简昱恒心情稍稍好起来的是，今晚他睽违已久的梦到念念了。虽然他只能如同隐形人般的听着她和薇姐说话，但只要能听见她的声音，简昱恒已经感到莫大的满足了。

    「薇姐我和你说，医生护士都对我很好，在巡诊时都很亲切……」

    「昨天向楠哥带罗伯父来探望我，但是我马上就把他们赶回去了。唉，明明就说好让他们不要过来的……」

    「我住在靠窗的床位，透过玻璃窗，还是可以看得见日落呢。我数了一下，今天刚好是第九十八天日落，日子过得真快，马上就要一百天了……」

    「你还是像个小太阳一样，总是能够自己发光。」听着念念喋喋不休的说着她住院的日常，薇姐这样说。

    「这不是受到薇姐您的啟发吗，」念念说，「要不是读了您在白浪咖啡馆留下的那一段话，我也没办法活的这么坦然自在。」

    「即使知道可能再过不久就会离开，你还是能够这么坦然吗？」薇姐问。

    「那当然，我又不是真正死去，只是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而已。」念念一派轻松的说着，简昱恒却听出她语气下暗藏的失落，让他的心情也随之低落了起来。

    「薇姐。」

    「怎么了？」

    「我感觉，我快不行了。」

    念念在说这句话时语气依然平静，但平静之下却多了一丝颤抖。

    「你会害怕吗？」薇姐问。

    「老实说，我其实很怕。」念念给出了一个不令人意外的答案。

    「死亡其实并不痛苦，你就当成你睡一觉醒来，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就好了。」

    「可是我怕的不是死亡，我怕的是遗忘。」这次念念的声音中带了一点极力压抑的哭腔，「在魂穿的这些日子里我的生活过得多采多姿，还遇见了那么多愿意对我好的人……薇姐，你说……我会忘记这里的一切吗？」

    「念念，要知道，」薇姐温柔的说，「如果这是你穷尽一生都要拚命留下的记忆，那么，谁也带不走。」

    「真的吗？」罗念薇吸了吸鼻子。

    「真的。我虽然不清楚阎罗王会怎么处理你的记忆，但我可以这样肯定的告诉你。」

    「阿恒，听见了吗，」念念隔空向简昱恒喊话，「我会拚命记得你，你也要用力记得我哦。」

    会的，我会的。简昱恒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chapter 10-4 承诺

    但最终，罗念薇还是没有等到陪罗伯父过年，更没有等到与简昱恒一同出国的那一天。在念念魂穿的第九十九天，也就是简昱恒做完梦的隔天深夜，他接到来自罗伯父极力压抑着悲痛的电话。

    罗念薇安详的病逝于二零二三年二月一日，日落时分。

    象徵性的安慰了罗伯父几句，掛上电话后，简昱恒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的感受是什么。是难过吗？不，他替念念终于从病痛的折磨中解脱而感到高兴，所以，不会是难过。但他如果不难过的话，为什么他会愣愣的盯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发呆，久久无法回神呢？

    这种感觉更应该归类于麻木。对于念念，他感受不到哀慟，因为去世的不是她；他只是很惋惜，在他们交往的三十多天里，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她都是在医院里度过，就像元旦那晚的烟花一样，在空中的绚丽不过一剎那，紧接着，她便悄然化做尘埃，落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她是真的走了。

    原本心脏热烈跳动的地方彷彿被剜了一个洞，有什么轻飘飘的飞走了，心脏仍然在跳动，但那块本应炙热的地方从此空落落的，成为永远填不满的缺口。

    简昱恒望向一旁伏在地上的新月，将牠一把抱起，上手轻轻擼牠的毛。「你姐姐是真的离开了。」

    「喵呜？」

    「哎，算了。」不管说什么牠也听不懂的吧，简昱恒放下新月，走过去拉下了阻隔外界的窗帘。

    #

    简昱恒是以念姐的同事兼朋友的身份，出席罗念薇的告别式的。早在之前简昱恒和罗念薇就商议，没必要让罗伯父知道他们交往的事，也算是留住薇姐在父亲心中的最后印象。教堂内的人寥寥无几，沉向楠寸步不离的陪着罗伯父，简昱恒则与锋哥和郑嫣嫣坐在后排。

