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他(男扮女 bg)》 桃源 在接到出警任务时,祁妍正准备下班回家。听到警铃,她深深哀叹一声,内心抗拒不已。并不是祁妍消极怠工,而是在此之前,她刚刚协助上头侦破了一桩杀人案,满打满算已经叁天没合眼。 “打起精神来,有人匿名举报 ,程渡在’桃源’聚众吸毒。” 大祁妍七岁的李鸣宇边快步向前走,边拍了下她的肩,祁妍瘦小的身板直接被这没轻没重的一掌打得向前一仰。但她来不及抱怨李鸣宇的粗鲁,所有的思绪都被桃源两个字所占据。 一行人很快坐上警车向桃源出发,方才还唉声叹气的祁妍却变成了最心急的那一个,手牢牢握住方向盘,眉头紧簇,油门直接踩到了底。和她一车的警员都牢牢把住车门上方的把手,胃里翻江倒海。 “祁妍,稍微慢点!”坐在副驾驶的李鸣宇喝她一声,可祁妍却恍若无知无觉,对外界的一切事物失去了感知能力。 路人看着这辆冲在最前方不断鸣笛的警车,纷纷驻足侧目。警车从绿篱旁飞驰而过,带起的疾风摇落下几片叶子。 李鸣宇看着恨不得驾车飞起来的祁妍,突然不知道让祁妍参与出警到底是对是错。 “桃源”,A城最着名的声色场所,集KTV,酒吧,俱乐部等功能于一体。对一部分人来说,桃源是夜幕落下后的人间天堂,可对于他们这些警察而言,桃源不可谓不是五毒俱全的巨大隐患。 A城有名有姓的商人并不算多,程望国算一个。他在早年通过开办酒吧,足疗店等种种游离在法律边缘的灰色地带的场所起家,完成了原始资本的积累。随后他开始投资房地产,进出口货物,互联网新媒体,什么风向好便做什么,靠着敏锐的商业嗅觉和刚硬毒辣的手段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大概是对于帮助自己发家的企业带着些初恋情结,程望国不忘初心,依然将建立声色场所作为自己事业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桃源,就是程望国的产业之一。 对于程望国这种不管到哪里都为人所忌惮的角色来说,A市的警局自然也要给他几分薄面。桃源金碧辉煌的光鲜外表非常具有迷惑性,欧式复古的建筑风格让它在A市打卡地标名单中榜上有名。可上至高层官员,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心知肚明,桃源根本干净不到哪里去。像是一颗被虫子从果核向外蚕食的苹果,核心早已烂透了。 可他们没办法查,或者说,他们并不敢查。桃源已经屹立不倒太久,一直以来与A市警局井水不犯河水全凭双方自欺欺人地粉饰太平。桃源一旦露出破绽,便是一块巨大多米诺骨牌的倾倒,牵扯出许多黑暗之中的盘根错节。 不必说要浪费多少警力财力,光是其中相关人员,随便拎出来一个,他们都得罪不起。 事实上,在出警之前,李鸣宇就已经有了无功而返的觉悟。 前些年桃源还算低调,关起大门,闷声做事。可近几年,在桃源被程望国的独生子程渡接管了之后,便愈发嚣张起来。前前后后被群众举报了不少次,可除了罚点小钱外,也只是不痛不痒的批评教育几句。 桃源内盛行的情色交易大概已经是所有人默认的不争事实,警方已经懒得去管。这次出警不过是因为吸毒的情节严重了一些,但李鸣宇没把握能抓住程渡的把柄。 狡兔叁窟,更不要说,这是一只有权有势,背景雄厚的兔子。 可祁妍显然并不这么想。 李鸣宇看了她一眼,心下暗自叹了口气。只要是和桃源或程渡有所牵扯,祁妍都会冲在第一线。 —— 到达桃源门外,以祁妍为首的一众警察持枪破门而入。他们一间房一间房地挨个搜查,不得不撞破了许多不堪入目又或是活色生香的场面。男人女人尖叫着被赶出门外,在初秋微凉的晚风中站在街边示众。 里里外外搜寻一遍无果,李鸣宇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要紧急召回这批警员。 祁妍不甘心,好不容易有了能够重创桃源和程渡的机会,她不愿就这样轻易放弃,尽管他们连一丝毒品的痕迹都没能搜查到,也没有见到程渡本人。 “够了祁妍,这是上级指令。”李鸣宇正色,少见地面对祁妍露出了不容违抗的严肃面容。 祁妍张了张口,终究没说什么,却攥紧了身侧的拳头,心有不甘地跟随着李鸣宇撤离桃源。 他们从楼梯向下走时,桃源的大厅中间站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少男少女。他们身上又一种独特的气质,像一朵朵被催熟的花,一边绽放的同时,却又一边迅速枯萎着,散发着糜烂却诱人的腐败气息。 祁妍不愿对上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她下意识地侧头回避,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一个人的目光。 祁妍看着她,一时竟然找不到恰当的词汇来形容。 那人的身高有一米八左右,标准的模特身材。在一众姿容上等的男女之间也显得出类拔萃。乌黑柔顺的直发及腰,一身修身的职业西装套装。她脊背单薄,从领口露出的白皙而突出的锁骨让她看起来有种恰到好处的骨感。腰间的灰色腰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部曲线,视线下移,是一双包裹在硬挺布料下笔直修长的腿。 她抱臂斜靠在门旁,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以轻松与其他人区别开来。 女人漆黑的眼线上挑,睫毛长而挺翘,难得一见的琥珀色瞳仁中不含任何情绪,有些懒散,更多的是无欲无求的虚无。她拥有一副高挺的鼻梁和精致小巧的鼻尖,鲜亮的口红勾勒出她完美的唇型,此时正下意识轻抿着。 那是一张兼具了艳丽与英气的脸,有一种矛盾的美感。 祁妍莫名想到了一句从网上看到的话:真正的美人,都是雌雄莫辨的。 烟 女人和祁妍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祁妍看不懂的情绪。 祁妍还在猜测女人是否也是这些少爷小姐的其中一员,远远地便看见程渡大摇大摆地从对面的马路上走来。 祁妍立刻握紧拳头,克制着怒意走向前。 距离上次见到程渡,已经过去了叁年。那时祁妍还是个入职不到一年的新人警察,有着现在所不具备的满腔热血与活力,但当时的她也过于天真冲动,犯下了许多让祁妍自己都无法原谅的错误。 程渡站到女人身旁,手插进裤袋,一副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模样,笑容有一种世界尽在掌控之中的狂妄。 他看着祁妍,眼神黏腻而令人恶寒,拖着长长的尾音拿腔作调:“小祁警官,我们这可是正规场所。你们不打一声招呼就进来烧杀抢掠一通,咱们还怎么做买卖啊?” 程渡故意把“烧杀抢掠”四个字咬得很重,表情无辜,如若不是祁妍对他足够了解,还真要被他这些鬼话蒙蔽了。 见祁妍皱着眉不说话,程渡笑了笑,顺手将胳膊搭在身旁女人的肩膀上。女人的神情毫无变化,冷静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种被驯化后的顺从。她微微弯腰,只是为了和她差不多高的程渡能够把胳膊搭得更舒服一些。 祁妍眉心一跳,刺痛感从额头中央不断向四周扩散。眼前的场景使她的愤怒上升至巅峰,她咬着牙,一字一句警告程渡:“把手放下。” “放下?”程渡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大笑着向后仰倒,身体的重量全部放在女人身上,使她被迫跟随着他的动作弯腰。 “祁妍,你管得真是……越来越多了。” 程渡邪笑着,露出几颗白森森的牙齿。他瞳仁小,眼白多,这样看着祁妍时,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阴狠与恶毒。 他一边瞪着祁妍,一边用手指捏住女人的下巴。女人的脸很精巧,被他握在手中把玩,稍稍用些力便变了形:“老子玩自己女人,你管得着吗!” 祁妍看到女人温顺地弯起嘴角,冲他微笑,神情温柔似水。 女人的笑容刺眼,祁妍看着她的红唇在程渡大拇指下被拉扯至一个诡异的弧度,像一道血淋淋的疤。 祁妍从喉咙深处滚出一声低吼,上前一步抓住程渡的衣领,狠狠攥在手心。 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大家都纷纷议论这个女警到底和程渡有怎样的深仇大恨,看起来甚至已经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并且,他们也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敢这样对程渡,换成别人,恐怕早已死了几百回。 “程渡……你这个畜牲,你会下地狱的。” 程渡听完后,神色一变,随后又迅速恢复如常,对于祁妍的举动,他只觉得像在看小丑跳脚,毫无威慑力。 程渡舔舔唇,朝祁妍靠近,低沉的嗓音听起来仿佛从修罗地狱爬出的恶鬼:“说得好,我等着。” 李鸣宇看着眼前这幅场面,血气直上涌,他和一众警员上前拉扯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的祁妍,终于将两人分开。 “祁妍,冷静!” 另外两个警察一人拉着祁妍一条胳膊向警车走去,祁妍被人向前拖着走,还不忘愤恨地扭头看向程渡,像是要把他那副嘴脸牢牢记在心里。 就在祁妍被按着头像犯人一样被塞进警车中的前一秒,她又在混乱中看到了那个女人。女人就那样不悲不喜地站在一旁,那张漂亮的脸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站在她前方的程渡笑得张扬,向地上啐了口痰,转身搂住女人的腰走进桃源。 —— “隽晴,来。” 程渡叼着条烟,微微侧头,朝女人勾了勾下巴。 女人心领神会,举起打火机凑到程渡唇边,点燃了那支烟。房间灯光昏暗,程渡借着烟部顶端燃烧的星子端详李隽晴的脸。她正神情专注地替他点着烟,睫毛低垂,在她立体的面容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你这张脸,真是让女人看了都心动。” 程渡用手指夹住烟,冲着李隽晴的脸吐出烟圈,眼神迷离。 他想起刚才祁妍看向李隽晴的眼神,其中有藏不住的惊艳。 程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他第一次看到李隽晴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深深地为她着迷。不仅仅只是因为那张冰美人般的脸,还为她身上那种特殊的气质。若即若离的,琢磨不透的,是碰不到也摸不着的镜花水月,他一碰,她好像就要碎了。 程渡的视线从李隽晴精巧的下巴下移到她雪白的脖颈,另一只手从李隽晴的左肩缓慢地移动到她的领口,滚烫的指尖在李隽晴的锁骨处摩挲。 他迷醉地贴在李隽晴的颈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出口的话却使人毛骨悚然:“我真想用烟头在你身上烫个印儿,古代不是流行在奴隶身上烙印么?但我是真的舍不得。” 说完,程渡有些癫狂地,抽动着笑了起来,肩膀因为极致的喜悦不断耸动着:“刚才那个女警察,为了个女人恨不得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她要是我在那个娘们儿身上烫过多少个烟头印儿,估计真就疯了。” 李隽晴的眸光闪了闪,手指不自觉地蜷起。 程渡依旧自顾自说着:“可是隽晴啊,我舍不得这么对你。” “嗯,”李隽晴点点头,冲程渡绽放出一个足以让他失神的笑容,“程哥对我好,我都知道。” 窒息 “为什么要紧急撤退!” 从局长办公室传出重重的拍桌声,门前的几个警察互相对视几眼,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都见怪不怪地低下头,接着忙手头的事。 “祁妍,你真是昏了头了!不撤退还要做什么?把桃源翻个底朝天?”方司明面对着紧咬着后槽牙的祁妍,觉得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全都被她当成了耳旁风。像祁妍这样又倔又不怕事的愣头青,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局长,还是头一次见。 “翻啊!为什么不翻?程望国和程渡做过龌龊的勾当还少吗?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给你机会让你去了,证据呢?在哪儿?”方司明摊开双手,伸到祁妍面前夸张地上下挥动着。 祁妍下意识想要张口反驳,却无话可说。因为她确实拿不出来任何证据。 她愤恨地用手敲击桌面,方司明手旁未拧紧的玻璃杯盖短促地向上跳跃,连带着泡着枸杞的茶水也在摇摇晃晃。 刚才那通举报电话没能追溯到来源,举报者的声音也经过了电子处理,是男是女都难以分辨。再结合他们白跑一趟一无所获的结果,基本上可以定性为是一场性质恶劣的恶作剧。 方司明稳了稳手下的杯子,见到祁妍的气焰消下去了些,慢条斯理地乘胜追击:“祁妍,我知道你立功心切,但也不能过于急功近利啊。如果你没有能够彻底扳倒桃源和程渡的铁证,那每一次的出警都会变成他们拿捏警方的把柄。” 祁妍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听完。从鬓边落下几缕干枯毛躁的发丝,随着她的呼吸微弱地颤抖。片刻后,她仰起头,用戴着露指手套的左手抹了一把额头,遍布红血丝的双眼高频率地眨着,不知道是因为干涩还是因为什么。 “小妍,放松一些吧,不要再用过去来折磨现在的自己……” 方司明看着老友的女儿,是真的有些心疼这个还没过二十四岁生日的姑娘。 “够了方局,不要再说了。”祁妍抬手打断了方司明的话,她怕自己再听下去会真的失控。 “好好好,”方司明知道她不愿听,但仍然苦口婆心地叮嘱着,“你刚才揪程渡领子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祁妍,你要是再这么天不怕地不怕下去,你爸也保不了你。” 祁妍本想转身离开,却在听到那个字眼后睁圆了眼睛:“方局,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么?” “你爸的电话已经打到我这里来了。”方司明垂下眼帘,吹了一口杯子中滚烫的茶水,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 “方叔,你也觉得我爸是对的?” 祁妍改了口,今晚在方司明面前第一次展现出脆弱的情绪。她语气平淡,语速却极快,像一场平静却又激烈的控诉:“让我辞去工作,一辈子被他监视控制,变成和其他黑心资本家联姻的筹码和工具,从此以后做一个只允许笑不允许哭的提线木偶,做一个吉祥物?” 方司明微怔,与祁妍对视时,看到她眼角闪烁的泪花。 祁妍用手背用力揉过鼻子,再抬起眼看向方司明时,眼中有着近乎偏执的坚定:“麻烦您跟他说一声,要断资金来源随意,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你这丫头……”方司明焦急地想坐起身子,却闪到了腰,只好一边用手指指点着开门离去的祁妍,一边龇牙咧嘴地捂住疼痛的腰部。 祁妍疲惫地将门碰上,离开办公室后,她全身的力气如水流般被尽数抽去,愤恨、无奈又悲哀的情绪纠缠交织着,像一张铺天盖地将她笼罩的网。 祁妍强撑着连轴转后透支的身体走回工位收拾东西,坐在她对面的李鸣宇等待她许久,看到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方才准备的话也再难以说出口。 “小妍……” 祁妍朝李鸣宇勉强勾了勾唇角,看起来却比哭还要悲伤。 “李哥,今晚多亏你了,下次请你吃饭,”祁妍自嘲着笑了笑,拳头轻飘飘打上李鸣宇胸口,故作轻松地说:“不过我可能也请不了你太好的了。” —— 祁妍驾车回家,车窗外是在高速行驶下连成各种颜色线条的光斑。A城的夜景像一场足以使任何人放弃理智沉溺其中的骗局,那些映衬在璀璨灯火下的纸醉金迷,是有钱人醉生梦死的游戏。 红灯亮起,祁妍点了一支烟,将手搭在窗边,动作熟练地向外弹着烟灰。 其实她没有烟瘾,抽烟不过是叛逆期造成的后遗症。当年祁清远越不让她做什么,她便铁了心越要做什么,包括吸烟,包括成为一名警察。 祁妍看着那根不断在手中燃烧着的细长烟条,像是快要被那个向下剥落着星火的红色洞口吸入,映在她的瞳孔中,像两簇剧烈跳跃的火苗。 耳旁传来一声轻佻的口哨,祁妍回神,看着与她并排停在一起的那辆车,两个混混模样的男人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目光像两条湿淋淋的蛇信子,让祁妍想起方才见过的程渡。 祁妍的车是一辆价格高昂的黑色路虎,硕大的车型与她娇小的身量形成鲜明反差,加之她身上所充斥着的颓废气息,看起来确实是会吸引到小混混的类型。 “滚。”祁妍干脆地吐出一个字,把烟从指缝中抛掉,看准红灯的最后一秒,深深踩下油门,狂飙而出,留给两个男人呛鼻的车尾气。 回到家后,祁妍仍觉晦气,将身上闻起来快要馊掉的衣服塞进洗衣机,随后把自己整个人浸泡在浴缸中,享受着逐渐窒息所带来的快感。 浴缸正上方是一面镜子,祁妍“哈……”了一声从水中仰起头,水不断顺着发丝冲洗着她的身体,流过窄小的肩,瘦到凸出的锁骨,和有着微小起伏的乳房。 她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身体在透明的水波中一览无余。 祁妍再度屏气,浸入水中,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 笼中雀 第二天,祁妍申请了调休,近些天极重的身体负荷和心理压力让她身心俱疲。 一觉睡到自然醒,祁妍看了看表,早上七点整,生物钟依旧稳定运作。她的身体有一种疲乏过度的酸软,大脑却处于极度亢奋与混沌的交界处,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次入睡。 祁妍关闭手机的飞行模式,一时间各大app的消息提醒接二连叁涌入手机。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一不小心就会被垃圾信息淹没,祁妍总能从中快速辨别出最重要的那一个,比如祁清远在凌晨发来的聊天消息。 他以一种不容违抗的语气命令祁妍今天回老宅吃家宴,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方司明帮祁妍把话带到后,惹怒了这尊大佛。 祁妍冷哼一声,大早晨起来就看到这种令人倒胃口的东西,这个回笼觉她算是彻底睡不成了。 祁妍几乎是立刻想象到祁清远得知她所说的话后怒火中烧,但表面还要故作冷静的样子。中年男人,尤其是像祁清远这种有点钱的男人,其实都有一颗看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的自尊心。他们自负却也自卑,大男子主义是他们掩饰不足底气的拙劣把戏。一旦有人违抗他们的指令,他们就很容易暴跳如雷。再以一种一看就是中年男人的独特口吻来发号施令,誓死要将“世界终将以我的意志前行”这句话当作座右铭,刻在墓碑,带进坟墓。 她没有理会,而是选择把祁清远拉黑,随后将手机抛到脚后。祁妍盯着天花板,脑海放空,什么都不去想,不知过了多久,她重新拿起手机,打开外卖软件想要点些食物,却发现所有的支付方式都已失效。 祁清远说到做到,停了所有祁妍绑定着他银行账户的卡,断了祁妍的资金来源。祁妍揉了揉额头,心下暗骂几声,反复点击支付按钮,全部显示支付失败。 她从小虽然算不上娇生惯养,却从来没缺过钱。祁妍出生那一年,祁清远在老家的几栋房子突然划入市区范围,成为了拆迁户,一夜暴富。随后他又跟着几个朋友投资了些矿产资源,家中的经济状况一路水涨船高。 祁妍一直被祁清远视作福星捧在手心里,从儿时起,她的吃穿用度都算得上奢侈。而后随着祁妍慢慢长大,她周边的一切都在不断变化,包括她一直以来喜爱的父亲,都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变得面目全非起来。 很俗气的男人有钱就变坏的故事,祁清远踹掉了糟糠妻,祁妍的母亲林秀在和祁清远离婚后不久郁郁而终。 不知是出于愧疚的心态,还是为了引导有关自己的舆论风向,祁清远打给祁妍的钱只多不少,每个月的零花钱数额都令人咋舌。 祁妍的叛逆期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她认为自己是在替母亲花掉她应得的钱,于是尽管她物欲极低,也依然在源源不断地购入自己所不需要的物品。租赁地界最好的房子,享受最高标准的生活,尽管这样的日子她过得并不开心。 警局叁瓜俩枣的工资还不够祁妍一个月保养车的费用,祁妍查了查自己工资卡内剩余的工资,也不过只能负担得起目前这栋大平层半个月的房租而已。 祁妍看着自己的卡内余额,莫名笑了起来。一夜之间,她也算是完成了阶级跨越——从富人阶级跨越到贫民阶级。 她放下手机,抬头环视自己居住的房间,宽敞明亮,能轻易将整个A城的风景尽收眼底。梳妆台上摆满了未开封的大牌护肤品,衣柜里全是堆成山的名牌服装,连吊牌都还没来得及剪掉,就已经过了季。