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太子妃(重生)》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1节 ?  《娇宠太子妃(重生)》作者:长雾 文案 【认真可爱美人花x白切黑太子表哥】 【先婚后爱/双向暗恋】 前一世,太子表哥被废,未迁出东宫便病故了。 乔琬按部就班嫁人,只做她的富贵美人花。 新帝登基,天地翻覆。 原来青梅竹马的夫君早有了外室,夫家更是陷害得她家满门抄斩! 重来一世,乔琬只望家人平安、仇人灭亡,可是—— 她重生复仇的剧本即将开始,注定被废早亡的太子就求来了赐婚的旨意。 入主东宫后,乔琬才窥见太子光风霁月的表象下,是阴晴不定的癫狂。 但太子离奇身亡的倒计时只剩三年。 面对情势诡谲的后宫、各怀鬼胎的皇家兄弟们…… 乔琬只能苟全性命于东宫,力保太子登基是正事! 荣谌(温温柔柔):婠婠别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万事都有表哥护着你。 乔琬(咸鱼打挺):我先保殿下苟过三年再说! 后来,荣谌成功登基,来跟自己的皇后算账。 荣谌凤眸微眯:听闻皇后出嫁前哭了一夜,是因为笃定朕会死在东宫? 乔琬娇娇一扑:表哥,听我解释…… ----- 太子: 前世,你在那夜凄雨中望了我一眼。 我从鬼,变成了人。 重来一世,原只想怜惜那雨中花。 又醒悟,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婠婠,纵我是地狱归来的恶鬼,这条路我也要你陪我走下去。” 哪知他那娇软温驯的太子妃却笑了:“一言为定。” *1v1纯甜饼 *架空历史,私设如山 *双重生,前期暂不互知 *女主前世笨蛋富贵美人花,今生会努力的 本文又名《拿错剧本重生》《孤的娇妻不对劲》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琬,荣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先婚后爱,双向暗恋 立意:主角在人生逆境中迎难而上、坚定不屈,最终获得成功! 第1章 恨来迟 温热的血溅到身上,乔琬感到一阵战栗。 可是她不怕,她把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宣宁侯嫡女的手点过胭脂、拂过珠翠、执过宫扇,独独没有握过剑。 但是此刻,她手里有剑,一剑刺在了她夫婿的胸前。 屋内的惊叫声都显得遥远,乔琬眼前只有那个目露惊讶、面若金纸的男人。 她今日便要送他下黄泉! 这一剑来得太快、太急、太过意外,那人只觉得胸前漉湿,抬手握住剑身却一时无力再拔出去。 这是拼尽了乔琬全身气力的一剑。 “你……竟能做到这般。”喉间泛起一阵腥甜,那人想不到自己貌美娇矜的妻子竟能提剑杀人。 “是我想不到。”乔琬摇头,双目赤红发热。 她发间花簪的玉珠映着烛光落在腮边,犹如那早已流不出的泪珠:“我想不到,断送宣宁侯府满门的人会是你!” 二人本是少年夫妻,也有过相敬如宾的日子。 不过人心易变,两府三代的情谊俱灭。求的是荣华富贵,徒留的却是灭门之恨! 乔琬拔剑,挑起一蓬血。 院子里一阵哄闹,乔琬听见了康平伯的声音:“乔氏,你这是做什么!” 乔琬的两个大丫鬟早已经搬来家具物件抵死了门窗,任凭屋外的家人拍打。 “康平伯,你诬我宣宁侯府勾结楚王造反,害我乔氏满门,此仇不共戴天!” 门外的拍打声停下了,传来康平伯的怒斥:“乔氏,你这是听信了什么荒唐话!” “你儿的命我收下了,”乔琬朗声道,她知道久病孱弱的自己已无法做更多,哭干了泪的眉眼间只剩一片凄厉,“这不过是一个开始,我便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沈家!” 门终于被撞开了,但火油燃起的大火却没有那么容易熄灭…… 乔琬听的是惊声哭叫、见的是满目赤红!那是仇人的哭喊,是仇人的血污! 还有燃尽一切的炽烈火焰,哪怕死,她也要眼见着沈家下地狱。 ** 高热与发冷反复交替,乔琬一时觉得自己身处烈焰之中,一时又想自己是否已坠入地狱? “小姐?” “小姐,你可醒了?” 恍惚间,似乎是她身边大丫鬟春水与秋山的声音。 乔琬猛然睁开眼,康平伯府那场大火,自己终是害了她们! “小姐,你醒啦?”一道温柔的声音伴着冰凉的布巾敷在额上。 乔琬一把握住那只手,如果这里是地狱,为什么会有清昼的声音? 她在娘家时的大丫鬟清昼,直至病死都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儿,断不可能在地狱中相见! “小姐可是难受得厉害?”清昼安抚地拍着她的手,示意旁人去请府中良医。 乔琬看向四周,如坠深梦之中。 早逝的大丫鬟清昼在她的床榻边侍疾,而她生前最得用的春水、秋山在稍远处候着,面上一团稚气,身上还是二等丫鬟的打扮。 乔琬蹙眉,她抬眼望的是玩闹时让二哥画的松竹梅纸帐,闻的药味里隐隐透着的蔷薇花露的香气…… 这分明是她在宣宁侯府的闺房! 她一时恍若庄周梦蝶,不知今夕何夕。 大丫鬟疏影亲自带着侯府良医前来。 乔琬不做声,只顾盯着疏影瞧,心中一阵酸涩。 她出嫁前,大哥的侍从便求娶了疏影。延和元年那一场清算,他们亦受株连问斩。 “小姐可是有什么吩咐?”疏影是个爽利的性子,见小姐望着自己并不说话,不禁先出声道。 乔琬咬了咬舌尖,强自镇定道:“我病得糊涂,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疏影笑道:“今天是二月初六,等小姐养好身子,很快便是花朝节了。” 花朝节? 乔琬突然想起自己及笄那年的春日大病了一场,错过了宫里的赏春宴。难道自己竟回到了八年前? 良医重新拟了方子,称小姐已无大碍。 清昼指了秋山送良医出去,问乔琬道:“小姐,可将脉案送到清泰堂回禀夫人?” 宣宁侯府正堂牌匾为元庆年间高|祖墨宝赐下,据说本欲赐下隆锦堂,侯爷请旨改为了清泰堂。兵权已卸,其意不言而喻。 清泰堂嫡传两代,如今正是乔琬父母所居。 “我觉着已经大好,不必再劳烦爹娘担心,”乔琬道,“待我晚些时候亲自前去请安。” 疏影抢了话去:“小姐不可再吹着风了!” 乔琬只是说:“我有些晕眩,放下帷幔来吧。”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不敢多劝,依言放下床帏来。 ** 清昼亲自拿了方子去煎药,疏影并几个小丫鬟守在外间。 她们不知原本该歇息的乔琬,正独自在床幔内饮泪。 太和二十八年,新帝登基,改元“延和”。 乔琬在延和元年的早春得太后赐夜宴,回去却染风寒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一直病到夏初,竟得了宣宁侯府满门抄斩的消息。 宣宁侯祖孙三代并家人、仆从一百七十余口人,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襁褓幼儿,无一幸免。 独独余下嫡女乔琬一人,已嫁与康平伯长公子。因康平伯平逆有功,免乔女死罪,夺县主封号,贬为庶人,奉家庙。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2节 新帝为表仁德,并未株连。乔氏余族皆流放戍边,三代不可再入玉京。 乔琬惊闻,几度晕厥。 宣宁侯府为开国勋贵、宪孝慈太后母族,屹立三朝,已是鲜花着锦。何须参与谋逆之事,再图从龙之功? 乔琬咬着指节,压抑住喉间的呜咽。她想见父母兄弟,却又担心自己的失态情状会引得他们忧心。 擦去脸上的泪痕,漉湿的触感让她想到仇人的血。乔琬那思及家人而变得柔软的心中,再次翻涌起滔天恨意。 宣宁侯府这一辈名字从玉,兄妹四人皆有一块长命玉牌。 乔琬永远记得春水含泪为她送来破碎玉牌的那天,炎炎夏日里,染血的碎玉握在手中竟犹如坚冰。 “这是三老爷冒死罪护下的玉牌,只求夫人在家庙清心,得以善终。” 那是她三叔冒死托成国公府送到她手上的念想,她知三叔想让她活下去,为她的兄弟活下去。 乔琬知道天子要清算废太子旧臣,已是无可挽回。但她万万想不到踩着宣宁侯府满门冤骨往上爬的,竟是有通家之好的康平伯。 康平伯府不会给她一个善终,她也不愿善终。 那一日,她砸碎了自己的玉牌,与兄弟的一起埋在了院中的棠棣树下。 宁为玉碎,也要报这血海深仇。 如今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回到了及笄之年。 然而早在六年前年,宣宁侯乔敛率边军大胜北狄。次年班师回朝,得封太子太傅。 太子太傅是天子随手给的一个虚衔,却也是东宫三师之一。宣宁侯府成了天子亲封的太子党。 天子本无他意,毕竟整个大邺的人都没想过,天子自己更想不到—— 太和二十三年废太子,同年,太子薨于东宫。 命已注定。 重来一次,这开局犹如死局。 作者有话说: 婠婠:能送走一个是一个,先让你家断子绝孙 --- 有存稿,不用担心社畜作者断更 庆祝开文红包掉落,感恩么么哒(づ ̄ 3 ̄)づ [高亮]本文大架空,服饰、习俗什么都是各朝大糅合[高亮],宝宝们莫深究~ 第2章 故园梦 混沌沉痛间,乔琬昏睡了过去。 她又做梦了。 她在雾中漫步,渐渐看清了眼前的金粉画廊。夜风还裹挟着早春的料峭,送来远处宫苑里觥筹交错的笑语。 这是哪儿,我为何在这? 乔琬停步,环顾四周,她站在一处抄手游廊中。 “夫人,”在她身后的秋山紧跟两步,“再往前就要出了升平殿了。” 升平殿?是长乐宫的升平殿…… 是了,这是延和元年的春日,新帝已改元,而新晋的太后娘娘请了京城几家亲近的勋贵女眷进宫夜宴。 “夫人,春寒湿冷,咱们还是转回殿内吧。”秋山道。 二人出来时并未带上斗篷,此时竟降下雾气般细密的雨丝,被风吹进廊中。 乔琬摆摆手,宴会上的桃酿使她有些昏沉。但此时吹了凉风,她也没想明白康平伯府算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太后娘娘竟也指了她这个伯府公子夫人进宫赐宴。 不过最令乔琬忧心的,还是她的娘家宣宁侯府今日无人被宣召入宫。 京城贵妇们对太后娘娘这一手把戏自是心知肚明,历经三朝的宣平侯府失了新帝圣宠。 游廊的尽头是一个瓶形门洞,隐隐可见门洞后潇潇斑竹的一隅。 前面便是毓园了。 候在门边的小黄门朝前一步,只是低着头道:“夫人,请留步。” 那小黄门手里提着一柄长乐宫的琉璃宫灯,今夜风雨突至,摇晃得那盏灯光影憧憧。 乔琬颔首,毓园啊……在这个冷丝丝阴愁愁的雨夜里,她想起了曾在那个花园里度过的时日。那时候毓园还不属于长乐宫,那时候湘竹林边还没有这么一个宝瓶门洞。 乔琬望着孤寂的竹林,一时间仿佛看到另一个徘徊不去的幽影。 在毓园还属于东宫的春日里,太子荣谌还活着。 那个时候,太后还姓乔! ** 乔琬再次从噩梦中惊醒,觉得神思乏累,但是身上松快不少,似是彻底退了高热。 她呆呆地盯了一会儿帐顶,确认自己是真的回来了,真的回到了旧时闺中。 前尘已成旧梦。 思及这个梦中涉及前世的点滴,忧虑撕扯着乔琬的心。 那次夜宴之后,她便被康平伯府软禁于深院。如今想起,那场使她缠绵病榻数月的风寒都显得蹊跷起来…… “清昼,扶我坐起来。”乔琬伸出手,对陪坐在床沿边的人影道。 那人温柔地将她扶坐起来,还细心地为她理了理发鬓,衣袖拂过时带着一缕清淡浮幽的梅香。 乔琬一怔,这熟悉又陌生的香气……她呆呆地转头看向那人,猝不及防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宣宁侯府夫人萧氏抚了抚女儿睡得红扑扑的小脸,笑中带了点嗔怪:“今日见好了,怎么不让清昼来禀。” 一瞬间,乔琬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脸上是母亲手指温热的触感,那样真实。 乔琬咬唇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酸楚,娇娇地把头埋进萧氏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眼中的泪光:“娘,我本想着已经大好了,晚些时候去清泰堂请安。” “别出门,你可别再吹了风。”萧氏听女孩儿瓮声瓮气地撒娇,不禁轻拍她的背。 捻了一下衣料,萧氏皱眉道:“你发了汗,得传热水来擦洗一番。” 待乔琬梳洗后,萧氏留在漱玉轩陪她用晚膳。 乔琬心中郁愤未消,悲喜交加,一时间没什么胃口,甚至不想吃院内小厨特地熬出了米脂的粥。 萧氏为她点了几道清淡的菜,她随意动了几筷子,颇有些食不知味,心想不如吃些好克化的糕点算了。 萧氏正为挑嘴的女孩儿发愁,前院竟送了菜过来。 疏影亲自去接了食盒,进来禀道:“夫人、小姐,是二公子身边的云笺送了馄饨来。老爷和几位公子用了觉得清爽,送进来给夫人小姐尝尝。” 加了荸荠的馄饨吃起来十分爽口,高汤里煨了火腿、山菇和鲜笋丝,带着春季的清甜。 乔琬不知不觉用了一碗,连日喝苦药汁而麻木的舌头竟能品出些甘甜来。 萧氏见她吃好,才放心道:“能尝得出味道就好,我见你如此才安心些。” 乔琬依然心绪翻涌,她强自做出闺阁女儿的娇态道:“母亲,您放心,待到花朝节我就能出门去了。” 萧氏笑了:“你还想着过花朝节?” 说着她一顿,有些郑重道:“嘉宁公主下帖,请了京中贵女花朝节至毓园赏春。她也给了你一道帖子,你可愿去?” 嘉宁公主乃中宫所出唯一的公主,周皇后崩后,一直养在太后跟前。 当今太后是乔琬的姑祖母,因此乔琬自小就出入长春宫,与嘉宁公主十分要好。 闻言,乔琬微微蹙眉,前一世她此时虽已渐好了,但还有些昏沉,母亲为她婉拒了这场春宴。她记得宫中并未因此怪罪,还赐下了药材布帛来…… 萧氏见她神色犹豫,又道:“这春宴,或许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乔琬隐隐记得这次春宴似发生过什么事,但并不知其中竟还与长春宫有关。 “太子,也到了选妃的年纪。”萧氏轻声道。 乔琬心中一震。 太子,正是乔琬此时的心病。 宣宁侯府前世被捏造的罪名便是参与了楚王谋逆一案。 楚王是何人?周皇后幼子,废太子亲弟。他本是钦定的富贵闲王,最是京华纨绔膏粱。 楚王谋逆获罪,废太子旧臣接连问斩。天子的刀举向曾经的嫡派群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乔琬前世并未关心过这场春宴,不知太后娘娘竟存了为太子选妃的心思。但她知道前一世的太和二十年,宫中并未选中太子妃。 直至太和二十三年太子被废,同年废太子薨逝,无人入主过东宫。 太子为何近至弱冠都没有选妃?这次春宴是否中途出了什么事? “母亲……”乔琬有许多话想问,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前一世,乔琬作为宣宁侯府嫡女,天子亲封的柔安县主,生活顺遂了二十几年。可惜她听从父亲教导,不愿多涉权势之事,宪孝慈太后千秋后更是鲜少入宫。 宣宁侯府出事后,乔琬也曾在郁愤中隐忍不发、反复思量过一段时间。她发现自己于朝堂、宫闱之事虽不至于毫不知情,但梳理起来竟是一团模糊。 她并非天生的愚笨人,只是曾经真心以为宣宁侯府可以置身事外,于是万事皆不上心。 可如今…… “母亲,我想参加毓园春宴。”乔琬道。 萧氏并不意外她想出门玩儿,细声道:“这次春宴与东宫有关,你父亲并不希望你去。” 乔琬不知父亲还有这层担心,不禁笑了:“父亲这是想什么,太子哥哥还能瞧上我不成?”这话一出,她自己先愣了愣,多年未喊的称呼竟然如此顺口。 “浑说什么,你得称太子殿下,”萧氏点了点她的额头,“今年就要及笄了,不可再这样没大没小。” 乔琬还有些愣神,那个称呼是这具十五岁的身体脱口而出的吧。她几乎都记不起了,及笄前的自己竟是与嘉宁公主一同喊太子殿下哥哥……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3节 萧氏见她有些怔怔的,怕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便继续之前的话道:“我也觉得你父亲过于小心了。你病了这些日子,大好后也该进宫向太后娘娘请个安。” “母亲说的是,倒也不至于故意避开。”乔琬静下心神道。 送走了萧氏,乔琬倚在床上细细回忆起来。 太和二十年的春天,她病后便不再出门。夏至前嘉宁公主出宫找过她一回,两人一起合香,嘉宁似乎抱怨过这次春宴…… 嘉宁公主究竟抱怨了什么? 乔琬揉着额头,绞尽脑汁去想。她们当时在合香,应是有个话头让嘉宁抱怨起来……似乎是与香有关? 宣宁侯府的祸事是从太子被废开始,可太子的祸事又是从何开始呢? 清昼拿着个匣子进来,见乔琬靠在床上静静出神,便轻声道:“小姐,可是有什么不适?” 乔琬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想得远了,摇头道:“没什么,在想花朝节进宫的事呢。你手上是什么?” 清昼笑道:“是三少爷让人送进来给小姐的,奴婢还未打开。” 宣宁侯府的老三乔琰与乔琬乃同胎所出,极是亲近。乔琬心中又喜又痛,连忙道:“给我看看他又送了什么东西来。” 精巧的匣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几簇珠花。掐丝嵌玉的花瓣里是细金丝攒的花蕊,看起来逼真极了。伴着旁边颜色鲜嫩的绢花,仿佛堆雪拥绿萼。微微靠近,那绢花似是薰过,带着一股极淡的花香。 乔琬尚未及笄,这样可怜可爱的珠花正是适合她。 “这样搭在一起竟十分清新有趣,”清昼不禁赞道,“真是巧思。” 乔琰常常这样从外面给妹妹递礼物进来,虽然多数并不值钱,但胜在少见有趣,不知他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乔琬望着珠花,努力去想前世三哥给自己的礼物都去了哪儿?是留在了宣宁侯府,在抄家时被随意抄检了;还是随嫁妆一起带去了康平伯府,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库房里? 她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小姐,您是倦了吗?”清昼见乔琬突然沉默不语地阖上眼睛,轻声问。 乔琬不想再流泪了,她摆摆手道:“有些头疼,我要歇下了。” ** 接下来几日,乔琬再没有梦到过前世了。每日规规矩矩喝了药,便能一觉到天明。 良医新拟的药方见效很快,又将养了两三日,乔琬便可以走出漱玉轩,亲自去清泰堂请安。 她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的人生又重来了一回。 乔琬在清泰堂见到父亲时,忍不住几度哽咽。倒是让宣宁侯以为她在为了花朝节春宴的事情怄气,便也不再提东宫选妃的传闻了。 乔琬明白父亲的心思,但她不知该怎么解释。她想过是否要将重生之事告诉家人,但那太苦了,她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如何取信。 大多数时候,乔琬还是在回忆前一世发生过的事。 从太和二十年的花朝节到延和元年的夏日,并不算漫长的八年,有太多事情需要她重新思量。 乔琬突然想起年幼时,祖母在礼佛时与她说过,这世间自有因果。正是许许多多她从未在意的因,铸成了八年后宣宁侯府家破人亡的果。 但是世间是否真的善恶有报呢?乔琬望着自己还稚嫩的手,想起那日执剑的决心。 她不想等所谓的果报,可是又该如何扭转乾坤? 休养中的日子,清昼和疏影并不得闲,她俩带着春水、秋山并几个针线上的二等丫鬟赶制起春宴的衣服来。 “小姐今年开春就断断续续病着,屋里都没人有心思准备春裳。” “小姐,这云纹白绫会不会太素净了?虽然是宫里赐下的料子,但元宵已过不必着白绫袄,太后娘娘喜欢看小姐穿鲜亮的颜色呀。” “这湘红蜀锦海棠如何?” “小姐若是喜欢清淡,这葱绿色也好……” 乔琬整日里听她们叽叽喳喳,似乎真的回到了十五岁,每日只需关心胭脂水粉与首饰华裳。 可是她心里不敢忘,东宫将倾的三年之期,如噩梦悬于顶。 每消磨一天,这期限就逼近一日。乔琬迫不及待想知道毓园春宴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故梦重温就是为了圆梦,嘿嘿 马上就春宴~ --- 本文参考书目《长物志》《新纂香谱》《梦梁录》《大明衣冠图志》《花间十六声》《东京梦华录》《唇间的美色》《美人图》《吃一场有趣的宋朝宴席》《红楼飨宴》《唐朝定居指南》《历代官制》《宋:现代的拂晓时刻》《华夏衣冠》等,还有一些《中华遗产》杂志。 本文一切设定都是大混杂,大家不要在意就好~ 庆祝开文红包掉落,感恩么么哒(づ ̄ 3 ̄)づ 第3章 春如线 二月十五,花朝节。 乔琬醒来时听到外间已有了动静,她见晨光已漫过绘着岁寒三友的纸帐,突然想应该让二哥再给她画一幅山寺桃花。 随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秋山轻柔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小姐,该起了。” 乔琬有一瞬间的晃神,秋山的声音她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想起了康平伯府里的生活。 秋山有些怯怯地候在帐幔外,哪怕此时无人瞧见,她也规规矩矩地躬着身。 她被夫人提为二等有些时日了,与小姐接触的机会却是不多。清昼和疏影牢牢霸着内屋的活儿,偏她二人一个柔和可亲,一个周到爽利,让人挑不出错来。 帐内久久没有回音,秋山想着是不是要再唤一遍,就见那堆烟砌雾的软罗帐里伸出一只冰肌玉肤的手来。 “扶我起来。” “是。”秋山用坠着香球的白玉勾挽起罗帐,低着头,稳稳地扶着乔琬坐起身来。 进宫前,乔琬一向不喜多食。一盏清茶配几块糕点,梗米粥喝几口便罢。 乔琬到清泰堂请安后方出府,大门外已停好了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 车边一匹白马,马上的青年剑眉星目,高大挺拔,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青年见她来了,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行至她跟前。 “大哥!”乔琬惊喜地一把握住乔瑛的手臂。 乔瑛端详乔琬片刻道:“我在宫中当值,几日未归,听说你病得厉害。如今看来,确实清减了几分。” 乔琬按下心中的欢喜与酸楚,面上只是笑意盈盈:“大哥放心,我如今胃口好得很,过几日便养回来啦。” 乔瑛微微一笑,扶小妹踩着脚踏上车,道:“你可别说大话,也不知丰腴几分就嚷着要修道辟谷的人是谁。” 乔琬小脸微红,不过是儿时的糗事,大哥也要拿出来说一说。 清昼与疏影扶乔琬进了车厢,乔琬心里还念着大哥。 如今的乔瑛刚过弱冠之年,进宫当差不久,休沐的日子里还会与弟弟妹妹玩笑。 她想起前世,不知何时起,大哥眉间的纹路越来越深。最后一次见到大哥的笑脸是什么时候?是小侄儿洗三那日吧。 可那个孩子最终没有活过延和元年…… 乔琬心中一恸,忍不住揭开了车帘儿的一角往外瞧去,她还想再看大哥一眼。 乔瑛坐在马上,对偷偷往外瞧的妹妹道:“怎么了?” “你是要去哪儿?”少女娇声问道。 “我送你入宫。”乔瑛拉拉缰绳,白马打了个响鼻。 乔琬向他腰间一扫:“你今日哪有牙牌入宫?” 乔瑛笑道:“就送你到宫门外。” 乔琬鼻尖一酸,但也露出个笑脸来:“好,出宫时你也来接我罢。” 乔瑛自是答应。 ** 毓园,本是宫中御花园的一隅。 太子七岁那年偶在御前提起,想去御花园赏景,又担心惊扰宫嫔。天子当日便下诏,隔出御花园最靠近东宫的一隅,名为毓园,赐给太子赏景儿。 太子荣谌,中宫嫡子,于诸皇子中行三。 周皇后崩后,谥慈懿庄皇后。年仅五岁的荣谌被立为太子,元熙宫为东宫。天子亲自教养太子。 如此盛宠之下,谁能想到日后种种? 周皇后留下的三个孩子,三皇子荣谌立为太子,赐元熙宫;七皇子荣诺,前世出宫时封为楚王;而幼女自小得封嘉宁公主,养在太后的长春宫。 如今嘉宁公主下帖的赏春宴选在了毓园,虽在情理中,但也令人心浮动。 玉京贵女中,与嘉宁公主往来要好的如成国公府、英国公府、宣宁侯府的几位都得了帖子。家中三品以上,如几位阁老年龄相仿的孙女儿也接了帖子。 又有如昌云郡王府、康平伯府等京中贵胄家的女孩儿,更令人稀奇的是,嘉宁公主竟还给了一些京官与几位入京不久的大员府里去了帖子。 人人心中都道,怕是太后要为东宫选妃了。 乔琬并不是第一次入内宫,然而引路宫人竟只是一路将她引至毓园。 “公主未至,还请小姐在毓园先游赏一番。”宫人行礼后退去。 乔琬心知毓园里必有记录各位贵女言行的女官,她顾盼一番,并未瞧见昔日闺中好友,干脆依言在毓园内走动。 今日正是花朝节,毓园中早已是玉树粘红,春幡飘动。 乔琬原本想去往芍药圃,但想起关于延和元年的梦,一时鬼使神差地转向了毓园竹林。 初入宫闱的官家少女身边不敢带人,嘉宁公主便给她们都安排了引路宫人。而常往来内宫的京中贵女今日都有随身侍女,只在毓园内行走倒是无碍。 乔琬身后跟着清昼、疏影二人,恍惚间,她又想起那个雨夜,带着春水、秋山走出长乐宫的升平殿…… ** 乔琬从前也常与嘉宁公主到毓园玩耍,太子的毓园几乎是同时属于兄妹三人。 毓园虽是御花园的一隅,但就是这一隅,传闻仿照了江南园林。路过春架、转过湖石、穿过月洞门的小径,乔琬再熟悉不过了。 可当她站到竹林前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宛如遭了撼天一道惊雷。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4节 “小姐,你怎么了?”清昼扶住乔琬的手臂,感到她似乎全身战栗。 “这道门……”乔琬伸出颤抖的手一指,“是什么时候有的?” 清昼与疏影望去,只见竹林边的院墙上,开了一个宝瓶形的门洞。 乔琬可以指天发誓,直到太和二十八年,这面墙都不曾有过这道门洞。因为这道门,是新帝登基后为了连接后来的长乐宫与毓园而开。 前世太子薨后,天子常常至毓园悼念爱子,太子病逝的元熙宫却渐成了一座荒草丛生的冷宫。山陵崩前,无人敢动毓园的一花一木。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新帝继位后立刻就将毓园和不远处的长春宫一并重修作长乐宫,献与生母居住。 前世那个令乔琬一病不起的春雨夜,她正是恰逢此景感伤不已。 “许是新修的,”清昼不知自家小姐为何如此惊骇,只好安抚道,“小姐稍后可询问嘉宁公主。” 乔琬盯着那门洞,似听到后面有什么声响。 “你们可曾听到什么?” 清昼与疏影对视一眼,道:“似有人声。” “过去看看。” “小姐,不可!” 乔琬虽自幼出入长春宫,但那是被太后娘娘护得严严实实的长春宫!其余时候,她多与嘉宁公主一起走动。眼下只有她一人,更需要谨言慎行,不可多踏一步。 偏偏此时的乔琬恍若被天外玄魔蛊惑一般,她盯着这个不该出现的门洞,觉得这道神秘的门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 清昼与疏影拦不住乔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若稍后出事,疏影便立刻去长春宫求援。 乔琬不知她们二人心事,着魔般朝那门洞走去。 走近了,却听见了压抑的痛呼声,以及……廷杖的声音? 乔琬在门洞的这一侧站定,不算彻底糊涂的脑袋让她没有多踏出一步。 站定后的第一眼,她就看见门洞那头,几个内侍正摁着一个小黄门行杖刑。 那小黄门被堵住了嘴,后背往下的衣袍上已透出累累血痕,只能发出压抑的痛呼。几个内侍手中不停,廷杖携风作响。看这架势,竟是要杖毙此人。 乔琬心中暗道不好,立刻转眼望向旁边正在观刑的人。 只见那少年身着蓝纱道袍、腰系银绦,正负手立在一旁。 听到声响,他转过脸来。 那面庞明净清朗,濯濯若泉中玉。凤目扫来,眸如点漆,灿若寒星,竟与往日温文端方的神色有所不同。 “太子哥哥……”女孩儿猝不及防地倒退一步,呐呐道。 肃肃如松下风,轩轩似朝霞举。 这是太子荣谌,玉京贵女心中不敢多想的深闺梦里人。 作者有话说: 此处花朝节为二月十五日,与月夕八月十五相对。 荣谌(chen二声) ------------- 今日开文大酬宾三联发,明日起每晚八点更新~ 庆祝开文红包掉落,感恩么么哒(づ ̄ 3 ̄)づ 第4章 如来藏 荣谌的目光在女孩儿身上停留了片刻,似才认出她来,唤的是她的乳名:“……婠婠?” 乔琬心尖一颤。 她原以为自己早已渐忘了太子,哪怕她与嘉宁公主要好,但见到太子的次数还是屈指可数。 可是这猝不及防的一个照面,她才想起自己竟将他记得那样清晰,甚至连目光的差别都能分辨。 可是她又糊涂,八年前的太子原来会唤她的乳名? 她自从太和十五年承父荫得封县主,太子不是应该唤自己的封号柔安吗? “怎么,可是吓到了?”荣谌温声问道。刚刚那猛一见着的熠熠眸光已然消失,太子此时一如遥远记忆中温和有礼的模样。 太子没有喊停,几个内侍手上的廷杖便没有停。那小黄门的痛呼声渐弱,眼见就要不行了。 乔琬轻摇头,面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来:“我不知这里何时开了一个门洞,方才好奇过来。” 荣谌挑了一下唇角,但眼里却没有笑意:“确实……是最近才开的小门。” 乔琬心中奇怪。 这道门开得蹊跷,太子也似有什么不同。 面对此情此景,乔琬心中却没有多大畏惧。太子向来慈孝仁厚,绝不是那等虐打内侍泄愤之人。 但她此时确是误撞见了太子责罚宫人,不论这小黄门是因何被按在此处行刑,她都不该在此多留。 当今天子乃乔太后亲子,乔琬与太子仔细算来是表兄妹。此时两人之间疏离的亲切,倒也如寻常人家的表兄妹一般。 于是乔琬也不多循繁礼,福身道:“不打扰太子殿下,我这便去寻嘉宁公主了。”只字不提地上那已被打成一团血肉模糊的小黄门。 荣谌还未开口,恰在此时那小黄门断了气。 几个内侍把他翻过身来,太子身边得用的白公公上前伸手一探,回禀道:“殿下,刑毕。” 乔琬定睛瞧见那几名内侍腰间牙牌上挂着青金色的牌穗儿,正是司礼监的人,心下微松。但目光掠过那小黄门表情狰狞的脸时,她一愣,霎时间心中巨震。 荣谌见乔琬俏脸一瞬间雪白,又问了一遍:“婠婠可是吓到了?” 乔琬的嘴唇抖了抖,又看了那小黄门一眼,提袖掩面道:“让太子哥哥见笑。乍一看见,确实有几分可怖......” 荣谌往前走了几步,挡住那小黄门的尸体:“不必怕,此人犯了宫规,司礼监正是依律行事。” 乔琬垂下衣袖,颔首道:“柔安省的。” 太子对她微微一笑:“你且去找嘉宁顽吧,莫辜负今日春|光。” 乔琬袅袅一拜,规规矩矩道:“柔安告退。” 乔琬面向着那宝瓶门洞垂首后退了几步,又是一拜,方才转身离开。 