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先生，您的管家又没电了》 ０１：谭先生，您的垃圾回收车来了 西元32世纪，ai人工智慧技术及相关科技发展蓬勃，随之带动许多新兴產业。其中，尤以机器人最为深入生活。机器人的种类琳瑯满目，研发用途也是千奇百怪──其中，独佔这个市场大宗的研发公司icd却突然爆发财务危机，核心工程师人间蒸发，不知去向。 icd被其他公司併购后，许多核心技术流失，不少產品零件失去製造供应，某些型号的机器人失去耗材更换，渐渐地从市场上慢慢失去优势。 新的机器人公司以及类型依旧不断蓬勃发展，重新规划上市，却很难比得上icd当年的技术辉煌期。 这些对冬璽澄来说本来一点也不重要，直到他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他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经歷重重面试，好不容易进入一家科技公司就职，但因为是菜鸟，常常被老鸟欺负，做些跑腿打杂的工作，再加上自己的工作重担，每天累得像隻苟延残喘的小狗── 那天，半夜十二点他从公司离开，精神十分虚弱，整个人浑浑噩噩，连红灯都看成绿灯，像失了魂魄一样走上斑马线。 忽然，尖锐的喇叭声刺耳，亮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下一秒，他甚至来不及感觉疼痛，只觉得自己腾空飞了起来。 脑子一片空白，同时闪过「我要死了吧」这个短暂的念头。 紧接着失去意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呆愣了不知道多久，多眨了几次眼睛，他缓缓发现某些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他觉得自己的体温特别低，只有腹部那一带特别温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转动的感觉；又或者，他活动四肢的感觉很特别，不像是自己的手脚，既轻盈，却又有种顿挫感。 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驀然浑身失去力气，动弹不得。 他处在一个阴暗的空间，周遭不透光，他正觉得奇怪──门突然打开，一丝亮光从门缝侵入，然后有两个身穿清洁队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欸，是这个吧？」 「应该是吧，谭先生的住家上周申报说是电池出了问题，已经找不到新的材料，早晚会坏掉，所以也该送到报废场了。」 「需要询问谭先生一声吗？」 「不用吧，就是个机器人而已。」其中一个清洁队员走了过来，一把抱起了冬璽澄，他精神上受到莫大衝击，却做不出任何反应，「真可惜，这机器人做得很漂亮耶。」 「对，听说是icd出產的高级管家机器人，可惜了，欸，送到二手市场，会不会还可以卖个好价钱？」 听到这里，冬璽澄傻了。 机器人？他们在说什么啊？ 两个清洁队员就这样搬着他走，恰巧经过大片的落地窗，他总算从倒影里看见了自己──他的长相称不上顶级，最常被人称讚的是清秀可爱，前辈总说他看起来好欺负，他也的确好欺负。 可是如今眼中一晃而过的这个人影，跟他本来的样子截然不同！毕竟是人工设计製造，五官比例极佳，「漂亮」这个形容词绝对当之无愧，一头黑色长发披落，乍看之下还会误认成女性。 这、这是怎么回事？ 谁可以告诉他？ 偏偏，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毫无抵抗被扛着走，然后上了垃圾回收车躺在一堆真正的垃圾旁边。引擎发动的瞬间，他莫名涌起一股强烈的辛酸委屈，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不是没看过穿越小说，但谁会穿到一个机器人身上？还是一个要被报废的机器人？那个什么谭先生难道没看过经典电影玩具总动员吗？这样对待一个劳心劳力类型的管家机器人，不怕遭报应嘛！ 呜呜，他不要被机器无情辗压成一块废铁啊！谁来救救他！那个什么谭先生──拜託你良心发现啊！ 冬璽澄在内心哭喊哀号了很久，感觉自己被拉下车，放在了集中堆高的货柜箱旁边，生无可恋。 看着几个清洁队员以及清洁机器人来来去去，他实在很想笑自己，这一辈子居然要这样荒唐的结束了。 他正要缓缓闭上眼睛，剎那间，他听见了一个硬底跟鞋敲击地面的脚步声，因为跟清洁队员的雨鞋摩擦声不同所以特别引人注意，似乎朝着他的方向──逐渐靠近。 这个机器人的双眼一直处于半闭合的状态，只要冬璽澄想闭上眼睛，周遭就会陷入一片黑暗，但他如果想像自己睁开眼睛，视线就会恢復──某个高挺的身影走近，男人一身简约白衫加上黑色长裤，身材比例像极了模特儿，俊雅面容戴着一副金框眼镜，深邃眼睛缓缓下移视线，正巧落在了冬璽澄身上。 男人身后跟着几名清洁队员，还有一位貌似是男人手下的西装青年，正用手巾偷偷擦着额上的细汗。 「谭、谭先生──还在、还在，没有进入报废作业。」 男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但神色特别冰冷，像是要把在场的人都用雷射激光杀了，一了百了。 冬璽澄不知道自己的眼珠有没有瞪大了点。 没想到，他真的把这位谭先生叫来了。 谭先生──您救救我吧！不过在这之前，先让老子骂你一声王八蛋！下次再丢掉我试试看！ 谭先生弯下腰，抱起了自家差点被报废处理的管家机器人，眉头微微一皱，嘴里轻唸：「垃圾。」音量太低，绝对没人听见。 但冬璽澄听见了。 垃圾？你说我垃圾？那你干嘛来捡？你才是喜欢捡垃圾的垃圾！ 谭先生转过身，对着清洁队员们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朝西装青年扫了一眼，然后迈步离去。 西装青年总算呼出一口大气，「幸好还没报废，要不然我一定会被杀了，这个厂所有的机器人也会危在旦夕……」 清洁队老闆差点心脏病发，哀嚎求饶：「金秘书，这能够怪我们嘛？我们只是按照指令办事啊！」 金秘书推了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镜，「我懂，其实都是谭自己惹的祸。但他是我老闆，我能说他什么吗？」边说，他也忍不住吐起苦水，直到手机讯息声响起，他才慌忙离开。 此时，冬璽澄被抱进一台跑车中，谭先生貌似心情不太好，一路上都开得很快，没多久就开回独栋别墅。 冬璽澄其实非常不习惯被人这样抱上抱下，像清洁队员那样豪迈扛他还比较自在一点。 谭先生将他带进一个充满维修工具的工作室中，冬璽澄躺在冰冷的金属台上，有种自己要被杀人魔分尸解剖的即视感。 英挺男人拿着不明器具站在他旁边，眉头深锁，好半晌，放下工具，走到门边按了某个按钮，透明屏幕浮现空中，制式化的声音传出：「谭先生，需要什么服务呢？」 「清洗垃圾。」 冬璽澄的内心活动再度爆走──我这个样子到底是多像垃圾！ 「是，目标地点在？」 「工作室a3。」 他一说完，金属台侧忽然打开好几个机关口，金属管线缓缓升起，朝着冬璽澄喷出带着淡淡香气的不明液体，进行清洁流程。 没关係，为了生存下去。 冬璽澄忍了。 但他也深深记住了谭先生，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０２：谭先生，你是不是没有助人之心 清洁程序完毕，谭先生又走了回来。他深锁的眉头已然松开，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金属台，冬璽澄眼角馀光看见头顶跳出了透明屏幕，那双手灵活飞快的在上面移动轻点，喃喃碎唸：「新进程序没有问题、记忆体没有问题、飞核硬体要换连接器、主要还是电池……输不了电。」 冬璽澄心想──谭先生原来也是个会说这么长一段话的人。还有，对着屏幕表情也多了一点认真。不知道为什么谭先生对着人总是一张死人脸，好似完全不在意旁人。 他思考之际，眼睛不自主对上了那张五官比例好看又面容白皙的男人，下一秒，那双眼睛驀然离开屏幕，垂首对上了他。 「开机了？」 冬璽澄眨眨眼睛，有些茫然，但周身传来的感觉变得清晰，他脑中一想，手跟着抬了起来，听从他的动作指令，「呃，我能动了？」 谭先生像是看见了一个诡异生物，好半晌没有说话。 冬璽澄忽然察觉自己应该要扮演好一个机器人，否则谭先生心意一改，又送他去报废场怎么办？于是，他发挥自己在职场上明哲保身的技能，战战兢兢说：「呃，谭先生，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 这个起手发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他们公司也是在做机器人相关的程式技术。虽然只是个中小型公司，但市面上的大多机器人种类他们公司都有涉猎，机器人内部设定的语言不会相差太多。 谭先生的深邃眼珠转了一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冬璽澄不禁想自己该不会说错话了？难道这个管家机器人有被重新设定过吗？ 谭先生开口：「头发。」边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发束。 冬璽澄理解了他的意思，不敢违抗圣旨，接下之后，赶紧坐起身，因为一时还没习惯这个身体，他一时用力过度，往旁一倾，而谭先生没有任何动作，默默看着他摔下金属台。 不得不说，机器人装置的感觉回馈跟真人相差无几，痛感也是实打实的。 「呜，好痛……」就算是机器人，正常人看见都会帮忙扶一下吧？谭先生居然就这样眼睁睁看他摔下来！ 谭先生低头一看，补充一句：「知觉反射正常。」 靠！他差点骂出脏话来。 冬璽澄忍着痛意，幸好痛感也消退得快，他站起身，草草得绑了个头发，但因为自己本来不是长发，也没替谁绑过，弄得歪七扭八。 此时，谭先生才像是受不了，大步一跨，阴影笼罩上冬璽澄，他倏然一僵──那双手拉开了发束，重新整理好束起。 骤然逼近的距离让他心生尷尬，「呃，谢谢……」糟糕了，这是不是太人性化的回答了？ 谭先生歪过头，朝着门的方向一指，「出去。」 冬璽澄实在无法预测谭先生的一举一动，他什么话都不敢再多说，直往门口走去。感应门打开的瞬间，谭先生的嗓音又从背后传来，「重新熟悉环境，小心外人。」 「是，谭先生。」 走出去之后，冬璽澄驀然放松下来，差点腿软，幸好及时扶住墙才没有二度跌倒。 「这个谭先生也太怪了吧？」 说到这，他连谭先生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啊，这个机器人的代号他也不清楚！万一谭先生起疑……没关係，把一切都推给程式出错是公司里的前辈最会做的事情。 一眼望去这条以象牙白为底色的长廊，冬璽澄心想既然谭先生叫他逛，他就好好逛一逛，毕竟越熟悉这里、越熟悉谭先生，他的生存机会越高！ 他决定了──要抱好谭先生的大腿。所有的抨击，留在心里就好。 冬璽澄认真逛起这栋在半山腰处的独栋西洋风别墅，总共有四层楼高，还有个地下一楼的车库，加加起来佔地起码有两百坪以上。奇怪的是，这么大的房子却没有半个「活人」，不过在各地点待机的机器人倒是不少。 这样的场景拿来拍鬼片……一点都不违和。 逛了一圈花了冬璽澄不少时间，但大多数房间紧闭，他也不敢随便闯进去。最后，他回到了厨房。 厨房有一位身穿五星级主厨制服的男型机器人站在中岛吧檯旁，眼睛紧闭，看来处在休眠状态。冬璽澄走过去仔细端详，他小心翼翼翻开白色领子，果然在左侧锁骨处看见了icd开头的编号代码。 这个别墅里的所有机器人都是icd出產，难道谭先生以前是icd的相关人士？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家里也有个icd机器人，父母总是不在家，所以找了个玩伴机器人来陪他。当初那个机器人坏掉被送走，他还哭了好一阵子。 所有icd机器人的手动开机方式都是一样的，于是，他伸出手轻轻滑过那道数字代码，厨师机器人立刻睁开眼睛，露出爽朗的笑容，「主厨已开机，请问乐瑟今天想让谭先生吃些什么呢？」 冬璽澄眼角一抽，念头一转，忍不住问道：「可以投影一下我的名字吗？」 厨师眼睛自带跑马灯功能，字幕从他的眼珠闪过，明亮的「乐瑟」两字映入冬璽澄眼中。 原来，他真的叫「乐瑟」，谭先生没叫错。 靠，这谁取的烂代号！他一定要跟谭先生申请更名程序！ 「呃，吃饭时间还没到。」冬璽澄顿了顿，想再从主厨身上挖点资讯，「你知道谭先生的全名吗？」 主厨眨眨眼睛，「谭先生就是谭先生。」 此话一出，冬璽澄知道主厨的极限在哪里了。他拍了拍主厨的肩膀，略带柔软的触感仿真人触感，如今的机器人在外观技术上相当先进，走在街上，根本分不清楚哪些是真人、哪些是机器人。 不过只要开口聊上几句，还是会发现劣质机器人跟真人的差别。但icd的高阶型号机器人厉害在于──连真人都不见得能分出差异，由此可见，主厨仅是一般型号的机器人，用来办理专门事务。 冬璽澄正在思考，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他下意识转头，看见了在回收场跟着谭先生一起的西装青年。对方看见他，也是倏然一愣。 「欸，你开机了？」 冬璽澄点点头，害怕自己多说多错，倒不如假装丧失语言能力，啥都不说。 「谭在哪里？」 冬璽澄想了想，谭先生有提过一个指定地点，于是，他依样画葫芦：「工作室a3。」 西装青年「喔」了一声，但他没有马上离开去找谭先生，而是走上前，忽然开始端详起冬璽澄，「嗯，这次程序大当机，你跟之前不一样了。」 冬璽澄驀然紧张起来。 「嗯，会不会真的给谭弄成功了？那还得再试验一下……」 弄成功什么？该不会这两个人在做非法实验吧？ 「我先去找谭，有空再来找你聊聊。」说完，西装青年迈步离开。 冬璽澄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快要禁不起吓了。 他缓缓坐下，脑中不免想起自己本来的身体──车祸后，他究竟是死了，还是仍活着？ 一时之间，懵然失神。 ０３：谭先生，请容我先去抱别人大腿 顏旭时站在工作室外，透过对讲系统说：「谭，我可以进去吗？」 里头传来毫无音调起伏的声音，「不行。」 顏旭时：「……」这个人的回应总是一如往常反社会，幸好他从小受到谭父的谆谆教诲，明白应该要怎么应对这个人，即便被拒绝也早已习惯，「那我就站在外面说吧。方家又派人去了山庄那边，他们还没放弃从你爸的遗物里找到核心资料。我怕他们会有极端手段，也会想尽办法找到你。」 谭先生简短「嗯」了一声，好似不太在意。 「我看小乐的反应跟之前不一样了，你觉得成功了吗？」因为实在喊不出乐瑟，所以他一直用其他的称呼代替。 「不知道，但程序显示已经进入甦醒状态。」 顏旭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样做，真的有用吗？小乐的电力迟早会耗尽，你上次说过──要是他再发生四次停滞故障，基本就没救了。万一到那时候还是没有好消息……」 对讲系统那端没说话。 「还有三次，要是不如预期──你得做好准备。」 对方依旧没说话，进入不理人模式。 顏旭时无奈按掉开关，双手环胸，背部靠墙，后脑杓轻轻的往后一碰，「谭爸，您走后都过三年了……您让谭学会了所有事情，偏偏在和人相处这点──他就是学不会。」 顏旭时离开没多久之后，冰冷坚硬的自动门打开，谭先生走了出来，望向长廊的尽头──深邃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他转身朝反方向走去，恍若从未融入这个世界。 此时，冬璽澄正在客厅里，他穿过落地窗到阳台，眺望远方山景──这里真的是一个清幽之地，几百公尺内除了虫鸣鸟叫，半点人烟都没有。 「谭先生不会是有社交恐惧症吧？」谭先生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怎么已经像个老头子一样喜欢住在偏僻的地方？ 「原来你在这里──」 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冬璽澄吓了一大跳，他转过身，脑子还没运转过来，西装青年接着开口：「怕你刚开机还没清醒，我是顏旭时，谭先生的秘书，也算是他的朋友，虽然他可能不这样认为。」 冬璽澄眨眨眼睛，心想这又是在演哪齣？这个人虽然说过要来找他聊聊，但也聊得太自来熟了吧？ 「你好不容易能动作了，我最近被精神压榨，你让我吐吐苦水吧。」 冬璽澄眼角隐隐抽动，原来管家还有这个功能，「好的，您跟谭先生怎么了吗？」 「唉，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我从六岁就认识他，到现在二十几个年头了──你知道吗？他从来没有正眼看我一眼！」 既然说了要聊，冬璽澄也跟着聊了起来，「有这种事？他这样不太正常吧？」 「当然不正常！他只有对着机器人或非人生物才会有眼神对焦，你如果不是机器人，我才不相信他会知道你的眼睛鼻子嘴巴长什么样子！」顏旭时越说越激昂，好似被荼毒多年，「你知道光是要解读他的意思，又不被他气死要花多少功夫吗？」 顏旭时开始解释──好比，今天谭先生说了一句「垃圾」，因为没有语调起伏，又加上表情冷漠，让人一看就会无法克制地怒火中烧。但熟悉谭先生莫若顏旭时，谭先生实际想表达出的语句可能是：「垃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偏偏省略了很多字，加上一个问号。 接着顏旭时又举了很多跟谭先生相处上的例子，让冬璽澄无语到极点。 就算谭先生长得帅，但一般人绝对忍受不了这种诡异性格。 「还有，他有洁癖，挺严重的那种，他今天居然愿意亲自去回收厂，还抱着你从回收厂走出去，我差点以为他脑袋出了问题，吓出一身冷汗。」 冬璽澄心想──怪不得谭先生一脸嫌弃他的样子！不清洁乾净就不检查修理！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谭先生对机器人的宽容心真的比人类高出许多。 「总之，你身为他的管家，得理解他的社交障碍，偶尔要适时地帮他跟外界进行沟通。」 这听起来是异常艰鉅的任务，冬璽澄突然很想辞职不干。但是这世界上应该没有哪个机器人会内建辞职不干的程序内容。 「顏先生，我可以留一下您的联络方式吗……」他真的很需要一个好人来帮助他度过难关。 顏旭时拍了拍他的肩，「当然，我也不希望你被他搞到再次故障，手伸出来。」 闻言，冬璽澄乖乖伸出手，顏旭时在他掌心一点，他的手忽然泛出萤光，然后浮现数字按键──他只感觉手部一阵冰凉，特别奇妙。 「你只要连通网络系统，用口语指令就可以直接拨话给我。」 「谢谢顏先生。」 「不用这么客套，叫我顏哥就可以。对了，你想不想改名啊？」 冬璽澄用力点头，现在顏旭时就是他的好麻吉！ 「想改成什么，我直接帮你重新设定吧，谭有问起──你就说是我改的。」 呜，顏哥真是个好人！以后要抱的大腿加上这一隻！ 冬璽澄想了想，开口说：「冬冬。」小时候父母都是这样喊他的，但父母离去多年，一切均成回忆一角。即便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仍旧怀念这个小名。 顏旭时顿了一下，倒是没有多问，只让冬璽澄拉开衣领，指尖滑过代码的轻触感泛起一丝搔痒，脑中响起滴滴答答的声响，过了几秒，他就说：「好了，冬冬。总比之前那个名字太多了，你懂吧？」 冬璽澄驀然頷首。 他懂，绝对懂。 顏旭时走后，冬璽澄才赫然想起──忘记问他谭先生的本名到底是什么了！这个家里面也没有半个记名的东西，搞到现在他还是没有答案。 说人，人就到。谭先生换过另一套休息服装，同样是上白下黑，有很强烈的搭配坚持。 他的动作比机器人还像机器人，缓缓坐上沙发，修长双腿交叠，手上拿着轻薄平板在检视资料。 冬璽澄眼珠转啊转，最后还是决定开口：「谭先生，需要来杯咖啡吗？」 一说完，谭先生默默抬起头，对上了冬璽澄的眼睛。此时，他实在很难想像顏旭时说自己从来没有和这个人对视过。 这双眼睛与其说是没有灵魂焦距，倒不如说是太过乾净，又极具穿透力，让人无法分清楚他究竟在看些什么。 「嗯，好。」 偌大的客厅中有个小吧檯区，比起厨房里的小了数倍，冬璽澄走了过去，忽然懊悔自己问这什么问题。 他本身不喝咖啡，帮前辈跑腿也是买现成别人泡好的，自己泡还是头一遭。 大概是过了一分鐘还没有任何动作引起了谭先生注意，他的视线扫射过来，很难不让人觉得谭先生就是来找碴的。 「咖啡。」 这带点催促的声音使冬璽澄有种面试第一关就要被刷掉的错觉。 「呃，谭先生……」他带点哭音，要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我是不是哪里坏掉了？我不会泡咖啡啦！」 谭先生似乎愣了几秒鐘。就这短短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冬璽澄彷彿看见一向平直的唇角有微微上扬的趋势，但马上就不见了。 就算是看错，冬璽澄也无法克制地冒出一个念头──谭先生这顏值其实有掩盖过其他缺点的能力。 不过等理智一回来── 嗯，缺点的威力还是强大太多了。 ０４：谭先生，谢谢您的热心指路 谭先生站起来，步伐一致的走到了吧檯旁边，直挺挺地站在冬璽澄旁边，「左边第一个抽屉。」 谭先生一个指令，冬璽澄一个动作，把咖啡豆拿出来按照比例放入咖啡机磨粉，看见谭先生家里居然还有手工研磨的器具，冬璽澄不免心想──在这个提倡科技也充满科技的世界里，竟然还有人坚持手工。 冬璽澄将滤纸摆上去，弄得歪七扭八，谭先生眉头一皱，似是终于受不了，他从冬璽澄手中接过滤杯，重新摆过。每一个角度和折角都相当讲究，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 接着谭先生用双手冲泡，认真专注的模样让冬璽澄看傻了眼。泡好咖啡后，谭先生看了他一眼，问：「你记住了吗？」 冬璽澄眨眨眼睛，「记住什么？」 谭先生歪过头，喃喃说：「记忆体……报废厂找……」边说，他已经端着咖啡杯回到沙发区去，喝了一口后，神色冷淡地滑动他的平板。 而冬璽澄听见敏感关键字，犹如被惊雷劈到，只差没跪下来，内心哭喊──谭先生，我只是不会泡咖啡，不要因为这样就送我去报废厂啊！您的标准太高了吧！ 冬璽澄忘了，他的机器人型号是管家，泡咖啡是基本必备技能，被嫌弃理所应当。 「呃，谭先生……」他怯怯地走过去，「请问我该到哪里待机呢？」 谭先生没有抬头，劈哩啪啦说出一串方向指示：「二楼上去后，左手边数来第三间和第四间房中间有道楼梯再上去，之后维持十二点鐘方向，步伐间隔八十公分往前走十五步后右转，直走到底右手边那间。」 冬璽澄心想──谢谢你详细的指路，比公司前辈指使我做事还要清楚明瞭。但如果在路上遇到你这样热心的人，我寧愿使用谷哥地图搭配蓝芽耳机。 见谭先生不再理他，冬璽澄也不敢打扰。幸好他记忆力不错，房子构造也不太复杂，还是顺利找到了谭先生说的房间。 独自待在一个空间里，他总算能放松下来，大字一躺压在柔软的床舖上，眼睛直勾勾盯着纯白色调的天花板。这时候，掛在墙上的时鐘传来报时声响，冬璽澄一看，赫然惊觉今天的日期离他车祸那天──已经过了一个月。 他猛然跳起来，看见书桌上有连接器，立刻跑过去，一手摆在上面，电子屏幕自动投影，他打开搜寻系统打了几个关键字。 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必须得确认──自己是生是死。 ＊ ＊＊ 顏旭时将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接着搭乘电梯抵达指定楼层。电梯门一开，层层防盗及辨识系统上下扫过顏旭时。随后，制式女声说：「确认身分，金秘书，请进。」 他点点头，再穿过一道电子感应门进入办公室。 大约三十来坪的办公室虽小，但谁能想到这里拥有的科技工程质量极高，在业界里属龙头地位，是继icd之后相当炙手可热的上市公司。 办公室里仅仅五张办公桌，最中央那张的桌牌上仅仅写着「谭」。顏旭时瞪了那个名牌一眼，才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听闻声响，趴在办公桌上补眠的男人伸了伸懒腰，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加上不修边幅的模样，第一印象分数就是个科技宅男，「金秘书早啊！听说今天发生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顏旭时挥了挥手，一脸疲惫，「是啊，差点吓死我了。我很久没看见谭生气了。阿银，怎么只有你？阿财跟小宝呢？」 「阿财跟小宝怕谭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跑出去买甜食压压惊了。」 顏旭时单手扶额，面容疲倦，「你叫他们帮我买杯全糖奶茶，要不然我迟早被搞到心脏衰竭。」 阿银拍拍他的肩，「没办法，我们金银财宝里面只有你获得谭爸的恩准可以近身侍奉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顏旭时拍开他的手，「去你的，今天有没有新的案子？」 阿银双手一拍，「当然，请求合作的公关信件有将近五十封，阿财跟小宝筛选后剩下十家公司，留给你这位『金秘书』去好好交际。」 为了避免真实身分洩漏导致被追踪的麻烦，他们公司在网络上的设置简介是用假身分，四人各有独特的工作暱称，顏旭时以金姓代替，对外，所有的联系窗口由「金秘书」来处理；对内，专精机器人的工程硬体及软件设计的银财宝三人组会依据合作项目和其他工程师来往，但主要统筹还是由谭先生一手包办。 不过谭先生极少来办公室，都是线上会议居多。毕竟本人就算出现，也跟没出现没两样，一点互动品质都没有，还不如对着萤幕强。 顏旭时觉得头又痛了起来，问：「上一季的工作项目都告一段落了吧？」 阿银抓了抓头发，「差不多，你没看我头顶都快秃了一块？在没长回来之前──我要请假休息。」 顏旭时冷冷道：「你死的只是一搓头发，你知道我死的是什么吗？」 阿银盯着他，面露不解。 「我死的是青春的灵魂。」 阿银：「……」 此时，另外一个清亮声音出现，大声嚷嚷：「阿银哥，我和阿财买了好多零食要准备祭拜金秘书──」面容清秀的可爱娃娃脸少年一看见顏旭时，眼角一抽，立刻话锋一转：「啊！金秘书你来啦！既然你还活着，就代表谭找到小乐了对吗？」 娃娃脸少年身后还有个沉稳安静的青年，他手上提着两大袋吃食，「小宝，你刚刚明明说金秘书已经住进医院，放弃插管后送往太平间了。」 「阿财！」小宝转过身，用力掐了他的手臂一下，低声说：「不要洩我的底！」 顏旭时看着这三个人，又想到别墅里的老闆──觉得人生好难。 他有气无力地说：「你们都不要来烦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他摇晃起身，背影看起来特别可怜，独自走进了休息室。 阿银感叹道：「幸好当初谭爸没让我做秘书这个工作，要不然我第一天就跳楼。」 小宝附和：「嗯，我也是。」 阿财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忽然觉得顏旭时不是普通可怜。 ０５：谭先生，您的管家与员工都上线了 冬璽澄搜寻了一个月前在a市的交通事故新闻，翻找了半个小时也没有看到相关消息。唉，这时候不得不说，一个普通的死老百姓出车祸，哪比得上明星或是大人物的花边新闻热门持久？ 他轻眼一眨，驀然想到──搜寻他工作的公司会不会能找到？ 深吸一口气，他在搜寻介面打上「星航科技」四个字。搜寻结果不到一秒就出来了，可是标题却让他吓到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倒闭？」他下意识想抓住萤幕，却忘了这是投影，双手扑了空用力拍在桌上，「怎么回事？」目光搜寻到报导日期，就是他出车祸的三天后。 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也不可能在三天内突然恶性倒闭啊！ 冬璽澄觉得这跟以往的穿越情节也相差太大了吧！还是他其实在作梦？思及此，他认真的看了自己的双手，考虑是否该赏自己一巴掌，看看能不能清醒过来。 「嗶嗶──」提示音在脑中响起，冬璽澄看见自己的手臂发出亮光，跑过一串文字：「管家事务清单。by顏哥。」 冬璽澄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算了──现在还是先搞定谭先生，要不然还没查出来自己的身体跑到哪里去就被送到报废厂，想想都觉得可悲。 冬璽澄把资料投影到萤幕上，开始认真研究，随意拉开列表，少说起码也有一百项！一天就有一百件事情可以做？这样合理吗？会不会发年终啊？ 不对，他是机器人，连薪水都没有半毛。 眼下他也不敢跟谭先生抗议或是讨价还价，只能乖乖把这些事情想尽办法记在脑子里，朝一位尽责的管家之路迈进。 与此同时，谭先生的平板也跳出讯息，他滑动通讯键，暱称金、银、财、宝分别佔据视窗四角，但他的眼睛只是直直盯着视窗中央那串数据。 小宝顏予夜最先开口：「谭，小乐呢？」 谭先生淡淡一句：「上面。」 短短一个上面可以代表很多意思，顏旭时帮忙接话：「他是在楼上的房间重新设定管家资料吧。」 阿银顏煦洛拨了拨额前的凌乱瀏海，询问：「谭，鸿大科技那边的设计案你看过了吗？有没有要修正的地方？」 谭先生还是看着那串数字代码，没回答。 顏煦洛：「……」好，他可以退下了，谢谢。 阿财顏宸岳丢了一个档案过去，「这是寰宇的案子，我先弄好了。谭你再看看。」 