祁妍摸了摸自己的脸,实际上自己最常用的护肤品是大宝,警服几乎已经焊在身上,变成了半永久。 祁妍其实觉得自己是矛盾的,或者说,又当又立。心中瞧不起祁清远的为人作风,却又心安理得地用着他的钱,嘴上说着独立,可自己的工资甚至不够负担生活。 她突然发现自己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么多年,她都一直活在祁清远的隐性制约之下,这也是为什么祁清远认为停了祁妍的卡,她就会乖乖屈服的原因。 早该如此了,祁妍想,随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她不打算如祁清远所愿。 圆月 祁妍复工那天,来到警局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同事们有关警局周边小区的租房事宜。警局位于老城区,虽然繁华热闹,但人群混杂,并不宜居。同事们就算平常和祁妍没有过多接触,也都知道祁妍家境相当富有,对于她突然要从市中心富人区搬家到警局附近感到不解。 “哦,你们也知道,最近市场不景气,破产很正常。”祁妍耸了耸肩膀,无所谓的态度像是在讨论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 一众警察面面相觑,都觉得祁妍这话叁分真七分假,但没人深究,只是给了祁妍一些租房建议。 听着同事们七嘴八舌,祁妍皱眉:“我要的是……最便宜的那种。” 她已经铁了心不再花祁清远一分钱。 祁妍用一周时间把那些二手奢侈品和名牌服装挂到了二手物品交易网站上。虽然有些东西她甚至连碰都没碰过一次,但“二手”的标签就已经让这些物品的价格大跳水,被人反反复复还价。不过还好,祁妍看了看卡内的进账,至少她在短时间内不会拮据,甚至还有余力应付一下突发情况。 某天下班后,祁妍约了几个家住在附近的同事一起看房。以她现在的条件和薪水来说,只要平时注意开销,完全可以住一些中高档的小区。祁妍对比了一下这些小区的租金,还是选择了几家中偏低档的。之前花祁清远的钱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的钱多到花不完,可祁妍想到这是自己的工资,第一次有了节俭的念头。 同事们对于祁妍的选择表示尊重,陪着祁妍一家家看过去,矮子里面拔高个,最终敲定了一个名叫芳泽院的小区。祁妍一向雷厉风行,当即和中介签了合同,下个月月初便要搬进来。 当天晚上回家之前,祁妍给了陪她看房的同事一些没开封的大牌护肤品,坐在路虎的驾驶位上朝几位女同事摆了摆手:“今天谢谢各位。” “哪里……”同事们用手抚摸着护肤品光滑的外壳,心想这报酬未免也太贵重了些。 祁妍冲她们点点头,驾车开出一段距离后又再度返回,降下车窗邀请同事们上车:“要不要去兜风?” 这些女孩们的生活大多都是两点一线,她们工作繁忙,加班是常事,况且职业具有特殊性,对于体力精力来说都是不小的考验。她们的娱乐活动大多是躺在家里追追剧,很少有机会体验兜风这种带有浪漫色彩的事。 祁妍带着她们围绕着A城市中心兜了一圈,夜幕降临后的市中心繁华如白昼,迷醉的斑斓灯光像一场永不落幕的狂欢派对。祁妍降下车窗,迎面而来的风携带着混杂的高档香水味,裹挟着一阵阵气氛被烘托至顶峰的热浪。 回程路上,同事们的瞳孔中还泛着水光,愉悦和兴奋让她们的脸颊染上粉红色。 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祁妍,你的车这么宽敞,坐起来真舒服。” 祁妍映在后视镜里的眼睛弯了弯,随后用手轻拍了一下方向盘,发出一声闷响。 “最后一次开它了。” 似乎只是陈述事实,没有任何留恋与不舍。 到达同事们居住的小区,祁妍将她们放到路边,叮嘱她们过马路注意安全,随后升起车窗离开。 同事们愣在原地,不由自主地缓慢朝着祁妍驾车离开的背影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如梦初醒般停下了动作。 她们忘记了祁妍的现状,忘记了她只能租低端小区的事实,忘记了她需要变卖爱车来换钱的落魄。因为祁妍看起来实在太洒脱了,洒脱到让任何人都觉得没资格认为她可怜。 回家路上,同事们其中一个说道:“我……终于理解为什么那几个实习警察天天说祁妍帅了。” 其他几人沉默着,却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 月初,祁妍整理好物品,叫来李鸣宇和另一个关系比较好的男警察帮她搬家。在祁妍把能够变卖的东西全都卖出后,余下的只装了四五个箱子和一个背包。两个男警察帮她把东西搬到新家,顺便又在附近买了点菜,开了火,就当成了简单的暖房仪式。 祁妍从没在李鸣宇面前避讳提及自己的家庭情况,但他多少了解些内情,与祁妍保持默契,对此绝口不提。另一个男警察名叫阿路,还是个年轻的小男孩,对于这些弯弯绕绕并不敏感,进屋时还在没心没肺地夸赞祁妍的新家宽敞。 叁个人买了一箱啤酒,祁妍没喝,以水代酒,打算结束后开车送两人回家。两个大男人就这样你一罐我一罐的喝了个大红脸。 喝着喝着,阿路突然开始哀嚎,说自己这把年纪也没个女朋友,实在是太可怜了。话音刚落,便被李鸣宇重重打了头。 祁妍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看到李鸣宇的脸,笑容猝不及防僵在脸上。 他哽咽着,已经泪流满面。 祁妍别开视线,盯着面前盘里的几粒花生米,饱满的红色外皮上泛着油光,分明是喜庆的颜色,映在眼中却愈发寡淡。 李鸣宇的妻子杨楠在四年前因公殉职,就在他们婚礼的前一个月。 杨楠是祁妍在警局认识的第一个女警,她勇敢机敏,行事果断,私下却是和办公状态截然不同的温柔,甚至连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模样。 后来祁妍逐渐明白为什么李鸣宇总是挡在她前面,或是做一个在后面紧紧拽着她的人。 因为他不愿看悲剧重演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她任由他释放情绪,等着他平复好心情,将两人送回了家。 那天的月色很美,祁妍把车停到李鸣宇家楼下后打车回到新家,莫名的,想要看看月亮。 祁妍倚靠在单元门旁,门上墙上被各样的小广告贴得密不透风,大多数翘起了边角,在她耳旁发出沙沙的响。 她点了一支烟,静静地看着那轮清冷的明月,想起了杨楠,想起了一个虽然久远却无法淡忘的面孔,想起了…… 祁妍缓缓直起身子,看向面前披着月色走来的女人。 她的神色透露出心力交瘁的疲惫,用纤长的手指拢了拢被风刮起的长发,眼波流转间,与祁妍对视。 塞壬 祁妍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前些天在桃源门前见到的女人,再度出现在她眼前。 李隽晴看着祁妍,停下了脚步。两个人就这样相望无言,直到祁妍把烟头在墙上按灭,率先开口:“你住在这儿?” 祁妍默认这个只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还记得她。 然而祁妍并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话音落下之后,李隽晴在认出她时就微微紧绷的脊背逐渐放松了下来。 “嗯。” 李隽晴敛起眼睫,目光看向地面,在距离祁妍一米处左右的位置停下,疏离冷淡的态度和那天在程渡面前乖巧温顺的模样截然不同。 祁妍并不喜欢自讨没趣,虽然她在见到她起便满腹疑问,但对方显然不欲多言,于是她选择识相点,结束这场谈话。她瞥了李隽晴一眼,利落地转身上楼,过了一会儿,祁妍听到了身后高跟鞋与水泥台阶相碰的清脆声响,回荡在深夜空旷的楼道。 祁妍家住在五楼,不高不低的楼层。她站在门前从兜里掏钥匙开门,李隽晴来到四楼拐角处,抬头看到她,有一瞬的愣怔,随后又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台阶,一步步走到祁妍身后,从包中翻找钥匙。 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是自己的邻居,祁妍觉得缘分确实有些奇妙。 身后的门传来咔嚓解锁的声音,祁妍扭过头,看到对方已经准备进门,出声叫住了她。 “你每天都这么晚回来么?” 李隽晴没有回头,微微颔首:“我会放轻动作,尽量不吵到你。” 她在开口时轻轻吐了口气,听起来像一声飘渺的叹息。 祁妍噎住,她发问时并没想太多,只是出于对晚归女性人身安全的考虑,而对方显然歪曲了她的意思。如果祁妍刚才还不确定李隽晴对她的态度,那么现在她可以肯定,李隽晴想要和她保持距离,甚至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感。 祁妍想到那天她在她面前和程渡发生的冲突,“一个暴躁的女警察”可能是面前的女人对她的唯一印象。 祁妍感到有些头疼,看着女人纤细苗条的身影,心中隐隐有所猜想。 或许……她是真的喜欢程渡也说不定。 李隽晴搭着门边的手稍微用力,门距离闭合很快只剩下一个缝隙。 “喂,”祁妍快速地抛下最后一句话,“离程渡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之后,祁妍莫名觉得有些羞赧,或许是因为在短短几分钟内她做了太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而对方并不领情。 她已经做好了在下一秒迎接门被决绝地碰上的声音,女人却将门重新推开了一个缝隙。她看着祁妍,似乎像是在对她进行重新的审视。 李隽晴朝祁妍轻轻点头,声音落在静谧的夜晚,像一滴汇入大海的水,落入了深沉的夜色:“多谢。” 门终于被碰上,从缝隙中透露出微弱的黄色灯光,祁妍听到她把包放在玄关的微弱声响,还有解开高跟鞋的声音。 楼道中浮动着一股清幽的暗香,祁妍并不喜欢人造香水的气味,却莫名不排斥李隽晴身上的香气。她关上门进屋,按下玄关处的开关,指尖触碰到周边的墙壁,擦了薄薄一层灰尘。送走了李鸣宇和阿路之后,祁妍才第一次认真观察起自己的新家。墙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刷的白漆已经开始泛黄,边角处甚至开始隐隐有向下剥落的趋势。门旁紧挨着的洗手间传来水滴不断向下滴落的声响,应该是用了多年的水龙头逐渐老化的缘故,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听起来格外清晰。 祁妍从没住过这样的房子,从她有记忆起,家中的墙壁上便贴着花样繁复的壁纸,比房间还要大的洗手间用昂贵的大理石铺砌,很典型的有钱人的住所。 一道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却带进来了那阵若有似无的香气,让祁妍回想起两次见到李隽晴时她的样子,她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非常昂贵的大牌,但质感与料子看起来仍然价格不菲,让她卓然的气质锦上添花。再配上她精致的妆容,任谁看到都会觉得她是一个事业成功的小资女性,至少绝对不会缺钱花。据祁妍所知,在桃源内进行类似服务的女性都有相当可观的酬劳,更何况,她还长了一张连程渡都会被吸引的脸。对她来说,钱应该是最唾手可得的东西。 祁妍实在不觉得,像她那样的人,会住在这种地方。 地上散落着几罐东倒西歪的啤酒,祁妍随手捡起一罐,开启后灌进嘴里。她一边想着那位令人在意的邻居,一边走向阳台。 芳泽院的阳台全部是封闭式,但邻居之间可以透过窗户互相看到彼此阳台的样子。月光映照在隔壁屋内,地板光洁明亮,物品打理整齐,边角处还摆放着几盆长势很好的盆栽。祁妍举起啤酒时眯了眯眼,看到一件黑色长裙挂在晾衣架上,具有薄透感的纱质裙摆在风中晃动出水波的纹路。 今天李隽晴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裙,堪堪露出一小截细长的小腿与脚踝。祁妍发现,她好像偏爱穿一些能够把自己的身体完全遮蔽的衣服,比如祁妍第一次见她时她身上那套能勾勒出身材曲线的小西装。 危险的美丽中透露着一丝与她的职业很不符合的保守。 祁妍以一种独属于警察的敏锐直觉察觉到,李隽晴绝对不仅仅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尽管她从表面上看起来就已经足够引人遐想。 当美丽变得琢磨不透起来,便与危险挂上了钩。像以歌声和迷人外表诱人心神的海妖塞壬,是甜蜜的温柔乡,也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悬崖,一旦跌入,便是万劫不复。 坠落 此后一连几天,祁妍都没能再次碰到住在对面的女人。 她的工作性质是导致她经常性晚归的原因,祁妍想起她那天说过的不会吵到她,于是她便真的从没听到过她回家的动静。老旧小区的隔音并不好,除去祁妍睡觉比较沉的原因,只可能是李隽晴每次回家时都放轻了动作。 现代社会的邻居关系本就冷漠,互不打扰大概已经是邻里之间最大的尊重。再加上两人的作息时间实在没有太多的交叉,就算祁妍想要再多了解李隽晴一些,也没有任何机会。 然而就算无法碰面,祁妍也能从相邻的阳台看出昨夜隔壁有人出入的痕迹,比如晾衣架挂上了新的衣服,盆栽被移到了避阳的阴凉处。李隽晴家东西不多,生活气息却很浓重。 祁妍每天早晨出门工作前都会下意识看看隔壁,发现有任何细小的变化时,总会涌上一种莫名的安定,像是悬而不定的心稳稳落下。后来她思考这种情绪的来源,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将李隽晴的工作视为了“高危职业”,毕竟她身边的人是程渡,伴君如伴虎。 祁妍明白,她和自己的邻居除了那次在桃源的见面之外并无任何其他关联,而且她们的第一次相遇也实在算不上太美好。到目前为止,祁妍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祁妍通过那一方小小的阳台,将这些细节拼凑起来,试图去补充上她所缺失的那些碎片。实际上李隽晴的生活很简单,看起来她喜欢养殖花草,并且有经常打扫卫生的习惯。 她在观察她,不是将她看作犯人推测她的行动轨迹,只是这些年的职业病使然,祁妍对于程渡身边的人有一种特殊的关注。 这些年,在她的办公桌上始终有一张绘制着程渡社会关系网的黑板。程渡的照片贴在黑板正中间,周围有各种人的姓名,大大小小,和程渡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祁妍随时准备从程渡周边的人下手,找到他的破绽。那些人其中有几个程渡的绯闻女友,作为与他关系较为紧密的人,名字围绕在他周围。祁妍通过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来了解程渡的私生活,作为小有名气的商二代,有关他的花边新闻层出不穷。 对门的女人,原本也应该是其中的一环。可网络上却没有任何相关的蛛丝马迹。 一个星期后,祁妍被物业工作人员拉进了单元楼业主群,方便平时有通知及时联系。每个人入群后都需要将自己的备注改为姓名加门牌号的格式,祁妍将自己的名字改成“祁妍501”后,在一众花花绿绿的头像下方看到了502的门牌号前,写着“李隽晴”叁个字。 祁妍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后点进了她的个人界面。李隽晴的头像是一片暗淡的天空,透露出几丝微弱的星光。不是日光熹微的清晨,也不是晚霞绚烂的黄昏,是一天中天空最黑暗的时刻。 她社交软件的昵称就是本名,叁个字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祁妍知道了她的名字,下意识张嘴无声地默念了几遍,随后在那块小黑板上添上了属于她的圆圈,在李隽晴与程渡之间拉了一条线。她提笔犹豫片刻,在线上写下了一个代表关系不明的问号。 她希望李隽晴只是一个因为长相漂亮而暂时让程渡感到新鲜的陪酒小姐,又希望他对她不仅仅只是玩玩而已。因为对于女人来说,程渡是逢场作戏,或是死心塌地,本质上都没有任何区别。 一样不幸。 祁妍撑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关系图。在各种人物之间穿梭的黑色线条密密麻麻地聚成一团,形成了一双边缘模糊的手,扼住了祁妍的喉咙,让她犹如溺水般喘不过气来。像无数次祁妍在梦里梦到的那样,从梦境朦胧的边缘流下粘稠的血液,一股股蔓延开来,渗透进祁妍的躯体,染上再也无法洗净的血腥味。 她看到有人在拉着她不断下坠,窒息的感觉如此明显,但她不愿醒来,自虐一般将这种几欲使人呕吐的窒息感当作救赎。她越潜越深,在这片满是污秽与泥泞的黑色池塘中缓慢地失去了知觉与清晰的视线。在祁妍的头顶上,只有一片未被侵染的阳光,能够让她看到水面下漂游的浑浊浮游物。一张脸隔着水面与她对视,干净的,不带任何瑕疵的漂亮。 视线突然变得明亮起来,祁妍从那场幻觉中抽离,犹如刚刚从让人生不如死的炼狱中逃出,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她的目光尚且游离,眼前是层层迭迭的重影,心跳得剧烈,直到几个“为人民服务”的大字明晃晃在视线中合为一体,祁妍的气息才逐渐平复下来。 祁妍揉了揉额头,眉心疼得仿佛正在被灼烧。她端起杯子,打算起身走走,眼皮向上一抬,便看见了之前那叁个和她一起去看房的同事,正在神情担忧地看着她。 “祁妍,你没事吧?” 叁个人的神色犹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忧心忡忡,祁妍被她们用这种关怀的目光看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祁妍不自在地朝她们勾了勾唇角,“犯梦魇了。” 大概是她的脸色仍然苍白,叁个女同事眼中的关切只增不减。 祁妍掩盖似地咳了一声,语气轻松地发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话题被轻松转移,女同事们伸出手指互相戳来戳去,谁都不肯先开口。直到最后,站在最中间的女孩才结结巴巴地说:“祁妍,我们知道你搬新家了,给你买了一些平时用的上的东西。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想去你家里一起热闹热闹。” 祁妍听完后,少见地有些愣神。 刚刚从那样令人心有余悸的噩梦中挣脱,就接收到了来自于同事最直接的关怀与满满的善意。这样的世界偶尔也会让祁妍觉得,还没糟透,还有希望。 她冲她们扬唇,真诚地微笑:“好,那就这周六。” 说完,祁妍站起身邀请周围的同事:“欢迎大家都来做客。” 话音落下,阿路带头鼓起了掌,在办公室内爆发了一阵小规模的骚动。 混乱 周六清早,祁妍起床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家里自带的家具全是木制,茶几,电视柜和书架,都泛起了一层木头经由岁月腐蚀后斑驳的边缘,表面的涂层早已剥落,凑近后会有一股淡淡的木香,混合着老房子独有的尘土味道。 她仔细用抹布擦拭,浅黄的木头被水拭过后变成深色,擦也擦不干净的模样。抹布被丢进水盆,在地面上溅出几滴水花。 祁妍不擅长做家务,对于下厨更是一窍不通,她突然有些后悔当时冲动邀请同事们来家里做客。这样一个轻易就能被人挤满的小房子,简陋陈旧,似乎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 下午刚过四点,家门被扣响,祁妍打开门,看到四五个同事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前,表情热络。她还来不及收起脸上惊讶的神色,同事们便把那些东西塞到她手中,沉甸甸的,带着祁妍弯下了腰。 她的屋子原本还稍显空旷,这群人一来,客厅立刻被挤得满满当当,安静的空气被打破,同事们交谈的声音让整个家显得有了生气。 “随便坐。”祁妍艰难地把东西放在桌子上,里面是他们带来的食材和一些日用品。 作为主人,祁妍甚至来不及给他们准备一杯热水,她搓了搓耳垂:“你们这么早就来了,我还什么都没准备。” “没事啊,”同事们笑嘻嘻地挤在一起,平常严肃干练的警察脱下警服之后也不过是群普通的年轻男女,“我们提出要来的,当然是我们准备。” 于是一群人又从客厅转移到厨房,抽烟机排风扇“呜楞楞”转动起来,菜刀和案板快速接触的声音混合在哗哗的水流声中,终于让这个家有了些生活气息。 其中一个女同事向冰箱中放置食材的时候,看到了一碗被保鲜膜密封的不明物体,问祁妍这是什么。祁妍看着那碗东西默了默,喉咙干巴巴的,片刻后僵硬地回复:“这是我煮的粥……很难看出来?” 这碗被称为粥的东西已经变成了黑紫色的固体,表面浮起一些块状的物,看起来更像巫婆的汤药。同事们纷纷凑过来观摩祁妍的大作,半晌后都乱笑作一团。祁妍接过碗任由他们嘲笑,但还是慢慢地红了脸,眉头别扭地紧皱起来。 他们渐渐发现,祁妍好像并没有她平时在单位表现出来的那么严肃和不易靠近,于是都纷纷更加放得开,谈笑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炒菜时的烟雾飘出窗外。 和祁妍这样一个刚刚脱离钞能力,正式迈入独立生活的生活白痴相比起来,她的同事们的经验都要丰富太多。