这一路走得有些急,她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那奇异的宝瓶门洞、那蓝纱道袍的身影、那小黄门被血染黑的青色贴里、那内侍摇晃的牙牌穗儿…… 乔琬心如擂鼓! 一直行到一处隐蔽的假山,乔琬才停下脚步。 “小姐,可是吓到了?”清昼与疏影担心地轻抚她的背。 乔琬咬着牙,半天说不出话来。 乔琬并不怕瞧见死人,少女时便不怕,重生一次的她更不怕。正真令她惊骇的是刚刚在她面前咽气的那个人,她竟认得! 哪怕那个小黄门死前因为惊痛而显得面目狰狞,但那张脸乔琬却十分熟悉。 那正是当今天子身边谷大伴的干儿子。前世新帝登基后,他摇身一变成了长乐宫的高公公! 那个延和元年还在长乐宫里迎来送往的高公公,就这样被杖毙在八年前一个春日的午后……这令乔琬怎能不心惊! 乔琬还记的侯府佛堂里檀香的味道,她记得祖母与她说过,“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今生醒来的她曾觉得这果报来得太慢了些,可如今这算什么? 她这算重活一世,还是已得来生? 前世的她并没有参加这场春宴,前世的毓园竹林旁也没有这一扇门洞,前世的高公公更没有被杖毙在这个春日里。 乱了,全都乱了! 乔琬心中一时又惊又惧,若这一切都变了,宣宁侯府又该何去何从? ** “婠婠,你怎么走到了此处?倒叫我好找!” 一声娇呼打断了乔琬的思绪,一时心头乱跳。 她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穿桃红百蝶穿花对襟长裙的少女。少女头上还簪着几朵新摘的桃花,几乎是一身春日的鲜妍。 成国公府与宣宁侯府,皆是前代的簪缨世家,大邺开国武官勋贵,有通家之好。 前世直到最后,也是成国公府想方设法把乔家兄弟染血的玉牌送到乔琬手中。 乔琬的好友方芙,正是成国公家的女儿。 “听说你病了好些日子,我不敢贸然上门打扰,心里着急你错过春宴呢。”方芙担忧地打量她道。 乔琬此时还有些惊魂未定,又乍然见到少年时的好友穿红簪花的模样,一时怔怔没有言语。 方芙捏了捏她的脸,奇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病傻了?” 乔琬挥开她的手,强自镇定下来,随口道:“你今日怎想的簪了桃花?我竟是看呆了。” 方芙得意洋洋转了个圈:“最近玉京可流行簪鲜花了,倒也不取木芙蓉与牡丹这样富贵华丽的,近些时日是桃花应景些。我瞧你还戴的花样虽纤巧可爱,但仍是假花,岂不是要被人笑了去?” 乔琬抚额,难怪进宫前屋里丫鬟总劝她簪些鲜花。原来及笄前的日子真是围着这些花样打转,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你竟还有心思笑我……”方芙见她毫不在意,故作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两人慢慢行至玉华池畔一处湖亭,方芙让侍女守到外面去。 “怎么了?”乔琬知她必是有话要说。 方芙压低了声音,轻轻道:“你可听说这次春宴虽是嘉宁公主下的帖子,却是太后娘娘有意为太子相看京中的女孩儿?” 若是前世,乔琬定不会继续这个话题。可是此时的乔琬目光一转,颔首轻声道:“母亲与我略提过一二,父亲原是不想我此时入宫……” 方芙收起了原先玩笑的模样,低叹一声:“我父亲也是这个意思,但我又没什么好理由拒绝嘉宁公主的帖子。总不能你病我也病,嘉宁公主还不得生气?” 乔琬心中微动,成国公也是这般想的,可是太子有什么不妥?前一世成国公虽堪堪保全了自身,但从来被当做保嫡党,在新帝手下定不讨好。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5节 “我许多日子没见过太后娘娘与嘉宁公主了,如今进宫一趟倒也不想别的。说起来,你我有什么好担心?太子一向与士林子弟交好,哪会给你我两府什么眼色。”乔琬说道。 方芙盯了她一会儿,噗嗤一笑:“你病了一场,倒学会审时度势了,平日里不是最不耐烦想这些吗?” 乔琬不惧她这样说,老神在在道:“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方芙又笑了几声,才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赴宴也太刻意了些。但我知道父亲的意思,太子不亲近武勋是一回事,咱们上赶着倒贴又是另一回事了……” 方芙略往上一指,贴到她耳边说:“……那位,会不高兴呢。” 乔琬心中一跳,立刻拉住她的手:“青天白日的,快别说浑话了。” 方芙依旧是笑模样,但眼里带了丝欣慰道:“婠婠,你倒是开窍了呢。” 乔琬知道好友必是听闻了自己入宫,特意来提点自己。思及此,乔琬心里一片柔软,自嘲道:“高烧了好几日,我也总算是烧开七窍了。” 方芙像模像样摸摸她的额头:“倒是谢这一场天火,烧开了你这顽石。” 乔琬推她,但也忍不住笑开了。 方芙见乔琬今日难得愿意聊这些,又问道:“你可知太后娘娘属意谁?” 乔琬摇头:“我不知。”她是真的不知,而且以她所知,太后娘娘或许根本做不了太子的主。 方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附到她耳边:“我偷听到父亲与哥哥说,不知太后娘娘如何想,倒是东宫似是属意刘阁老的孙女……” 乔琬一怔,几乎用气音道:“谁?” 方芙伸出两支削葱般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刘阁老家排行第二的孙女儿……刘妧。 怎会是她? 前一世,刘妧在太和二十二年嫁入昭王府。 延和元年,册封为后。 ** 乔琬与方芙二人正在湖亭中说话,却见远远又来了一人,身边既无宫人也无随身侍女。 来人身着锦纱裙,行走间金玉摇曳,袅娜生姿。 不过方芙微微抿了一下嘴角,眼里含起一抹促狭之色。 乔琬自然知道为何。 眼前这少女显然入京未久,家人也没有为她打点妥帖。她额上的珠花、鬓边的翠饰,已是玉京上一波风潮。 再近几步,少女已走到湖亭前。 看清她的面容,回忆汹涌,乔琬的从容凝在了脸上。 是她? 乔琬晃神的片刻,来人也在打量湖亭中的两位少女。 只见亭中二位,一人穿桃红百蝶长裙头簪桃花,身上不佩金玉。虽然面容俏丽,宛若春花鲜妍,但在她看来很是穷酸。 另一位梳着双鬟髻的女孩儿更是过分,她头上是雪绢拥掐金丝的玉花儿,身着云纹圆领袄衫并玉沙罗刺绣对襟褙子,白绫裙上绣着折枝绿萼梅。 这一身素净清雅衣裙十分得衬女孩儿的冰肌玉肤,但也素淡得仿佛不知今日嘉宁公主这场春宴的目的。 这二人想来是存着就此落选之心吧,打扮清新却失华美,怕是什么穷酸京官家的女儿。 来人这样想着,面上已显出几分轻视。 她凤目一挑,唇边笑意敷衍:“二位妹妹,我行至此处有几分疲累,可否让我在湖亭里歇脚,松快松快?” 说罢,也不待亭中人回答,径直越过亭外的侍女,昂首就要步入湖亭。 原本已经起身相迎的方芙面上笑意一滞,而乔琬垂眸坐在原处分毫未动。 疏影跨步一挡,娇喝道:“你是何人,竟对县主如此无礼!” 作者有话说: 太子:出场就杀人,我很凶! 婠婠:我也是,我也是~ -------------- 士林:指文人士大夫阶层、知识界。 第5章 一络索 那锦裙少女听到县主二字,倒也不慌。玉京皇亲国戚遍地,公主虽不多,但县主却是有好几位的。 她目光流转,后退半步福了福身道:“民女冒昧,不知亭中是哪位县主?”不论是谁家的女儿,一介白身在品级前都便自称民女。 方芙眉头微蹙,此人竟然仍不自报家门,反而先打探起县主名号,真是无礼极了。 乔琬依然娴静坐着,并未开口。 清昼上前道:“亭中乃成国公与宣宁侯府上小姐,不知姑娘名讳?”她也偏偏不提县主封号。 少女见方芙与乔琬不开口,只遣了侍女同她说话,不禁有些恼意。 她速速回忆了一番离家前母亲教予她的朝中勋贵,成国公府上并没有县主。而宣宁侯府家的小姐承父荫封的县主,且乔家正是当今太后母家! 太后母家的小姐竟是如此韬晦?但也怪道她周身虽没有富贵珠翠,却有一番矜贵气度在眉目间。 不过,身为太后母家的侄孙女,今日纳选确实与她无关。 少女再一抬头,面上已是笑意柔柔:“民女姓黄,父亲拜封怀远将军。二位姐姐唤我云雁便是。”二位妹妹立刻成了二位姐姐。 乔琬神色淡淡地给了疏影一个眼神。 疏影见了自家小姐的眼风,心中一凛,面上不依不饶道:“黄家小姐闯了县主歇息的湖亭,不脱簪谢罪,倒厚脸皮称起姐妹来,竟不知是什么道理、什么家教!” 黄云雁何时被人如此当面教训过,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 方芙侧目看了好友一眼,意外她竟让侍女发了这一通火。 乔琬在玉京中是数得上名的端方谦和,她自有贵女的骄矜,但从不盛气凌人。 方芙与之相交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光明正大地指使侍女“仗势欺人”。 乔琬端坐着,这才不紧不慢道:“怎么不见你的引路宫人?” 黄云雁此时心里恨极,她自诩父亲是打了胜战班师回京的从三品怀远将军,哪知初入宫门就遇到了这等难堪。况且乔家也是武勋,乔琬不过是仗着太后母家之势在这里抖威风罢了。 可此时面前挡了几位侍女,她势单力薄,只能低头答道:“民女与引路宫人走散,在园中迷路了半晌。” 乔琬唇边露出个冷笑,黄云雁怕是以为太子今日也在园中吧。可惜她功课没做好,竟不知太子不喜与武勋来往。 思及此,乔琬不禁又想起司礼监那晃动的青金穗儿,还有那张狰狞着死不瞑目的脸…… 乔琬恍神片刻,亭内无人说话。 方芙不知好友为何发了大火,因此暂不出声,只在一旁看景儿。 黄云雁还垂首站着,面皮渐渐紫涨。她随父亲驻守边塞十几年都是众星捧月的小姐,哪受过这等委屈,不禁大声道:“县主姐姐可有话再问民女,民女……” 乔琬眉头一皱,疏影喝道:“放肆!” 正在此时,湖边小道一位宫人疾步而来。她看清亭中人先是舒了口气,又被亭中气氛唬了一跳。 乔琬见她有几分眼熟,想来是在长春宫中见过的宫人。 那宫人走到亭前行礼道:“见过柔安县主。” 乔琬颔首,才对那宫人道:“我见她无人引路,竟是瞎闯一气。” 听闻少女冲撞了柔安县主,那宫人霎时面色大变。身为长春宫中的宫人,她自然知道这位柔安县主正是太后娘娘的掌中明珠。 真真要论起来,柔安县主在太后面前的体面仅次于嘉宁公主,任是其他公主、郡主都比不上的。 黄云雁一直在察言观色,见这个对自己一直不冷不热的宫人对乔琬十分恭敬,心中的怒火登时消了,生出了些许悔意来。 她立刻屈膝道:“民女自幼随父亲镇守边塞,初入玉京,礼数未能习得周全。出言无状之处,还望县主恕罪。”到了此时,她仍不忘拿边塞辛苦说事。 乔琬闻言笑了。尚未及笄的女孩儿眼波如秋水澄净,吐出的话却裹挟着冰棱:“怀远将军大胜而归,小女甚是敬佩。不过将军忙于战事疏于对姐姐的管教也是憾事,如今姐姐回了玉京,少不得要四处走动。特别是进宫,万不可失了礼数。” 她站起身,柔声道:“正巧我要去长春宫,不如向太后娘娘为姐姐求了教仪嬷嬷来,也是解了将军府上燃眉之急。” 亭中但凡听闻此话的人都心间一颤,且不说太后是否赐下教仪嬷嬷,只要这番对话一旦传扬出去,黄家怕是真要被安上一个礼数不全的名头。 毕竟他家嫡女可是在宫中承认了自己礼数未能习得周全,说小了是将军府上教养不好,说大了就是对宫中不敬。 黄云雁心中也回转过来,登时傻了。她在边塞轻狂惯了,不曾想自己只是一时言行不端,竟在宫中落下了口实祸端。 她一时呐呐不得语,心里越是想辩解,却越是乱成一团。 乔琬此时已牵起方芙的手,绕过黄云雁往亭外走。 那宫人连忙在她们身后行礼道:“奴婢与黄小姐在此等候公主旨意。” 既然县主没有叫起这位黄家小姐,便只能在此等候东道主嘉宁公主的意思了。 走远了些,方芙才低声说:“怀远将军的女儿竟是如此!婠婠,你可是与她有龃龉?” 乔琬收敛了心神,道:“让你看笑话了,我与她有仇怨。” 方芙不明白自幼在玉京生长的乔琬能与黄云雁能有什么仇怨,她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怕是宣宁侯府与怀远将军府私下里有旧,因此不再发问。 乔琬也不解释,只是攥紧了手心,她与黄云雁自然不是今世仇怨。 这怀远将军的女儿,正是前世害了她二哥的人。 太和二十一年的秋狝,这位黄家小姐因倾慕康平伯家的公子,又听闻沈、乔两家订下婚约,便想方设法买通了围场的仆从,在乔琬的马上做了手脚。 乔琬骑术不精,她惊马时恰在自家的营地前,奈何父亲、大哥已经随驾,三哥也陪着七皇子巡猎去了。只有二哥与在场的几个家人拼死护住了她,混乱间,二哥乔珣被惊马踏碎了腿骨。 乔琬生平第一次尝得仇恨的滋味,便是那日。 后来二哥哄她,一条腿换她平安再值得不过。而且他早不耐烦读书了,原本就不想入仕途,只想纵情山水,与琴棋书画为伴,如今正好有了现成的理由。 当时的她傻傻就信了……真是傻透了! 若真不愿读书,二哥何需入国子监?十几年苦读又如何作假?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6节 这些日子细细想来,乔琬隐隐怀疑二哥在此事后,便做了东宫幕僚。 或许这也是前世抄家时的又一道隐罪吧。 ** 出了湖亭不远,长春宫便派人来寻乔琬,称是太后娘娘传见。 乔琬别过方芙,心知长春宫必是已经知晓了湖亭之事。 果不其然,她甫一进正殿,嘉宁公主就拉了她的手道:“听说有不长眼睛的冲撞了你?” 乔琬还未答话,高座上的太后娘娘清咳了两声。嘉宁公主立刻温良恭俭地牵着乔琬的手,走到座前一齐盈盈下拜。 太后娘娘伸出手,让乔琬到自己近前来,口中叹道:“婠婠瘦了。” 姑祖母这一句,竟是多少年再没听到过! 乔太后已过了耳顺之年,但是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但想起前世太子被废后,她一病不起的样子,乔琬心中就隐隐作痛。 心里千回百转,乔琬面上不显,只是紧紧握住老人的手,娇娇作小女儿状:“太后娘娘,我已经大好啦!近日胃口也好的很呢!” “那我倒要瞧瞧你胃口有多好,”乔太后笑了,拍拍她的手道, “我知你进宫前不喜多食,常喜,你亲自去传婠婠爱吃的点心来。” “喏。”原本立在一侧的内侍躬身。 乔琬乖巧道:“多谢常伴伴。” 那圆脸内侍面上露出个讨喜的笑来:“不敢承县主谢。” 乔琬微笑颔首,不示亲近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因前世她偶然得知这个常喜在太后仙去后,竟入了司礼监。难道他一直是天子得用的人? 太后让乔琬在近前坐下,端详她道:“婠婠今日怎么穿的这般素净?花朝节要赏红,你倒好,倒是赏起绿萼梅来。” 乔琬眨眨眼道:“太后娘娘说的是,花朝节要赏红,我刚才路过毓园已经见着满园春花与粘红了。今日赏红,却又不是赏我,我怎好穿一身红装?” 嘉宁公主一下跳起来,要过去扯她的脸:“好你个婠婠!”原来嘉宁公主今日正巧穿着一身银红海棠纹衣裙。 乔太后笑起来:“你这促狭的小家伙!” 乔琬见太后今日气色不错,又细细问安起来:“太后娘娘近日可好?我见娘娘气色大好,看起来竟年轻了十余岁。” 乔太后指着她:“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快别逗我笑了。” 嘉宁公主道:“她这个人,一点奉承话都学不会,只会说大实话,让祖母见笑了。” 乔太后笑得抚了抚胸口,道:“婠婠一来,谦谦就学坏了。你俩就不该凑到一起。”谦谦正是嘉宁公主小名。 乔琬不依道:“不会说奉承话怎么是学坏呢!” 乔琬与嘉宁公主两人一唱一和为太后娘娘逗趣,最后竟也哄得娘娘多用了些点心。 这时殿外女官来报,公主下帖请的官家小姐们都已到了毓园水榭旁。 “你们且去顽儿吧,”乔太后说,“闹得我头疼。” “太后娘娘不同我们一道赏春吗?”乔琬问。 乔太后却摆摆手:“你们年轻女孩儿玩耍,我就不去了。” 乔琬见嘉宁公主没有劝说太后,也止住了话题。 二人起身拜别长春宫,便往毓园去了。 出了长春宫,嘉宁公主让随侍都往后退了几步,这才与乔琬说些体己话。 从前乔琬不知嘉宁公主为何总是都如此小心,竟是重活一世才明白她在宫中生活不易。 “听说你病了许多时日,如今可真的大好了?” “不过是高热了几日,退烧后便好了。” 嘉宁公主撅了撅嘴,道:“高热几日连脑子都烧坏了,怎么赏红的日子竟这般素净起来。” 乔琬笑着指了指头上:“你瞧我三哥送的玉花儿,我想配一配,结果就配成这样了。” 嘉宁公主似被勾起了什么心事,小心凑到乔琬耳边:“我最近有件烦心事,父亲近日似是恼了太子哥哥,我担心极了。” 乔琬已不是无知少女,更知几年后东宫变故,乍听此事不禁一凛。她强行稳住心神:“公主,这岂是能与我说的话!” 嘉宁公主轻叹了一声:“我又能与谁说呢?祖母不喜听我忧虑,她又怕此事传扬开来,也无法明劝……” 乔琬见她如此,鬼使神差悄声问了句:“可是发生了什么?” “有番僧献了安神香进宫,父亲命人送了一些到长春宫,太子哥哥说番人的香该让太医院查验后再用……”嘉宁公主的面上有淡淡的苦恼,显然她也并不认为太子的小心有甚错处。 乔琬一怔,难道前世嘉宁公主出宫时与她说的正与这番国的安神香有关?可当时嘉宁并未提及此事惹恼了天子。 “据说这番国的香|功效是极好的,所以父亲才献给祖母。太子哥哥提了该查验后,父亲就变了脸色,后来听说这香是从谷大伴那里献上的。” 乔琬立刻明白过来,太子的孝心并无错,错就错在疑的是天子身边最亲近之人。天子自幼由谷公公相伴,谷公公多年来都是圣上身边第一得用之人。 但是乔琬不明白,天子难道真会因为太子疑心内宦而心生恼意吗? 嘉宁公主不过诉苦几句,此事乔琬不可议论,好在嘉宁公主很快就转了话题。 “今日那个黄……”嘉宁公主想了想,没记起名字,“你与她可是有什么旧怨?” 嘉宁公主与乔琬自小一同长大,极是熟悉她的性格。虽然今日是黄家小姐言行轻狂了些,但若在往常乔琬顶多教训几句便走,绝不会像这般给人难堪。 “旧怨极深。”乔琬道。 嘉宁公主有些惊讶她这回答,但是见乔琬没有细说的意思,她也不欲多问。此女的姓名她都懒得记,更别提其他。 “你欲如何?”嘉宁公主问她。 “为她寻一门‘好亲’,此生再不得享荣华。一生求不得,一世意难平。” 乔琬在来长春宫的路上已经想过,要为黄云雁寻一门“好亲”,她要让她后半生都困于一方内宅中消磨,再没有边塞的骄纵,也再见不得玉京风光。 前世的黄云雁在事情败露后于京郊清泉庵出家,可青灯古佛又怎比得上红尘挣扎、俗世磋磨?教她先有所得,才摔得更痛。 只是这样两句话,嘉宁公主却能会意。她说:“好,我同祖母说,自有人去办。” 短短几字,一段不问因由的对话,就能决定一个少女的后半生,这就是权势。 乔琬止住微微颤抖的手,这是父亲教她不可多沾染的东西,也是害了她家满门的东西。 纵使黄靖是立过军功的从三品将军,这次他依然无法保下他那鲁莽恶毒的女儿,或许还要无知中感叹天恩浩荡呢。 但不同的是,至少今生宣宁侯府保住了次子的一条腿。保住了他的少年意气,保住了他往后的风华。 乔琬满意的很,这些日子的锦衣玉食、温馨合满并没有教她忘记仇恨。前世的记忆依然时时咬噬她的心,她早已无惧跌堕入地狱了。 嘉宁公主与乔琬一路行至毓园水榭,各位官家小姐已等候多时。 方芙远远看见好友二人的仪仗,往前迎了几步,面上带着别有意味的笑。 嘉宁公主此时看到水榭中众人,不由也对乔琬笑道:“婠婠,你今日这身绿萼梅穿的可真是妙。” 乔琬往水榭中望去,哦,百花丛中一点绿不正是刘妧吗? 作者有话说: 黄云雁:我,边塞明珠,亲爹刚打了大胜仗,尔等穷酸有我珠光宝气娇艳可人? 婠婠:按照打脸文路数,这个时候要派疏影上去给巴掌吗? 疏影:???没练过 --- *秋狝:秋季打猎。 *乔琬是大名,封号柔安,乳名婠婠。 公主封号嘉宁,名荣谦。 一般不互称大名,称封号或表字,亲近之人呼乳名(暂时没表字,秃头作者不想再起表字了) *本文皇帝一家也互称父亲、母亲、祖母(部分循宋制,感觉比较亲切),不过妃嫔还是要另称的。 第6章 满庭芳 嘉宁公主的赏春宴并不必穿华服,加上又有东宫选妃的传闻,接了帖子的几家着实都为入宫衣着烦恼过。 花朝节有赏红的习俗,如今水榭内身着桃红、妃色的占了大半。选了或鲜嫩或淡雅颜色的,鹅黄、丁香也有几人。 还有白底织百蝶、松绿配桃红……都是鲜妍的颜色。毕竟选在了号称百花节的春宴,没人想扫了嘉宁公主的兴。 刘妧是刘阁老行二的孙女,素有才名。今天这样的日子,她偏偏头簪玉精钗,身穿一件青绿竹纹镶边比甲并白绫罗裙,不戴鲜花、不施脂粉。 大邺开国已历经三代,高|祖以兵权起家,救万民于乱世。武勋获封后因怕天子忌惮,都渐释了兵权。 当今天子更是素喜文墨、丹青、舞乐,以文孝治国,近年朝堂上文武分立之势日盛。 围着刘妧说话的多是士林家的女孩儿,对她今日打扮纷纷夸赞,叹竹君高洁,不落俗红。 大邺勋贵多是追随高|祖的武将世家,武勋家的小姐们三五坐在一处,面上似笑非笑。 方芙自是不觉刘妧这一身寡淡如何能被夸到高洁,可见这些士林家的女郎是极会说奉承话。这一身青竹,在公主花朝节的春宴上实有沽名钓誉之嫌。 嘉宁公主与柔安县主入了水榭,大家互问好后,果然有人嗤笑出声。 柔安县主乔琬如今尚未及笄,但此时已可见她的娇容日后必是要冠绝玉京。翠眉若远山,双瞳剪秋水,令人见之忘俗。 她那一身虽也素净,但衬得女孩儿分外娇嫩。正是揉春为酒,翦雪作诗……登时要把容色平常的刘妧比到尘埃里去了。 并非青竹不如绿萼,只是穿衣之人的亭亭风姿比不过罢了。 嘉宁公主也看清了刘妧身上的青绿比甲是竹纹,虽下帖时并没有言明今日以花为题,但心中还是略有不喜。 开了春宴,宫人端上吃食来,其中有花酥与花酿。 嘉宁公主道:“你们可别觉得我践踏风流,拿这鲜花做了点心与酒。” 众人皆道不敢。 乔琬却笑:“春去总是要落红,与其伤春不如细品,公主不过是大彻大悟罢了。” 与她要好之人皆笑了,英国公府的小姐道:“几日不见,你倒学会说奉承话了。” 乔琬不依:“哪有,刚才公主还在长春宫赞我最会讲大实话呢!”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7节 不过是几句顽笑话,刘妧似有不喜地别开眼去。 方芙瞧见了,心中一哂。不知刘阁老府上是不是也听闻了东宫的选择,这刘二小姐竟在嘉宁公主面前作这等小动作。 嘉宁公主对乔琬笑嗔一番,方才又道:“今日赏春,姊妹们可自行在毓园内赏玩。不过离园时,还盼留下佳作一二。” 众人心中一凛,今日竟试起才学,难道真与东宫选妃有关? 昌云郡王家的女孩犯难道:“嘉宁姐姐,我可不会作诗呀。” “不作诗,画也可。” 有几人松了口气,幸好不用曲水流觞、连诗对句。况且诗作可流传,画却不易。看来今日是否想出风头,意愿是可自选的。 席上几位颇有才名的少女则或是品茶或是饮酒,状似无人在意。 宗室与勋贵家的女郎们心知自己与东宫无缘,倒是更加惬意些,不多时就四下散开,到园中赏春去了。 ** 嘉宁公主与几位好友谈天饮了酒,便要回长春宫更衣小憩。乔琬还想在毓园中疏散酒意,自留下与方芙等人到园内走动。 几人行了片刻,见有一湖石堆叠的高亭,登上似能望见玉华池。方芙便提议上去休息片刻,远眺湖光春|色。 乔琬、方芙与祁纨三人进了亭子,让随行的侍女与宫人守在下面。 英国公家的祁纨吹了会儿凉风,酒醒了大半,笑道:“今日刘二可要被你气死了。” 乔琬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祁纨挑了她的下巴道:“让我看看你这玉雪团成的脸,你倒是还想做什么呀?” 方芙笑倚到阑干上:“求求你可别再看什么话本了,说的都是些什么浑话。” 祁纨不依不饶道:“我们婠婠这正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可比刘二在赏花的日子里假清高要好。” 乔琬笑着摇头,也站起身来观景,远远望到毓园一隅的竹林,想起那不知何时开的门洞,不禁心中翻腾。 她入宫不过半日,竟似期年。 这大好春光,在她看来不过是凋败前的花团锦簇。距离东宫倾颓只有三年,宣宁侯府究竟有什么办法与东宫撇清关系,来逃避延和元年的那场清算呢? 难道要奇货可居,此时便暗中投靠未来荣登大宝的二皇子昭王? 乔琬只是这样想着,就心痛难当。 她对新帝何尝没有怨恨?宣宁侯府上下一百七十余口人,这是何等滔天之恨! 站在这宫廷高处,乔琬的酒气激起心中生出可怕的想法来,今时今日她若能得权势,不但要碾碎康平伯府,还要斩断昭王那通天之路! “婠婠……”乔琬听到方芙轻声唤她。 “怎么?” 方祁二人指指不远处,原来高亭上正巧能看见刘妧与程阁老家的女郎夹道相逢。 “今日真是为东宫相看么?”祁纨低声问。 方芙也问:“公主可说了什么?” 乔琬道:“正是公主什么都没说,我也不便多问,毕竟她也邀请了你我。” 刘妧与程家小姐寒暄几句,又分开而行,看起来都十分彬彬有礼。只是刘妧看似谦和,那脖颈挺得笔直,回礼的姿势虽标准,动作却孤高冷硬。 祁纨哼了一声:“我倒不信东宫能看上刘二这惺惺作态之人。” “噤声!”方芙扯了扯她的袖摆。 乔琬也道:“必是不会。” 她十五岁那年也如她们一般,做事或许只凭喜恶。但心中有行事的尺度,平日里有家人指点,外出时有随侍提醒,多不会犯错闯祸。 可跳出这些再来看,这世上许多事与喜恶无关。诚如今日东宫选妃,若真有所需,娶的是刘阁老家小姐还是程阁老家小姐,又与喜恶有什么关系呢? “罢了,左右也与我们无关,不如摆了笔墨来画画。” 三人一时不想再走动,便传宫人送了纸笔来。 乔琬幼时曾与二哥一起学过丹青,被老师赞过有些许灵性,因此第一个画完玉华池春景。 而祁纨还咬着笔头画工笔牡丹,大呼自讨苦吃。 乔琬略坐了片刻,只感春风中桃花酿迟来的微醺,道:“我也想回长春宫歇息一番。” 方芙在和芍药圃较劲,头也不抬道:“你且去吧,出宫时遣人来说一声便是。” ** 乔琬下了堆秀高亭,不多时,一声娇呼叫住了她。乔琬回转,见一个身着丁香襦裙的娉婷少女立在不远处。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康平伯府家的女儿,她前世的小姑沈晗。 乔琬不禁诧异,今日是怎么了,竟是前仇旧怨扎堆来了。 “婠婠,你今日真是叫我刮目相看。”沈晗上来便打趣道。 宣宁侯府与康平伯府也是世交,只不过宣宁侯为前朝簪缨世家,而康平伯在高|祖起兵时乃是宣宁侯麾下部将,后因军功封爵。 乔琬自幼也与沈晗相识,但她早已厌烦沈晗那时时与她攀比之心。 “我可不知你说的是什么。”乔琬道。 沈晗走近几步,伸手轻轻点她道:“你平日里最是娇艳,能着锦缎必不着绫纱,今日怎么素淡至此?偏偏你还压了那刘妧一头,真是叫人好生佩服。” 乔琬心中一晒,自己所谓娇艳靡丽之名,指不定正是这张嘴四处传说罢。 她在家时的衣料多是长春宫中赐下,太后娘娘喜欢年轻女孩儿穿着鲜嫩,她便愿意顺着老人的心意。况且她小住在宫中的时候,还与嘉宁公主一同裁衣,这些议论她的话倒叫嘉宁公主怎么想? 乔琬淡淡道:“衣料皆是宫中赐下,我不过是在太后面前凑个趣罢了。今日这身玉纱罗,是为了衬一衬哥哥送我的珠花……” 沈晗往她发间看去,一时痴了。 乔琬心内冷笑连连,她没有明说是哪个哥哥送的珠花,但她知道沈晗心中所思是谁。 这沈晗虽出身武勋世家,平日里摆出一副看不惯士林才女的模样。可乔琬知道她与才女们怕是最最投脾气的。 武勋家的贵女虽不至于舞刀弄枪,但家中父兄崇武,她们天生自有一股英气与坚韧。然而当今天子以文孝治天下,世间崇文之风愈烈,康平伯府希望族中子弟能以科举出身,故而沈晗也早已“弃武投文”。 前世沈晗恨毒了黄云雁,乔琬几番细察,方知她竟是瞧上了自家六艺皆通的二哥。 但是二哥当时已废了一条腿,又是一介白身,康平伯府万不会答应她的异想天开。 “我真是羡慕你。”沈晗回过神道。 乔琬微微一笑,慢慢沿着小道往长春宫的方向行去。 沈晗与她一同行了几步,突然又问:“你可收好我哥哥上元节送你的花灯?” “让我房中丫头收起来了,怎么?” 沈晗娇俏地眨眨眼:“我记得上面也有一枝绿萼……” 这一年上元节时,乔琬已经微恙,并没有出门赏灯。第二日沈晗来看她,带了几盏花灯,特地言明其中一盏是沈昱猜了灯谜拿来送她的。 当时清昼检查过,那盏灯并无什么小字落款,也无标识。乔琬不想驳了沈家面子,便收了起来。 前世乔琬以为沈晗不过是奉长辈之命撮合她与沈昱,如今再想,她如此积极促成他们二人、如此频繁出入宣宁侯府,怕是为了能遇见侯府二公子乔珣吧。 可二哥怎能瞧得上她呢? 只是因为妒恨嫂嫂,就能将贴身侍女送给兄长做外室,没得令人恶心。 二人行至毓园旁的角门,沈晗故作不知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今日的诗作可有了?” 乔琬答道:“我已作了画,如今酒意上头,正要去长春宫小憩片刻。” 今日园内的贵女除了乔琬,还有一位郡主与一位县主,但也只有她可以如此随意说出要去内宫休憩的话。 沈晗心知乔琬是不会带她出这毓园了,便道:“可惜我不擅画。不过我心中已得了两句,倒是要在此苦思一番了。” 乔琬见她装模作样,也懒得揭穿。今日是嘉宁公主下帖的春宴,各位贵女怎会不在腹内备上几句咏春诗文?不过是公主放水,大家也自然寻着台阶下来。 沈晗见乔琬这一路都对她淡淡,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只好笑着别过。 乔琬出了毓园,方觉得清爽。 虽然重来一世,许多事情有了变化,但这些人却未变。 直率的、善妒的、假清高的、真性情的、鲁莽恶毒的、谨小慎微的,都没有变。 许是自己这一世选择了参加春宴,有些因改变了,有些果便也变了。 但正因如此,她应该高兴才是! 乔琬快走了几步,心里突然转过弯来。 既然得沐天恩的高公公可以死在八年前,那就说明此间并没有注定结局,各人今生的命运确实可以扭转! 这么想着,乔琬又停下了脚步。 所以如今这小黄门究竟拜了谷大伴做干爹没有?太子可是结了大梁子! ** 长春宫有一间留给乔琬歇息的屋子,清昼与疏影是惯随她来长春宫的,与宫人拾掇得很是妥当。 太后身边的八宝姑姑闻讯也来了:“太后娘娘与嘉宁公主都在午歇,县主休息后可留下用饭?” 乔琬心中虽十分思念姑祖母,但还是规矩道:“多谢八宝姑姑好意。我如今大了,不方便在宫中晚留。不若我一会儿陪太后娘娘说说话,过几日再进宫伺候她老人家用午膳。” 八宝姑姑是太后跟前得用的人,不仅出身乔府,这些年也是看着乔琬长大的,闻言不禁笑道:“你这小小人儿,哪里大了?不过府上教得你如此懂事,也是一片孝心。” 乔琬连忙道:“理当如此。” 乔琬年幼时曾被太后接到长春宫中小住。一开始她害怕这间空空荡荡的大屋子,夜里睡不着,她就着月光数地上六椀菱花槅扇棂子的倒影,看庭院中的松影在那些槅扇倒影间婆娑。 后来太子带着她、嘉宁公主和年幼的楚王去御花园里游玩,她才知道内廷是那么大,而整座宫苑更是想不出的大。 那个逐渐暖融的早春,太子哥哥折了迎春花的嫩枝,给嘉宁公主和她编了花环。那小小的迎春花环,让她一时忘了空荡陌生的恐惧…… 乔琬在久违的长春宫里又做了一个梦,梦中没有仇恨与烈火、没有前世物是人非的雨丝风片,也没有司礼监沾着血迹的牙牌青金穗儿。 梦中的毓园春光绵绵,繁花不败。 乔琬醒来的时候,屋内静悄悄的。不知是谁,在她的锦帐边倒挂了一枝嫩黄的迎春花。 **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8节 就在嘉宁公主春宴的第二天,还未等到乔琬再入长春宫,太和二十年二月十六,宫里派人到宣宁侯府上宣了旨。 太和十五年钦封柔安县主,宣宁侯嫡女乔氏,敦穆淑德,恭谨端敏,宜为皇太子妃。 这毫无征兆、毫无道理的一道赐婚,朝堂上下、满城勋贵皆惊,也惊呆了一心想与东宫划清界限的乔琬。 作者有话说: 婠婠:??????? 太子:想和我撇清关系?不可能的。 --- *“便揉春为酒,翦雪作新诗,拚一日、绕花千转。”姜夔《玉梅令》 第7章 青云怨 宫中是上午突然派人来说要宣旨的,宣宁侯乔敛急急命人去叫回几个儿子。 老大当差、老二老三上学,仆从在外不便细说,况且旨意还没下,只能全都囫囵说家中有急事,催着请假回了家。 萧氏指挥宣宁侯府上下重新洒扫了一番,披上红绸,摆上香案。众人还得规规矩矩地穿上礼服等旨,家中女眷二人皆有品级,更是要上大妆候旨。 乔琬自上午得了消息,脑内便一片空白。可这时谁也顾不上她了,礼服与大妆都是催着赶着上的。 宣宁侯府开了大门,宣宁侯并三个儿子都在大堂候着,女眷则在偏厅。 父子四人一时相顾无言,最后还是老三乔琰担心道:“宫中如此仓促,可是有什么不好?” 乔瑛沉着脸摇摇头,乔珣面色淡淡却频频喝茶。 乔敛瞪了老三一眼:“浑说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吉时,礼部来人了。 沿街肃整,禁军开道,披红挂彩地到了宣宁侯府。除了旨意下得突然,东宫赐婚应有礼制倒是没有缺省。 宣宁侯虽一早训斥了儿子,但直到亲眼见了礼部侍郎那清隽的三绺胡,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一应流程乔琬都如在雨雾里,待她摇摇欲坠地接了旨,送走礼部人等,她的惊骇依然不得回转。 宣宁侯回到清泰堂内,挥退侍从,让几个儿子去书房等着。这才独自端了一盏茶蹙眉不语,久久忘记饮茶。 乔琬并未离开,她只是摘下了礼服的发冠,呆坐一旁。 萧氏回房内卸去了接旨时的礼服与大妆,出来就见夫君皱眉,而女儿在一旁面色惶惶,不禁提醒道:“天子赐婚正是喜事,你们这是什么情态?” 乔琬抬头看她,唤了一声:“母亲!” 萧氏见女孩儿眼眶发红却强自镇定,很是可怜可爱的模样,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这是怎么了,可是你父亲教训你了?婠婠别哭……” 乔敛放下茶盏,叹气道:“我何尝说了什么!倒是婠婠,你且细说,昨日在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乔琬此时心乱如麻,今世参加春宴竟是去错了吗! 她努力沉静了心思,方细细说了入宫之后的种种,头一桩便是撞见太子杖毙了一个小黄门…… “你呀你!”萧氏点了点她的额头。 乔琬心中犹疑不定,道:“父亲,我亲见了行刑的是司礼监的人!且太子殿下为人宽厚,定是那小黄门有什么错处。” 乔敛只是问她:“太子见你时神态举止与往日可有什么不同?” 乔琬怔愣,心头的某个疑问突然有了答案,她的唇边泛起一个淡淡的苦笑:“昨日太子殿下唤我婠婠……他果真……本该叫我柔安的。” 萧氏道:“你自幼与他相识,倒也不算十分出格。” 乔敛闻言却说:“或许太子昨日就已经知道赐婚之事。” 乔琬望向父亲,心有不甘:“父亲,为何会这样?太子殿下一向不亲近武家勋贵,如今怎会愿意天子赐婚我们府上。昨日他除了唤我婠婠并没有任何异样……” 乔敛看着面有不甘的女儿,突然问道:“你为何不愿嫁入东宫?” 乔琬一顿,满心苦涩。 是啊,太子明明是玉京少女的深闺梦中人,为何她不愿嫁呢?她早已忘了少女时的梦了,忘了前世太子薨逝时泪湿的枕巾。 她如今只记得春水告诉她宣宁侯府满门抄斩,她只记得成国公府送来的那一袋染血碎玉! 嫁入东宫,那便是拉着阖府一起登上三年后倾覆的大船! 萧氏听闻这个问题,想起那时常登门送礼的康平伯家的女孩儿,有些惊疑道:“难道你与康平伯家的长公子……” “我梦到太和二十三年,东宫被废,太子薨逝。”乔琬却也同时开口。 纯黑的建盏被宣宁侯打翻在地,他虎目圆睁:“婠婠噤声!” 萧氏也吓了一跳,她抚了抚夫君的手,又对女儿细声道:“婠婠说话千万小心。” 乔琬上前一步,握住了父亲的手,两世的忧虑齐齐涌上心头:“父亲,我怕!” 乔敛深知女儿秉性,绝不会拿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搪塞。他轻叹一声,并没有安慰女儿,只是沉声道:“婠婠,你自幼娇养长大,但为父自认有教你辨是非、明事理。如今赐婚圣旨已下,你便不能只做个闺中娇客了。将来你要入东宫,更要辅佐太子登大宝……” “可是父亲……” 乔敛却不让她开口,接着说道:“太后娘娘入宫后,侯府一直低调行事,生怕落下外戚乱政之名。且女儿家入宫,怎比得上时时可以相见的天伦之乐?可木已成舟,如今再这般啼哭又有何用?” “父亲,女儿不孝……”乔琬目中含泪。 宣宁侯见女儿如此,担忧与不舍也横亘心头,但他坚定道:“婠婠,毋需多想!事在人为,你必可以同你姑祖母一般,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父兄并不想借此上青云,日后不论发生什么,只需记得不坠家风,不辱门楣!” 乔琬止了泪,她感到父亲回握她的手。 那双手上有着厚厚的茧,那是边塞风霜与刀剑磨出的茧。 宣宁侯府祖上随高|祖起兵,后又镇守边关。乔太后入宫后乔府却恩封不高,只因先帝还需用乔老将军。 乔敛曾随父祖北退戎狄,也曾独自镇守一方。可外戚武将,天子终是不再放心。至乔琬的大哥乔瑛,只入宫做了御前卫。 乔琬知道父兄志向,知道乔家几代都同高|祖一般想收复前朝丢了的雍云六州。那才是宣宁侯府的青云志! 思及此,她惶惑的心渐渐定了下来。不论今生情势如何变化,只要能护住宣宁侯府,她什么都愿意做! 昨日心生恶念期许的权势,今日便落到了头上,可不正是求仁得仁。事已至此,惊惧啼哭又有何用,再坏岂能坏过前世?倒不如放手一搏! 今日她得天子赐婚东宫,日后她就敢想正位坤极! 萧氏见女儿心绪平复,为她拭去泪痕,又递来清茶:“那个噩梦日后不可再提了!” 乔琬点点头,她必竭尽全力不再让那个噩梦成真! “如今不知陛下为何选了我们府上赐婚,婠婠,昨日长春宫可有什么暗示?”乔敛待女儿喝了半盏茶,方又问道。 乔琬凝神思量了昨日亲近几人的言行,摇头道:“不仅太后娘娘如常,八宝姑姑也没有透露任何口风,嘉宁公主更是什么都不知。” 乔敛与萧氏对视了一眼,道:“过几日,你与你母亲递折子入宫一趟罢。” ** 宣宁侯府上不知,此时的长春宫里,乔太后正在大发雷霆。 “谌儿,祖母这些年待你如何?你如今大了,竟也同你父亲一起欺瞒于我!” 茶盏摔在地上,北苑香枞泼洒了一地。 乔太后多年没有如此盛怒,殿内宫人皆垂首而立,静若木石,甚至没有一个人敢发抖。 中宫早逝,乔太后怜惜太子弟兄姊妹三人,将嘉宁公主接到长春宫亲自抚养,平日里也十分照拂太子与七皇子。 今日这一道赐婚,却是直直扎了太后心尖!天子与太子竟越过她,再次将宣宁侯府推上了风口浪尖。 前代正是外戚之乱,才有高|祖起兵平叛,黄袍加身。也正是因此之故,自乔太后入宫,宣宁侯府渐不得志。虽依然是宾客盈门的勋贵世家,但再握不了刀枪的将军,不过是斩断了爪子的困兽。 “外戚”二字,带来的是富贵风光,还有天子与日俱增的提防。这是宣宁侯府头上脱不去的紧箍。 乔太后伤心夫君与亲子如此,却也知以史为鉴,怪只怪自己当年违背父兄意愿入宫。她愿自己百年后,府中能再出个威武将军,收复父祖心心念念的雍云六州! 可今日一道圣旨,一切又入了一个轮回! “婠婠自幼与你妹妹一同长大,你明知祖母没有那个心思,你们这是活活剜了我的心头肉啊!这倒叫我、倒叫我……” 倒叫我如何面对家中子侄,如何面对九泉下的父兄! 太子立在殿中,凤眸低垂,平时笑意温文的嘴角紧紧抿着。 闻言,他掀袍跪下,只恭恭敬敬叩首道:“求祖母成全!” *** 宣宁侯府递进宫里的折子毫无动静,几日后长春宫传来太后精神渐短的消息,没有明言府中何日可去拜见。 这几日里宣宁侯府拜帖不绝,侯爷除了见过几次亲族,余下时候都闭门谢客,绝不肯收下贺礼。毕竟乔敛年幼时,见过乔太后入宫前的阵仗,如今这般低调也算有例可循。 乔琬也收了好些帖子,因为一直不得长春宫的准信,无心待客,全都一一婉拒了。 不曾想又过了几日,二叔家的堂嫂却是直接上了门来。 宣宁侯府因恶外戚之名,在乔敛承爵时就分了家。嫡亲兄弟三人感情亲厚,分家后也常互相照应。 乔二叔与乔三叔家各有几个儿子,一直不得女孩儿,乔琬是侯府这一支唯一的女孩儿,几位堂嫂与她都十分和睦,如今去而复返定是有什么事。 二叔家的这位堂嫂姓林,父亲是国子监五经博士,因而她在家也是读书的,闺中自有才名。按乔二叔的话说,正好叫她盯紧夫婿读书,争取考进二甲光耀门楣。 这位书香世家出身的林氏性子却十分直率大方,乔琬与她交情甚笃。 今日林氏一来却不似往日爽朗,饮了半盏茶,面上欲言又止。 乔琬极少见到这位嫂嫂这般模样,不禁有些促狭道:“嫂嫂前几日对我贺也是贺过了,打趣也不见得少,今日去而复返难道是还未过瘾?” 林氏见她这般打趣,却没有露出笑来,只是一把挽住她的手道:“婠婠,我嫁入乔家后与你交好至今,已拿了你当作亲妹子看待。近日我听闻了些许京中传言,十分坐立难安……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你是个心思清明的,你堂兄让我亲自说与你听。” 京中传言?乔琬见她如此,自然知道是与东宫赐婚有关。 乔琬笑道:“嫂嫂不必为难,定是关于我不甚好的传言?” 林氏面色凝重道:“我问过几位娘家姊妹,她们也皆有听闻,说你欺瞒东宫,实则早已与康平伯府有了婚约!” 作者有话说: 太子:为了老婆只能跪断腿 婠婠:你在我,深深的噩梦里~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9节 --- 珍惜这段缘,求求宝宝们动动可爱的手指点个收藏qvq 认真存了十万字,会稳定更新哒! 第8章 风入松 欺瞒东宫?康平伯府的婚约? 真是个有趣的说法,乔琬娇靥上的笑意未散,只是眼里有些许冷光。 这传言是欺瞒东宫,而不是东宫请旨,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冲着她来的。如此愚蠢鲁莽的一则泄愤流言,乔琬想都不用想是谁的手笔。 至于流传愈广,不过是另一拨人顺水推舟看热闹罢了。 赐婚前一日恰是嘉宁公主的赏春宴,如今京中怕是觉得她用了什么手段蛊惑了太子,又或以为乔太后仗势逼人。 乔琬亲手为林氏重新沏茶,含笑谢道:“好嫂嫂,多谢关爱,此事我已知晓,不必担心。” 林氏见她不慌不忙,心里一时也安稳了许多:“当真无碍么?” “赐婚圣旨已供于我乔府堂中,这些流言蜚语又有何惧?” “谁与你说这个!”林氏拉着她的手道,“这些闲话传入东宫可如何是好?只怕太子殿下心中不喜……” 乔琬心里一暖:“原来嫂嫂竟是担心这个,你与我说说京里还有什么关于赐婚的传闻?” 林氏一时语塞,不禁轻拍了自己一下:“哎呀!” 乔琬噗嗤笑出声来。这林氏性情爽利大方,也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好懂得很。 林氏支吾几声,干脆道:“如今京中传闻可太多了,我给你写下来怕是还要费上好几页纸呢!传得最像模像样不过几条,有说太子殿下在春宴时相中了你,千求万求又怕夜长梦多,第二日就巴巴地催来这道旨。” 乔琬摇摇头:“太子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林氏见她说得熟稔,但是眉目间一片澄澈,没有待嫁女孩儿的娇羞,心中轻轻一叹,压低声音道:“还有则说,这是长春宫赐下的旨意。” 乔琬垂眸:“太后娘娘并没有这心思。” 林氏停了停道:“还有就是说你使了什么手段,拿捏了太子去求旨……”林氏没有细说,她不想说那些肮脏流言里的种种“手段”,不必白污了小姑娘的耳朵。 乔琬又笑了:“也不知是高看了我,还是低看了太子哥哥。” 林氏拍拍她的手:“见你如此沉稳,我才放心些。听闻太子殿下最是宽和不过的,我杞人忧天,倒叫你看了笑话。……今日我说的这些,你也不必糟心,人生在世难免陷入流言。我是担心暗箭难防,想你早做打算。” 乔琬道:“我知道嫂嫂是疼我,才与我说了这些。不然我出去宛如睁眼瞎,岂不是要让人看了笑话?” “哪个敢当着你的面瞎说话?我替太子妃娘娘撕了她的嘴!” 乔琬拿手绢去捂她的嘴:“嫂嫂你快别说了,这可太过孟浪!” 送走了林氏,乔琬倚坐在美人榻上沉思。 今日春光正好,微风卷动纱帘,透进燕语莺声。 秋山打了帘进来,见状只敢轻手轻脚换了瓶中的春柳,收了残茶。 “秋山。” 就在秋山要转身出去时,塌上那个堆雪砌玉的女孩儿却叫住了她。 秋山连忙放下茶盘,跪在地上:“惊扰小姐了。” “我哪有这么大的规矩,快起来。” “谢小姐。” 乔琬看着这个曾与她一同葬身火海的忠心丫鬟,心中思绪万千。 秋山如今不过十三四岁,身量不高、头发细软微黄,一副钝钝的模样。她身上还是二等丫鬟的打扮,此时正惴惴不安地低垂着头。 先前因为乔琬院子里丫鬟年纪渐大了,萧氏放出去两个,这才补了春水、秋山进来,暂充作二等。 前世乔琬是嫁入康平伯府后才渐渐重用春水与秋山,她几乎不记得在家里时她俩的样子了。 也正是因为春水秋山伴随了太多关于康平伯府的回忆,乔琬自醒来后每每见到她俩都心绪难宁,反复想过今世如何为她们谋一条更好的出路,等她们大了就放出府去。 但如今想起来,却还是她俩最合自己的心…… “秋山,你入府多久了?”乔琬问道。 “回小姐,婢子入府已经一年有余了。”秋山规规矩矩答道,声音不大不小,但正好让乔琬听清。 “你之前是在哪个院中?” “婢子之前在清泰堂外洒扫。” 乔琬点点头,想起来秋山是母亲给她的,定是观察多时、处处妥帖的人。 “你入府前家中是做什么的,为何入了侯府?” “回小姐,婢子家中在城南坊市有一个摊子,前年父亲因急病去世,家中只余下婢子与母亲苦苦支撑,但……实在无法凑够幼弟的药钱,因而自卖入府中。” 乔琬心知母亲必然也查得清清楚楚,才将秋山送到她的身边。秋山身世与前世无异,应该不会再出差错。 乔琬这才道:“你入府前熟悉京中坊市街道,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秋山连忙应道:“请小姐吩咐!” 这厢乔琬有事吩咐秋山,疏影从清泰堂的小厨房领了点心回来,见几个小丫头三三两两在廊下拈花斗草。 几人见疏影进来,立刻规矩地站直了问好。 疏影从不摆架子,只是问道:“你们的活儿都做完了?” 一个丫头脆生生道:“其他都做好了,清昼姐姐吩咐咱们看着点院子里晒的被衾。” 疏影记得她是夫人送过来的二等丫头,名唤春水。还有个看起来迟钝些的丫头叫秋山。 “你在这儿看着被衾,秋山呢?” 春水大大方方答道:“清昼姐姐送二房的少夫人出去,秋山便收拾屋子去了。” 疏影颔首:“你们仔细些,别叫花粉散灰落到衾被上。” “是。”几个丫头俯首应了。 疏影进了厅室,却不见秋山。 转过游廊,风吹动松石绿错金银丝烟罗纱帘,疏影这才瞧见秋山在东厢的小书房,正垂首立在小姐的榻前听候吩咐。 疏影微微蹙眉,不过春水秋山是太太赏下的二等丫鬟,近身伺候也挑不出错来。她定了定心神,这才揭了门帘进去。 乔琬见疏影进来,停下了话,只道:“我今日所言你可明白。” 秋山依旧垂着头,恭恭谨谨道:“秋山明白。” “去罢。” “是。”秋山应了,回头捧起收拾好的茶盏就退了出去。 疏影放下食盒,笑道:“小姐怎么吩咐起她来?” 乔琬从一旁的琴案上取了本书,只是道:“你们不在跟前,我不过白吩咐她几句。” 疏影噤声了,心中转过万千念头,但面上只是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来,才道:“我再去给小姐重新沏茶来。” ** 后一日,秋山那里还未有消息,又有人风风火火直接入府拜访来。 “我可等不了你心情好了再见我,太子妃娘娘架子真大呢!”方芙绷着脸故作凶相。 “多谢姐姐关心,我不过谨慎二字罢了。”乔琬笑盈盈。 方芙忍不住扑哧笑道:“你又学了什么怪话来唬我。” 漱玉轩是宣宁侯府最精巧的院落,小花厅正巧临着从侯府花园引过来的活水。此时春日,无从赏荷,还偶有枯荷叶凋敝。 但分管花草的婆子们倒也精心,每日会在花厅内外摆上许多时令的鲜花。 乔琬到窗边摘了一支芍药,亲手为方芙簪上:“聊赠姐姐一枝春,你消消气罢。” 方芙抬手抚了抚,道:“你最近可是开了天窍,愈发会哄人了。” 乔琬摇摇头,白玉般耳垂上的珠坠儿也跟着轻轻晃动:“我知你今天为什么来,是真心谢过。” 方芙收敛了神色:“这倒奇了,你说说我为何来?” 乔琬微微一笑:“不过一些流言蜚语,你不必多虑。” 方芙道:“我还担心你不愿听闻风过耳呢,巴巴地闯上门来。哪知你早已运筹帷幄,真是平白操心!” 乔琬抬袖一掩:“唉,如今的我哪能不听风雨声呢?” 方芙大笑:“正该如此!” 笑罢,她又道:“也不知是谁先我一步?” “是我家二房嫂嫂。” “她待你是真有心了,”方芙点头,“但她听闻的与我听闻的,自是不一样。” 乔琬心思一转,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林氏是乔家的媳妇儿,能直接传入她耳中的流言已是转过了几层,她也是听闻后询问了娘家姊妹才把握了风向。可方芙是成国公家的女儿,她的所听所闻自然是林氏不可比的。 “还请姐姐与我细说。”乔琬举杯敬茶。 方芙饮罢茶道:“最蠢的那则流言你已听了吧?” “与康平伯府的婚约?” 方芙嗟叹:“沈晗真是蠢得令人捧腹。” “她怕是还要出去哭一哭康平伯府被人毁了名声。”乔琬淡淡道。 方芙又笑:“你倒是了解她,前几日已哭过一回了。” 乔琬并不放在心上:“日后自是有她可哭的。” “还有几则我也有所耳闻,不平白污了你耳朵,不过是起子小人心生嫉妒嚼舌根。但最教我不能明白的,却是说……东宫有意西北……”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10节 乔琬抬眸看向方芙,这确实是林氏不太能听见的流言了。 宣宁侯乔敛在西北边军中确实小有威望,但他已退居玉京六年。如今打了胜战凯旋而归的是怀远将军黄靖,东宫有意西北这一说法实为无稽之谈。 不过乔琬依然蹙眉:“虽为无稽之谈,却也能叫许多人云亦云之辈轻信。” “不知是何人所传?侯爷可是早已释了……权……”方芙自知失言,急忙拿手一掩。 “傻姐姐,你怎么一时也关心则乱。这不是冲着我府上,而是朝那位去的。”乔琬轻声道。 也不怪方芙想岔了。太子在世人眼中是天子最宠爱的皇子,从小就得天子亲自教养、每日关心起居,其余所有皇子得到的关爱加到一起都比不上他分毫。 真正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从没人想过玉山有日也能倾颓。 乔琬一时想得有些分神,方芙却道:“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也算不得什么,必然还有更多的话,”乔琬想起嘉宁所说的安神香之事,定是被许多人知晓了,“常言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赐婚东宫的旨意来的蹊跷,玉京流言漫天。此时搅风搅雨不过是顺水推舟、浑水摸鱼,丝毫不费力气,何乐不为?” 方芙定定看了她片刻,突然道:“你不是个傻的,我却是个傻的。” 乔琬说:“我从不是个傻的,只是睁着眼睛却不看,长着耳朵却不听。从前多谢姐姐时刻想着我,日后……”她一顿,却没再往下说。 几日前毓园内的贵女们争奇斗艳,可如今拔了头筹的女孩却面无喜色。 方芙望着好友,心中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悲。她出身国公府,自来见惯内宅争斗,也知如今武勋势颓。好友即将入主东宫,未来极有可能正位坤极,这是喜事。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永无停歇的争斗,整个侯府将再次被架上火堆…… 那悲意转瞬即逝,方芙握着乔琬的手:“我倒要祝你大喜,你与嘉宁公主要好,太子殿下素来与你亲厚,日后毋需多言。” 乔琬也一笑,确是毋需与人多言。 方芙又慢慢地回转道:“还有些许类似的无稽之谈,我也不必一一说来,你心中有数便罢。我从前不知你是个心思开阔的,如今倒是放心了。” 不是心思开阔,只是思虑过甚罢了。 乔琬也不辩解,只道:“如此也罢,正好坐看谁打算雪中送炭,谁又想烈火烹油。” “难道要平白让他们污了你的名去?” 乔琬从桌上拿了一枚果子到手里,也不吃,只是说道:“不急,再等三五日,你且瞧好了。” ** 三日后,东宫给宣宁侯府送来了长长的礼单。如今吉日未定,这也不是什么纳采礼,只是太子送给未来太子妃的消遣之物。 送礼的车马排了一道长街,一时教京中的传言换了一番。 又二日,倒是真的发生了一件新鲜事。 东城兵马司在巡捕盗贼时查遇到一户人家,那家人一开始说是富商外室,后又推说是勋贵家外室。偏一直胡搅蛮缠不肯报上名来,算是得罪了人,后也不知差遣人去到衙门里打点,真教东城兵马司给查出了一点事来。 这户人家居然是康平伯长公子的外室! 那个隐绰传闻里与宣宁侯府的县主有了婚约,后又被东宫横刀夺爱的康平伯长公子! 康平伯长公子尚未娶亲,怎么如今却在外头安置了外室?这蹊跷之处,再联系起东宫的婚事,一连数日的流言蜚语更加跌宕起伏、引人深思了。 康平伯府上急急让人拉了辆青毡小车把那外室接进府中,暂时没了声息。不想方过几日,伯府门上的婆子吃醉了酒,事情很快就又传开了。 那外室可是风尘女子?竟也不是,那女子竟是康平伯长公子嫡亲妹妹的贴身丫鬟! 府中的丫鬟换个院子,开脸做通房并不是什么离奇的事。可这康平伯长公子偏就奇在他不去求家中长辈,反而被个丫鬟哄得未娶妻就纳了外室,偏偏还是闺中妹妹的贴身侍女。 极是没有规矩,也极是不尊重他将来的妻子。 听闻这伯府嫡女与柔安县主还是好友,这丫鬟从前怕是也常在县主身边见面的,想想就令人糟心。倒也不知世人如何想的,又有人竟觉得太子也是解救那县主表妹于水火了。 一时间正是风入松林声不止,满城有待嫁女儿的人家都听闻了此事。 成国公府上,方芙听了兄长递进来的话,既惊怒又痛快。怒的是伯府长公子的所作所为,痛快的是这玉京怕是人人皆知他的荒唐。 从前她听得沈晗言语,也以为康平伯长公子对乔琬情根深种。康平伯本是侯府旧部,婠婠若嫁入他家,倒是个和合安稳的去处。但没想到长公子未娶妻却有了外室,还是那个沈晗往日常带在身边的丫头,真是没得恶心人。 方芙想到乔琬那日所言,可见是个有成算的,便对她更放心了一些。 倒是乔琬听闻了此事却奇怪,唤来秋山:“怎么就闹得这样大,还牵扯了东城兵马司?” 作者有话说: 玉京女眷:是有隐隐约约听说太子妃不好的传闻啦,不过康平伯家的瓜也蛮好吃的(*^▽^*) 第9章 小庭花 秋山正在为这事惴惴不安,听到自家小姐问起,立刻就跪下道:“回小姐,婢子并没有想将此事闹大。一切都是按照小姐的吩咐细细办了……” 乔琬知道秋山的性子最是细心谨慎,才放心把这件事交给她。都说本性难移,秋山此时或许还有些胆小稚嫩,但乔琬是将此事仔细吩咐了的,并且也料想她是可以做到的。 乔琬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能力对康平伯府做些什么,但略施手段反击沈晗,终究是挑不出什么错处。 “别跪着,站起来说。” 秋山站起身,垂首将自己所做复述了一遍,又道:“本来只是想闹到将伯府的人引来,却不知恰好遇到了东城兵马司巡捕盗贼……婢子见他们得罪了巡捕房的老爷,这才顺水推舟了一番。” 乔琬不知此事是否巧合,但目前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便又问道:“那伯府后门的王婆子可打点妥当?” 秋山点头道:“那王婆子处并非奴婢亲自出面,多亏了小姐庄子上的吴嬷嬷。但奴婢在近旁见了没有什么错处,王婆子拿了银钱就只顾低头吃酒,并没有多问。” 乔琬有很长一段时日,都在思索。从太和二十年的花朝节到延和元年的夏日,并不算漫长的八年,有太多事情需要她重新思量。 虽然此生许多情况有变,但还有许多情况未变。她从前知道的一些人、一些事,或许可以在往后派上些许用处。 如这王婆子,还牵扯到伯府一段陈年公案,正是前世乔琬初入府时协伯夫人理家发现的。 乔琬前世处置那些值夜赌钱的嬷嬷时,就发现这后门的王婆子不仅好赌还常常醉酒,本来想直接打发去庄子上,却被婆母身边的嬷嬷拦了下来。 原来这王婆子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她与丈夫皆是沈家的家生子,在内院本也有些体面。他们家的小孙儿和长公子沈昱差不多的年纪,于是托了好多关系,将那小孙儿送到长公子院内做小厮。倒也不求孩子像那几个奶哥儿那般与长公子亲近,只求长公子手指缝里漏些东西,也够他过活了。 这王家人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那孩子福薄,进了长公子院子不出一年就夭折了。乔琬没查到原因,只查到伯夫人嫌晦气,赏了他们家十两银子,干脆全家都打发出了内院。 小孙儿没了,内院的活计也丢了,王家人一下被打入了谷底。一家人凑合在外院找些零活干,无事时便靠喝酒度日。王家儿媳因伤心过度损伤了身体,医馆看了只说从此子嗣艰难。 这头王婆子还没抹下脸面让儿子休妻,那头她儿子有一日因酒误事,丢了差事,想不开投河而亡。儿媳当晚就在家里悬了梁。王婆子从此喝酒赌钱,日子过得更加浑浑噩噩。 乔琬也怜她家逢巨变,但在当值上吃酒赌钱还是不合规矩,回了婆母还是要把王婆子从后门上调开。 伯夫人身边那潘嬷嬷走了个来回,只说夫人心善,还请少夫人看在婆母面上饶这王婆子一回。 乔琬无法,只好应了下来。但是没几日,她就听说王婆子被撵出府去了。因同屋的婆子说她酒后失言,心里竟是恨上了长公子。 当时的乔琬只是心中一哂,觉得伯夫人贪图名声且行事手段生硬,又觉得那王婆子颇有些不知好歹。可是如今想来,她不知那孩子是如何夭折的,但她知道那家破人亡的滋味。 王婆子孰能不恨?她醉了几载,终是忘不了这恨。 乔琬回神,道:“你去和吴嬷嬷说,这几日王婆子若是被伯府撵了,找个地方安置她吧。” 言罢,乔琬也觉得自己有些多事了,但转念一想,只当为侯府积德吧。 秋山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榻上那个眉心微蹙的少女,这才又垂首应了一声。 乔琬摆手让她出去。 倚在榻上,乔琬想起自己前世自恃矜贵、目下无尘,向来是不屑这般伎俩。可如今,她只能小心又笨拙地学着成为另一个自己。 忆起别人只言片语里的王婆子,乔琬不禁想,只要能稍稍安抚心中那些恨与痛,她也什么都愿意做。 ** 又过了几日,长春宫依然没有召见的意思,而宣宁侯府已经又收到厚厚一摞帖子。 正值春日,嘉宁公主在毓园的赏花宴打了头阵,京中各府女眷的赏花宴也争奇斗艳起来。 如今玉京最炙手可热的女眷,正是未来的太子妃柔安县主。不论是神秘的宫宴、离奇的赐婚,还是与太子、康平伯长公子的传言,都教人无法忽视。 不仅同龄的闺阁女郎们好奇,连各家的命妇都不禁回忆起那女孩姣好的面容,想要在她入宫前再见一见她。可惜宣宁侯府自从接了旨就再无女眷外出,不知第一个请动她们的会是谁。 此时,乔琬面前正摆着一封特殊的帖子。 “周府?那个周府?”乔琬有些惊讶地看向母亲。 萧氏点头,也不拐弯抹角:“正是太子母家那个周府。” 慈懿庄皇后周氏,父亲曾是华盖殿大学士。慈懿庄皇后崩后,没过几年,周大学士也去世了。周府如今的当家人还在翰林院里熬资历,而家中把持家事的据说还是老太君。 乔琬再次思索了一番,据她所知,前世的太子、楚王与周家都算不上亲近。乔琬一时也想不明白,周家这封请帖意欲为何。如果本就决定了要与太子避嫌,此时又何必下帖? 萧氏伸出指尖,轻轻抹了一下女孩儿的眉心:“婠婠,不要蹙眉。” 乔琬抬首对母亲一笑,干脆道:“母亲,我不明白。” “何必烦恼?”萧氏道,“或许只是周府的老太君想见一见你,不论如何,太子殿下终究是她的外孙。” 乔琬翻开帖子看了一遍,奇道:“竟与嘉宁公主一般,只邀请了女孩们?” 萧氏不禁笑道:“怕是不想见我罢。” 乔琬再次迷惑了,她真想敲敲自己的脑袋,怎么还是不够开窍。 萧氏好笑地点了点她,轻声道:“你不知道也正常,这还是你父亲告诉我的,当年那一役,周大学士是主和派。” 乔琬立刻明白了,母亲所说的那一役是太和十五年的那次西北军中大捷。正因此次大捷,父亲才获封太子太傅,自己则蒙荫县主。 “哎呀……”乔琬有些头疼道,“如果我不赴宴,太子哥哥会觉得我是不孝之人吗?” ** 周府在城西,宅邸不算大,但因是自家府宅,在京官中已算是十分令人称羡。 周老太爷官拜华盖殿大学士,已仙去几年。周家父子学问极好,如今当家的周老爷已升至翰林院侍讲,十分清贵。 他日太子顺利登基,周老爷避嫌无法入阁,但天子母家,只要安分守己,哪怕放差出去日子定然也不会差。正如今日的宣宁侯乔家,爵位虽不显,但太子太傅的虚衔在武官中也算独一份恩宠。 天刚蒙蒙亮,周府正堂的仆从已经轻声伺候主人起居。 严夫人今日起的要比往日早些,老爷昨晚没有宿在正房,但她完全无心过问。她看了看陪房理出来的回帖,问道:“就是这些了吗?” 那妇人低头道:“太太,就是这些了,要紧的都放在上面了。” 严夫人又问:“那位,回了吗?” 妇人笑道:“自然是回了的,咱们府上的帖子,哪怕是县主也得讲个孝字吧。” 严夫人的眉心这才舒展开,她颔首道:“老太太今年难得让我来办这春宴,而且是以芸娘的名义下的帖,更要办的漂亮才行。” 那陪房犹豫了片刻,最终只是道:“太太,这名单是否给老太太过目?”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11节 严夫人饮茶的手一顿,说道:“还是不必劳动老太太了。” 那妇人见她面上淡淡,心知她的脾性,把想说的话一咽,噤声退下了。 侍立在一旁的大丫鬟见妇人走了,这才捧了点心上来:“太太,老太太最近好眠,吃了点心再去请安吧。” 严夫人摆手,理理衣襟站起身:“我回来再吃。”她的视线落在那名单与回帖上,不禁叹了口气。 ** 直到周府春宴这日,乔府依然没有收到长春宫的消息。 一时间府中都有嘴碎的婆子胡乱猜测,太后是不是恼了县主攀上东宫。萧氏对这些嚼舌根的自然是毫不客气,但是心中不免也有些惴惴。然而乔琬知道,姑祖母不会无故如此,其中定然有些蹊跷。 周府春宴这日,乔琬也循着玉京这阵子的潮流头簪鲜花。 疏影按照乔琬以往的喜好,剪了几支芍药、蔷薇来给自家小姐挑选。 乔琬想了想道:“还是摘几簇木香吧,衣裙也选一些豆绿鹅黄,只需披帛鲜亮些就行,不必如从前一样。” 疏影有些不解:“小姐这是怎么了,今年春天总选这些素淡的颜色?” 乔琬从前多往长春宫走动,是依着太后的喜好,多穿着宫里赐下的鲜妍料子。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道:“今日我们去的是周府,这些文人学士家小姐的春宴,我还不知是怎样呢,只先照着她们的喜好打扮来。” 