顏煦洛和顏予夜同时瞪大眼睛，暗想──你这傢伙进度超前，太不厚道！完蛋了，又要被逼着压死线赶工了！ 果然，谭先生的眼睫颤动一下，淡淡说：「后天。」 这个意思他们倒是很清楚──其他两位后天同一时间交作业，逾时不候，薪水照扣。 顏予夜忿忿地用一排皓齿撕开巧克力包装纸，不忘狠狠瞪了对面座位的顏宸岳一眼！不是每个人都会按照工作计画表办事，他跟顏煦洛都是能拖则拖类型，只有顏宸岳是准时，甚至提早交件的有为负责好青年。 顏煦洛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干，顏宸岳，你要为我死去的眾多头发负责！」 顏宸岳还没回答，谭先生居然先回了：「每天都会死。」 顏旭时以专业的秘书口吻解释：「新陈代谢每天进行，这一搓死亡是迟早的事，只是刚好同时发生而已。」 萤幕一角转成黑屏──阿银已下线。 没人理会他，顏旭时发了几个讯息到群组，「谭，这次有家新公司说想合作设计性爱机器人，你猜猜策划者是谁？」 机器人种类繁多，特殊行业自然也有广泛运用，厉害的性爱机器人一秒带客人上天堂，设计运动模式高达千种，还不用担心闹出人命，倘若能挖到二手icd机器人的核心程式加以改造，听说能够產生比拟真人的快感体验。这一块市场是个大饼，但赚的是骯脏钱，名声也不好，不是每个公司都愿意涉猎。 有些不良公司以这个维生，为了做出高品质的机器人，私下在二手市场收购icd机器人，闹出过不小风波。 没想到，竟然有人向他们这种名声极为优良的公司提出这种合作，前所未闻。 谭先生一向不玩「你问我答」的互动游戏，他的双手飞快滑过各个按键，停顿三秒后，顏旭时接话了：「是星航科技本来的负责人。」 那双纤长的手驀然停住。 顏予夜吞下最后一巧克力，大声喊出：「真假？哇靠，那傢伙也太不要脸了吧！难怪──他们公司之前私下收了那么多icd！我看那傢伙就是个变态！」 顏宸岳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死去一搓头发的顏煦洛还是没回来。 顏旭时滑开了公司介面，「他的新公司叫做『吾爱』，我跟公关联系询问过他们希望的机器人模板，对方发给我几张照片，其中这一张……」 影像在每个人的屏幕中央放大，精緻美丽的五官正面照以及照片右下角的代号他们无比熟悉── 顏予夜傻眼，「他们怎么会有小乐的资料？」 顏宸岳先提出解释：「是方家给的吧？他们有不少消息，大概是想透过这个来找谭。」 大家都是聪明人，猜得八九不离十。 顏予夜嘖嘖两声，「小乐可是高阶机器人耶，这顏值被改造的话，还不成了a市最有名的──」他还没说完，就被眼明手快的顏旭时摀住了嘴巴，拖出萤幕范围之外。 俗话说的好，祸从口出。 谭先生的手指以固定规律敲打着平板边缘，过了几秒鐘，也不管萤幕上只剩下顏宸岳一人默默瞥向办公室中的闹剧。 薄美双唇缓缓吐出：「垃圾。」 这次，真的是垃圾无误。 而冬璽澄大概怎么样也想不到，搞垮他前老闆的眾兇手们就在楼下，预计搞他老闆第二次。而且，这次决心要搞死。 ０６：谭先生，您跟管家又吵架啦？ 接近傍晚，冬璽澄觉得自己脑容量濒临爆炸，他头晕目眩，决定暂时离开这些可怕到能压死人的工作列表。 「差不多要让主厨准备晚餐了……」他喃喃唸着，转往厨房方向走去，他打开主厨，设定好今天晚上的菜式──谭先生的生活极度规律，一周七天，三餐菜式固定，完全不会腻。 主厨接收到指令开始动工，但他一打开冰箱，立刻转头对冬璽澄说：「冬冬，部分材料缺失。」 他这样一喊，冬璽澄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他已经更名，家里的机器人连线同步更新资讯。 「喔，我知道了，少了什么──你把清单整理一下，我去买。」 「是的，距离谭先生用餐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你如果来不及，请提早向谭先生提出延迟用餐，否则谭先生会不开心的。」 听到谭先生会因为无法准时吃饭不开心，冬璽澄也不开心──！ 「我会早去早回。」说完，他立刻出门。内心闪过是否应该跟谭先生报备一声的念头，但想想自己不用多久就回来了，应该不用多此一举。 进入地下停车场，他用语音指令叫了管家用车，一台小型的復古黑色金龟车自动行驶过来，车顶往后敞开，一副想把自己装饰成「敞篷跑车」的模样。 冬璽澄：「……算了，有得坐就好。」他坐上驾驶座，虽然没有驾照，但现今大多数车子都是自动驾驶，只要用嘴巴指示目的地就好。除非是像某些人还追求飆速快感，才会改成手动驾驶。 可爱的小男孩声音问道：「请问冬冬要去哪里呢？」 「呃，去最近的量贩店。」 「是的，出发──！」这么有朝气的声音，比对出冬璽澄的精神低靡。 他只想赶快办好事，尽早回来，不要让谭先生不开心──是他目前的人生首要目标。 小金龟虽小，但开的也挺快，不到三十分鐘就开下山抵达最近的量贩店，冬璽澄连忙跳下车，他走进生鲜食材区，手指点了点侧额，眼前霎时出现透明小屏列出主厨需要的食材。 他在食材区认真挑选，全然没注意自己引来不少暗瞟目光。白皙而且精緻的面容很难不让人驻足多看一眼。 冬璽澄挑好东西后走去结帐，他打开电子钱包，发现管家帐户里面居然有七位数的馀额──！ 靠，他就算做牛做马奋斗十年也不见得能赚到这个数。谭先生，你连管家的电子钱包都放这个数，那你自己的户头是不是更可怕！ 但冬璽澄理智回来得很快，说到底，这些也不是他的，看一看，过过癮就好。 他将东西放上车，眼角馀光一闪，驀然看见有个人影从停车场角落急匆匆跑来──那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少年，他望见冬璽澄像是好不容易发现了救命稻草，用力抓住他的手，「拜託你帮帮我──有人要抓我！」 冬璽澄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有些不知所措，等他意识过来，自己已经让少年上车，小金龟迅速驶出停车场。 车子离开后，有好几个彪形大汉追了上来，骂骂咧咧的。 「居然给那贱人跑了！」 「回去要怎么跟老闆交代？」 「快去查查他上了谁的车！」 此时，小金龟驶在道路上，少年十指紧扣，看起来相当紧张。冬璽澄瞥了他一眼，关心道：「你还好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少年摇摇头，「我……没有家。我有些麻烦……也不能去警察局。」 这话一出，冬璽澄内心某个开关被触动──不禁将这句话投射到自己身上，惻隐之心一起，就会无止尽氾滥。 「那你先跟我回去吧。」他暂时没心思去管谭先生会不会生气了，碰到这种情况，他总不好把人丢下车，然后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对了，你可以叫我冬冬，那你的名字是？」 少年浓长的眼睫依旧低垂，低声说：「我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闻言，冬璽澄猛然瞪大眼睛，他仔细瞧了瞧少年，丝毫看不出破绽。直到少年轻轻拉开衣领，露出那一排代号，他赫然惊觉──出门买个东西都能遇到同地出產的机器人，是有没有这么巧啊？ 「呃，老实说，我跟你一样。」 少年也瞪大了眼睛，显然他同样看不出来冬璽澄跟自己同样是机器人。 「我是管家型，你呢？」 少年的眼眸忽然浮出了带点伤感的情绪，这时候，冬璽澄不免心想──icd真的在拟人这方面很厉害，他们能模拟一般人会有的各种情绪，让机器人根据情境设定產生表情，乍看之下，活脱脱就是一个人。 「我本来是……跟你一样。」 本来？ 冬璽澄眨眨眼睛，接下来，少年继续说：「但我被改造成特殊机器人了。」 所谓特殊就是跟某些特殊行业有掛鉤的意思。冬璽澄看了看少年秀美的样子，很难不去有所联想── 少年貌似更难过了，他缩起身子，双拳紧握。 「所以刚刚追你的是……」 「嗯，酒店的人，我趁他们不注意──逃了出来。我想去找一个人，冬冬，你可以帮我吗？」 见他无助可怜的样子，冬璽澄根本说不出「不」这个字。他心想──就算是机器人，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人类赋予跟製造，甚至连这些情绪都是程序跑动做出的反应。 冬璽澄仍是打从心里感到难受。 好像身旁坐着的的确就是一个活人。 「你想找谁？我试试看吧。」 少年顿了顿，脸上有点难为情，「是一个客人……」他怕冬璽澄误会，慌忙说：「他、他虽然也是做那种事，但他跟我说过──会带我离开。也只有他曾对我说过这句话，他还帮我取了一个名字……花月。」 冬璽澄静静听着，不知不觉，独栋别墅近在眼前。 糟糕，他还没想好如何跟谭先生解释出门一趟，怎么买一袋多加一个人？ 「那个，我老闆他有点怪，你先到我房间等，我去跟他说一声……」 谁知道两人刚下车，某个英挺身影恰巧踏出电梯，直接被抓得正着。 「呃，谭、谭先生，我……他……」 谭先生毫无情绪的目光扫过来，说：「谁说你可以出门。」 这句话有人身移动自由的强烈限制感，冬璽澄驀然抬头对上那双眼睛，「晚餐材料没了，我去买──」 谭先生眉头一皱，「不准出去。」说完，他也没理会多出的少年，转身走到电梯口，对着系统下指令，「封闭别墅。」 栅门关上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刺耳。 谭先生走后，冬璽澄觉得万分委屈，内心对于谭先生的不近人情大肆抨击──你这傢伙才是机器人吧？怎么一点感情都没有？ 「呃，冬冬，你还好吧……」 他咬牙切齿地说：「没事……那就是我老闆，是个比标准值还要高三倍的王八蛋！」 花月不清楚那位先生究竟是不是王八蛋，但他看得出冬璽澄真的气炸了。 ０７：谭先生，慢慢吃别噎到 气归气，冬璽澄还是把食材交给主厨让他赶快动工，而花月则是独自待在他的待机房间。主厨出菜完毕，冬璽澄将所有食物整理摆在托盘上，送到一楼客厅。 谭先生双手环胸，眼睛盯着投影屏幕一动也不动，远远一看还以为是蜡像。 「谭先生，吃饭了。」他将托盘用力一放，一时发洩一秒爽，爽完之后眼泪淌，「抱歉，手没抓好……」 谭先生瞥了他一眼，转瞬之间，一隻手拉开他的衣领，轻轻一点，冬璽澄觉得身体主控权眨眼丧失，但他没有因此摔倒，而是僵硬定格，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呜呜，谭先生要杀人灭口了，顏哥快来救我──！ 谭先生在他的颈间不断按压，好像在重新设定，冬璽澄虽然不能动，可是皮肤表层受器传来的触感依旧真实，搔痒感让他的面容隐隐抽搐。大概过了十分鐘，谭先生总算将手移开，他帮冬璽澄拉好衣领，同时啟动── 冬璽澄下意识摀住自己的脖子，觉得那里热热的。 「你做什么？」 谭先生直接说：「防火墙。」 冬璽澄面露疑惑，「防、防火墙？」 「挡病毒。」 冬璽澄：「……」这里哪来的病毒，难道你不觉得你就是那个最大的病毒吗？ 「别出门，等我架设好系统。」他顿了顿，又说：「把带回来的病毒关好。」 这次，他懂谭先生说的病毒是谁了。花月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竟然被当成病毒？就算他身上真的有病毒，也是那些无良的人造成的！ 冬璽澄抿了抿唇，懒得再多说。他站在一旁默默等着谭先生吃饭，谭先生的动作优雅，显然受过高等餐桌礼仪教育，更可怕的是每口夹的饭量乃至菜量均是一致，让冬璽澄看得目瞪口呆。 他驀然產生一股衝动──想拉开谭先生的衣领，看看他是不是偽装成人类的icd！类型八成是独一无二的惯老闆型！ 谭先生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将所有餐具摆放整齐，往旁边一推，「可以收走了。」 「是，谭先生。」 他弯腰拿起托盘，耳边又传来声音：「冬冬。」冬璽澄的手一顿，视线一转，两人四目相接，「你不喜欢乐瑟？」 靠，谁会喜欢啦！ 但为了怕谭先生不悦，他得先推出顏哥牌护盾，「呃，顏先生帮我改的，谭先生不喜欢吗？」 谭先生直直盯着他，「不会。」说完，他就将目光收回，逕自结束这个话题。 冬璽澄对于他这种毫无关连性的聊天方式摸不着头绪，谭先生似乎真的无法同理别人的反应，完全以自己为主，想问就问，不想回就不回。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将托盘送到厨房让主厨处理，自己则回到房间去。这段时间是谭先生的个人时间，冬璽澄不会有事情要做，大约四十分鐘过后他会去盥洗，到时候再去浴室待机。 花月乖乖待在房间里，看见他回来，面色担忧，「冬冬，你还好吧？」 冬璽澄挥了挥手，「没事，对了──你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有没有明显的身分信息，这样我比较好找。」 花月点点头，「他是一个程序设计师，叫方炎……」 冬璽澄把听到的资讯输入搜寻网络，果真找到相关讯息──方炎，是方舟公司的高阶主管之一，前几天还在公开平台上发表了新机器人的设计，算是相当炙手可热的科技新贵。新闻报导他在明天将会搭机出境到海外分公司，短期内不会再回来。 「明天？」冬璽澄心想这是不是要逼死人啊！ 「他要走了……难怪，他这几天都没有再出现。果然，是我自作多情吧。」 花月的神色说不出的落寞，冬璽澄心有不忍，一手拍上他的肩，「花月，还有时间──我们去找他。」不管对方是真心承诺还是随口一说，冬璽澄觉得都要去证实──与其让花月怀揣一个虚无縹緲的希望，倒不如正面去寻求一个解答。 真心是最好，渣男也得踹一脚。 花月还在犹豫，「可是万一你老闆……」 冬璽澄翻了翻管家事项，谭先生是个准时上床睡觉的好宝宝，趁他睡觉时出门，天亮前回来──绝对神不知鬼不觉！ 打定主意后，他便开始计画出门路线，谭先生将停车场关闭了，其他地方总有出路吧？他就不信──叫辆自动计程车有什么困难！ 这边两人在计画逃家，楼下谭先生打开通讯，主动联络顏旭时。 顏旭时差点以为自己看错，打开通讯后，对方却迟迟不说话，最后还是他先开口：「又怎么啦？跟冬冬吵架？」 谭先生的眼珠往左偏移四十五度，好半晌，才回：「病毒。」 顏旭时正好在喝水，听见这个字，猛然一呛，「咳咳咳──咳咳咳──！病毒？哪来的？冬冬自己跑出门撞上的？」 谭先生没有否决。 「哇靠，这也来的太快了吧，那你有封闭别墅吗？」 谭先生点点头。 「有没有替冬冬加装防火墙？」 谭先生再次頷首。 顏旭时松了一口气，「那他今晚不会准备要逃家了吧？」 「机率极高。」 顏旭时失笑道：「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一样。」这个人真的会懂别人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吗？ 没想到，谭先生回答：「他的一切，我都懂。」 顏旭时驀然愣住，过了几秒，无奈一笑，「唉，我们这四个谭爸安排在你身边不知道多少年的人居然比不过他一个。那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闻言，谭先生丢了一个档案给他，顏旭时打开后快速检阅，「你认真？」 见谭先生不再回答，顏旭时明白了答案。他扶额叹气，头痛心累，通讯关掉后，立刻双手发抖，「你们三个──快点帮我叫救护车，老子这个秘书不干了！」 银财宝三人看见他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面面相覷，总觉得今天的办公室直到深夜──都很不寧静。 ０８：谭先生，半夜不睡觉，干嘛呢？ 晚上十点，这栋别墅转换成安寝模式，周遭异常安静。冬璽澄拉着花月穿过客厅的大落地窗到庭院，两人来到正门，冬璽澄改成手动开啟，才不会留下电子纪录。 自动计程车很快就抵达别墅附近，冬璽澄输入了方舟科技公司的地址，车子便立刻出发。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櫛次鳞比的办公大楼中，最高的建筑物外方舟的标志格外亮眼。 下了车之后，冬璽澄让花月先在外面等着，他自己走到柜檯，接待机器人站起身，恭敬询问：「请问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的吗？」 「我想询问方炎先生是否还在公司？我有紧急文件要交给他。」 机器人眨了几次眼睛，眸中异样光芒闪过，貌似在搜寻相关纪录，接着制式回答：「方副总已于三十分鐘前离开公司，请问是否需要留下联络资讯？」 闻言，冬璽澄心想──也太不凑巧了吧！ 他面露苦恼，摇摇头拒绝后，马上跟花月询问方炎还有可能会去哪里？ 花月陷入沉思，好半晌，他说：「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但他或许会去酒店。」 方炎还没有结婚，平常除了在公司，就是去各大酒店交际应酬，即使有房地產也几乎不回家，常常在酒店下榻，跟花月也是因此认识。不过这个时候冒险回酒店──那里的人八成会对花月下狠手。 「好吧，都到这个地步了，也只能去看看，我帮你去确认吧！」 花月死死抿着唇，神色明显紧张，他好不容易才松口，「冬冬，我们……其实也不熟，你犯不着冒险。而且你去那种地方，很危险。」他这话说得非常认真，万一被认出是机器人，还是icd出產，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就跟他一样。 冬璽澄一顿，尔后笑了笑，「的确，我们才刚认识没多久。但我父母曾跟我说过──如果自己的手没断，就不要吝嗇去朝别人伸出手。」 花月面露疑惑，「父母？你在成为管家前还有进行家庭模拟训练吗？」 冬璽澄尷尬一笑，「嗯，也可以这么说啦……」他连忙转移话题，「你也别太担心，我去到酒店就是客人，他们敢怎么样？」 花月还在犹豫，但冬璽澄已经招了车，两人又往星宇酒店出发。 星宇酒店是这一带最有名的酒店，有名的原因不外乎背景势力，许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前来光顾，政商名流来往穿梭是常有的事情。酒店二十四小时营业，但夜晚无疑是最辉煌鼎盛的营业时段。 店门口站着一整排穿着亮丽的漂亮女人迎宾接待，客人牵走了一个，下一个立刻补上，永远没有空缺的时候。偶尔，也会有一些男性招待员递补，外貌均是一等一的出挑，一看就知道经过特别挑选。 两个人戴着口罩远远观望，花月跟冬璽澄低声解释：「站在门口右手边的都是机器人，左手边是真人，客人会依据自己的喜好决定，他们的手腕上会掛着房间钥匙，钥匙圈的顏色代表不同楼层……」 忽然，一辆高级黑色轿车疾速驶进迎宾车道，司机迅速下车并打开后座车门，一个英俊成熟的男人下车，花月驀然瞪大了眼睛，「他真的……来了。」 冬璽澄牢牢盯着男人，他站在门口，一双锐利目光搜寻两侧，似乎是没看到中意的接待员蹙起了眉头。此时，立刻有貌似是店经理的人出来迎接，他比手画脚推荐了几位对象，最后，男人选择了有黑色钥匙圈的男性接待员才走进酒店。 「花月，黑色是……」 花月有些失神，喃喃道：「十五楼以上，vip接待区。」 冬璽澄用力一拍花月的肩膀，「那快点吧！你刚刚在车上不是说或许我们可以从员工通道进去？」 花月有些茫然，「但我不知道……我应该去吗？其实，我就是个机器人而已，或许对他来说──我什么都不是。我自己心里清楚，可是我……」 「机器人又怎么样？」花月驀然抬头，看向眼睛特别清澈明亮的冬璽澄，「我小时候──我是说，我以前曾经跟一个机器人一起生活。对我来说，他不仅仅是个机器人，而是对我来说非常特别的存在。没有他，我一定很孤单。」 在无数个黑夜中，仅有那个小男孩机器人陪伴他。 花月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有了一丝坚定，「谢谢你，冬冬。我们从后门进去吧──」他对酒店相当熟悉，带着冬璽澄从员工通道进入，这时候是酒店最忙碌的时候，大多数员工都在前面招呼客人，所以也最好混入。 两人进入员工更衣室换了酒店的制服，然后搭乘专属电梯前往十五楼。 现在，最大的问题来了。这么多房间，方炎在哪一间？难不成要一间一间敲门？万一看到人家在办事怎么办？ 花月手一指房间门牌，说：「门牌上有闪着气氛灯的就是正在使用中。」 冬璽澄顺势看过去──哇靠，亮灯的起码有十间，感觉每间都很忙。到底有多少人晚上来这里办事啊？他以前光是工作都觉得累得半死，哪还有精力来这种地方？ 念头一转，冬璽澄问道：「这层楼有管控室吗？」 花月点点头，「嗯，在最边间，是自动感控。」 冬璽澄有了信心，「好，我知道怎么找人了！」他循着花月的指示找到管控室，凭藉制服夹带的辨识卡打开门，然后开始进行程序设定──为了不要引起骚动，他悄悄做了小幅度更动，现在开始每隔五分鐘就会派遣自动机器人到各个房间去询问是否更换盥洗用品，客人看见是自动机器人怒火应该不会太高，顶多骂骂酒店出了点小紕漏。 藉此，他们也可以确定一下方炎在哪个房间。 看着冬璽澄熟练的设定，花月不禁瞠目，「冬冬，你怎么会懂这些？」 冬璽澄自然接话：「这是我的工作嘛！」 花月心想──管家需要做这个吗？冬冬的老闆也未免太特别了吧？ 搞定之后，两个人离开管控室，然后等待着自动机器人待命出发──不过他们没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老早被监控拍得一清二楚。 某个坐在监控前的人影嘴角勾起弧度，令人不寒而慄。 此时，某辆高级轿车也开到了酒店门口，负责驾车的男人下车，酒店经理立刻出门迎接：「啊──金秘书大驾光临！」 金秘书推了推眼镜框架，接着走到后座打开车门──下车的男人没有像平日戴着金框眼镜，一身黑白简约休间服衬托出修长且结实的身材，黑色发丝向后梳起露出一张俊秀无比的面容，让招待员全部看直了眼睛。 天菜！帅哥！谁被牵到绝对是今晚最幸运的人！ 「您该不会是谭、谭先生？」 谭先生的目光完全没有对焦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他微微抬头看向较高的楼层。 金秘书率先回应：「对，谭先生要来找人。」 「咳，谭先生要找谁？」 谭先生此时回了一句：「冬冬。」 店经理茫然──咚咚？呃，他们酒店没有民俗击鼓表演啊！谭先生不要强人所难啊！这么晚也请不到人表演啊！ 金秘书一脸正经，内心强忍笑意，「不是民俗表演，是谭先生的管家逃家，谭先生来找人──陈经理，劳烦您费心了。」 陈经理鞠躬哈腰，拿出手巾擦了擦汗，「那是自然！请进──！」随着他的引导，谭先生跟金秘书跟在后面进入。 今夜的酒店，怕是要更乱了。 ０９：谭先生，你的管家出事了 冬璽澄和花月悄悄待在不远处观察，但连续十间都不是方炎。不知不觉──剩下尽头最后一间了。 自动机器人轻触门铃，有人从里头打开，对话的声音让花月猛然瞪大眼睛，一把扯住冬璽澄的衣袖，「是他……」喃喃说完，花月的眼睛忽然黑了一下，但旋即恢復正常。 自动机器人被赶走后，两人缓步走到门前，冬璽澄看着那道门，轻声说：「花月，到这里──我就不能再帮你什么了。」 花月点点头，「我知道……冬冬，谢谢你，其实──我本来想放弃的。」他转过头对着冬璽澄淡淡一笑，但冬璽澄看不透那抹笑中的意味，紧接着，他按下门铃，房门立刻开啟。 一隻手伸了出来，却不是伸向花月，而是一把抓住了冬璽澄。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蛮力扯过去，转瞬之间，他看见站在房门口的花月变得面无表情，像是失去了动力。 「没想到，他还真的找到了替代品。」男人的嗓音淡淡说着，「而且，偏偏还是你。」 冬璽澄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方法让他动弹不得，方炎轻而易举把他扛了起来，接着才用另一隻腾出的手将花月牵了进来──这里是总统套房，穿过小客厅后，房间内有不少监控仪器嗶嗶作响，冬璽澄瞪大了眼睛，心想现在到底演得是哪齣！ 方炎将他放在双人床上，双手绑上束带，然后把花月抱起放到另一张床上，动作轻柔，确实像极了爱人间的互动。 但诡异的是，花月自始至终毫无反应。此刻，他特别像机器人。 方炎看向冬璽澄，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你知道icd停產后，这些高阶机器人最怕什么吗？」他停顿半晌，像个丑角自顾自地说：「电力耗尽。」 闻言，冬璽澄懵然想起──谭先生也提过类似的话，说他输不了电。 「高阶机器人的电池搭载相当特殊，工厂停止生產后，他们只能靠着身上的那颗电池继续运作，可是电力永远无法百分百有效率输入，在不断消耗下──最后只有完全耗尽电力，走上报废一途。」 说着说着，方炎又将目光放回花月身上，神色转为柔和，「为了让他持续运作，我在他的核心程式里植入了病毒──让他去引导其他机器人过来，我就能替他擷取那些机器人馀下的电力供给他，这样他才不会发现。否则，他会感到难过。机器人也会难受──真的很不可思议吧？」 每每充电一次，他就会消去花月记忆体中的部分记忆，掩盖这个事实。 在这个房间里，已经不知道有几个机器人为了花月而牺牲。换个角度来看──套在人类身上，就跟夺取他人器官间接杀人是一样的意思。 冬璽澄的双唇微微颤抖，貌似很想说话，方炎思考了一会，恢復了他的说话功能。 「你对花月……是认真的，对吧？」 方炎没料到他是问这个问题，愕然一秒，又恢復神色，「你难道不先该担心自己？我──会拿走你所有的电力，就跟杀了你没两样。就算你是谭的机器人，我也无所谓。明天，我就会带花月离开。我不信他的手脚还能伸到海外去。」 冬璽澄当然害怕，但有些话他还是想说：「至少知道你是认真想照顾他的，这对花月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但是，你也太王八蛋了吧！凭什么你可以替那些机器人做决定？难道所有icd的机器人中只有花月快要没电吗？你要电──我可以理解，可是，你却用错方式了！」 或许被抓来的机器人也有他们各自的困难，不过他们既然愿意跟着花月，并且帮助他，就证明那些机器人是善良的。他们反映出了人类设计上的考量，把人性中那些偏向负面的成分去除掉，留下良善的特质。 当自己面临电力被吸乾的时候，他们心里会想着什么？可能他们才发现，原来帮助别人，不一定会得到好的结果。 「电力耗竭这种事情难道没有办法可以解决吗？谁比较紧急，难道不能适量抽取帮紧急的人先补充吗？你是工程技术人员，总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即使俗话说得好，关心则乱，但也不能因此失去理智，没了脑袋！ 方炎动作一顿，双拳缓缓握起，「我没这么多时间精力。而且，哪个机器人会愿意先奉献自己的电力？」 那也等于是扼杀自己，缩短运作时程。 冬璽澄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他们是否愿意，但你没问，又怎么会知道答案呢？花月又愿意吗？」 方炎自嘲般一笑，「他就算不愿意，我也要做。那也是为了弥补他──因为我没有照顾好他，才会让他沦落到这种地方，被一群噁心的傢伙改成这个样子。」 冬璽澄愕然，赫然又想起花月说他以前是管家型，是后来才被改造……难不成──方炎是花月以前的持有者！ 方炎见他一副有所猜想的样子，倒是相当坦诚，「对，他以前是我家的管家，是他照顾我长大成人，但我却没有保护好他。」 因为商业利益，家族需要和酒店的营运方建立起合作关係，而他们看上了花月的出產地以及外貌，趁着他出境出差的时候卖掉了花月。 等他一回来，只知道花月不见了。 他从未想过一个机器人能够在自己心里佔了这样大的份量，骤然失去了那个始终存在并且等候他的身影，自己八成也是有点疯了，可悲的是，他居然左右不了家族的安排。 从那时候开始，他不喜欢回家，进入这种声色场所麻痺自己。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再次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可是，他却被改造得再也不记得方炎。不记得那个小时候跟在他身边的男孩、不记得逐渐长成少年的青涩面孔、也不记得已然成熟的脸庞。 他呆呆坐在沙发上，看着花月朝他走来，递出一杯红酒，朝他温柔笑问：「这位客人，要来一杯吗？」 方炎巍巍颤颤地伸手接下，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内心翻涌的情绪。 该死的，心脏像是要爆炸般疼痛，他却不能哭出声。 他只想把他带走，这个骯脏的场所──根本不是花月应该待的地方。 １０：谭先生，您的管家要自主权了 方炎的眸色一沉，他从床头柜上拿起几个工具，然后一把扯开冬璽澄的衣领，细小利器刺入颈部的感觉让他眉头紧锁，脸上浮现一抹痛色。方炎见状，淡淡说：「一下子就过去了，我想这比起人类的死亡……应该不会给你带来多大痛苦。」顿了顿，一隻温热的手覆上了冬璽澄的双眼，嗓音低低传来：「抱歉，这是我唯一能说的了。」 冬璽澄喉头一滚，没想到自己才刚车祸，马上又要掛了。这大概是所有他看过的穿越情节中最快没命的一个。 此时，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让两人都面露震惊。 「方、方炎……」 花月本来应该暂时陷入待机状态，没人清楚他是怎么恢復意识的。他微微转过头，看起来虚弱得可怜，「住手……不要伤害他……我拜託你……」 方炎收回手，明显陷入动摇，他像一个正在干坏事却被抓个正着的小孩，不敢靠近花月，手中又握着工具不愿放开，在做与不做之间──进退两难。 「没关係……反正你等等就不记得了……」 「不……我记得。谭先生……在冬冬身上加装的防火墙，还有反击程式……」 两人不断接触中，花月身上的病毒程式透过不经意的肢体接触不断攻击冬璽澄的程式，但因为谭先生架好了防火墙，甚至往回追踪病毒，还设定了新的指示码。 