接近黄昏时分,那张窄小的茶几上已经摆满了饭菜,气味与祁妍常吃的外卖闻起来很不同,都是很淳朴正宗的家常菜。 祁妍对于吃的要求不高,能填饱肚子就可以。而这是她搬出来这么久后第一次食欲大增,迫不及待地想要饱餐一顿。 一群人围着桌子又说又笑,几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有十几个人聚集在一起的效果。一桌子菜被一扫而空之后,还有人觉得不够尽兴,点了啤酒,烧烤和海鲜来。 祁妍作为这场聚会的主角,理所当然地被灌了很多酒,她这个人经不起激,这辈子最听不得别人说她不行。于是她闷着头不说话,一杯接着一杯下肚,沉浸在一口闷后同事们鼓掌起哄的虚荣感中,一不小心就喝过了头。 几个人吃完后,家里已经是一片狼藉,祁妍大手一挥说不用管,会有钟点工来收拾。她喝得有些不清醒了,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能肆意挥霍钱财的大小姐,同事们听了之后都呵呵直笑,听她这么斩钉截铁地说,倒不像假的。只是在这个环境下听起来显得很滑稽。 祁妍扶着门目送同事们离开,她觉得今天很开心,全身都充盈着满足的饱胀感。很快祁妍发现那种饱胀感的来源是自己的肚子,混着啤酒,羊肉串和生蚝扇贝的胃显然已经不堪重负,抽搐翻涌着,一阵一阵地传递出隐隐约约的闷痛。 祁妍并没把一时的不适放到心上,关上门回到家。此时的空气中还充斥着各种食物混合的味道,方才的热闹与温暖并没随着同事们的离去而消失,残存了小小的一部分,足够祁妍独自一人回味。 睡觉前,祁妍摇摇晃晃地走到阳台关窗,隔壁的阳台仍然黑着灯,只有银白色的月光铺洒在地面,一时间,显得冷清而寂寞。 她还没有回来啊,祁妍默默地想,已经习以为常。 —— 半夜,祁妍是被疼醒的。 她捂着抽痛不止的腹部,疼得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那种痛由肠胃发散至四肢百骸,使得祁妍的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 祁妍上了几趟厕所,症状有所减轻,却仍然疼痛难忍。 病理性的疼痛让她的身体变得脆弱无比,并不是硬挺就能挺过去。祁妍强撑起身子,穿好衣服走出家门,在手机上叫了一辆车准备去附近的医院做检查。 她扶着栏杆,步履艰难地沿着楼梯一阶阶向下走。每一次向下落步,都像踩在刀刃上的人鱼,扯地连天的痛,祁妍的腿颤了颤,脑门渗出虚汗。她的酒劲儿还没完全过去,现在能够勉强维持理性全靠本能,她一边呼气吸气,一边回想着今天到底吃了些什么,才会让自己落到现在的境地。 下到最后一阶台阶,祁妍没站稳,身体向前晃了晃,被一双温热的手揽住肩膀。 她的头直直撞进对方怀里,西装表面泛着绒意的羊毛布料蹭起来有些痒,领口处隐秘的皮肤下方隐隐飘散出一种温柔淡雅的清香,祁妍嗅了嗅,觉得脑子清明了些许。 “你……”李隽晴半搂着突然冲进自己怀中的祁妍,只惊慌了一瞬,发现对方几乎已经意识混沌后,用手敷上她被冷汗浸透的前额,随后立刻扶着她向楼下走去。 视线晃动不止,祁妍忍痛睁开眼睛,看到了一缕顺着李隽晴鬓边飘下的乌丝,她紧紧抿着唇,英挺的眉骨处皱成一个结。她的手很宽大,扶着祁妍的肩膀,让她不必担心会从她的怀中滑落。 李隽晴抽空扭头观察她的状态,往常打理整齐的柔顺长发少见得有些杂乱,随着她的步伐擦过她的唇边和眼睫,却平添了一丝混乱的美感。 眼前的脸突然和水面上那张俯视着她的脸重合了。 祁妍清晰而混沌地想着,这样干净又纯粹的一张脸,绝对不能再陷入泥泞的沼泽。 刺猬 到达单元楼门口,祁妍叫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李隽晴扶着祁妍上车,并叮嘱司机快一点开到附近的医院。 深夜的月被浮云遮挡,朦朦胧胧地挂在天边,老旧小区附近的路灯也是老旧的,昏黄的灯光下聚拢着一团密密麻麻的飞虫。 有暗淡的光不断随着景色变幻映照在祁妍脸上,滑落的汗珠和痛苦的神色让她显得很虚弱,祁妍的拳头蜷了蜷,又朝李隽晴身边贴近,她紧紧攥住她的衣服,似乎这样能够帮助她减轻一些疼痛。李隽晴稍稍和祁妍拉开了一些距离,垂眸打量着她。这么怕疼,又对周围的人不加防备,看起来倒只像是个普通的女孩,完全不似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近乎盛气凌人的模样。 在医院下车后,李隽晴替祁妍挂了消化内科,医生检查一番后诊断为饮食不当导致的急性肠胃炎。他先开了一些药,随后看了李隽晴一眼,把她当成了祁妍的同事,告诉她让病人躺在病床上,等待吊水。 护士带着吊瓶走来,要给祁妍的手上扎针。祁妍却不是很老实,意识不清的状况下似乎对于扎针输液很抗拒,手胡乱摇晃着。直到李隽晴用手把她的胳膊压住,祁妍才不得不安静下来。 李隽晴朝护士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麻烦了。” 怕祁妍的手再乱动,李隽晴的手始终搭在祁妍的手腕处,不轻不重地按压着。祁妍的手稍微移动,她便能及时制止。 躺在祁妍隔壁床的是一个看起来很精神的老大爷,漆黑的眼睛从李隽晴身上转到祁妍身上,热络地询问:“带妹妹来看病啊?” 李隽晴用手整理了一下挡住眼睛的发丝,朝大爷礼貌地勾了勾唇角,轻声回答:“是邻居。” “哦……这么看,你们两个确实不怎么像。”大爷搭完话,又慢悠悠闭上了眼睛,姿态悠然,看不出到底是清醒还是沉睡。 空旷的病房又重归安静,静到能听到点滴不断下落的声音。 李隽晴将手撑在床头柜上看着祁妍,陷入睡眠的她显得有些和日常生活比起来截然不同的乖巧,让她莫名想到了一种小动物,像……一只露出柔软肚皮的刺猬。 从深夜下班后直到现在,李隽晴才终于能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休息,身体放松后潮水般的疲倦涌入,让她的意识也逐渐开始游离起来,她的眼皮合了合,随后闭上眼睛假寐。 拿着账单的护士进门后看到这样一副场景,突然有些不舍得叫醒这个陪床的漂亮女人。她微微拢着眉,看起来极倦怠了。 倒是李隽晴比较敏感,立刻睁开了眼睛。与护士四目相对时,她正拿着账单,准备转身离开。 护士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举起账单:“麻烦您去缴一下费。” “好的。”李隽晴起身之前,先看了看祁妍的手,确认她不会再乱动,才把手轻轻从祁妍的手臂上移开。 “妈……”祁妍小声地呼唤着,眉间染上了悲伤的神色,看起来像是做了无法抽身的梦。 李隽晴顿了顿,走到护士面前接过账单:“稍等我过去。” 护士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看见女人重新走回到床边坐下,把那只手再度搭了回去。 祁妍感受到手臂传来的温暖,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到一片白茫茫的视线中有一束女人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在肩头。 她的身子还是很难受,小时候她体弱多病,一直是母亲温柔地守护在床前,轻轻唤她妍妍,用那双布满茧子的手拍她的肩哄她入睡。 祁妍的嗓子沙哑到说不出话,只是又低声叫了一句妈妈。 李隽晴别开视线,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了似的,止不住的酸涩,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唇角,使她的唇角微微颤动。 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拍祁妍的手臂,等她再度睡熟后起身离开。 李隽晴到缴费处缴完费用,她拿着账单,犹豫了片刻,还是妥帖迭好后收进了口袋。这位邻居看起来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她一定不想欠她人情。 缓慢走回病房的路上,李隽晴想起刚才登记姓名时在她口袋中翻找出的身份证,意外地得知了她的姓名。 “祁妍……”她默念一遍,随后记在心里。 从程渡嘴里,李隽晴听过很多指代祁妍的名词,比如“那个女警察”,“那个疯子”,“不要命的家伙”,却从来没有听见过她的名字。 其实很好听,和她本人一样,像一株坚强生长的,不屈的小花。 ------------ 今天有点事,更新稍微少一点~明天尽力补上! 错觉 祁妍醒来时,早晨初生的阳光有些刺眼,晃得眼睛生疼。她下意识伸出手去遮挡,右手手臂却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按着似的。她扭过头,看到李隽晴将头枕在胳膊上,趴在床头柜上沉睡着,另一只手放在她的手腕。祁妍抬眼,看到了不眠不休工作了一夜的吊瓶,其中只剩下叁分之一的液体。 秋末的日光并不算晒,只是亮,打在人身上像刺目的闪光灯。李隽晴直面着阳光,整张白皙无瑕的脸被照得甚至有些模糊,高挺的鼻梁虚化成一条柔软的线,磨去了一些五官的英气。她似乎在睡梦中感受到了眼前的明亮,细长的眉皱了皱,嘴唇不适地抿了起来。 祁妍对李隽晴昨天送她来医院的过程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尽管那时她的脑子被疼痛和酒意影响得无法运作,但她还依稀记得昨晚在楼道中看到的那张露出些担忧的侧脸。 欠了个大人情啊,祁妍想,随后轻轻抬起另一只没被束缚住的手,悬在半空,替李隽晴遮住了那一片明黄色的光亮。骤然落下一片阴影,李隽晴的眉眼只是微微舒展开来,却像是仍然睡不安稳。 祁妍盯着李隽晴眉间皱起的小小川字,想起了许多影视作品中命运多舛,情路坎坷的悲情女配,睡梦中无所遁形的愁绪让她的面容看起来很清苦。 说不清为什么,但祁妍不想看了。她扭过头,身体传出昨晚被疼痛透支过后所留下的疲乏,不难想象她昨天到底有多狼狈。除去胃部四肢都在隐隐作痛,心中烦闷的情绪却在此时盖过了身体上的不适。 祁妍想不明白,分明李隽晴在她面前展示出的冷漠疏离和不愿有所接触是真的,但昨晚那样焦急的神色也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如果李隽晴是真的喜欢程渡,所以甘愿在他身边放低姿态,那么她会对一个和程渡有明显冲突的女人如此关心吗? 就算她留在程渡身边是被逼无奈,那么考虑一下未来发展,她多少也应该会和祁妍避嫌。毕竟程渡一定不愿意知道,李隽晴在某种程度上救了她一命。 祁妍的目光落在李隽晴搭在她手腕的手上,像一种温柔的安慰。 至少,绝对不应该做到这份儿上。 她觉得如果继续想下去又会犯头痛,于是很简单粗暴地给李隽晴定性:如果她不是过于善良,那么就是太傻。 然而复杂的人心又岂能是寥寥几个词可以概括的。 或许送她来医院不过是怕出了人命,把手搭在她手腕上,也只是嫌她不老实,跑针后还需要再去找护士来,麻烦多事。 又或许……祁妍的目光移到自己举起太久已然酸涩的手臂上。 或许根本没什么原因,单纯想这么做而已。 趴在桌上的女人动了动,祁妍立刻警觉地将手臂放下,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头扭向一边,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隔壁床老大爷漆黑的瞳仁。 老大爷一直很安静,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醒来的,祁妍甚至不知道身旁还有其他人的存在,饶是这么多年做警察,什么挑战人心理极限的东西都看了一遍,她还是被吓得身子一颤。 老大爷看着祁妍,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因为缺牙而萎缩发皱的嘴角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祁妍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莫名有些心虚,心脏不知道是因为是被吓到了还是因为羞耻跳得愈发快。她就不应该替李隽晴挡什么太阳,她以前哪做过这种事?祁妍觉得自己简直是鬼使神差,鬼迷心窍了。 祁妍视线漂浮,耳旁传来布料摩擦的响声,李隽晴缓慢直起腰肢,因为维持这个姿势太久,而有些发僵发痛。 她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眼前明亮的视线,在阳光映照下的琥珀色瞳孔有一种清澈的懵懂,愈显剔透。 李隽晴第一件事先是看向祁妍,发现她已经醒了,两人目光相接起来,祁妍觉得有些不自在,别扭地移开头。然而李隽晴却始终平静,只是不动声色地挪开放在她手腕上的手臂,抬起头看向输了一夜的点滴。 “快输完了,一会儿我叫护士来。” 李隽晴的嗓音透露出一丝低沉的沙哑,祁妍不知道原来还有人刚刚睡醒后能发出和平常截然不同的音色,沙沙的,带着一种在男人中才比较常见的磁性。 “嗯……”祁妍闪了下神,片刻后,又开了口:“谢谢你。” 过度的不自然和忸怩让祁妍的道谢看起来像是不情不愿,李隽晴并不在意,双手环抱在胸前,回了一句:“不客气。” 略带疏离的口吻让沉默在一时间弥漫开来。 “诶哟,好久没见过感情这么要好的邻居啦!” 隔壁床的大爷突然开腔,于是让这幅场景显得更加诡异。 她们两人,一个表情别扭,一个表情冷淡,说是肇事方来找伤患商量如何赔偿也有人信。于是两人齐齐看向那个大爷,目光里不约而同带了些疑惑。 大爷的面上露出一种兴奋滋养出的红润光彩,说起话来整个人又精神了不少:“那个长头发的姑娘,你知不知道她刚才伸出手帮你……” “大爷!”祁妍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打断了大爷的话。 李隽晴被她激烈的反应吸引了注意力,看到她面上泛起一丝薄红,比起昨晚,气色倒是好了很多。 祁妍意识到自己失态,话音越来越小,僵硬刻意地转移了话题:“您是什么病?” 其余两人通通愣了愣,大爷半晌后笑骂道:“你这丫头,怎么还骂人?” 祁妍不说话,心虚地看向吊瓶,开始数落下的点滴。 数到不知是十几,身旁的李隽晴突然泄出一丝轻笑,打乱了祁妍数数的顺序。祁妍疑心自己听错,转头看向她,只来得及捕捉她唇边一瞬即逝的笑意。风一样,快得像是错觉。 --------- 大爷:kswlkswl 蝴蝶骨 祁妍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嘲笑了,无奈她并没有证据。为了防止一会儿老大爷再度语出惊人,她闭上眼睛装作睡觉,希望能借此让老大爷放她一马。 原本已经清醒的意识在闭上眼后不久分散成了迷离的泡沫,祁妍又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浅睡眠。李隽晴听到祁妍悠长平缓的呼吸,莫名的,自己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 她眯起眼睛看向窗外,阳光将对面的大楼涂上一层淡金,这样好的阳光,看起来能驱散世界上的一切黑暗,给所有在寒冷和无助的人带来期盼已久的曙光。 而她,却是在夜晚中行走的人。 半小时后,吊瓶中剩余的液体也快要输完了。李隽晴放轻动作起身,走到外面叫来了护士。护士拔掉祁妍手上的针,收走吊瓶的同时又叮嘱了几句,最后说如果觉得身体已经康复就可以出院了。 祁妍揉了揉因为放置太久而僵硬的手腕,顺便打了个哈欠。张嘴的时候发现李隽晴正在看她,于是又缓缓闭上。 她是那种能回家绝不住院的人,虽然身体现在还说不上大好,但她还是对李隽晴说:“我要回家。” 话一说出口,李隽晴的视线划过祁妍的脸,平淡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像是在检查她的状态是否可以出院。祁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很快她意识到,如果李隽晴说不行,她可能会乖乖地听她的话,再住上一段时间。 很快,李隽晴敛眸,点了点头:“我去叫车。” 她起身离开,走到病房门口的走廊,斜靠在门边。 祁妍听到她松口,自己也松了口气,却忽视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听她的话,仿佛从头到尾被拿捏了一般。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接触到地面时腿部传来的酸痛感让她龇了龇牙,好不容易站稳扶好了,祁妍又看到大爷很是滑稽地朝她抬了抬眉,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臂,模仿她为李隽晴遮阳的动作。 祁妍半懊恼半无语,最后还是选择不和大爷计较,带好东西后朝他摆了摆手,离开了病房。 “走吧。”祁妍走到李隽晴身边,恰好她刚刚叫完车,将手机收进了口袋。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祁妍刻意和李隽晴拉开了一些距离跟在她身后。李隽晴比祁妍要高出一头,这么看能完整地看到李隽晴的上半身。她把驼色的西装外套脱下后露出了面料柔软的黑色衬衫,具有垂坠感的设计勾勒出她单薄瘦削的轮廓,于是显得肩部的棱角更加突出。祁妍的视线在看到她肩胛两侧若隐若现的蝴蝶骨时收了回来,心头蔓延着一种怪异的情绪。 她自认并不是什么贪图美色的人,注意力却屡次被李隽晴吸引。 祁妍知道她并不是唯一一个,毕竟这短短一段路,已然有许多人朝李隽晴投来了惊艳的目光,男女老少皆有。 越是这样,祁妍的心中越滋生出一种隐隐的担忧,她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是凭经验,又或许是凭直觉。 担心这样的美丽……会给她招致来不幸。 祁妍陷入了沉思之后,只是一味地埋头向前走,连李隽晴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都未曾注意,径直撞上了她的手臂。 “抱歉。”祁妍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李隽晴看着她,两人又几乎在同时开口:“你……”amp;“你……” 祁妍示意让李隽晴先说,她也并没推脱:“你回家后煮一些米糊或米粥,对肠胃好。” 冷冷淡淡,语气几乎没什么变化的一句话,却是关心的含义。 两人对视了片刻,李隽晴看着似乎正在神游的祁妍,下意识地扬眉。 而祁妍愣住的原因,则是她想起了昨晚被同事们嘲笑的不明物体。那种东西,喝了之后恐怕非但不会养胃,还会让她再住一次医院吧。 半晌后,祁妍才干巴巴地回复:“我……我不会。” 李隽晴听完后,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她向来是感情不外露的人,而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无言的情绪。 她没再说话,两人继续向前走,片刻后,李隽晴开口:“你说。” 祁妍还沉浸在局促中无可自拔,听到这话后愣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你一会儿把昨晚的账单给我,我微信转你。” 李隽晴刚想下意识说不必了,随后抿了抿唇,从口袋中掏出折迭整齐的票单,递给了祁妍。 祁妍接过后,哇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在一瞬间变得消沉萎靡:“这么贵……以后不敢再生病了。” “那便……” “算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李隽晴的手机响了一声,她解锁后发现祁妍向她发来了好友申请。 她的头像是一只小猫,昵称是两个字母:QY。 李隽晴的大拇指犹疑着,始终没能点下去。 “收到好友申请了没?我在业主群里找的,你别介意。” “嗯。”李隽晴回过神,轻轻按下了通过好友申请。 心软 两人坐车回到单元楼前,祁妍下了车,看着站在她身边的李隽晴,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实。明明之前还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仅仅用了一晚,便可以乘坐一辆车回家,还拥有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这种发展速度,不可谓不突飞猛进。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只是这次祁妍在前,李隽晴在后。 阳光从楼梯窗口透进来,呈一道道明亮的射线,能够使人清晰地看到飞舞在半空中的尘埃。每一步落下都能扬起台阶上的落灰,昭示着这座小区的老旧。 祁妍听着身后李隽晴上楼的声音,鞋跟触碰在水泥铺就的台阶上,发出轻而微弱的敲击声。