疏影自然是知道这些小姐们暗中的官司,撇撇嘴道:“谁稀罕她们的喜好呢。” 乔琬笑道:“自然是不稀罕她们的喜好,只是这一番心意,是成全我与太子殿下的体面。” 周府的宅邸在玉京不算大,但也称不上局促,毕竟路过的人皆要称一句周皇后府邸。但周府的花园与那些王公显贵比起来,确实要小巧了些。 乔琬进了周府,不必乘小轿,转过几进院落便是花蹊竹榭,有一道活泉引流。玉京的春天是月季春,如今园中不可少的正是月季、牡丹与芍药,若说争奇斗艳,还要看那些稀奇的品种。 乔琬并未细看,便被引至席上。 乔琬在主宾位落座,这才发现席上是许多从未见过的面孔,唯一认识的是今日的主人周芸与程阁老家的小姐。其他几位,家中或许多是京中小官、文人学士,乔琬从未在其他场合见过。 周芸年纪比乔琬略小一些,见了乔琬有些拘谨,急急地站起来问好,介绍了座上众人。 众人一一见礼,果然多是些文官家的小姐,还有几位周府亲戚家的小姐。其中有个灵巧可爱的姑娘还对乔琬悄悄眨了眨眼,这是堂嫂林氏家的姊妹。 乔琬一一回了礼,向周芸问道:“芸妹妹,今日是我第一次上门拜会,礼应先向老太君请安,还请引见。” 周芸没想到她甫一见面就提起此事,有些乱了方寸,期艾道:“可是,可是我们还没开席呢。” 乔琬有些奇怪,她特地提早来拜会,就是为了先给老太君请安,全了她这未来的外孙媳妇的礼数。可侍女将她引入园中之时,她却是最后到席之人。 果然此时席上便有了一些眉眼官司,怕是暗讽她惺惺作态。 有女孩见周芸犹豫,便道:“礼应向老太君请安的,又担心扰了老太君清静,不若我们插了花、画了画,再献与老太君赏玩?” 乔琬心中一哂,她今日所为不过都是为了不落人口实,可此时情势已经如此,也无法再强求了。 目光所及,往日的点头之交,程阁老家的程皎也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乔琬浅浅一笑,安然入席。 而此时的周府正堂后院,周老太君不找人说话,也不逗那新得的鹦哥,只是在榻上独坐了半晌,看了时间问道:“柔安县主到了吗?” 大丫鬟打帘出去又问了一遍,转身进来道:“回老太太,县主已经入席了。” 作者有话说: 奇迹婠婠:侍女总觉得我不够华丽怎么办 第10章 苏幕遮 老太君皱着眉没说话,屋内一时也没人敢出声,连正在斟茶的丫鬟都停下手来。 说得上话的嬷嬷如今不在屋里,丫鬟们只好静静侍立,等候吩咐。 老太君出了一会儿神,才道:“谢家的、林家的几个在花园里吗?让她们好好伺候县主。” 大丫鬟连忙捧了茶过来:“回老太太,几位嬷嬷已经去花园里帮忙了。您就等着她们来回话吧。” 老太君似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摇摇头自顾自道:“不应该啊,乔家不是如此门风……” 周府自从出了中宫娘娘,在京中的地位自然就变得微妙起来。严夫人家世不显门第不高,周府一直由吴老太君掌家。直到孙辈长成,也到了吴老太君逐渐该放权的时候了。 不过今日春宴,因为请了柔安县主,老太君还是把身边的几个老嬷嬷都派去了花园,一时也不顾不上体贴儿媳的脸面了。 ** 周府的花园不大,女眷们所游的内园更是精巧。乔琬对园子并不怎么感兴趣,毕竟她是惯与嘉宁公主在毓园游玩的。哪怕前世成亲后交游,她也再没见过比毓园更别致雅趣的园子。 京中宅邸的内园,不过是大同小异的盆景、湖石与花屏一类,那些芭蕉树、蔷薇架和锦鸡、孔雀几乎是家家齐备。若有池子,还可以种些荷花养些锦鲤,便有风亭水榭度夏。 不过周府这次春宴,确实是下了功夫,寻来了不少难得一见的牡丹品种。这些珍品摆在园子原有的牡丹丛里,高低错落,花了不少心思。 不远处的轩屋内,有女乐师在抚琴奏乐。周芸开席后带大家赏了一番牡丹,又作了一轮诗。如今相熟的少女们或是斗草观花,或是品茶下棋,也有谈论花器的,似真准备要插花献与老太君。 除了周芸时常照顾乔琬一二,在场的少女几乎对她都是敬而远之。一是本就不熟悉,家世也不亲近;二是珍惜才名,生怕多与未来太子妃说两句话,惹上一个攀权附贵的名儿。 乔琬倒是乐得清净,她找了园中一隅观湖石的小轩室坐下。 疏影见四周无人,才道:“竟没想到,小姐在先周皇后府上受到这等冷遇。” 清昼也有些忧心:“周府为何不允小姐拜见老太君?传出去也太不敬了。” “倒也不妨事,只是有些无趣。”乔琬托腮望着那湖石。 这园子讲究的是文人清俭,粉壁灰瓦没有彩绘,学的是江南园林的移步换景,花屏、轩室、门洞隔出不同的景致。 乔琬不禁想起先皇后周氏,想她在这里的度过的童年时光,想她嫁入东宫又入主中宫时是怎样的心情。她又想到太子,如果周皇后还在,如今的一切会有什么改变?太子或许就不会由天子亲自教养,这是利是弊? 正在乔琬胡思乱想之际,轩室外响起的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间观石的小轩室恰巧就在蔷薇花架附近,临着一排翠竹,正是门可观石,窗可观竹。 那几人或许是没注意到竹后的轩室有人,在小径上边走,边谈论了起来:“今日见了柔安县主,我又想起那日诗会沈家小姐的哭诉来……” “嘘,快别说了,那康平伯家风不正,无需多谈。” “有甚好紧张,我们又没说县主坏话,只不过没想到最终是她……”那人停了话头又道,“今日如此,可是老太太都不愿见她?” “她来的这般晚,怎么还想让我们等她拜见了老太太再开宴?没得她折腾人。” “谁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老太太定然也是不喜。不知为何东宫终是选了她,也许是什么家学渊源……” 旁人急道:“哎呀,噤声!” 乔琬转出轩室,冷笑一声:“家学渊源?还请这位小姐与我好好分说一番,是什么家学渊源?” 小径上几位不是别人,正是周府亲戚家的小姐。被抓住话头的是年龄最小的一位,此刻脸涨得通红,呐呐道:“你,你怎么偷听人讲话?” “偷听?”乔琬笑道,“各位从我休息的轩室前走过,边走边大声议论,竟然不是故意说与我听的,而是我在偷听?” 年龄较大的两位急忙道:“县主息怒,我们不是故意的,家妹年幼……”“小妹,还不道歉!” 乔琬道:“不敢当这道歉,免得府上再说我没得折腾,仗势欺人。只不过说我今日晚到,我竟十分好奇几位请帖上的时辰……”她话音未落,就见面前几位面有难色。 疏影适时圆了一句:“小姐,她们怕是没有收到请帖。”这句话像是一道响亮的耳光,令三人都垂下了头。 乔琬了然,今日在场众人家中虽多是京中小官,但与周老爷或属同科进士,只有这几位亲戚小姐家世不显。她有些奇怪自己明明比请帖上的时间提前了些许时候来,怎么还是“到得这般晚”?难道今日真是这周府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乔琬不明白周府的用意,她相信以东宫此时之势,不是被迫接受的赐婚。可周府今日的态度,是会错太子之意,还是与太子并不同心? 如果是前世,乔琬并不会将这点口角放在心上。可今时不同往日,她需要弄明白这桩桩件件,不能为自己府上,甚至东宫、长春宫添麻烦。 乔琬思绪飞转,心中有了决断。 她母家是侯府,自己也因父亲立功而荫封了县主。这周府当家还在翰林院熬着永不会出头的资历。甚至要论外戚,中宫已无人,而乔太后如今还坐镇长春宫。 她在周府面前本就是可以挺直腰杆的。 矜贵了那么多年刚刚重头再来的乔琬,还未学得面面俱到、长袖善舞,她不愿再去想其中缘由,她要借势逼出个缘由来。 “原来如此,”乔琬道,“我乏了,正是该去向老太君辞行,再问一问这‘家学渊源’是何意,原来周翰林府上竟是如此议论侯府与长春宫!” 乔琬一句话挑明,吓得面前几人两股战战,要不是小丫鬟搀扶着,几乎要跌坐在地。 最小的女孩吓得扑倒在乔琬身前:“是我错了,求姐姐饶过我!不,求县主饶过我!饶过民女吧!” 乔琬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她不是没有见过仆妇扑在自己面前痛哭,可眼前是个往日与她无冤无仇的小女孩…… 另外两位少女也慌忙要跪下,乔琬令疏影上前扶住了她们。 乔琬道:“我只论一件事,今日这请帖的时间有异,平白令我成了无礼数之人。你们告诉我今日列席之人到席的时间,我就放你们离去。” 周府亲戚家的三位小姐此时都已经满面泪痕,互看了一眼,没想到县主竟是因为此事着恼了,赶忙将自己记得的时间顺序一一报出。 乔琬垂眸,原来自己请帖的时间确实有异。 虽然这蔷薇花架与观石室偏僻了些,但内园不大,几人的动静还是引来了旁人。她们见三姊妹在乔琬面前哭得妆都花了,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有脾气急躁之人道:“县主好大的威风!” 三姊妹忙道:“不怪县主,是我们说错了话……”但这话竟是火上浇油,直教当场的人更觉得柔安县主仗势欺人。 乔琬穿着鹅黄的大袖罗衫与豆绿的衫裙,石榴织金花披帛挽在臂间,成簇的木香簪到鬓边,衬着她脸上小巧的黄花钿,看起来是个极鲜妍可爱的豆蔻模样。 她此刻面色沉静,即无怒色,也无愠色,只是娴静独立,丝毫看不出什么仗势欺人的模样。 周芸慌了手脚,她本就不是善于交际的性子,此时不禁看向了其余人中家世最显的程皎。 程皎眉尖微蹙,她是知道乔琬从前脾气的,能让这位恪守外戚低调的县主训斥成这样,必然事出有因。但不论是什么事,如今是在太子母家府上,程皎不愿多言。 好在乔琬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望向一位仆妇:“这位嬷嬷看到了事情的经过,可愿与我一同去给老太君请安?” 周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正是老太君房里的谢嬷嬷。她立刻松了一口气:“这位正巧是老太太房里的谢嬷嬷呢,与姐姐一同前去正合适!”她转念一想,又有些退缩道:“我也与姐姐同去……” 这位谢嬷嬷是个面色严肃的老仆,她行了一礼道:“仆妇方才不敢插话,望县主见谅。”她转头又对周芸道:“老太太也想着见县主呢,小姐不必同去,在此安心与大家游玩便是。” 乔琬颔首道:“是我脾气急躁,让嬷嬷见笑了,还请嬷嬷引路。” ** 谢嬷嬷还未将乔琬引至老太君的住处,但先一步回来的林嬷嬷已经将方才的事细细报了来。 吴老太君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缘由,不禁大叹一句:“这蠢妇人!”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林嬷嬷说了句:“太太也是为了芸小姐……” 老太君打断她道:“芸姐儿不善交际,这不是什么大错。但她不该拿了未来的太子妃做筏子,给她自己的女儿抬轿!”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12节 乔琬绕过正堂影壁时,隐隐约约从门帘后听到一句:“终是小门小户家出来的……”心中立刻明白了今日蹊跷,原来这下马威似乎是那严氏的主意。 作者有话说: 婠婠挺直腰杆:掐指一算,今日也要学着仗势欺人 第11章 堂前燕 吴老太君的住处在正堂的后院,穿堂当中有一影壁。绕过影壁就看到五间上房,廊下挂着鹦鹉、鸟雀的笼子,几个小丫头等在门外迎人。 小丫头们见到谢嬷嬷引来的乔琬,一时还不会认人,有些犹豫。 谢嬷嬷道:“这是柔安县主。” 小丫头们行了礼,立刻欢欣雀跃掀了门帘:“老太太,柔安县主到了!” 乔琬进了屋,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上首。她穿着半新不旧的绿底织金缠枝花袄,百子裙襕的马面裙,头戴翠叶金冠、锦缎抹额,神色慈和。 旁边有丫鬟婆子侍立,方才还在说话的众人见了她进屋,登时安静了下来,齐齐行礼。 乔琬丝毫不怯,她站定后规规矩矩地向座首的老妇人行了大礼,道:“柔安请老太君安。” 吴老太君受了这一礼,这才笑道:“我的儿,你今日受怠慢了,我都知道了。快坐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乔琬有些疑惑,这周府的老太君的神色不似作伪,但怎会对她如此亲热?明明从亲戚家的姑娘们口中,也知周府上下应该不太满意东宫这场婚事。 吴老太君见她犹疑,又道:“快坐到这里来。” 侍立在一旁的嬷嬷过来引着乔琬到老太太身边坐下,又令丫鬟们上了瓜果茶点来。 丫鬟端上茉莉香片,一时间满屋生香。 吴老太君道:“我也不知你爱喝些什么,这是茉莉窖的蒙顶甘露,很是清香甘醇,我尝着很好。” 乔琬忙道了声谢。 吴老太君又牵起乔琬的手,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不愧是毓秀风致的宣宁侯家女郎,你平时在家里喜欢顽些什么?读书么?” 乔琬柔声细细答道:“回老太君话,平时在家里就是做些针线女红、淘洗胭脂、合香插花,天气晴好时也会到庄子上骑马、钓鱼、放风筝。在家里随先生读过几年书,还与兄长一起学了几笔丹青。” “好,好!女孩儿就是要这样快活才好,”老太君笑道,“我们家芸姐儿就是太过安静了些。” 乔琬道:“芸妹妹文采斐然,我是学不来的。” 吴老太君道:“她喜文墨是随了她爹,但也该多动一动,身子才能康健些。说起来,你家里怕是都不知道,我年少时曾与你姑祖母要好过。你如今的神采,倒是十分像她……” 乔琬从未听说过此事,她垂下眼,心里有些疑惑,但面上丝毫不乱道:“小女竟不知道府中与老太君的渊源,没有提早来拜会,真是失礼万分。”说着,又要站起身拜下。 吴老太君笑着拉住她:“今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还真是像她,不会稀里糊涂地受这口气呢。至于那几个不稳重的小姑娘,我会让她们家大人多加管教。” 乔琬听老太君的语气,与太后似是真的熟稔,不禁好奇起来。不过她心中也有些许苦涩,她终究是比不上姑祖母的,否则前世也不会浑浑噩噩如斯。 吴老太君见她满面好奇,却按捺着没问,也不卖关子:“我幼时与你们乔家住在一条街上呢,我同你的姑祖母也曾是春宴上的手帕之交。只是当时,玉京还不是都城,那已是前代的事了……” 乔琬立刻明白了,乔家在前代时就是簪缨世家,能与乔家毗邻的吴家怕也曾经家世煊赫。 之后乔家随高|祖起义,因功封爵,而吴家或许在乱世中逐渐没落了。毕竟吴家本家已渐无姓名,而这姻亲周府除了曾经出过一位皇后,在玉京勋贵里也是十分不起眼。 吴老太君又道:“今日的事情,我虽还未问询清楚,但也能想明白一些。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你收到的那张帖子,所写时辰怕是被人往后拖了一拖。” 乔琬没想到吴老太君说得这般直白,她手里还托着茶盏,一时竟忘了喝茶。 老太君见她这样,倒是噗嗤一声乐了:“我这老婆子喜欢直言不讳,你在我这里不必拘束。 我那儿媳,出身门第不高,想法也有些狭隘。她或许是怕芸姐儿不善交际,不知该如何同时接待你与那些女孩儿。又臆想着你是县主,即将入主东宫,迟些到来才显得威风排场,于是把你请帖上的时辰往后改了一些……这时候,她倒是想不起我来了。” 这确是一番十分直言不讳的话,乔琬只能低头喝茶,不知该如何接话。 吴老太君也没打算让她接话,自顾自接着道:“你不要想着我老人家是要包庇她,或是顺着她给你没脸。该申饬她的,我替你来做。你还年轻,不必为了这起子事又被别人编排一番。芸姐儿今日请到园中的,那些个家里可不是与你一心的。” 如果是之前的这个年纪,乔琬怕是不会那么明白老太君的意思。但今时今日,不管是为了遮家丑还是其他,乔琬都知道老太君所言非虚,也算替她着想了。 前世的她实实在在经历了往后的八年,哪怕她再糊涂,也知晓朝堂上党争渐起。先是因为边疆战事的文武争锋,太子薨后又有夺嫡之乱。 之前玉京中关于东宫婚事的那些流言,从何而起,也并没有表面那般简单。乔琬这些天也想明白了,从赐婚的那一刻起,攻讦她就无异于直指东宫。 老太君见她明白,满意地笑了笑,忽而话锋一转,又道:“之前的事我也想与你说,康平伯家的那个小子,很不像样子。郎君娶妻之前,要说房里有几个长辈赐下的丫头,也算常事了。但未婚就安置了外室,从未听过这等事!还没有娶妻,这就先给了未来的妻子没脸,谁还敢嫁到他家里去呢?不知道他院子里还有多少事端,要乱成什么样子!” “看来康平伯这么多年真是没什么长进,治家无方,他的夫人也是愚了心思!” 乔琬倒是乐意听人骂康平伯府,不过她也及时回过味来,澄清道:“之前坊间传言我与康平伯家的婚约不可信,请老太君放心。” 老太太道:“我自然是不信的,其他传言我也不信。虽然这么些年过去了,但我知道太后娘娘的心思不会变。为了雍云六州,她是不会让府中再出一个中宫娘娘的。” “我的儿,太子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是他对不起你们府上啊……” “老太君,您不必这样说。”乔琬连忙放下茶盏,却见老人眼里似有一丝泪光。 “经历过那十年,谁不想夺回雍云六州呢?”吴老太君握住了乔琬的手,“我曾经登上堆绣高阁就能望到城外狼烟,我们女儿家只是不说罢了,哪是那木石泥人呢?只可惜我家老爷是被打怕了,几年前还想阻你父亲出兵……” 乔琬连连摇头,她不敢议论这些。 她明白吴老太君的意思,也明白父兄的抱负,可她此时哪有这么大的志向?哪怕没有嫁入东宫,再过几年宣宁侯府也即将阖府不存了,收复失地如何轮的到他们乔家? 吴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别怕,我不说了。我这是一见了你就亲切,想起了许多往事。只可惜我已是个一眼望到头的老太婆了,也不知还能见你几面。” 乔琬轻声道:“我可以常来给老太君请安。” 吴老太君却道:“你常来看我,反而不好。连我那外孙,都不敢来看我啊……不过我今日见了你是如此明白人,心里高兴得很。我听闻长春宫还没接你们家的折子,但我这个老亲家的脸面,她估计还能一看吧。” “老太君,您是说……”乔琬用几分惊喜的目光询问道。 “她或是一时还转不过来弯来,我只能也上折替太子求情了,”老太君对她眨了眨眼,“你且等几日吧。” ** 乔琬没再回到花园的春宴上,径直从老太君这里告辞回府,依着老太太的意结结实实地摆了回排场。 周府里老太君遣人去花园里如何分说,又如何申饬严夫人,乔琬已经不得而知了。在回去的路上,她突然想明白,当年周皇后是如何在玉京一众贵女里雀屏中选。 太后相信吴老太君教养出来的女儿,又恰好周府家世不显,父兄清贵,真是再适合不过的太子妃人选了。就如同今日老太君一见了她,全然的亲切,也是看在了太后与宣宁侯府的教养上。 乔、吴两家因乱世断了通家之好,但却在多年前春宴上同游的女子心中,有着一份无言的信任。 思及此,乔琬的心不禁有些发沉。她在吴老太君这里终于确定了长春宫不愿召见侯府女眷的原因。 乔琬明白太后眼睁睁看着宣宁侯府志向再次断绝的愧疚与苦痛,这也是她即将经历的。 但,侯府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啊。 ** 过了好几日,京中果真没有任何关于周府春宴的传言。未来的太子妃登门太子母家这件事,仿佛和玉京里其他所有春宴一般寻常,只留有牡丹诗几首。 玉京贵胄中好事的众人正觉无趣之时,长春宫里的太后终于养好了身子。 长春宫开了宫门第一件事,竟是将康平伯夫人召入宫中一顿申饬。 原来康平伯府本是递了请太后赐婚的折子上去,太后考察长公子一番后,代侯府拒了这桩婚事。没想到康平伯府竟然心生怨忿,在天子赐婚东宫后,传出了不实的流言。 康平伯府自然不敢担下这怨忿之实,只说是下人以讹传讹,康平伯夫人被申饬得差点当场脱簪谢罪。 传言康平伯夫人回到府上就大病得下不了床,她的母家都派人去看了几次。明明正值春日,伯府家眷却再也不敢出门了。 乔琬最是清楚康平伯府从未向长春宫递过请婚的折子,太后此举是为了维护太子与她,更是替她出气。 果然不日,长春宫召见的旨意就传到了宣宁侯府,乔琬还有些许不安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作者有话说: 文中“前代”皆指前一个朝代,如宋前代是唐。 而“前朝”是指本朝代的前一位皇帝,正是“三朝元老”这般用法。 --- 大家端午节好~ 文名暂时改啦,因为之前的名字被说显得不够积极。原本改了一个版本,结果和大佬撞文名了,真的太难啦_(:3」∠)_ 第12章 广寒枝 乔琬上一回进宫还是花朝节,如今已经过了上巳。那一日的心境还宛在昨日,今时已经又是一番境况了。 萧氏见女孩儿自顾自地发怔,以为她是心有不安,抚了抚她的手道:“有我在,你且放宽心来。” 乔琬回过神,只是笑道:“母亲莫怪,我这是春困呢。” 近了宫门,便要落轿步行。乔琬自懂事起就被家人耳提命面,在掖廷内不敢多行一步,不敢乱张望一眼。 今日她走在长长的宫巷中,抬眼是一片逼仄的春日晴空。这是她入宫走惯了的巷道,但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地走进了这深深宫苑。 ** 长春宫内今日花团锦簇,进了宫门只觉得香风熏人。 嘉宁公主早就翘首以盼,但见了萧氏同来,倒还是撑着些公主的架子,互相见了礼便迫不及待道:“婠婠,你可来了!” 乔琬在母亲面前可端庄得很,她细声道:“你我待会儿叙旧,还未给太后娘娘磕头呢。” 八宝姑姑在一旁听了这话,和气道:“春日多雨,太后娘娘这些天都觉得潮湿疲乏。这两日大好了,便也想着快些见到夫人与县主呢。” 萧氏与乔琬道:“承蒙太后娘娘厚爱。” 由宫人引着进了殿中,只见殿内四角烧着小小的熏笼,似是以此驱逐春日的潮湿。熏笼内没有燃香,只有殿外的花香隐隐透入。 乔太后斜坐在榻上,半阖着眼睛,确有些神思倦怠。见是她们来了,太后让一旁锤肩的宫人退下,面上露出笑来:“可是让你们久等老身了,我自是先给婠婠出个气。” 乔琬知道这是指了训饬康平伯夫人的事,母女二人忙道不敢,行了大礼。 太后命人赐了座,常喜公公和八宝姑姑又亲自摆了果品点心,上了香茶。嘉宁公主坐在太后下首边,只眼巴巴看着,似有千言万语要和乔琬说。 殿内一时静了,太后端起茶盏又放下,终是叹了一声,苦笑道:“要老身如何说,竟不知该如何说来……” 母女二人起身又拜下:“劳太后娘娘费心。” 乔太后下了坐塌,亲自扶了她们起来:“我问了谌儿,他只说是恋慕婠婠,求我成全……” 乔琬一惊,她蓦然抬头看向姑祖母,只是无声摇头。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13节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声音淡淡道:“别怕,我是知道你的。我只是竟不知太子所想,也不知天子所思。” 乔琬知道太后所痛,或许这道赐婚的旨意连太后都不知是如何促成的。唯一可知的是,宣宁侯府起复无望。 萧氏笑道:“承蒙宫中婚赐,只是如今婠婠还未及笄,又有许多庶务要打理起来。臣妇想的是如今一齐准备着,待及笄后圣上赐下了婚期,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如此还有许多礼仪规矩,倒要请太后娘娘赐下教仪嬷嬷才好。” 萧氏的话像是一道活泉引动了死水,殿内的气氛随之一变,太后只是又拍了拍她的手,也笑了起来:“很是,这些都该准备起来了。这些年我给谦谦和婠婠都留了许多日后可用的头面织缎,倒是这教仪嬷嬷的人选我还要想想。” 萧氏道:“长春宫中都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了,不论哪位嬷嬷能赐入府中都是臣等荣幸,定是要尊荣养老的。这些日子婠婠不敢随意出门走动,生怕有了什么冲撞,惹的宫中不喜。万幸前日拜会的是周皇后府中,老太君十分慈爱,倒是容忍得了婠婠的坏脾气。” 提起周府的吴老太君,乔太后面上的笑更舒展开来:“她啊……打小也是个淘气的,前些日子她上了折子来,倒是说婠婠文静哩。” 乔琬也笑道:“前些日子真是承蒙老太君照顾,只可惜不敢随意探望,扰了老人家清静。” 乔太后喝了茶,此时心下已是松快许多,指了指她道:“你呀,受了委屈也不与老身说来。” 乔琬一时不知太后说的是哪件事,干脆讨饶道:“婠婠并没有什么委屈事呀。” 太后道:“先是东宫递了话进来,后又有周府上来的折子,老身才知道那康平伯府不成样子,外头又是闹得不行,看来是我这病养得太久了些。” 乔琬一时怔住了,东宫递的话?是……太子。 嘉宁公主适时插了话道:“老七还教训了那康平伯府的大公子一顿,给嫂嫂出气呢!” 乔琬一下跳了起来,红着脸拿了手帕去捂嘉宁公主的嘴。 太后被她一句冷不丁的“嫂嫂”逗笑了,但嘴上还是教训着:“在祖母这里浑说就算了,可别在外面说漏嘴了,不像样子。”摒除其他一切,太后对自己眼前长起来的两个孩子的婚事,还有些乐见其成。 见太后逐渐放开了心事,几人又逗趣说了些春日见闻。 乔太后想起乔琬及笄与婚礼诸事要与萧氏相商,便对两个女孩儿道:“你们小姑娘去院子里看看花吧,谦谦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呢。” 嘉宁公主与乔琬起身应喏,行礼告退。 ** 才婷婷袅袅地走出殿门,嘉宁公主就拉着乔琬几步小跑,往自己所住的偏殿中去。 “你这是做什么?”乔琬问她。 嘉宁公主屏退了宫人,这才背着手笑道:“我这是要审一审你,你和太子哥哥是怎么回事呢?” 乔琬看着少女双颊微红,一双眸子熠熠,无奈道:“我但凡进宫就是找你来了,在宫外也从未见过太子殿下,你说是怎么回事呢?” 嘉宁公主捧着脸,笑嘻嘻道:“我小时候时常想,我的嫂嫂会是什么样的人。会是太子哥哥邂逅的貌美女子,还是父亲赐下的陌生人,或者是个喜文墨的,或者是个谨小慎微的?也不知道我与她是否合得来,也不知道她怎么看我与老七……哎呀哎呀,没想到,最后会是你呀。” 乔琬有些好笑:“你想得倒是挺多……” 这话出口,乔琬又不禁有些心疼自己的童年玩伴,她虽贵为公主,却自幼丧母。可是想起“长嫂如母”,乔琬又觉得有些羞赧,不复之前淡定。 嘉宁公主还是笑个不停,拉着她的手道:“这下可好啦,老七也让我给你带好。听说他与你三哥相熟,知道你要成为我们嫂嫂,心里也很是欢喜呢!” 嘉宁公主说者无意,乔琬听了却有心。前世父亲为太子太傅,二哥是太子旧臣,三哥与楚王交好,宣宁侯府可不正是新帝眼中钉?今生这一切没有改变,她嫁入东宫也可谓是债多不愁了。 思及此,乔琬一怔,或许太子也就只是在天子安排的“太子党”里选中了她。 宣宁侯是天子亲封的太子太傅,正是御赐的“太子党”。太子未被废的时候,这层身份反而是安全的。 糟就糟在前世太子被废,他薨逝后的五年里,朝局动荡,众王结党。 昭王登基前,楚王一直致力扮演着玉京纨绔,宣宁侯也称病闭门多时。只可惜这一切都抵不过新帝的疑心。 乔琬暗自握拳,原来上天已将路铺在她的眼前! 乔琬在过去那些纷乱思绪中终于找到了一条明路,前世太子被废的原因天子从未明言,只说是有失体统,失了圣心。直到废太子之时,天子都不肯多责难一句。太子薨后,天子更是常常流连毓园,在朝堂上怒斥诸王结党。 只有嫁入东宫,才能知晓太子被废的缘由。她在宫中还有长春宫作为后盾,只要想尽办法保太子荣登大宝,力挽狂澜,非此不可! 原来自己还是愚钝如斯!她也曾辗转反侧,如何才能辅佐太子,如今所得,万变不离其宗就是“圣心”二字! “婠婠?”嘉宁公主唤她,“等你嫁入宫来,我就能常去元熙宫见你了。天下哪有比这更好的事呢?” 乔琬却想得远,前世太后薨后,嘉宁公主不愿选驸马,只愿出家为太后守陵。或许她是那场宫变的知情人,今生再不可如此了! 乔琬微微一笑道:“还有更好的事呢,嫂嫂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哎呀!”嘉宁公主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我要和太子哥哥说你欺负我!” 乔琬一时有些讪讪,她虽心中早有万千思绪,要兢兢业业辅佐太子,可实际上她还全然不知太子的心思。 嘉宁公主见她如此,立刻又神气了起来,捏捏她的脸颊道:“好吧好吧,嫂嫂别担心,我向着你呢!” 她顽笑了几句,拉了拉乔琬的衣袖,轻声道:“待会儿你随我出门看花,再悄悄出宫去。毓园近长春宫,有一处新开的门洞。太子哥哥说毓园清净,开一道门方便祖母常去走动。如今我们去那处,太子哥哥要见你。” 那好似梦魇的一处门洞竟是太子所开?乔琬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一时难言,只是点头。 ** 二人到长春宫的院子里看了一会儿各地献上的珍品牡丹,乔琬走马观花,只听嘉宁公主头头是道、如数家珍。 末了,嘉宁公主吩咐宫人不必跟着,她们只在宫门外吹风散步,实则带着乔琬从一处花园小径往毓园去了。 其实嘉宁公主带着乔琬正大光明摆驾去毓园也属常事,但她上回出宫偏偏不知在哪家宗室那里听了戏文,知道了个娇俏小红娘。如今她带着乔琬走小路,心里还有些趣味。 若是前世,乔琬是断不会随嘉宁公主做出这等事。可如今这事势,犹如弓在弦上。或许也是她太想知道,太子对她可有吩咐。 又见了那道门洞,嘉宁公主却说:“你且去吧,太子哥哥在竹林等你,我在此处守着。” 乔琬还想笑她说话不着调,但转头看向那门洞,那日古怪的惧怕之情又涌上心头,怕那门后藏着未知之事。 嘉宁公主见她踟躇,突然笑了:“我在想你何时才会怕,原来并不傻。” 乔琬疑惑看她。 嘉宁公主慢慢沉下笑脸来:“婠婠,谢你信我,可你是否想过我暗中将你带到此处,正是为了害你?如若这门后,不是太子哥哥,而是个陌生侍卫呢?” 乔琬往后退了一步,喃喃道:“可你……没有理由啊。” “这些年,侯府上将你教养得谦和懂事,却忘了教你哪怕是看似亲近之人,也会有不为人知的理由。”嘉宁公主款款道来。 乔琬想起康平伯府,顿时心如刀割。是啊,哪怕是看似亲近之人,也会有不为人知的理由。自己怎么又忘了呢? “够了!”一声清喝道,“谦谦,你别吓她。” 乔琬抬眼看去。 是太子。 作者有话说: 教仪嬷嬷是我的私设,对婠婠的主要用处就是御赐吉祥物,出门在外不让别人挑理 太子终于忍不住来相见啦(*^▽^*) 第13章 卜玉郎 太子穿着青色常服,俊眉修目,立于门下。 乔琬呆立在原处,只觉得这怕是最糟糕的会面了,顿时面若火烧。 嘉宁公主向兄长行了一礼,见乔琬还呆立着,不禁有些做了坏事后的怯怯。她扯了扯乔琬的衣袖:“婠婠?嫂嫂?” 乔琬火燎般又往后退了一步,背过身去,只觉得羞愧难当,竟一时忘了向太子行礼。 乔琬自遭逢巨变以来努力盘算、细细思量,赐婚后更是一时心比天高。可如今在太子面前,却被公主的两句戏言作弄得如此不堪一击。嘉宁公主说的没错,不堪大用的是她自己。 “婠婠,我可是吓到你了?”太子往前走了一步,温声道。 乔琬登时清醒过来,她急忙垂头行礼道:“见过殿下,恕柔安无礼。” 荣谌笑着对妹妹摇了摇头,又对乔琬道:“是谦谦淘气,请起。” 嘉宁公主连忙上前来搀起好友,讨饶道:“婠婠,我刚才是临时起意说的顽笑话,你别生气。” 乔琬道:“不怪公主,也是我思虑不周。” 