在他被迫进入待机状态时，系统重整将被删除的记忆重建，现在，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但是这样也耗用他馀下不到10％的电力，如今已经是岌岌可危。 「方炎……没关係的……比起能够继续啟动……我更希望……你不要再犯错。那些机器人……都是无辜的。」他的声音是那样温柔，没有任何一丝怨懟。 方炎摇摇头，不愿意接受这个请求，「不，我不要……」 花月又是一笑，「虽然当初没能等到你回来，但后来，你还是找到我了──而且你一直保护我，没再让其他人碰我……关于这点，我由衷地感谢你。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逐渐独当一面……只差，没看你成家，有自己的孩子。」 他一字一句说着，喋喋不休。眼里的光芒渐渐变得微弱，彷彿连睁开眼睛都很吃力。 冬璽澄默默看着，依稀看见了不久后自己的处境。 总有一天，他也会陷入这个境地吧？那是多久之后呢？谭先生并没有跟他明确地说。可是，他却无法眼睁睁看着花月就此失去动力。 「方先生，你取我的电力给花月吧。」 方炎瞪大了眼睛，花月双唇微张，却发不出声音了。 冬璽澄对上花月的眼睛，诚挚地说：「花月，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小男孩机器人吗？那个时候，他也是在我面前失去动力，不管过了多久──我还是很难过没有救到他。独自留下来的人，真的不好受。」 即使机器人能表现出情绪，却不会真正流泪。此刻，花月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冬璽澄深吸一口气，「这是我自愿的，你不用感到难过。而且，我并不是要全部给你啦──我把我一半的电力给你。然后，我们再去想办法找到续电的方法！」 虽然目前看起来连谭先生都没有找到解决方案，但他心想──不试试看，谁都不知道结果。 「所以，你接受吧。」 方炎也是害怕他反悔，急促地喊：「花月──」 花月缓缓闭上眼睛，轻微地点点头。 方炎脸上总算露出欣喜之色，他重新接上连接器，将另一端刺入花月的颈间，面色慎重，「放心，我只会拿一半。」 冬璽澄也懒得回应「我相信你」之类的客套话。即使方炎的所作所为情有可原，但他还是无法完全认同。 方炎正要按下操控健的瞬间，脚步声驀然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传来：「我有说让你捐电吗？」 有个人影更快，已经衝上前以飞快的速度制住方炎。不看顏旭时露一手，都不知道他在擒拿这部分也有研究。 「金、金秘书──您别衝动！方副总八成不知道这位是谭先生的管家啊！」陈经理欲哭无泪，着急地替方炎开脱。这两边的势力都不好惹，他都不想得罪啊！ 他矛头一转，瞪向了床上的花月，「就是你这个小贱人擅自逃跑──还不快点给我起来道歉认错！」 方炎尚未开口，谭先生先说了：「吵，外面。」 金秘书咳了两声，帮忙翻译完整句子外加修饰语句：「那个、陈经理，这里人多，声音也吵，谭先生不喜欢。你先带着酒店的人出去房间外面，我们私下解决，保证不影响酒店。」 陈经理哪敢多说话，只能带着酒店几位跟进来的员工悻悻然退出去。 谭先生俐落拔掉了冬璽澄脖子上的连接器，不过短期间他还无法恢復动作，于是谭先生一把将他抱起来，从下仰视那张俊秀的脸庞，冬璽澄脖子缩了缩，心想──这傢伙怎么会知道自己翘家？该不会在他身上装了什么变态感应器之类的吧？ 谭先生将目光下移，对上了冬璽澄的眼睛。 两人就这样对看了十秒鐘，看到顏旭时都受不了。 「你们两个是要看到什么时候？方小少爷该怎么解决啊？」 此时，方炎放弃挣扎，双腿一跪在地，姿态极其卑微，「谭……那些事情都是我爸他们做的，我知道现在这样说你只会觉得我在撇清关係……可是，拜託你，救救花月吧──！」 谭先生十足任性地回应：「不要。」说完，他的脚步往外移。 冬璽澄的声音忽然恢復，他立刻开始挣扎，「谭先生──我要救花月！」 谭先生驀然停顿，眼眸一垂，有种在用老闆眼神逼迫人的强烈感觉。 冬璽澄鼓起勇气，继续捍卫自主权：「我的电力，我自己作主！」 抗争惯老闆，就从现在起！ １１：谭先生，您的管家习得撒娇技能 谭先生薄美的双唇一抿，尔后开口：「你，25％。」 冬璽澄这次不用顏旭时翻译，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眼下有个确切的数据了，他还有25％的电力。虽然数字听起来不多，但icd的机器人品质超高，电池续航力其实超级强大，不过正因如此，他们的电池有去申请专利，所以不是每家工厂都有权利及能力製造。 每颗电池有它独特的型号，跟核心程式一样──就像是机器人的身分证。 冬璽澄的心意依旧不改，「没关係，抽出一些电力，我还有不少！」 可是花月就不一样了，看他目前的情况恐怕是个位数逼近于零。 谭先生保持沉默，撇除已经意识不清的花月，顏旭时跟方炎也没有插话。前者在心里痛骂冬冬管家──是不是认真不想干管家了！后者则是神色逐渐颓败，貌似开始放弃希望，他凄凉一笑，「哈哈……就算是你……也帮不了你的机器人吧？你拥有那些庞大资產又怎么样？到底也不是你弄出来的，而是谭叔叔！我爸还那么忌惮你──真是愚蠢……」 顏旭时拎起拳头，揍了他脑后一拳，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能让他闭嘴──方小少爷，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冬璽澄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可以感觉到谭先生的脸色本来就很臭，现在变得更臭了！他自然察觉到方炎肯定说了什么关键字让谭先生不高兴了！ 「呃，谭先生，你……放我下来吧？」他恰好可以动了，顺道转移一下谭先生的注意力，即便机器人的製造用稀有金属质量偏轻，抱起来也是挺有份量的。 谭先生缓缓放他下来，他立刻跑到花月身边，轻轻拍拍花月的苍白脸颊，「花月、花月？」 细微的嗶嗶声响起，带有警告的意味。 「电力过低，花月……」方炎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过去，顏旭时终究是不忍心，松开了手。 方炎跌跌撞撞靠近，牵起了花月的一隻手。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个月光特别皎洁的夜晚，这隻手曾牵起年幼的他走在一排花树下，雪白的花瓣随风飘落，遍撒在这个机器人的周身。 像花一样美丽，又似月光温柔。 从此，他的眼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不管有多少优秀或是外貌出挑的人因为他的背景出身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他均不为所动。 或许，他的父亲就是看出了他的偏执，才会趁势把花月送走，断了他不正常的念头。 「我说过，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他抱起花月，身体左摇右晃，双手却抱得异常稳固，他缓缓朝客厅走去，眼睛一眨，竟然往阳台方向衝了过去──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在方炎要从阳台一跃而下的瞬间，一隻强而有力的手精准揪住他的衣领，用力往后一扯，方炎往后摔倒在地滚了几圈，但他仍牢牢抱住花月，不让怀中的人受到一丝撞击。 冬璽澄简直看傻了眼，他完全没想到谭先生会及早发现方炎的轻生意图，还出手得这么乾脆俐落！ 顏旭时立刻把阳台的落地窗关闭，低声痛骂：「方小少爷──你这一跳，谭怎么跟你爸交代？酒店生意还怎么做？还有，机器人如果摔得稀巴烂，要救也没机会了！拜託你，长点脑子行不行？」 方炎儼然失去理智，他抱着花月像个失去重要宝物的孩子一般痛哭，一个大男人要哭成这样实属不易，但也看得出──他把一个机器人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这算得上发疯了吧？ 情绪过于激动下，方炎忽然陷入了晕厥。 冬璽澄走到谭先生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了谭先生的衣袖，语气楚楚可怜地说：「谭先生……」顶着这一张顶级顏值，不用白不用！对着这一个惯老闆，能激发一点他的善心也是一件功德！ 谭先生果不其然抖了一下，他驀然收回手，淡淡说：「只能8％。」 「好──」冬璽澄脸上欣喜大过一切，忍不住又握上谭先生的手，开怀笑道：「谢谢你！」 顏旭时见状，摇了摇头，心想──抽的是你的电，你还有心思开心？真是个笨蛋…… 事不宜迟，冬璽澄拉着顏旭时把花月好不容易从方炎的怀里拉出来，重新放到床上。这次，由谭先生轻自动手，他将连接器放置到两人身上，双手迅速地操控虚拟键盘，眼珠跟着快速移动。 被抽取电力的过程，冬璽澄很难描述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有种浑身力气缓缓流失的无力感，四肢麻木，彷彿不是自己的身体。 恍惚之间，他听到了声音，应该是系统内建的警示：「电力低于20％──警告、警告，请尽速补充电力以维持功能……」 他沉浸在虚幻的声音中，慢慢地失去意识。 电力程序转换完成，花月的生理机能恢復稳定，谭先生也替他重新设定过程式，关掉了很多不必要的功能，节省电力，如果是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维持一个月以上应该不是问题。 顏旭时一直坐在一旁看着谭先生，他又转头看向陷入待机状态的冬璽澄，问：「你居然真的同意，这样，他顶多承受两次故障而已。」 谭先生默然，好半晌，突然回答：「他求我。」 顏旭时瞪大眼睛，「他求你就同意？原来撒娇有用，那我还自吞苦水干嘛？谭，你摸着你的良心，我老实问你，我撒娇的话，你会不会听听我的意见？」 「不会。」谭先生极度斩钉截铁。 顏旭时：「……」 处理完毕，谭先生拔掉连接器，再度抱起冬璽澄，并对顏旭时下指令，「他们，你来。」说完，他再度抱起冬璽澄，离开了这个房间。 房门一开，陈经理等人仍站在外头恭候，一看见谭先生抱着管家机器人，立刻凑上前搓了搓手，「谭先生、那个──」 谭先生俊秀眉头一蹙，一个流利转身，逕自绕过这些人往电梯走去，陈经理等人也不敢轻易追上去，毕竟金秘书没出现，万一谭先生有什么吩咐他们也理解不能，于是便看着谭先生越走越远，不忘大声齐喊：「谭先生慢走──！」 １２：谭先生，你连医院都懒得去了吗？ 「嗶嗶──嗶嗶──」维生及各式高科技仪器作用的声音整齐规律地回盪在一个以金属为底搭建的空间中，最为显眼的是中央的一张白色病床。一个人静静躺在上面，若不是胸口还有些微起伏，过份苍白的脸色八成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具尸体。 他不只双手插着输液管，头上还戴着一个头盔，从头盔连接出的管线衔接到不同的仪器上。 忽然，他睁开了眼睛── 冬璽澄吓了一大跳，他刚才梦见一个非常诡异的梦。 一个冷冰冰的地方，好像有一个人躺在那里──更细节的他想不起来，他环顾四週，发现自己回到了别墅里的房间。 「发生了什么事……」随着时间过去，他逐渐回想起发生在酒店的事情，立刻跳下床，跑出房间外，寻找着谭先生的踪跡。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他却没看见那道英挺的身影。 整个别墅里，恍若没有半个活人存在。 他有些失神地走到厨房，主厨感应到有人，自动开机：「冬冬早安，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吗？」 冬璽澄顿了顿，急忙问主厨：「你有做早餐给谭先生吃吗？」 「已于早上七点整出餐完毕。」 果然按表操课。 他再抬头看了一眼时鐘，现在是早上十点，还有日期……赫然惊觉过了三天！不会吧？他只是输个电给花月就待机长达三天？ 那这几天岂不是谭先生自己包办所有居家事务？完蛋了，他这个管家这么混，不被开除真的说不过去。 「咦？你醒了？」一个细腻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冬璽澄下意识回过头，眼中映入一个成熟美女。年纪不好说，但五官明艳，一头大波浪咖啡色捲发别有一番韵味。她一身浅灰裤装，衬托出玲瓏有緻的姣好身材，还有精明干练的形象。 冬璽澄眨眨眼睛，完全没印象在别墅里有看过这号机器人。 这个打扮──不会是新的管家，要来替换他吧？ 「难怪，我还想说有奇怪的反应呢……」她喃喃自语，但声音太细微所以冬璽澄没听清楚。她顺势坐到餐椅上，修长纤细的双腿交叠，露出好看的笑靨，「主厨，给我来杯浓缩咖啡。」 主厨接收到指令，立刻回应：「是的，爱丽莎小姐。」 爱丽莎小姐？ 冬璽澄心想──主厨是不会这样喊其他机器人的，意思是这个女人不是机器人！ 「呃，这位小姐，你是谭先生的……朋友？」 「朋友？」她掩嘴一笑，彷彿听见一个颇为有趣的笑话，「谭那种人会有朋友？」 冬璽澄驀然心有戚戚焉，摇了摇头：「你说得对，他真的没朋友。」连顏旭时都说过类似的话，可见谭先生做人多失败。 主厨动作极快，泡好咖啡后立刻送到桌上，爱丽莎点头微笑，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又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不对劲？」 冬璽澄头一偏，诚实回答：「没有。啊，那你到底是……」 她拨开垂落在胸前的长发，「我是医生，被聘来专门负责这栋别墅里的所有人。谭不喜欢去医院，所以，他在地下室搞了一间医疗室，里面的设备堪比医学中心等级。」 怪不得，地下室的停车空间远远不及别墅佔地，明显还有其他空间配置。从车库电梯出来还有另一道紧闭的门，原来是医疗专用。 冬璽澄只抓到了关键字──既然是医生，想必是看病的。这栋别墅里不是只有谭先生一个活人吗？难不成他受伤了？ 思及此，他紧张问道：「谭先生身体不舒服吗？」 爱丽莎眨眨一双迷人眼睛，反问：「怎么？你很担心他？」 「我当然担心啊！」老实说，他没有理由讨厌谭先生。况且，这次谭先生还答应了他的要求替花月补充电力，没有想像中那样冷酷无情，其实谭先生也是有惻隐之心的。 爱丽莎耸耸肩，「不用担心，我来做个例行检查而已。也要看看检查设备有没有出什么问题。说到这，谭今天去公司一趟，应该快回来了。你帮我跟他转达──『一切没问题』这句话就好。有其他事再让他连络我吧。」说完，爱丽莎站起身，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瞧她熟门熟路的模样，的确像是常来这里的熟人。 冬璽澄稍稍放下心，他走到客厅，进行例行性事项，区区的打扫工作还难不倒他，不过别墅这么大，扫起来有种无穷无尽的感觉。幸好谭先生的洁癖颇为严重，家里时常保持整洁状态，打扫起来还算顺利。 趁着这时候，他也好好地参观了每个房间。二、三楼大多是客房，其中一两间写着工作室的地方进入需要辨识密码，冬璽澄没有被赋予授权，所以他进不去。想想也好，要是工作室里什么贵重资料不小心被他弄坏了，谭先生真的会把他肢解送进回收厂吧。 一路到了四楼，沿着走廊只有一左一右两个房间。 「弄完这两间就好了──」他心想等谭先生回来再询问对方花月后续的情况，前提是要先把份内工作做好，要不然到时候被叮得满头包。 他先打开右手边的房间，里面白布覆盖住大部分家具，同样是无人居住，这间给人的感觉却特别不一样。 像是特意尘封起来，不愿意再多看的样子。 冬璽澄虽然心生好奇，却不敢随意翻动东西。房间密闭，有股淡淡的霉味，于是，他走到窗户旁打开通风，此时，恰好一道强风吹入屋内，掀动了不少白布，掛在靠近床头墙面上的白色绸布最先禁不起这个衝击被吹落，大片白布恰好将冬璽澄一把盖住，他一时慌张，忙着把白布弄开──好不容易将白布从头上拉下来，他抬起眼眸，驀然对上那幅掛在墙上的巨大画像。 是一个看起来温和的英俊男人抱着一个看起来大约三、四岁的小男生。这明显是父子俩，儿子承袭爸爸的先天优势，即便五官还没长开，也看得出孩子长大后肯定是个回头率高的帅哥。 可是让冬璽澄看傻眼的不是这对顏值颇高的父子，而是画像中的小男孩──跟他印象中的机器人小男孩长得十分相似，简直有高达百分之九十的匹配！ 「艾斯……」 冬璽澄忍不住喊出声。 此时，另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这里不需要清扫。」 他猛然回头，看见谭先生波澜不惊的俊雅脸孔，又回头认真看了一次墙上的画像。 拜託谁能告诉他──墙上的人，到底是谁？ １３：谭先生，请记得适时犒赏员工，避免群 谭先生走上前，接过了冬璽澄手上的白布，然后运用自己的身高优势踏高将白布掛回原本的位子。冬璽澄傻愣愣地看着，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帮忙。 「去做别的事情。」谭先生一说完，逕自转身离开。 冬璽澄出声叫住他，两人四目相接，他总算问出口：「谭先生，请问您的名字是？」不论会不会被怀疑，这个问题今天他一定要得到解答。 谭先生的平静眼眸依旧看不出情绪起伏，停顿一秒，他淡然回应：「艾斯。」 冬璽澄霎时觉得犹如一道惊雷打到头顶，虽然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印象也随着年纪渐长有点淡薄，但被画像勾起的回忆有逐渐明朗的趋势，再细细看了一下这个人的五官，其实和小男孩机器人眉眼的确有不少相似之处，只是他从未细究。 他开始怀疑起自己──难道当初的那个不是机器人？因为机器人是不可能像人类一样成长的。 可是，父母明明告诉他说那是他们找来特地陪他玩的玩伴，一言一行也很像机器人啊！ 不过念头一转，靠，谭先生不也很像机器人吗？ 冬璽澄脑子乱成一团，但他在谭先生眼里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孩子，而是一个管家机器人。所以，他不能轻易问起有关小时候的事情。否则一时之间难以解释。 况且，他也还没理清楚思绪。 「你可以叫我艾斯。」 冬璽澄眨眨眼睛，对着这张脸，他叫不出口啊！ 「呃，我、我还是叫您谭先生吧……」 谭艾斯的浓长眼睫缓缓垂落，在眼瞼洒下一片阴影，「嗯，随你。」他转过身，不知道为什么，那道背影隐约透出一股寂寞孤傲的感觉。 冬璽澄双膝一软，他驀然蹲下，双手抱头，「天哪，这是真的吗？谭先生真的是艾斯？」对方没理由骗他，眼下认不出他是谁也很正常，「我是不是应该回家一趟，看看爸妈有没有留下什么跟艾斯有关的东西……」 或许，他可以在家里找到一些线索。 不过现下──他还是先把管家的工作做好吧。离开这个房间前，他又忍不住转身看向那块白布，被掩盖住的画像是那样寧静美好，冬璽澄不免心想──画中的男人应该是那个小男孩的家人吧？他去了哪里？这栋房子里完全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跡。 有可能住在其他地方，或者定居国外，抑或是……跟他的父母一样，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论是哪一个，总令人感觉难受。明明有家人，却不在身边──这世界上，没有人会喜欢孤独，却在很多时候，要学会跟孤独相处。 ＊ ＊＊ 谭艾斯走下旋转楼梯，手机响起声音，他用语音指令打开，面前立刻跳出投影，顏旭时的眼下多出了两道很深的黑眼圈，看来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 「谭，吾爱的事情搞定了，两天内破產，比之前星航还要快，你最好年终奖金多发一点！」 「嗯。」 这短短一声，顏旭时听得出来是回应前半句，年终奖金还没有定论。 「银财宝通过我上书抗议，他们的肝脏濒临爆炸边缘，你拿个主意吧！」其实真正有意见的也就是顏煦洛和顏予夜，顏宸岳挺任劳任怨的，还使命必达，奴性已经被训练到接近满级分。 谭艾斯的眼珠微微别开，「要什么？」 顏旭时心想有戏！谭居然回问金银财宝的心愿了！ 他清了清喉咙：「阿银要高级紓压头皮按摩疗程，小宝要x豪集团五星饭店三天两夜，阿财你给他换个整套硬体设备吧！」 谭先生眉头连皱都没有皱一下，「给。」 顏旭时眼睛一亮，「还有我……」话还没说完，通讯就断了，他一时怒火攻心，大骂道：「谭艾斯──谭爸没教过你，要等别人把话全部说完，你也回答了，才可以掛电话嘛！我要是你小时候的礼仪老师，一定把你死当！」 不行，血压常常瞬间飆得太高，迟早有一天会脑中风，他连忙深呼吸排解悲愤之情，现在再拨第二通，谭肯定是不会接了。 于是，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改传讯息：「谭，我要──」 顏旭时还没写完，没想到谭艾斯的讯息已经先来了：「旅游，安排，三天，一起。」 一个字一个字唸完后，顏旭时差点没把手机摔出去，「要我安排员工旅游？你倒不如直接说你是想带着冬冬出去玩！」 骂归骂，他还是点开搜寻页面，开始输入关键字：「今年最畅销旅游胜地──」说到奴性的展现，其实金秘书远远超过顏宸岳。 谭艾斯传完讯息后，又想了想，再犹豫要不要收回，但对方以光速点开，那想必已然着手进行了。 他将投影关闭，缓步走回工作室。工作室里有着好几台超级电脑，运输处理速度远远超过市面上贩售的机体，他一个人就可以处理非常多程序，工作效率远非一般人能比。 正因如此，他在这方面被称为「天才」。 但他自己清楚，在成为世人眼中的「天才」之前，他曾经度过一段很长的封闭时光，甚至被一堆人认为他没救了。那时候，他的生命里除了父亲，唯独有一个人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一个孩子。 一个跟他差不多年龄，却也倍感孤寂的孩子。 １４：谭先生，您也是会害羞的吗？ 忽然，跳出了一串红框闪烁的警示讯息，上面有着几行复杂代号，超级电脑立刻翻译变成熟悉的文字：「谭，我一定会找到你。连带，我会拿走你最珍贵的东西。」 谭艾斯盯着那串威胁意味浓厚的文字讯息，表情依旧没有多大变化，他只是抬起手，俐落滑过删除键，讯息眨眼被销毁。除此之外，他的双手快速移动，眨眼跳出了许多介面，最后，好看的修长手指轻轻一点。 回溯，追踪，反杀，消灭。 传出讯息的网络位子剎那间受到了无数攻击，不到短短一分鐘，陷入死机状态。 看着萤幕的人先是愣了一秒，然后双手捂脸，发出低低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越来越陷入疯狂之中，从指缝间透出的阴沉目光一瞬也不瞬凝望着黑色屏幕，自言自语：「你还是一样这么无情，就像个最完美的机器人。但我不相信──我赢不了你。」 此时，规律的三下敲门声传来，接着房门打开，苍老嘶哑的声音说道：「大少爷，老爷请您到书房一趟，要问问您有关小少爷的事。」 青年缓缓站起身，他淡淡瞥了一眼房门口的老管家，「方炎那小子──对一个机器人还真是念念不忘，白白断了爸对他的期望。」 老管家的脸上带着一抹微笑，「只是个机器人，小少爷总会明白的。」 「喔？」青年冷冷一笑，「那改天我把你这个老傢伙处理掉了，爸应该也没意见吧？」 老管家依旧保持从容，「一切由老爷作主。」 青年哼了一声，随后迈开脚步往书房走去。而老管家盯着那道背影，嘴角勾起的弧度始终不变，像是戴了一个假面具在脸上，看起来特别诡异。 确定再也没有奇怪讯息跳过来后，谭艾斯缓缓站起身，依序检阅了顏宸岳先交出来的档案，他看得认真，完全投入在由各种符号及线条组成的世界里。 站在工作室外的冬璽澄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杯还冒热气的咖啡，说来惭愧，这杯不是他亲手泡的。那天谭先生熟练流利的动作给他内心设了一个极高的标准，他怕自己泡出来的味道比青草茶还可怕，于是，只好吩咐主厨帮忙准备。 深吸一口气，他按下某个按铃，不到几秒，工作室的门立刻开啟，他小心慎重地走了进去，「谭先生，我拿了杯咖啡过来。」 谭艾斯居然抽空从资料堆里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这场景要是被顏旭时看见又会引起一波痛心批评，想他在谭先生身边工作数年，从来没有在汇报工作时得到任何眼神注视！ 不只是工作，就连聊天的时候都没有。 冬璽澄找了个平面放好咖啡，抱着托盘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换作之前，他八成放了东西就走，现在他对谭先生实在感到好奇，能多看一眼就一眼。 谭艾斯也没理会他，继续看自己的资料，顺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眉头一皱，「主厨……要换。」 闻言，冬璽澄吓了一大跳──不只惊讶谭先生立刻喝出来是主厨的杰作，还不满意要换掉主厨！ 他连忙替主厨开脱，「谭、谭先生，主厨的工作程序没有问题的！」 谭艾斯微微扬眸，「我知道。」 冬璽澄脱口而出：「你不可以因为你不喜欢这个口味就要送人家去报废场！」说完，脑中无数隻草泥马带着嘲讽的笑飞奔而过。 他不小心把自己的心声说出来了。 谭艾斯驀然一愣，黑亮的眼珠极小幅度的转了转，有种被莫名指控的无辜感。 冬璽澄看见他的表情，内心一阵情绪涌起──对，就是这个样子。小男孩艾斯以前被他纠正时，也常常露出这种不知所措的神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孩子彼此之间比较能心灵相通，旁人看不出来小艾斯的情绪反应，小艾斯也极少用言语表达，可是冬璽澄都能大概理解。 以前，大多是他一股脑地说，小艾斯静静聆听。小艾斯的表情变化不多，却从来没有露出厌烦之色，偶尔似懂非懂，冬璽澄都会很有耐心再说一遍。 他最喜欢和小艾斯手拉着手，牵着对方去附近的公园玩，也喜欢在家玩着堆满一整个房间的玩具，他会教小艾斯玩拼图、积木、一二三木头人── 小艾斯真的就是个木头人，老是不知道哪时候要来抓他。 不过小艾斯学得很快，很多东西他一看就会，通常第二次便比冬璽澄玩得还要强，除了那些互动性游戏，他是真的怎么学都学不会。 冬璽澄始终以为那些是机器人身上本来就有的缺陷，毕竟机器人很难模仿要依照情绪变化进行的游戏。 现在，他知道原来不是这样。因为──艾斯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好似什么都会，却什么都令人感到担心。 谭先生的瞳孔地震结束，他默默别开头，「这里的机器人，没有进去报废场。」顿了顿，他又澄清：「除了你，意外。」 冬璽澄忽然好奇起来，「谭先生，你为什么会叫人来收我进报废场啊？」 谭先生连身体都跟着转了过去，「……酒。」 「酒？」冬璽澄瞠大眼睛，「你喝酒，然后──才搞错了？」 白皙的耳根竟然隐隐发红，貌似被发现了个把柄，感到心虚和尷尬。 听起来情有可原，冬璽澄也暗自决定──以后千万不可以让谭先生误喝饮料，否则作出什么大事，他没把握自己有办法处理啊！ 「嗯，那你怎么突然喝酒？」 谭先生坐的滑椅退开了一点，显然很想逃避问题。 「你跟我说，我才能避免下次发生类似的事情。」这个理由应该很正当吧？ 「……你当机，拿错了。」 冬璽澄：「……」搞了半天，原来罪魁祸首──是他穿越的这尊管家机器人！那会不小心进报废场还真的是报应不爽。 「你喝很多？」 谭先生倒是诚实，跟小时候和他相处的时候一样，问一句，答一句：「一口。」 冬璽澄瞪大眼睛，「一、一口？」哇塞，这酒量奇差无比……难怪谭先生需要一个专业交际应酬的秘书。否则，什么大事都干不了，可能还会一时失控，铸下滔天大错。 １５：谭先生，您开的公司真是了不得 一路打扫整理，冬璽澄并没有在别墅里看到酒，很可能是被收起保存，那他等等得去确认一下，把那些违禁品收好！ 有关报废的误会解开之后，冬璽澄想起来他还有另一件想问的事情：「对了，花月后来怎么样了？」 谭艾斯：「问秘书。」 冬璽澄点点头，「好，我立刻问！」边说，他抱着托盘跑了出去，顺便去巡视哪里有酒，一举两得！ 谭艾斯的目光重新移回资料上，但过不了多久，接二连三的群组提示音效犹如砲弹轰炸般响起，细緻眉眼蹙起，滑开了介面，一连串的观光景点连结全由顏予夜发送，下面还有顏煦洛以及顏旭时的热烈回响，顏宸岳倒是颇为安静。 他看向视窗右下角的时间，然后回了两个字：「上班。」 小宝秒回：「是的，老闆！」附上可爱的啾咪表情。 阿银跟上：「是的，船长！」后面还有个下跪贴图。 金秘书补充：「是的，谭先生！」 此时，顏宸岳才注意到进度，传了一个无言的贴图。 大约一分鐘后，谭先生再也没有回覆半个字，办公室的三人才松了好大一口气。万一谭先生临时改变主意，取消员工旅游，他们一定会搥心肝到死！ 顏予夜坐着滑椅溜到顏旭时身边，用手肘顶了顶对方的后背，兴致勃勃地问：「欸欸，要不要让冬冬一起讨论啊？我们私下拉个群组啊──不要让谭知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顏旭时正好接到了冬璽澄的来电──他先把顏予夜推开，然后接起：「怎么了？」 冬璽澄基本上不太愿意打扰别人，他先询问：「顏哥，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没空的话我可以晚点再打。」 顏旭时也是很能一心多用的人，他一边检阅电子信箱里的来信，一边回应：「没事，你就说吧。」 「喔，好，我是想知道花月后来的情况──谭先生让我来问你。」 