根据声音判断,李隽晴始终在身后,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祁妍有所预感,就算经过这件事之后,她们两人的关系也并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想到这,祁妍叹了口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 其实并没有多失落,但她只是没来由地不想和李隽晴的关系回到原点——那种相见不识,如同陌生人的关系。 然而实际上,这种关系才对两人都好。 一来,祁妍无法判定李隽晴对程渡的真实情感,进而无法确定她是否会对自己不利;二来,像程渡这种阴晴不定,心思深沉的家伙,一旦得知她身边的女人与祁妍住得如此近,说不定会对李隽晴多加为难,甚至起疑。 理智告诉祁妍,就算是为了自己着想,她也应该和身后的女人保持距离,远远地看着,将她视为一个观察对象,又或者只是做一对没有任何往来的邻居。 可袖手旁观对于祁妍来说,远比置身其中要困难得多。 就当她是多管闲事也好,或者说,想要弥补之前所犯下的罪孽也好。 哪怕只有一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愿意那件曾经在她心上烙印的悲剧重演。 李隽晴很早就发现了,祁妍陷入思考后会很容易脱离现实,比如现在,她凭着肌肉记忆机械地攀登着楼梯,眼神放空,俨然已经沉浸在心事中无可自拔。 还好,她在走到家门口时回过了神,从口袋掏钥匙的动作仍然有些迟缓,不如平时反应迅速。她打开门后,朝李隽晴点头:“……今天也谢谢你了。” 仍然别扭,但至少看起来真心实意了一些。 她不等李隽晴有反应,便低下了头,拉开门进家。 “等等。” 李隽晴叫住了她,祁妍愣了一下,从半掩的门缝中向她投来疑惑的眼神。 “你家有没有米?” 听到她这么问,比大脑反应要更加迅速的是心中柳暗花明般的愉悦,祁妍点了点头,大概猜到了李隽晴想要做什么。 话一说出口,李隽晴便感到有些后悔,一天之内,做了许多多余的事。 她轻轻拢拳,心想,这是最后一次。 李隽晴朝祁妍走了两步,祁妍在下一秒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将自己的家门完整地向她敞开,侧身示意她进来。 然而很快,祁妍就意识到自己的家现在不太适合展现在李隽晴面前。昨晚一群人遗留在桌上的饭菜和垃圾经过一晚的发酵和变质,已经让整个家里都弥漫着怪异而腥臭的气味。祁妍看着桌上花花绿绿的一片,觉得刚刚好受了一些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她顾不上不好意思,飞快地对李隽晴说:“米在厨房,你随意用,我上个厕所。” 说完后,祁妍急匆匆跑进厕所,剩李隽晴一人在门外面对着这场残局。 她对祁妍风风火火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围观了一周之后,她把外套和包放到玄关处的鞋柜上,边向厨房走去,边将袖口挽起来,露出了漂亮而优雅的小臂肌肉线条。 李隽晴从橱柜中翻出来了刚刚启封,还没用过几次的小米。小米的外包装袋上已经沾了灰,充分体现出这家的户主很少下厨的事实。她思量片刻,还是倒出了足够祁妍喝一天的量。 祁妍从厕所捂着肚子走出来时,方才家里四处弥漫的怪味已经被香浓的米粥味所取代,那是小米被熬煮后逐渐变软,米油渗透开来后的清香,在瞬间勾起了祁妍的食欲。 桌上的垃圾和碗筷也被清理干净,祁妍看着眼前的画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快步向厨房走去,看到李隽晴站在水池前冲洗着盘子上的油污。她低着头,背部微弯,双臂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着,长发被随意用一根筷子挽成结,几根柔软的发丝在耳边翘了起来。在她身旁的炉灶上,米粥在砂锅里慢慢煨着,从周边冒出蒸腾的热气。 祁妍慢慢靠近,甚至屏住了鼻息。阳光透过窗,让整个画面显得朦胧而不真实。李隽晴的侧脸被散落的发丝掩盖,身周散发着柔光,好像她离她再近一些,整个场景就像泡沫一般破碎了。 祁妍觉得自己大概是身体上的病症所导致的心灵脆弱,此刻她很感谢李隽晴能出现在这里。像昨晚在梦中一样,让她看见了母亲。 秘密 直到李隽晴察觉到身后有人,回过头看向她,祁妍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 她莫名不敢直视李隽晴的眼睛,目光闪烁着躲避,随后跑到炉灶前感叹了一句:“好香。” 说完,祁妍便打算徒手去掀盖子,被李隽晴略带急促地轻声制止:“烫。” 祁妍忙把手缩回来,心想,又犯蠢了。但她在李隽晴面前丢脸的次数已经够多,所以也不差这一两次。 李隽晴似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把刚刚洗好的盘子放到一旁,将手边的抹布拿在手里隔热,揭开了砂锅的盖子。一时间热气蒸腾,方才浓郁的米香更甚,朝祁妍扑来。 李隽晴附身观察了一下,随后用勺子搅拌锅内的粥,已经熬得浓稠。 “还有二十分钟,我走之后,你记得关火。” 说完后,她顿了顿,认真地问祁妍:“会关火么?” 掩映在她长睫下清澈的琥珀色眼眸流露出真挚的问询,祁妍看着她,抽了抽嘴角,心想自己在李隽晴眼里恐怕真的成了什么毫无生活常识的蠢货。她大力点了点头,面上有一种幼儿园小朋友想要证明自己似的倔强。 “不过你不和我一起吃点?” 祁妍装作随意地靠在门边问道,心中却惴惴。她们两个的关系好像还没到这种能一起吃饭地步,不知道李隽晴会不会觉得她热情过头,别有用心。 李隽晴摇了摇头,继续清洗水池中剩下的碗筷,干脆地拒绝了她:“不必了。” 这句话犹如一条明晃晃的沟壑横亘在祁妍面前,像一条无法逾越的线,提醒祁妍保持距离,不要再试图靠近。 “好。”祁妍没再强求,抬头看了看表,记住了二十分钟后的时间。 几分钟后,李隽晴从厨房走出来。明明方才煮饭洗碗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熟练,灶火与油污也没能让她沾染上半分烟火气。祁妍看着她走到玄关拿起包和外套,临走前似是不放心一般,再度叮嘱:“记得关火。” “知道了……”祁妍站在门口相送,突然发现李隽晴有点像老一辈的人,喜欢操心,还有点爱唠叨。但是结合在她身上看起来,反差中又带着奇异的和谐。 李隽晴不再多言,转头意欲离开,身体却轻轻顿在原地一秒,随后抬手将插在黑色发髻中的筷子抽了出来。 绸缎般顺滑的黑丝倾斜而下,晃了祁妍的眼睛。 她用食指与拇指捏着那根筷子,伸手递给祁妍:“抱歉,忘记了。” 祁妍张开手,李隽晴动作轻柔地把筷子放在她手心,指尖像羽毛般蹭过祁妍的皮肤,一触即离。 门被关上了,祁妍将筷子慢慢拢在手中,却并没有选择把这根还带着微微暖意的筷子放回它应该去的地方。她把它插进了门口作装饰使用的小花瓶里,棕黑色的木条隐进假花的花枝,像一个不见天日的秘密。 —— 李隽晴煮的粥如同灵丹妙药,祁妍连续喝了一天后,第二天她便觉得肠胃已经大好,可以去上班了。 出门前,她习惯性地看了看隔壁阳台,衣架上晾着李隽晴昨天身上穿的那件黑色衬衫。因为祁妍熟悉李隽晴的体型,所以并不觉得突兀,实际上这样中性且大码的服装,恐怕会很容易让人误解为她家中有男人居住。 她感叹李隽晴真是天生的衣架子,模特般的身材和比例让她穿什么都别有风味。 祁妍出了门,对面什么都没有张贴的门显得很空,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动静从里面传出,像是永远都如此安静。 她哼着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小曲儿走在上班路上,阳光从红绿斑驳的树叶缝隙透过,晃晃悠悠地洒落在她的脸颊,祁妍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闲适。 她不知道这种好心情从何而来,莫名的,仿佛从淹没她已久的深海中浮出,呼吸到了海平面上新鲜潮湿的空气,感受到不必经过海水折射过后的阳光,贴近拥挤而热烈的人潮,没有任何光环和束缚,轻松自在。 进警局大门前,祁妍迎面碰到了几个同事,朝她们招了招手。几人聚在一块,迎着初升的朝阳走进门,一天就此开启。 还没等祁妍走到工位前换上警服,她便听到其中一个女同事压低声音说:“最近我们家附近不大太平,据说是有暴露狂,变态什么的。” 另一个呵呵一笑,举起手臂扬了扬,露出千锤百炼的肌肉:“敢过来,姐弄死他。” 几个人都被逗笑了,祁妍也忍俊不禁。这种事几乎是层出不穷的,他们这群警察都见得多了,尽管仍不免觉得恶心,但接受能力也有所上升。 祁妍原本没放到心上,直到她走到工位放下手提包,准备拿起茶杯去倒水时,无意间瞥到了她前几天刚刚写下的“李隽晴”叁个字。 她摇了摇头,希望这种谣言不过只是空穴来风。 碾作尘 警局每周一上午都有一场例会,这周方司明的脸色格外凝重,坐在长桌最前方的转椅上,饱经风霜的古铜色面容不怒自威。 看到人都到齐了,他用遥控器操控着投影仪,白色的幕布上立刻显现出几张惨不忍睹的照片。屏幕上的女孩被撕碎了裙摆和上衣,手臂和腿部皆布满了可怖的青紫,昭示着她曾经受过怎样非人的待遇。更令一群人感到无奈和愤怒的是女孩双腿之间被打了马赛克的部位,尽管经过了技术模糊,但从被虚化的红色痕迹中仍能看出她曾被人猥亵,甚至虐待。 “你们都看出来了,一桩幼女猥亵案,凶手在强暴女孩之后将女孩弃置原地,导致了女孩的死亡。这个女孩名叫……” “猥亵”,“强暴”的字眼像是抽走了祁妍的灵魂,此外不论方司明再说什么,祁妍的耳朵和大脑都在嗡嗡作响,她只能紧紧盯着屏幕上女孩受害后的惨状,放在桌上的拳头止不住地颤抖。接下来,又有叁四起相同作案手法的案件,初步断定是一人所为。 “祁妍……祁妍……” 方司明喊她名字的声音如同一根银针,捅破了包裹着祁妍的气球。祁妍好似听到了一声巨响在她耳边炸裂开来,那个气球,不断地膨胀着,已经接近爆破边缘了。 “在。”所有阴鸷与狠毒的情绪都在瞬间被收进潘多拉魔盒,祁妍强压住心神,吁出一口气,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方司明见她状态恢复正常,便接着话题继续向下说:“……几桩案件结合,性质非常恶劣!我们要尽力支援,尽快逮捕嫌犯归案。” “是!” 晨会结束,祁妍所有的力气都在气球爆破的那一刻尽数散去了。她方才盯着屏幕的样子几乎目眦欲裂,将会议厅内的压抑气氛烘托至巅峰。 她不忍再去看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女孩的照片。 她发现这些女性受害者最后的样子都分外相似,无力的,脆弱的,被打碎一地后再也无法拼凑完整的。她们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柔软的花枝却要经受狂风骤雨的摧残和蹂躏,娇嫩的花瓣揉进肮脏的泥土里,人人看过都扼腕,却仍然间接或直接地踏过她们的尸体,仿佛被掩盖,被忘却,就可以当作从未发生。 祁妍想起早晨女同事提到的暴露狂和变态,当时她也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她只是没有真正遇上。对于那些被侵扰的女孩来说,他们不是什么生活在都市怪谈里轻飘飘的几句话,而是真正的恶鬼与妖魔。 事件发生地点在隔壁省临近A市的城乡结合部,由于那里来往人员多,鱼龙混杂,又天高皇帝远,于是导致了管制的不周全与不严密。那里偶尔出现像这样连续作案的恶性案件时,往往会请求A市机关协助。 作为警察,他们从不会对并非自己辖区的惨案无动于衷,犯人的嘴脸都是一样可憎,受害人都是一样令人感到惨痛。 一批同事已经先一步前去收集嫌疑人线索,祁妍久久没有等待到派出指令,逐渐明白是自己开会时状态不对,被方司明排除在外了。 祁妍全身涌上一种深深的无力,她憎恨自己无用。曾经那桩心结导致她无法冷静面对类似的案件,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心底都会有一个空灵的声音回响,不断告诉她:祁妍,都是你的错。 她抹了一把脸,抬头看见对面站着的李鸣宇和阿路,两人扬了扬手,约她一起去食堂吃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休时间,祁妍勉强冲他们笑了笑,站起身一起走向食堂。 只要阿路在,气氛就不会太沉闷,他就像个行走的小太阳,随时随地燃烧自己照亮他人。今天吃饭时,他好像更是格外卖力一样地在逗祁妍发笑。 不过小太阳也有自己的烦恼,他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也不能说是最近,其实是他初中的时候就对对方暗生情愫,只是最近又再度遇上了而已。相视的那一眼,阿路发现自己少年炙热的情感依旧存留,他决定这次不能再错过。 看着阿路微微泛红的脸,祁妍和李鸣宇两人相视一笑,心道阿路果然还是天真又纯情的小孩。 “我最近想送她一个礼物,不知道送什么好。”阿路用筷子戳着自己的脸颊,表情苦闷。 看着那根筷子,祁妍的脑海中浮现出李隽晴的黑发滑落时的场景。不知为何,那段记忆最近反反复复在她眼前闪回。祁妍每次回忆,每次都觉得细节变得愈发清晰起来。像是加了慢放一般,她感受到一缕缕发丝滑落的弧度,像一尾鱼,轻轻跃入水中,泛起惊涛骇浪般的涟漪。 祁妍犹豫了几秒,随后提出: “簪子……怎么样?” 不配 两人在有关礼物挑选上倒是一拍即合,于是很快约定好在周四,两人都不用值班的那一天下班后去挑簪子。 祁妍表面上看起来是怕阿路没经验不会挑女孩喜欢的小玩意儿,才勉为其难陪着去,但实际上她有自己的私心。李隽晴帮了她这么多,她需要送她一个回礼。至于为什么是簪子,祁妍想,并不是因为觉得李隽晴把头发簪起来后显得很有韵味。 只是单纯的想到了而已。 为李隽晴挑簪子这件事提上日程之后,方才心中的惶然与烦闷被冲散了些许,祁妍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午休结束后,另一份刑事案件交到了祁妍手中。虽然方司明从头到尾都没露面,但祁妍明白,这是他在补偿对于她的冷落。 “……臭老头。”祁妍笑了笑,她知道方司明已经对她足够好,而她也应该尽快成长,不辜负方司明对她的器重。 花了差不多叁天时间梳理案件脉络,收集证据,祁妍手中的案子差不多也快要告一段落。周叁晚凌晨十二点,祁妍疲倦地靠在椅背上用手翻过一页日历。“星期四”叁个字仿佛一种安慰与盼头,她长松一口气,闭上眼睛,期盼着第二天的到来。 时针拨到周四早晨,比起祁妍内心隐隐的期待,阿路简直算得上喜形于色。两人隔着工位遥相对望,阿路朝祁妍挤眉弄眼了一上午,祁妍实在受不了,瞪了他一眼,自己却莫名也开始躁动起来。 终于到了下班时间,两人走得都比平时还要迅速一些,阿路更是像一阵旋风,雀跃着跑出了大门,工作时期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那么一点稳重形象荡然无踪。 祁妍揉他的脑袋,笑骂他没出息。 阿路委屈地替自己辩驳:“妍妍姐,你没谈过恋爱,肯定就不懂了吧。挑礼物其实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每次看到这件礼物都可以想到我啊!真是想想就开心。” “小屁孩,歪理真多。”祁妍摇了摇头,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开始琢磨起阿路的话。 触物生情这种事,怎么听都怪肉麻的。放到阿路和他喜欢的女孩子身上还好,但如果主角变成了她和李隽晴…… 祁妍打了个寒战,浑身抖了抖,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礼物送出去就和她无关了,至于李隽晴会不会戴,领不领情,都不在祁妍的考虑范围内。 两人来到警局附近的仿古一条街,放眼望去青砖黛瓦,在周边极具现代化的建筑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却也别有意趣。两侧是叫卖的摊贩,摊位上卖什么的都有,糖画,毛笔字,年画娃娃,都是些有中国古代特色的物品。 两人转了一圈,也到处询问,却没找到木簪。时间悄然流逝,天色已由青白色变为墨蓝,祁妍和阿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失落二字。 “你们两个可以去找木匠做啊。” 一个摊主见他们两个来回走了数趟,已经眼熟,得知他们要找木簪子后,很好心地提出了可行的解决办法。 阿路“啊——”了一声,看了看祁妍:“这年头,去哪找木匠啊?” 随后他话锋一转,眼见着又变得精神起来:“不如我不送簪子了,刚才我看到有个……” “不行,”祁妍打断阿路,看向摊主,“我只想要簪子,请问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木匠吗?” 摊主口中不断左拐右拐的路线快要把阿路绕晕,祁妍听完后道了声谢,拉起阿路便朝木匠的所在地快步赶去。 “妍妍姐……其实没必要非送簪子的,我想了想,现在小女孩哪还有戴簪子的,她们现在都戴……那个叫什么来着,对,抓夹!又漂亮又方便。” 阿路看着祁妍着一副今天买不到簪子不罢休的架势,试图劝说祁妍改变想法,不必对他的礼物如此上心。 “抓夹?”祁妍仍没停下脚步,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头上那个隐在黑色发丝之间的发夹,“这种?” 阿路一开始还没发现,仔细借着路灯的光看了看之后,一惊一乍地“哦”了一声,忙不迭说:“对对对。” 祁妍眨了眨眼睛,似乎进行了一番迅速的思考,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否定:“不行,不配。” 随后脚步更加迅疾。 “啊……啊?”阿路被祁妍这句话说得有些懵了,他确定祁妍从没见过自己喜欢的女孩,然而她看起来又是那么斩钉截铁,似乎心中早已有了一个确定的形象。 阿路不再说话,埋头跟上。他见过很多次祁妍认真时的模样,应该说,她在警局时的常态就是如此。对于案件她一丝不苟,严谨到几乎苛刻,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是一副凝眉抿唇的表情。但阿路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祁妍对于这种生活中的小事也会这么坚持。 他看着她干净利落的背影,突然有一种祁妍是在逮捕嫌犯的错觉。 其实祁妍想的很简单,她只是不喜欢无功而返,不论工作还是什么,对她来说都是一样。 两人找到木匠时,木匠已经准备收摊回家了。面对着突如其来上门的生意,木匠犹豫了一番,还是接下了。 阿路抹了把汗,这个礼物足够让他自己都刻骨铭心了,只听祁妍又说道:“要两个。” 阿路听罢,忙凑上来阻止祁妍:“妍妍姐,我送一个就行了,干嘛买两个?” “我送人。”祁妍言简意赅,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 两人坐到一旁等木匠做工,阿路的好奇心被祁妍勾了起来,在祁妍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你要送人?什么样的人啊?能让妍妍姐这么重视。” 祁妍愣了愣,仿佛心思被戳中,这让她语无伦次反驳:“重视什么重视,朋友都算不上的人罢了。” 这话里藏着连祁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幽怨与在意,阿路微微一笑,看出了祁妍的反常。 “妍妍姐,你不对劲儿哦。” “……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扭断你胳膊?” 两人绕着木匠的小摊追逐打闹着,给如水的月色增添了一丝暖意。 路边传来爆米花甜腻又温暖的香气,挤入了窄小的巷子。有路人按着清脆的车铃慢悠悠骑着车子路过,让静谧的夜不再静谧。 ------- 来猜猜妍子的簪子有没有送出去 瘀伤 等两人得了簪子之后,街上只剩下零星几人。祁妍和木匠道了别,和阿路一起原路返回。 “仔细一看,我们两个的簪子还不太一样。”阿路用两只手拿着簪子,借着月光比较两个簪子不同的地方。 祁妍听他这么说,也凑过去看。发现自己送给李隽晴的那支要更细长,形态仿佛婀娜多情的美人,阿路那支则看起来憨厚活泼,像清纯的少女。两支簪子各有特点,祁妍将自己那支拿回手上,觉得与李隽晴更加相配。 两人又到附近随便吃了些东西,到了分别的时候,阿路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祁妍路上小心。 “嗯,你记得到家后发信息给我。”祁妍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回家途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祁妍总觉得周围有可疑的人影晃动。她下意识捏紧攥在手中的簪子,四下移动着视线,加快了脚步。 直到祁妍回到家,方才半悬在心口的心脏才终于踏实地落了下来。一路上什么都没发生,祁妍想,大概是最近有关变态的流言导致她神经紧绷,过于疑神疑鬼了。 她将簪子从口袋中抽出来,发现上面被她的手心沁了一层薄薄的汗,祁妍连忙用另一只干燥的手去抹干,随后轻轻将它摆到茶几上。 洗漱完毕后,祁妍躺到床上准备入睡,却毫无睡意。她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过半。