    「你现在一定很难过吧。」郑嫣嫣擦着眼泪说道。

    「是很难过。」简昱恒语调压抑。他没有办法告诉她，他其实有着双倍的遗憾，一方面是薇姐的逝世，另一方面是念念的离开。

    「怎么不去和罗伯父说话？」

    面对锋哥的问题，简昱恒只是摇摇头，「他老人家已经有人陪了，而且……我想自己静一静。」

    一直守护着薇姐的是沉向楠，由他来陪着罗伯父显然更为合适。

    锋哥了然的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罗伯父在沉向楠的搀扶下来到他们面前，「谢谢你们，还来参加小薇的告别式。」

    「千万别这么说，作为朋友，我们来是应该的。」简昱恒说。

    「小薇也很幸运，嗝，能遇到你们这群愿意和她好的下属，她这前半生，嗝，因为我的关係受了不少苦，后来也算是，嗝，渐入佳境了……」

    沉向楠忙递纸巾给又红了眼眶的他。

    「谢谢小楠。」罗伯父接过纸巾，按了按眼角，「不过小薇她此生最遗憾的就是，没有遇见一个真正懂她的人，和她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真是太可惜了……」

    简昱恒注意到不只锋哥和郑嫣嫣，连沉向楠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他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内心只想直呼冤枉。

    「你们……稍坐一下，我先去别的地方看看，失陪了……」

    整场告别式进行时简昱恒都心不在焉，牧师祝祷的话有如梦囈般飘进他耳里，他看着正中央那张黑白相片，上头嘴角掛着一弯浅笑的女人是薇姐，不是念念，他看的出来。简昱恒一直把情绪分的很开，就像他知道今天来参加的是薇姐而不是念念的告别式，但他脑中还是会不由自主的闪过念念欢笑的剪影，于是他发现了，他好像也没办法真正做到把遗憾和失落拎的很清。

    所以念念，你到底会在哪里呢？

 chapter 10-5 承诺

    没有了念念，简昱恒又回到了不修边幅的宅男生活。他再也不用在出门前整理发型，确保头发都没有乱翘；也不用注意自己打游戏的时间，以免漏掉她传来的讯息；更不用再维持健康规律的作息，因为再也没有人会追在他身后督促着他不要餐餐叫外送了。

    他的生活在瞬间失去了重心，于是又歪歪斜斜的颓废了下去。就像照光的苔蘚植物没了太阳，只能再度退回阴暗的角落，重新过上暗无天日的生活。

    简昱恒知道念念在他生活中占了许多份量，但他到现在才明白这个份量到底有多重，他感觉自己体内鲜活的部分就是为了她而活的，没了她，他就只是那个再平凡不过的简昱恒。

    一直到了除夕夜，回到了家乡和母亲团聚，简昱恒整个人还是提不起劲来，纵然母亲再怎么开解，他依然兴致缺缺，完全没有跨年时那股想看烟花的衝动，在吃过年夜饭后，简昱恒早早就将自己锁进了房间，入睡前他想着，明天最好去把机票退了，没有念念，他独自一人出游还有什么意思呢？

    令人意外的是，在入睡后，简昱恒的身体又传来了熟悉的失重感。不应该啊，薇姐已经彻底离开，而念念也回到自己身体了，他怎么还会做这种梦呢？

    很快的，简昱恒就发现这次的梦境和先前有些不同，在一阵晕眩过后，他踩在了具有实感的土地上，他低下头来，发现自己竟然看得见东西。怀揣着紧张又有些兴奋的心情，简昱恒小心翼翼的踏出步伐，一步、两步……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整个空间中只有他一个人，四周安静的可怕。想起念念当初也是这样走呀走就来到了阴间，简昱恒不禁疑惑，难道他也要到阴间了吗？但和念念的描述又不太一样……抱持着许多疑惑，简昱恒决定还是先向前走，不然停滞不前也不是办法。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他双腿已经微微发酸时，简昱恒终于看到了尽头，不过在路的那一端，还佇立着一个背影。那人身形高大，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简昱恒不禁好奇他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呃——哈囉？」