顏旭时抽了抽眼角，谭那傢伙──明明就和冬冬住在同一个地方，说一下来龙去脉是会佔多少时间？嫌他事情还不够多吗？心中骂归骂，他多少还是能理解谭艾斯的想法，毕竟后续事宜是他在处理，谭艾斯不知道细节，自然不会多说。 「他去国外了，方炎带着去的。临走前──他有重新啟动，并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谢谢。 冬璽澄一愣，随后嘴角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但也担心一个没有解决的根本问题：「可是他的电力──」 顏旭时的语声变得正经：「当然，这同时也是你的问题──不过谭有帮他调整一下，之后他会进入固定待机休眠时间，一天之中，他只会清醒至多6小时，没有不当使用的话，你供给他的电起码能让他撑至少半年。」 听见有个时程的保证，冬璽澄稍稍放下心，半年虽然不长，却总有个缓衝，或许到时候就有解决办法也说不定。 「我知道了，谢谢顏哥告诉我。」 顏旭时说：「不用谢我，你应该谢谢谭，他要是没动手，那个机器人迟早得报销──icd產品有许多内建的保护程序装置，一旦进入到完全没电的情况，程式会自动删除核心资料，到时候，就只剩一个空皮囊。」 冬璽澄又想到方炎对谭艾斯说的某些话，基于好奇心，他忍不住问：「方炎跟谭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关係啊？」 顏旭时忽然沉默了一下，正当冬璽澄以为自己问错问题时，声音又传了过来，「有些事情我想你迟早会知道，还是先跟你说，以免日后真碰上了方家的人，你会措手不及。」 听起来像是某些家族秘辛的神祕感，冬璽澄竖起了耳朵，认真聆听。 「姓方的人很多，但说到『方豪』集团，你的记忆库里多少有资讯可查，方豪底下有很多子公司都是机器人相关產业，是很着名的企业。」冬璽澄点点头，他当然听过方豪集团，他待的星航科技公司就是方豪底下拓展出来的一间小公司，正因为有这样雄厚的背景，说倒就倒才让他非常诧异！ 方炎姓方，难道方舟不仅仅是其中一间子公司，方炎本人还是方式家族企业的某个人？ 「嗯，对，方炎是方豪集团董事长方朝东的小儿子，不过他们家一向消息封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血缘关係。」 冬璽澄心想──老天爷，要是本来的老闆知道他差点得罪方氏集团的未来接班人之一，他除了写好辞职信，大概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这也不能说他窝囊。 毕竟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头；薪水老闆发，只能听他的。 「嗯，重点来了。除了方氏企业外，你知道国内最大的机器人相关產业是哪个吗？」 冬璽澄不用去搜寻资料库都知道答案。 ice集团。它是继icd后最炙手可热的新兴机器人企业，底下子公司各个都跟方豪集团打对台，多次研发出的產品以及市场反应证明──ice的实力更雄厚可怕。 ice有许多產品组装均是外包，由于每个零件均是不同工厂製造，再送到总工厂由机器人產线负责组装，加上极为严密的保密条约，技术始终保持在超高水准。他们更强大的是核心技术的研发，不知道多少公司求着和ice合作，能搭上这个顺风车，绝对是前途一片光明。 顏旭时缓缓叹了一口气，「你好歹也是管家，要知道一下谭在外的身分。」顿了一秒，他说：「ice是他的。」 冬璽澄还没反应过来，「啊？谁的？」 「冬冬，你老闆，ice──是他的公司。」 一道巨雷从穿越后不知道几度降临他头顶，这次的特别惊人！ 冬璽澄不禁结巴，「他、他──」 错乱之际，脑中忽然想到谭先生的名字，艾斯。 ice，翻译为「冰」。某方面来说，谭艾斯也像是一块万年冰雕。 靠，这才是真正的大老闆啊！这隻大腿太粗了，不只要抱得死紧，还要用绳子牢牢绑住，千万不可以被甩开！ １６：谭先生，您的旅游企画书已出炉 冬璽澄头一歪，赫然想起：「但我记得ice的负责人并不姓谭。」ice每次公开的產品发布会有一位专门对外的发言人，是一位高挺英俊的外国人，叫做jasonsmith，至于董事长──他印象中姓顏才对。 顏旭时呵呵两声，「以谭那个样子是很难在公开场合说什么能对应媒体的话，所以用别人的名字掛负责人很正常，但内部人都知道ice归谁管，至于jason，都说icd的机器人能以假乱真，你不就看不出来了吗？」 冬璽澄不禁呛了一下，哇靠──那个能在发表台上跟诸多媒体谈笑风生，应对如流的帅哥居然是一个机器人？ 可怕，真的太可怕了！ 扯了这么多，冬璽澄还是没忘记最初的问题，「所以谭先生跟方家除了生意上的竞争外，还有其他关係？」 顏旭时叹了一口气，「谭的父亲以前跟方家关係紧密，icd就是他们那批人弄出来的。总之，谭的父亲去世后，方家虽然併购了icd并改名，却没有得到最核心的技术，因为这些都在谭的手上。所以，他们想方设法要抢回去。其中，他们最想要的就是『知觉转移暨脑神经重塑技术』。」 冬璽澄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大学时曾经听过这类相关的研究，以机器人作为暂时人体部分器官移植的工具藉此培养细胞再生，但因为牵涉道德伦理议题，加上技术不成熟还没有任何成功案例。 近几十年来，他听说仍有不少人私下在进行研究，但多数公司或研究单位经不起经费像是被丢进无底洞一样有去无回，无奈之下大多扼杀摇篮中。 冬璽澄愕然，「难道──谭先生手上握有这样的技术？」 一旦公布出去──还不引起超大的动盪！ 顏旭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我不好说得太详细，总之谭手上是有点东西。方家为了这个想尽办法要找到谭，目前虽然没有太大动作，不过狗急总是会跳墙，我们都要小心点。尤其，小心意外事故。」 「意外？难不成──他们还想动手杀、杀人？」有没有这么夸张？谭先生要是真的出事，也轮不到他们啊！ 顏旭时压低音量，「也是有可能啊，毕竟如果谭出了事，他们是有权利继承相关產业的。」冬璽澄还没想明白，他又说了：「谭的父亲是方家的养子，谭跟方家是有血缘关係的。只是，方家不承认他而已。」 冬璽澄的头突然好痛。 爆炸的资讯量让他有点懊悔自己不应该一下听这么多。 顏旭时咳了一声，恢復正常的声音，「不好意思，我要忙一下了，你好好照顾谭，知道吗？」听见通话那端传来茫然回应，他旋即切断通讯。 发愣了好半晌，冬璽澄驀然回神，双手用力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振作起来──没想到谭先生身上有这么多秘密，倘若谭先生的父亲只是养子，但谭先生本人又跟方家有血缘关係，唯一的可能就是生母姓方，方炎跟谭先生则为表亲。可是从两人的短暂互动来看，双方还真是一点都不亲。 狗血连续剧看多了，现在猛然產生一股「一入豪门深似海」的感觉。 他的脑海中又驀然想到小艾斯。 当初小艾斯是因为家庭的关係，才被送到他家的吗？越是思考，冬璽澄整个脑袋里逐渐塞满谭先生的一切，再也装不下其他东西。 此时，顏予夜见顏旭时好不容易得空，他又滑了回来，可爱的脸上露出想听八卦的神色，「欸欸，是冬冬吗？」 顏旭时翻了一个白眼，没想理他，但被聒噪的某人烦到不行，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宝弟弟是不是真的很间？要给谭的档案都好了？需要其他案子让你提提精神吗？」 顏予夜扁了扁嘴，「问一下也不行！小气鬼！」说完，他立刻滑开。 没多久，换顏煦洛过来了，「那个，旅游企划我写好了，你要不要看一看？」 顏旭时的眼神露出深深的不屑：「哇，我以前都看不出来你的工作效率这么好，原来是我误会你了。」 顏煦洛嘿嘿一笑，「好说好说，动机强，效率就高！」边说，他还竖起一根大拇指。 顏旭时忍不住抬脚踹了一下他的椅子，「给我滚一边去。」 最后，轮到顏宸岳过来了，「金秘书，这叠资料给你，我都弄好了。」 顏旭时深吸一口气，「那个阿财……其实嘛，认真工作是好事，但我是一个很照时程表走的人。你提早给我，我也绝对不会翻开看的。」每个人的肝都只有一个，他很想保持彩色的人生──直到退休。 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后，他把旅游企划发给了谭艾斯。对方依旧连个贴图都没回，只有个「已读」的提示通知。 他不免叹了一声，心想──自己工作的热情迟早会被这些人消磨殆尽！ 另一端，谭艾斯打开计画档案，眼角微微一抽。 明明才短短的三天两夜，居然能够写了几十面的内容，这些人是有多少地方想去玩啊？ 不过上头有个地方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游乐园。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也说过想去游乐园，只是他们还小，没有大人带着根本无法实现这个愿望。 其他地点先不论，这里，他内心已经批准了。 此时，视讯要求跳出来，是爱丽莎。谭艾斯按下接通，女人单手托腮，露出明艳动人的笑容，无奈某人完全不懂得欣赏，眼珠始终定格在某个角度。 「谭，我去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谭艾斯以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我还见到了你的可爱管家呢！他怎么样？都还正常？」 谭艾斯淡淡回：「正常。」 爱丽莎的笑声有如银铃般清脆，又带点嫵媚，「那真是奇蹟，对吧？」不等谭艾斯回答，她又笑了笑，「那就希望，接下来也能持续看见奇蹟了。」 １７：谭先生，您的睡姿有如死人 第一季產品发布会盛大结束后，谭先生和他的员工们迎来了工作生涯的第一次员工旅游。员工们的激动心情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更不可思议的是谭先生没有删除任何一项行程，让他们玩好玩满。 凌晨五点，冬璽澄睁开眼睛，解除待机模式。他爬下床，进行简单清洁流程。自从附在这尊机器人身上后，他不会感到飢饿，同样的，也不像人类一样会產生精神疲惫。 唯一的缺点就是电力问题，或许是电力偶尔供应不上，他有时候事情做一做就会陷入定格状态，明明意识清醒，全身上下却不受自己控制。 突发状况大多持续个几十分鐘就会骤然恢復，偏偏有几次碰到谭先生，尷尬癌时不时跟着发作。就像昨天吧，故障现象又来了──打扫工作进行时，他正想捡起地上的清洁布，动作恰巧停在一个充满力与美的姿势。 冬璽澄像个雕像一动也不动盯着地板老半天，幸好他不会肌肉痠痛，只是觉得等待的时间很无聊。忽然，一双黑色拖鞋驀然进入他的视线范围，接着，谭先生缓缓蹲下，他伸出双手将冬璽澄的头轻轻扳动，两人四目相接，深邃眼睛里映照出冬璽澄的精緻脸孔。 「嗯，卡住了。」他喃喃自语完，熟练地转动冬璽澄的四肢恢復挺立站姿，然后把他抱了起来。 明明机器人不会有脸红心跳的生理反应，冬璽澄还是隐约觉得双颊一阵热意。以前，小艾斯跟他差不多高，但他为了展示自己的力气，老是把人家抱来抱去的。 谁想，现在他三天两头给人家抱。而且越看，他越觉得这张脸真是赏心悦目，如果他能动，说不定会忍不住衝动戳一戳白皙的皮肤，看看这副面孔会不会出现不一样的神色。 谭先生为了节省他的电力，似乎重新设定过很多程序，降低他当机的频率，冬璽澄也正好有理由能说服谭先生──自己是因为程序删减，所以很多技能才会丧失。 绝对不是他本来就不会。 看了一眼时鐘，他得去准备谭艾斯需要的用品。走进谭艾斯的房间，四周一片昏暗，冬璽澄开啟夜视功能，双眼自动覆上夜视镜片，他能清楚看见谭艾斯还躺在床上，棉被舖得极为整齐高度拉至胸口，一双手交叠放在上腹部，胸部规律起伏，呼吸平顺。 连睡觉都能保持万年不变的姿势，果真是比死人还像死人的神人。 冬璽澄躡手躡脚地走进卫浴间，将谭艾斯惯用的用品依照固定方向放进他的行李箱，还有八套换洗衣物，谭先生有洁癖，一天至少洗澡两次以上，虽然只出门三天，多准备一点总不会错。 准备妥当，他要把行李先拿到车上，本来打算悄悄离开，不过脚步一顿，他小心翼翼走到床边，蹲下身来极近距离地看着某人沉睡的脸庞。 沉静，优雅，俊美──是大多人会想到的首要形容词。 冬璽澄双手托腮，微微偏头，以非常细微的声音喊出口：「艾斯……」 自从知道他的名字后，冬璽澄曾经试探性问过顏旭时，顏旭时说谭艾斯不让别人叫他的名字。这世界上，只有谭艾斯去世的父亲可以这样喊他。 以前曾经有不识相的员工刻意挑战，结果被谭艾斯毫无预警过肩摔，休养了三天才来上班。别看谭艾斯身材削瘦，他的爸爸对他的体能训练非常严格，教导他不随便去欺负人，但也别让人家来欺负自己，所以自卫及搏斗能力，谭艾斯一样不少。 总之，谭艾斯特定的固执行为，没有人改变的了，那只能叫大家千万别去踩他的地雷。 冬璽澄听见这些，只觉得不可思议，他小时候整天艾斯艾斯叫个不停，也没被对方揍过。现在……自己在他眼中是个机器人，也不算在被揍的行列里。 思及此，他不免有些惆悵。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特别想以自己真实的样子站在谭艾斯面前，即使可能如顏旭时所说被揍，他仍希望能对那个人喊出印象中的名字。 或许，他只是想尝试证实──有些东西，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或记忆衰退而有改变。 「唉，我其实很想告诉你，但又怕你会觉得我疯了。」他顿了顿，继续自言自语，「不，我是担心你忘记我了。就算你记得我是谁──如果知道我可能已经死了，现在又快没电了……我怕你难过。你的爸爸不在了，你一定很难过吧？」说着说着，他的眼眸沉了下来，「我是想跟你说，那种感觉我都明白。」 冬璽澄的目光重新放回他的脸上，一隻手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轻轻点在了谭艾斯的脸颊上。 软软的，又很滑。 忽然，紧闭的眼睛无预警睁开，强而有力的手扣住冬璽澄，一阵天旋地转，冬璽澄被压制在床上，谭艾斯的上手臂扣在他的咽喉处，深邃目光冷冽。 此时，屋内自动打开亮光，谭艾斯一看清是谁，脸上明显一僵，视线微微偏移，「你……干嘛。」 冬璽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正常，「我……看先生皮肤好，忍不住。」哇靠，这什么烂回答？ 谭艾斯的眼睛稍稍瞠大了一点，他松开压制，站起身来。棉被从身上滑落，露出大片肌肤── 冬璽澄知道谭艾斯是穿衣显瘦，脱衣有料，但这料也太、太刺激了点，六块分明，没有任何团结松弛的跡象。幸好谭艾斯只习惯裸上身睡觉，要不然冬璽澄可能会因为受到太大刺激直接死机。 谭先生下床转身，伸手拿起掛在一旁的浴袍，在肌肉纹理清晰的背后有两道直长的淡淡疤痕从颈部一路延伸到后腰，明显做过某种大型手术。 冬璽澄坐起身，双眼认真瞧着疤痕，「谭先生，你背上的疤痕是……」 谭艾斯披上浴袍，遮住了白皙的后背，「没什么。你不用知道。」 冬璽澄一愣。 对，他确实不需要知道。对谭先生来说。他只是一个管家机器人，仅此而已。 １８：谭先生，这样的坐法您满意吗？ 「是……」冬璽澄立刻拉起行李箱，匆匆离开了房间。 谭先生看着那道背影，双脣张了张，最后仍是没有吐出半个字。落地窗帘感应手势自动拉开，他瞥向窗外，天边微弱的亮光让他看得入神，好半晌，他收回目光，走入卫浴间，换上一套休间服，秉持习惯向后梳理头发。 一张乾净俊美的脸露了出来，不过，他的眼睛依旧没有对焦在自己的脸上。 瞄了一眼腕上的机械錶，他喃喃自语：「要先到地下室确认……」边说，他移动脚步。搭乘电梯到了地下室，他走到金属门前，系统扫描脸部后自动开啟，里面如爱丽莎所说摆满了现今最先进的医学设备，他仔细检查所有仪器，确认运作正常。 随后，他将视线转到所有仪器连通监控的玻璃舱中，温润如玉的手伸出轻轻抚上，从掌心回馈的感觉十分冰冷，甚至有点刺骨。 「等我回来。」 他淡淡说了一句，然后离开了这个空间。 冬璽澄将行李全放上厢式休旅车后，啟动了这台车专属的司机机器人，他把今天的目的地输入进去，只要传送语音指令，司机就会自动导航。而在出发之前，沿途还得到指定位子接人。 算一算也好些日子没出门了，不过这些天跟谭先生相处，倒不会觉得时间特别漫长。 冬璽澄的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既然都要出门玩了，他可不想打坏了其他人的心情。 一转头，惊见一身黑白休间装的谭艾斯站在车旁，冬璽澄点了触控，车门自动打开。老闆坐上中排的位子之后，冬璽澄也上了车。车内有小小的走道，他直觉往靠近司机的位子走去，以确保路线行进没有差错。经过谭先生时，听见他问：「你去哪？」 冬璽澄眨眨无辜的眼睛，「嗯？我去坐下啊。」他心想──谭先生该不会要他站在旁边近身伺候吧？又不是皇帝出巡。 谭艾斯唇一抿，没再多说，但身子往旁边移了几公分，多出一点空间。 冬璽澄对他的行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没再理他，尽速走到靠近副驾驶座的位子坐了下来，系上安全带。 谭先生见暗示不成功，双手环胸，眼眸紧闭，低头不语。 车子出发后，第一个要接的是顏予夜还有顏宸岳。他们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小区，所以能够一同上车。这是冬璽澄第一次看见除了顏旭时以外的员工──远远瞧见两人，左边的青年顶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活像个青春俊秀的大学生；右边的人则是一派沉稳气质，走的是斯文路线。 顏旭时曾经简略地介绍过其他三人，冬璽澄大概能依照第一印象判断两人的对应身分。 车门打开后，顏予夜十分有朝气地打了声招呼。一旁的顏宸岳则是体贴地将两人行李提到后行李厢放好。顏予夜一上车，乍见谭先生旁边有个空位，又很想跟冬璽澄聊天，所以不识相地坐了那个位子。 「欸，谭，你过去一点！」 谭先生莫名被赶，没有任何表示，仅仅闭着眼睛往旁边移了一些。 顏宸岳上车后，隐约察觉了不对劲的氛围，但他不像顏旭时特别敏感。况且真的惹到老闆不开心，罪魁祸首也百分百不是他，不用担心株连九族。于是，他直接往最后一排走去坐下。今天太早起了，加上昨天被顏予夜闹到太晚睡，他现在精神有些不济，只想趁着坐车时间赶快补眠。 一路上，幸亏有顏予夜的活泼好动，车上犹如灵车的死沉气息被驱散不少，有了些要出门的欢乐气氛。 下一个是顏煦洛，他戴着渔夫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大老远就开始招手，深怕会上不了车的样子。进入车内的舒适空间，他睨了一眼坐在谭先生旁边的顏予夜，嘖嘖两声，然后朝后排走去，又看见正在补眠的顏宸岳，低声感叹：「阿财，还不去救救你家小宝，等等可能要捡尸了，可怜哪。」 最后，是住在高档住宅区的顏旭时。 平常看他的西装打扮看久了，没想到换上时装也是一位回头率颇高的型男。 不过车门一打开，顏旭时观察了整体座位配置，再凝望谭先生的姿势以及散发的冰冷气息，不禁深吸了两口气，咳了一声，「那个，冬冬，我去坐前面吧！」 冬璽澄一脸不解，「顏哥，不用啦，我可以帮忙看路！」 顏旭时露出了相当复杂的表情，「没关係，真的！」接着，他立刻转头瞪向顏予夜，「你──给我起来！滚去最后一排！」 顏予夜像是受了极大委屈，「旭时哥，你知道什么叫做先来后到吗？我这个位子坐得好好的，谭都没说话了，你居然叫我滚？」 顏旭时冷冷一笑，「你信不信等等谭要是真的说话了，你就是直接下车，慢走不送？」 此言一出，顏予夜脸色惊恐地往旁一看，后知后觉的他总算嗅到一股不对劲的味道，理解了顏旭时是在救他。 「我换就是了……」他挪动屁股坐到最后一排去，还接收到顏煦洛的一个嘲讽眼神，只得委屈巴巴地靠在顏宸岳的肩膀上寻求沉睡的安慰。 冬璽澄不明所以，但顏旭时说的话总不会错。于是，他也换了位子坐到谭艾斯旁边。 顏旭时坐下后，谭艾斯的眼睛驀然睁开，面部表情虽然依旧，但紧绷的肩膀显然放松了下来。 冬璽澄恰巧对上顏旭时的目光，朝他笑了笑。顏旭时回以一个灿烂真挚的笑靨，内心却是波涛汹涌──幸好我及时阻止了一场悲剧！顏予夜那个笨蛋一定是忘了以前被过肩摔的惨痛经验。 不过想了想，或许当时谭爸就是看上了他们各自的优缺点，才会从孤儿院带回他们，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并将他们训练成谭艾斯最忠实的跟随者，保护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永不背叛。 １９：谭先生，您的死对头已经悄然上线 这次的旅程顾及每个人的兴趣及对大自然的憧憬，首日依山、次日傍水，偶尔穿插一些景点，最后一天就是去游乐园。以谭先生不喜欢接触人群的性格，金银财宝实在是很震惊他居然没删掉游乐园行程。 车子抵达饭店，冬璽澄自告奋勇要先下去checkin，顏旭时拗不过他，而且看谭先生没有反对，所以才让他去一趟。冬璽澄走入饭店大厅，沿着人潮排队。 现在为了求方便快速，只要从自动柜檯点选输入资料即可通关，并拿到房卡，除非有额外问题才需要服务人员。冬璽澄输入资料后，在等待电子房卡生成，眼角馀光直觉有人似乎在盯着他看，那样的感觉太过明显，逼得他不得不转头，他将视线拉高，对上了身材高挑的英俊男人。 青年一身简约打扮，灰底衬衫加上黑裤，衬得身材修长，他朝着冬璽澄微微一笑，儼然是个帅哥的搭訕起手式，对青春少女或是成熟ol肯定杀伤力十足，不过冬璽澄怎么看怎么怪。 这个人，笑得好假。 以前跟他一起工作的前辈就总是露出这种意味的笑容，冬璽澄常常心想，虽然职场上一点客套是必要的，可是整天戴着一张假面具在脸上，不累吗？活得真诚一点，不好吗？ 「呃，有事吗？」 青年指了一下机台，「我想查询一下订房资讯，但对这个不熟悉，你能帮忙吗？」 冬璽澄看了一眼萤幕右上角的「求救」符号，心想──现在菁英人士的日常生活问题解决能力是不是都不太好？还是近视太深，他看不出来？ 想归想，冬璽澄仍发挥热心助人的精神，帮他点到搜寻页面，「呃，先生的名字是？」 「方允，四方的方，允准的允。」 冬璽澄点点头，再问了入住日期等等，然后跳出了相关资讯，「好了，你可以点选确认入住，就会有房卡。」 「谢谢你，难得碰到也是有缘，还住在同个楼层呢。要不然加个通讯吧？」 冬璽澄一顿，有些不解方允怎么知道自己住在几楼？啊！肯定是刚刚输入资料的时候方允就在一旁看见了，毕竟当时那双眼睛就直勾勾盯着自己试图寻求关注。冬璽澄不太会拒绝这种要求，心想就算加了通讯，只要不读不回也不影响，总比拒绝人家搞得对方没台阶下好。于是，他同意了。 看见通讯名称，方允淡淡一笑，「冬冬？真可爱的名字。」 闻言，冬璽澄靦腆一笑，「谢谢，我还要去找谭──咳，我是说，朋友，那我先走了，方先生。」 方允微微頷首，笑着和冬璽澄挥手说再见。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盯着冬璽澄直到身影消失，都没有移开。 没多久，有人走到了方允身后，恭敬说道：「大少爷，房间……您登记好了？」边说，男人的语声有些不确信和担忧，显然搞不清楚这位喜怒无常的大少爷为何突然要自己来办理入住，是不是哪根筋出了问题？ 方允侧目，神色瞬间冷了下来，「把行李放好，然后，派人去监督2024房的人，想办法把他们接下来的行程都查出来。」 男人嚥下一口唾沫，立刻回应：「是，少爷。」说完，他随即转身去办理方允的要求。 方允露出饶富意味的神情，「谭，我就来看看──这个机器人对你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冬璽澄刚走到正门口，谭先生等人也拉着行李过来。除了谭艾斯之外，其他人都拉着行李，可见老闆的权威还是很强大的，没人敢让他自己动手。他从顏旭时手中接过谭先生的行李，同时分配房卡──顏旭时共订了三间双人总统套房。冬璽澄传送房卡给顏旭时后，说：「顏哥，我先去放好谭先生的行李，你的行李也一起交给我吧。」 顏旭时脑中警铃大作，「冬冬，你这是什么意思？」 冬璽澄面露疑惑，「你不是跟谭先生一间吗？」 听见冬璽澄的话，金银财宝的表情各有精采之处。 顏旭时将他拉到一旁，低声说服：「咳，冬冬，你是谭的管家。而且他有洁癖，他把我们都当作细菌，你懂吗？」有洁癖的人是无法跟细菌同一间生活的。 冬璽澄抽了抽嘴角，为了不跟老闆同床共枕，这些人自比细菌的接受度还挺高。他想了想，统统套房的床都特别大，就算他睡姿不佳，应该也不会打扰到谭艾斯。如果真的被踹下床，沙发也不错睡。 「喔，好吧……」 最后，顏予夜和顏宸岳一间，顏旭时则跟顏煦洛一起。他们一同搭乘电梯到20楼后进入各自的房间，休息半小时就可以准备去吃午餐了。 冬璽澄将行李摆放整齐，一回头就看见谭艾斯站在阳台，温煦日光洒落在他的周身，更显侧脸稜角分明，一双深邃眼睛眺望远方山景，画面极其诱人目光。 这时候，他又不觉得谭艾斯跟自己印象中的小男孩是同一个人。 在他的记忆里，小艾斯永远比自己还需要人照顾。但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成长到完全不需要他的保护，更是无数人拥护的耀眼存在。 这个人如此特别，哪怕缺点优点。 相比自己，太过普通。就好像在炙热的太阳身边漂浮着一块小小的星星碎片，毫不起眼。 谭艾斯的目光驀然转移过来，直直对上他的眼睛，招了招手。 冬璽澄像隻被主人召唤的小狗，毫不犹豫就走上前。一隻手朝他颈间伸过去，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没有拒绝。 光滑的指尖在他锁骨间游走，一股搔痒感无可避免升起。 察觉冬璽澄的不自在，他说：「快好了。」 「嗯，喔，哈哈哈……你、你又弄什么啊？哈哈哈……」 谭艾斯淡淡回：「多加几道安全锁。」 冬璽澄茫然，「安全锁？」 「嗯，外面坏人多。」 「……」这听起来真像是好爸爸为孩子操碎了心。但他是管家，发话的是老闆，角色设定完全不对啊！ ２０：谭先生，您的爸爸深谋远虑 指尖忽然一个重压，冬璽澄忍不住一缩，这样一晃动，谭艾斯眉头一皱，他大掌一把扣住冬璽澄的后颈，两人距离驀然拉近。眨眼放大的白皙脸庞让冬璽澄整个人像根木头般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谭艾斯似乎也愣了一下，深邃的瞳孔里倒映出对方的样子，越来越近，更加清晰。 双唇要碰上的瞬间──此时，一声「叮咚」拉回了冬璽澄的神智，他猛然推了一把老闆，也不管对方有没有摔倒，立刻跑到门口去开门。 门外，顏予夜拉着顏宸岳笑道：「欸欸，冬冬，要不要去逛逛饭店的游乐设施？有很多好玩的喔！你问问谭要不要一起去！」顿了一下，他歪过头问：「你怎么啦？好像有点当机的感觉。」 冬璽澄眨眨眼睛，连忙挥手，「没、没有！我去问问……」老实说，他现在还真不想转身走进去看见谭艾斯那张脸。刚刚那是什么意思？逗弄机器人吗？还是机器人可以当作练习对象？ 而顏予夜看着冬璽澄同手同脚走进房间，侧目对上顏宸岳的清秀面孔，「欸，阿岳，你看冬冬是不是怪怪的？他同手同脚走路耶！」这不是摆明动作系统当机吗？ 顏宸岳耸了耸肩，「他真的有事，谭也会处理好，不用你这小子担心。」 顏予夜扁了扁嘴，「呿，我也会修啊！」 顏宸岳浅浅一笑，「是是是，你最厉害了。」 顏予夜对于这类称讚很受用，可爱面容笑得很是开怀，还露出沾沾自喜的骄傲神情。 过没一分鐘，冬璽澄又出现了。谭艾斯果然没跟着出来，于是他就和两人一起去饭店内逛逛了。在出去之前，他还是有记得先连络客房服务让饭店人员准时将午餐送到房内给谭先生，按表操课就算出门也要想办法遵循。 谭艾斯一个人坐在单人沙发上，他打开方便随身携带的小型电脑，一手托腮、一手不断滑过虚拟投影玩着俄罗斯方块，他累积的分数相当惊人，仍在以十分骇人的速度不断攀升。 这是父亲教他的第一个游戏。 他只要碰到想不明白或是让自己情绪起伏不定的事情就会打开这个游戏，变成一种无法戒掉的习惯。 自己方才是想干嘛？ 他也搞不清楚，就看着那双嘴唇，突然很想碰碰看。 用自己的唇。 他不是不懂十八禁的事情，父亲为了让他懂这个世界上所有运作常规，在他十二岁就带他观看各类影片，其中包含性爱相关的。当然是经过精心挑选，目的也是为了教育性质。 从两人都没有起生理反应这一点，证明他们纯粹以分析角度观看。 那时候谭艾斯依旧不太会说话，所以用语音沟通机问过爸爸──自己也是经过这种事情才诞生的？ 爸爸说，算是，也不是。 后来谭艾斯才知道自己是父亲用试管婴儿的方式把精子跟卵子在实验室中合成，培养成胚胎才放到女性子宫中，那自然不需要这个充满情慾的过程。不过，爸爸说他长大后会像一般人一样成家立业。于是，先学习并理解就非常重要。 当时的他不懂爸爸为什么要操这个心？他的未来不会有比爸爸以及某个小男孩以外的人更懂他了。 他心有疑惑，又问爸爸为什么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那张跟他有些相似的俊美脸孔淡然一笑，貌似带着一抹歉意，又包含一丝疼惜，「因为爸爸有个梦想──这个梦想跟你有关，虽然算是成功了，却也给你带来一些伤害……爸爸本来以为我不会有太多不捨，可是当小小的你被我抱在怀里，我就想要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爸爸决定保护你长大，让你学会所有能让你变得强大的事物。」 谭艾斯默默听着，似懂非懂。 男人笑了笑，「这是爸爸唯一可以留给你，艾斯。」 谭艾斯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聚焦在那张跟自己相似的面孔上，他只是缓缓伸出手，握住了男人的手掌。 