祁妍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大概率是失眠了。 她从床头柜中抽出一只烟,下了床走向阳台。途中路过茶几,顺手将那支簪子拿了起来。祁妍将胳膊撑在窗台上,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则捏着那支簪子,静静地看着,拇指划过她特意让木匠在簪头部位刻下的“李”字,不由自主地想象它插在李隽晴发丝中的模样。 她会戴吗?祁妍这么想着,又在下一秒觉得自己矫情得令人恶心,连忙摆了摆头,将簪子用力插进了裤子的口袋。 吞云吐雾中,烟草的味道让祁妍产生了一丝睡意,她的眼睛逐渐变得惺忪起来。这只烟快要燃尽,祁妍吸了最后一口,将烟头按进了手边的盆栽,里面没有种植植物,只有一条已经枯黄干瘪的根茎,正适合做她的烟灰缸。 看着烟熄灭后苟延残喘着上升的一缕烟雾,祁妍准备回屋再次尝试入睡。就在这时,她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诡异的响动,像是突然加快的脚步,伴随着衣物摩擦与风呼呼响动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几乎称得上混乱。 许是直觉,祁妍趴到窗前向楼下望去,那阵异常的响动仍然存在,但祁妍找不到声源。刚刚放下的紧绷的神经又在此刻高度戒备起来,祁妍决定下楼去看看,否则始终不安。 她回到屋内快速穿上外套,抄了扫帚在手中,打开家门下楼。那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通过崎岖拐弯的楼道传入她耳中,她越向楼下走,这声音便越明显。其中隐隐约约伴随着挣扎与肢体之间的冲突,让祁妍的额头突突直跳。到后面,她几乎已经是跳着在向楼下跑去,她从未觉得短短五层楼的阶梯这样漫长。 “美女……我真的已经观察你好久了。你其实早已经看到我了对吗?承认吧,你就是在勾引我,你是欲擒故纵!” 模糊的话语像粘腻作呕的油污从楼道口飘散开来,那人的嗓音有一种令人不适的沙哑,慢慢的,变得癫狂:“让我摸摸……” “放开我!” 这句低声的怒吼使祁妍的心提了起来,她叁步并作两步来到楼下,一路未曾松懈的奔跑使她的心肺如同破碎的风箱呼呼作响。 她看到李隽晴和一个衣着暴露的男人在门口快要扭打起来,李隽晴的胳膊被那人抓在手里,被包裹在针织毛衣下的手腕仿佛不堪一折。 祁妍的眼睛中几乎在一瞬间腾起杀意,她在李隽晴用力挣扎时寻到空隙,抬起脚向男人的肚子来了一记飞踢。 男人直接被踢出两米开外,李隽晴也被男人拉着她的动作向前带着趔趄了两叁步,几欲摔倒在地时被祁妍拉住,本能地将她拉到身后,挡在李隽晴面前。 李隽晴透过凌乱的发丝看着面前的祁妍,怔在原地,她的嘴张了张,却在觉察到男人进一步的动作后,只来得及说一句:“小心!” 男人被祁妍这一脚搅乱了好事,恼羞成怒地从口袋抽出一把水果刀,嘴中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架势刺向祁妍。 尖刀划破沉寂的空气,祁妍灵敏地闪避开来,将李隽晴推向一旁。男人见一刀不成,更加疯癫,嘶吼着扑向祁妍,两人滚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祁妍!” 李隽晴从没想过,第一次完整地从嘴中叫出祁妍的名字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奔跑过去抢夺男人手中的刀,却被男人挥动的手肘击中脸颊,发出一记使人心惊的闷响。李隽晴却如同无知无觉,挤到两人中间,期望把祁妍护到自己身下。 祁妍的体型与那个男人相比显得太瘦小,李隽晴看着眼前的场面只觉得心惊,她忘记了祁妍是经过身经百战的警察,只觉得她是需要被保护的女孩。 眼看着李隽晴被击伤,祁妍用双腿夹住男人的腰腹,低吼了一声将男人制服在身下。男人双手脱力,刀落到李隽晴手中,她攥着那把刀,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脸颊处疼痛难忍,手摸上去时,已经肿起了高高的一片。 祁妍分神去看李隽晴的状态,身下的男人被祁妍坐在身上,双手被祁妍压在身后,仍然咬着牙想要挣脱束缚。她狠狠地捶了男人脸颊一拳,帮李隽晴报了仇:“给我老实点。” 叁人还在扭打时,就已经有住户听到动静报了警。祁妍还没来得及联系同事,警局就已经派了警车过来,出警人员正好是今天值班的李鸣宇,看到参与其中的人也有祁妍,吃了一惊,连忙上前让祁妍到一旁休息,一会儿跟着他们回警局做笔录。 那男人尖叫着被按进车中,从一开始的不甘心逐渐演变成了恐惧:“我没有想对她做什么,我就是看她长得好看,我打个招呼……” “有你这么打招呼的吗!”李鸣宇搡了男人一下,这才完全将男人推进车中。 祁妍打了一拳后仍不解气,咬着牙确认男人进了车,随后跑到李隽晴身边询问她有没有事。 李隽晴的脸掩在长发之后,摇了摇头,说:“没事。” 祁妍拨开她的长发,那张白皙的脸青紫一片,只差毫厘便要被打到眼睛。 祁妍气得跺脚:“这叫没事?” 说完,她拉着李隽晴上了警车:“警局有冰袋,到了先冰敷。” 上车后,李隽晴安静地坐在一旁,刻意地遮盖住受伤的半边脸不让祁妍看到。 “你……还好吗” 她的声音很轻,祁妍反应了一会儿,才分辨出她话语中的关心。 “当警察,习惯了。”祁妍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她一心挂念着李隽晴脸上的伤,催促着同事再开快一些。 断簪 到了警局,祁妍让李隽晴坐到一旁,找同事要来冰袋后递给了她。 她需要先去做个笔录,于是叮嘱李隽晴要好好敷着,等她出来。李隽晴轻声对她说了句谢谢,接过冰袋后顺从地贴到脸颊受伤的位置。 等祁妍出来的时候,警局走廊的灯只剩下李隽晴头顶的那一盏还亮着。她弓着背,将手臂放置在膝盖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像要被身后的黑暗整个吸进去似的。李隽晴黑色的针织毛衣上沾了拍不干净的尘土,裤腿也因为在地上翻滚过被泥水沾湿。 祁妍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愈发想把刚才那个变态揪出来打一顿。她做警察这些年,大到见过纷飞的战火,小到爬楼救人都不在话下。照镜子时她看到自己这一块疤那一块伤的脸颊,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但她就是看不得李隽晴这样。 像她那样的人应该像所有她见过的社交软件上的女孩一样,坐在优雅的咖啡厅吃着甜点翻着书,又或是四处旅游采风,拥有光鲜亮丽,明媚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狼狈地坐在警局,用冰袋敷着自己被变态击打过后的瘀伤。 其实,哪怕她哭一哭,祁妍大概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平白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可是一路上李隽晴都太平静了,她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连脸上的伤都不大在乎。分明刚刚经历过被骚扰,被拿着刀子威胁,和变态一起翻滚在地上的种种可怕瞬间,她却只是像这样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安静地承受着。 如非不是她拥有非同一般的心理承受能力,那么就是在强撑,又或是……这些比起她之前所经历的,不值一提。 祁妍不忍再细想了,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对于李隽晴的心情几乎算得上怜爱。她低着头朝李隽晴那边走着,看着自己缓慢的步伐,她意识到自己现在离李隽晴越来越近,两只手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在腰部上上下下笨拙地蹭着。直到她的手指蹭到臀部口袋中坚硬的物品,祁妍心里一凉,缓慢地把之前随手放进去的簪子抽出来,似乎动作再慢一些,断成两半的木簪就能复原。 是刚才在地上和变态厮打时被她坐断的,祁妍看着手中木簪的残肢,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好气又好笑地嗤笑了一声。 她几乎就想这么把簪子扔到墙上破口大骂了,可她还是选择走到李隽晴身旁,把这只身首分离的木簪递给她:“本来是送你的回礼,但现在……扔掉好了。” 祁妍说话时一向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脆生生的说出来就仿佛不容置喙的命令,很少有当下这样不自知的柔软温和的语气。 李隽晴抬起手,摸上簪子,然后又抬起头看向祁妍,两边垂落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向后移动,露出一张白皙得有点病态的脸。她那双眼尾上扬的艳丽眸子晃了晃,看得祁妍蓦得鼻子一酸。 李隽晴手指一蜷,将断簪收进手中,随后垂下头用另一只手细细地抚摸着。祁妍坐到她身旁,心里既隐隐期盼着她的反应,又期望她什么都不说,但不要真的如她所说,当着她的面把簪子扔掉。 她想,她大概是会有点伤心的。 “谢谢……我很喜欢。虽然断了,但并不是不能修复,我会试着修好它。” 李隽晴没有表现出丝毫嫌弃,祁妍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挂不住面子了。她很少主动这么费劲心思给别人送什么东西,送到别人手中还是个拿不出手的断簪子,这让她觉得丢脸。 断簪静静躺在李隽晴手心,祁妍伸出手去抢,李隽晴却抢先一步把簪子护在手中,侧过脸看向她,眼神很沉静。 “这个不要了,我再给你买个新的。”祁妍被她这一眼看得心跳慌乱起来,像耍赖的小孩去掰李隽晴的手指。 “新的,就不是原本这一支了。”李隽晴摇摇头,语气虽平淡,甚至还有种任人欺负的柔弱,却莫名让祁妍收回了手。 她将簪子妥帖收进包里,然后转过身看向祁妍。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祁妍第一次从李隽晴眼睛中看到一种近乎使人落泪的包容和关怀。 她拿着从包里抽出的湿巾,帮祁妍细细擦拭着蹭上尘土的脸颊。她的动作轻柔得像春天拂过脸颊的微风,和煦而温暖。 “下次再遇到危险,不要像刚才一样不顾一切往前冲了。为了我……”李隽晴顿住,再次开口时嗓音发涩,“还好你没事。” 等祁妍再反应过来时,她看着面前李隽晴惊讶的目光,意识到从自己的脸颊滚落下两行清泪,微凉的,却又灼得发烫。 本色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祁妍连忙别过头伸手擦眼泪。 上一个对她说不要逞强的还是妈妈。祁妍还小的时候就是一副侠肝义胆,惩恶扬善的性格,在学校里遇到哪个女孩被调皮捣蛋的男生欺负了,一定会第一个挥着拳头冲在最前面。有一次她遇到了个狠角色,对方的块头是祁妍两倍大,直接把祁妍按在地上打。打得她额头,手臂和膝盖都是挫伤,祁妍也没哭,直到回家之后林秀帮祁妍上药,话语中满满都是心疼和骄傲: “妍妍是个心善的好孩子,但妈妈宁愿你不要这么心善,什么时候遇到危险都记得要先保护好自己。当然善良也是你最珍贵的品格,妈妈不希望你丢掉,可你自己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明白了吗?” 祁妍那时候还小,并不明白妈妈这一番看似自相矛盾的话。为什么既要她善良,又不能善良。后来这段话在她的记忆中已经逐渐模糊成为泛黄的旧唱片,咿咿呀呀的像是风从远方吹来的絮语。但是林秀为她上药时的神情祁妍始终记得,她知道妈妈在为她担心,于是她在那时候哭了起来。 现在她明白得太晚,那个永远用爱包围她的女性已经不在了。 每年她去祭拜林秀时,看着她慈祥的眉眼,都觉得里面蕴藏着隐隐的责备,于是那细长的眉似乎在祁妍眼中皱起了小小的波澜。祁妍每次临走前都会对林秀说:对不起啊妈妈,还是没能听你的话。 就在刚刚,她直视着李隽晴那副英气而美艳,与母亲截然不同的一双眉眼时,祁妍突然觉得两人重合起来也并没有任何的违和感。李隽晴用低低的声音和她说话时,像一种能治愈人顽固旧疾的伤药,让祁妍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汲取温暖。 祁妍为自己在周身筑起的保护壳轰然破碎,她不断用手抹着泪,想让自己的脸恢复干燥,却始终不得要领似的,泪越涌越多,逐渐糊了一脸。 她闭着眼询问自己:刚才变态拿出刀刺向她的时候,之前经历过那么多与生死擦肩的时候,她不怕吗? 怕的。 但是就算怕也不能退缩,因为她的职责所在。作为警察,保护他人是她的使命。 可是从来也没有人问过她,祁妍也明白过度的脆弱只不过是无病呻吟。况且……也再也不会有那样一双温暖的手抚摸她的脸颊。于是祁妍也逐渐忘却,自己也有弱点,也会害怕。 现在那双手再度出现了,或许在医院那次祁妍就已经感受到了。那种足够包容她所有软弱与不堪的,温暖而博爱的母性。 李隽晴抿着唇,用纸为祁妍擦泪,纸巾湿了一张又一张。面前的女生很能忍,哭成这样也没逸出一丝抽泣,她没有很宽大的肩膀,四肢看起来纤细又孱弱,却蕴含着她所未曾预料的能量。 可她其实也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坚强,她只是缺少一个能让她发泄的出口。 或许,李隽晴想,她应该在这时给她一个拥抱,拍拍她瘦小的肩膀。 转眼,她看到自己的身体,眼前一阵模糊与重影,手臂运行的轨迹像在眼中放慢,手中的纸团也像是要穿过虚化的手掌掉落再地。然后,李隽晴这个人便消失了。 她回过神来时,祁妍已经停止了哭泣,静静地垂头看向地板。 李隽晴缓缓地,攥紧了手心中的纸团,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她自己都已经碎成一地,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她。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陪伴了良久,没过多久,李鸣宇来叫李隽晴去做笔录。临走前,李隽晴递给祁妍一包纸巾,这是她能在她力所能及范围内所做到的,最微不足道的事。 做笔录时,李隽晴得知刚才袭击了两人的变态男人已经尾随她长达两周,由于她每晚回家的时间较晚,外貌也出挑,很快被男人锁定为骚扰对象,并且选择在今晚对她下了手。 李隽晴一直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近乎沉稳地对做笔录的两名警察诉说全经过。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很少见的,因为有些女孩遭遇到这种糟糕的事后多半会哭得很厉害,哪怕心情平复后再次提及也会流下劫后余生的泪水。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想着要不要叫心理医生来为她做个心理疏导。 提出之后,李隽晴依旧冷静地拒绝了。 直到离开之前,两个警察才看到李隽晴的表情出现了微微的变化。她的眉簇起,形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带着隐忍与坚韧。 “能不能,让我见那个男人一面。” - 李隽晴被警察送到男人对面时,男人被囚禁在一道坚固的铁栏杆后,坐在审讯椅上,手脚都被禁锢。此时他看着李隽晴,哪里还有之前色胆包天的模样,他知道自己已经逃不过被法律制裁的命运。他发红的双眸带着精神失常般的疯狂,李隽晴的出现无疑让他的失手显得更加耻辱,于是他恼羞成怒地冲着李隽晴大吼大叫,审讯椅哐当哐当的响。 “你这女的,别仗着有点姿色,给脸不要脸!我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站在李隽晴身后的警察看不过去,上前想要制止,却被李隽晴拦到身后。 方才还沉着冷静的女人,此刻身周散发着一种令警察都无法形容的气息。也许是戾气,但收敛了锋芒,像飓风来临时沉静的海滩,马上就要掀起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暴。 李隽晴眸色暗沉,就那样不动声色地看着男人,硬生生的,让男人平白无故地觉得脊背发凉,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待宰的猎物。 “你不会想知道,你刚才试图侵犯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李隽晴冷冷开口,话语中像淬了冰,“只肖你看一眼,我就有能力让你恶心一辈子。” “你……尽可以来试试。” 说完后,她垂下眼睑,如同上一秒让整个审讯室骤然冰冻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走吧警官,麻烦了。” 李隽晴转身离开,又恢复了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 —— 我操啊,谁能想到我们晴晴是淬毒小辣椒 复原 李隽晴回到走廊时,祁妍已经不在了,她扭头四处观望一番,依然没有看到祁妍的身影。 “李小姐,祁妍刚才被临时调配出警了,走之前她特意让我跟你说一声。” 李隽晴闻声回头,看到李鸣宇。她回想起当时在楼下时李鸣宇对祁妍流露出的关怀,推测出他们的关系应该不错。 “临时调配?”李隽晴皱了皱眉,她透过走廊的玻璃看向天空,地平线处已经泛起鱼肚白。祁妍接近一晚没睡,她有些担心她的身体会吃不消。 “嗯,”李鸣宇点点头,“不过您不用担心,只是协助侦查的人手不够,正好祁妍在,所以就让她去了。” “好的,谢谢。”李隽晴明白对方并不需要向她交代这么多,只是看在祁妍的面子上单纯告知,于是那句“危险吗?”,她直到离开警局都没有问出口。 有好心的警察知道李隽晴刚刚遭遇变态骚扰,询问是否需要送她回家,被李隽晴礼貌地拒绝了。 她看了看时间,凌晨五点半,这个城市的某些角落已经开始有了活跃的迹象,比如警局门口的那家早餐铺。 李隽晴点了一碗馄饨,老板端上桌的时候,鲜香的汤翻着滚滚热气,蒸粉了她的脸。 “哦哟,姑娘,你这脸是怎么搞的啊?长这么漂亮,可别破相了才好。”热情的老板急匆匆转过身前瞥了李隽晴一眼,被她脸上泛起的一片青紫惊得叫起来。 “没事,很快就会好的。”李隽晴用手指虚虚覆盖在脸颊上,朝老板安抚地笑了笑。 老板走后,她用另一侧的长发遮盖住自己脸,避免过于引人注目。 一碗馄饨下肚,李隽晴觉得自己的身体才堪堪好受了些。她撑着额头在泛着油光的餐桌上闭目养神了片刻,随后起身离开了早点铺。 她很少有在这个时间段在外面闲逛的经历,随着曦光渐明,这个城市像是一个在沉睡之中蛰伏的巨大野兽,逐渐,慢慢地复苏。 李隽晴路过一个又一个门窗紧闭的店铺,她想象着当卷帘门升起时,就像是这只野兽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彻底地活过来。而黑夜,就是它张开的血盆大口,有人身处光明逃过一劫,有人则被无情吞并。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只是目光游离地四处看着,头脑放空,什么都不想。 李隽晴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活着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了。她不断将自己打碎后再重塑,一次次碎裂,一次次拼贴完全,形成一张面目全非,让她自己都认不出的假面。 路过一家商铺门前,她在橱窗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脸。那片青紫像一道狰狞的疤痕,慢慢地在她眼中变成了一个下陷的漩涡。李隽晴用手触碰上那片皮肤。 是痛的。 痛觉让她得到了清醒。 她不记得自己那天到底走了多久,迎面而来的路人逐渐增多,看着她的眼神里有讶异,也有惋惜。这让她突然想起祁妍,只有她看着自己时,眼睛里盛着愤怒。李隽晴回想起祁妍站在她面前气急败坏地跺脚,垂下头笑了笑,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想到这,她走到路边,从包里拿出那根断成两截的簪子。簪子手工的痕迹很浓重,比起买的,看起来更像是祁妍特意找人做的。李隽晴很快发现在簪头的隐蔽处刻了一个“李”字,很小的一个字,却代表了归属。 祁妍将簪子随身携带着,应该是想找个时机送给她。 李隽晴不由自主地就想到,如果簪子没断,凌晨的混乱也没有发生,那么祁妍应该会装作漫不经心地送给她,再加上一句,随便买的,不想要就扔掉。这番想象,让她的眉眼在清晨的雾光中一同染上了冰雪消融后的暖色。 她将簪子握紧在手中,用了一上午时间到处找手工匠人询问是否可以修复。得到的答案都是,这东西不值钱,有修理它的钱都已经够买好几个。用胶水粘起来也不够牢固,迟早会再次断掉。 