    「你也走太慢了吧，我等你很久了。」

    那人在说话的同时转过身来。是一名长相颇为英俊的青年，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岁。他双手插着口袋，给人一种不羈的感觉，而简昱恒完全没有头绪，眼前这人会是谁。

    「你在等我？」

    「要不然呢，」青年拍了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都出现在你梦境里了，我还能在等谁？」

    「也是……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

    「啊，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阎罗王，来自冥界？」

    「你说你是阎罗王？」简昱恒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太荒谬了吧？「谁信。」

    青年很不服气的说，「你一定是看我年纪小吧？告诉你，我只是长的——比较幼齿而已！我说我三千岁了你信吗？」

    「不信。」

    「看来不拿出点真本事，你会觉得我是在唬人，看好了……」

    青年举起了右手，一团黑色漩涡自他手掌窜起，翻滚着不明的强大能量，简昱恒看傻了眼。

    阎罗王收回手，「怎么样，还需要我再召唤一些鬼兵鬼将来证明吗？」

    简昱恒连忙摇头，「不必了不必了，那么……阎王大人，我现在应该跪下吗？」

    阎罗王撇撇嘴，「……倒也不用，我待人很随和的。」

    简昱恒心想，看来阎罗王并不如传说中的高大威武，甚至还挺亲民的。

 chapter 10-6 承诺

    「阎王大人，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不用叫我大人，」阎罗王纠正他，「你觉得和我扯上关係的，还能有什么事？我是来问问你，你自觉在身为贵人的这段期间，表现的怎么样？」

    「您指念念的贵人吗？」简昱恒思忖，「老实说，我觉得一般般吧。念念自己挺坚强的，她不必靠我，就能够活的得心应手。」

    「哦，是吗，」阎罗王对此不以为然，「你真的觉得，你没有什么贡献吗？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起，罗念薇在向你坦白身份前，她是怎么样的状况？」

    「呃……她一直想自杀。」简昱恒回想。

    「是啊。简昱恒，所以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是你，是你平常朴实但真诚的安慰，是你不嫌她烦而愿意倾听她的诉说，是你的一举一动，让她感受到这个世界其实还是有光明存在。我觉得，我这个贵人真没选错。」

    「太过奖了。」简昱恒有些不敢置信，他现在竟然在接受来自冥界之神的夸讚。

    「——直到最近，我忽然又觉得当初就不该选你。」

    「啊？」

    「你知道，为何在茫茫人海中我会选中你，来做为罗念薇的贵人吗？」

    「阎王请讲。」这其实是简昱恒一直以来都百思不解的疑问。

    阎罗王抬起眼皮来看他，「你自己觉得，你有什么特长？」

    「特长吗？」简昱恒苦苦思索，「我——我一直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外貌、工作能力都不算上乘——」

    「——而且一心只想当条咸鱼。」阎罗王接过他的话，替他补充道。

    「连这您都知道？」

    「就算你以前再平凡、再普通，但在遇见罗念薇后，你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你愿意认真工作，加班到深夜都在所不惜。」

    「是的，但是——」

    「你愿意花时间打理自己，这让你的视觉外貌也有所提升。」

    「是的，但是——」

    「你愿意开始观察这个世界的变化万千，甚至研究起了摄影。」

    「是的，但是——」

    「但是这些都是为了罗念薇吗？」阎罗王再次接过他的话，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这其实不难揣测。自她离开后，你就活的越来越回去，我刚刚所说的那些进步，又全部消失了。」

    被看穿了一切的简昱恒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所以，我究竟为什么会选中你做为罗念薇的贵人？」阎罗王又将话题拉了回来。「那是因为，从来就不只你是她的贵人，她，同时也在扮演着你的贵人。当你在努力成为她的光时，她也在利用她的光芒，将你从混沌中拉出来。你们其实一直都是在互相救赎着，没有发现吗？」