嘉宁公主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乔琬拉着她的手又道:“真的无事,我只是想到此番作为确实是孟浪了些,是公主点醒我。” 嘉宁公主听她如此,倒是率直道:“婠婠不必担心,太子哥哥自然是肃清了宫人,才能在此处见你。” 荣谌与她使了个眼色,嘉宁公主也眨眨眼睛,先行告退了。 ** 此时此处,只余下乔琬与太子二人。 荣谌对着乔琬一揖道:“柔安,花朝节那日并未明说,这些日子牵累你许多。” 乔琬连忙避开,只是道:“殿下何至于此,柔安不敢当!” 荣谌却认真道:“婠婠,你我幼时相识,平日里谦谦也多亏有你交心。如今我不想欺瞒与你,你我之间的婚事,是我向父亲求来的。” 乔琬抬头,有些讶异地看向太子。荣谌年长她一岁,幼时在长春宫相识以来,确有十载光阴了。只是太子自入学后,男女不再同席,二人相见甚少。 太子也望向她,此时四目相对,目光澄澈,俱无缱绻之意。 “我近弱冠之年,尚未有婚约,”荣谌道,“是我一己之私,亲自请旨赐婚,连累了侯府。” 乔琬知道这一句连累,意指何事。如今自长春宫到阖府上下,皆已接受了这命运,但乔琬还是不禁问道:“殿下,为何是宣宁侯府?” 荣谌今日似乎就是为了说明此事,直接道:“你我日后结为夫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诸事我皆不会瞒你。母亲早年仙逝,近年父亲与祖母为了我的婚事意见相左……” 荣谌稍顿,突然问:“你可读史书?” “与兄长启蒙时同读。” 荣谌点头:“那你可知‘结|党’二字?” 乔琬心中一惊,倏尔又觉得此刻自己怕是离这二字最近的一次。 荣谌道:“父亲与祖母选的皆是士林家中女儿,但自祖父开恩科以来,座师学生、同科同届,党风日盛。父亲尚未细思,但我不愿东宫与之牵连。如此,宣宁侯府卸甲多年,倒不失为好选择。” 乔琬不知太子竟能把话说到如此地步,宛如肺腑之言,不禁怔忪片刻。她虽心中犹疑,但很快便拜下道:“殿下放心,柔安定会禀明父亲,约束家人。” 荣谌伸手,微微一扶:“宣宁侯府,一直很好。” 乔琬一顿,心里怪异的感觉更甚。 荣谌又道:“虽我肃清宫人,但父亲与祖母很快便会知晓我来此见你。不必惊慌,这不违背我请旨赐婚之举,反倒自然。日后东宫送去府上的东西,你尽可拿出来使用、玩赏,坐实了我爱重于你便可。” 乔琬想起太子曾递话给长春宫一事,不禁道谢。 荣谌笑道:“本就是我连累你,何需道谢?只是不知康平伯府出于何故放出谣言?”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14节 乔琬并不打算遮掩,直言道:“康平伯嫡女与柔安有龃龉,让殿下见笑了。” 荣谌却说:“原来如此,我记下了。” “殿下?” 荣谌不再多言,只是道:“我只与谦谦借了一盏茶的时间,你且去吧,她该来接你了。” 乔琬心里还有许多未理清的疑惑,闻言便行礼告退。 天子喜文,东宫婚事果然是打算从士林家中选取闺秀。既如此,太子求旨赐婚宣宁侯府,天子为何如此痛快应允?走出几步后,乔琬心头突然开悟。 正是因为宣宁侯府很好,西北大胜后还能乖顺上缴兵权。侯府中若再出一个中宫,又可以外戚之惮收下三代兵权。天子不过顺势而行,即成全了太子的心意,又断了太后的念想。 如今细细想来,武勋中恩封高爵者,已渐无子嗣在军中。唯太后母家宣宁侯府,开朝的奉国将军尚有恩宠,至孙辈乔敛还有西北大胜的机会。但如今看似鲜花着锦,实则也再无前路了。 但乔琬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不禁回头看向太子,太子也是这般想的吗,所以选中了宣宁侯府? 荣谌还立在原处,似乎在沉思什么,面上没有表情,此刻沉静的太子竟有一种乔琬从未见过的冷峻。 他见乔琬回眸,倾身一揖,鲜活的温文和煦又回到身上,仿佛刚才只是一瞬梦幻泡影。 乔琬也回礼拜下,然后就像花朝节那日一般,再次落荒而逃。 ** 乔琬疾步走出不远就遇到了嘉宁公主,二人回去长春宫,守在门外的宫人也没有多加声张。 嘉宁公主一路上有些想问太子说了什么,但见乔琬面色并不轻松,不禁又好为人师起来:“婠婠,近日见你虽多了些城府,但依旧有些喜怒于形。” 乔琬原本就因太子的话与自己的猜想有些心绪不宁,嘉宁公主的话冷不丁令她一愣。她转头看向少女那故作深沉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 “我这不是在你面前才这样么?”乔琬故作轻松地顽笑道,“谦谦可是嫌弃我了?” 嘉宁公主一呆,没想到乔琬变脸还挺快:“婠婠,你究竟是在哪里学坏的?快还我谦和端方的嫂嫂来!” 直到与母亲拜别长春宫,太后也没提乔琬方才私会太子一事。 乔琬不知其他人究竟如何作想这门婚事,而太后与父兄或许早已明白了天子与太子的选择。 回到府中,乔琬思虑再三,还是向父母言明了与太子的会面,但她没有说出心中的猜想。 乔敛坐了半晌,只道:“太子有礼,府上定当竭力约束家人。” “父亲……”乔琬想他定然是明白的。 乔敛对她一笑,道:“父亲无事,你今日必然乏了,快去歇息吧。” 萧氏拍了拍女儿的手,牵她离开。 ** 乔琬回了住处,才觉得疲乏漫涌上来。 清昼见她自宫里回来就神思不属,轻声问道:“小姐,小厨房备下了清淡的茶点,你可用一些?” 乔琬只觉得口苦,毫无胃口。她想了想道:“你去找玫瑰、月季与陈皮、佛手煮了来,我喝几盏茶。” 此刻若是秋山在跟前,怕是不知这是什么茶。清昼吓了一跳,为何小姐从宫里出来,就要喝这解郁的茶?前些日子因赐婚的风波,外头流言都闹翻了,长春宫又不肯相见,都不至于此。 但是清昼不敢多问,应诺了一声,便出去亲自找那花茶去了。 乔琬喝了那玫瑰饮,又疏散了一会儿,心绪堪堪平复下来。 晚间厨房送了粳米粥进来,又有用香覃、笋尖和松子仁蒸的鸡松,春日新摘的蕨菜拌酒糟,还有八宝豆腐和色如琥珀的酱萝卜等小菜。用一套纤巧的琉璃碗碟盛着,清昼摆了一桌子。 “小姐,可还有什么想要的小菜?厨房的嬷嬷还候着呢。” 乔琬觉得麻烦,只就着桌上的勉强用了一些。饭毕,用香茶漱了口,疏影见天色晚了便不再上茶,只端了花露调的熟水来。 依着从前春日养生的习惯,乔琬散了发髻,在漱玉轩的院子里散了会儿步,这才到书房里随手翻起诗集。只是她虽握着书卷在灯前坐,思绪却纷乱。 她在想荣谌这个人。 前世关于太子的许多记忆已经模糊了,乔琬依稀记得太子曾领着七皇子、嘉宁公主和她一同去毓园游玩,那是她多少年的梦中都忘不了的春日时光。 再过了几年,太子就是她偶尔在长春宫远远见了需要行礼的身影。天子尚道,太子除了常服,便也时常穿着道袍、鹤氅。远远望去,正是积石如玉,列翠如松。 刚刚可以独自出宫时的太子,经常带着许多礼物到长春宫来,有孝敬太后的,也有送给嘉宁公主的。有时乔琬在宫里,也会分得一二。其实都是宫外的新鲜玩意,与三哥送来的相似,但乔琬都放在漆匣里仔细收好,只道是东宫所赐。 再往后,乔琬极少再见到太子。或许是太后寿宴上短暂的一瞥,或许是嘉宁公主的只言片语。可他依旧是模糊而又清晰的,他是乔家父兄口中温文端方、礼贤下士的储君,是嘉宁公主心中温煦恭俭、和善可亲的兄长。 他像是春夜里浸湿芙蓉的温柔细雨,是冬日翩然钻进袖中的一朵盈盈雪花,能教她作一场朦胧的梦。 太和二十二年,乔琬嫁入康平伯府,府中庶务的磋磨让她早已忘了旧日的几缕情思,正是西风吹梦无踪。 哪知只过一年,太子突然被废,随即薨逝在东宫。 当时所有人都在处理东宫旧物,乔琬记得自己不舍得毁去,只让府上将那只装了东宫礼物的漆匣埋在了漱玉轩的梅树下。思及此,她不禁行至窗畔,望向夜色中的庭院。 “小姐,起夜风了。”一直侍立在屋内的清昼忙展开披帛为她披上。 那株梅树早已落花,依稀可见长出了新芽。 乔琬拢了拢披帛,她想起那日,看着司礼监杖毙小黄门的荣谌。还有今日,他无意展现的冷峻的侧脸。 前世种种,又再次模糊如梦。 乔琬放下书册,让疏影提了灯来,回卧房去了。 只是偶然间心似缱,这一夜依旧无梦。 ** 第二日,长春宫就唱旨意赐下了教仪嬷嬷。 可正如萧氏之前担心的那般,同一日,代掌宫务的群玉宫贵妃娘娘,也赐下一位礼仪女官。 作者有话说: *“凭谁窃药把嫦娥奉。甚西风吹梦无踪。”《牡丹亭·集贤宾》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牡丹亭·江儿水》 --- 严肃,现在婠婠还是事业心为重! 第14章 泠青沼 长春宫赐下的嬷嬷姓李,是长春宫旧人。她因为幼时战乱,宫外没有了家人,便做了白头宫人。李嬷嬷虽不近身服侍太后,但也在长春宫侍奉了近二十年。 而群玉宫赐下的女官姓王,是宫中尚仪局司赞。贵妃娘娘此举看似合乎情理,然而距东宫赐婚时日已久,女官又是与长春宫同一日赐下,不禁令人多想。 今上宫中一后三妃,不同前朝封淑、贤、德三妃,大邺则为华、惠、丽三妃。中宫空悬后,天子封华妃为贵妃,位在诸妃之上,代掌宫务。 乔琬前世在宫宴中见过贵妃娘娘,其风姿当得起国色天香四字,秾艳昳丽至极。哪怕只是远远望上一眼,也教人见之忘俗。 贵妃入宫多年,曾诞下五皇子。可惜五皇子不足三岁便夭折了,贵妃从此之后再无子嗣。 乔琬听过宫中传言,今上曾想将群玉宫安嫔的八皇子过继给贵妃。但贵妃娘娘自陈不愿拆散安嫔母子,望陛下成全二人慈母之心。 前世直至新帝登基,贵妃娘娘自请入玉清观修行,确实一生膝下无子。 按照前世的记忆,乔琬只觉得贵妃娘娘与世无争。她膝下无子,也不与其他皇子交好。不仅没有涉足夺嫡党争,更是在尘埃落定后自请出家修行。 可如今看来,她仿佛与东宫不睦? 李嬷嬷形容严肃,目光沉静。她的头发盘得细致规整,但已能看到丝丝雪痕。 王司赞是尚仪局女官,年纪尚轻,几年后会放出宫去。她杏眼圆脸,微露笑意,看起来十分可亲。 初次见面,乔琬不愿多言,只在萧氏身侧乖巧问好行礼。 萧氏却直言府中暂只准备了一个院落,问二位是否愿意同住。 乔琬被母亲这话一惊,但她面上只做微笑,并不开口。 李嬷嬷道:“奴婢乃长春宫赐下侍奉县主,只为太后拳拳之心,怎敢挑剔府上?” 王司赞未语先笑,神色如常,也道:“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职责所在,不敢挑剔。” 萧氏让身边大丫鬟与管事妇人带二位去了原本为礼仪嬷嬷备下的院子,态度不卑不亢。 乔琬见二人走了,轻声问道:“母亲,您可知贵妃娘娘是什么意思?” 萧氏命人换了新茶,才道:“我从未听闻贵妃娘娘与长春宫或东宫不睦,并不知她意欲为何,且行且看罢。” 乔琬沉吟片刻,又问:“母亲今日此举,不怕得罪二位?” 萧氏微微一笑:“太后娘娘与府中亲厚,他日向长春宫禀明意图即可,倒也不打紧。而王司赞为尚仪局女官,本就应公事公办。如今贵妃娘娘此举既然本就有他意,又谈何得罪?” 乔琬颔首:“母亲让她们二人同住一个院落,可是为了坐壁上观?” 正如萧氏所言,李嬷嬷虽是太后娘娘赐下,但与侯府中人并不熟悉,不知其人品。而贵妃娘娘送来王司赞,更是不知来意。 如今二人所居同处,朝夕相对,也好令侯府一观她们的为人处世之道。 萧氏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推过茶盏道:“这是新进的春茶,你尝尝。” ** 沈晗已经好多时日没有上脂粉梳妆了,她近日常与药炉为伍,身上总是伴着散不去的苦味。 “小姐,时辰到了,该倒第一遍药汁了。”有嬷嬷在一旁提醒,打断了沈晗放空的思绪。 自从那日在长春宫遭到申饬,康平伯夫人回到府上就一病不起。康平伯更是大怒,罚沈晗守着药炉亲力亲为,给母亲侍奉汤药。 药汁子每日煮了又煮,那苦味熏透了她。她的舌根、她的心底,都是一样地发苦。 远远似乎听到一阵模糊的鸣锣开道之声,沈晗抬眸分心了一瞬,手上就被药炉的蒸汽烫得发红。 她的丫鬟低呼了一声:“小姐,您烫伤了!” 那嬷嬷向旁人使了个眼色去拿药膏,口中却道:“小姐,该煮第二道药汁了。” 那丫鬟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沈晗咬着唇,也默不作声。 这第二炉药,是为了她那在外遇袭如今卧病在床的兄长。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15节 此事是何人所为?如此鲁莽之事,想来不是东宫,定是宣宁侯府那个混不吝的老三! 想到宣宁侯府,沈晗舌根的苦味更重了。她不愿去想,又忍不住去想,只觉得心拧成了一团。 宣宁侯府的二公子,到头来终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沈晗忍不住咬紧牙关,为何事情会变作如此?她一遍又一遍想那日宫中的春宴,想得头痛欲裂,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乔琬拔得头筹。 这教她夜夜难寐。 还有絮儿的事,不,该称她柳姨娘了。为何这事被发现的时间如此巧?乔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细细回想起这个月的往来,那女孩儿的态度似乎真的有些敷衍。 沈晗的头更疼了,不知是为这煮不完的苦药,还是为了那想不明白的妒恨。 第一道药汁已经熬完,第二道药汁还在炉上,沈晗要去母亲身边侍奉她喝药。 院子里静悄悄的,沈晗托着药,也忍不住屏气凝神。 康平伯夫人倚坐在塌上,见她来了,面上依旧是冷冷的。 “母亲。”沈晗垂着头,递过药碗去。 康平伯夫人并不接,而是身旁的大丫鬟接了。 沈晗咬了咬唇,不再吭声。 康平伯夫人皱着眉喝了药,才道:“熬完药,今日也去小佛堂给你兄长祈福吧。” 沈晗低头应喏,接了空碗又默默出了院子。她的丫鬟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身旁跟着的几个嬷嬷,也只好目不斜视地跟着往小厨房去了。 熬好了第二道药,嬷嬷要去给大公子送药,沈晗带着丫鬟去了小佛堂,方得片刻松快。 “小姐,婢子去给您要盏茶。这一上午烟熏火燎的,也太劳累了些。” 沈晗摇摇头:“还在母亲院子里,何苦去讨这些没趣,平白让母亲生气。” “那也不能连杯水都不给啊……”丫鬟见沈晗已经在蒲团前跪下,便噤声不再言语。 沈晗拜了一拜,兀自跪了一会儿,突然问:“上午那远远的鸣锣开道是什么事?” 她知道这丫头是个话多的,刚才在外头定然多嘴悄声问过了。 可丫鬟听到这话,却一时呐呐没说话。 “怎么了?”沈晗又问了一遍。过些时日,她终究还是要出府去的,总不可能不问世事。 “是东宫给柔安县主送去礼物,从宫库里出来……才鸣锣开道……”丫鬟轻声说。 沈晗的手蓦然一紧,指甲嵌得生疼。 半天,她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那佛龛,垂首不再言语。 **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前些时日因为赐婚后的风波,加之尚未拜会长春宫,乔琬除了参加周府上的春宴,一直足不出户。如今有了宫中赐下的女官与嬷嬷,终于可以出门探访亲友,踏春游玩。 李嬷嬷与王司赞倒是如意料之中相处和睦,开始几日,两人还会相携来漱玉轩求见。但因着乔琬自小出入宫闱,礼数并无大差错。后几日,乔琬便让二人不必每日前来。 不过既然要出府,此事还是需要与二位相商。 玉京游春多在城郊群芳圃等园圃,有许多奇花异木供人游赏,可谓方圆百里都是人声鼎沸。 西郊还有许多勋贵家的私人园馆,天子的御苑也会在特定时间开放。而东郊有些庶人的园子,精心打理景致,会特地在每年春时开放,供玉京百姓品评。 哪怕已至暮春,然而玉京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依旧是香轮暖碾、骏骑骄嘶,千花昼如锦。 乔琬想到郊外踏春疏散一番,但是又不愿往人多之处去。 李嬷嬷道:“城郊翠云山上有一座玉清观,因为毗邻左御苑,现已收归园林,并无庶人游玩。太后娘娘夏日在御苑避暑时,奴婢曾一同前往,有些许山林景致可以一观。” 乔琬也知道玉清观,那是贵妃娘娘未来修行的道观。她虽去过几次左御苑,但不知原来玉清观就在附近的翠云山上。 王司赞也笑道:“左御苑整个春天都向朝中勋贵开放,暮春时节游人已少。县主若想清静,确是不错的去处。” 定下了去处,乔琬便向母亲提请。 萧氏是知道玉清观的。天子尚道,玉京有诸多道观,如今出城去玉清观并不算打眼,也与东宫同样尚道的做派一致。 行程既已定下,府中少不得派人提前去打点一二。又因着是女眷出行,哪怕有仆从跟随,乔瑛依旧不放心,特地请假一日亲自护送。 依着太子之前的吩咐,乔琬特地用了东宫送来的锦缎纱罗裁衣。 这几批送来的布帛,有的如同长春宫赐下的一般精美鲜妍,看着是内库统一送去的宫缎。还有几匹清雅不俗的织锦丝罗,看起来是南方织造精心献上的。眼见临夏,还有各色的暗花纱罗,另又有印金、妆花、刺绣的。 乔琬选了几匹合意的裁了春裳,清昼又担心暮春山里天气无常,还给她备下了披帛、披风和帷帽、雨笠。 出行这日正是艳阳高照,前头有执事开道,又有乔瑛骑马相护。乔琬与萧氏坐着一辆翠盖珠璎八宝车,车上留着清昼与萧氏身边的大丫鬟素月。 李嬷嬷、王司赞与随身仆从共乘一辆朱轮华盖车,又有其他丫鬟婆子们同乘马车,一时间车马簇簇。 到了城郊,还需沿着御苑外的车道通行。直至翠云山下,取了府中的名帖方可上山。 山道上再无旁人,乔琬掀开车帘。 暮春的山中草木葳蕤,枝桠漏下的浮光宛如碎金。间或还能听到山涧清泉在山道下蜿蜒。 乔瑛还拿马鞭指着远处的山壁道:“看,那是猴头杜鹃花。” 乔琬顺着望去,山壁上丛簇的杜鹃花并不是她在庭院里见过的丹红色或淡红色,而是纤巧可爱的粉色花蕾与白色花朵,令人赞叹。 她不禁道:“赏春,还是要赏自然之趣。” 车马很快到了玉清观,已有开路的执事带着道士在路旁迎接。 御苑内的道观,自是见过许多达官显贵,那道姑执香披衣,不亢不卑。 玉清观中有专门为贵人备下客院,正是建在一处山崖之上,推窗即可望遍山景。 想来这是女客有时不便在山中走动探访,因而这院子倒成了赏景之处。 既到了观内,萧氏想去前院上香,但乔琬有些倦了,只想在窗边赏景。心诚则灵,萧氏也并不劝她,只吩咐她离窗边远一点。 乔瑛想亲自陪萧氏走动,便多留下了丫鬟、婆子们护院,院子外面则有长随、执事们守着。 乔琬喝着泉水煎的春茶,只觉得山间的清风吹散了她连日的忧思。 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却听得院外喧嚣吵闹。 李嬷嬷与王司赞都站了起来。 乔琬也走到门边,疏影有些紧张道:“小姐,暂且避一避,让婢子前去一探……” 话音未落,院门却好似被人一脚踹开,有侍卫开道进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伴着一道娇叱进来:“我倒要看看什么侯府家的县主,竟敢占了本公主的院子!” 乔琬正与她打了个照面。 那穿着骑装裹着赤红斗篷的骄矜女童,正是琼华宫中最受宠爱的德康公主,昭王的亲妹妹。 “是你啊,”德康公主微微仰着头看向乔琬,她拂过手里的马鞭,冷冷道,“给我跪下!” 作者有话说: -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镜花缘》 -香轮暖辗,芳草如茵。骏骑骄嘶,杏花如绣。《东京梦华录》 第15章 虞美人 并不是所有的皇女都能在及笄前获得公主的封号,今上宫中也只有二位得此殊荣。 一位是中宫所出的嘉宁公主,另一位便是琼华宫的德康公主。 乔琬还未言语,王司赞与李嬷嬷就已上前一步,带着众人给德康公主行礼。乔琬也跟着一起行了礼。 德康公主站在原地受了这一礼,脚尖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地,依然不依不饶道:“你竟然敢抢本公主的院子?” 乔琬垂首道:“禀殿下,正是观主告知,此地乃是所有女客皆可歇息的客院,并无归属。” 那女童眼珠一转,却道:“我可不管那老道婆怎么说,此处是御苑,我说了算。你今日被我撞见,就算你倒霉吧。不论你是个什么县主,在本公主面前,我让你跪下你就得给我跪下!” 乔琬一时觉得有些荒诞,她那日用身份逼跪了黄云雁,如今这命运又轮转到了自己身上。 如若是往日,乔琬并不觉得自己跪拜公主请罪有何不可。可如今她是天子赐婚的太子妃,只因尚未及笄,还未与东宫定下婚期。 观德康公主今日挟威之势,并不是与她有怨,而是特地来打东宫的脸。只因想到这一层,乔琬就不愿意跪。 她的心思转的飞快,实际上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听李嬷嬷出来行礼,自陈了身份,道:“公主殿下,柔安县主已得圣上赐婚,是您未来的皇嫂。长幼有序,不应再行此大礼。” 德康公主笑道:“未来的皇嫂,那她今日便不是我的皇嫂咯?” 李嬷嬷噤声了,德康公主在宫中是出了名的胡搅蛮缠,她似乎不想再被公主抓到话柄。 乔琬想知道王司赞能说些什么,尚仪局有何见解。她余光一瞥,王司赞只是垂着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乔琬见她们二人哑火,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们可以与侯府不齐心,但她不能与太子不齐心。 今上以文孝谦礼治天下,德康公主可以骄纵,不理会这位尚未定下婚期的未来皇嫂。可乔琬是要成全东宫的知礼,还是要作为太子妃,在未来每一年都被人嘲笑这一跪呢? 乔琬清楚的知道,此刻她与德康公主,代表的是东宫与琼华宫。不是德康公主在逼柔安县主跪下,而是琼华宫在逼跪东宫。 乔琬不敢出任何错漏,不禁咬紧牙关,更加左右为难。 她甚至在心里想,此处是道观,若三清有灵,求解这燃眉之急! 德康公主冷笑一声,一甩鞭子:“柔安县主,还不跪下谢罪,是要本公主的人动手吗?” 此时却听院外一声朗笑,有人抚掌道:“德康妹妹,你好大的威风呀。” 说话间,院外走进一位少年。他穿着月白常服,尚显稚嫩的面容与太子有几分相似,正是七皇子荣诺。 而跟在他身后跟着的人里,竟有一青衫人正是宣宁侯府的老三,乔琬的同胞兄长乔琰。 七皇子看向面露不甘的德康公主,笑道:“没想到德康妹妹这么在意礼仪,怎么见了兄长还不行礼?” 德康公主虽然抓住了机会作威作福,但如今大势已去,她倒也十分识时务,木着脸行礼道:“七哥。” “怎么向七哥行礼这么不情愿?”七皇子笑嘻嘻道,他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在王司赞脸上停留几秒,“贵妃娘娘知道了,怕是还要再给你请一回尚仪局的司赞呢。” 德康公主顿时柳眉倒竖,但她终究没有发火,再行了一次礼:“七哥,日安。”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16节 院内的其余众人也拜下:“请七皇子安。” 七皇子看起来并不喜这样的场面,蹙眉挥了挥手:“行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但是一时间无人敢动。 七皇子又转向了德康公主,看了一眼她的马鞭,似笑非笑道:“德康妹妹还在此处做什么,你不是跑马上来的吗,怎么不继续了?习得如此骑术,定能叫惠妃娘娘高兴。” 德康公主身旁的侍从与宫人顿时一窒,他们不敢苦着脸,只是默默垂首暗叹。 天子素来喜欢德康公主天真可爱,但他生|性|爱文,因而惠妃娘娘最不喜德康公主舞刀弄枪、遛街跑马。更何况公主今日还是在山道上跑马,又欺负未来的太子妃,被七皇子逮了个正着。如今回去,他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逃脱责罚。 “你!”德康公主跺了跺脚,“你这不是君子所为!” 七皇子面露惊诧,向左右问道:“这……不知德康妹妹所言何事,竟事关君子?” 乔琰答得最快:“骑御之术乃君子六艺之一,殿下关心公主骑术,公主关心殿下功课,真是兄妹情深。” 乔琬忍不住垂首,她不知自家三哥在外也是这么混不吝,竟在众人面前理直气壮地指鹿为马。 七皇子倒是很高兴,笑道:“好极,好极!” 德康公主终究是被气得把马鞭一摔,夺门而去。 七皇子不忘悠悠补上一句:“德康妹妹怎么不告退就离去,这礼数终究是不行。” 院外传来公主的尖叫:“你与我母妃说去!” 七皇子闻言冷笑了一声,他掸了掸衣袖,转过身来对乔琬确是倾身一揖:“让嫂嫂见笑了。” 乔琬也连忙行礼:“未择吉日,未下定礼,不敢当七殿下所称。柔安多谢七殿下解围。” 七皇子却道:“嫂嫂才是不必与我见外,太子哥哥前些时日为求赐婚就差把腿给跪断了,我怎么也得为他分忧一二。” 乔琰在一旁狠狠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乔琬怔了,脱口问道:“这是为何?”一时又想起太子那日所言,心下明了,连忙道:“啊,我知晓了……” 七皇子还当自己兄嫂鹣鲽情深,不禁笑了,只道:“嫂嫂不必在意德康,她一向如此行事。” 乔琬点头称是。 七皇子并不多作停留,仿佛就是为了给乔琬解围,特地走了这一趟。 乔琰一直没有多话,只在离开前向乔琬使了个眼色,想来是回府有话再说。 德康公主与七皇子离开后,乔瑛和萧氏才回到院子。 “老三带话,让我们暂时别过来,德康公主可有为难你?”乔瑛问道。 虽然惠妃平日里瞒得紧,但乔瑛在宫中做御前卫,怎会不知德康公主刁蛮莽撞的性格。 乔琬道:“公主似乎本就在御苑跑马,不过是偶然遇上了。有七皇子解围,并不要紧。” 琼华宫不会无事做如此小儿科的刁难,不过是德康公主的临时起意。可惜被七皇子反将一军,此时怕是正气得不行。 萧氏也并不紧张:“回去再问问老三罢。” ** 今日玉清观这一游,还算有惊无险。乔琬特地上香还愿,方才谢过了七皇子解围,如今还要再谢三清。 回程路上,山间下起了小雨。 春光易变,上午还是艳阳高照,此时已是暮雨霏霏。 乔琬揭开车帘一角,潇潇雨丝裹挟着山中草木与泥土的气息。 她又往山崖上望去,洁白的杜鹃在雨中颤颤巍巍,但并没有落花被雨打风吹。她不禁心下一松。 萧氏捉了她的手来,用手绢擦拭她指尖的雨水:“别沾了湿气,可觉得冷?” 乔琬摇摇头:“母亲不要担心,回去喝碗姜汤就好了。” 回到府中已是掌灯时分,乔琬随萧氏在清泰堂用餐。厨房备下了姜汤,每人都喝了一碗,发汗去湿。 乔琬实际上已经不是厌恶姜汤的年龄了,她那一碗虽然依旧辣辣得很,却又有着甜味,是熟悉的味道。那是幼时母亲哄她喝姜汤的滋味,厨娘总会记得往她那碗里放一块红糖。 萧氏向今日并未同行的乔敛和乔珣说了玉清观之事,刚进门不久的乔琰便被抓来会审。 “并不是大事,”乔琰也喝了姜汤,痛快地擦汗道,“我只是无意中与七殿下提到家中今日要去玉清观,他想起德康公主这几日都在御苑呢,觉得实在不妙,我们这不是就恰好赶上了。” “你倒是什么事都与七皇子说。”乔珣用折扇点了点他。 乔琰洒然一笑:“我与殿下现在可是亲家……哎呦!” 乔瑛也忍不住敲了他一下:“你尾巴可别翘上天。” “我知道我知道,”乔琰告饶道,“如今这不是走一步,还得想三步吗?妹妹只是出一趟城,我都放心不下。” 乔琬咬了咬唇,没来由的一阵心酸。她强自振奋心神,面上笑道:“今日多谢三哥了,真是神兵天降、雪中送炭。” 乔琰被她逗笑了,冲她挑眉道:“你且等着吧,此事东宫不会善罢甘休。七殿下不好意思当面与你说,他让我转告你,倒不必时时刻刻因为守礼而寸步难行。元熙宫从不飞扬跋扈,但也不能让人欺负到头上了。” 乔琬一时怔了,她印象中的东宫并不是这般做派。 乔琰知她疑惑,故作高深道:“山人妙语,道法自然。” 乔琬没有听懂,她看了看家人,却见只有二哥乔珣笑了。 ** 翌日东宫又来送礼,竟是一匹神骏的宝驹,还有镶嵌了宝石的马具、马鞭与诸多药材。 太子身边白公公亲自走了一趟,在侯府门前唱礼,又道给太子妃压惊。 实实在在治了德康公主不尊皇嫂的罪名,竟是一点脸面都不肯给琼华宫留下。 不仅如此,白公公还送来了一人。 作者有话说: 德康公主:识时务者为俊杰! 婠婠前期不知道如何把握尺度,后面太子会告诉她的w 第16章 莫凭栏 白公公迎了一位身着锦缎斗篷的宫人进了正堂,李嬷嬷与王司赞俱是一惊,连忙行礼。 白公公清隽斯文,不笑时看起来又几分严肃:“这位是服侍过先皇后的清佩姑姑。” 清佩姑姑解了斗篷行礼,她的年纪与萧氏相当,看着十分慈和温柔。 乔琬自然认识东宫的清佩姑姑。周皇后仙逝后,她便到了元熙宫服侍太子与七皇子。 东宫总是派清佩姑姑来长春宫回话,她会抽空与嘉宁公主说话,告诉年幼的公主许多关于周皇后的趣事。 乔琬在长春宫见过清佩姑姑几回,还尝过她送给嘉宁公主的点心。嘉宁公主十分敬重这位姑姑。 乔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日,太子竟然将清佩姑姑送到了宣宁侯府。 心思流转间,萧氏已命人上了春茶与果点。 清佩姑姑笑道:“太子派我到贵府,正是协助夫人操办婠婠小姐的及笄礼,还有定婚事宜。” 昨日方有德康公主一句“今日便不是皇嫂”,太子这就将身边的姑姑送到侯府操办此事了。 萧氏连忙道谢,东宫的态度令她熨帖无比。 而乔琬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对清佩姑姑笑了。她幼时在长春宫,清佩姑姑唤嘉宁公主谦谦公主。嘉宁公主说,那便叫乔琬婠婠小姐。 白公公也道:“想来尚仪局是考虑县主尚未及笄,但太子已命人将庚帖送去钦天监了。” 这话仿佛说了尚仪局,又仿佛在说代掌宫务的群玉宫。 但王司赞还是连忙起身谢罪。 白公公看了她一眼,面上和气道:“司赞不必慌张,太子只是不愿昨日之事再发生。” 德康公主一番胡搅蛮缠,倒是令东宫大动干戈。 乔琬一时有些惶恐,一时又觉得这分惶恐对不起太子待她之义。 她定了定神,知道七皇子定是将李嬷嬷与王司赞昨日所为看在了眼中。今日白公公与清佩姑姑也是有一番敲打之意。 白公公喝了茶,便要走了。走之前,他突然问道:“县主可会骑马?” 乔琬不知他是何意,如实答道:“将门女儿,自然是会的。” 白公公笑道:“好教县主知道,今日这匹马乃大宛国进贡宝马,德康公主久求不得。” 乔琬不禁咋舌,面上依旧镇定道:“殿下是希望我出城跑马散心吗?”她时刻记得太子那日的嘱咐,力求体现这份“爱重”。 白公公却道:“殿下希望县主开心。” ** 暮春午后,天气愈发显得有些闷热起来。琼华宫已经糊上了新的碧色宫纱,大殿里的香炉静静地散发着瑞脑的香气。 一片祥和的静谧中,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正殿门前走进。 德康公主穿着织锦襦裙,挽着印金彩纱披帛,头上翠钿珠摇。 “母妃可在歇息?”她端庄立着,细声问宫人,与前一日判若两人。 宫人垂首道:“启禀殿下,娘娘正在看书。” 德康公主面上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收敛了。她攥紧了披帛,又慢慢向内殿走去。 内殿正是雾绡云幄,室霭檀云。 “给母妃请安。”德康公主恭恭敬敬地在塌前跪下请安。哪怕如今中宫空悬,她依然不能称惠妃为母亲。 美人榻上斜倚着一位看不出年纪的白皙丽人。