可她只想要这个,特意为她篆刻着“李”字的木簪,世界独一无二的一个。 最终,那根簪子断掉的地方被包上了一层银箔,坚固无比,且看不到簪子断裂的痕迹。 —— 回到家后,李隽晴向桃源的同事发了信息,让对方帮忙请假,随后便将手机关机,躺到床上补眠。混乱不堪的梦境让她如同陷入一场昏迷。 醒来后已经临近晚上十点,李隽晴打开手机,消息界面除了同事回复的收到两个字之外并无其他,这让她轻轻松了口气。 屋内黑着灯,李隽晴来到客厅,视线落到隔壁的阳台,漆黑一片。祁妍家并没有人。 她站在阳台,随后拿出簪子轻轻将头发绾起。簪子与她乌黑的发丝如同合为一体,像是量身定制一般。 那时李隽晴还不知道,下一次见到祁妍,会是几个星期之后。 失联 祁妍被派去协助的案子是早会上提及的那桩连环猥亵致死案,案件情况远比A市警方想得还要复杂得多,于是连夜增派了包括祁妍在其中的五名警员驱车前往。 他们发现,虽然作案手法不尽相同,然而通过现场的痕迹来看并不能完全确定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甚至有存在多人团伙预谋作案的可能。 祁妍在这些天不断奔波于几个不同的案发地点。刚来的那一天,现场的血迹残留几乎让她感觉到头晕目眩,使她不得不蹲在一旁休息。片刻后,她强忍着心理上的折磨起身,决定要克服自己的障碍与软弱,凝神投入到调查之中。 案子进行并不顺利,他们暂时锁定了5个嫌疑人,但其中甚至有两个人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其他叁个都具备人证,能够将他们那些天的行动轨迹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太完美了。”祁妍阅读着笔录,总觉得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完美过头所导致的虚假。 “毫无破绽很有可能也是破绽的一种,这几个人有问题。”祁妍揉了揉眉心,把几本笔录摊开放到桌子上。 24小时后,几人统统由于证据不足而被放行,这对于祁妍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凭她的直觉来看,这五人必定和案件逃不脱干系,桩桩件件全是少女的血泪,而他们一旦逃脱警局管制,无疑是任由恶魔祸乱人间。 “祁警官,你这几天审讯辛苦了。” B市与祁妍一起合作的警官是一个28岁,梳着短发的干练女性。她对于祁妍相当认可,也很倾佩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儿。虽然她并不属于第一批被派遣来的警官,仅仅是协助办案,可祁妍的认真和上心程度都有目共睹。 她往祁妍面前放了杯水,有些担忧地看着祁妍眼中遍布的红血丝。她已经连轴转了叁天,看起来是为了破案能够不要命的性格。 “事已至此,回宿舍去睡会儿吧,你这么下去铁打的也吃不消。还有值班的警员,放心。”女警拍了拍祁妍的肩。 听她这么说,祁妍也觉得困乏了起来。之前她一直靠咖啡强撑着身子,困劲儿一旦蔓延起来便铺天盖地。祁妍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些发臭了,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回临时宿舍洗洗澡换换衣服。 “好,那我先回去了,谢谢方姐。”祁妍拿起挂在一旁的钥匙,骑上警局配给她的电动车,朝宿舍开。 说是宿舍,其实是因为警察宿舍没有空房后给他们配备的平租房。这里原本条件就不算好,经费也不足,有地方住祁妍已经很满意。所以尽管住宿的地方又偏又远,她也住得心存感激。 到达楼下已经是半夜,电动车上锁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祁妍抬头看了看这栋摇摇欲坠的小楼,生怕有人给她当头浇下一盆水。 然而没有水,有的只是当头一棒。 有人举着一根木棍,用尽全力似的,把祁妍往死里敲了一击。祁妍的眼前瞬间一黑,腿软着跪倒在地。之后又有几人不解气一般,上前对她拳打脚踢一番。 从头部缓缓渗出的血流是温热的,让祁妍感受到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温暖。她的睫毛颤了颤,失去意识之前,在耳朵的嗡鸣声中听到几人说了几句女警察就是晦气。 几分钟后,现场恢复安静。随后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小楼的灯光尽数亮起。 —— 李隽晴已经有两个星期未能见到祁妍了。她因为脸上的伤在家中休息了一周,直到完全看不出淤青痕迹的那一天才复工。整整一周,对门没有传来任何响动,阳台上晾挂的衣服已经蒙了一层风沙。 她告诉自己不要在意,每天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有意无意地瞥向对面的阳台,发现仍然没有变化时,她又总是会心下一沉。 原本打算等她回来,把修复好的簪子给她看,告诉她她很喜欢。 李隽晴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任务都需要进行这么久,但她从一周前的某一天起就开始惴惴不安,像是如有所感一般,从头部忽然传来一股钝痛,快要延伸到她的五脏六腑。 她想起她拥有祁妍的联系方式,上一次聊天结束的地方还是很久之前祁妍发来的转账。 李隽晴:“祁妍,你还好吗?” 一天过去,无人应答。 李隽晴关闭手机,闭了闭眼,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原本柔顺乌黑的长发再度被她簪起,面容上显露的愁苦让她有一种不属于桃源的清冷感。 程渡刚刚打开门进来,看到的就是一副这样的景象。 他坐到李隽晴旁边,沙发微微下陷,李隽晴睁开眼睛后看到程渡,缓缓挺直脊背坐正。 “程哥,你来了。” 程渡的视线落到李隽晴的左脸颊上,他知道李隽晴前些日子受伤,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那时他还怕这么一张脸再也无法恢复如初,现在看来倒是痊愈了。 “想什么呢,我来了你都没发觉。”程渡伸出手,掰着李隽晴的下巴,左看右看,手掌的力道仿佛能把李隽晴的骨头捏碎。 她微微吃痛,但还是显露出一副挑不出错的笑容:“没什么,只是程哥脚步太轻了。” 程渡皱了皱眉,把李隽晴发髻中的簪子抽了出来,看了一眼,扔到桌上,蔑视的目光如同在看什么垃圾。 “说了多少遍,别戴这种便宜货,想要簪子,什么样的都给你买。” 那根脆弱的簪子落到她眼中,仿佛又要碎掉了一般,李隽晴在身后微微握紧了拳头,笑着冲程渡点头。 ———— 忍一忍马上就有大进展!! 鳄鱼 祁妍醒过来时,视线涣散了大概有十几秒,眼前的场景才从虚晃的重影聚合为一体。她的视线划过洁白的天花板,身旁不断闪着滴声的医疗仪器,随后落到了坐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女人身上。 她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清醒过来,血气上涌间急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祁妍登时感到头痛欲裂,她伸出手摸向传出剧烈疼痛的脑后,只摸到一层又一层包裹着她整个头颅的纱布。 祁妍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多久,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天夜晚的楼房前。那幢灰蒙蒙的小房子,在她的脑海里突然清晰得如同一幅新鲜出炉的高清照片,她似乎能想起每一个角落堆积的垃圾,每一户人家门前摆放的杂物。这是祁妍在昏迷了长达两周后在脑中反复回忆的画面,当她看着那栋楼缓缓倒下时,她感受到了一种对生的强烈渴望。 作为警察,祁妍不是没想过以身殉职,但不是这样的,死在那群败类手中,毫无还手之力。她大概能想到到底是谁在报复她,她只觉得他们太过沉不住气,徒增把柄。 察觉到病床上的动静,身旁的女人慢慢睁开眼睛,当她看到祁妍醒来的时候,用双手捂住了嘴巴,从眼中溢出了泪光与喜悦。她连忙伸手去按床头的按钮,等待医生过来检查。 祁妍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她想告诉她祁清远不在这里,不必这么假惺惺地演戏。 “妍妍,你终于醒了……” 祁妍不再去看她,厌恶地将头扭到一旁。身受重伤后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吴优,破坏她家庭的,祁清远的情妇,这让祁妍觉得恶心。 如果说祁清远的本性是造成她母亲死亡的根本原因,那么吴优就是为她母亲的死添了一把熊熊的火。吴优搬进祁妍家之后,像是知道要在这个家站稳脚跟就必须要讨好祁妍一般,在祁清远面前放低姿态,对祁妍的关怀几乎算得上无微不至。她做出的那种惺惺作态和楚楚可怜的模样,在祁妍眼中真是假的可以。后来她母亲不在了,吴优甚至来到了葬礼现场,用几滴鳄鱼的眼泪玷污了祁妍眼中,母亲存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一片净土。 在葬礼上她听到周围人的议论,这才知道吴优是当地着名风月场的陪酒小姐。尚且年幼的祁妍从此将所有风月场的女性打上了负面的标签,并一视同仁地排斥鄙夷。 但她始终还是恨祁清远更多,恨他薄弱的道德感,恨他的薄情寡义。 医生很快赶来,为祁妍全身上下做了一番精密的检查。最终她得到了一个总算比较好的消息:恢复得很好,再修养几个月就可以完全康复。 吴优站在一旁不断地朝那群医生鞠躬,哭得梨花带雨。祁妍甚至也差点被眼前的假象蒙蔽,觉得吴优对她是真心实意。 送走医生后,吴优坐回到祁妍的病床前,又摆着那张祁妍熟悉的无辜又纯洁的面容,柔柔弱弱地对祁妍说:“妍妍,这么久没见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呢?你这样……你妈妈在天之灵也会难过。” “别提我妈!”祁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吼出来时,声音有种撕裂般的沙哑。 吴优被祁妍这一呵惊的愣在原地,双手颤颤着举在胸前,紧抿住唇,开始无声地落泪。 祁妍最烦的就是她这一副作派,她强忍着隐隐作痛的头部,对吴优说:“这没其他人,你不要在我面前装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我不是祁清远,不吃这一套。” 吴优默不作声地听着,像是完全没脾气的样子,这让祁妍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 她没心情再和吴优周旋,伸出手向吴优要自己的手机:“……手机给我。” 拿到手机后,祁妍一心只想将吴优打发走。她看着微信上满屏的消息,心想,要找个人来接替她。 祁妍警校那几个最好的朋友远在千里之外,李鸣宇和阿路又是男的,并不方便,警局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女同事也只是刚刚认识,她不好意思麻烦。 划着划着,她看到了来自李隽晴的消息:“祁妍,你还好吗?”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祁妍噼里啪啦地打过去一行字:“我受伤了,你能来医院照顾我吗?” 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她和李隽晴,其实也是刚刚认识。 不见外 李隽晴到达病房门前时,刚好碰到被祁妍赶出来的吴优。吴优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眼尾泛红,一看便知道是刚刚哭过。 两人对视一眼,李隽晴并未理会,只是轻轻颔首,随后走进了病房。她看到祁妍整个头被纱布紧紧包裹了一周,正表情烦躁地把脚翘在床边抖动着。 祁妍看到李隽晴来了,朝凳子旁伸了伸手:“坐吧,我就不站起来迎接你了。” 李隽晴的手攥上挎包背带,一步一步极缓慢地朝祁妍身旁靠近。她等了两周消息的人此刻就在面前,然而却又是一副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的模样。她收到祁妍消息时刚刚睡下不到五小时,在凌晨时分醒来时看到这条消息后便立刻赶了过来。 “你这是……怎么了?”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祁妍,发现除了头部外,其他地方好像并没有明显的伤口。 “回宿舍的时候被人阴了一棍子。”祁妍用手摸了摸额头前的纱布,觉得自己在李隽晴面前最后一点光辉形象都没了。 李隽晴抿着唇,不再说话。在此之前她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做警察是一种多么高风险的职业。就算是在和平年代,也不乏有在人间游历的恶鬼,远比想象之中更要可怕。她仅仅是这么看着,竟然也能体会到一种幻想中的疼痛,但是大概不及祁妍当时所经历的千分之一。 祁妍见李隽晴神色愈发沉重起来,摆摆手:“没事,我好着呢,看到你来了我就更好了。” 她这话并非仅仅是为了烘托气氛,也是打心底里开心,毕竟比起吴优,李隽晴在她眼里简直算得上从天上下凡的仙女。 “对了,”祁妍龇了龇牙,难耐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被包裹成粽子的脸上露出一丝局促的尴尬,“我想上厕所,憋了好久了。” 刚才吴优在这,祁妍宁愿憋死在床上也决计不会让她帮她拿着吊瓶上厕所,于是她便一边深呼吸,一边期待着李隽晴快些来。没想到憋着憋着,竟然憋的有些适应了,直到和李隽晴说了几句话之后,她才再次感受到了一种沉甸甸下坠的尿意袭来。 祁妍坐起身子,笨重的头部让她的动作看起来摇摇欲坠,像是马上要栽倒在地。李隽晴听完祁妍说的话,尚且还微微愣着,看到这幅场景又连忙上前搀扶住祁妍。 祁妍所住的病房是最高档的那一种,有独立的卫生间。刚才实在快憋不住时,祁妍想不如就自己端着吊瓶去算了,后来她估测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状态,还是决定放弃。毕竟她可不想走着走着又一头栽进马桶,死得不明不白又丑态百出。 祁妍想上厕所想得急,前脚刚走,后脚又被李隽晴绊住了。她回头,看见李隽晴只是略带一些呆怔地扶着她,像是听不懂她讲话一般,于是祁妍又催促道:“快,我要尿裤子了。” 李隽晴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伸出手取下吊瓶。她身高手长,轻易将吊瓶握在手中,只是不知为何动作是一副犹犹豫豫,拿捏不准的模样。 祁妍被李隽晴僵硬地扶着,几步路的路程也废了不少劲儿,她机械而笨拙地进了厕所,眼看着朝思暮想的马桶就在眼前,李隽晴又拿着吊瓶在门口定住了,视线犹疑着落到地面上,就是不去看祁妍。 祁妍第一次发现李隽晴是个这么磨蹭的人,尿意的急迫直接把祁妍对于李隽晴几周不见的那种想念给消磨干净了。她用另一只没吊着水的手抓住李隽晴,往卫生间一带,李隽晴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进来了。 李隽晴对她而言,是有过过命交情的人,所以祁妍并不介意自己当着她的面解决个人问题。又或者说,她早在李隽晴面前把脸丢光了,所以她也不在乎这点“人之常情”。 “都是女的,怕什么?”祁妍奇怪地看了一眼李隽晴,急忙吐槽完之后就褪下了裤子,坐到了马桶上。 “咳……!”就在祁妍褪下裤子的那一瞬间,李隽晴像是被呛住,咳嗽得剧烈。她一手攥成拳放在唇旁,匆忙别过头,另一只手略微有些颤抖地帮祁妍拿着吊瓶。 “呼……”祁妍叹息着松了一口气。伴随着哗哗水声,她觉得浑身轻松。刚才不仅头痛,膀胱也胀得要命,让祁妍真的有种下一秒就要尿床的冲动。 李隽晴闭着眼睛,可却无法堵住耳朵。耳旁的声音使她能够轻易想到就在自己身旁正在发生些什么,但她无路可逃,只能静待祁妍结束。 水声停止,祁妍站起身,提起裤子。李隽晴这才迟缓地将头转了回来,看到祁妍穿戴整齐后才放松了脸部从始至终紧绷的肌肉,将视线安心放到祁妍身上。 祁妍冲了冲那只没挂着水的手,她抬起头看李隽晴,刚想说走吧,就顿住了。 她从来没见过李隽晴的脸有这么红过,原本白皙的肌肤像是擦了一层胭脂,嘴巴也泛着层红润的水光,倒是显得气色好了不少。 “你热啊?” 祁妍的视线对着李隽晴的脸左看右看,近得快要贴上去。 李隽晴被祁妍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向后连忙退了两步,耳尖泛着的红色更甚。 “你……不要靠这么近,”李隽晴闭了闭眼,懊恼又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说:“走吧。” —— 这章写的我疯狂姨母笑。 升温 解决完生理问题,祁妍这才彻底感觉到了死里逃生的美妙。她躺到病床上,随后贴心地询问李隽晴是否需要开空调,表情真诚,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让李隽晴不自在的罪魁祸首。 李隽晴扶额摇摇头,她现在只感受到心力交瘁,伴随着尴尬与窘迫一起到来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就像她知道祁妍本人性子风风火火,却也从没想过她能不拘小节成这样,在上洗手间时也不避讳外人。 为了使这件事尽快在她心里翻篇,李隽晴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打起精神来询问祁妍:“要喝水么?” 祁妍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回复什么消息,手指在屏幕上纷飞,快速得像是快要擦出火花。她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喝,谢谢。” 李隽晴点点头,站起身临走之前追问道:“饿不饿?” 祁妍的眼珠向上看了几秒,像是在感受自己的胃部。她皱了皱眉头,李隽晴就这样耐心十足地等在一旁,看着祁妍精彩的表情变换。末了,祁妍才撅着嘴摇了摇头,说不饿。 李隽晴失笑,之前祁妍在她面前还会多少在乎一下自己的形象和面子,现在倒像个小孩子似的,彻底放开了。 病房中有电热水壶,李隽晴细致地里里外外将水壶清洗一遍后,又接了水煮沸后倒掉,这才放心,为祁妍煮了一壶热水。她将水倒进杯子里,送到祁妍床头,祁妍还是继续头也不抬地伸手去拿杯子。 “烫。”李隽晴似乎早有预感,在祁妍伸手触摸上杯子前就将很有先见之明地将杯子移走了。 祁妍满不在意地点点头,咂了咂嘴,唇部因为太久没进水而干燥开裂。 李隽晴看到她这副样子,只好又去拿了个杯子过来,将热水在两个杯子中间互相倒,帮助热水快速降温。 清澈的水流在倾倒的过程中弥漫起蒸腾的水汽,祁妍听着这声音抬头,看到李隽晴眼睫低垂的模样隐在氤氲的白雾之中,而她那头乌黑的长发也被挽在脑后,只剩额头几缕柔顺地垂落在眼前。 祁妍看了两秒,朝李隽晴吹了个流氓哨。 李隽晴被她这声轻挑的口哨惊到,握着水杯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好不容易将水尽数倒进其中一个杯子,她看着祁妍缓慢眨了眨眼睛。由于昨晚没休息好,李隽晴的反应还带着一些迟缓,于是眸子中含着清澈的懵懂和迷茫。 “李隽晴,我有没有夸过你长得很漂亮?”祁妍冲她扬了扬下巴,但由于头上裹着纱布,让她的动作显得没那么自然,甚至还有些笨拙的滑稽。 祁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这句话自然而然地说出来的,也许是实话积攒在心中太久,也许是又能够看到今天初生的太阳,总之她的心情在李隽晴来之后一直很好。 大概是习惯了祁妍今天一直都在语出惊人,李隽晴苦笑了一声,从喉咙里滚出无奈的气音。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只好回复:“你好好休息吧。” “你现在戴的是我送你的簪子吗?”祁妍把李隽晴的话当作耳旁风,愈发精神起来,好奇的神情和转来转去的眼珠让她这个病人看起来倒是比李隽晴这个来陪床的有活力许多。 李隽晴点点头,把手中的水杯递给祁妍,里面的水温度适中,已经可以入口,随后她伸手想触摸发髻上的簪子,意欲把它拔出来。 “不用拔不用拔,”祁妍摆了摆手,肉眼可见的情绪又高涨了许多,“我果然没看走眼,和你很配。” 李隽晴的手在半空中一顿,随后缓缓下落到膝盖上:“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簪子修好了。” “挺好的,完全看不出来断过。”祁妍点点头,表情认真地评价道。 她的手机还在不断地嗡嗡作响,似乎是有人一直在和她传讯。 李隽晴注意到后,对祁妍说:“你刚刚醒,不适合长时间注视手机。” 祁妍长长叹了口气,呻吟道:“我在跟进案子的进度,该死啊——那几个败类。” 