    一道惊雷轰醒了尚在迷雾中的简昱恒，他脑中不明白的某块地方，好像被彻底打通了。

    「但你确辜负了罗念薇的一番心意，」阎罗王的声音忽然严厉了起来，「看看你现在，颓废成哪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人还在的时候就百般努力，人一走了就好像天塌下来1样，什么都可以不用管了，这就是你对待生活的态度吗？」

    他每说一句，简昱恒的头就低了一分。

    阎罗王将一隻手覆上简昱恒的肩头，简昱恒只觉得那隻手虽然冰凉，但充满了力量，「你想，罗念薇会因为少了你，就放弃追寻她的希望吗？」

    「念念不是这样的人。」简昱恒肯定的说。

    「哦？那你就自甘堕落变成这样的人吗？」

    「我……」

    「我敢说，罗念薇也不希望看到你这副模样的。」

    简昱恒吞了一口口水。他突然感到很对不起念念，因为，他觉得阎罗王这话说的挺对的。

    阎罗王出了点力道拍拍他的肩，「振作起来，好吗？苔蘚植物仍是需要行光合作用的，它不会因为太阳的消失就兀自退缩，相反的，它应该更积极的去寻找能够照亮自己的光。」

    简昱恒呆滞了一阵，然后缓缓点头，「我明白了，谢谢阎王。」

    阎王那年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与之相匹配的笑容，「你明白了就好。呼，来这一趟可真是折腾死我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要兼任心灵导师了呢。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啦。」

    望着黑色长披风的背影，简昱恒叫住了他，「等等，阎王，是念念叫你来的吗？」

    但阎罗王只是朝他挥了挥手，便消失在了简昱恒愈发沉重的眼皮下。

    #

    隔天一早简昱恒起床后便一改先前的态度，仔细地洗漱和穿衣过后，就辞别了母亲，回到城内的小小公寓中，开始收拾行李，预备几天后的赏雪之行。经过昨晚与阎罗王的那一场谈话后，他明白自己不能就这么放任，他要再去看过更多的风景，再去看过更广大的世界，为了念念，也为了自己。

    简昱恒已经迫不及待要踏上下一趟旅途了。

 chapter 11 最终章

    爆竹声此起彼落，街上悬满了大大小小的大红灯笼。宛如熔金的夕阳遥掛在地平线边，与灯笼的微光相互辉映，渲染着红橘色的夕阳馀暉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又是一年热热闹闹的春节。跟随着母亲的步伐，简昱恒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穿梭在乡里的大街小巷间，紧跟在一旁的还有小猫新月。

    这一年来，简昱恒的生活发生了和他过去二十多年比起来，可谓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平常依然在古德广告公司上班，勤勤恳恳的当个称职的小业务员，间暇时他却专心鑽研起了摄影，不但成立了自己的专属工作室，不时也会接到一些杂志社的case。他在去年的全国摄影大赛中，投稿了数张照片，其中他当初在微风沙滩上替念念拍下的那张被命名为「回眸」的照片，以及他在二月的札幌所拍摄的「雪落」，都成功入围佳作，也让他以一个新人之姿在摄影界崭露头角，这到现在都还是简母会拿来与左邻右舍为之津津乐道的事呢。

    可以说，这一年简昱恒的生活过的可谓舒心顺遂，而且有梦相随，要说心中那块永远放不下的，就属念念了。时间并没有将她从他的生活中抹去，在办公室聊天时、拜访白浪咖啡馆时，不管在何处都能常常听见她的名字，大家提起罗念薇时，眼底俱是惋惜。简昱恒没有忘记他予她的承诺：无论她在哪里，他一定会找到她，但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也对这个承诺愈来愈没把握了。

    但简昱恒依然没有放弃希望，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轻言放弃的人了。他仍然日復一日的记录着他们交往的日落天数，内心相信着或许只要到了一千天、一万天，他们就拥有再度相遇的可能。