她衣裙淡雅、不着金玉,只在发髻上有一朵惟妙惟肖的清丽芙蓉花簪,此时正闲闲翻过手中书页,并不做声。 德康公主咬咬牙,又道:“母妃,我错了。”大邺不兴跪礼,她这一跪早将底气泄了个干净。 “哦?你错哪儿了?”惠妃问道。 “我不该跑马上山……”德康公主抬眼偷瞧,又飞快道,“不该找乔琬的麻烦。” 惠妃把书往塌上一放,德康公主不禁微微一抖。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17节 但是惠妃并没有提高声音,她依旧柔声问:“你去招惹她做什么?” “没做什么。”德康公主又攥了攥披帛,低声道。 惠妃闻言冷笑道:“你还当太子如往常一样忍让着你?东宫如今怕是得了失心疯,为了一个小丫头把什么都忘光了。你想要的宝驹已被他求去讨人家欢心,怕是下一回,他还要求你父亲治你一个飞扬跋扈了。” 德康公主忙膝行几步,握住惠妃的手:“我晓得了,母妃,我再也不敢了。” 惠妃一双美目看向她。 德康公主受不住,垂下头去喃喃道:“我知道,不值当的。” 惠妃又拾起那本书来:“罢了,你这讨债的,旁人只会说是我宠坏了你。你要是有你哥哥几分稳重,我也不至于折寿了。” ** 清佩姑姑被安顿在了老侯爷曾经清静休养的院子。院中只有一处望月亭,题了“桂魄流光”四字。其余各处草木繁盛,精巧天然。 乔琬带着亲自到小厨房做的糕点,登门拜访。 前一世,乔琬并不知道东宫出事后清佩姑姑、白公公等人的下场。如今相见,只觉得宛如久别重逢,有许多唏嘘与庆幸。 清佩姑姑只带了一个唤做霜清的宫人,侯府上安排些伶俐的丫鬟过来侍奉,如今小小的院落已经收拾妥当。 丫鬟们泡了茶,二人在望月亭中落座。 清佩姑姑不禁笑道:“没想到与婠婠小姐还有这样的缘分。” 乔琬与她有几分天然的亲切,但笑不语,也不觉得失礼。 仆从们在亭外,并没有入内,乔琬亲自给清佩姑姑倒了茶:“姑姑与我相识一场,也知道我有几分愚钝。如今请教姑姑,当日在玉清观,我该如何做?” 清佩姑姑接了茶,问:“你可问过长春宫的李嬷嬷与尚仪局的王司赞?” 乔琬摇摇头,耳珰轻晃。 清佩姑姑微笑,直接道:“不该跪,还该拿皇嫂的身份教训她一番。” “这……”乔琬有些不解,虽说大邺不兴跪礼,但她也曾拿谢罪之意逼跪过黄云雁。 “我知道你忧心东宫的名声,”清佩姑姑说,“但自古也没有公主逼跪太子妃的道理,一味忍让不过是‘愚悌’。德康公主如此骄纵,东宫便可以斥她不敬兄嫂。你若是在寻常人家,如今或许还隔了一层婚约。可如今赐婚的圣旨都供于案上了,她那句话是何其顽劣可笑?” 乔琬前些日子并没有摸准太子与天子的关系,因此面对德康公主时,也有诸多忐忑。但今日依清佩姑姑所言,东宫似乎并没有失宠之兆,确实依然可以理直气壮教训德康公主。 清佩姑姑见她若有所思,又道:“侯府只将你教得过分守礼温驯了。” 乔琬回过神来:“姑姑,我可以学……”话一出口,又觉得失礼,不禁垂下头。 清佩姑姑便问她:“那你觉得宫中赐下的二位如何?” 乔琬思索片刻道:“王司赞乃尚仪局女官,到了府上正是公事公办,待我入宫后便可复命,与我不亲不疏,遇事也毋需相帮。” “李嬷嬷在长春宫并不近身服侍太后娘娘,想是娘娘仁慈,怜她是白头宫女,在外又无亲,因此放出宫到府上荣养晚年,也是让我积攒些功德。但因出自长春宫,李嬷嬷更需谨言慎行。” 清佩姑姑望着她,笑得更加慈和。 乔琬有些羞赧:“姑姑……我说的不好。” “你呀……”清佩姑姑笑着,倏尔又叹了口气。 “姑姑?” “且说这王司赞,她素日里不言语,可又有谁比她更熟悉那些规矩礼仪?她有千百种理由日后谢罪,太子妃宫外失仪。”清佩姑姑道。 “再说这李嬷嬷,长春宫对她如此大的恩情,她可知一句‘主辱臣死’?倒不是真要逼她做些什么,但如何在那时只被公主驳了一句话就再无动于衷?” 乔琬一惊。 “太子听得那日景况,甚是忧心,这才将我送至府中,”清佩姑姑安抚道,“日后种种,自是有我豁出这张老脸。” 乔琬对王司赞是有几分忌惮的,但是没细想过李嬷嬷有什么不妥。她不愿当面驳了清佩姑姑的好意,只道:“李嬷嬷的事我还需回禀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定夺。” “这是自然,你做事妥帖,”清佩姑姑说,“太后她老人家极是疼爱你的,但是往后你入宫了也要知道,主子一人并无法知晓所有宫人的心思。” 乔琬点头称是。那日嘉宁公主与她玩笑之中,也多是这番意思,她知道这都是她们的好意。 清佩姑姑喝了一口茶道:“要我说,府上让二位住在同个院子里,倒是有趣。只可惜,如今不知这二位所图,她俩看着倒也亲热。” 乔琬笑道:“是母亲的主意。” 清佩姑姑点头,又道:“如今还需谢过德康公主,正是有了她一番吵闹,太子有了由头向钦天监递庚帖,也有了由头让我入府。” 乔琬想起来问道:“姑姑,您可知贵妃娘娘又是何意?”不论是与太后同日赐下女官,还是久久不过问东宫婚期。 清佩姑姑一顿,却道:“她的心思,难猜。” ** 乔琬从清佩姑姑的院中出来,倒比进去时更迷惑了几分。 贵妃娘娘的心思难以揣测,如今连李嬷嬷的所为都显得奇怪了。 乔琬知道清佩姑姑的意思。原本母亲向长春宫求一位礼仪嬷嬷,就是为了她出府走动时有一份依仗,不让人随意挑错。也是为了在其他娘娘赐人前,先行一步。 但没曾想,贵妃娘娘还是不肯相让。而事到临头,李嬷嬷竟也不敢依仗长春宫护她一二。 如今这般,东宫再赐一位中宫旧人,倒是让东宫顺利入了局。 乔琬前世打理康平伯府,与京中贵妇人相交,并不算是个彻底的愚钝人。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面对后宫那些猜不透的波谲云诡。 她甚至在想,德康公主那日的骄纵为难,可是琼华宫真的有意为之?只是为了看看她这个太子妃是否好拿捏,能成为日后夺嫡之乱的下手处。因为前世对昭王的怨恨,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琼华宫。 思及此,那原本还有的一丝冷意又被仇恨所蒙蔽。乔琬攥紧手心,倒是重新燃起斗志来。 到了清泰堂,乔琬向母亲道明了她与清佩姑姑所谈。母女俩唤来管家妇人,又细细交代了王司赞与李嬷嬷院中诸事。 事了,萧氏不禁叹道:“我的儿,我曾想太子对你是有一番情谊的。可如今想来,太子若真是爱重一人,又如何舍得让她去到争斗不休的深宫之中?奈何太子选中了你……”如今一切正是不得已而为之。 乔琬却觉得太子虽说是利用侯府,但也确实事事相护了。 她认真道:“母亲,事到如今,我却不悔。” 作者有话说: 婠婠:太子殿下是个好领导! -- 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走过路过的朋友点个收藏吧(*^▽^*) 第17章 宴山亭 不出几日,玉京里似乎人人都知道了德康公主在玉清观那日的事迹。 一切皆因七皇子在京中的赛马场,大喇喇说起那匹大宛国宝马是如何流落到了宣宁侯府的县主手中。 这点谈资不止好事者爱听,等着公主及笄的落魄勋贵家也打听了个清楚。传到市井里,更是许多妇人都爱谈论一二。也有些闺阁女子听了,想到便是得了赐婚的太子妃都免不了被未来小姑刁难,不禁心有戚戚。 往日惠妃总顾忌德康公主的名声,又没有他人点破。众人只知这位唯二有封号的公主备受今上喜爱,是个性情直爽、性格天真的小姑娘。 实际上,德康公主往日争宠的火气确实多半只是向着东宫去的,不过这次累及了未来的太子妃,东宫立刻给了琼华宫一个大大的没脸。 小姑娘似乎这才明白母妃口中,东宫往日的“忍让”是什么。 “让我丢了丑,他又有什么意思呢?再说了,我何需在意那些臣下与贱|民议论些什么!” “殿下慎言,太后娘娘已经传旨到了前殿,让您这些时日闭门读书。” “我不要!”德康公主跳了起来,“祖母是乔琬家的亲戚,我不服,我要见父亲!” 那嬷嬷面无表情道:“陛下也是这个意思。谷公公今日走了一趟,陛下让您在宫中读书一个月,别再出门了。” 德康公主一时泄了气,愤愤道:“定然是太子耍了花招!” 嬷嬷有些怜悯地看着公主抒发奇思妙想,她让宫人搬了书册进来,继续道:“殿下,虽说圣上的意思是一个月。但谷公公特地交待了,这些是字帖与功课,要做完了才能出琼华宫。” ** 暮春时节陆陆续续下了一阵子的雨,乔琬除了到母亲那里请安,终日在院中读书练字。 她心下有些好笑,仿佛生怕将来被圣上考较功课,丢了东宫脸面。 之前东宫送来了许多往年不常见的丝罗绫纱,不仅针线上的丫鬟上心给小姐做夏装,清昼和疏影也见日地收拾布料出主意。 春水清秀大方,在人牙子手上被细心教过几年,有一些见识。她针线上的手艺虽不算顶厉害,但是个爱美又敢说话的。之前赶制春装时她就出过不少主意,如今有的是时间让她们折腾,她终于与几个大丫鬟越发融洽起来。 倒是秋山,她出身市井坊市,并不擅长这些,依旧闷闷的,只埋头干活。 乔琬不想多管小丫头们的官司,在她心里,及笄以后是要妥帖安置好她们再进宫的。 她知道八宝姑姑、清佩姑姑这样的人,都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当年从府中带进宫去的心腹丫头。 但是乔琬自觉前一世已经得了丫鬟们的一片真心了,今生只希望她们能够一直平安顺遂地活下去。 暮春的雨结束后,到了四月初,迎来了天气清和的日子。 乔琬收到了英国公府上祁纨的帖子,相邀至初夏的细柳轩亭、凉台水阁一聚。 英国公在城郊的一处园林确实是她们往年相聚之处,每到初夏有新酒、瓜果上市,她们便在此下棋投壶、饮酒奏乐。 今年春日发生了诸多事,但这封请帖还是如约到了乔琬的手中。 于是丫鬟们又有了一番忙碌,春水秋山往年没有经历过这个,被清昼与疏影指挥得团团转。 乔琬前去请教了清佩姑姑,是否要请她与李嬷嬷、王司赞同去。 清佩姑姑听闻是她们小姐妹聚会,笑道:“我们便不去了,没得叫你们不自在。” 不过她又说:“我身边的这个唤作霜清的,乃是太子殿下为你准备的武婢,你带去吧。” 乔琬有些惊讶,连忙道:“多谢太子殿下好意。” ** 到了时日,侯府备了车马出行。英国公的园林并没有御苑那么远,往年也是常去的,乔琬便婉拒了家中兄长相送。 出了城去不远,又见好友方芙的车马等在路旁。乔琬没有下车,有执事前去打点,两队车马一前一后往郊外去了。 因着乔琬的新身份,今年英国公园子的管事远远就出来相迎。换轿进了园,今年祁纨真的准备在了山间轩亭。有细柳扶风、山涧幽泉。 “不错不错,就是你这山小了点。”方芙道。 祁纨笑了:“那自然是比不上御苑的翠云山。”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18节 乔琬执扇虚指道:“好啊,笑话我是吧?” 祁纨挽了她们走进山亭,亭间已经摆好瓜果酒宴、棋盘乐器了,又有纸鸢、投壶、钓具等玩具备着。 “今日就我们三人吗?”方芙问道。 祁纨道:“哎,那可是有人挤破了头想来呢。我为了太子妃娘娘的清净,全都给拒了。” 乔琬望着她俩笑,也不做声,已经把盏给自己斟酒了。 方芙见她如今对这称呼已落落大方了,便又促狭道:“娘娘要不讲讲玉清观大战德康公主之事?” 祁纨连忙道:“你如今胆子大了,公主也敢编排了?” 方芙自知失言,细声道:“这不是没有旁人嘛。” 她们三人年岁相当,又有通家之好,在一起倒是知无不言。往年,康平伯家的沈晗,还有几家武勋嫡女也会一同相聚。 但是康平伯府传出谣言在先,又有乔琬与德康公主的一番官司,祁纨今日干脆不再邀请其他诸人。 祁纨也坐下,捧了一碗樱桃乳酪:“我瞧着,太子殿下对婠婠甚是不错,如今京中无人怀疑是长春宫逼着赐婚了吧?” 乔琬奇道:“原来还真有人信吗?” “那是自然,”方芙把扇倚着阑干,“对了,你上回是如何知道康平伯长公子那事的?没想到他们竟是那样的人家!” 乔琬不慌不忙道:“自然是我三哥查出来的,听嘉宁公主说,七殿下还教训了沈昱一顿。” “这我知道!”祁纨放下琉璃碗,笑道,“我哥哥说沈大公子不知被谁打了,至今还没出过门呢,没想到竟还是‘仗义执言七殿下’。” 方芙忍俊不禁:“你还说我编排公主,你倒是会给七皇子取诨号。” “沈昱这番作态,必定又要猜是我们府上。哼,不过这顿打倒也不亏。”乔琬还嫌教训得轻了,只是暂时还不好对付康平伯府。 方芙逗她:“你如今口气倒是大得狠。” 乔琬眸光流转,微微笑道:“还不是因为我近来做的都是好事。” “哦,怎么个好事?” “我让玉京待嫁的女郎们,都知晓了康平伯长公子是个容易被外室哄骗的,”乔琬一本正经道,“我又让玉京的年轻才俊们知道,德康公主骄纵起来,可是会闹得家宅不宁。这可不都是善事?” 方芙和祁纨不禁大笑起来:“从前怎么不知你是个促狭鬼?” 说了乔琬的事,又饮过酒,祁纨悄声道:“此处山亭没有外人,我倒有番真心话要说。谈及婚嫁,你我三人也到了及笄的年龄,正是该为了自己打算。” 乔琬敛了笑,问道:“你们府上可是有了主意?” 英国公是当年最早解甲归田的武将,如今家里已没有子弟在军中报效,眼见着不过三四代就快撑不住国公府的架子了。 家中嫡长孙如同乔瑛一般,在御前卫当差。而祁纨的弟弟,正被国公爷逼着读书呢。 祁纨道:“说了不怕你们笑话,如今我也是高不成低不就。那些旧勋贵、花架子,此时只怕是等着尚公主,我就算带着嫁妆过去,也是平白填补。武举出来的军中新贵,家里看不上,又愁圣上疑心。都说穷翰林清贵,但只怕更是互相看不上眼。” 乔琬知道前世祁纨同她一般,嫁给了家中从前的旧属。过得如何,已是不可知了。满玉京的贵妇人,在人前总是夫妻和睦、家庭和美的。 闻言,方芙也叹了口气:“我说了,也不怕你们笑话。东宫赐婚那日,我也曾想,若不低嫁,该如何高嫁?” 乔琬有些惊讶:“你该不会……” 方芙摆摆手:“避嫌,避嫌。” 乔琬知道她的意思,这一代的成国公,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前世他能在新帝的清算中保住爵位,就可见一斑。虽然他看着一直像是嫡系拥趸,但如今想来,成国公府的交游怕是十分谨慎。 前一世,成国公榜下捉婿,方芙正是嫁了一位祁纨口中的清贵翰林。她嫁妆的庄子、铺子,支撑起阖府中馈,那家婆婆也不敢对她随便指摘什么。听说那家人后来也闹了些什么“表妹”的笑话,方芙只道:红袖添香可以,平妻良妾免谈。 三人各有各的愁绪,只怕还能这样相聚的日子不多了。 乔琬道:“你们也不必太过发愁,终是父母疼爱的,只要自己立得住,就没有过不下去的日子。” 三人能成为闺中好友,自是有些脾气相投,笑闹了几句便不再多言。 祁纨又喝了盅酒,才道:“我最近思及此事,还是因为刘二。” “这是如何说起?” “太子殿下行三,如今婚事已定,惠妃娘娘自然是坐不住的。如今怕是半个玉京都知晓了,惠妃娘娘还是想从士林女儿中挑选二皇子妃。” 乔琬了然,昭王行二,年长了太子一岁,如今也该定婚了。只是不知哪里的消息,近来皇子的婚事总是与这刘二有关。 不过,昭王与刘妧,正是一切原本该有的轨迹。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来猜猜未来的轨迹总会一致吗? (二皇子此时其实还没有封昭王,婠婠是在回忆时称呼) 第18章 泛兰舟 吃了酒宴,三人又玩了一会儿投壶,还到溪涧里垂钓。 方芙本来还想放纸鸢,但乔琬听了惠妃娘娘有意刘妧之事,心中正有些玄秘的思绪。怕那纸鸢或是绞在一起、或是飞走让人拾了,都不是吉兆,因此就劝说她们喝过酒别吹风。 于是回去山亭奏乐、下棋,那个叫霜清的武婢见乔琬弹琴有些无趣,特地表演了舞剑,倒叫方芙和祁纨都不愿认真下棋了。 几位贵女皆出自武勋之家,祁纨更是在年少时学过几套剑法拳脚。哪怕如今士林鼓吹女子应当以娴静为美,她们也并不以此为耻。 祁纨立刻扎起袖子,要表演一套童子功,直叫方芙笑得快扑到了乔琬身上。 乔琬不禁叹道:“听闻我母亲少年时,京中贵女还常聚在一起打马球呢。但如今因为天子喜好,连惠妃娘娘都不愿德康公主跑马。” 祁纨拿了霜清的剑比划半天,倒也有模有样。闻言,她接过侍女手中的巾帕擦了擦额角的汗:“咱们下回也可以打马球去,太子难道还会因为你打马球就抗婚吗?” 方芙递了酒给她:“怎么还没喝几杯就说醉话了?” 乔琬笑了,又抚琴一曲。 直至日暮时分,三人才尽兴而归。 ** 孟夏的天气不如暮春多雨,也不如仲夏闷热。 乔琬听得丫鬟们里已经准备起了夏日用的新窗纱与香囊,又开库房找了玉簟、山枕备下,终于是放弃了每日让她挑选布料和衣裳样子了。 清昼还有话说:“如今也不必备下那么多夏装,谁知再过一个月,玉京的风潮又是什么样子?” 疏影也搭话道:“每年长公主的清和宴之后,总有许多新鲜花样,再等等也好。” 清昼突然想起:“小姐今年参加清和宴吗?” 正在练字的乔琬一愣,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见她没说话,坐在窗下打络子的春水适时插话圆了场:“清昼姐姐,清和宴是什么呀?” 清昼不想细答,只敷衍道:“就是长公主于每年孟夏办的一次宴会,多是京中宗室、勋贵家女眷参加。”她想了想,补充道:“家中若有及笄前后尚无婚配的女郎,则可以同长辈一起参加。” 春水立刻明白了,这就是玉京贵妇相看待嫁女郎的宴会。她不禁道:“可是小姐已经得了赐婚,应当不用参加了吧?” 乔琬前世曾经参加过长公主的清和宴,也就是那年清和宴之后,康平伯府上门提亲。 当时宣宁侯府并非没有更多的选择,但外戚低调、武勋势微,萧氏最终还是选中了康平伯府。 本以为康平伯府是家中旧部,乔琬以县主之尊,也算低嫁。没曾想却是引狼入室,倒叫他们有机会伪造文书、信物,谋求虚假的“平乱之功”。 “小姐?” 乔琬回过神来,道:“去岁母亲推说我年纪尚且不足,便没有参加,今年怕是要去的。虽然已得赐婚,但长公主向来照顾我良多,应当多走动才是。” 长公主封号永昌,正是乔太后长女,当今圣上的亲姐姐。 乔琬幼时在宫中小住,长公主回长春宫探望母亲,经常会给嘉宁公主与她带些府上的鲜花与点心。因着太后喜爱,在宫外的时候长公主也常让她过府游玩。还让乔琬毋需多礼,唤她表姑姑即可。 前世为数不多曾为宣宁侯府奔走的人里,就有长公主。虽然乔琬知道她多是为了保全楚王,但心中仍有感激。 今生她得赐婚东宫,与长公主更是亲上加亲。算算日子,怕这清和宴的请帖马上就要到宣宁侯府了。 清昼哎呦了一声,道:“小姐,这回可不能再素净着去了。”乔琬接连两次着装素雅的春宴让她颇有些意难平。 疏影连声附和:“前几日我们做的那件金缕披衫就合适极了,配的金缝石榴裙也不知绣好裙带子没有,我一会儿去针线上问问。” 清昼也思索起来:“那是簪鲜花还是挑一套金玉头面呢?” 春水管不到首饰,但热情不减:“待选定了衣裙与袖中香,我来给小姐做新的口脂吧。新口脂的颜色香气与衣裙、香丸搭配得宜,岂不是更好?” “好主意,”疏影抚掌,“那还是簪鲜花吧?” 乔琬见她们已然忘了自己,对一旁的秋山道:“接着研墨。” 秋山虽然静静侍立在一旁,但她也听得眉目带笑,得了这声唤才低头称是。 到了晚间,萧氏果真拿出了长公主的请帖。 乔琬笑道:“我们今日才说到此事,清昼她们还给我选了半□□裳首饰呢。” 萧氏也笑:“那我便不必嘱咐了。届时女郎们必是盛装出席,可不能再由着你胡来了。” 乔琬没想到萧氏竟也对她的“素净”颇有怨言,便这顺着说:“您放心,她们把金缕衣都备下了,还非要做新口脂呢。我又毋需让贵人们相看,抢那个风头做什么。” 萧氏却道:“自然是让她们看看,东宫选中的人。” 乔琬不禁心中一凛。 萧氏见女儿的面色变了,忙道:“我与你打趣呢,怎么还当真了?莫慌。” 乔琬摇头:“母亲说的有理,我本只想着许久没有与长公主亲近,竟忘了这一层,是我疏失了。” 萧氏见她这样认真,想起她往日的天真浪漫,心疼不已:“你也别多想,长公主疼爱你,谁敢说你一句不好?如你三哥那日所言,你倒是要有东宫在身后的底气才是。” 乔琬点头称是:“我省的。” 萧氏想了想,说道:“我这里倒有一件烦心事,你大哥曾与大理寺少卿谢家定亲,后来他家长辈过世,谢氏女郎随父母回乡丁忧守孝。再过几个月谢家就要回到玉京,可恰逢你得天子赐婚,又有及笄礼要操办。如今你大哥这婚事,真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乔琬前世与谢氏相处过两年,知道她是位温柔又通达的女子,与大哥感情一向要好。 “母亲是觉得不宜大办?”乔琬知道父母的意思,因着外戚之名,不愿多出风头。 “照太后娘娘的意思,你今年的及笄之礼必将大办。接着又是你大哥的婚礼,若继续大办,实在太过高调。但你大哥终是侯府长子,婚礼若是不能大办,真是委屈了谢家女郎,也怕她对你生出芥蒂来。如此府中不能一心,倒是不美。” 乔琬并不想大办及笄礼,但是又不得已为之。又因与东宫有了约定,这或也是太子所乐见的。乔琬自觉还算了解谢氏的性子,若是府上据实以告,她必是可以理解的。但这样却真是教人委屈。 “听母亲所言,我的及笄礼定在了我的生辰当日?”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19节 萧氏道:“上巳正逢你初得赐婚,长春宫也没个准信。那日我与太后娘娘商议,又有钦天监合了日子,你生辰当日正合适。” 乔琬慢慢斟酌道:“那还是要与谢府说清其中干系……再邀请谢家姐姐做我及笄之礼的赞者,以示咱们府上诚意?” 萧氏叹道:“也只能如此了。你愿意让她做赞者,确是很好。我与太后商议过嘉宾的名单,还需再请长公主过目,清和宴也正好一探贵人们的口风。” 乔琬有些惊讶:“竟是要如此大动干戈?” 萧氏忍不住戳戳她额角:“傻姑娘,那你以为什么是‘大办’呢?” 乔琬一叹:“我以为能请到长公主就是了。” 萧氏却笑:“那还不够。” ** 清和宴的日子未到,乔琬也就不再多想。这日,二叔家的嫂子林氏来看她,还让人带了些新鲜的金杏、林檎和樱桃来。 “这些是自家庄子产的,本来只是送给我尝尝鲜。我吃着竟是今年最好的,赶紧挑一些新鲜的送来给你,”林氏笑道,“或是趁着新鲜来吃,或是拿去做点心、酿酒都好。” “多谢嫂嫂还想着我,今年我得了荔枝一定也先想着你,”乔琬惯受了林氏的亲近,“嫂嫂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我?” “还能忙什么,终日陪你那个木头疙瘩堂哥读书呢,再过几年他儿子都要进学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考上。” 乔琬笑了:“上次的事我很承哥哥嫂嫂的情,可惜哥哥读书这事我却帮不上忙了。” “哎呦,你还说呢,”林氏抚了抚胸口,“怎么也没想到康平伯家竟是这样的府第,又是散播谣言,又是随外室哄骗的。” 清昼端了熟水来,乔琬亲自接了递给林氏:“快别说他家了,有些晦气呢。” “可不是,”林氏接了水,却道,“我忍不住想多说几句。那日我回娘家去,家里小妹还与我说,上巳前后踏青探春,倒是时常在春宴里遇到康平伯府家的小姐。没想到她武勋府第出身,文采却是自然清丽。如今因着那外室是她的侍女,怕是等到她再出门时,依然要臊得抬不起头来。” 林氏叹道:“家中兄弟做出了这样的事,倒要叫闺中姊妹也没脸起来。她的兄长可真是个糊涂人!”她一时也不敢像周府老太君一般,骂康平伯夫妇治家不严。 乔琬想起在周府春宴上见过的林家女孩,对她也有几分爱屋及乌,便道:“嫂嫂还是让家中小姊妹远离这位沈家小姐吧。” 林氏立刻有所觉:“她可是有些不妥?” “嫂嫂也知道她与我有些交情,时常过府来玩耍。我往日见她确实有意撮合我与她兄长,本以为只是一些闺中顽闹,先前却有了那样的传言,”乔琬慢慢道,“再说了,她的兄长将她贴身侍奉的婢子选做了外室,她怎能一无所知,又在我面前只字不提呢?就算她是被蒙蔽哄骗了,也是个识人不清的,对身边人又不会约束。与这样的人相交,谁知将来又会惹出什么风波呢?” 乔琬这番话也算避重就轻了,林氏却会抽丝剥茧。她似乎是明白过来了,端着玛瑙梅花杯静静喝了水,才道:“确实是这样的道理,我下回与她细说。” 二人正说着话,恰好疏影从针线丫鬟那边过来,拿着泥金缝的石榴裙进来。 林氏见了,不禁道:“精美得很,针线上费功夫了。” 疏影见乔琬不感兴趣,笑着解释道:“也就是金缝外再泥了花样子,裙子垂起来也看不见,只有抖落开能看到金边,倒也不扎眼的。” 乔琬看她还要往林氏跟前凑,忙说:“平时也不费这个功夫,还不是为了清和宴。得赐婚后第一次见京中贵人长辈们,还是得郑重些才好。” 于是又说起清和宴来,二房家婶婶就是在这宴会相中了林氏。 “确实有诸多贵人往来,也不全是为了相看待嫁的女郎,”林氏想着乔琬没去过清和宴,便细细说来,“长公主还准备了客院,另有叙旧、相谈的夫人太太可以移步。” 乔琬自是知道的,前世她嫁入康平伯府后也参加过这样的燕集。京中勋贵的相交不止是前朝,更有后宅。有时夫人之间搭上了话,竟也能让两家老爷见面时打声招呼。 “多谢嫂嫂,我只顾跟着母亲与教仪嬷嬷,应当是不会有大错的。” 林氏想起眼前这位看似懵懂的少女,不仅是太后的侄孙女,更是将来的太子妃。她去了长公主府上,能叫人寻出什么错处?与当年紧张忐忑的自己可谓是毫不相干了。 乔琬似是知她所想,只是道:“如今我是愈发不敢多行多踏一步,还是守着规矩安稳些。” 林氏想想宫中一连赐下的三位教仪,不禁咂舌:“可真是苦了你。” 乔琬只是微笑,并不接话。她亲自为林氏添水,还细声问道:“嫂嫂,要添些花露吗?” 她想起那日在这方花厅里与方芙所谈。 许多心事,是再也无法与人言,也毋需与人言。 作者有话说: 有些坏朋友,不要和她玩~ -------- 清和宴,有重要npc登场(*^▽^*) 第19章 好花时 长公主府有着玉京城内最大的宅邸花园,清和宴这一日,整条街上都是车马簇簇。 乔琬虽然没有参加过长公主的清和宴,但这园子她并没有少来。长公主的园子不像周府那样充满江南园林的精巧与文人的清俭。这个园子依着公主府的地势而建,有种满花树小丘也有河流分支的进来的水源,亭台楼阁与山花水树相宜,真要逛下来需有半日光景。 长公主的园子很大,但每年及笄前后尚没有婚约的贵女却不多。因而清和宴总是燕集于一处之景,每年倒也不相同。正如林氏所言,近旁的院落还可做客院供人清谈,十分便宜。 乔琬已有了婚约,今日前来只是因为收到了帖子,特地拜访这位许久不见的表姑姑。 长公主原本与几位妇人坐在水榭里品茶,远远见萧氏与乔琬来了,未语先笑:“正说着你们呢,这就来了。” 乔琬的祖母过世得早,外祖母又是随家里在外任上过世的,她从小与长辈参加筵席机会,便是长春宫大大小小的宴会。乔琬见了这水榭里的几位皇室宗妇,倒是毫不怯场,跟着萧氏一一行礼。 因见过前代宗室冗滥,大邺宗室犯罪,与常人同法,还常有羁押禁、降爵、贬谪、除名、赐死等罚。大邺的宗室,要处世优秀又不能太好,要混日子也不能太差,仿佛在走一道钢索。还要防着被人一脚踢下深谷,正如前世的楚王。 今日这水榭里,打头的有靖王妃、岐王妃、顺昌郡王妃、昌云郡王妃几位,府上皆是当今宗室砥柱。 贵妇人们见了她,除了夸赞自然是没有二话。乔琬今日请了清佩姑姑一同前来,更是叫众人们都站起身来说话。 长公主还打趣道:“原本陛下与我说是谌儿自己求的旨意,我还不信呢。可怜见的,他是一车一车往侯府送礼,现在连身边最妥帖人都送出去了。” 清佩姑姑但笑不语,萧氏也不好说些什么。乔琬拿宫扇遮了半张脸:“姑姑说笑了。” 长公主还是笑道:“我从前让你喊我表姑姑,你总是推让。如今依着东宫,你这声‘姑姑’我听着倒是更顺耳呢。” 乔琬这回是羞红了脸,她过去其实是唤长公主表姑姑的,但是在长春宫时跟着嘉宁公主,偶尔也喊一声姑姑。今日竟是被长公主特地拿了出来打趣。 “母亲,您快放过婠婠吧,”旁边一位少妇人道,“好久见一回,她恼了下回可就不来了,您再去哪里找这样漂亮的女孩谈天?” 长公主爱美,也喜爱一切美人。听说她还在宫里的时候,就与周皇后和当时还是华妃的贵妃娘娘交情极好。 这清和宴据说当初原是为了淑宁县主婚配所办,后来一年年延续下来,倒成了玉京里常办的孟夏燕集。但是若要淑宁县主说来,母亲办这个宴会,只怕是喜欢看漂亮的女郎们聚在一起顽耍。 乔琬与这开口的少妇人见安:“淑宁姐姐。” 来人正是长公主的女儿淑宁县主。她嫁的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在玉京是出名的夫妻恩爱、笙磬同音,正是清和宴极好的兆头。 淑宁县主不久前刚诞下小儿子,如今看着还有些珠圆玉润,但是她面目温柔,神采焕发。她生活的喜乐和顺全在眉眼间,完全不需明言。 “许久没有见到你,总觉得去年看起来还是一团孩子气,”淑宁县主拉着乔琬的手坐下,“今年就早早有了婚约。” 乔琬忙道:“也不小了,今年就及笄了。” 长公主还不忘道:“她是乖巧娴静才显得年纪小。” 萧氏笑着澄清:“她是个淘气的呢。” 淑宁县主闻言也笑起来,这个婠婠,平时放风筝、抽陀螺可少不了她呢。不过她也不戳穿,只是请乔琬喝茶。 因着水榭里坐的是皇室宗妇,乔琬坐了片刻,渐渐也只是安静听长辈们谈话。 淑宁县主见她坐着无趣,便道:“婠婠不必陪我们坐着了,去找你的小姊妹们顽吧。我看英国公家的女孩在那边投壶呢。” 乔琬顺着望去,确实是祁纨带着武勋家的女孩们在投壶呢。她望向母亲与清佩姑姑。 清佩姑姑对她颔首,萧氏也道:“去吧,不打紧的,我们在这里陪贵人们说话。” 乔琬便向众人告退离席,往那边树下去了。 祁纨见了乔琬,也不玩了,拉着她到一旁:“我看你在那边坐了许久,可真了不起。” 乔琬不明所以:“有什么了不起?” 祁纨煞有其事地小声道:“我最怕和宗妇们一起,每个人的假笑都像在家里对着琉璃镜练过似的,说话也温温吞吞的。真是叫我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乔琬差点笑出声来,她用扇子掩面,但还是忍不住小声笑了:“你可正经点,我们又不是真的来松快的。” 乔琬与祁纨找了一处无人的花架边坐下,环视了一下周围,竟有许多熟人,与花朝节那日差不多了。 “今日倒也奇了,我看有几家女郎年纪还稍小了一些。”乔琬道。 祁纨点点她道:“上回与你说过的,怎么就忘了?” “什么?” 祁纨吸了口气,小声道:“二皇子就要出宫开府了,惠妃娘娘不是正在挑着女郎么?” “听你们说的有鼻子有眼,我还以为定下刘二了呢。” 祁纨要笑不笑的:“咱们哪知道的那么详细,只说那几位阁老,家中有适龄女孩的不是姓刘,就是姓程。要我说,也不知道刘阁老家总是巴巴的凑个什么劲。” “慎言!”乔琬一时不知是该捂祁纨的嘴,还是该去花架后面看看有没有旁人。 “好嘛,我就发发牢骚,”祁纨自知失言,摇了摇乔琬的手,“我这几日真有些心浮气躁的,阿芙怎么还没来呢?” ** 方芙今日确是来得晚了些,乔琬与祁纨等得有些没趣,便沿着清溪水流散步。行至一处小径,乔琬想起假山后面有一方石洞。于是她们穿过石洞,那一处正是别有洞天。 可惜不巧,石洞后的水岸边几个女孩正在水边吟诗作对,此处凉风习习,十分令人舒畅。 祁纨忙道:“我们从石洞处过来,不曾想这里已经有人,唐突了诸位。” 乔琬与她一同致歉,再抬头才发现眼前竟是熟人。 周芸带头行礼道:“见过柔安县主。” 乔琬见周芸面上的笑意有些僵,也不知周府那日宴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及细想,也只是笑道:“几日不见,芸妹妹怎么这么生疏多礼?” 周芸也笑了笑,给她们引荐了身边几人。乔琬自是在周府春宴上见过几位,祁纨则是全然不认识。 指到了最远处,周芸淡淡道:“这位是礼部左侍郎府上陈姐姐家的表亲。” 