「艾斯，当你将来有一天遇到你真正喜欢，也想保护的人──你一定要记得。」 少年艾斯有些茫然，像个乖学生问：「记得什么？」 「天时、地利、人和──接吻，轻轻一点的那种，跟影片里的不一样，要把对方当作最珍贵的宝物。」 脑中窜过这几句话，谭艾斯按下了游戏暂停，所有方块瞬间卡住。他拿出手机，拨出一通电话。 正在和顏煦洛前往按摩会馆路上的顏旭时乍见来电显示，痛心疾首，深深觉得眼前这条路──没指望了！ 顏煦洛察觉他的异样，「你干嘛？一张脸像踩到大便一样。」 顏旭时把手机画面给他看，顏煦洛幸灾乐祸地点了点头，「看来你深受我们谭老闆的重用啊！没事找你，有事也找你。欸，不对，冬冬没在旁边伺候他吗？」 边说，走道另一端恰好走过三个人影，冬璽澄就是其中一个。 顏煦洛嘖嘖两声，「原来是被冬冬丢下，孤单寂寞觉得冷！」 顏旭时深吸一口气，面上掛着专业陪笑表情，「谭，怎么了啊？」 「有事，问你。」 顏旭时还想挣扎，「电话里说不行吗？」 「不行。」 顏旭时眼神已死：「……」好，你任性，老闆说了算。 顏煦洛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我会帮你跟会馆预约晚上时段，让你一次按到爽。」 顏旭时冷冷拍掉他的手，「你给我去死。最好叫按摩的多按头皮一点，看看你那些死去的头发会不会长回来。」说完，他就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顏煦洛也不跟他计较，反正先按的，先享受。晚点还能不能按，不好说。 ２１：谭先生，您的管家被拐走了 按摩会馆外，顏予夜和顏宸岳在头皮急需滋养的某人怂恿下，一起进入体验一下久违的放松感。由于里面还有水疗蒸气等等项目，水气多少对机器人会造成损伤，所以冬璽澄没有跟着进去，他打算到隔壁间的復古游戏场去走走。 在这种郊区靠近山脚的饭店不似都市寸土寸金，这里佔地面积广大，基本上饭店内设施够游客玩整整一天都不用出去，当然相对单价也不便宜。可是谭老闆有钱，他们自然毫无顾忌。 冬璽澄走了进去，瞬间被琳瑯满目的游戏机吸引目光──很多游戏机台都可以视为骨董產品了，外面根本无法得见，如今一次看个够，视觉效果颇为震撼。 这里有很多亲子同游的温馨场面，冬璽澄不禁想起了在他很小的时候，偶尔父母亲也会带他出去玩。不过他们总是很忙，一个月也碰不上几次面。他缓步走到娃娃机台前，里面的可爱动物玩偶依序堆叠。其中，有隻野狼玩偶已经在出入口，冬璽澄心想再试个一、两次，掉出来的机会很高。 「真是巧。」 一个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冬璽澄一回眸，乍见方允的俊脸带笑。 冬璽澄点了点头，「方先生也来这里玩啊？」 方允走上前，微微弯腰盯着那个玩偶，「是啊，来逛逛，你想要这隻吗？」他比了比那隻露出邪恶微笑的野狼。 冬璽澄先是看了一眼野狼玩偶，又看向方允，内心有了某种联想，「还好啦，但这隻最有机会掉出来。」 「我试试吧。」方允拿出电子房卡感应，在这里累积的所有花费都会寄到房帐上，他啟动开关，吊臂一下，彷彿胜券在握，却立刻夹了个空。 方允脸上一点都不见尷尬，但微微突起的手筋出卖了他。 冬璽澄差点笑出来，但心想不可以取笑人家，毕竟像方允这样摆明是上流社会份子的人会玩夹娃娃机？ 打死他都不信。 「咳，方先生，我来吧？」 方允微微撇头，极为绅士地说：「好啊，感觉你比我厉害呢。」 冬璽澄捲起袖子，感应房卡，他的眼神极为专注，算准了角度，压下按钮──吊臂夹到了一旁的小猪，但吊臂一晃，小猪眨眼坠落，正巧撞到野狼，那隻猪就把狼撞了出去。 冬璽澄蹲下身，他将手伸进机台里拿出那隻两个巴掌大的野狼娃娃，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回过身，把娃娃递给方允，「方先生，送你吧！」 方允一顿，表情有些古怪，但冬璽澄逕自塞到他怀里，他只好单臂圈住，「为什么要送给我？」 看着这副菁英抱着娃娃的诡异画面，冬璽澄总算忍不住笑，「你不觉得你们有点像父子档吗？」这隻野狼笑起来的假样跟方允真是越看越像。 方允先是一愣，他低头看了一眼这隻野狼，倏然一笑。 这次，倒换冬璽澄呆了一秒，旋即真心说：「像这样笑，不是很好吗？」 方允又抬起头，目光牢牢盯着他。 「嗯，虽然才碰第二次面，这么说有点冒犯，但方先生的笑容给我一种距离感，刚刚却给我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觉。这个娃娃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能让方先生开心一笑就太好了。」 方允的目光缓缓沉了下来，他驀然转身，背对着冬璽澄说：「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方便跟我走一趟吗？」 「嗯？要去哪里？」 「很近。」边说，他朝转角梯间的方向迈开脚步。 冬璽澄心想这里是饭店，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没想太多，就跟了上去。才刚转过去，方允忽然拉住他，墙壁的死角挡住两人，还有几个保鑣打扮的人趁势凑上前瞬间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见状，冬璽澄愣住，「方先生？」 「以一个机器人来说，你真的很不一样，你有发现吗？」 冬璽澄的眼睛缓缓瞠大，方允居然看得出来？方……对，他姓方！此时，冬璽澄不禁暗骂自己后知后觉的粗神经！ 「放心，我只是想确认看看──」方允单靠一手就制住了他的双手，另一手拉开他的衣领，碰上了那组代码。 冬璽澄四肢定格，脑中出现了清晰警示声：「危险警告、危险警告──啟动第一安全锁……」过了几秒，持续响起，「危险未解除，啟动第二安全锁、第三安全锁……」 方允哼了一声，「谭那傢伙，到底在你身上加了几个安全锁？」 冬璽澄不免想起谭艾斯说过──外面坏人很多，所以要上锁。靠，他居然是说真的。 「看来这里没办法拆下你的记忆体，只好换个地方了。」方允既然侵入不了程式，果断按下强制关机键。 冬璽澄觉得自己周身变得沉重，意识渐渐被抽离。最后，浑身僵硬，再也没有反应。 方允抬起手，本想叫手下动手，想了想，他先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野狼娃娃，然后才抱起冬璽澄。手下立刻按开待命已久的电梯，目送老闆进入。 几名手下盯着自家老闆居然紆尊降贵动手，还有那隻野狼娃娃什么意思？为什么还没有进入垃圾回收桶！ 他们的内心以及眼神活动相当精彩，却不敢让方允瞧见。老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质疑、不要思考，就能安稳领到年终奖金！ ＊ ＊＊ 舒舒服服做完按摩的三个人一出来没看见冬璽澄，猜测他可能去别的地方逛逛。肚子极饿的三人前往餐厅吃饭，没多久，顏旭时风风火火杀出来。 「你们三个！看见冬冬没？」 顏予夜嘴里还咬着巧克力甜点，「冬冬？没啊！他没回去找谭吗？」 顏宸岳和顏煦洛也是摇摇头。 顏旭时脸色刷白，喃喃道：「糟糕了──！」他的表情几近崩溃，「谭在他身上加了安全侦测系统，距离超过三百公尺以外就会有系统警示。」 饭店内设施再怎么样都不会超过这个距离。冬璽澄自己也绝对不会擅自离开。唯一的可能──有人带他离开了。 「你们没看见谭刚才的脸色──是有史以来，排名前三的恐怖！」 员工旅游第一天还没结束，在冬璽澄无预警「暂时」失踪后，直接终结。 ２２：谭先生，一定是长辈没教过你什么叫做 他们四个人精神颓靡，失神地坐在车上，望着窗外快速变换的景色，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目的地很快抵达，就是他们最不想进去的办公室。 顏予夜最快振作精神，他咬牙愤愤说道：「方家的人居然敢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拐走冬冬──我们黄金四角不能输！谭爸说过我们是他培养出来的最强团队！来，把手伸出来──！」 他精神喊话完，却没半个人理他。大家下车的下车、拉行李的拉行李、叹气的叹气。 「喂、喂──你们等等我啊！」 大家走得决绝，只想赶快解决这件事，说不定还有机会回到饭店。毕竟还没有退房，一切都还有机会！ 谭艾斯远端操控别墅的其中一辆轿车到饭店接他，然后驾驶来到一栋独栋别墅外。大门像是感应他的到来自动开啟，他将车子停在偌大的庭院中，修长双腿跨出车门，神色比平时还冷上几度。 一名老管家已经站在旁边，鞠躬恭候。 谭艾斯看了老管家一眼，忽然认真停住视线。 「谭先生好，老爷已在书房等候您。」 谭艾斯此时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跟着老管家的脚步进入别墅。两人走到书房外面，老管家推开房门，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修长双腿迈步走进去，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回过身，对着谭艾斯浅浅一笑，活像个亲和力十足的长辈，却隐约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态。 两人的会面源于一小时前的那通电话。 谭艾斯盯着通讯萤幕上的某组号码，这组号码并没有名称，但父亲交代过他──倘若发生了什么跟方家有关，他又暂时无法解决的事情，可以拨打这通电话。不过拨打之前，他一定要想清楚。 这通电话，很可能会让他失去某些东西，甚至摧毁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即便想起父亲的嘱託，他仍打了电话。 一接通，另一端传来一个略带沧桑且成熟的男性嗓音：「是谭吧？」 「嗯，有事。」 男人沉默了一下，接着说：「来我的别墅吧，有什么事──见面再说。」 于是，造就了两人如今的会面场合。 「好久不见，坐下说吧。」方朝东走到沙发主位坐下，替他倒了一杯水。 「没空。」谭艾斯直挺挺站着，直接开口：「方先生如果管不好方允，我不会客气，让他名下所有的企业消失。」 方朝东一愣，忽然拍掌大笑，「哈哈，你这孩子也会说这种威胁人的话了？是谭予洋教你这样说的吧？那他有没有先跟你说──你来找我，就得谈条件的？」 「谈条件有，威胁人──是我想说。」 方朝东往后靠上椅背，「我还没问你，小允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我千方百计找你，你却从没出现来看看舅舅，舅舅很伤心啊。」 谭艾斯对某人的卖惨充耳不闻，「管家机器人。」 方朝东唇角勾起一抹浅浅弧度，「一个机器人……值得你拿整个icd核心技术做交换？你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吗？」 「值得。」谭艾斯顿了顿，语气平舖直述：「一个icd，我也做得出来。」言下之意，掏出核心技术没什么，他有自信自己能再做出超越icd的东西。 闻言，方朝东露出一个苦笑，「这点，你跟你爸倒是很像。」某种难以解释的自信，不是毫无根底的自大。 谭艾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随身碟，随手拋了过去，方朝东伸手接住，摊开掌心，低眸凝望。 「一天，把他送回来。」否则，他能给的出去，就有能力再毁掉。说完，他推开书房的门，深邃眼睛不经意瞥过站在外头守候的老管家，脚步停顿。 老管家微微弯腰，「艾斯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谭艾斯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中透出一抹不知名的情绪，然后别开头，缓步走出别墅。 老管家踩着规律步伐进入书房，方朝东仍然盯着那个随身碟，一动也不动。好半晌，他缓缓抬头，「一切果真如谭予洋所料，那个混蛋太过聪明，把所有人都当作棋子，只为了确保艾斯可以在他死后走出来，脱离他建构好的舒适圈。」边说，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略带无奈的笑容。 老管家静静听着，过了几秒，才问：「老爷打算怎么处理艾斯少爷交出来的资料呢？」 方朝东往前倾身，伸出手──把随身碟丢到了面前的水杯里，「噗咚」一声，直沉到杯底。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给了我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会配合他演完这场戏，好把艾斯从家里逼出来，技术什么的──是家族那些老东西的决定，可不干我的事情。」 老管家的眼睛盯着那个泡着眾多人梦寐以求技术随身碟的水杯，缓声道：「您做出了正确的决定。」顿了顿，他又问：「那大少爷……」 方朝东挥了挥手，「小允被艾斯压着这些时间，心里想必不太平衡，让他闹一闹也好，他不会做出什么太超过的事情。」知子莫若父，但谭艾斯的忍耐度在哪里不好说，他们觉得无所谓的，或许谭艾斯就无法忍受。于是，他仍发了条讯息给方允，让对方把机器人送回去。 不到几分鐘，方允回传应允。 方朝东挥了挥手支开老管家，老管家将桌上的茶具摆到托盘上，然后端着托盘离开书房。老管家走到一半，驀然停下脚步，他将茶杯里的随身碟捞出，制式的语声喃喃自语：「资料……回收。」 ２３：谭先生，您让国家机器动起来了 冬璽澄是被强制开机弄醒的。他脑中一片混沌，眨了好几次眼睛，察觉自己身上连了好多管线──霎时一惊。他正想用力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铁圈固定住，动弹不得。 「你醒了。」方允就坐在一旁，双手环胸，他将头发往后梳起，露出慵懒随意的模样。 冬璽澄心中隐隐发出怒气，他虽然猜不到方允想干什么，但绝对是想利用自己对谭艾斯不利！亏他还真心帮过他，根本是好心被雷亲！ 「你要干什么？」 方允耸了耸肩，「想证实一些事情而已，你用不着生气，我晚点就会把你送回去，要不然某些损失──我也经受不起。」 冬璽澄还是很生气，「你──我还花谭先生的钱夹一隻娃娃送你，你把野狼还给我！」 方允没想到冬璽澄一醒来居然是讨娃娃，他的目光瞥向放在主机旁的野狼娃娃，露出一个带着邪气的浅笑，「你既然给我了，就是我的。」 靠，还是一个臭不要脸的！这哪是野狼？根本是狐狸！ 方允的目光一沉，「没提取出你的记忆体之前，我真的不敢相信──他居然发疯到这种地步。」 冬璽澄面露茫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接下来，方允直勾勾盯着他，喊出的名字让他震惊到无以復加，「是吧？冬璽澄。」 冬璽澄猛然瞪大了眼睛，「你、你、你──！」方允怎么可能会知道他的真实身分？ 方允似乎很满意这个惊吓的反应，他微微侧身，从透明屏幕拉出控制介面，「我复製了机器人的所有记忆体，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他边说，一边按下按键，无数截图画面跳出──画面显示的都是同一个人。那张脸，冬璽澄无比熟悉。 是他自己。 画面源源不绝切换，甚至出现他上小学的照片──可见机器人储存的资料量有多惊人！ 冬璽澄看傻了眼，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或许没发觉吧。你从很久之前──就被密切监控，所有被截取的影像都回传到这个机器人身上。不只如此，这个机器人的语言程式几乎都是根据你的一言一行撰写，真是可怕的执着，对吧？」 「不可能……」他不敢置信地摇摇头，「我明明……」他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的。 「怎么不可能？当我发现星航无预警被谭弄倒，我就怀疑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你出车祸三天，星航就倒了。那个酒驾撞到你的傢伙就是你的上司，他叫你加班，结果自己去喝酒，现在应该在监狱里懊悔吧。他可是国内近年来第一个因为酒驾肇事被重判二十五年以上的极端案例，你看看谭多生气？」 方允的指尖一点，所有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复杂编码。 「但再怎么样，你始终是个机器人，不是本人。」 冬璽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样去接受这些讯息。 原来，谭艾斯一直都知道他是谁。他驀然闭上眼睛，心想──自己是谭艾斯重新塑造出来的程式吗？所以，「冬璽澄」确实死了，却用这种方式继续存在？ 他从未如此强烈否定过自身存在的意义。 明明有知觉，也有那些鲜明的记忆，他却深深怀疑那些是否属于自己？又或者，只是被谭艾斯植入的虚幻梦境。 忽然，他感觉到手脚的束缚被松开，他再度睁开眼睛，眸色黯淡。 「差不多了，回去吧。」方允已经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了。接下来──就看谭自己怎么收场了。 冬璽澄缓缓坐起身，他一把扯掉接在身上的连接线，暴力拔除的感觉使他露出吃痛表情，可是他的心更冷，冷到盖过了所有痛觉传输──因为，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被创造出来的贗品。 方允盯着那个有点摇摇晃晃的背影，内心陡然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他站起身跟了上去，一路走到了别墅大门。 冬璽澄的视线有些模糊，他脑中又听见了警示声音：「电力警告、电力警告──已低于生理系统运作标准，系统将强制部分格式化。」 格式化？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这样，他就不用思考太多。 自然，也不会感到难过了。 可他为什么难过呢？ 八成是因为谭艾斯不老实跟他说，而是透过方允才知道。 即便如此，他依旧很想见到那个人──不管谭艾斯抱持什么样的目的，他还是──很想见他。 冬璽澄的动作猛然停顿，双眸的光芒逐渐黯淡，在即将失去意识前，他查觉到有双手臂轻轻地环住了自己，这一瞬间，貌似產生一种回光返照的错觉，他的眼睛又重新定焦，看见了那张好看却生冷的俊容。 「艾……」 不过，这个奇蹟只维持了不到几秒鐘，他连名字都没说完整就进入待机状态了。 谭艾斯的脸上难得露出如此复杂的神色，不论他自身的力气多大，也不可能对机器人造成物理上的损坏，他依旧小心翼翼地抱住，犹如深怕伤到这个人一分一毫。 他的眼眸一扬，视线定在了方允的心口处。 饶是从来不太惧怕任何事物的方允，看见谭艾斯不寻常的样子，内心也不禁產生一点惊惧。少年时期，他不是没被谭艾斯不留情面地揍过。痛楚或许会随着时间过去，但恐惧却很难消弭。 正因如此，他才极力想要看谭艾斯吃鱉，想要在某方面赢过这个人。 「你竟然找得到这里……」 「方大少爷──你这次真的太超过了！」跟在后头的顏旭时使了使眼色，暗示方允最好识相点，赶紧滚进去屋子里！他会跟过来不是为了要教训方允，而是避免谭艾斯发飆杀──搞错了，伤人啊！ 谭艾斯的耐心被消磨得很快，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来越有种随时会暴走的危险。 于是，顏旭时等人只能加快脚步。他们有办法找到这里，多亏了全国骇客网。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而谭艾斯这个好野人不计代价的任意妄为就足以让全国骇客为之疯狂。顏旭时无奈之下，在网上祭出寻找机器人案件，网上霎时一片暴动，几乎是出动国家等级的力量。这些骇客合力之下，从方家名下多少栋别墅，到冬璽澄被绑架的路上经过多少根电线杆，他们都能算得出来！ 方允还在死鸭子嘴硬，他的脸上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我可是什么都没做，跟他聊聊天而已。」 谭艾斯抱起人，什么都没说，缓缓转过身。接着黑色跑车犹如流星般急速驶出别墅，笼罩在这里的超强烈低气压才逐渐散去。 顏旭时总算松了一大口气。 「方大少爷，你……保重。」说完，他也立刻驾车离开。 方允走回别墅房间里，不知不觉，他又转头看向了那隻野狼娃娃，自嘲一笑，「野狼嘛……或许，我只是一隻胆小的绵羊吧。」 ２４：谭先生，不老实的人会被机器人讨厌喔 谭艾斯回到别墅后就关在工作室里整整一天，一个人都不见。甚至，连语音讯息也不读不回。 金银财宝四人在办公室里讨论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派顏旭时出马一趟，搞清楚现在谭艾斯的打算。 最糟的状况──管家机器人在找到解决方案前彻底没电，宣告不治；其次，冬冬还有救，但离报废也只差一步。 靠，不管是哪个，谭艾斯都有高机率会抓狂啊！ 顏旭时将车开到了别墅大门外，内心不知道抨击了方家几百遍──那两兄弟没半个让人省心的！一个爱上机器人，一个绑架机器人，活像是分配好任务似的烦人！ 幸好谭爸早让他们有所准备，不久前──谭艾斯交出去的核心资料回到他手上了。 当初，谭爸预设了几个后果，比较不好的是方朝东收下了随身碟，在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拿回相关技术，谭爸自然会派出其它后手前去处理。如今随身碟被不知名人士送回来了，证明了事情是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谭艾斯在谭爸去世后，最长纪录是足足三个月都没有踏出房间。虽然看不出来他脸上有任何伤心的模样。可是，顏旭时却强烈感受到了他的脆弱和茫然。若是没有那个管家机器人待在旁边……不知道还能多可怕。 但不得不说，重大事件对于激发人向上有着很强大的影响力。谭艾斯踏出房门后把ice的详细计画列出了九成交给顏旭时，再加上谭爸之前留下来的人手，一家横空出世的公司在极短的时间内达成了十分辉煌且逼近登顶的成绩。让多少人恨得牙痒痒，又心生极大的羡慕。 他叹了一口气，把车子驶进地下停车场。一路走到了工作室外，他按下通讯键，轻声问：「谭，冬冬还好吗？」 谭艾斯没有回答。 顏旭时不放弃，「小宝他们都很担心冬冬，怎么说大家都为了冬冬尽了不少心力，你还是应该让他们知道状况。」 这番话说完，里头依旧一片安静。 就在顏旭时觉得腿痠站不住脚，萌生去客厅坐着休息再接再厉的念头时，门突然开啟了──谭艾斯站在他面前，双脣微抿，一双深黑的眼珠在顏旭时的左右肩膀之间飘忽不定，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你、你干嘛？」他难得看见谭艾斯貌似手足无措的样子，内心难以接受。 「记忆体，复製。」 顏旭时瞪大眼睛，「冬冬的记忆体被复製过？哇靠，是方允那傢伙干的？不对啊？他复製有什么用？」他面露不解。 谭艾斯的双眸还是持续飘动，「他看见了。」 顏旭时猛然咳了一下，「啊──我知道了！他发现你是常监控人家的变──」他及时将那个态字收回，改口道：「呃，我是说，他看见了录像吧？」 谭艾斯的眼珠立刻沉了下来，有种被抓包的沮丧感。 「依照那小子的个性，他当然不是为了独乐乐，而是让冬冬跟他一起眾乐乐？冬冬还没醒吧？你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谭艾斯驀然双手环胸，双眼一闭，一副想要逃避现实的样子。 顏旭时下意识伸出手想拍上他的肩膀，忽然想到谭艾斯有洁癖，怕被对方过肩摔，及时收回手，尷尬笑道：「我看你就跟他说吧，他迟早会知道的，我们也演得挺辛苦的。大家都知道他是谁，但他以为我们不知道，再拖下去──万一他发现所有事情，怪你没告诉他，然后生气，离家出走怎么办？」 「离家……」他迅速睁开眼睛，摇了摇头，「先上锁。」 顏旭时嘖嘖两声，「谭爸教过你要尊重他人意愿吧？不能因为怕他逃家你就把人家锁住！谭──你自己也清楚，他不可能永远保持这个状态！」 谭艾斯一怔，双肩缓缓往下垂了一些，带出点垂头丧气的气息。 「他现在的电力还可以撑多久？」 「5％。」 闻言，顏旭时喃喃唸道：「那剩下一个月不到。这段时间，你还是让他明明白白地过完吧！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至少，你、我，我们努力过了。」 「嗯。」他转过身，默默地走了进去。 门再度关上，顏旭时心想──这傢伙，真的不太一样了。居然会听进去他的良心建议，没有当作耳边风。谭爸，您在天之灵，是不是偷偷流下了一滴眼泪？ 一回过头，他拨出了电话：「爱丽莎医生──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另一端传来如银铃般引人心痒难耐的媚笑声，「是旭时啊？怎么？谭身体不舒服？」 顏旭时跟美女对话心情特别好，这种雀跃感是跟谭艾斯那尊僵尸说话从来不曾出现的！ 「不是啦，谭的身体壮得跟头野牛一样。」 爱丽莎立刻意会过来，呵呵一笑，「好，我现在就过去，在非指定时间增加疗程次数是要加倍收费的呢！」 顏旭时面露微笑，「当然没问题！」谭艾斯钱多，自然不是问题！ 对比工作室外的欢愉气氛，谭艾斯站在金属台旁，面上隐约透出一股惴惴不安的神色。他迟疑半晌，手动开机。 不到几秒鐘，冬璽澄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扬眸，对上了谭艾斯的双眼，两人四目相接，剎那间，彷彿有道无名怒火窜过。 冬璽澄坐起身，额前的长发往前散落，遮去了他的表情。确定四肢动作没有迟滞问题，双脚稳定落地，他直往门口那里走──自动门感应开啟，人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冬璽澄一路到了厨房，恰巧碰到了正在喝咖啡等美女的顏旭时，打扰他跟美女碰面的障碍物来得太快，嘴里的咖啡不禁喷了出来，洒落一地。 「咳、咳──」眼角馀光，他看见了站在楼梯转角的谭艾斯。活像是偷偷跟在后面，不敢上前搭话的模样。乍见此景，他不禁抽了抽眼角。 「顏哥，脚抬一下，我擦地板。」 「啊，喔……」奇怪了，这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啊？这么快就和解了？但怎么感觉怪怪的？ 冬璽澄的动作无比俐落，擦完脏污，他又转往楼梯间，貌似要去做其他事情。但楼梯处有一个成人障碍物，冬璽澄连头也不抬，淡淡说：「借过。」 障碍物自动往旁边退了一步。 顏旭时差点忍不住起立拍手叫好──这个世界上，总算出现了敢叫谭艾斯借过，然后谭艾斯还真的听话借过的奇妙物种了！ 谭艾斯又跟了上去，直到冬璽澄的房门口，两个人维持一个微妙的距离好半晌，最后，冬璽澄还是忍不住了。 「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 谭艾斯双唇微啟，却没有吐出半个字。 「好，那在我电力耗尽前──我会做好管家的工作。除此之外，我不会管你，你也别来管我。」他伸手开门，忽然，一隻手紧紧扣上他的腕间。虽然力道不重，却也挣脱不开。 冬璽澄克制自己不要去看他。 此时，另一隻手无预警抚上了他的面颊，轻轻把他的头转过来，双脣碰触的瞬间，什么生气懊恼的事情都被吓到忘光光了。 脑中仅仅一个念头匆匆闪过──原来机器人的双唇能够感受到如此温暖的柔软触动，使他不禁產生一种自己也是「人类」的错觉。 ２５：谭先生，爸爸教的，不一定是对的，却 谭艾斯并没有多做停留，他退开一些，脸上虽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样子，语调却依稀带点小心翼翼：「不生气？」 冬璽澄还没回神，听他一问，下意识摀住自己的嘴，连退两三步，「你、你──！」本来挺气的，现在更气了！可是看谭艾斯一脸不明所以，他一肚子气赫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发。 谭艾斯其实认真不懂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他以前如果情绪不佳时，爸爸就会给他一个深深的环抱让他冷静，又或者是亲亲他的脸颊。后来他渐渐长大，虽然这类的肢体接触少了点，他仍旧深深觉得这是安抚亲密之人最有效的方法。再加上，他一直记着爸爸说过──天时地利人和的金句。 种种经验混合在一起，造就了他的脱序行径。 冬璽澄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你刚刚在干什么吗？」一个问句一出，后面就忍不住接二连三，「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也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子──」 他的情绪有点崩溃，从质问对方变成自我怀疑。 在他陷入茫然无措之际，一个深深的拥抱消弭了他的所有话语。 「我知道。」那个淡然的嗓音传入耳中，似是怕他不相信，又再重复一遍，「我都知道。」 谭艾斯的手臂不自觉又圈紧了一点，轻声道：「小澄。」 