李隽晴眉心一跳,敏感地察觉到祁妍所说的人大概就是使她受伤的凶手,于是屏息凝神地听起来。 “那几个果然就是个反社会团伙,有预谋地强暴未成年少女,还出钱收买别人为他们做假证,时不时互换身份,只为了能有不在场证明,”祁妍表情愤恨地锤了一下床,“真恨自己没能亲手把他们绳之以法。” “祁妍,你已经做得足够好。” 祁妍愣了愣,看向李隽晴,对上她真挚的眼神后,本来不知道被她抛到哪里的羞耻感又没头没尾地冒了出来。 她晃了晃头,小声地嘟囔:“也就你会这么说了。” “没有骗你,”李隽晴声音很轻,语气温柔而平缓,“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孩,不要太为难自己。” 祁妍很不自在地想要伸手去挠头发,却发现整个头都被纱布包住,无从下手,于是退而求其次去挠后颈,挠着挠着,耳尖烧红。 “你要是再说这种话,”祁妍握了握拳,看着李隽晴的目光中有种犟劲儿,举起拳头朝她挥了挥“你小心……” “嗯?”李隽晴一愣,丝毫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哪里惹恼了她。 “……你小心我真把你当我妈,赖上你。” 祁妍说完,红着脸扭头,把手机往床后一扔,紧紧闭上眼睛装作睡觉。 李隽晴反应了几秒后,低低笑了一声,身体靠到椅背上,陪着祁妍一起陷入了浅眠—— 李隽晴,一款时尚的男妈妈。 父女 李隽晴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的。她适应了片刻眼前的光线后回头,看到上次在警局见到的男警察带着另外几个警察站在病房门口,面色紧张地向祁妍躺着的方向探望。 李隽晴站起身朝他们走去,阿路看到祁妍的头被包成那样,一下子眼泪汪汪,悲痛地问:“妍妍姐是不是又晕过去了。” “不是,她睡了。”李隽晴干脆地回答,事实上祁妍已经活蹦乱跳到看不出是个受了重伤的伤患。 就在这时,祁妍应景地翻了个身,开始打起呼噜。 刚刚被酝酿好的沉重情绪荡然无存,几个人看着祁妍,担忧的情绪也被冲散了大半。 “既然祁妍还在睡觉,那我们就下班后再来看她。辛苦你了李小姐。”李鸣宇站在门口,轻声对李隽晴说。 “好的,我会和她说你们来过.”李隽晴同样小声回复,朝几人点了点头。 得知祁妍身体没什么大碍后,阿路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他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漂亮的大姐姐,刚想感叹一句妍妍姐还有这么好看的朋友,就看到李隽晴插在发丝里的木簪。 “哦!是那个簪子。”阿路激动地捂着嘴,伸出手指向李隽晴,声音虽小却完全不减兴奋。 李鸣宇小声喝止:“阿路。” 阿路吐了吐舌头,继续对李隽晴说:“美女姐姐,你戴上这个簪子真好看。这是我和妍妍姐找了一晚上,才找到木匠给你做的。” 李隽晴伸出手指碰了碰簪头,一种别样的情绪在心中滋生。她朝阿路弯眉一笑:“那也谢谢你了,警官。” 她的语气里带着让人很舒服的调侃,加之她笑容亲切,很容易让一众警察对她心生好感。阿路更不用说,红着脸挠了挠脸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李鸣宇微微鞠躬,走之前推了推神游天外的阿路,几个人这才一步叁回头地离开。 李隽晴站在门口目送,直到再也看不见几人,这才转身进入病房。 经过一段小憩后,李隽晴的精神已经恢复,于是她拿起病房的扫把将整个房间打扫了一遍。之后她又担心祁妍起床之后会觉得饿,又去找了护士,询问祁妍目前这种状况可以吃些什么。 医院里有比较高档的食堂,李隽晴询问过后去食堂为自己和祁妍打了饭。当她再回到病房时,祁妍已经醒了,翘着二郎腿在床上刷手机。 “回来了,”祁妍转头看了李隽晴一眼,随后看到她手里提着的饭盒,双眼放光,“你带吃的了?” “嗯,怕你会饿。”李隽晴点头,把病床自带的折迭桌打开,将饭盒摆在祁妍面前。 “确实有点饿。”祁妍摸摸肚子,随后向后挪了挪,给李隽晴让出一块桌子,让她和自己一起吃。 祁妍期待满满地打开饭盒,却发现只有一点油水都没有的青菜鸡蛋,还有一碗小米粥。她幽怨地看向李隽晴,小声抱怨:“就吃这些,嘴巴一点味儿都没有。” 她的语气里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娇嗔,李隽晴笑了笑,打开自己的饭盒,里面放着相同的菜品:“我也一样,一起吃。” 祁妍加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她虽然嘴上嫌弃,但吃到久违的热乎的饭菜还是吃得比谁都积极。比起李隽晴的细嚼慢咽,她那边则算得上风卷残云。 李隽晴觉得祁妍的吃相很下饭,像头胃口很好的小猪,看起来很好养活。 原本一直不算太良好的食欲,也因为祁妍的原因增大了一些。 她低着头安静地进食,没过多久,祁妍那边却没了响动。 李隽晴抬起头,看到祁妍瞪大了眼睛,直直朝她身后看去。 她还是第一次从祁妍脸上看到这副神态,既愤怒……又悲怆的模样。这让李隽晴心里一跳,跟随着祁妍的视线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站在门口的中年男人。 他一身西装革履,虽然已经不复年轻,但能从那张保养姣好的脸部看出曾经的风华。他的眉眼之间带着些和祁妍很相似的凌厉,只是这个男人的身上传来一种使人不适的,属于上位者的傲慢与自负。 这让李隽晴轻易想到了一个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祁妍的声线微微发抖,似乎在刻意压制着自己风雨欲来的压抑情绪。 “你是我女儿,你说我来这里做什么?”祁清远一开口,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他向前走了两步,途中用余光瞥了一眼李隽晴。他的眼中什么情绪的没有,近乎无视,似乎看到的是一个什么无足轻重的摆件。 “祁妍,你真有能耐,非要当什么破警察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下次你没命了谁给你收尸!” 李隽晴的眼皮跳了跳,她从未想过父女之间的对话竟然能够如此毫不留情,“死”这种字眼都能够作为伤害对方的利刃脱口而出。 “我不用你管!”祁妍拿起饭盒扔到祁清远脚边,汤汤水水洒了一地,沾湿了他价格不菲的皮鞋和西裤,给这个男人精心设计的外表上增添了一片污迹,“是你让吴优来恶心我的吧?你恶心我也就算了,你还让她来玷污我妈!你是不是就巴不得我死?” “别拿你妈来压我!”祁清远情绪同样激动起来,音调高亢,他伸出手指用力地在空气中对祁妍指点着。如果没有李隽晴在中间做缓冲,恐怕两人现在已经打了起来。 “这位先生!”李隽晴站起身挡到祁清远面前,平视着他的眼睛,语气不卑不亢,“祁妍才刚刚醒,还需要恢复。如果你要吵架,麻烦换个时间再来。” 她的态度已经算不上温和,甚至有些隐隐的针锋相对。 “你又是什么东西?”祁清远扬起手作势要打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却在看到她毫不退缩的眼神时心下惊颤一秒,手臂僵在半空。 那样倔强又毫不畏惧的眼神,让祁清远想到了林秀。 当时她奄奄一息时,祁清远去看了她。虽然两人的夫妻缘分在他的一手促成下走到了尽头,但祁清远那天突然良心发现,面对着和自己同床共枕近十年的发妻,愧疚与悔恨接踵而来。 而林秀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也是祁清远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将死之人的语气也可以如此坚定有力。 林秀对他说:“你不要在我面前假惺惺做戏,让我死也不得安宁。我求你放过我,永远消失在我眼前。” 就在祁清远愣神的这段时间,从走廊传来医生护士急促的脚步声。他这一系列近乎暴躁的行为才被终止。 临走前,祁清远看了一眼祁妍,眼神中带着使人不寒而栗的警告。随后他挺起胸膛,扬长而去。 妍妍 直到祁清远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祁妍整个人才泄了力,向后倒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 自从祁清远和林秀离婚后,像这样一触即发的战争在祁清远和祁妍之间数不胜数。祁妍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原本慈眉善目的父亲会突然变成另一副样子,她不愿承认这是父亲原本的本性,因为她不认为一个人可以装好好先生十几年。唯一的理由便是天文数字一样的财产使祁清远蒙蔽了双眼,因为有钱意味着无所不能,意味着可以在付出最小代价的情况下,进行最大程度上胡作非为。 这么多年,他们两人的父女感情是一条紧绷的,岌岌可危的橡皮筋,不管哪一方先放手,又或是在中间率先断裂,都会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祁妍不否认她始终还怀抱着祁清远可以改过自新的天真想法,因为之前祁清远给祁妍带来的父爱是那么真实又珍贵。直到今天她才不得不意识到,她早已不是那个能扎着马尾辫坐在祁清远肩膀上嬉戏的小女孩,而祁清远也不再是她心目中永远值得依赖的父亲。 祁妍突然觉得自己累得几近昏厥,她感受不到自己现在是不是在流泪,意识和情感都被抽离出躯体,她只是很想维持像这样什么都不用去想的状态到地老天荒。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不需要与至亲拉扯纠缠,不必日日作茧自缚,自我惩罚。 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祁妍的手,把祁妍带回了现实。 祁妍泪眼朦胧地转过头,她的动作很机械,像只是受到外界触动时的一种条件反射。她的鼻尖哭红,喉咙也随着压抑的抽泣不断滚动。 “祁妍,别哭,不值得。” 李隽晴用手背去替祁妍抹泪,她没有说为什么不值得,哪里不值得,但语气坚决而拥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 “我只是不明白,”祁妍呆滞地看着天花板,目光放空,语气淡淡,听起来像一场没什么逻辑的自言自语,“我这个人好像真的活得挺失败的。” 说完后,祁妍自我嘲讽般哼笑了一声,听得让李隽晴心口一痛,也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一向只知道祁妍性子活泼爽朗,看起来甚至有些没心没肺,和谁都能快速打成一片。但她没想到祁妍肩膀上除了背负着职业所为她带来的沉重使命外,还有这样一种病态的家庭关系。而李隽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祁妍连在睡梦中都会小声呼唤妈妈。因为那个为数不多的,能让她感受到幸福和温暖的女人已经不在了。 李隽晴不知道如何回复,只能任由自己陪祁妍一起感受心理上的疼痛。 祁妍抽了抽鼻子,再度转过头来,故作轻松地调侃李隽晴:“你之前还说遇到危险不要我向前冲,我看你冲得也挺快的。跟老母鸡护小鸡崽一样。” 李隽晴知道祁妍是在说俏皮话引她发笑,于是很配合地笑了一下,尽管这丝笑容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更加苦涩:“嗯,我是老母鸡。” “噗,哪有这么说自己的。”祁妍也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短促地近似一瞬即逝,随后她闭上眼睛,身心俱疲地小声对李隽晴说话。 “李隽晴,我知道今天又麻烦了你很多,还让你看到了些不大体面的东西,但你能不能就这么握着我的手,叫我一声妍妍。一声就好。” 祁妍的声音到最后已经越来越小,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开启,刚才的那一场与祁清远的纷争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此刻她只想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一觉。 “睡吧,”李隽晴的手再度紧了紧,像是要把祁妍融进自己的手心。 ——“妍妍。” - 再次醒来时,祁妍看向夕阳西沉的夜空,已经到了日暮时分。而身旁的人也已经不在,手心原本温热的触感也早已褪去,冷得好像浸过冰。 祁妍突然觉得心头涌上了一种巨大的无助与虚无感,仿佛这个世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不断下潜至将人覆没的深渊。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陷入沉睡之前的那声妍妍已经不知道是不是她做的一场梦,总之现在想起来,美好得过于虚幻且不真实。 “醒了?” 李隽晴端着水盆和毛巾从洗手间走出来,抬起手,打开了病房的灯。 柔和的白色灯光亮起,随着李隽晴的身影出现在祁妍面前,像一对可以将黑暗驱散到世界尽头的组合。 “我以为你走了。”祁妍没发现自己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尽管哭过后带着的鼻音尚且浓重,听起来闷闷的。 “我请了假,”李隽晴调整了病床的角度,让祁妍半坐起来,随后拿起毛巾自然地为她擦了擦脸,“今晚不走了。” “好。”祁妍安静地闭上眼睛,任由湿热的毛巾带着水汽擦拭过自己的面颊,连心底都被烫熨平整。 她不再去多问,比如你请假是否会遭到程渡为难,又或是你到底一直以来做的是什么样的工作。同样的,她也没有再过多赘述自己对李隽晴的感谢,这样的话语一向不适合她。 祁妍只是头一次发现,她很需要李隽晴。 她很需要这样平静的美好像一幅平缓的画慢慢延伸,不用任何语言做点缀,两人都能心领神会。 嫉妒 在祁妍恢复的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有不少熟人和朋友来探望她。祁妍知道李隽晴有自己的工作,不能寸步不离守在自己身旁,所以在醒来当天就托了舅舅林捷帮自己找了一名护工。 林捷是林秀的哥哥,在得知祁清远出轨之后,他是唯一一个不畏惧祁清远社会地位,亲自上手把他打了个半残的人。虽然祁清远出院之后也使用了一些打击报复的手段,使林捷的生意受到一定影响,但他从未因为替妹妹出了这场恶气而后悔。林秀去世的那一年,林捷在国外的事业刚有起色,得知消息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却只看到妹妹冰冷的骨灰盒。 祁妍和舅舅的关系一直很好,自从她决心和祁清远断联,林捷是祁妍唯一一个仍然保持联系的亲人。只是他这些年仍在国外,两人见得不多。祁妍在拜托林捷时,不愿他再因为祁清远的事生气,于是略过了自己被祁清远断了资金来源这件事,只提了自己受了点小伤,想让林捷帮自己找个护工。 林捷听完后重重叹了口气,他早知道自己的外甥女在当警察后大伤小伤不断,这次竟然严重到需要请护工来的地步。尽管如此,他也并没说什么,托国内的关系帮祁妍找来高级护工后,在电话中反复叮嘱祁妍要好好休息,注意安全。 “知道了舅舅,你年纪大了越来越啰嗦。”祁妍挖了挖耳朵,装作听得不耐烦的样子。事实上她在听到林捷的声音后才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那是一种来自血脉的,最紧密的连结。 “过几个月我回国,你最好别让我看到你缺胳膊少腿。” 祁妍得知林捷要回国的消息,虽然心下喜悦,却按耐着没表现出来:“哪有这么咒自己外甥女的?行了行了,等你回来我一定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祁妍挂了电话,李隽晴一边给祁妍削苹果,一边随口问道:“在和谁打电话?” “我舅舅。”祁妍在床上踢了踢腿,心情显然又已经多云转晴。 李隽晴唇角含笑,点了点头:“好。” 还好祁妍还有亲密的家人,李隽晴想,而不是像她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但这样也好,至少她可以了无牵挂地去做自己需要做的事,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她也不必再有任何后顾之忧。大不了,一步踏错,粉身碎骨。 她将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里,递给祁妍:“吃水果。” 祁妍偏头看了一眼,很得寸进尺地张大嘴:“我要你喂我。” 她现在在李隽晴面前放纵得很嚣张,两个人从一开始见面不识,到祁妍可以对着她自然而然地撒娇,其实也就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祁妍发现李隽晴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难以接近,她性格温柔,说话也是低声细语的模样。长这么大,祁妍从来没见过像李隽晴脾气这么好的人。 听祁妍这么说,李隽晴只好用牙签插了一块喂到她嘴里。祁妍毫不客气地吃下,苹果在她嘴中发出脆而饱满,带汁水的响声。 李隽晴低下头用牙签去扎另外一块,准备继续喂给祁妍,抬头后看见祁妍眼神飘忽了一瞬,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怎么了?”李隽晴笑笑,她还从没见过祁妍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倒是很新鲜。 “你……”祁妍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又仿佛嫌弃自己不争气一般,坐起身子,一派严肃地发问,“你和程渡,到底是什么关系?” 祁妍觉得自己不能再拖着不问了,这个问题终日如同一片挥之不去的乌云盘旋在她心头。她在看李隽晴家的阳台时会想,看到她每晚晚归时也会想,已经成为了一个心结。祁妍想要把李隽晴当作朋友,那她便绝对不能对她心有芥蒂,这对彼此都不公平。程渡是什么样的人,祁妍最清楚不过,所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李隽晴深陷泥潭,重蹈覆辙。 李隽晴举着苹果的手愣在空中几秒,随后她佯装未曾听到祁妍的问题,将苹果递到祁妍唇边:“吃苹果。” 祁妍偏过头,心里因为李隽晴的答非所问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你不愿意说吗?他威胁你欺负你了是不是?我是警察,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祁妍,”李隽晴头一次打断了祁妍的话,语气听起来也不如平时柔软,“我没事,你不要去招惹程渡。” 祁妍抿了抿唇,觉得一时之间心肺都在加速膨胀,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有失望,有恨铁不成钢,更多的是一种阴暗而酸涩的情绪在蔓延滋生。 “你就那么喜欢程渡?”祁妍不可置信地盯着李隽晴,想要从她平静的面孔上发现破绽,她宁愿李隽晴现在是在说疯话。 李隽晴低下头,不置可否。 祁妍想,这个世界不如干脆一起疯了才好。 如果说她之前厌恶程渡,那么现在除去厌恶之外,她还,非常嫉妒程渡。 —— 妍子现在不喜欢晴子哈,就只是单纯的依赖和占有欲。这俩都是异性恋。 意外 那天夜里,李隽晴睡在不远处的陪护床上。她侧身背对着祁妍,不算厚的毛毯搭在她身上,在她纤细的腰间勾勒出了一个下落的曲线。窗外洒进房间的月光让她的身体看起来很单薄。 两人自从刚刚的谈话结束后,便一直保持在一种尴尬的氛围之中,这是之前从未发生过的。 李隽晴虽然当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祁妍却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儿。而李隽晴见她依然耿耿于怀,便自动降低了自己在祁妍面前的存在感,安静地洗漱后便躺到床上,连呼吸的声音都难以察觉。 祁妍睡了一天,越是到夜晚就变得越亢奋。这种亢奋使她开始胡思乱想,想一些本来便不存在的“如果”,想一些她已经无力改变,确切发生的结局。 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会在程渡用手抓着李隽晴下巴的那一刻把他的胳膊给卸了,哪怕处分再重她也认。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想再变成之前那个可以一掷千金的大小姐,如果李隽晴缺钱她可以给她,她可以豪气地告诉她我养你,你以后不要再去桃源工作。可事实是现在的她分明自顾不暇。 祁妍想到她见过的无数个网络诈骗案,其中有很多痴男痴女明明知道自己被骗,却仍然怀抱着能不能见一面骗了自己的那个人的愿望,好像真金白银在爱情面前是都只是为了证明真心有多伟大的调剂品。 