清和宴并不惮勋贵京官家里带些正经表亲同来,许多宗室为了不愿靠近官员女眷,倒是还挺喜欢一些家世清白、人品端方的女孩。 但是这位陈家的表亲,却也是个熟人。 “沈晗?”祁纨皱眉,“你怎么和表亲同来,康平伯府没人来吗?” 乔琬不知道祁纨是不是心情不佳,说话竟是比往日还横冲直撞一些。 沈晗今日穿着倒也鲜妍,头上簪着鲜花,垂鬓坠着珠玉,在这几位素雅的士林女儿间显得十分娇美。但是她的眼里再没有了往昔的神采。 沈晗有些木然地望向她们,既无惊讶,也无羞赧,只是平淡道:“母亲卧床,我便与表婶、表姊一同前来。”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20节 乔琬见她这样,心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快意。她不愿多做打扰,便与祁纨告辞离开了。 祁纨还有些不解:“她怎么成了这副样子,还一脸不认识我们似的。康平伯府竟叫她跟着这样远房的亲戚来清和宴,怪丢人的。” 乔琬想了想道:“她今年也及笄了,正如你所说,也是该为了自己着想了。况且之前康平伯府被长春宫申饬之事,她母亲有些怪罪吧。” 乔琬自认对康平伯夫人是有些了解的,刚愎自用、亲疏不分、极好虚名、心思反复,还有些重男轻女。沈晗从小惯会扮痴哄人,过得并不算差。可是她克制不住与兄长攀比那本来就不是平分的母爱,自然是愈发不忿起来。 乔琬也是到了这一世才想明白,沈晗利用那柳氏哄骗沈昱,或许报复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沈家后宅。因为她知道自己痛恨欺瞒,而康平伯夫人定然会护着儿子,柳氏要是再能从中挑拨,正好叫他们夫妻不睦,家宅不宁。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已无用了,她对祁纨说:“沈晗在春日里到处造谣我与她兄长之事,但今日见她如此,我并没有什么解气的感觉,倒觉得怜悯。” 祁纨一笑:“你大人大量,自然不明白小肚鸡肠。” 乔琬摇头,她还记得自己家仇未报。但是她利用康平伯夫人来折磨沈晗,终不是什么光彩手段,到如今看来,也甚是无趣。 “你也别想太多,就当是她善妒的报应吧。”祁纨毫不在意道。 她们二人回到那题着“濯玉”的水榭处,方芙已经来了:“你们去了哪里?叫我好等!” 乔琬与祁纨在此处不好多言,只道散步去了。 方芙拉着她们与相熟的几位女郎继续一起投壶、钓鱼。祁纨说起那日看武婢舞剑,就想折一支柳枝再给众人表演一回。 方芙好笑地一把拉住她:“快别忘了今日是在哪儿,仔细你娘看你气得上火。” 祁纨远远看了一眼母亲所在的凉亭,嘟哝了一句:“我觉得今日本就没什么合适的。” 乔琬知道祁纨是心中有些别扭烦闷,问道:“我们走得远一些?听说附近有备下的清静客院,可以疏散疏散。” ** 刘妧坐在轩室里品茶,她看见柔安县主拉着伙伴,悄悄转过花架往外去了。 这间轩室还算安静,室内众人或是品茶或是插花,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 但是刘妧更爱看柔安县主她们投壶,英国公和成国公家的女孩儿也是爱笑爱闹的。刘妧看着她们投壶打赌、花丛扑蝶,看着她们面上浮现快活的红晕。 可是她只能坐在轩室里等人点茶,然后品茶,对着不同的名贵茶盏,说着千篇一律夸赞的话。 她之前从未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对,直到她出了家塾,开始跟随长辈参加玉京这些宴会。原来武勋家的女孩是这样生活的,有一日她突然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出去试试跑马、放风筝呢? 刘妧只是心中想着,依然端坐在原处,坐得十分挺拔。哪怕是努力抻直了身体,她也觉得像是有什么束缚着,教她不得舒展,胸口闷得慌。 刘妧正兀自发呆,就听远处传来一阵吵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7 02:29:53~2022-06-11 01:0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羽衣甘蓝甜甜圈 3个;买面面、菜肉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菜肉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如意令 刘妧放下茶盏,与室内众人往外走。 水榭那处已经围得都是人了,刘妧定睛一瞧,竟是有许多内侍与宫人。这时又听见唱礼:“嘉宁公主、德康公主驾到。” 众人皆福身行礼。 刘妧起身后,才从人群的间隙中见到两位公主。嘉宁公主她偶能在贵人的筵席中遇到,但是德康公主,她却是从未见过。 就见嘉宁公主身边立着位女童。她穿着鹅黄襦裙,挽着彩纱披帛,头上簪着惟妙惟肖的绒花与玉珠子,胸前佩着宝石璎珞圈,十分玉雪可爱、稚巧鲜妍。 可是德康公主受了礼后,说的话语就不那么动听了。她环顾了一圈道:“哪一个是刘妧?” 刘妧眉心微蹙,她并未被吓到,只是心生疑惑。 长公主道:“德康,不得无礼。” 众人皆望向刘妧,她这才有些不自在,攥紧了手心往前一步,声音不卑不亢道:“禀殿下,民女正是刘妧。” 众人让开了一条道,德康公主慢慢走到近前。 “哦,抬起头来。”德康公主站在刘妧的面前。 刘妧抬起脸,但依旧垂着眼眸,并不直视德康公主。然后,她听到了一声叹息。 德康公主并未刁难刘妧,只是有些失望,叹了声:“不过如此。” “德康,”嘉宁公主出声道,“今日是破例带你出来。你若再胡言乱语,我就要禀告父亲,让他给你的功课加倍!” 长公主也道:“别再胡闹,惹你母妃生气,受罚的还是你自己。” “哎,我又没说什么。”德康公主跺跺脚,转身往水榭走去,全然不再理会候在原处的刘妧了。 刘妧本以为自己会有些难堪,但实际上她只是垂下头,甚至记得要努力挺直脊背。 见几位公主走远,淑宁县主连忙拉住刘妧的手道:“德康任性,你别放在心上。上一回她还欺负过柔安,被陛下罚了好多功课呢。” 刘妧摇头,微微一笑道:“多谢县主,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刘妧知道德康公主说的是什么。 公主在说她的姿容,不过如此。 ** 另一边,乔琬与好友转过花架,找到了候在水榭周围的侍女:“这位姐姐,可有清静些的院子供我们清谈,邻水的最好。” 那侍女与她们见礼,笑道:“附近就有呢,今年孟夏有些闷热,园子里备下的多是邻水又清凉的院子。” 乔琬见她大方可亲,定睛瞧了瞧她:“好姐姐,我见你十分眼熟呢。” 那侍女给她们引路,一边走一边道:“婢子常在公主身边服侍,多谢县主记得。” 乔琬听了,略有些放心。 几人一路慢慢走着,那侍女还不忘给她们介绍园中的景色。 哪一处是长公主题的字,哪一处的花树到季节了好看,哪一处的小桥可以看到锦鲤……一时间竟是让她们全心游园起来。 祁纨不禁道:“怪道是长公主身边的姐姐,讲话竟这般亲和有趣。与你一道游园,我都不想找院子休息了。” 那侍女抿唇笑道:“今日仆妇们整理过的也只到这附近了,再往前怕唐突了贵客。这一侧有几处,可以观小荷尖尖,那一处临着小山涧,有泉水与水车……” 正说着话,就见清昼急匆匆赶来,见了礼后连忙道:“嘉宁公主和德康公主来了,正派我们找小姐呢。” 三人听到嘉宁公主面上俱是一喜,又听到德康公主,方芙悄悄道:“她不是被禁足了吗?” 清昼见长公主府的侍女在侧,本不愿多言,但如今各人都瞧见了,也不能让自家小姐不知情。她轻声道:“德康公主似是来见刘家二小姐的,还叫她抬起脸来瞧呢。” 祁纨听罢,做了个鬼脸:“我就说嘛。” 几人往回走去,就在转身时,乔琬见远处邻水的一个院落有人走出,怕是自己一行人惊扰了贵客。 乔琬不及细看,遥遥行礼致歉,这才与好友一同离去。 清昼给她们带路,去的不是原本的濯玉水榭,而是一处清净的院子。这院子并不邻水清凉,但有松柏苍翠又精巧秀致,院子还有几只仙鹤踱步。 嘉宁公主正在屋子里插花,见了她们道:“听说你们也找院子躲闲去了,正好来陪我一起插花。” 乔琬笑道:“你怎么来了,竟是错过了一会儿。” 嘉宁公主哼了一声:“是德康求我带她来的。” 一旁的宫人端了茶上来,方芙一边接过,一边奇道:“我们正说呢,德康公主怎么也来了?” 嘉宁公主歪头打量着自己的作品,又拿起来剪子,随意答道:“还不是为了最近的风言风语,说是惠妃娘娘看上了刘阁老家的孙女,想要给二哥求旨赐婚。她数着日子等清和宴呢,还做好了功课巴巴地给父亲送去,只为了出宫这半日。” 祁纨嘟囔了一声:“我还想说呢,怎么每回都是刘二?” “每回?”嘉宁公主问她。 乔琬倒想把这话给掩过去,祁纨却是嘴快:“上回传的还是太子殿下呢……” 嘉宁公主一怔,想了想道:“我听闻京中颇有才名的女郎里,刘二的诗情最高,学问也好。而且……她的家世也好。” 一时间,几人都沉默了。刘妧的祖父刘阁老颇得天子倚重,但是她的父辈却有几分平庸,科举只考上了庶吉士,在朝中也是人微言轻。不过这在刘阁老赫赫声名之下,倒只是显得刘家低调。 刘家并没有分家,刘妧行二不是因为家中还有长姐,而是因为她父亲这一房没有男孩,她从小充作男孩教养。刘妧的父亲多病,去衙门点了几年卯就因病辞官了,如今赋闲家中,倒是诗书为伴,好不快活。 明面上看来,若论外戚,自然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祁纨这莽撞人接了一句:“二皇子倒也不必。” 乔琬知她想说二皇子不必比着储君的考量选妃。思及此,乔琬心中拧痛了一下,原来不论前世今生,二皇子皆有此心。 没有人接她这话,嘉宁公主只是道:“德康倒是又把人给得罪了。” “这怎么说?” 嘉宁公主想起那场面,似有些想笑,又觉得不尊重,只是略略提到:“她并不满意刘妧的姿容。” “咳咳咳……”祁纨呛了口茶,“她不会当面说了吧?” 嘉宁公主叹了口气:“可不是吗?我虽不喜刘妧清高自许,但也不觉得当面羞辱她有什么可笑。德康不过是事事都要与东宫攀比罢了,我见她不忿,所以觉得有些好笑。” 嘉宁公主自己也有几分孩子气,见了德康公主吃瘪就觉得好笑,所以忍不住替自己找补起来。 乔琬对刘妧并无喜恶,只觉得世间婚姻不过如此,哪怕是皇亲贵胄,看上了学识家世,也还要挑剔一番姿容。而普通人家,更是你挑剔我,我挑剔你。所谓情投意合,不过是少数人的运气罢了。 嘉宁公主突然又想起件事来:“婠婠,上回说过的那个黄……将军家小姐,近日听姑姑说已经定好人家了。”她依旧不记得黄云雁的名字。 方芙也记得春宴那日乔琬不同寻常的样子,只是默默帮公主拾花枝。 祁纨本想问一声,但方芙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也只好继续低头品茶。 乔琬选了一件花器,正在挑选花枝,闻言看向公主。 嘉宁公主只是知会她一声,不甚在意道:“听说是承德郡王的世子,看起来有几分风流俊俏,但内里是个草包,院中已有几房美妾。他家如今跟着靖王叔做事,但是郡王耳根子软,已经捅了篓子。王叔暂且按下不表,就不知日后如何了。” 乔琬应了一声道:“多谢了,是一门好亲。” 这门亲事明面上看起来不错,黄靖将军武举出身,门第不显,与承德郡王结亲也算是攀上宗室了。而承德郡王与朝中新贵联姻,对他们这种边缘宗室也是一桩美事。 但从黄云雁上次入宫的打扮、言行可见,黄家在京中到底是缺了些人脉与底蕴。而承德郡王又是初代亲王后裔,锦衣玉食已逾三代。他们之后要如何互相磋磨,是谁也说不准。 乔琬心中一时觉得没趣,一时又觉得厌恶。她拾掇着花叶,却觉得无法静下心来。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21节 嘉宁公主已经插好了花,方芙与祁纨凑过去看了会儿,又来看乔琬的。 “怎么你倒烦闷起来了?”祁纨虽不耐烦这些,但是眼光不错,此时一眼看穿了乔琬的心境。 嘉宁公主看了看,只说:“在屋里终究是无趣,对了婠婠,我还给你带了件礼。” “没年没节的,怎么送起礼来?” 嘉宁公主让身边的宫人去拿,不多时,那宫人竟是捧了一方宝剑进来。 那剑上有着精美的玉剑格,剑鞘上还镶嵌着宝石。 几人都有些惊奇起来。 嘉宁公主笑道:“没有开刃,你拿着顽吧。” 乔琬接了剑,并不沉手,掣开龙夔环护的剑鞘一看,确是没开刃的一痕秋霜。 祁纨看着甚是喜爱,抢着问了:“公主,你怎么想起来给婠婠送剑?要论起来,舞剑我最在行。” “是太子哥哥送的,”嘉宁公主看向乔琬,“听说你想和霜清学剑?” 乔琬握着剑柄,正想着前世执剑砍杀沈昱的旧事,闻言只觉得心中有一股战栗。 原来,霜清竟将府中之事都禀告给东宫了么? 作者有话说: 婠婠:领导已经在我身边安插眼线了!!! --- 德康公主是她自己颜控发言,她的话不代表作者立场,本文其他角色也是如此(一些求生欲) 第21章 画楼空 嘉宁公主一笑,握着乔琬的手归剑入鞘:“婠婠为何惊讶,若有要事,也可让霜清联系东宫。” 乔琬镇定下来,确该如此,自己本就是为东宫做事,如何这般矫情起来? “你若不喜欢霜清事事都向东宫禀告,与她说了便是,太子哥哥不会责怪。”嘉宁公主把剑交还宫人,让她一会儿送去给宣宁侯府的仆妇收起。 乔琬觉得嘉宁公主闹出送剑这一出,似乎只是为了暗示她霜清与清佩姑姑与东宫联系之事,一时没有了言语。 祁纨本来还想给她们看看自己这几日和兄长习剑的成果,一听是太子送的礼,自然是不敢多言。 方芙也假作没有听到那些官司,只道:“婠婠,你还插花吗?” 乔琬回过神来,心绪已平复几分。她觉得自己应当更沉稳些,便应道:“自然是要做完。” 都说器以载道,乔琬又重新选了花器与花枝。主位是南蛇藤,客位是蔷薇,插在竹筒里,亦有疏密亦有鲜妍。 三位友人在一旁弈棋闲聊,见她插好了花,聚过来一观。 嘉宁公主细细看了,笑道:“倒也好。我让人带回去,当个回礼。” 乔琬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忙道:“我意趣浅薄,要叫人笑的。” “无妨,你诚心做的,便是有你的可爱之处。” 方芙也想了想道:“确实与往日不同,都说花道寄情,你如今又成熟了些。” 乔琬想不起自己少年时所喜的花道,总归是花果锦簇、鲜妍浪漫吧,终是如自己当时一无所知的喜乐一般。 几人说说笑笑,又回了园中燕集之处。 德康公主早已不见了影踪,淑宁县主说她回宫去了。 嘉宁公主有些不悦,此时有宫人在她身边轻声禀告了几句,她才道:“我知晓了。” 萧氏见乔琬回来,便招手让她过去。宗妇们依旧言笑晏晏,想来是相谈甚欢,乔琬也知她及笄礼一事的嘉宾怕是谈妥了。 天色不早,众人便是要告退了。乔琬与母亲等人缓步往外走时,瞧见了刘妧。只见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哪怕被察觉了,依旧没有回转目光。 乔琬不明所以。 然后,她见刘妧对自己露出了一笑。那笑是带着善意的,但是只见其苦,不见其乐。 ** 众人散了,嘉宁公主便同长公主往主院去了。 进了屋,就见一人负手站在桌前,正细细看那乔琬插的筒花。 嘉宁公主笑了:“哥哥,你既来了,为什么不随我去见她?” 太子与长公主见了礼,才回道:“倒不必吓她。我吩咐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嘉宁公主道:“那自然也是吓到她了,你为何要我提醒她这个?” 荣谌道:“总归是要慢慢学着一些,待她入了宫,我怕是不能时时护着。” 长公主闻言便笑了:“你倒是有心,当初听说你求旨赐婚,倒才真是吓着我了。你祖母被你气倒好一阵子,你若是不能好好待婠婠,可真是白白闹了这一通。” 荣谌赔罪道:“定不辜负此番。” 嘉宁公主坐下,接了侍女的茶,好奇道:“哥哥,二哥是真的想求娶刘妧吗?” 长公主却接话道:“怕是惠妃的意思,你二哥也乐意得很。” 嘉宁公主想起之前德康公主的行径,有些好笑道:“我们家里,各个都是爱美人的。惠妃娘娘乐意,我看二哥和德康可不见得。” 长公主一向与中宫要好,待太子与嘉宁公主也是极亲近的,此时说话竟也没个遮拦:“有刘阁老这门好亲,他捏着鼻子也会乐意。” ** 回宫的车架上,德康公主有些恹恹地摆弄着手里的披帛:“说好的让我出宫半日,这才一会儿呢。” 一旁穿着月白云纹提花道袍的清俊少年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看向她:“若是再待一会儿,岂不是要惹出更多事来。” 德康公主撅了撅嘴:“怎么,怕我搅了你的婚事?我又没说什么……” 二皇子荣谨皱眉道:“什么婚事,八字没有一撇呢,你从哪里听来的?” “不是都传遍了么,”德康公主道,“我还知道从前就说是东宫属意那刘妧,如今倒好,可是轮到你了。怎么,那刘妧是什么享誉玉京的贵女吗?我看不过如此。” “她有几分才名,你不必如此说。” 德康公主不依不饶道:“才名看得见摸得着吗?难道你每日不见着她,只见着她写的诗?那娶了她的诗集岂不是更合意。” 荣谨无奈道:“我几时说过要娶她,我看倒是有人忙不迭往你身边递消息,回去好叫母亲查一查。” “做什么来查我,”德康公主气得锤座,“我闷死了,才听几句闲话罢了。” 二皇子并不理会她发脾气,又坐了片刻,他突然问道:“今日筵席上有一位穿着泥金石榴裙的女郎,我瞧着甚是面熟,你可知是谁?” 德康公主正在兀自生气,但闻言还是想了想:“我没见着穿石榴裙的女郎,你在哪里看着的?” 二皇子不愿再多言,只道:“今日是母妃让我去接你回宫的,你这些天可仔细些,别再胡闹。” 德康公主这才偃旗息鼓,嘟嘟囔囔道:“要我说,那个柔安县主可比刘妧美多了。哥哥,你又输给太子啦。” ** 清和宴结束后,京中就有些在筵席相看上女郎的贵宦人家,请了相熟的夫人做冰人上门。 乔琬并不在意这些,只与家中准备着要过重五节了。 院子里的丫鬟们都拿来彩线做百索,多做一些,人人都有的分。家里也需采买些紫苏、菖蒲、覆道艾,还有各色香糖果子、葵榴画扇等。 待到了五月,就更热闹些,大街小巷都卖起巧棕、五色水团、时果,还有桃、柳、榴花,亦有五色瘟纸、天师画像。 这日,见天在外瞎跑的老三乔琰给妹妹递了话进来,说是延平郡王府上请了冰人,求娶英国公家的女儿。 乔琬倒是怔了,这又与前世不同。 前世这一年她并未参加清和宴,后来自己与康平伯府上定了亲,更是毋需参加。而祁纨虽去了清和宴,但并没有被宗室上门求亲这一出。 延平郡王,延平郡王…… 乔琬努力思索这家人可有什么过人之处,但回忆起来竟是与那捅了娄子的承德郡王差不多。如今还撑着些门庭,若不好好经营,再往下降爵就快养不起一大家子人了。 英国公府如今也大抵如此,但祁家兄弟一文一武,还是十分上进。祁纨是断不愿拿嫁妆去贴补这样无用的宗室人家的。 但也不知这延平郡王世子才貌、人品如何?倒是怕骗的了爱俏的女郎。 翌日一早,乔琰得了妹妹探寻的嘱托,却是笑道:“英国公家的大哥与咱们大哥交好,待我听说时,他们早就去细细查了。这延平郡王府如今只剩下个花架子,那世子也是个花架子,瞧着生得倒俊俏,却是个眠花宿柳、惹草招风的……” “几位哥哥把他从红袖招里拉出来问话,登时就吓得不行,抖得像个小鸡仔似的。我和七殿下在对面楼上看热闹,七殿下笑得差点把茶都喷了。” 乔琬听了直皱眉:“你带七殿下去了花街看热闹?” 乔琰一听,顿时脚底抹油:“时候不早,我要出门去了,这件事你就别担心了……” 屋里的丫鬟们都笑起来,忙过来安慰乔琬。 又过了几日,再没了消息,乔琬才堪堪放下心来。 到了端阳这一日,宫中也赐下了百索、镂金花朵、巧棕、艾虎、纱匹、灵符、夏橘等。东宫还另送了些香袋、纸鸢、佩兰和菖蒲酒,都是些实用之物。 乔琬簪了榴花,系着百索,胸前佩着赤灵符,干脆又戴上东宫送来的香袋,命疏影拿上纸鸢出门。 家中的兄弟今天约了出门打马球、射柳,乔琬也与好友约了出去放纸鸢、看龙舟。 今日的玉京甚是热闹,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悬着艾叶蒲草,讲究些的还贴了天师画像,周围配上染色菖蒲。 乔琬与兄长、好友一同去了马球场,几家兄长打马球去了,女郎们便在附近放纸鸢,等着午后一起去看龙舟。 方芙见了乔琬的纸鸢,拿起来反复看了看:“你怎么带了这么多,做的倒精巧,样式也好看。” “是太子送来的,我想着留在库房里,不如拿出来顽,才叫物尽其用。”乔琬自己挑了个七连蝴蝶的。 祁纨放下自己的,也到乔琬这里挑拣起来,突然笑道:“哎呀,这又是凤凰又是鸳鸯又是美人的,我们都不配放呢。你干脆全拴在一起,自己一块儿放了吧。” 乔琬今日见着她,还不敢细问郡王府求亲一时,怕她烦闷。如今看她还会打趣,便知没有大事,不禁也促狭道:“我看这鸳鸯适合你,旁边球场上可都是贵宦才俊,你的风筝掉下来缠上了谁,可不就是正正好?” 祁纨伸手就要锤她:“婠婠,你可真是变坏了……” 方芙忙拦住:“别打别打,可别打坏了太子妃娘娘,会被东宫怪罪呢……” 放了纸鸢,分过巧棕,下午众人又去看龙舟。热热闹闹、锣鼓喧天,直到天色晚了才散去,甚是尽兴。 晚间家里治了席,为了让几位教仪松快些,她们的筵席是送去各自院里的。乔琬还分了东宫送来的菖蒲酒。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22节 饭毕,厨房送了湃过的樱桃、桑椹来,乔琬又让人把东宫送来的佩兰和香袋也都分了。 今天是端阳日,晚间还需沐兰汤。 萧氏道:“午时水都是齐备的,送到你们院子里了。” 兄妹四人道了谢便告退,一如从前出了清泰堂就回去各自的院子。 乔琬今日十分快活,几乎忘了所有烦心事,忘了那悬着阖府性命的三年之期。走在回去的路上,她突然又被打回现实,由爱生怖。 “小姐,怎么了?”清昼察觉到她越走越慢。 乔琬摩挲着腰间还挂着的东宫香袋,轻声道:“无事,就是有些乏了。” ** 这日晚间,家家户户还在艾叶菖蒲的香气中辟邪祛毒,却有一队兵马从花街直奔颐和大街。 那家门房见了巡捕只当他们是在夜巡缉盗,还笑着作揖:“几位老爷辛苦,这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那几个巡捕还算客气,下马道:“还请禀告府上,刚刚花街来报,有贵人暴毙于房中。那侍从指认死者乃是府上世子,还需贵府管事一同前去认尸。” 门房登时腿一软,跌坐在地:“可,可真是我们府上?” 那巡捕抬头一看匾额,拱手道:“正是延平郡王府。” 作者有话说: 我们的重要npc登场~(笑) 二皇子就是前世的昭王,婠婠的大仇人 --- 德康公主是她自己颜控发言,她的话不代表作者立场,本文其他角色也是如此(一些求生欲) 第22章 天香引 今年孟夏就有些闷热,进了五月,日头更是毒了起来。丫鬟们给乔琬张罗着换了芙蓉簟,又移来了玉山枕。 乔琬会几笔丹青,闲来画团扇,可以分院子里的丫鬟们顽。 春水见了,笑道:“若我得闲了,把小姐赠我的扇子描下来绣好。做得了绣扇,每年夏日就用这个,画扇倒可以存得久一些了。” 疏影道:“就你那绣工,只怕玷污了小姐的画。” 春水双手合十:“我一定好好绣,绣到明年夏天也不怕。” “明年让小姐再画……”疏影的话一顿,复又笑道,“明年就是在宫里了,有宫扇够你用呢。” 乔琬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带她们进宫,只听她们顽笑,此时也并不驳她们的话。 清昼坐在窗下打络子做扇坠,道:“小姐今年倒是不画折扇子了,前些天三公子派小子送东西过来的时候还在问呢。” 乔琬说:“他总爱混带出去,偏不画给他。” 春水是个爱说爱笑的,如今熟络了,竟道:“小姐为什么不送给太子殿下呢……” 屋内一时静了,几人都停下手上的活看她,只有秋山还在慢腾腾地给乔琬打着凉扇。 春水一向灵巧能言,这回只涨红了脸,低声道:“婢子只是想……太子殿下总给小姐送礼,如今端阳刚过,小姐回礼一把自己画的扇子倒也无妨……” 乔琬想了想,却道:“你说的有理。” 疏影一时没了主意,她看向素来稳重的清昼。 清昼也有些担忧:“小姐,虽是天子赐婚,但这画扇岂不是私相授受……其实也非大事,只怕有心人又嚼舌根去。” 乔琬并不在意道:“没有题字加印,谁知是我画的。疏影,你去找些素扇面来,不妨什么扇骨,我想好画什么再来配扇坠……” 疏影抱了扇匣来:“小姐,当真送吗?” “当真送。” 太子的提携竟是在死境中为宣宁侯府寻出了另一条生路,虽依旧是一场豪赌,但乔琬内心不愿向昭王低头,因此对太子是有感激之情的。 况且自赐婚以来,东宫往宣宁侯府上送了许多礼,虽说是为了圆太子“爱重”之意,但乔琬终是无以为报。一柄画扇,暂充琼瑶。 乔琬在扇匣里拣了把乌木骨的素扇,又让秋山研墨。 “小姐,你想画什么呀?”春水静了半天,又忍不住问。却被疏影瞪了一眼,让她噤声。 乔琬在桌前静下心来,想到的竟是重生以来第一回 在毓园见到的太子。那道不该有的门、那个不该早死的高公公,这是段奇异的、她不愿多想的经历。 然后她又想起回来的头一晚,她在病中做的那个噩梦。 前世长乐宫的筵席外,在那个冷丝丝阴愁愁的雨夜里,她望着毓园孤寂的竹林,心里想的竟是太子。 “就画墨竹吧……”她说。 ** 不过闲了几日,萧氏带着乔琬看家中的账册。乔琬前世是学过的,也协过婆母掌家,因此并不在话下。 萧氏笑道:“你学得倒快,我在闺中时就不喜这些,当年真是一头雾水,不耐极了,哪有出去打马球有趣。不过也不必为这些耽了心性,你只需看懂即可。” 乔琬从小就未曾见过外祖一家,只听闻镇国公因为战功赫赫,本也是卸甲于京中,后又被先帝请去镇守西北。 萧氏与侯爷在京中便相识,家中又同是西北边将,顺理成章定下了婚约。 而宣宁侯府人口简单,为了不受制于外戚之名,一旦袭爵总是早早与兄弟分家。 早些年侯爷在外征战,家中只有萧氏操持中馈。除了终日担心边疆战事,萧氏并无甚烦恼。 太和十年,北狄集结各部兵马来犯,镇国公与三个儿子马革裹尸,国公夫人惊怒而亡。萧府几位尚无子嗣的婶母改嫁,唯一活下来的小舅舅废了双腿。他不顾萧氏去信苦苦相劝,依旧一心留在了西北。 正是这一年,萧家满门将军只剩幼子一人,萧氏大病了一场,宣宁侯再次请缨前往西北。 直到太和十五年,西北大捷,宣宁侯回京后被御赐成为“太子党”。 乔琬忆起上回与太子见面时的种种忧思,不禁想起开国诸位武勋,是如外祖一家那般镇守边关死得其所,还是该如成国公、英国公于玉京苦苦挣扎传家? 但说千道万,前一世败落的最惨的只有宣宁侯府罢,身为外戚又是太子党,竟是散了个干干净净。 乔琬想,待大婚之日她得求一求太子殿下,有一日若是厌弃了乔家,请让乔氏父兄到边疆镇守国门。人固有一死,战死疆场守护一番黎民百姓,总好过死于莫须有的罪名。 “婠婠,你在想什么?”萧氏问道。 侯府众人极少再提起镇国公府,乔琬也不敢在萧氏面前说起,只道:“我在想有些日子没去长春宫请安了,母亲与我同去吗?” 萧氏想了想:“也好,正好与太后娘娘禀告,你及笄礼的嘉宾定下了。” 向长春宫递了请安折子,乔琬又命清昼备下外头时兴的果点,亲自带人去询问几位教仪是否要一同进宫。 仲夏的午后,翠竹与碧纱相映,簟几生凉,静室闻蝉。 王司赞正在插花,听了乔琬的来意,婉拒道:“如今倒也不必回去述职,县主到长春宫请安,最是规矩不过了,我同去反而打扰了太后娘娘。” 乔琬也不劝她,只看她插的瓶花,疏落有致、俊逸清丽。 二人聊了几句花道,乔琬便告辞了。 这院子侯府盯得极严,从仆妇到丫鬟全是家生子。乔琬听了院中仆妇这些日子来报,王司赞终日观花修竹、点茶吟诗,倒是像到宫外松快来了,全然没有探寻什么消息的意思。 乔琬又去探望了李嬷嬷。 这李嬷嬷刚刚午歇起来,正坐在廊下逗鸟。她见了乔琬便起来行礼,神色平和,倒没有了刚出宫时冷肃了。 “老奴本该与县主一同进宫,再叩谢太后娘娘大恩大德。但是那日在德康公主面前竟没有护住县主,老奴无颜见太后娘娘。” 乔琬没想到这老嬷嬷竟拿这话等她,怕是见惯了她在太后面前装乖卖娇,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这李嬷嬷平日里看着肃整,性格竟是有几分奸滑。 乔琬权当不知,顺着道:“嬷嬷不必放在心上。当日情势急迫,有些一时没想到的,太后娘娘定不会怪罪。” 李嬷嬷这才福身道:“多谢县主。” 乔琬最后拜访了清佩姑姑与霜清,她们一同进宫,自不必说。 ** 进宫这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 平日在家里不觉得,此时出了门才发现这晴热也太晒人了一些。 乔琬想替母亲打扇,却被萧氏止了:“你别忙,可不要汗津津地进宫去。” 疏影忙挪过来打扇,笑道:“小姐歇着吧,我来打扇子,待会儿便不入宫了,不可唐突贵人。” 萧氏身边的素月笑了:“你是不想顶着太阳走宫巷,只想在车上躲懒吧。” 本来为了避开烈阳,出门早了些。乔琬想,今日怕是要在长春宫里待上多半日,等日头西斜了再出来。 长春宫的宫苑内松柏苍翠,没有了当初满摆的牡丹,倒显得清幽。 众人给太后见了礼,太后笑道:“这样热的天,难为你们孝顺来看我,路上可还好?” 萧氏道:“还未到暑月,倒也还好。” 八宝姑姑引着她们坐下,又上了准备好的熟水凉茶来。 太后转向一旁侍立的李嬷嬷:“难得进宫一趟,你回值房叙旧去吧。” 李嬷嬷忙起来谢恩,行了个大礼。她在长春宫内看起来确实寡言稳重,乔琬也明白太后赐她入府终是一片慈心。 太后又问清佩姑姑:“没想到谌儿竟是送你去了府上,若有不周,你多包涵。” 清佩姑姑忙道不敢。 “你们是在老身这里坐坐,还是回元熙宫去?” 清佩姑姑垂首道:“多谢太后娘娘体贴。如今在太子殿下跟前并无要事,应该陪着县主才是。” “也好,看座罢。”太后摆摆手,就有宫人搬了圆凳来,让清佩姑姑和霜清坐下下首。 太后这才拉着乔琬的手道:“谦谦给你端礼物去了,你且等她。” 乔琬好奇道:“怎么还有礼物呢?” 说罢,她又想起来,让清昼端了扇匣来:“太后娘娘,这是我今年画的团扇。比不得宫里的,您留着看个趣儿吧。” 太后闻言笑起来,眉目舒展:“你当年画的第一柄团扇我还收着呢,这些年的凑了一匣子,我正好轮着用。” 乔琬有些羞赧道:“太后娘娘,您就用最新的吧,从前的可别用了……”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23节 众人正笑着,嘉宁公主从外面进来了。只见她盈盈行了礼,手上还捧着个盘枝琉璃盏。 “你端了什么进来?”乔琬问她。 嘉宁公主走近了,笑道:“是岭南急送来的荔枝。今年天热得早,便早早送到宫里来尝鲜。各处得的也就一点,这是东宫的份例了。” 太后道:“我昨日吃过几个了,这些连着长春宫的份例,你们小姑娘家的分着吃吧。” 乔琬看着那小小一盏荔枝,如果连东宫都只分到这些,那么其他宫里自然更少,可见此物稀罕。 “这,”乔琬不禁看了看母亲,又有些犹豫道,“这是东宫孝敬给太后娘娘的,如此孝心,婠婠怎可……” “哎呀,”嘉宁公主打断她的话,“祖母吃着有些上火呢,这是太子哥哥特地送来给你的。” 嘉宁公主把那一捧冰凉凉的琉璃盏放到乔琬手中,道:“再说,你不是从小就爱吃荔枝吗?前年你在宫里难得吃到的木兰溪下陈紫,那就是太子哥哥孝敬的。后来他就记下了,今年新得的这叫‘兰竹’,听闻你要进宫里来,昨日就送来啦。” 乔琬闹了个红脸,她不是贪嘴之人,从不敢多言自己喜欢这耗力送来的吃食。