    「今天是第四百零八天日落。」望着天空中的彩霞，简昱恒如此喃喃自语着。

    「阿恒，愣在那边干嘛？快点过来啊！」距离十步远的简母对他叫着。今天是大年初一，而她正忙着给街坊邻居拜年，简昱恒就这么被抓来当了苦力，带着礼品尾随其后。

    简昱恒眨了眨眼睛，从一片绚烂中回过神来，「妈，来了。」

    拜年不外乎就是讲几句吉祥话，再送上盒装的零食礼品，然后和主人家互相慰问、关心几句，这么挨家挨户的走下来，简昱恒都快要麻木了，更别说他还得时时刻刻注意着新月不能让牠乱跑，幸好小傢伙很安分，一路上都乖乖待在主人的脚边，偶尔还会对好奇的亲戚朋友卖个萌，很得大伙儿的喜爱。

    当手上的提袋逐渐减少直到只剩一袋时，简昱恒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前方母亲在暮色中模糊的剪影还在孜孜不倦的领着路，「快点，剩最后一家了！」

    简昱恒随着母亲拐来绕去，终于在某条小巷的一处停了脚。

    「等一下要拜访的是徐太太和她女儿，记得要叫人啊。」

    「知道了。」

    「她女儿，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隔壁巷麵店的老闆娘的常客的伯父的外甥女，」简母操着一口不标准的台湾国语，正向简昱恒八卦道，「听说她以前，跟她父母关係很不好呢！她父亲走后，母女俩常常爆发争执，据说是不想读妈妈给她安排的专业，后来还闹到自杀呢！不过最近听说两个人关係好很多了，她女儿已经大四快毕业了，人家以后可是要当律师的呢……」说罢，她伸手摁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简母上前与她拥抱。

    「徐太太，好久不见！阿恒，你先把礼品拿进去，我和徐太太讲会儿话……」

    简昱恒闻言准备进屋，却没料到这一路上都很乖巧听话的新月，竟然抢先他一步从门缝衝了进去。

    「新月！」

    简昱恒追进了客厅。沙发上坐着一名女孩，新月正靠在她脚边蹭来蹭去。女孩微微抬头，简昱恒看清了她的脸庞。她的长相清秀恬淡，一头黑发在脑后扎成了蓬松的马尾，一双小鹿般的眼眸清澈动人，右眼眼尾有一颗小痣。女孩此刻正抚着新月的毛，嘴里喃喃说着：「新月，乖……」

    忽然，她猝不及防的对上了简昱恒的视线。简昱恒在她的双眸中看见了难以言喻的东西，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彷彿他们早该认识，彷彿他们是重逢已久的故友……

    「你好，我叫简昱恒。」

    女孩的眼皮微不可察的跳了跳，她深吸了一口气，以好听的声音缓缓说着，「你好，我叫徐念夕。」

    念念不忘的念，夕雾花的夕。

    两颗心因为相互靠近而变得炽热，声音因为难掩欣喜而颤抖着。

    他们谁都没有说出初次见面，因为他们都明白，这次邂逅绝不是初遇，而是心心念念的久别重逢。

    「念念？」简昱恒轻声唤着。

    「阿恒。」徐念夕终于绽出了笑顏，眼角淌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简昱恒平復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我终于找到你了。」

    徐念夕抹去眼角的泪，脸上依然带着不经修饰的、如释重负的笑容，「而我成功了，用生命拚命记住你。」

    他们谁都没有向前一步，彷彿定格在那里，就能美好整个岁月。几近消失的夕阳将他们的斜影拉的很长、很长，就像他们对彼此的想念，也被拉的很长、很长。

    日落了也没关係，因为我们重新找到了彼此的光。

    ?全文完?