冬璽澄的双目微微瞠大，他驀然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碰面──父亲抱着没有意识的小男孩回来，然后母亲说这是他们带回来陪伴他的小机器人。 他会暂时代替他们陪伴在自己身边。 父母走后，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啟动了小小机器人。 小男孩睁开了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呃，那个、我──」他搔了搔头，想要好好介绍自己，平常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不太知道怎么样交朋友，于是，他先问对方：「你叫什么？」机器人都有自己预设的名称代号，希望不要太奇怪才好。 小男孩机器人停顿两秒，才说：「艾斯。」 冬璽澄喃喃唸了几次这个名字，露出一个靦腆真心的笑容，也有了勇气自我介绍：「我是冬璽澄，你可以叫我『小澄』！」下意识的，他想要跟父母喊他的小名做出区分。因为这是只属于他的机器人，从今以后，是他唯一的好朋友。 「小澄。」小男孩没什么表情，却像印痕般将这个名字牢牢存在了记忆体中。 时隔数十年过去，如今，又听见了这个称呼。 「呜呜……」冬璽澄忍不住发出啜泣声，可是他没有半滴眼泪，毕竟机器人不需要流泪功能，再怎么像──他们也不是真的人类。 谭艾斯的眼睫缓缓垂下，他抬起一手，轻轻地抚过冬璽澄的头，就像他以前被父亲抱在怀里那样，温柔安抚。 这一刻，他似乎有点懂了父亲当时的心情。 不想要怀里的人难过，所以哪怕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 不远处，顏旭时以及来加班的爱丽莎并肩站在一起，乍见谭艾斯居然会安抚别人，莫不嘖嘖称奇。 爱丽莎摇头感叹：「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绝对不相信谭会做这种事。」 顏旭时也跟着摇头，「我就算亲眼看见，内心也会拒绝相信，你就知道我被那傢伙伤害得有多深了！你看谭爸给我们做的心理暗示有多强，我居然能够忍受他到现在都不想辞职？」 爱丽莎掩嘴轻笑，「你啊，还是说话这么风趣。我先去医疗室──有人还躺在那里呢。」她挥了挥白皙好看的手，拎着名牌包包转过身就走了。 顏旭时也没心思继续看下去两人的和解过程，以免伤害自己的心灵，还是跟着爱丽莎美女看她工作，心情会好上数倍！ 等冬璽澄的情绪冷静下来，他不禁有点尷尬，「那个，你可以放手了……」对方果真松开，他再深吸一口气，决定问出口：「我……真的是你製造出的机器人吗？」 闻言，谭艾斯摇摇头。 冬璽澄一怔，「可是方允说──」 「他搞不清楚。我会去教训他。」 冬璽澄不知道那个教训的程度有多夸张，以至于现在没有特别劝阻，「但我现在确实是机器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不是谭艾斯利用那些监控构筑出一个虚拟的冬璽澄，他怎么可能会有过去的记忆？ 谭艾斯微微偏头，说：「跟我来。」 看见那道俊挺的背影走往楼上的方向，冬璽澄也迈开脚步跟了上去。两人一路到了四楼的房间，冬璽澄驀然想起他就是在右手边的房间看见谭艾斯跟他父亲的画像，进而确认这个人是谁。 这次，谭艾斯带他进入了左边的房间。左边的房间是有上电子锁的，所以冬璽澄从未进去过。 感应灯自动开啟，里面也是有好几块白布各自盖住了一个个足足有一个成人高的长方柱状物，谭艾斯走到最中间，伸手一拉，白布缓缓滑落──巨大特製玻璃箱中浸满特殊保存的液体，里头有个小男孩以极小的幅度上下浮动，如果在七月半参观，像极了泡在福马林里的尸体。 冬璽澄乍见那张小脸，差点吓到灵魂出窍。 那分明就是小艾斯──！ 「他、他──」冬璽澄又转头看向谭艾斯，「你、你──」 「你曾问过我，背上的伤疤。」 谭艾斯天外飞来一笔，冬璽澄还接不上他的话题频率。 「小时候，跟你一起的是他。」谭艾斯的眼睛牢牢盯着浸泡液里的小男孩，然后，淡淡说：「但是他的知觉连接着我的大脑。」 所以，冬璽澄并没有搞错。 小艾斯的确是机器人，但他的意识反应、所作所为──皆源自于本人。 ２６：谭先生，原来您的人生是完美设定值 冬璽澄还是很难相信，可是，证据摆在眼前，然后，他才想到了自己，「所以，我也是──？」 谭艾斯侧目看向他，「嗯，这是我唯一想到的办法。」他边说，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你，想看吗？」 冬璽澄眨眼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迟疑了一秒鐘，开口问：「在哪里？」 「医疗室，地下。」 冬璽澄脑中隐约窜过了一个陌生的梦境，对，自己曾梦见有个人躺在一张白色病床上。敢情不是梦，他还真的跟自己的身体相隔三层楼的高度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嗯，我要去。」不亲眼见到，他仍旧觉得自己像在作梦，也无法把自己可能是机器人的事情从脑中抹除。 「嗯。」谭艾斯朝他伸出手，眼神异常真挚。 这是要干嘛？冬璽澄眨了眨眼睛，露出不明所以的茫然表情。 谭艾斯顿了顿，「像以前一样。」 犹如幼时，冬璽澄不管去到哪里，总是牵着小艾斯，深怕他一个不小心会迷路，又或者是一转身就会从人群中消失。 冬璽澄盯着那隻手，很难描述自己现在内心的复杂感受，虽然一切充满了不可思议，但能够再遇见──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失而復得」。等他意识过来，自己已经牵上了温润的手。 这次，不再是他拉着对方，而是看着对方的身影。 彷彿一个眨眼，他们就长大了。 两人来到地下室，系统自动辨识谭艾斯的脸孔，门自动打开──爱丽莎跟顏旭时都在里面。顏旭时立刻凑了过来，提醒两人：「爱丽莎开了无尘室功能，她要动一次手术，你们现在先别靠近，她也听不见。」 冬璽澄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赫然明白爱丽莎那天出现原来不是帮谭艾斯检查身体，而是到这里来替自己回诊，难怪她会问自己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她还说这间医疗室的设备等级相当于医学中心──果真不是骗人的！不只是齐全，恐怕把现在世界最先进的设备全搬来了！那一隻隻医疗用的机械手臂在爱丽莎操控下多精准流畅？哪还需要其他助手？ 谭艾斯垂首一看，通讯响起，是顏煦洛打来的，想来是他的吩咐有了新进度，于是，他转身离开。临走前还特意告诉了冬璽澄一声，却对一旁的顏旭时视若无睹。 没关係，他忍了。都忍了不知道几年，差这一次吗？ 隔着一道玻璃窗以及诸多设备挡住视线，冬璽澄其实看不见里头的自己，他瞥向一脸气憋的顏旭时，「呃，顏哥……」 顏旭时无奈地耸了耸肩，「算了，我不会跟谭计较。我想你大概懂了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谭肯定不会跟你说什么细节，你想知道什么──就靠我吧。」 冬璽澄当然想知道，但在搞清楚自己的事之前，他更在意谭艾斯。所以，他第一个问题就是：「艾斯说他跟我一样──他为什么需要做这种手术？」 顏旭时一愣，骤然陷入一片沉默。好半晌，他叹出一口气：「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差点就没了。冬冬啊，谭跟我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你难道不觉得──他如今的成就太过惊人吗？除了这些之外──他还有五个截然不同领域的博士学位，甚至是许多研究机构的专门顾问。」 冬璽澄不了解谭艾斯的身家背景，只能愣愣地听着。 「谭……是个得天独厚的存在。他是他爸爸运用基因工程技术做出来的试管婴儿。」 融合了人类自己认为优良的基因，并且加以改造，是一项非常伟大的科学创举。可是，这在当时是个禁忌。不只是顾虑道德层面，技术也不算成熟。谭艾斯不是第一个用这个技术做出来的试管婴儿，却是几千个中少数成功，而且后遗症最少的一个特殊存在。 顏旭时唸了几个现在世界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我刚刚说的人都是前几批试验者，他们的成就非凡耀眼，但是各个身患残疾。不是天生四肢畸形，就是眼盲耳聋的，这在大家眼中只觉得残疾也能出头天──不过我们很清楚，这就是想造出完美人类的代价。」 冬璽澄驀然觉得喉间乾涩，「那他……」 顏旭时的眸色沉了下来，「谭出生的时候非常瘦小，可是他的大脑发展活动非常旺盛，身体成长速度却跟不上，本来大家都以为他也是失败品。」 可是，谭予洋不相信。他明明做了无数个实验，失败次数不在话下，或许因为这是他一时鬼迷心窍，用了自己的基因造出的第一个孩子。 俗话说的好，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自然少了些同理心。 轮到自己家的孩子，当然拚死都不能让他死。 「谭在六岁之前都是住在保温箱里的，但种种数据显示──他的大脑是有意识活动的。于是，谭爸利用另一个技术，也就是icd后来发展出的最核心技术──知觉转移暨脑神经重塑技术。」 想当然，这也是个敏感话题。所有行动皆是由谭予洋的研究团队秘密进行，知道的人甚少。 当谭艾斯的知觉在另一个机器人身上连结成功，小男孩机器人睁开双眸，缓缓站了起来，一双眼睛虽然没有明显对焦，却对着眼前的英俊男人呼喊出「爸爸」──天底下没有哪个父亲禁得起这种衝击。 想要保护自己孩子，让他重获新生的强烈愿望已经根深蒂固在谭予洋心里。 总算能让谭艾斯先以机器人活动后，他们又发现另一个问题──谭艾斯的障碍并不在身体器官的残缺，而是心理层面。他的情绪起伏极少，完全没有正常的互动，语言也始终迟滞，像极了一个低阶的机器人。 为了让他学习，谭予洋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把谭艾斯送到一个适合的家庭中，这个家庭要跟研究室有紧密关联，不会轻易洩密。最好家里刚好有一个同龄的孩子，这样受到的影响会最小。 冬璽澄语调微扬：「你的意思是──」 「对。」顏旭时点点头，「冬冬，你的父母没跟你提过──他们就是研究室中的高阶研究员，符合谭爸的所有条件，这也是为什么谭会被送到你家，而非其他人。」 他们的相遇是被大人决定好的。没想到，却出乎意料的让谭艾斯有了很多不同的反应。 冬璽澄此时兴起一个荒谬的念头，会不会他的父母还没死，只是躲了起来？毕竟，那辆衝入海中的轿车打捞上来后，一具尸体也没找到，只是失踪多年，才被列为死亡。 「我爸妈……」 顏旭时猜出他想问什么，惋惜似的摇了摇头，「他们的确过世了，当时还有进行一项新的放射物治疗研究。后来，他们才发现那种放射物对人体有很大的损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都知道自己很快会死。加上放射粒子会残留在身上，他们怕影响到你的安全。」 于是，强忍着不回去看，只是透过远端监控凝望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等门，但是那道门却鲜少开啟。 孩子一天天失望，时常躲在角落里哭泣。 直到，小男孩机器的出现弥补了一些他们为人父母的遗憾，更是为了冬璽澄的未来──铺好一条顺遂平安的道路。 只希望他健健康康，开开心心活在这个世界上，那就好了。 －－－－－ 冬冬：靠，原来不是穿越！ 顏旭时：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２７：谭先生，伸出手来，抱抱人家 看见冬璽澄落寞的样子，顏旭时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刚刚看见了那个小机器人……」冬璽澄喃喃唸着，「他是在我眼前失去动力的。」 顏旭时頷首，又说了谭艾斯的身体状况好转后，总得让他以自己的身体清醒过来。其实小机器人不是失去动力，而是被远端系统强制关机。回想当时，谭予洋和冬璽澄的父母看见他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也觉得心有不忍。 但是没办法。 他们等冬璽澄哭到睡着，才悄悄潜入家里，把小机器人带出来。并留了讯息告诉冬璽澄小机器人他们带走维修，等修好才送回来。 父母的嘴，骗人的鬼。 谭艾斯当然再也没有回去过。 手术进行了很多次，谭艾斯终于以人类的身分开始过着新生活。但他始终对那个小男孩念念不忘，多次跟谭予洋要求想看看他。不过这些事情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所以谭予洋没有答应。 顏旭时叹了一口气，「谭爸也知道对你很抱歉，所以私下让人帮忙负担你的学费直到你毕业，谭也是──他一直都在关注你，虽然……方法是变态了一点。」 想到谭艾斯的作法，顏旭时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在所有能受到监控的范围，他收集冬璽澄的一举一动，集中数据在一个管家机器人中不断撰写及更新程式语言。这个机器人的一言一行越来越像某人，几乎会让人误以为只是披着不同面貌的冬璽澄。 不过再怎么像──机器人始终是机器人，有他的极限在。 谭艾斯清楚，却无法克制地製造幻象──只要管家机器人一看见他，便会扬起灿烂笑容，开口第一句话肯定是：「艾斯，欢迎回来。」 顏旭时笑了笑，「该怎么说，这真的很奇妙，看见你甦醒的第一个反应──我就知道是真正的你，更不用说是谭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此时，正好爱丽莎的工作结束，她脱下防护衣，走出了手术室。乍见冬璽澄先是一愣，旋即露出嫵媚的笑容，「呵呵，又见面了，可爱管家，喔，现在能叫你冬冬了吧？」 冬璽澄不自觉双手贴紧裤缝，身子挺直，微微行礼，「你好，爱丽莎小姐。」 爱丽莎松开发束，柔顺光滑的头发散落下来，让顏旭时的眼睛亮起了另类的光芒。 「要不要进去看看？但我得先给你打个强心针，你的肋骨断了三根，手脚也都有骨折，动手术后到现在已经癒合得差不多，最要紧的是大脑──开颅三次，很难说会有什么后遗症。不过看你跟管家连结的不错，没出现特别的问题，想来不用太担心。」她缓步走过，纤长手指轻轻点了点冬璽澄的肩膀，「你该好好感谢谭，没有他──你绝对会死。」 赌着一丝希望、盼着一个奇蹟。 迎来了一个清醒。 爱丽莎又朝顏旭时浅笑挥了挥手，说自己还有其他工作要忙，就直接离开了。 顏旭时的魂也跟着一起被勾走了，他自告奋勇护送人家出去，即便爱丽莎根本不需要。 冬璽澄站在玻璃窗前，他将手缓缓贴上冰凉的窗。他没意识到自己静静站了多久，毕竟机器人也不会感到腿痠腰疼，直到玻璃窗倒影映出另一个人的面孔，他驀然回身。 谭艾斯站在他面前，依旧是一身上白下黑的搭配，一双眼睛极为澄净，不掺杂任何一点情绪或是慾望。谁能想到他偏执起来，可以这么疯狂。 冬璽澄深吸了一口气，像小时候一样对他下达命令：「把手伸出来。」 闻言，谭艾斯想也不想，缓缓将双手往前伸，他手心朝上，犹如要接住东西一般。 见状，冬璽澄迈开脚步，跑了两三步之后，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那双停顿在空中的手先是一震，然后又慢慢收回搂住怀中的人。 冬璽澄用力闭上眼睛，想要深切感受对方的温度，「你再告诉我一次，我真的不是做梦吧？」 谭艾斯眼眸一垂，轻声说：「不是。」顿了顿，他又说：「我会治好你。」 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 ＊＊ 为了节省电力，冬璽澄又进入了待机状态。 趁着这时候，谭艾斯进入手术室，病床上躺着一个纤瘦的人，他的面容看起来相当年轻，第一印象给人感觉像个十七、八岁的青涩高中生。本就白皙的清秀面容在病床上更显苍白，戴着氧气罩尤显脆弱，彷彿随时会终止呼吸。 谭艾斯凝眸看了好一阵子，才伸出手轻轻抚过那张脸颊。额前有一道浅浅的伤疤，是第一次动手术时留下的。即便现在的技术精密，仍是无可避免留下疤痕。 还有后脑，跟颈后，加上为了连接机器人──沿着脊椎骨都是密密麻麻的孔洞。 这些，他也经歷过。 可是，他没有把握冬璽澄会跟自己一样成功。 手指微微蜷起，然后逐渐紧握。 icd的解散及没落是自己的爸爸一手决定的，他留给谭艾斯的技术里并没有关于知觉转移的高阶技术，有关那些禁忌，全被谭予洋封在了潘朵拉的盒子里，不再让任何一个人轻易动用。这些是谭艾斯根据过往经验及记忆一点一滴摸出来的。 坦白说，冬璽澄的意识能在管家机器人中甦醒──他自己也没料到。 足足一个月，其实他自己都逐渐认知到或许这一切只是徒劳无功，仅仅是他的执着。 就像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谭予洋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那天，管家机器人即便出了差错，错拿烈酒给他，在入口那瞬间──谭艾斯就有所察觉，明明有机会可以把它吐出来。可是，他仍旧吞入喉中。 好辣。 是不是能麻痺自己。 他不太确定自己做过什么，似乎是进入了手术室，在病床旁跪着祈求──希望这个人可以清醒过来看看一眼。 看他一眼就好。 冬璽澄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谭艾斯确定他的意识转移到机器人身上那天──他差点疯了。如果不叫冬璽澄先出去工作室给他一个冷静的空间，他怕自己会失去理智。 他成功了。 像谭予洋从死神那里抢回他一样，他也抢回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剩馀不多的珍贵存在。 ２８：谭先生，您的管家又卡住了 谭艾斯在这里不知不觉待了一整个下午，这段时间，他当然也不是白白待着。他把工作用笔电放在一旁，专心处理上百个资料，他的效率极其可怕，档案一个个丢到工作群组中，惹得办公室一片哀号。 顏煦洛看着萤幕跳出通知，逼近暴怒程度：「靠！又来！他是疯了是不是？」 顏予夜趴在桌子上，一双眼睛无神，对着一旁的顏宸岳巍巍颤颤伸出手，活像要讨吃的飢饿游民，「阿财、财哥、岳哥哥……你杀了我吧，这样我就不用再受苦了……」 顏宸岳是三人中最冷静的一个，他的目光自始至终盯着萤幕修改数据，凭感觉拍开顏予夜的手，「你真不想活了，自己动手，我没空。」 顏予夜开始痛哭，哭得很可怜。 此时，顏旭时拎着一袋东西进来，四杯全糖的珍珠奶茶，帮这些脑袋消耗大量能量的人补充一下糖份。 「来，一人一杯，工作到死。」 顏煦洛整个人靠在躺椅上，语气虚弱：「金秘书，你不能跟他沟通沟通吗？他知不知道我们的员工旅游根本没完？还给我加班！我现在头发死的不是一搓，是整片了！」 顏旭时耸了耸肩，「生发水我帮你订了，谭出钱。」 顏煦洛：「……靠。」 趴在桌上的顏予夜抬起头，双手托腮，看向顏旭时：「冬冬现在怎么样？」闻言，其他两人也一同望过去。 只见顏旭时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样？不就是开开关关的……电力维持不到一个月，等管家机器人彻底死机，如果他自己的身体依旧没有清醒跡象，我想……大概就是植物人了。谭爸没有留相关技术给谭，他能搞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大家都沉默了半晌，连擅长接话的顏予夜都乖乖闭上嘴了。 「我们，终究代替不了冬冬。」 顏予夜突然蹦出这一句，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冬璽澄并不是第一个被谭予洋认为适合的对象。谭予洋最早的选择是孤儿院，为了谭艾斯，他一口气挑选了四个孤儿，不只进行背景调查，确认身家乾净，还有智力及情绪的种种测验。 他们不仅仅是聪明，更是高智商的天才。 这也是他们能跟在谭艾斯身边的主要原因──不管是哪个人，都有在这个领域发光发热的强大潜力。 不过，谭艾斯对他们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谭予洋第一个目标无法奏效，就转往第二个方向执行──这四个孩子都是他要培养的重点人才。以后，他们就是谭艾斯的后盾，最忠诚的下属，一辈子都只能站在谭艾斯身边。 为了确保这点，谭予洋找了很厉害的心理学家，对他们进行长达数十年的心理暗示及催眠。 不论谭艾斯如何对待他们、不管有多少其他企业丢出更诱人的橄欖枝──他们绝对不会萌生出「背叛」的想法。否则，会有可怕的后果。 说到疯狂，这对父子俩在这方面尤其相似。 顏旭时回应：「我们从来就不是为了取代谁才坐在这里的。」 顏予夜又露出可爱笑容，「也是，啊──我好想去旅游啦！上次根本没玩够！」抱怨一起头，他忍不住碎碎念，哭诉自己的委屈。 顏宸岳似乎是被他的声音吵得受不了，叹了一口气，「你安静点，下次我带你去，行了吧？」 某人的眼睛一亮，「真的吗？还是宸岳哥哥最好了！大好人！给你一个讚！」边说，他的大拇指用力伸了出来，可惜长度短了点。 顏煦洛听见关键字，「我也……」 顏宸岳默默转过身，「不顺路。」 顏煦洛已经快要忍不住砸电脑的衝动了。 同时间，四个人的电脑萤幕又跳出新通知，劈哩啪啦十几个档案连结──这次，连一向准时交件的顏宸岳脸都有些绿了。 顏煦洛彻底爆发，「干！他是不是把我们当作跟他一样的超级电脑？老子辞职不干了！」 这时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他，深怕他想不开。但仔细想了想，这话肯定是说说而已。否则，第一搓头发死掉的时间就该辞职了。 另一端，谭艾斯发完讯息，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该让机器人开机了。于是，他离开地下室，到了冬璽澄的房间。 指尖轻轻滑过光滑的锁骨，那双眸亮眼眸瞬间睁开，略带一些迷茫，「嗯……我睡很久了吗？」 「不久。」半天，对他来说一点都不久。 毕竟，他等待过更长的时间。 冬璽澄坐起身，「啊！都天黑了耶！我去叫主厨准备晚餐──你等等我！」他慌慌张张地跳下床，嘴里喃喃唸着：「糟糕，超过表定时间了啦！」不知不觉，他还真把自己当作管家了。 谭艾斯看着他，英俊面容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但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准备好晚餐后，冬璽澄坐在一旁盯着谭艾斯吃饭。不得不说，谭艾斯的餐桌礼仪显然受过训练，一举一动甚是优雅，完全就是一场进食表演。 话都说开后，冬璽澄没了那么多拘束，他毫不掩饰地看着谭艾斯。 谭艾斯察觉了他的视线，驀然抬头，「怎么？」 「啊，没事，觉得你真是挺好看的，以前小时候我还觉得是我比较好看呢！」他想起小时候去公园玩，有些大人总会用可爱那类的词夸奖他，「果然男大十八变，在报废场的时候，我完全认不出你。」 也不能怪他，当时他满脑子只希望自己不要变成真正的垃圾。 谭艾斯拿起纸巾擦了擦嘴，「你也好看。」 冬璽澄眨眨眼睛，驀然意会过来，「拜託，这机器人当然好看，都是按照比例设计的。」 谭艾斯把刀叉摆放整齐，角度堪称完美，然后淡淡说：「我是说你。」他扬起眼眸，神色认真，「小澄，你更好看。」他不知道看了几十年，看到走火入魔。 冬璽澄瞬间定格。 谭艾斯发现异样，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卡住了。」 冬璽澄丧失语言功能，内心吶喊──还不都是你害的！不要脸不红气不喘讲这种让人容易吓到卡住的话啊！ ２９：谭先生，您的岳父岳母已经上线等您 过了一分鐘，冬璽澄总算能够开口说话，他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顺带提出一个他思考许久的要求。 「那个──谭先生……」接收到对方有些不悦的眼神，他才改口，「好，艾斯，我想回家一趟。」其实他不太习惯叫出本名，不过谭艾斯似乎很不喜欢他像其他人那样喊，眼神中有很明显的暗示。 「现在。」 冬璽澄眨眨眼睛，「可以吗？」见谭艾斯点点头，他立刻把餐具收上托盘，拿到厨房去交给主厨进行清理，然后又跑了回去，深怕谭艾斯又突然改变主意。 谭艾斯自然牵起他的手，往地下停车场去。冬璽澄盯着互相牵住的两隻手，隐隐觉得有些彆扭。他们都是成年人了，谭艾斯真的没必要时时刻刻把他当成容易走失的小孩子吧？ 除此之外，他还想到谭艾斯为了安抚他的惊人之举──顏旭时说过谭艾斯的心理有些问题，也不知道他父亲是怎么教他的，可以抓着人就乱亲吗？唉，现在这个重责大任落到自己头上，这要怎么教啊？他以前健康教育及两性课程基本没在认真听的啊！ 认真想着想着，眉头皱在了一起，谭艾斯一回头就看见了这个十分苦恼的表情。 「不想去？」 冬璽澄驀然回神，「啊？想啊！我想回家！」他真的很想回家。不是说这里不好，但怎么样仍比不过从小住到大的地方。 谭艾斯选了一台黑色轿车出门，他完全不需要导航，可见对于冬璽澄住家附近的的环境有多熟悉。开了大约四十分鐘的路程到了市区，市区里有一块被划分为住宅区，相对安静且道路整齐划一，冬璽澄的家就在住宅区的某栋大楼中。 开到停车场门口，冬璽澄忽然想起──自己哪有带钥匙出门？太着急想回家，结果最重要的东西都忘了！ 下一秒，谭艾斯不知从哪里生出感应器，停车场大门自动升起。 「欸？你怎么会有感应器？」 谭艾斯理所当然地说：「你身上拿的。」 冬璽澄一顿，心想也对──毕竟车祸后就被谭艾斯「捡尸」了，身上的贵重物品八成都在他那里收着，只是没想到他居然随身携带。 两人搭乘电梯一路来到十二楼，冬璽澄站在家门口，辨识系统先是扫过他的脸孔，然后响起警示声──陌生脸孔无法感应开门。 明明是自己家，却被拒于门外。 此时，谭艾斯拿出感应磁卡，冬璽澄接下，眼中不经意瞄过上面有着一些血跡，八成是自己的。 一打开门，屋内保持得相当乾净，不像是一个多月都没人回来住的模样。冬璽澄正感到奇怪，谭艾斯先说了：「我来过几次，打扫。」 冬璽澄愕然，「你、你跑来这里打扫？」 谭艾斯点点头，似乎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 冬璽澄搔了搔头，「好吧，你帮我扫，现在我也帮你管家，互相一下，礼尚往来。」边说，他脱掉鞋子走进玄关。 回来这里的目的并无其他，就是想看看父母亲的房间。数十年过去了，当初他们出事之后，冬璽澄本能地想逃避这个事实，所以有关他们的一切都尘封起来，不再轻易触碰。如今想来，却觉得自己可能遗漏了什么。 或许，他们是有东西想要留给自己的。 「嗯，我去找找东西，你随便坐坐吧。」说完，他就走到主卧房去，轻轻带上了门。 谭艾斯正打算走到沙发旁坐下，来电声音一响，他低头看了一眼那组号码──来自方家。响了几秒鐘，他才滑开萤幕接起，但一句话也没说。 「谭，方便说话吗？」 谭艾斯淡淡说：「嗯。」 方朝东呵呵一笑，「为了给小允一点教训，你还真下得了手。知道这短短几天──方豪的市值蒸发多少吗？」 谭艾斯没细算，估计有个几千万，或是上亿吧。 方朝东语带劝戒：「你这孩子，如果不懂得点人情世故，有些人就会更容不下你。虽然我是你舅舅，也不能一直保着你。」 他直言：「我不需要方先生的任何保护。」 方朝东无奈一笑，「算了，我的确管不动你。后天是你母亲的忌日，有空的话，过来一趟吧。正巧，我也有个东西要给你，是你母亲留下来的。」 谭艾斯没有回答。 在他的认知里，他是没有「母亲」的。他的世界中从小看见的只有父亲。所以，他跟方家不熟。方家更是一直没有把他当作其中一员来看待。倘若不是他如今的资本够雄厚，大概只会被方家视为一个本不该存在的污点。 「那天小允也会回来，你们是表兄弟，不是有血海深仇的仇人，有什么话说开就好。」 「嗯，晚安。」谭艾斯果断切断了通讯，一点都没有要等长辈先掛电话才算有礼貌的意思。 方朝东听见断讯的嘟嘟声，喃喃道：「谭予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啊。」 此时，冬璽澄站在床边，神色呆愣。床头墙上掛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穿着婚纱的年轻男女脸上笑容幸福洋溢，女人怀中还抱着一个显然刚出生的婴儿，婴儿虽然陷入深沉的睡眠，但唇角勾起浅浅弧度，小脸酒窝迷人，甚是可爱。 冬璽澄缓缓伸出手，碰上了那张全家福照片。这是他们唯一一张合照。指尖沿着相框边缘抚下，在相框转角处，他猛然发现一个按钮，迟疑一下，他按了下去。 照片忽然射出投影，两个若隐若现的人影站在他面前，对他露出温柔神色。 「冬冬，是妈妈。」女人努力扬起笑容，却掩不住难过神色，「原谅爸爸妈妈……没办法陪你长大……」还没说完，她已经泣不成声。 男人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继续把话说完：「冬冬，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记住──爸爸妈妈永远爱你。我们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的人。那样，我们就放心了。」 画面突然定格。 冬璽澄倘若能够流泪，此时八成也会像女人那样无法克制。他的双肩颤抖不止，忽然，一隻手从后面搂住他的肩膀。他驀然侧目，看见谭艾斯俊秀的侧脸。 谭艾斯盯着这个投影，开口承诺：「嗯，我会照顾他一辈子。」 ３０：谭先生，您的告白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冬璽澄咳了一声，心想趁着这时候，应该好好纠正一下，他神色认真，「那个、艾斯，我跟你说，接吻这种事──是要跟喜欢的人做的，然后照顾人这种话，也是男女朋友关係，要不然就是夫妻之间会说的。」 谭艾斯淡淡「嗯」了一声。 「所以，你懂吗？」冬璽澄脸露无奈，把谭艾斯的手牵起来拉到两人面前晃了晃，「像是这样手牵手──我跟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就不太适合。」说完，他正想放开，怎料谭艾斯仍紧紧握住，貌似没有松开的打算。 「我懂，我学过。」谭予洋曾经悉心教导他去区分每种肢体接触的差异，情境演练做得非常充分。 冬璽澄相当怀疑，「你学过？」怎么学？跟谁学？天底下有这种课程？ 谭艾斯的眸色透出一丝认真，「这些事情，只会跟你做。」 「啊？我？」 冬璽澄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谭艾斯的另一隻手贴上他的后腰，往前一带，两人的距离变得极近。冬璽澄父母的影像定格在一旁，两人双眼恰好直勾勾盯着他们，堪称最可怕的监视者。 因为距离太近，漂亮面孔上的神情霎时转成慌乱，只有谭艾斯依旧万年不变，一双深邃的眼睛中映入冬璽澄的模样。 「小澄，我喜欢你。」谭艾斯似乎是怕他听不懂，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特别慢。 冬璽澄顿了一秒，忍不住伸出手贴上谭艾斯的前额，面露疑惑，「嗯？没发烧啊？」 谭艾斯：「……为什么不相信？」边说，语气里居然出现一种委屈的感觉。 冬璽澄没有迟钝到这种地步。他总算发现谭艾斯不是对他开玩笑，但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人生过了二十几年，冬璽澄不是没被告白过，虽然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不过从小到大，男性对他告白的比例比女性高了一倍不止。 可是他是真的不明白，那些人跟谭艾斯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他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喜欢的地方，以至于谭艾斯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情。 「我、我不是不相信……」他的脑子一团乱，语句表达也变得零碎，「但你这么，嗯，厉害……怎么、会喜欢……我？」 「我问过爸。」 此言一出，简直让冬璽澄尷尬到无地自容。到底谁会直接问自己爸爸「我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男生」这种问题啦！ 「爸说能够让我最像个正常人的，只有你。」谭艾斯的唇角微微勾起，幅度极小，像是他的最大极限，他的言辞真切，让冬璽澄难以移开目光，「我的世界里──除了爸，就只剩下你了。」 倘若不是喜欢，那就是更上一层的爱了吧。 「那你呢？」 冬璽澄深吸一口气，他将自己的手抽开，脚尖微微踮起，轻轻搂住了谭艾斯的脖子，毕竟看着这个人的眼睛，他好像会迷失其中，无法正常开口。 「我……从小时候，就很喜欢你。」那时候太过懵懂，不清楚什么是喜欢，随着小艾斯失去电力后消失踪影，他无法解释自己心里空出的一块代表什么。可是不论多少年过去，他的心里始终无法抹灭小艾斯的存在。 没想到兜兜转转，意外使然，两人又重新碰面了。 他把自己的脸深深埋在谭艾斯的颈间，闷闷地说：「不管过去多久，我还是很喜欢。」 谭艾斯的浓长睫毛微微垂下，神色难得柔和，修长的双手伸出，环住了比他还要矮小的机器人。 此时，投影倏然消失，室内恢復一片黑暗。只有微微的呼吸声和双唇相触的温度最为暖人。 ＊ ＊＊ 顏旭时开车进入地下停车场后，立刻前往谭艾斯的工作室。明天就是要去方家的日子，为了避免对方耍出什么阴招，他们也得做好准备。 路上，他碰到了正在进行打扫的冬璽澄，看见人一动也不动。 「你又卡了？」 冬璽澄连脖子都无法转动，语调听起来很可怜：「顏哥──我卡了半小时了！好不容易能说话！」 顏旭时左顾右盼，「谭居然没来救你？」 冬璽澄叹了一口气，「他在工作室，我也不想吵他。」 顏旭时耸了耸肩，正想出手帮忙一下，一道锐利的视线突然从背后刺来，他立刻挺直腰桿，「咳，那个，我想暂时不需要我了！」 果然，谭艾斯就站在不远处。 俊挺的身影走近，果断快速地让冬璽澄切换怠速模式，冬璽澄总算能动了，但速度慢上许多，没有以往行动流利。他好不容易立正站好，表情有点扭曲。 「我好像……越来越……容易……卡住了。」 他吃力说完，顏旭时眉头一皱，谭艾斯虽然表情没有明显变化，但也略沉一些。 「去休息，什么都不用做。」 闻言，冬璽澄也不好拒绝，只好乖乖回去自己的房间，保持躺姿以及双眼闔上最为省电。 顏旭时觉得情况不妙，忍不住多问：「你明天真的要带他去？」 谭艾斯没有回答。 「依我看，方董事长没有从你身上狠狠刮下一层皮，是不会把电池技术交给你的。」这个比起来不算非常重要的技术，居然是落在方朝东的手上，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但为了让冬璽澄的身体能够有更长的医疗时间，机器人的运作不能停──否则，很可能就没有生机了。 所以，谭艾斯不得不去。 「工作室。」他淡淡一句，顏旭时立刻跟上。 大约过了三小时，冬璽澄察觉到房间门开啟，双眼便恢復视觉功能，没想到──出现的不是谭艾斯，而是顏旭时。 「嗨，冬冬。」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坐在床边，「你不用起来没关係，但有些事情，我得先跟你说……」 冬璽澄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听见了。 「明天去方家──千万要小心。」顏旭时脸上不禁流露出担心神色，「你是谭唯一的软肋，这点，方家肯定也知道。人只要有弱点，就会有顾忌。虽然对你有点抱歉……但我希望，你一切要以谭为重。」 两人之间保持了几秒的沉默，顏旭时才接着说：「不要让谭，为了你变得一无所有。」 ３１：谭先生，您真的是非常小心眼 冬璽澄知道对方并没有恶意，而是一种善意的提醒，毕竟实话总是不好入耳。他扬起一抹浅笑，点了点头，「嗯，我知道。谢谢你，顏哥。」 顏旭时也察觉自己太过直接了一点，他叹了一口气，斯文俊秀的脸庞浮出一抹无奈，「我应该没跟你说过──我们跟谭是怎么凑在一起的吧？」 冬璽澄目光中眨眼浮现出好奇，他便缓缓开口：「我们四个啊，都是孤儿。小宝跟阿财是在同一家孤儿院被谭爸领养的，你应该也看得出他们的关係更亲近一点。我和阿银是最早被收养的，才跟谭相处不到三天──我们就受不了了。」 不过，他们从没想过要回去孤儿院。那里，是个容易让人感到孤独的地方。 「虽然我们都明白谭爸领养我们是别有目的，不过从他的手牵起我们离开孤儿院的瞬间，我们就将他当作我们的父亲一样看待。他的儿子，也就是我们无可取代的兄弟。」顿了顿，他又笑说：「当然，或许谭并不这样觉得。」 他们不是没想过要亲近谭艾斯，顏予夜就是个特别爱尝试挑战谭艾斯底线的人。同时，他也是身上大大小小最多伤痕的那位。谁叫他不长记性，被教训过后依旧乐此不疲。 即便肋骨断了好几根。 频率高到家庭医生看见他第一句话都是：「傻孩子，这次不知道是断第几根呢？」 「艾斯这么暴──呃，我是说，他防卫能力真高……」冬璽澄心想，他还真看不出谭艾斯会把人揍到骨折。 顏旭时又笑了笑，「他现在当然是好很多了，谭爸在教他基本礼仪之前是先让他学防身，他也很会学以致用。不过你放心，他绝对不会对你动手的。」那个人只会对动冬璽澄的人动手而已。 想到明天──方允的肋骨不知道会断几根，顏旭时晚点得来跟其他三人开赌盘。 顏旭时耸了耸肩，像个邻家大哥哥一样伸出手摸了摸冬璽澄的头顶，「明天我会载你们一起去。对了，小宝一直唸说员工旅游没玩够，等你身体好了，再一起去玩吧。」 冬璽澄的视线被压低了点，他抿起嘴唇，低声回应：「好，到时候──大家一起去。」 顏旭时走后没多久，谭艾斯进入房间，他一转头就看见坐在窗边的冬璽澄，缓步走过去，伸手抚平有些凌乱的发丝。 「我现在的电力还剩多少啊？」 谭艾斯手一顿，还是回答：「应该不到4％。」 「那位方董事长要给你技术的话，会叫你拿什么交换呢？」 「不知道。」 冬璽澄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对上谭艾斯的俊美脸孔，「艾斯，不要让自己被欺负。还有，请你相信──我会努力好起来！」 谭艾斯冷淡的眼眸又兴起了一些柔和色彩，「好。」 隔天，顏旭时早上八点就来接人。冬璽澄是被谭艾斯在无意识状态下一路抱上车的。现在仅存电力珍贵，他一点都不想浪费。 顏旭时透过后视镜看了谭艾斯一眼，提醒道：「谭，今天不只方董事长，听说还有不少股东也会到，看来他们想施加给你不少压力。」 谭艾斯恍若全没听进去，只说了一句：「你车上。」 「好好好，我车上等。」顏旭时一瞥头，露出饶富意味的笑容，「谭，前面是方允的车。我记得他一向准时，今天还真是早来。」 闻言，谭艾斯面露凶光。 「欸，你可别叫我撞他，我这可是新车！今年限量款！」就算可以报公帐，他也不要牺牲自己。 「不用，我等等自己处理。」 顏旭时哼了一声。谭艾斯还能怎么处理？他心里一清二楚。可怜方允，今天还没过完一半就撞到枪口上了。 两台车依序进入方家别墅大门，方允刚开门下车，转头看见了谭艾斯，英俊的脸庞不禁狠狠一抽。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方允的脸色不太好，保持着全面戒备。不远处，老管家踏着规律步伐过来，缓缓弯腰，「两位少爷赶紧进屋子吧，老爷在屋内──」 话还没说完，一记直拳猝不及防逼近，方允就算平常有在锻鍊身体，也挡不住谭艾斯，清脆的「喀拉」声响后，方允捂着胸口半靠在车门上，冷汗眨眼冒出，却连口大气也不敢喘──因为刺骨的疼痛实在无法忽视。 「你、你这傢伙……居然真的……给我……动手……」公司都不知道损失多少了营业额，谭艾斯的气居然还没消，是有多小心眼？ 顏旭时在车内录下一切过程，发到群组里。 一整排欢呼贴图刷过。 顏予夜立刻发讯：「欸欸，金秘书，你目测断了几根？」 顏旭时秒回：「你以为我是人体x光机啊？用眼睛就能看出来？」 顏煦洛接着：「我看谭好像有收敛一点喔，他上次揍那个跟冬冬告白的渣男王八蛋，力道可不只这样，我看了都怕！」 顏宸岳认真赶他的工作进度，顺便把硬是凑到他萤幕前看讯息的顏予夜推开。自己的萤幕不看，偏偏要挤过来害人分心。 老管家不愧是机器人，看见自家小老闆被揍，脸上的礼貌性笑容不减分毫，「大少爷，我会为您叫医生，请稍等。谭少爷，您先进屋吧。」 谭艾斯一句话都没说，走回车旁让冬璽澄重新开机。 下车的冬璽澄一脸茫然，乍见看来脸部表情扭曲的方允，偏头问：「咦？他怎么了？」 谭艾斯老实回答：「胸痛。」 「胸痛？」这么年轻就会莫名其妙胸痛，还痛到一副不能走路的样子不太正常吧？ 「走了。」 「啊，喔──」冬璽澄跟上了谭艾斯的脚步，和老管家擦身而过的瞬间，不自觉多看了一眼。 老管家回以他一个温和的笑容，以冬璽澄能听见的微小音量迅速说：「程序代号0768。」 霎时间，冬璽澄的脑袋窜过一串复杂的代号，他一时无法解读，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打乱他的思考──下一秒，又恢復正常。 他愣在原地，直到谭艾斯重新走回他身边，露出关切的眼神。 「没事，走吧……」 老管家脸上的笑靨从未改变，他目视着两人走进别墅，眼睛跑过一连串数字，再轻轻一眨，又立刻消失，像是个普通的机器人一般执行自己的工作。 ３２：谭先生，原来您也爱看玩命关头 谭艾斯带着冬璽澄走入豪宅大门，冬璽澄只觉得眼花撩乱。同样是豪宅别墅，这里的风格跟谭艾斯家截然不同，很多富丽堂皇的色彩，走的是极致奢华路线。 「我们要去哪里？」 「书房。」 两人走到书房外，谭艾斯脚步一顿，转头说：「在外面等我，不管是谁，都别离开。」 冬璽澄点点头，其实比起自己，他更担心的是谭艾斯──要独自面对这么多对他别有所图的人。可是，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可以当他后盾，只能在这里安静地等他出来。 他神色一沉，谭艾斯发现他的异样，伸手轻拍他的头，「没事，你在这里就好。」 冬璽澄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好。」 谭艾斯推开门，冬璽澄从门缝看见里头有不少人，随着房门关上，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没多久，老管家从走廊另一端推着移动式餐车过来，餐车上摆着金银茶具，十分整齐，茶壶口还冒着热气。 他看见冬璽澄，脸上露出和蔼慈祥的笑容，「许久不见。」 「呃，您好……」冬璽澄没印象之前在哪里看过这位老管家，但对方既然打招呼，他也礼貌性回应，顺带提出疑问：「刚才您是不是对我说了什么代号？」 老管家笑了笑，「程序已经啟动了，你只要安心等待就好。」 「程序……？」 老管家保持着优雅的浅笑，「是的，终结一切，也是开啟新未来的程序。我相信──你和艾斯都会迎来一个好结果。」 闻言，冬璽澄一愣，但他来不及多问，老管家已经推着餐车进入书房。 大约过了一小时左右，谭艾斯总算出来了。他的神色淡然，看不出来有任何不对劲。 冬璽澄立刻走上前，语带担忧地问：「怎么样？」 谭艾斯顿了一秒，才说：「拿到了。回去找厂商进行製作。」 冬璽澄直勾勾盯着他，「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谭艾斯不愿意骗他，还是坦承开口：「icd的所有技术，还有我名下ice的股份。」他是没有多问为什么那些股东还要再拿一次技术，上次明明都交给方朝东了。但方朝东没说话，他也不想询问。想要的话，再给也行，反正他都有备份。 听谭艾斯说的轻描淡写，但这代价有多大──就算不是核心高层的冬璽澄都知道！ 「你答应我──你不会被欺负的！」这明摆着是要谭艾斯交出身家财產，入股之后就能左右ice的许多决定，等于被变相瓜分！ 谭艾斯微微偏头，「放心，技术没什么，我能做出更好的。」他牵起冬璽澄的手，两人一边走着，他一边低语：「股份，我只有0.1％，完全没有影响，跟散股没两样。」 「啊？0.1％？」谭艾斯不是地下老闆吗？哪个老闆的股份只有这少得可怜的数字啊！ 「转移走而已，之后再转回来就好。他们只说要我名下的，没说其他人。」 冬璽澄无言了。原来他们昨天在准备，就是在准备各种后招。这样看来，确实损失得不多。里面那群正在开怀大笑的老伯们如果听见谭艾斯的话，八成会气到脑中风。 「对了，那个老管家──你认识他吗？」会不会老管家以前是在谭家工作，所以才认识自己？ 谭艾斯侧目，「嗯，以前跟在我爸身边，我爸死后，他被送给方董事长。」 「喔，原来……」难怪，老管家会直呼谭艾斯的名字。可见是从小看着谭艾斯长大吧。不过他说的程序是什么？ 冬璽澄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走到庭院中，正巧看见了一脸铁青的顏旭时，冬璽澄立刻上前询问，顏旭时忿忿说了前不久发生的事──他们下车后，坐在车上的顏旭时正专心滑着手机，忽然「碰」一声，车子剧烈晃动数下，好比七级规模地震！ 顏旭时迅速恢復冷静，但心里仍在痛骂──哪个王八蛋敢撞他！驾照是鸡腿换的吗？这么大台车停在这都能撞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开门下车就看见一个司机装扮的年轻小伙子面露惊恐，连连鞠躬道歉：「抱歉、抱歉，这位先生──我刚刚闪神了！」 「……」顏旭时强忍怒气，移动脚步走到车尾去看自己的爱车伤势，不看还好，一看就心痛难当，血泪在淌，回头大喊：「你是谁的司机？开车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我是……」司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只差没有下跪，「我一定将您的车送去修理到完好如初，请您高抬贵手！」 见司机诚心诚意的道歉，顏旭时也不是得理不饶人，司机联络了拖吊场，半小时内就抵达将车子拖走。顏旭时眼睁睁看着爱车凹陷的背影，心都凉了一截。 「就算修好，也不是当初无敌铁金刚的样子了！」 冬璽澄拍拍他的肩，「呃，顏哥，你……节哀。」 谭艾斯倒是不痛不痒，淡淡说：「车。」 顏旭时难忍悲痛，心中暗骂谭艾斯的凉薄，不关心他的爱车就算了，只惦念着怎么回家！ 「那司机说会帮我们弄一台车来。」 车子的引擎声传来，一台黑色高级轿车驶近停在他们身边，那名司机马上下车，恭恭敬敬把钥匙交给顏旭时，说话小心翼翼，「董事长说这台车给您代步用……」 顏旭时接下钥匙，直接坐到驾驶座，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看着司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冬璽澄想到自己之前也是这样看着老闆脸色过生活，不禁觉得同病相怜，安慰了他几句才上车。 司机目送黑色轿车离去，好不容易吐出一口气，然后迅速拨通电话：「他们把车子开出去了。如果没发生意外，叫下一组人准备。」 想到方才冬璽澄还特地宽慰自己，他不免自嘲一笑，「抱歉，我也不想，但为了我自己……」 昧着良心的事情，做多了，就没感觉了。 顏旭时沿着山路行驶，开了一段路，赫然察觉不对劲，眉头猛然蹙起，他透过后视镜看了谭艾斯一眼，「谭，他们──下狠招了。」 什么技术、或是股份，远远不够餵食贪婪的野狼。 谭艾斯目光一冷，「想办法停下来。」 顏旭时摘掉眼镜，把头发梳起，咬牙说：「该死的臭小子！老子可是f1赛车手等级的！」 冬璽澄也察觉车子的不正常加速，四肢忽然僵硬，脑中虽然一片空白，瞳孔却跑过几串字，让他能够立刻解读── 「啟动护卫模式，保护主人，粉身碎骨。」 ３３：谭先生，每个管家都有他隐藏的扁人功 「谭──抓紧了！」顏旭时一说完，方向盘一转，整辆车逼近山壁边，轮胎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音以及爆出火光。 剧烈碰撞擦到山壁，玻璃瞬间破裂，谭艾斯正要去搂住冬璽澄将人护在自己怀里，没想到冬璽澄的反应超乎常人，他挡在了谭艾斯身侧，背上传来的刺痛感让好看的眉头深锁，却没有发出任何哀号声。 「小澄──」 冬璽澄笑了笑，「没关係，我是机器人，受的伤不算伤。」但谭艾斯就不一样了，是真的会流血，然后死亡的。 车子半侧压入山沟中，车身严重倾斜，冬璽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单掌直接插入厚实的坐垫牢牢嵌住，让两人不至于偏向不断冒出火花的那一侧。 谭艾斯察觉了异样，一手扣住冬璽澄的下頷，把他的脸扳了过来，视线相交的瞬间，深邃瞳孔猛然一缩，愕然唸道：「怎么可能……」 「谭──要撞上山壁了！」顏旭时想尽办法才让车子不至于翻覆，破碎的玻璃造成他正面不少割伤，但此刻他没有空档去看后座的两人，只能死命扣住方向盘，双手青筋爆现，内心骂声已经如鞭炮边连绵不绝。 「跳车！」 冬璽澄接收到指令，以非常冷静的声音对顏旭时说：「顏哥，你保护好自己，艾斯我会处理。」 顏旭时来不及多加思考，但这个声音特别有魄力和说服力，他牙一咬，撞开车门跳出去在地上翻滚了许多圈，浑身都擦出血痕。短暂昏迷几秒鐘后，多年被催眠必须保护谭艾斯的念头逼他快速清醒，他聚焦之后，只看见右手臂几乎全毁的冬璽澄抱着谭艾斯躺在不远处──谭艾斯身上也有擦伤，但远远不及冬璽澄受损的严重。 管家机器人居然自己啟动了隐藏的内建功能，发挥超乎常人的力量──可是相对电力耗损是一般活动的数倍，所以，冬璽澄肯定是动不了了。 濒临损坏边缘。 顏旭时摇摇晃晃站起身，他看向后方，撞到山壁的车子总算停了下来，引擎室冒出阵阵白烟，接着，他迈步朝冬璽澄那里走去。没想到，冬璽澄还有意识。 他吃力地转头，努力发出声音，「顏哥……我要去……车子……」 顏旭时听不清楚，他蹲了下来，急忙问：「什么？」 「我要续电……还有人……会来……」 顏旭时看向车子，眼睛驀然瞠大，「你疯了！」 冬璽澄巍巍颤颤抬起左手，拉住他残破的衣袖，「拜託……就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电力危及，不到1％，脑中的警示声轰得他头脑发昏，可是他还不能就这样关机。他有最后一件事情得做。 顏旭时的表情挣扎，最终仍是拗不过冬璽澄，他小心翼翼把冬璽澄扛起来，走到车子的引擎室那里去。撬开的引擎盖中有一颗大电池静静被固定住，幸好电池是在靠近驾驶座侧边，没有受到直接损坏。 看着冬璽澄伸出手靠近电池，顏旭时忍不住出声提醒：「非正式的外接回充功能，每个机器人只能使用一次而已。这样，谭拿到了电池技术……对你也没用了。」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让冬璽澄有点讶异原来顏旭时也会因为他的牺牲感到难受，「冬冬，你确定吗？」 冬璽澄浅浅一笑，「嗯，再怎么样，我也是管家嘛。保护他──是这个机器人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使命。」说完，他摊开手掌，手心自动分割出一个开口，细小的金色细线鑽入车用电池中。 那一瞬间，冬璽澄觉得自己像是一颗乾瘪的气球，突然灌饱了气，脑中同时传出声音：「特殊回充啟动──3％、5％、7％……」 短短不到几分鐘，又有尖锐的剎车声从转弯处传来，数台黑色轿车急速衝过来，显然不是要救助车祸伤者的良善分子。 在冬璽澄回充这段时间，顏旭时走过去将谭艾斯奋力扛了起来往路边移动，双眼警戒地盯着逼近的车子。 出事前他已经传了讯息出去，但等到顏煦洛他们派人赶来估计还要十几分鐘，只能想尽办法撑下去！ 车子停了下来，十来个黑衣人下车，手上都有武器。 顏旭时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方董事长真急，在这么近的地方动手──他就不怕被调查？」 领头的男人神色冰冷，满不在意地回应：「就是近才好，方董事长那个位子也坐久了，差不多该下来了。谭先生一死，他脱不了关係，自然有人会帮他照顾好整个方豪集团，加上炙手可热的ice。」 闻言，顏旭时喷笑出声，「原来如此，一箭双雕，方惟中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好，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开始就拿错算盘，砸了自己的脚？」 听见顏旭时直接说出授命他们来的顶头上司，这些人脸色总算有了点变化──方惟中是方朝东的堂兄弟，是方豪集团中仅次于方朝东持有股份权最大的人。俩人虽然面和心不和，却从没有做出互相损害利益的事情。 如今看来，不是不做，只是在等待时间点下手而已。 男人也不管了，举起手枪对准两人，「真要怪──就怪谭予洋吧，谁叫他养出个怪物！」 子弹击发的剎那，顏旭时呼吸一滞，他下意识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谭艾斯，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驀然挡在他面前，「鏗」一声，一旁的山壁射出一个小洞。 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破烂不堪的机器人──他伸手牢牢抓住自己破烂到只剩几根金属连接的右臂，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扯，拉出了几条金属丝线，还冒出滋滋火光。 这些人并不知道管家机器人的前身是由军事武装用机器人改造过来，当然武器功能拆除不少，但武力值还是很惊人的。冬璽澄微微抬手，脑中计算出所需力道以及攻击路径，把自己的手臂当作回力镖一样射了出去──前排五人直接被刷倒，大声痛喊双手或双脚上的细长伤口。 再一道残影，冬璽澄的手上多了五把手枪，他果断将四把枪扔到山沟里，将剩馀一把俐落上膛，对准了眼前的人。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绝对不是人类可以办到的速度。哪怕冬璽澄只剩一隻手也魄力十足地展现了icd管家机器人的武力极致，更令人联想到搭配当初的宣传标语：「最高等的管家机器人──不管是进厨房，还是上战场，包准实现所有主人的愿望。您，还不找一位最忠诚有力的管家吗？」 ３４：谭先生，您的机器人只是累了 一张漂亮的脸孔上透出浓浓的威胁意味，「我不想伤人，你们如果直接离开──我保证不再动手。」但他的内建照相功能都把车牌拍下来了，已上传别墅内的连结云端。 对谭艾斯动手──是他如今唯一无法忍受的事情。但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要伤人。现在动手攻击，一半是他的怒气导致，一半则是机器人的本能反应。程序多少会强制干扰他的所作所为，同时还解除了痛感回馈，要不然把自己手臂扯断──他还不躺在地上痛哭流涕了？ 黑衣人拉着受伤的同伴迅速躲到敞开的车门后面充当掩护，不过仅仅躲藏，没有要走人的打算。 「没关係──反正你电力也所剩无几了，我们就跟你耗！」 冬璽澄深吸一口气，他把断臂丢在地上，然后将左手心直对着车子，伸缩枪管从掌心延伸而出，「等我开枪──就来不及了。」他顿了顿，「歼灭敌人的程序已经啟动，倒数一分鐘，我无法取消。」 他总算懂了老管家给他的啟动代号是什么意思。这个代号是用语音方式啟动，而且并非有人随便喊喊就会產生反应，是透过语音辨识系统──也就是说，冬璽澄只有听见老管家的话才有用。 老管家预测了他们回程会出事，提早给他解开这个隐藏指令。这么损耗电力的任务，谭艾斯如果早就发现，肯定会直接移除的。所以，这是连谭艾斯都没有确认到的隐密代号。 谁有可能这样做呢？ 冬璽澄脑中闪过一个可能性。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他把艾斯託付给自己了，就不能够让艾斯在这里没命。 他厉声警告：「还有三十秒。」边说，他的手心朝空中偏移，连续对空鸣枪，证明自己不是在开玩笑。 黑衣人等面容扭曲，可是凭火力──他们还真比不上一个管家机器人。这跟从上头得知的情报来源完全不一样。薪水虽然重要，但命也很重要啊！ 「呿！上车！走──！」 一群人也很害怕冬璽澄毫不留情地射杀，毕竟在他们眼中，那可是机器人，没有良心的。就算真的杀人，也会游走在法律边缘，尤其像谭艾斯这样有强力背景的人，顶多要求他将机器人报废处理就能躲过法律刑责。 他们这些人的命，相较之下真的不值钱。 轿车一辆辆离开后，另一端又开来几辆车，顏旭时看见车牌，发现是顏煦洛他们的车队，一颗犹如被钢线紧紧拉扯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冬璽澄收回手，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现在，他特别累，累得手脚无法动弹，连眼皮都觉得异常沉重。 眼前映出透明屏幕，电力条迅速下降，很快进入了红色的警戒范围。 「电力警示、电力警示──7％、6％、5％……」他自己跟着喃喃唸出：「3、2、1……」 「啪嚓」一声，连支撑躯体的力气都没了，他往后倒下，却被一隻手牢牢搂住。 谭先生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的动作很轻柔，不过冬璽澄心想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失去感觉回馈了，所以才感受不到他的力道。 「艾斯……」 「你等我，我现在立刻回去。」他抱起冬璽澄，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鲜血还从额前的发丝渗出，一滴一滴落在冬璽澄的脸上。 「你别难过……」冬璽澄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他勉强算得上完好的左手，轻轻贴上了谭艾斯的侧脸，多么完美且好看。 「我答应的……我……会……好……」他会努力醒来，用自己最真实的面孔面对这个人，然后重新认识一次。 以前他以为他是机器人，现在则是他成为了机器人，怎么能算真正认识呢？ 同时间，电力彻底断绝。半闔的眼睛再也没有任何聚焦，手也被重力拉扯往下坠落。 谭艾斯接住了那隻手，一同环在了自己的胸口。 「谭……」 「回别墅，车。」 顏旭时立刻招呼顏煦洛他们下车，谭艾斯把人放进车内后，直接驱车像是火箭一样离开了。 「旭时哥！冬冬他──」顏予夜第一次看到机器人坏到这种程度，简直吓傻了。 顏旭时脸色凝重，「没救了，再也修不好了。」他立刻拿出手机，传给爱丽莎让她赶往别墅一趟，谭艾斯身上的伤得包扎处理。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 顏旭时眸中冷光一闪，「这次不用谭说，我们都要把敢对他动手的傢伙──解决乾净。既然他们先动手，谭爸立下的规则就不算了。」 其他几人难得看见顏旭时这么生气的样子，不觉寒毛直立。