她觉得自己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上赶着去做冤大头,原来自己也很有做昏君的潜质。 祁妍看着李隽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身影,“哼”了一声,像一种吸引她注意力的手段,既想让她听到,又不想让她听到。李隽晴不为所动的样子让祁妍觉得更生气,她想她也要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才不要像这样痴痴凝望她的后背,和那天的变态有一些诡异的相似。 于是她忘了自己尚且还未恢复完全的伤口,重重地翻了个身,枕头接触到头部的那一刻,让祁妍疼到一瞬间冒出泪水,“嘶”了一声。这一系列接二连叁的动静成功吸引了李隽晴的注意力,她掀开毯子下床,来到祁妍身边弯下腰轻声询问:“怎么了祁妍,头又开始痛了吗?” 祁妍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她过来俯下身的那一瞬间,心中产生了一种很幼稚的满足感。她一边享受着这种让她觉得羞耻的洋洋自得,一边在想象中狠狠踩了程渡几脚。认为他程渡也不过如此,总之李隽晴现在在她身边。 可她现在还在生闷气,绝对不能破功。于是她紧闭上眼,朝李隽晴摆手:“不要你管。” 李隽晴不放心,伸手准备去按床头的呼叫按钮。祁妍立刻睁开眼,手忙脚乱地阻止:“我就是翻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没事!” 李隽晴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她看着祁妍,确定她是真的没事之后,无奈地缴械投降。她让祁妍躺好,帮她掖了掖被子:“好好休息。” “哦……”祁妍悻悻用被子遮住下半张脸,突然发现李隽晴又变成了最初认识的李隽晴,而她又不知为何很听她的话。李隽晴的语气一旦强硬一些,她就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李隽晴回到陪护床,却没有再背过身。她的长发倾斜在枕边,琥珀色的眸子在黑夜中也闪着微弱星芒:“我看着你,不要乱动。” 祁妍整张脸都埋到了被子里,她小幅度点了点头,心情却为此好了不少。 真是奇怪啊,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让她时时刻刻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吗?祁妍在那一晚,察觉到了自己内心疯狂滋长的占有欲。 —— 护工来照顾祁妍之后,李隽晴便不在晚上过来,但她会在早晨到中午的时间段来探望祁妍。一开始祁妍还故作矜持,阴阳怪气她的大驾光临使寒舍蓬荜生辉。李隽晴好脾气地一一受下,照顾起祁妍仍然无微不至,于是让祁妍觉得自己这样也挺没劲的,开始主动向李隽晴示好。 她就像一根尖利的刺,被李隽晴所软化。 祁妍想或许她可以就当个傻子,什么都不想,这样的生活过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可意料之外的是,在祁妍出院前夕,她收到了房东发来的短信: “你的房子我们不租了,违约金已打到你帐户,给你叁天时间,快点收拾东西搬走。” —— 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妍子对晴子是什么感情……大家可以理解为,不论是“她”还是“他”,祁妍都会对李隽晴有好感。 来我家 收到这条消息时,李隽晴正好在帮祁妍整理东西。她低头一边帮祁妍迭衣服,一边一心二用地回复祁妍不断抛出的话题。听祁妍半晌不再讲话,李隽晴扭头看到她一脸凝重地在手机上打着什么字,嘴中还在反复念叨着为什么。 “怎么了?”李隽晴停下手中的动作询问祁妍。 祁妍把房东发来的消息给她看,惹得李隽晴也皱了皱眉。 祁妍向房东询问情况,直接接到了房东打过来的电话。这位平常还算好说话的中年男人在电话中的语气和消息里所流露出的一样不善。 “把房子租给你可真是我倒了八辈子霉。看以后这一片谁敢再租房子给你!”骂完后,房东在电话另一边啐了一口,狠狠点了挂断。 祁妍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在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被骂了一顿,她觉得自己相当无辜:“这……什么情况?” 刚才打电话时祁妍开了公放,于是李隽晴也清楚地听到了房东说的话,几近暴躁。但除了房东的态度外,让她更加在意的是房东说的最后一句话。虽然他表述模糊,但听起来像是因为租房给祁妍的关系遭受了什么威胁或恐吓。于是她提议让祁妍找当时介绍给她房子的中介了解一下情况。祁妍还没来得及打电话过去,中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中介的态度虽然也算不上温柔可亲,但比起房东已经算得上是彬彬有礼。事实上房东早在给祁妍打电话之前就已经去中介闹过一通,说自己晚上打牌回来被一群像是黑道上的人拦在路上。那些人拿着棍子指着他问他是不是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叫祁妍的女人,得到肯定答复后直接一脚踹上他膝窝,说以后再敢把房子租给不该租的人就不像今天警告一下这么简单。 “祁小姐,我们也很难办,”中介工作人员说完之后叹了口气,“很抱歉我们无法再承接您的委托,再见。” 祁妍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脑子嗡的一声。这种熟悉而残暴的作风,说实话她除了自己的生父祁清远外想不到第二个。 李隽晴刚想劝祁妍冷静,祁妍已经打通了祁清远的电话。 而祁清远在那边似乎对这通电话早有预料,几秒后就接了起来。不等祁妍讲话,他略带愉悦的声音便从话筒中传出:“我的好女儿,被赶出来的感觉怎么样?” 在那一刻,祁妍与李隽晴双双感受到了一种令人战栗的不适感。祁清远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她们面前炫耀着自己以见不得光的手段摘取的果实。祁清远的控制欲已经到了使人恐惧的地步,尽管他用招数去对付的人是他的亲女儿,可他仍然从这种掌控中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 “我不是你的女儿,”祁妍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与祁清远对峙,“你想折磨我可以,但你为什么要去骚扰不相干的人?你是黑社会吗?” 祁清远在另一头低低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流着我的血,你不是我女儿谁是我女儿?走投无路了就回家来,赶紧把工作辞了,收收心准备接我的班。” “我呸,你真是无耻至极!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爸!”祁妍大骂了一声,随后高高把手机举起来想要摔到地上解气。但她尚存一丝理智,想到手机还要花钱去买,于是又缓缓将手臂放下。 李隽晴看到祁妍没有冲动把手机摔个四分五裂,轻轻松了口气。她走过去坐到祁妍旁边,看着祁妍手机在通话挂断后显示的屏保界面,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祁妍的父亲再一次在她面前刷新了她对祁妍家庭的认知。祁清远好像有的是手段逼祁妍就范,逼她放弃自己热爱的职业,规划清晰的生活。在祁妍的一切刚刚走上正轨时,他亲手逼自己的女儿走上了绝路。 李隽晴明白,祁清远那么大动干戈,让人舞刀弄棒地去威胁房东,其实是为了杀鸡儆猴。这么一出下来,就算是再急于出手房子的业主,见到祁妍恐怕都会退避叁舍。 和祁清远打完电话,祁妍从一开始的愤怒逐渐转变为迷茫和自我怀疑。她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眨了眨眼,马上要出院的喜悦也在这一刻被尽数冲散。 “就剩叁天,我去哪找房子?而且……我现在还是这副样子。”祁妍喃喃自语,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纱布。虽然她现在马上就可以出院,但医生说就算可以出院也依然有伤口复发的危险。得知她是警察后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至少再休息一个月才能复工。层层纱布包裹下的头颅已经是光秃秃一片,祁妍为了做手术把头发全剃光了,纱布取下后只能看到狰狞的红色伤疤。 受伤之后,再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让祁妍觉得无助。一夜之间,她无家可回。祁清远在她身上付诸的痛苦,让祁妍彻底对于他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她甚至已经不再生气,有的只有深深的失望。种种情绪迭加,连变成光头的事实都开始让祁妍觉得委屈,而她明明原本是不在意的。 祁妍用手反复摸着自己圆润的头,已经演变为一种不自知的,机械的动作。她怔怔地想着自己该何去何从,一时想不到答案,试图用手心和纱布摩擦的触感让自己冷静下来。 李隽晴看着祁妍这副样子,觉得比她哭起来还要更让自己难受。 “祁妍……”李隽晴慢慢抬起手,在空中犹疑了几秒,拍上她的肩。 在那几秒她想了许多,她知道这个决定一旦作出,结果会演变成如何连她自己都无法预料。她知道自己不该,因为她绝对是不适宜与其他任何人同居的身份。 可她还是说出了口。 “来我家吧。” 主权 这个提议一说出口,李隽晴感受到了身体有一种血液上涌所导致酥麻之感。她心中所翻涌的情绪并不是后悔或懊恼,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敢,让她觉得体内有一股火在燃烧。 祁妍听到之后愣了几秒,她的眼中先是迸发出感激的光芒,随后又如同星辰陨落,缓缓黯淡下去。随后她摇了摇头,拒绝了李隽晴的好意。 “我怕我……祁清远会对你不利。” 祁妍开始直呼祁清远的大名,那个代表着温情与血缘的词汇,她已经无法再说出口。房东仅仅只是把房子租给她就遭受了那样的恐吓,李隽晴如果答应让她住进来,祁妍不敢想像祁清远那样的人会对她做出什么事。 李隽晴没有预料到祁妍会这样说,心下一阵酸暖的同时,找了些借口让祁妍放宽心:“你来也是要给钱的。” “你缺那点钱吗?”祁妍觉得自己简直像在明知故问,不论如何,李隽晴也不至于会沦落到需要和人合租分摊房费的地步。她知道李隽晴人好,但自己也不能装傻,占别人便宜。 李隽晴听完后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坚定:“缺。” “哈……”祁妍看着李隽晴认真的眼神,不知为何,缓缓地弯起唇笑了。笑着笑着,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有点泛酸,大概是医院里消毒水气味太重了,总之绝对不是因为她想要哭。 为了掩饰自己快要落泪的事实,祁妍不得不做了她好久之前就想对李隽晴做的一件事。她伸开双臂,重重地把李隽晴搂进了怀里。 “李隽晴,你是大傻子吧。” 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祁妍最后还是决定搬到李隽晴家暂住一段时间。但她仍然不打算打扰她太久,在她恢复期的一个月内,她会尽快去找可以租的房子,然后尽快搬离李隽晴家。 当天晚上是她在医院的最后一天,祁妍把自己卡里的余额全部加起来算了算,发现勒紧裤腰带还可以买一辆代步用的二手车。于是她没有告诉李隽晴,和车主商量好过两天去看车。 在李隽晴家当米虫的这一个月,她打算承担起接送她上班的责任。上次她在楼下遭遇流氓的事情还让祁妍心有余悸,这次又多了个祁清远这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祁妍还是想尽她所能多保护李隽晴一些。 第二天出院时,方司明带着警局的一众警员来庆贺祁妍出院,一群人虽然都穿了便装,但那种在长年累月积累下的板正与气度还是令医生护士们有了一种想要肃然起敬的冲动。 医生说如果祁妍愿意,可以在出院前拆掉纱布。他还顺便夸了一句祁妍虽然看着身板瘦小,但身体素质和体格都非常不错,得益于此,伤口才能恢复得比平常人快速许多。 没等祁妍开口,站在一旁的李隽晴便先她一步回复:“谢谢医生,不用了。” 祁妍感激地看了李隽晴一眼。她现在确实还没有做好把自己身体上狰狞的伤疤展露给同事们的准备。 方司明也附和道:“别摘别摘,看了大家伙也不好受。” 他从小看着祁妍长大,已经俨然把她看作自己的女儿。这次得知祁妍受伤后,他又是自责又是愧疚,心想自己当时就该坚定不让祁妍掺和这件案子的决心。然而现在木已成舟,他只能在以后多补偿祁妍一些。现在他看着祁妍恢复得不错,也总归放下了心。 “小祁,你出院之后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给我和他们说,大家都会尽力帮你。”除去两人早有的渊源,方司明在其他警员面前依然与祁妍仅仅保持着上下级关系。这样官方的腔调,隐藏着许多未能说出口的关怀。 “好的方局长。”祁妍站起身朝他点头。 对上祁妍的目光,方司明那颗从来都问心无愧的良心一颤。他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向祁妍身后,巧妙地避开了祁妍的视线,语气中带着少见的犹豫:“你多休息些时间,不用急着回来。警局一切都好。” 祁妍从方司明的话中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她知道自己这次受伤,祁清远也一定借此给方司明施了压。而方司明此时没有挑明,她也只装作自己没听懂,装傻回复道:“医生说我再休息一个月就可以复工,我会尽快回归岗位,不辜负您的期望。” 说完,祁妍给医生使了个眼色,而医生却显然没看懂,拧着眉头补充道:“是至少一个月……” 方司明哪里不知道祁妍心里的想法,于是他也只是苦笑着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毕竟他知道祁妍是真心热爱警察这份职业,而同时,她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警察。 随后,方司明扭头,将视线放到了刚才站出来替祁妍说话的女生身上。那女生很敏感,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他的目光,深邃的眼朝他这边看来。 刚才她站在一旁不说话时,方司明就已经注意到了她。他这些年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面前的女生年龄不大,却给了他一种历经千帆之后的成熟与淡漠。 李隽晴朝方司明礼貌地点头微笑,方司明也意识到自己时时刻刻喜欢观察别人的毛病又犯了,于是也回了一个老练的笑容。 之后祁妍又和李鸣宇几个人寒暄了一会儿,顺便被阿路搂在怀里哭了几分钟。阿路直到走之前都抽抽噎噎,还是被李隽晴安慰之后才暂时忘掉了心中的悲痛,又开始结结巴巴地面对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祁妍看到阿路这样,一个顶胯把阿路顶到一旁,挽住李隽晴的胳膊宣示主权:“这是姐的人,ok?” “哼,妍妍姐,你不再是我唯一的姐了!”说完,他星星眼看向李隽晴,“我现在更喜欢晴晴姐。” 李隽晴被阿路的话逗笑,捂着嘴笑得眉眼弯弯。谁都没注意到方才祁妍话音落下后,她泛红的耳尖。 她拿着祁妍的东西跟在这两个一言不合又开始打闹的幼稚鬼身后缓步走着,扭头看到了医院走廊透进的日光。 李隽晴久违地想,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 妈的,我可以为了晴子做女同( 合照 李鸣宇开车把两人送到楼下,叮嘱祁妍好好休息后便离开了。站在单元楼门前,祁妍和李隽晴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很无奈地笑了。祁妍上一次回来还是在两个多月前,没想到再一次回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收拾行李搬家。 还好李隽晴家就在对门,祁妍东西也不算多,两个人来来回回搬了几趟,祁妍的家又恢复了一开始搬进来的样子。离开之前,祁妍把钥匙交给李隽晴,说她人比较细心,帮她检查一下有没有落东西。李隽晴接过后,祁妍便挥了挥手走了,好像生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触景伤情。 李隽晴握着钥匙,低低叹了口气。不难看出,祁妍其实非常重感情,这间房子或许对她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于是告别对她来说成为了一件需要时间去接受的事。她打算让祁妍一个人静静,随后她按照祁妍所说的那样,在房间四处检查了一遍,看看是否有东西落下。房屋被收拾的很干净,李隽晴最后来到祁妍房间,打开床头柜抽屉时发现了一根深蓝色的头绳。她弯腰,把那根头绳取出来拿在手中端详许久。她还记得祁妍之前的头发堪堪及肩,虽然不算太长,但也可以在脑后扎起一个短短的马尾。祁妍受伤之后,头发被剃光,一切都要从头开始生长。 她不愿让祁妍看到这根头绳,但也不忍让祁妍的物品孤零零落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最后,她将皮筋套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像一个心甘情愿让她自囚其中的锁铐。 临走前,她把钥匙放在玄关,在关门前替祁妍看了这间房子最后一眼。现在已经是时候要去告别。 李隽晴回到自己家,看到祁妍站在阳台,把手搭在栏杆上,向自家的阳台处观望。她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到祁妍身旁。 祁妍没回头,只是淡淡地对李隽晴说:“之前我在花盆里埋了个不知道是什么花的种子,看起来应该是活不成了。” “再等等看,等时机成熟,总有发芽的那一天。”李隽晴和祁妍看向同一方向,说完之后,两人之间久久无言。 “嗯,我相信你,”祁妍笑了笑,感到了一丝释然的情绪,随后她扭过头看向李隽晴,“我想把纱布拆掉,太闷了。” 听到祁妍这么说,李隽晴感受到手腕上的皮筋有些发热发烫,直牵动着她的心脏。她突然发现,比起祁妍,好像是她更无法接受祁妍受伤的样子。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尊重祁妍的意愿,长睫微颤几瞬后,笑着对祁妍说: “好。” 她们都应该学着去释然,不论是满目疮痍的身体,还是水深火热的生活。而她们不约而同地相信,自己都一定会在干燥开裂的泥土中旋转着开出一朵绚丽的花。 两人来到卫生间,祁妍和李隽晴一前一后站在镜子前。祁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站成了类似军姿般挺拔的姿势:“拆吧。” 李隽晴没有对上祁妍镜中的目光,她抬起手放到缠绕的绷带上,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微弱的颤抖。一圈一圈,绷带下落,李隽晴觉得这样看起来很像是将自己剥开的过程,纱布越薄,窥探的越深,她越不敢直视。 直到最后,祁妍头皮浅色的肌肤显露,纱布完全被拆下,展露出祁妍后脑处一道如同蜿蜒河流的伤疤。 李隽晴直面着这道伤疤,几乎是在她看到的第一秒,眼前便陷入了短暂的黑暗,随后是一幅幅破碎灰暗的记忆碎片在她的眼前闪回:从浴缸溢出的水波,混着水流滚落的血丝,冰冷僵硬的躯体。这些回忆,这么多年她始终没忘,她怎么才能忘。 没有注意到李隽晴短暂的意识恍惚,祁妍用手摸上自己生出了一点发茬的毛绒绒的脑壳,左看右看,发现这个样子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好接受许多。 “嗯……我可以买几顶假发戴,一个星期不重样,赤橙黄绿青蓝紫,你觉得怎么样?” 祁妍扭头问李隽晴,在看到她苍白的嘴唇时收敛了嘴角的笑容:“李隽晴,你不舒服?” “我没事。”李隽晴摆摆手,笑容温柔如初,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的视线落到祁妍光秃秃的脑壳上,评价道:“这个造型很酷,很适合你。” “嗯,我也觉得。”祁妍把手插到腰上,冲自己点了点头。小时候她每次感到失落时,都是这样给自己加油打气,长大之后也仍然不例外。 祁妍在这时看到镜子里一高一矮两人,突然想到今天是搬到李隽晴家的第一天,应该要留下点什么做纪念。 “李隽晴,抬头!” 咔嚓一声,李隽晴眼睛微微放大,略显惊讶的神情,和祁妍光光的头顶被一起定格在手机中。成为了两人的第一张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