 后记 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的光

    大家好，这里是新人写手，知沫。

    首先我要很开心的宣告，我人生中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九十九次日落》，正式完结。虽然中间经歷过许多波折，怀疑有没有人会看、认为自己写得不够好、数度卡文……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如此高兴，高兴自己终究是挺过了大小难关，迎来一个故事的完整產出。

    会想参加华赏和开啟这个故事，其实是一念之间的事。当初听到某位朋友决定投稿参赛，因而激起了我跃跃欲试的心。从以前我便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產出自己的故事，只不过碍于课业繁忙一直没有下笔。这次华赏给了我动力，虽然志不在得奖，但至少我成功完成了我的梦想。

    来谈谈故事本身吧。本书最初的灵感是源自我一段非常焦虑的日子，那时的我恨周遭的一切、恨自己、恨透了这个世界，就像书中的念念一样，渴望就此了结一切，但又无从下手。正是这样一颗脆弱的心总在暗自盼着有人能够以救世主之姿现身，结束所有苦难，这就是简昱恒的原型。

    简昱恒并不是救世主，相反的，他只是这个万千世界中再平凡不过的人，不懂得也不在乎怎么打理自己，面对工作时有着无异于常人的惰性，整日浑浑噩噩的活着，没有理想也没有目标。但正是这样一个纯粹的人，愿意毫无保留的接纳在旁人眼中看来古怪的念念，愿意为了她而改变自己。

    再来说说本书的女主角徐念夕，不过在书中她几乎都是寄住在别人身体里的灵魂，所以我们就姑且叫她念念吧。念念起初的个性是比较畏缩、比较依赖的，由于在原生家庭只得到了窒息的爱，她转移了自己的心灵支柱，也就是到她的前男友身上。但正是因为太过依赖，支柱崩塌的猝不及防，她顿时失了依靠，甚至因为前男友的一句气话就做出傻事。后来她来到了罗念薇的身体，以全新的眼光看世界，也遇到了「贵人」简昱恒。一开始的她逼迫自己变得阳光开朗，努力摆脱过去的阴霾，直到经歷了种种事情后她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书中并没有太多着墨，但当念念回到自己的身体甦醒以后，她沿袭了成为罗念薇时的乐天性格，和母亲解开心结，也坦然的继续走在法律这条路上，我想这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在写之前我就确信自己要写出一个温暖治癒的故事，因此故事的主线就建立在简昱恒与念念的相互救赎上。简昱恒虽然木訥不善言辞，但只要念念有需要，他永远会第一时间送上最发自内心的真诚安慰；念念则是以自己细腻的心思打动了简昱恒，带领他好好的过生活，让他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

    但我想，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简昱恒在念念离开后，过上了好一段颓废的日子，那时的他就好像只为了念念而活的一样，直到阎罗王的话点醒了他。

    人始终是要为自己而活的。

    简昱恒曾经和念念说：「你只要竭尽所能的发光，剩下的就由我替你照亮。」我们不能老是期待着谁的拯救，至少要自己努力的发光，努力的活着，这才是人活着的为大目的：为了自己。

    这里我想特别提一下罗念薇，她是整个故事中除了阎王的另外一位心灵导师。她的性格冷淡，做事雷厉风行，但她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那就是——她始终热爱生活。正如她写在白浪咖啡馆中便利贴上的话：「我不敢说我有多爱这个世界，但我始终爱着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自己。」，这是她一直以来信奉的人生哲学，而这番话也成功打动了简昱恒和念念，使他们明白了生活的真諦。

    顺便为罗念薇感到惋惜，儘管再不愿意，她最后只能在如此年轻时撒手离世，在她未完成的遗憾中，与沉向楠的感情应该算是一项吧！其实罗念薇也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喜欢上了一直护着她的向楠哥哥，不过这位女强人在感情上有点迟钝，直到死后才彻底釐清了自己的感情，感到可惜和亏欠时，却再也来不及了。

    总而言之，这除了是一个爱情故事以外，其实更着重于救赎向，救赎别人也救赎自己。我想先为我生涩的叙事能力说声抱歉，想要表达的太多但真正写出来的太少，没能赋予角色一个足够立体的形象，是我日后还需要再加强的地方。不过，还是要感谢看到这里的你，谢谢你陪着我走完这本书的最后一哩路，有你们的支持，是我莫大的荣幸。

    至于故事里的角色都有了圆满的结局，那么现实中呢？我很感谢自己身边有着许许多多的贵人时刻替我照亮前方的路，当然，我自己现在也正在努力发光，努力让自己活成最好的样子，我想，这就够了。

    最后的最后，让我们再一起去看一场盛大的日落吧。

    2022.0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