秘书生起气来，只差老闆一点而已！ ＊ ＊＊ 此时，方家的别墅附近有一辆豪华房车停在路边，待在豪华房车上的中年男人听见任务失败的回报，气得大骂：「我养你们这群饭桶干什么！一个人都杀不了！方朝东要是知道我动手了──还不趁机弄掉我嘛！」 血压一高，骂到头都有些发晕。 「我们也是没办法，那个机器人有武器啊！」有武器的机器人都是要通过政府审核认可的，显然那个机器人是私自安装，所以才会查不到。 「废物──！」他将手机狠狠摔到一旁，咬牙思考下一步对策，此时，忽然有人轻轻敲动车窗。男人被吓了一大跳，乍见是熟悉的脸庞，迅速恢復冷静，放下车窗。 「有什么事嘛？」 老管家露出慈眉善目的笑容，温和有礼说道：「身为管家，替主人处理完所有麻烦是应该的。那些孩子手上也不需要沾染鲜血，所以，您就此安息吧。」他抬起手，掌心驀然冒出一截消音枪管，短短一秒鐘，车内的人瞪大眼睛，完全无法反应发生什么事，茫然地嚥下最后一口气。 老管家收回枪管，又恢復从容不迫的样子。然后看了一眼昏迷在驾驶座的年轻司机，他熟练地从怀里拿出另一把消音手枪，放到了司机的手中，带领他的手轻轻握住。 「就当作，你做了坏事的小小处罚吧。」 说完，他以惊人的速度离开。 没多久，警车接获匿名报案抵达现场，抓捕了有凶器在手的司机。隔天，媒体大肆报导方家股东被怀恨已久的司机一枪击毙，佔了很大的新闻版面。 方朝东看着新闻媒体的报导，摇了摇手中的红酒杯，「愚蠢的兄弟，也只有你敢跟谭予洋那种傢伙作对，他哪怕是死了，都能像厉鬼一样为他儿子讨公道呢。这杯酒──就敬你了。」 他浅浅一笑，把红酒一饮而尽。 「谭予洋，你也够狠，随着那个机器人报废──啟动的病毒把所有icd资料都格式化了。」 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用这个已经完全消失的东西去威胁谭艾斯。而谭艾斯会自己发展出属于自己的王国，爬到真正的巔峰。 「只是，你下的手太狠了。万一那个孩子醒不过来，你不是把艾斯也变成了一个机器人吗？」 虽然有一副有血有肉的躯体，拥有傲视眾人的天赋，却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想想，也挺可悲的。 ３５：谭先生，原来您也是会流泪的 顏旭时四人外加来加班的爱丽莎一齐站在工作室外面，陷入一种微妙的定格状态。 没多久，顏予夜总算受不了，「爱丽莎姊姊，你是这阵子唯一一个见到谭的人，你觉得这次比起上次，他会搞多久啊？」 爱丽莎单手托腮，认真思索后，接着说：「不好说，但以我多年的经验，八成比上次严重。」谭艾斯用讯息询问她冬璽澄的身体情况，她身为医生，当然得如实相告，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生死的事情她看多了，即便不能接受，也每天都在发生。 自从管家机器人停止活动后，仪器侦测到冬璽澄的大脑活动也跟着下降，除了维持呼吸等的基础生理功能，没有意识清醒的跡象。 算是个糟糕的情况。 在转移意识到机器人的期间，冬璽澄犹如正常状况一般在活用大脑，大脑正常活动下可以促进神经修復并再生，连接一旦断掉，之前做的努力或许沦为徒劳无功。 谭艾斯是个聪明人，身为亲身体验者的他再清楚不过这个技术的极限。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更难接受。 他一个人都不见，整天就关在工作室里，送餐也只让主厨进入，幸好里面还有备用的盥洗室，要不然岂不变成别墅中唯一的流浪汉了？ 顏宸岳眉头一蹙，「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顏予夜推了推顏旭时，「旭时哥，你最懂谭了，你想个办法，我们照做啊！」 顏旭时还没说话，顏煦洛倒是义愤填膺起来，「人又还没死，他把自己搞成这样干嘛？我们就衝进去──把他痛骂一顿，叫他不能这样浪费冬冬捨己为人的苦心！谭爸如果知道了，绝对会把他从房间里轰出来！」边说，他作势拉人，但没人理他。 「快啊！不要耸了！我们四个还打不赢一个人？」俗话说，三个臭皮匠，不是胜过一个诸葛亮吗？打架靠的是人多！ 顏予夜认真点头，「嗯，真的打不赢。你一定是没一次断过三根肋骨，所以不知道他的厉害。」 顏煦洛转过头寻求顏旭时的认同：「你也不去？」 「你去啊。」顏旭时竖起一根大拇指，毫不吝嗇朝他一比，「我支持你，心灵上。」 顏煦洛：「……」他轻轻咳了一声，接受了大家的无能，「其实我也不是走励志激励路线的，我去买菜帮忙主厨补充食材就好。」 爱丽莎拨了拨长发，无奈一笑，「看来他今天是不开门了，我下去地下室看看就先走囉，客户可是很多的。」说完，她挥挥纤细小手，踩着极细高跟鞋下楼去了。 剩下四人面面相覷。 顏旭时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们回办公室去赶进度吧，我筛选了几个合作案，下一季赶着要用的。」 闻言，其他三人也欣然接受，接二连三走了。 顏旭时靠在门边，回想上一次这样等谭艾斯不知不觉也数年过去了。那时候，不是只有谭艾斯陷入低谷，他们都是。 「臭小子……你以为只有你难过啊？」他确实想过顏煦洛的建议，就像是电视剧里演的，知心好友痛打男主角一顿，说出不少人生大道理，然后男主角幡然悔悟，重新振作。 不过现实生活中，被痛打一顿的八成是自己，然后脸肿到说不出什么人生大道理。 失神半晌，他忽然想到临死前的谭予洋提醒过他的话：「旭时，你是四个人里面──最像哥哥的人。你不用苦恼自己应该要为艾斯做什么，只要陪伴他就可以了。」 「谭爸……」他喃喃自语：「我这样，就是一个好哥哥了吗？」 此时，谭艾斯坐在金属台旁边，垂首凝望那张苍白生冷的漂亮脸孔，他手边没有替换材料，右边衣袖仍是空荡荡的，只能修復机器人身上损伤的表皮，技术高超，完全看不出机器人曾经受过重大损伤。 过了一会，他又打开系统，手指快速俐落地敲打键盘，忽然，讯息视窗跳出，是方炎传来的。 「谢谢，花月的状态非常正常。」随后，又有个影音档传来。 谭艾斯扫过一眼，一个字也不回，直接关掉通知。 他会把电池技术传给方炎，是因为曾答应过冬璽澄──如果哪天找到了方法，一定要记得给花月，让他可以继续待在方炎身边。他会这样做，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有了同理心等等情绪，只是冬璽澄的交代──他都有牢牢记住。 他按时吃饭，定时盥洗，会在深夜的时候独自前往地下室亲自确认冬璽澄的身体状态，然后去一趟冬璽澄的房间，最后又回到工作室。 这样重复制式的循环，已经过了很多天。 理智上，他告诉自己应该放手了，但他还是停不下来。 真的好奇怪，他居然忘不了机器人在自己怀里停止动作的那个瞬间，那种逼近窒息的感觉──好像深深烙印在他的骨子里，难以除去。 「小澄。」他轻轻喊了一声。忽然，有种湿润的感觉滑过脸颊，他下意识抬手去擦，后知后觉发现── 原来，是眼泪。 如果父亲知道他会流泪，一定很欣慰。可是，谭予洋已经不在了。 他缓缓闭上深邃眼睛，貌似陷入熟睡状态。 这时候，门外的顏旭时听见脚步声，驀然抬头──乍见那天在方家遇见的老管家。他心生疑惑──对方是怎么进来的？同时间，心中警铃大作！ 难不成又是一个来找麻烦的？ 老管家踏着从容步伐走到顏旭时面前，温和一笑，「艾斯在里面吧？我进去看看。」 闻言，顏旭时猛然愣住，刚刚老管家叫谭艾斯的名字？哪有这么自来熟的机器人啊。 老管家一顿，伸手拍上他的肩膀，语气欣慰地说：「旭时，辛苦你了。」 此时，顏旭时脑中赫然想起某张熟悉的面孔，脸上震惊，「你……」 老管家收回手，不再多说，他的手掌一贴上门禁装置，门连挡都不挡，直接打开，人就走了进去。 顏旭时冷静之后，面露苦笑，「您……果真是什么都想好了。这个世界上，能让谭走出来的人──只有您了。」 ３６：谭先生，您要知道薑还是老的辣 老管家走进去后，门关闭的瞬间，一个蕴含极大力量的直拳迎面而来，老管家眼睛眨也没眨，单手握住了面前的拳头，两人力道相当进而產生微微的颤抖，但老管家脸上的笑容依旧。 谭艾斯的目光对上他，猛然一顿，收回了手。出于某种直觉，他知道这个机器人不简单，跟自己父亲有着关係。要不然，谭予洋是不会随便送方家一个机器人的。 老管家微微鞠躬，「少爷，老爷让我带个东西来给你。」边说，他拿出一个掌心大的精緻方盒，「上次老爷说过有一个东西是小姐要留给你的。」 谭艾斯看了一眼，伸手接下。 老管家又问：「你不好奇是什么吗？」 谭艾斯脸色冰冷，「你可以走了。」他转过身，不再理会老管家。 老管家看着他的背影，好半晌，叹出一口气，「艾斯，你这样子，要怎么让大家放心呢？」 闻言，谭艾斯倏然一怔，他旋即回身，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老管家。 「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更是我们想尽办法──要送给你的最后礼物。」 谭艾斯往前跨了一步，却迟迟没有跨出下一步。 不可能，谭予洋明明死了。虽然不是在他面前断气的，但他亲眼见过尸体。可是站在眼前的机器人──即便面容不同，神态跟口气却像极了谭予洋。 谭予洋也跟冬璽澄的父母一样身体出现后遗症，器官逐渐衰竭。从察觉几名研究人员的身体异样后，他就知道总有一天可能会轮到自己。从那时候开始──他为了谭艾斯的未来做尽打算，算计无数。 「爸爸走的时候说过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老管家朝他展开双臂，挺直了有些佝僂的身体。 谭艾斯理智上明白这个机器人的人工智慧依靠科技发展出跟谭予洋几近相同的人格，可叹的是，再怎么像，也并非本人。脑中如此想着，鬼使神差，他仍移动脚步，温热的双臂轻轻环住身材矮小的老管家。 老管家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点，旋即露出欣慰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根本不是你爸爸，然后拒绝我呢。」他拍了拍谭艾斯的后背，温和低语：「艾斯，你长大了──我很开心，真的。」 过了几秒鐘，谭艾斯松手拉开距离，他吐出积在胸中的一口气，淡淡问：「爸什么时候做出你的？」 老管家苦笑，「你这孩子，怎么能说是『做』呢？我可不像你做的管家机器人一样模仿璽澄的一言一行而已。我的意识确实存在，我就是你的父亲。」 自己的父亲又再拋给他一个震撼弹，聪明如他也不禁愕然，「你转移意识？爸──你没死？那个尸体──是你做出来的？」 「关心则乱，你如果再仔细一点，就看得出那是一具机器人。但是艾斯啊，爸的确算是死了。我现在的身体只能依靠外在的维生仪器，救不了了。等这个机器人彻底没电，关于爸的一切──就彻底结束了。」 「在哪里？」 老管家知道他想做什么，于是拒绝了他的念头，「艾斯，人总以为可以赢过上天，其实，我们还是被玩弄于股掌之中。我一定会死，你不用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我会用这种方式继续活着，只是想确定……你真的找到了自己最想保护的东西，走往你想前进的方向。然后，当面好好跟你说再见。」他笑了笑，「临终之前，我有四个课题还要完成，就是道谢、道歉、道爱、道别。」 感谢的人，有歉意的人，珍爱的人，以及要告别的人。 「打开那个盒子吧，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我从没跟你说过她的事情，你也好像全不在意。其实，她很疼你。她的名字──叫做方霏霏。」 方霏霏虽然身为女性，却跟谭予洋一样有着豪情壮志，不断研发突破机器人的极限。他们在同一个研究室工作，谈不上深刻爱恋，顶多是略有好感。听见谭予洋想要改造基因的计画，她思忖半晌，决定加入。 两人是研究室中最为优秀的存在，用这种出发点去成为一个母亲其实非常鲁莽。或许，她一开始也不觉得自己会为了一个孩子牺牲什么。 可是在怀胎十月的过程中，发自天性的母爱让她逐渐改变了想法。她想好好照顾这个孩子，直到他长大成人。 无奈天不遂人愿，她在怀孕期间得了绝症，无法得知是否跟研究有关，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因为特殊疗程掉光，觉得自己变得非常丑陋，加上起初怀这个孩子的意图，让她无法面对这个孩子。 辛苦生下来后，她只抱过一次，就让谭予洋带走了。 她在仅剩的生命中，跟冬璽澄的父母一起耗尽所有心力完成了最后一项研究，这是她唯一可以留给谭艾斯的东西。 谭艾斯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张相片，上面有一位成熟漂亮的女性身穿白色长袍，举手投足间充满自信以及亮眼光芒。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随身碟。 老管家补充：「这里面是脑神经再生修復技术，放到现在的医疗界里，你可以当作是核弹等级的震撼度。」 倘若谭艾斯以自己医学博士的身分拿去发表，将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拿来帮助冬璽澄清醒过来。 谭艾斯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盒子，对这个素未谋面，他也从不关心的母亲，心中不知道涌起了什么样的纠结情绪，一时无法解释。 「艾斯，不管你要用这个去做什么事情，我只想告诉你──你妈妈，是爱你的。」就跟他一样，为了谭艾斯殫精竭虑，直到死亡。接着，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是方霏霏抱着刚出世的谭艾斯，她的脸色苍白，身材瘦弱，跟另一张照片里的亮丽模样大相逕庭。可是，她的眼睛里充满对孩子的怜惜跟疼爱，以及浓浓的不捨。 「虽然是偷拍，但爸还是想留给你……这张唯一的合照。改天你去看她的时候，别告诉她──爸帮她把头发p了上去。她会生气，她揍人跟你一样，毫不留情。」 不愧是工程师出身，技术极佳，一头乌黑的秀发完全看不出破绽。 ３７：谭先生，请问您的名字是？ 谭艾斯缓缓收紧了手，握住了这个盒子，「我会诚实。」 老管家呵呵一笑，「方家那边，你不用担心，棘手的人我处理掉了。我跟方朝东有达成协议，他也很疼霏霏，不会对你做出不利的事情。」说完，他的眼眸牢牢盯着谭艾斯。 两人视线相接，谭艾斯犹如从老管家的眼睛里看见了印象中熟悉的英挺面孔。 「好了，爸还得去谢谢旭时他们，照顾你肯定费了不少心力。『道谢』就留给他们，至于『道歉』是要对璽澄，他得跟我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在一起，你要好好照顾人家。『道爱』，是我要替你母亲完成的心愿，最后的『道别』──就是跟你了，艾斯。」 他抬起手来，就像日常跟人说再见那样云淡风轻。 「儿子，再见了。」 未来的路，他不会再干预，全凭谭艾斯自己的心意。 谭艾斯双唇张了张，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老管家也不留恋，他缓缓转过身，正要去开啟感应门，背后传来一声低喊：「爸。」迟了一秒，略带哽咽的声音才说：「再见。」 此时，谭予洋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幸福的笑容，也庆幸自己不是以本人的身分出现。否则恐怕忍不住离别的感伤，在自己儿子面前哭得泣不成声，有损爸爸的威严。 走出工作室后，顏旭时仍等在门外，老管家浅浅一笑，「走吧，去看看我可爱的金银财宝们。乾爹有些话要跟你们说，顺便交代一下这次的后事。」 然后，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顏旭时硬是忍住眼眶中不断上涌的热意，他的脸庞扬起一抹秘书专业的制式微笑，「好的，谭爸。」 两人并肩走着，犹如感情深厚的真正父子， 他们走后，工作室的门缓缓打开，谭艾斯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长廊，两行眼泪再次落下。 「爸，谢谢你。还有，我也爱你。」他手里紧握着方盒子，迈步前往地下室，同时也呼叫爱丽莎赶来别墅。 当爱丽莎一看见这些技术成果，惊吓到差点把仪器砸穿了。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帮着谭艾斯模拟手术进行过程，从准备好所有仪器和特殊材料，不知不觉花了一周的时间。 顏旭时他们都很贴心没有来打扰，仅仅在某一天放了朵白色小花在谭艾斯的工作室外。看见那朵小花，谭艾斯默默站在那里将近半小时才弯腰捡起，然后将小花轻轻放在怀里保护。 这天，是谭予洋正式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 但他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他要带着康復的冬璽澄一起去见谭予洋和方霏霏，也算了却谭予洋的一桩心愿。 谭予洋肯定是计画好死后把自己的墓碑及骨灰放在跟方霏霏同一个纪念墓地。所以，那天才没有告诉他方霏霏的安葬之处。 疗程很快开始进行，共分成三个阶段，会依照冬璽澄的细胞再生速度决定时间长短。不论多久，他都会等。 ＊ ＊＊ 冬璽澄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彷彿看见了很多过往的面孔，可是他很快又忘记自己看过谁了。 他恍若漂浮在一个无重力的空间里面，载浮载沉，漫无目的。渐渐的，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听见有人在喊一个名字。每隔一段时间，那个声音就会出现。声音中蕴含的无形力量牵引着他往某个方向靠近，越靠越近，他总算听清楚了。 「冬冬。」是一对男女的声音，他们在轮流呼喊着。 他一时想不起来声音的主人，可是，视线却逐渐模糊。 茫然漂流了一阵子，接着，他又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都在呼喊同样的名字。 这是在叫我吗？ 我是谁呢？ 在好多声音中，唯有一个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听起来特别好听，也十分熟悉，「小澄。」 是谁？ 「小澄。」那个声音极其有耐心不断呼唤着，语调速度一致，都让人怀疑是录音重复拨放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个声音不再只有呼喊名字。 「你答应我，你会好。」声音喋喋不休说着，「我等你。然后，我们再去游乐园。你说，你想坐旋转木马，可以看见很多人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坐，就会感受到别人的幸福。」 他心想，这个声音的主人也太傻了点。每天一直说着，即使没有人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让人感到心疼。 他越来越想要离开这里，想要摆脱这种飘忽不定的梦游状态，想要亲眼看见声音的主人。 「小澄，我想你了。」 忽然，声音不见了。 此时，谭艾斯站在手术室外，看着全副武装的爱丽莎深吸一口气，准备进行最后阶段。如果今天能成功，爱丽莎就是世界上第一个成功执行的医生，她的名声会以惊人速度攀升。 当然，名利是其次，背后感受到某人的视线压力使得一向处在高压环境中的她也有点受不了，「这可不是不成功，便成仁，而是不成功，就辞职……」 手术时间长达十四个小时，爱丽莎完成之后完全累瘫，直接睡在手术檯旁边整整一天。 谭艾斯在点滴里加入特效药后就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整整三个月，比拟他之前关在房间里的纪录了。但他这次很正常，生活作息相当规律，顏旭时他们也轻松不少，不用时时提心吊胆，害怕老闆忽然想不开干出什么大事。 他单手托腮，盯着床上沉睡的削瘦脸孔。 太长时间没有晒到阳光，冬璽澄整个人白皙到连女人都会忌妒。谭艾斯爱乾净，一天至少三次亲力亲为擦澡保养皮肤，不只柔顺光滑，还逼近吹弹可破。 长期灌营养液，没有自主活动，肌肉量无可避免地流失。不过往好处想，冬璽澄的情况已经脱离那些维生仪器了。于是，谭艾斯把冬璽澄换到了他之前住的房间。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把人从床上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每每抱起，他总会忍不住皱眉，冬璽澄如今的体重抱起来对他来说根本不会费太多力气。 谭艾斯小心翼翼地左右摇晃，就像他小时候情绪激动时，谭予洋会安抚他，让他坐在膝盖上一样。 「小澄。」他顿了顿，继续喃喃自语：「我其实有点担心，会不会等你醒过来，已经不记得我了。」 没有人可以保证全无后遗症，只能跟命运豪赌。 「其实也没关係，我会跟你重新自我介绍，再让你认识我一次。」 这次，彼此都会是最真实的面孔。 他悄悄闭上眼睛，沉静在这片刻的安寧中，直到一隻手轻轻碰到了他的脸颊，他驀然睁开眼──对上了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眸。 怀中的清秀面容笑了笑，说：「你好，我是冬璽澄，请问你是？」 谭艾斯没有如他刚才所说好好回答，他俯身贴住了苍白且柔软的唇，在心中回覆了答案。 你好，我是谭艾斯。 ３８：谭先生，你看，我走过来了（完） 今天，是久违加上死灰復燃的员工旅游。 虽然相隔了半年的时间，不过大家的心情很是雀跃，行程还是照着之前顏煦洛撰写的出游计画流程，完全没有变动。 在旅行前一天，谭艾斯带着冬璽澄去了谭予洋以及方霏霏的墓前说要让他们看看冬璽澄。 冬璽澄一个尷尬，但怎么说都是谭艾斯的亲生父母，他也不好说不去。于是，谭艾斯克服一切困难，推着轮椅走完人行步道，再一路揹着他走上小山丘。 復健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手基本上没有太大问题，但双脚恢復速度相对慢上许多，他在家里倘若拿着助行工具稍微可以在房间内缓慢移动，谭艾斯也不会管太多。 可是只要一踏出房门──他的双脚基本上就没有落地的机会。其实他也跟谭艾斯抗议好几次了，想要快点恢復，就要常常走动啊！就算他慢得跟乌龟一样也要有包容之心啊！ 但谭艾斯压根没听进去。他还反驳说每天在医疗室復健走路就已经够辛苦了，不需要让自己这么累，其他的地方由谭艾斯来代劳就可以了。 冬璽澄从起初的强烈抗拒加上不习惯，但现在已经全然放弃，直接伸手讨抱或揹了。 谭艾斯揹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去，冬璽澄环住他的脖子笑问：「欸，你整天这样揹会不会嫌我重啊？」 那双深邃眼睛微微瞥过来，「不达标准值，你还要努力。」 冬璽澄：「……」我都觉得自己像装满食物的餿水桶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谭艾斯的脚程很快，不到几分鐘就抵达最上层的墓地，今天到纪念园区来的人并不多，但旁人看见他们这个组合都会不禁多瞄几眼，毕竟天菜帅哥揹着可爱弟弟的画面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站在纪念碑前，谭艾斯问：「能站一下吗？」 冬璽澄抬了抬下巴，有志气地说：「你要我站半小时都不是问题！」 谭艾斯没有多说，轻轻把人放下来，让冬璽澄站好后，他还是体贴地将手贴在对方纤细的后腰，以免人突然软脚摔倒，从山坡上滚下去。接着，谭艾斯就像根护国神柱，他像是要验证冬璽澄的脚力，直挺挺地维持英挺站姿长达半个小时。 冬璽澄总算忍不住，偏头问他：「你这么多话要对伯父还有阿姨说啊？」看不出来谭艾斯是个内心话癆，讲了半小时还没下台一鞠躬！ 谭艾斯轻眼一眨，淡淡回：「不，我说完第一句，然后发呆。」 冬璽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顏旭时常常说想把自己老闆掐死了，「好，你发呆完了吗？」他脚痠啊！痠到爆了！这样明天去员工旅游还怎么好好逛？ 谭艾斯点点头，「我揹你。」他还没说完，冬璽澄已经像无尾熊一样爬上去了。 「你太残忍了！我脚好痠，呜呜。」 谭艾斯：「……你说没问题。」他开始指控。 冬璽澄假装没听见，转头看风景去了。 谭艾斯再度迈开脚步下山，他其实没想到自己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来到这里，或许是早有准备，加上有人陪着他来。 他才发现，原来道别也能是轻松的。 走到一半，一阵微风吹过，冬璽澄回头，他恍若看见山丘上有对男女朝着他们浅笑挥手。冬璽澄莫名有点害怕，把头埋进了谭艾斯颈间。 「怎么？」 「没事。」他又鼓起勇气回头，那里半个人也没有。忽然，他笑了出来，在心里想──放心吧，我会陪着他的。 瞧着冬璽澄在车上发呆，顏予夜推了推他，他才从昨天的灵异事件中回神。 几个人打打闹闹的，活像是青春大学生，唯独谭艾斯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把自己围出一个独立的磁场。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第三天，他们来到最后一个景点──国家游乐园。 金银财宝四人很识相地不打扰两人，各自去了不同的游乐设施，等集合时间再碰面。 谭艾斯推着轮椅缓缓前进，冬璽澄坐在上头露出心力交瘁的表情。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说服谭艾斯不要在游乐园揹着他走上走下。那比坐轮椅更引人注目！ 两人来到游乐中心点，旋转木马恰巧在旋动，今天虽然不是假日，但也有不少家庭出游，温和等级的旋转木马中传出了很多开怀喜悦的笑声。冬璽澄看得入迷，谭艾斯站在他身边，低声说：「上去坐。」 闻言，冬璽澄慌忙挥了挥手，「不用啦！我只是想来看看而已──」他还没说完，身子一腾空，已经被抱了起来。 周遭传来几声惊呼，还有窃窃私语的讨论声。 冬璽澄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的心情都有了。 工作人员貌似透过对讲机接收到指示，其中一位朝着谭艾斯走过来，有礼貌地低声说：「先生您好，您是游乐园的股东贵宾，可以从贵宾通道先行搭乘。」 谭艾斯点点头，当着大家的面直接走进去。 冬璽澄抽了抽眼角，心想──谭先生，你是不是眼睛不好？贵宾通道在对面！ 谭艾斯找了隻看起来最年轻力壮的马，把冬璽澄抱了上去，还打算帮他系上安全带。 冬璽澄挡住他，「小朋友才要系！我是大人！我长大了！」他严正的指控让附近的几对情侣档笑出声。 冬璽澄扶额，天哪，怎么坐个旋转木马都可以这么丢脸！ 此时，工作人开始广播安全注意事项：「欢迎搭乘魔幻木马，请帮小朋友系好安全带，倘若大人没有要坐，可以站在旋转台上，设施未停止前，请勿随意走动──」 音乐响起，木马上下晃动，站在一旁的谭艾斯看着冬璽澄逐渐展开的笑顏，内心触动，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上也浮现一个非常温柔的笑容。 十分动人。 随着音乐结束，谭艾斯正要把冬璽澄抱下来，却被他拒绝了。冬璽澄腹部用力将自己的脚跨过来，轻轻一跳，扶着马背站好。谭艾斯的双臂明显可见处在紧绷用力状态，彷彿随时准备好救人。 冬璽澄深吸一口气，对他笑说：「我努力了很久──告诉自己，我要恢復到能够自己走向你。」 他跨出一步，身体有些摇晃。 谭艾斯忍着没有出手。 冬璽澄鼓起勇气，一步、两步、三步──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扶持东西往前行走，像是刚学会飞翔的鸟儿，露出欣喜的笑容。他也如幼鸟一般飞不久，在要软倒的最后一刻──扑进了温暖的怀抱里，紧紧搂住对方。 「小澄，你做得很好。」 四周悄悄拍下这一幕的闪光灯不断，冬璽澄无暇顾及羞赧。因为能被人毫不犹豫接住的感觉──温暖得有如冬日煦阳。 灿烂，又温和。 你说对吧？ 我亲爱的谭先生。 《正文完》 后记 好久没写后记，觉得好像应该来写一下xd 不知不觉三个月晃过去，实在没想到我还拥有日更的技能。 最后几天断更是因为出远门去玩抒发一下心情，大推sup！但跟别人同一桨的好处就是要掉下去就一起下地狱，海水会让你吃尽人生中的苦头，思考自己干嘛早起来受苦。然后玩完回来之后开始懺悔对谭先生懺悔啊，您最后的土还没埋上去，十字架还来不及插进去，真的可以让你牵着冬冬去玩吗？ 啊，我心怀慈悲，还是帮你完结了。 我最近真是走温馨路线，以前都想着要在完结前杀掉哪个儿子好（欸！） 每天两小时，就能挤出各种荒谬的念头跟故事xdd 本来想说璐璐那边暂时结束就好，大概是完结后忽然又被雷劈到脑袋，才会想不开再开一个坑，还不是我本来想开的那个坑，是我无意间手机没电给我的灵感，本来想写男女的...... 最后还是算了，同性相吸。 反正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不写后记是因为觉得写完我还得去面对在旁边排队等我填坑的各家儿子们，心生愧疚还想继续逃难啊qq 总之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