没想到不仅被嘉宁公主看穿,竟连太子都发现了。 太后点点她:“我知道你嫌这个耗力伤财,但是太子拿自己份例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乔琬点头接了,只是先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又牵着嘉宁公主去挑扇子。 太后今日心情舒朗,与萧氏闲话起家常来。 说了一会儿,太后道:“京中最近有一桩奇案,你们知道吗?” 嘉宁公主第一个兴冲冲应道:“什么奇案?” 太后并不避讳,直接道:“说是延平郡王的世子,前些日子在花楼毒发身亡。” 嘉宁公主自是与宗室亲近的,她道:“我知道延平郡王,他跟着岐王在宗人府做事,怎么他家世子竟是个爱逛花街的吗?” 乔琬更是大为震惊,只道还好英国公家婉拒了这门亲事。 “怎么,婠婠也知道他们家?”嘉宁公主问。 乔琬点点头:“听三哥说,他们家前阵子还找了冰人去英国公府上呢。英国公家的大公子和我大哥去打探了世子人品,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万幸万幸!”嘉宁公主连连叹道。这世子是个爱逛花街的纨绔也就罢了,只怕英国公家若是没有及时婉拒,倒传出些祁纨不吉的名头,便是倒霉了。 太后听她们说了,也感叹道:“真是万幸!不过后来听说倒不止他们一家出事,顺天府正查着呢。只因为死了宗室,前些天岐王妃在我这里说了一嘴。” 乔琬前世并未听闻这样大的案子,不禁道:“不知是何人这样大胆,竟敢在玉京谋害宗室。” 嘉宁公主则问:“他中的是什么毒,怎么还有其他倒霉蛋也中毒了吗?” 太后皱眉道:“说来也奇了,有毒的竟就是这天香楼自己的香引子,如今那老板哭诉是有人给香里做了手脚。我听了极是后怕的,你们这些日子不要用外头的香,拿自己早前合的香丸来用吧。” 众人皆点头称是。 乔琬突然灵光一闪,记起来前世的一件事来。 作者有话说: 端午习俗是各朝杂糅的,其中有一项送画扇,因此本章出现了一些这样的情节~ 第23章 相见欢 乔琬前些日子回忆了许多前世之事,距离她上辈子去世还有八年,她尽自己所能按照时日的顺序,根据当时的一些事件来回忆往昔。 及笄这年的夏日里,她确实也听母亲说了,不要用外头买的、别人送的香。甚至当时连屋里计时的篆香都不从外头买了,而是找出了库房里早年陈放的印香。 原来是香里有毒…… 乔琬抬眸,发现母亲果然不太自在地低头饮茶,还担忧地望向自己。这些又是花街、天香楼、花街香引子、毒杀宗室一类的事情,母亲决计不愿在她面前提起。 她只叹母亲过于爱护自己,总将自己当做不谙世事的孩童一般。 母亲嫁入侯府,自是千好万好,兄弟和睦、夫妻恩爱、子女孝顺。但千百户人家中,或许只有一两户这样的人家。母亲偏偏忘了想,哪怕是再细挑万选的夫婿家,也不能如同自家那般待她好。 而她,也终是在虚妄的温柔富贵乡中,糊涂了一生。 嘉宁公主挑好了画扇,便拉起乔琬道:“我们去屋子里吃荔枝好吗?” 太后佯作不喜道:“怎么,嫌弃和我们老人家说话了?” “祖母,我们说些悄悄话呢,”嘉宁公主细声细气道,拉了拉太后的衣袖,“待会儿还要陪您用膳呢,过一会子就来。” 太后被她哄得开心:“你们小姑娘说话去吧。” 乔琬又托起那捧琉璃盏,和嘉宁公主一起行礼告退,去到了偏殿里。 嘉宁公主平时在自己屋里不喜欢宫人跟着,乔琬便也让清昼去门外候着。 嘉宁公主亲自拿来了湿巾,又把琉璃盏推到乔琬面前:“嫂嫂你吃吧,这可是我哥哥的一片孝心。” 乔琬气得拿手指戳她:“你这个促狭鬼!” “哈哈哈我说真的呢,”嘉宁公主笑着躲过,“我昨天和祖母吃了几个,确实不如陈紫哩。这个兰竹是早熟的种,有些酸甜,你吃个新鲜就好。待过阵子有了陈紫我再喊你来。” 乔琬不再推辞,便自己剥起荔枝来。 嘉宁公主执着新得的扇子,突然道:“刚刚延平郡王家的案子,你还知道些详细么?” “怎么了?”乔琬没想到她竟在意这个。 “如今案子虽在顺天府查着,但毕竟是死了宗室,”嘉宁公主道,“岐王明面上挂着宗人令的职,实际掌令的是太子哥哥。” 乔琬觉得嘉宁公主对太子,总有许多未雨绸缪的担心。明明天子盛宠东宫,她却从没有底气。世人总被表象迷惑,她也不知嘉宁为何如此。 “你别忧心,陛下总怪不到太子殿下身上吧。” 嘉宁公主蹙着眉:“你刚刚说何人敢在玉京谋害宗室,那么这大胆之事就必有个主谋。宗室、宗人令便会牵扯到东宫,我只是忧心这主谋所图。” 乔琬没想到嘉宁公主心思如此敏感,只道:“我竟是没想到。” 嘉宁公主笑道:“你不必忧心这些,只需心里有些底就好。你只要永远快活无忧,太子哥哥见了你便能开心了。婠婠,原谅我的私心。我愿你如此,常伴他左右。” 乔琬多希望嘉宁公主所愿成真,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和顺圆满。只可惜碎玉难再补,她已经见过这世间的残酷,再也不能无忧。 乔琬笑着,往嘉宁公主口中塞了一颗荔枝:“你也别忧心,吃个果子,甜一甜。” 这兰竹果然是酸甜小巧,嘉宁公主皱眉吃了:“好哇,婠婠,酸的很!你是故意的么?” 乔琬见她的脸皱成一团,不禁笑了起来。 嘉宁公主拿过琉璃盏:“你等着,我也给你挑一个好的!” ** 中午,长春宫治了席。因着不是正餐,金银套碟摆了一桌,多是些太后娘娘好克化的菜,几道凉脍看起来是新添的,还有几道糕点、果品。 司膳拿着象牙筷布膳,嘉宁公主却道:“今日热得烦闷,我想吃茶泡饭。” “做什么吃这个?”乔琬问她。 “没胃口,配些瓜齑倒也清爽。” 太后道:“由着她吧,你也知她每年都苦夏。” 用过点心,又饮了香茶,太后要去午歇了。她特地嘱咐道:“你们先去休息,外边这样热,等日头西落了再走,一会儿还陪我说话。” 萧氏与乔琬忙应了。 八宝姑姑扶着太后去了寝殿,常喜公公道:“侯夫人和县主到偏殿休息吧。” 嘉宁公主却拉着乔琬道:“常伴伴,婠婠去我殿里顽,你带侯夫人去婠婠常用的那间吧。” 如今众人散了,乔琬也问清佩姑姑:“姑姑可要回元熙宫看看?” 清佩姑姑和霜清只低头道不敢。 乔琬本想着她们若回东宫,倒可以将自己送给太子的折扇带去,但见她们如此,也不好勉强。 乔琬与母亲道了别,嘉宁公主问她:“是去我屋里,还是去凉亭里坐着?” 乔琬道:“屋里怪闷得慌,我们去水边吹吹风。” 嘉宁公主道:“我让她们去准备些冰雪、凉浆来,咱们偷偷吃一点。” 乔琬笑起来,两人沿着檐阑缓步走到池亭。 长春宫的池亭翼角飞扬,上有当今所题“飞华”二字。 嘉宁公主从宫人手上接过鱼食,二人闲话几句,又笑那锦鲤都怕热,躲在亭下不肯出来。 就在此时,只听外头小黄门唱道:“太子殿下驾到。” 乔琬有些惊讶,她看向嘉宁公主。 嘉宁公主也奇道:“怎么这样的日头过来了呢。”随即吩咐宫人快端些凉茶冷饮来。 太子今日穿着常服,似是从御前过来的。这样的天气里过来,他看着依旧神清骨秀,如玉人无暇。 嘉宁公主和乔琬与他见了礼,嘉宁公主道:“今日这样热,怎么就来了,倒不怕中了暑气?” 太子微微一笑,只道:“我怕再晚些,婠婠便出宫去了。” “噢……”嘉宁公主拖长了音,她眨眨眼,“也是难得见一面,那你俩说会儿子话吧,我去看看尚食局在躲什么懒。” 乔琬转头就见嘉宁公主匆匆出了亭子,她心中倒无旖旎,只是垂首道:“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太子有些疑惑问她:“你为何这样想?我来见你,难道就是为了吩咐什么而来?” 乔琬想了想,也许太子只是为了继续贯彻他“爱重”她这一说?如今他来长春宫拜会,倒也不算孟浪。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请太子在亭中坐下。 宫人与内侍皆在亭外,二人坐着一时无话。乔琬想起来要把自己画的折扇给太子,便从袖袋中拿出石青色的竹纹提花扇袋来。 “殿下,这是端阳画扇,您若不弃……”乔琬顿住了,竟觉得自己是在强行赠礼给太子。 荣谌轻笑一声,把扇袋接了过去:“怎么就从袖袋里掏出来?你一直带在身上吗?” 乔琬本是想让清昼收着,但又觉得不妥,因此自己一直带着了。此时听太子这样说,她不禁有些羞赧:“本想请清佩姑姑或嘉宁公主转赠给殿下,便一直带在身边。” 荣谌将折扇从扇袋里取出,下面是一枚翠玉做的扇坠子。 轻展扇面,荣谌一怔,却是一副清俊凄寒的墨竹图。 乔琬虽常听兄长与好友夸她的丹青,但献画给太子还是令她几分忐忑,忍不住抬眼去瞧太子。 却见太子垂眸看着扇面,亭外水面的波光粼粼映在他的侧脸上,他方才和煦的笑意似乎掩了去。 “雨竹?”荣谌翻过扇面,另一面并无题字落款。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24节 乔琬心中有些惴惴,只道:“这是我胡乱画的,并不敢落款题字。” 荣谌知她的顾虑,温声道:“我见过你送给谦谦的团扇,没想到有一日也能收到你的端阳画扇。这扇面画得很好,我甚是欢喜。” “殿下谬赞,柔安不敢当。” 乔琬见他并无不虞,这才放心下来。那日她真是鬼使神差,画的竟是前世那雨夜中的斑竹。 “婠婠,你与我并不必这般客气生分。”荣谌道。 乔琬闻言望向太子,欲辩无言。 荣谌也看向她的秋水明眸,诚恳道:“东宫与礼部自赐婚起就开始准备,钦天监也选定了日子。待你及笄,宫中就会宣告婚期。明年仲春,便是你我大婚之时。” 乔琬只觉得太子说这话时眸光湛湛、情真意切,好似真如同一位郎君向心仪的女子承诺,期许这场大婚。 荣谌将那折扇轻轻合紧:“婠婠,是我亲自选的你,必珍重之。” 乔琬被那合扇声惊醒,她垂首,对自己的心思蹁跹生起一丝恼意。 “多谢殿下,柔安也会珍之重之。” 乔琬攥紧了手心,下定决心道:“殿下可知京中天香楼一案?” 荣谌不明白她为何从婚期将话引至此,但还是答道:“自是知晓。” “太后娘娘方才说起此事,此案竟是害了宗室……我贯常喜欢收集香方,曾从兄长处鉴过天香引的香味。此方当中,有一味西域番香极易混假,需焚后拿厚纸覆之来测,香烟能透纸才是真香。” “殿下只当听我荒诞一言。此案若无头绪,可从此香入手……柔安,望能为殿下分忧。”乔琬提裙跪下,并不敢看太子。 须臾,只听得一声叹息,荣谌伸手扶她:“婠婠,你我二人……何至于此?” 乔琬知道自己不该再轻信任何人。但既然已经上了东宫这条船,便是在这飘摇的命运中孤注一掷了。 “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就听一道娇声,是嘉宁公主带着宫人端了冰水冷饮回来。 “没什么,是我送了折扇给殿下。殿下正夸我呢。”乔琬面不改色道。 太子轻笑了一声,并不说话。 嘉宁公主有些狐疑地看看他们,让宫人把琉璃盏、水晶杯摆了一桌,才伸手向太子,要看那折扇。 乔琬见了满桌的冰雪、凉浆,还有湃过的果子露、甘草汤、凉茶熟水,甚至有怯暑的香薷饮。 “你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嘉宁公主唰地一声展扇,怡然道:“请随意挑选,每样只品一口便罢。” 说罢,她又去看扇面上的图案:“怎么是雨竹?” 荣谌拿回扇子:“不是送给你的,你可挑剔不了。” “哼,我也得了,我每年都有呢,”嘉宁公主款款摆了摆自己的团扇,突然想通了,“雨竹好,见了雨竹倒觉得清凉。” 乔琬给她端了凉浆来。喝吧,喝吧,可别再说话了。 三人不过闲话几句,嘉宁公主逼着太子喝了半盏香薷饮。就有内侍来报,陛下在天章阁召见太子。 “竟是等不到祖母起歇,代我向祖母请安。”太子收了扇袋,起身道。 嘉宁公主与乔琬将太子送至亭外,他道:“别再送了。刚饮了冷水,别沾到暑气。”二人便只好止步再拜。 太子才出了长春宫,便收了面上的温煦。 白公公扶着太子登上肩舆,就听得冷然一句:“白英,让金鳞卫查一查,宣宁侯府是谁去过天香阁,柔安怎会知道天香引。” “喏。”白公公低头应道。 作者有话说: 婠婠:今日也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了(握拳) 太子:浅浅演一下~但是婠婠的剧本好像不太对? --- 验香的方法来自《新纂香谱》,本文用一日两餐制,所以午膳、下午茶都是随便吃的(奇怪的细节点) --- 婠婠的重生点是个死局,前世所知也有限,今生剧情也因为有人重生所以波动。 卑微作者保证不会搞憋屈剧情,婠婠重生还是有改写命运的_(:3」∠)_ 第24章 弄青梅 品了冷饮又下了会儿棋,渐到了太后娘娘起歇的时间,乔琬和嘉宁公主回去殿内。 殿内幽静,博山里燃着龙脑,正是室霭檀云。 太后娘娘闭目倚坐在塌上,八宝姑姑正在慢慢地为她揉按头上的穴位。 嘉宁公主牵着乔琬,两人缓步走近。见八宝姑姑对她们颔首,这才轻声细语地请安。 太后娘娘睁开眼,对她们笑道:“我老咯,最近夜里睡得不算好,午后便不敢多歇。” 嘉宁公主看向八宝姑姑,问道:“从前不是都用安神香,如今可还得用?” 八宝姑姑道:“咱们宫里是什么香也不缺,什么药也不少,上回陛下送来的安神香还惯常用着。但是太医也说,安睡养神不可多靠药物,还需白日里多走动才是。” 太后娘娘也道:“老身也知是这个理,就是如今精神日短,天气又热,没有什么兴致。午后便不必歇太久,不如早些起来和你们说说话。” 乔琬见宫人端了茶点进来,便道:“那咱们下午就喝些花露熟水,不再饮茶了。” “这是自然,”八宝姑姑笑道,“备了些甘草汤,县主喝一些去去暑气,待会儿出宫时必然清爽。” 这时萧氏也来了,乔琬忙迎了母亲坐下。 就听太后娘娘道:“你来的正好,上午说的事我已经让常喜去查了。” 上午说了什么事?乔琬闻言看向母亲,就察觉到母亲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 常公公在旁边应喏,垂首道:“禀娘娘,老奴查了所有档案,在一处旧档中发现这李氏原是兰泉宫的宫人,于元庆三年调至禁中。先是在会宁宫当差,太和四年方调至长春宫。” 李氏……乔琬垂眸,母亲竟果真将李嬷嬷之事禀告了太后娘娘。 原在养神的太后娘娘闻言却是坐直了身子:“她是从兰泉宫来的?” 常公公的头垂得更低了,然后干脆直接跪地道:“常喜失察,请娘娘恕罪。” 太后娘娘蹙眉道:“起来吧,别折我的寿。此事并不怪你,元庆年间宫中各处档案确有些混乱。” 常公公应喏,连忙起身,又垂首站好。 “祖母,兰泉宫是哪里?我怎么从未听说?”嘉宁公主见常公公并未被责罚,才好奇问道。 太后娘娘本不愿多说,但似又觉得无甚好隐瞒,便道:“你们也知玉京本不是前代都城,如今这宫苑是参照了历代皇宫所建。那兰泉宫乃是前代在此的行宫,高|祖曾暂居过。紫微城建好后,高|祖开恩允兰泉宫许多乱世中已无家人的内侍、宫人充了禁中。” 众人皆低头道:“高|祖仁慈。” “后来兰泉宫年久失修,到了承康年间便被改建成游苑了,那处有温泉,秋冬倒是可以去小住。” “噢,我知道了,便是锦春苑是吗?”嘉宁公主道。 “正是,”太后笑道,“说到玩乐你就懂了。” 嘉宁公主想了想,又小心问道:“祖母,您是不喜前代宫人吗?” 太后娘娘叹了口气:“并不是不喜,只是有所提防。若是在深宫中养老,老身并无他话。只是如今竟错放出去,是老身选错了人。” 闻言常喜公公和八宝姑姑又跪下谢罪。 嘉宁公主和乔琬对望了一眼,自是想到了承康年间前代皇族的逆乱,不敢再多言。 萧氏倒是开口:“太后娘娘,您放李嬷嬷到侯府上荣养本就是怜她在宫中一生辛苦,此乃行善积福之事。如今嬷嬷在宫外之事具有府中照看,娘娘不必烦忧。” 乔琬也道:“如今府上有三位教仪呢。她们三人管着我一个,倒也俱是松快的。我瞧着李嬷嬷时常在檐下逗鸟,想来是个心慈的老嬷嬷,正是享福呢。” 太后娘娘被她俩说得舒心多了,笑起来道:“咱们婠婠德容兼备,哪需要什么教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还是谌儿思虑周全,那李氏和王司赞若是不堪用,清佩倒是个机灵的。” 清佩姑姑忙行礼道:“太后娘娘谬赞。” 众人又闲谈了几句,说起上月的清和宴来。 太后娘娘道:“如今各处都传遍了,倒是不怕说与你们。惠妃确是来求过老身给老二赐婚,但是刘端明乃肱骨之臣,一切还要看陛下圣心。” 萧氏和乔琬不好说些什么,嘉宁公主笑道:“德康登时就出宫羞辱了刘家小姐一番,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惠妃娘娘对着干呢。” 太后娘娘摇头道:“德康虽性情纯稚,但确有些莽撞,竟不知惠妃如何教养的。总不能陛下夸赞一句率真,就一直如此娇惯她。” 此话众人是愈发不敢接了,但也知太后娘娘因是与侯府亲近才如此说,便只是端坐着赔笑。 日头渐西了,昏黄的光从槅扇棂子映进来,投在地上还带着窗纱上的提花影子。 萧氏便带着乔琬起身告退。 解了半日烦闷,太后娘娘也不留她们:“如今地上还热着,出去不可疾行,到了府上还需再疏散疏散暑气。难为你们陪了我一天,过些日子进了暑月,便不必再来受这罪了。” 这话怎敢答应,萧氏忙道:“给娘娘请安是应当的,并没有这般娇贵。” 太后娘娘道:“请安是你们的孝心,不让你们来也是我的慈心。你们若是因为来看我而病倒了,我便是到了夜里都无法安寝,反而不美。” 乔琬细声道:“娘娘能如此说,就是爱我们的一片慈心了。柔安与母亲只能赶紧强身健体,前来请安也不再生病,以报娘娘慈恩厚爱。” 闻言众人皆笑了,太后娘娘指着她道:“你如今越来越会装乖了,竟是和谁学的?” 乔琬满脸无辜:“柔安不过是只会说些大实话罢了。” ** “陛下,今日散得晚了,已到了膳时,”谷廷仁躬身道,“是在此传膳,还是回福宁宫?” 天子放下笔来,看了看窗外:“如今白昼愈发长了,朕竟是没有发觉。” 裴知见天子起身,便将笔墨与奏章摆好,一会儿自有内侍整理。 “摆驾回宫吧。”天子说。 落日西斜,柔和的金晖照在宫巷内,将一路上宫灯的影子拉长。刚刚点亮的宫灯,与这落满乾坤的晚照相比,正是犹如萤火。 天子有些疏懒地乘着肩舆,突然问道:“今日午后太子是去了哪里,怎么传了那么久才来?”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25节 谷廷仁一愣,悄眼看向裴知。 裴公公此人惯是沉默寡言,但却十分得用。他垂首答道:“太子殿下午后去了长春宫请安,今日宣宁侯夫人与柔安县主入宫。” 天子闻言便笑了:“太子平日里克己复礼,但面对心仪女郎,终是有几分莽撞的少年气。上回柔安进宫,他也让他妹妹约了人家见面吧?” 谷廷仁笑道:“太子殿下正是慕少艾的年纪,他与柔安县主少时相识,真是竹马青梅哩。” 此话正是说到了天子心上,他微笑着长叹一声:“朕与梓童也是少时相识,倾心多年,方得求娶。如此想来,太子肖朕。” 两位太监并不应声,只是默默跟在肩舆旁。 天子又问:“上回钦天监算的大婚日子是什么时候来着,明年二月?” 谷廷仁答道:“钦天监算了几个日子,太子殿下挑了仲春,正是二月初八。” 天子点头:“倒还有些时日,吩咐礼部定要好好操办,明日你让太子去内库挑几套梓童的头面加进纳礼吧,也全了他母亲的心意。” 谷廷仁早已见惯天子对太子的时时关爱,只垂首应喏。 ** 乔琬与母亲回到府中,翌日就给李嬷嬷准备了单独的院子。众人只当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李嬷嬷也在搬进去的时候再次拜谢了太后娘娘恩典。 乔琬有些后怕,兰泉宫作为前代行宫,兰泉宫人或与前代逆党有关,这是万不可沾的。她知道这些或许是自己吓自己,但如今行事更是需要万般谨慎,只因她知深被陷害却百口莫辩之痛。 萧氏也将各院落看管得更严了些,她命管家仆妇拿了府中名册来,细细查了一番。先前因为赐婚之事,府内本就打发了一批爱嚼舌根的丫鬟婆子。如今又查了许多上夜惫懒的、私相传递的,还有些人牙子混卖进来身份不明的,都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管家媳妇也来说,府中一时人心惶惶,不知这番是为了什么,竟没有个由头。 萧氏只道:“咱们府里人口简单,正是我的一言堂。今年里姑娘就要及笄了,再往后便是大婚。咱们这时候不肃整起来,难道要让全玉京的人看笑话么?” 如此才平息了府内流言,众人只当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乔琬随母亲学着治家,萧氏唱白脸,她就是那个唱红脸的。管事仆妇们也不敢对家里待嫁的太子妃娘娘耍奸滑,自是好声好气、笑脸相迎。 萧氏教她:“这些人总不会把奸滑写在脸上,笑得越是和善,拜得越是躬身,便更不知他们心中所想,你只都听信一半便是。他日你入了宫中,那里头各个是人精,只怕更是如此。” 乔琬细细听了,乖乖应是,还不忘安慰道:“母亲放心,我在宫中会愈发小心的。” 萧氏不愿在女儿面前叹气,只是笑着为她理了理鬓发。越是临近及笄之日与婚期,她的心中就越发担忧感伤。但这世间万事,多是身不由己。萧氏只愿女儿还在闺中的日子,能和顺喜乐。 最近还有一桩奇事,乔琬总觉得三哥惯是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自己,偏偏他又不说些什么。 乔琬被他看得心中发毛,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些天总这样看我作甚?” 乔琰此时哪还有风流少年郎的模样,他苦着脸小声道:“你怎么告诉太子殿下我去过天香楼?我们只是去喝了杯酒,看祁家大哥找那个郡王世子的麻烦,真的什么都没做。如今我和七皇子都被太子狠狠罚了,七殿下都怪是我走漏了风声……” “我……”乔琬刚想辩驳,就想起那日找了借口说天香引之事,只好讪讪一笑,合掌讨饶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走漏了风声,你让七殿下怪我吧。” “他哪敢怪你?”乔琰道,他想了想,“算了,这罪过就让三哥来背吧。” 乔琬忙端茶倒水赔不是,但心里暗自记下,太子果真谨慎得很,以后若是还能记得与前世相关之事,定要找好托词,不可连累了他人。 就在乔琬以为东宫已经令人探查毒香之时,侯爷却将兄妹几人唤到清泰堂。原来整个玉京已经却传遍了,官府正在大肆抓捕番僧。任何人不得藏匿番僧,否则以叛国罪论处。 又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乔琬有些心惊,西域的毒香可是与番僧有关?怎么一时竟与叛国扯上了关系? 侯爷又吩咐管家约束府中下人不可轻易议论此事。宫内当差的乔瑛还没回来,乔琬看看二哥,只见二哥凝眉不语;她又看看三哥,老三也只是垂首坐着。 乔琬满腹心事地回了住处,就见清佩姑姑已等候多时了。 清佩姑姑见了乔琬,请她屏退了屋内众人,这才拜下道:“殿下命奴婢传话,此番多谢县主,还请县主不必惊惶,如今事端皆是因为……长春宫安神香有毒!” 作者有话说: 皇帝:太子肖朕! 其他人:听得耳朵起茧。 --- 本文以时间线叙事,剧情线索都会在后文串联~ 亲爱的读者宝宝,我会加快节奏的,大婚前婠婠和太子也是有一些职场情的( 第25章 芭蕉雨 乔琬闻言竟是一阵晕眩,她伸手扶住案几,思绪纷乱。 安神香有毒?长春宫的安神香可是番僧走了谷公公的门路献上来的!太子还因为质疑此香,惹得天子不虞。 乔琬万万想不到,如今查那天香楼混进去的西域毒香,竟兜兜转转查到了宫中的安神香。 细想起来,前世官府并未大肆抓捕番僧,只是追查了西域香料,是不是当时的顺天府并不知道宫中安神香一事? 如今自己禀告了东宫此事,太子派人探查之下竟想到了之前番僧所献的安神香。 乔琬几乎要站不住了,如果真的是安神香有毒,那前世太后娘娘的薨逝……她不敢深思。 太后娘娘生逢乱世,幼时与父兄一同习武,向来康健矍铄。前世乔琬以为娘娘是因为东宫被废、太子骤然离世而伤心过度,可是如今细细想来,太后娘娘确也曾说过夜里难以安眠。正如日前,太后娘娘聊到夜里难以安寝,白日不敢多眠…… 那日嘉宁公主说着幕后主谋,还十分担心东宫,乔琬还想或许只是西域商人逐利,混淆了香料。原来终是自己天真! 乔琬又不禁后怕起来,如果那日太子没有来长春宫,自己没有一时冲动禀告了西域毒香之事,那宫中所有获赐了安神香的贵人都会有性命之忧! “县主?”清佩姑姑见乔琬面色煞白,不禁轻声道,“婠婠小姐不必忧心,此事已经交由金鳞卫协顺天府、鸿胪寺查探,不日便会有结果。” 乔琬蓦然回神,抚了抚胸口道:“我只是想着万幸万幸!早一日发现此事,宫中贵人便少一日用此香。” 乔琬又想到了天子身边权倾宫苑的谷公公,他前世的干儿子已被太子杖毙,所献安神香又被太子查出问题。天子极为孝顺,必然大怒。如今谷公公虽说已是自身难保,但乔琬生怕他这一口气缓过来,便是恨毒了太子。 她看了看清佩姑姑,真想立刻向太子进言,此时定要除去谷公公! 可是乔琬又想起,谷公公与天子从幼时相伴数十载,可谓是天子极亲近之人。太子贸然动作,只会惹来天子忌惮…… 乔琬暗自叹了口气,只觉得确是世事难两全。如今这是救下了太后娘娘,却叫太子在宫中多了一个劲敌。她真是一时心绪复杂难言,只怕今夜也要难以安寝了。 这些思绪轮转,只在几瞬间。 清佩姑姑见乔琬面色发白,便扶着她坐下了:“毋需惊惶,我让霜清熬一盏宫中常用的安神汤来可好?” 乔琬摆摆手,放低声音道:“姑姑,我不是惊惶,只是想到竟让太子得罪了谷公公,心下难安。” 清佩姑姑大惊,她轻声道:“你怎知……” “姑姑不必惊讶,此事是花朝节时我在长春宫所知。如今想起,十分难安。”乔琬望着清佩姑姑,希望以她在宫中多年所知,能有什么破解之法。 清佩姑姑只沉默了片刻,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东宫行事,绝不会因畏惧权宦而退缩。县主所虑并无他法,因而不必不安,此事可谓天意。” 乔琬明白清佩姑姑的意思,此事东宫一旦得知,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她也从这话语里听出了其他意味。 乔琬前世至死都没有怀疑过天子盛宠太子,她的身边无论是太后娘娘还是嘉宁公主,也从未驳过此事。哪怕太和二十三年那次奇诡的东宫之变,天子也不曾说一句太子的不是。太子薨逝后,天子更是徘徊毓园,悔恨不已。 可今日清佩姑姑所言,乔琬却听出了天子宠信权宦之意。若天子当真盛宠太子,东宫之人自有底气,清佩姑姑又何需在意谷廷仁这罪宦?且乔琬自重生来,才发现嘉宁公主也在时时忧心东宫。 只怕东宫处境,并不如她前世所想,但这些表象却又矛盾重重。 清佩姑姑见乔琬还蹙着眉,只道:“县主不必忧虑不安,此事东宫尽可处理。太子本让想我陪着你解闷,不教你被此事吓着了。哪知你聪慧如此,只怕从今后少不得要劳神忧思,这却不好。” 乔琬知道她的意思,只是笑道:“报君黄金台上意。” 清佩姑姑不赞同道:“你一个小女孩,怎会这般想?太子苦求来的赐婚,并不是为了见你如此。” 乔琬不愿再与清佩姑姑争辩。她只想着,太子有他的一片心,她也有着自己的一片心。 ** 这天到了黄昏极是沉闷,夜里就下起了雨。 乔琬躺在床上,只听得淅沥沥的雨落在廊前。又有那雨打芭蕉声声,点滴霖霪,正是一点芭蕉一点愁。 外头榻上守夜的春水,悄悄起身把窗子掩了,雨声才渐轻了些。 乔琬又细想了一遍,太和二十年的夏天,应该再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了。如今只能盼得天子狠罚那谷公公,直教他过不去这一回才好。这样想着,她在心里念了一声佛。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天明,但雨停后却是个晴日。乔琬不知的是,司礼监里的谷公公确实差点看不到新一日的朝阳。 “多谢殿下走这一趟。”裴知垂首,将太子送至班房门外。 昨夜的雨从檐上落下,点滴在空阶之上,一片簌簌之声。 太子道:“正是孤莽撞查案,才害得谷伴伴遭此无妄之灾。如今眼见着番僧就要落网,需记得给谷伴伴妥帖治着这棒疮伤,父亲还要问话呢。” 太子方才看过遭了廷杖的谷公公,这才出了逼仄的司礼监班房。没想到那正值壮年的谷公公此时还未昏死过去,也可能是司礼监的内侍面对往昔的主管不敢下狠手。 总之原本阖着眼、没有多少进气的谷公公,竭力喊道:“多谢太子恩典。” 裴知抬眼,只见太子的侧脸映着晨光,那往日总如春风和煦的面孔上却无甚表情。 谷廷仁生怕裴知不肯给他上药,又提起仅存的一口气喊道:“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太子这才走到门边:“伴伴好生将养着,孤定查清此事,还伴伴一个清白。” “老奴不敢,”谷廷仁哭道,“只求太子殿下查清此事,好叫老奴死个明白。” 太子答道:“伴伴且放宽心,父亲自有明断。” 裴知不愿再听这老货号丧,他再次送贵客道:“奴婢定会照顾好谷公公,殿下放心。” 太子见他明白,便不再多言。 白公公撑着伞,小心地送太子上了肩舆。回头时,见裴知还在廊下行着礼,心中不禁有些惋惜。 “你瞧他做什么?”太子问。 白公公紧跟着肩舆,小声道:“奴婢觉得可惜了,殿下若不走这一遭,谷廷仁今日就能破席卷着出宫去了。” “还不是时候,他还有用处,”太子迎着初升的朝阳,微微眯起眼睛,“况且把了解的人留在那里,不是更好些么?” 白公公点头应是,又道:“今日之后,谷廷仁要敢再说殿下一句不是,诸天神佛都饶不了他。” ** 当今天子尚道,但民间佛家信徒也多,玉京就有好几座佛国宝刹,番僧往来是极正常,朝廷并不遏制。如今百姓只当是番僧说了什么不敬之言,或是当真有什么通敌之举。 不过二三日,又有人发现香市许多西域异香被收缴,这才慌了起来。官府只道是查出了一些混卖的西域假香,至此渐与前世相同,家家户户都只用自家的香篆,或是些陈年的香品。 又过了些日子,听闻金鳞卫把尚在玉京的番僧与西域商人都抓了起来问话,想来事情探查得还算顺利。 天气逐渐入暑,长春宫驳了侯府请安的折子,也依着之前所言,赐下了荔枝来。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26节 从小暑到大暑间,玉京城里也买得到荔枝了,但终不如宫中赐下的佳品。宫里赐下的种类繁多,之前吃过了早熟的兰竹,如今又赐下了元红、钗头、江绿、妃子笑等。还有东宫特地送来的木兰溪下陈紫,如今街上有许多混卖叫做的什么紫的品种,果真都不如陈紫多矣。 乔琬如往常向各个院里都送了些,只有陈紫难得,便只送了清泰堂。她还不忘当初允诺过二叔家的嫂嫂林氏,只因天气暑热,终是不好请人过来,只打发仆妇每样都送了些去。 家里都吃上了荔枝,又想起如今都不从外头买香了,不如正好做了荔枝香来。 春水虽学了很多,但毕竟不是富贵人家里长起来的,于香道一事并不通。她好奇问道:“小姐,这荔枝还能做香吗?可是都被吃了呀!” 宫里赐下的荔枝送完各院也不剩什么了,院里丫鬟婆子们吃的都是府上采买的。 乔琬只吩咐她道:“你去各院子里,让她们把荔枝壳洗了晾干来给我。” 这是个简单差事,春水拉着秋山到了各个院子里收荔枝壳,一心想知荔枝香是什么味道。 过几日,收好了干净的荔枝壳也没那么快制香,还要用麝香与酒浸泡上两宿,又要蒸制、又要干燥。前后折腾了几日,才捣碎了用一字麝香和蜜来搓香丸子。后又窨藏了些时日,才取了漆制香合收了。 这日萧氏到漱玉轩来,乔琬正带着丫鬟在试香。走近了瞧,选的是一个青釉三足炉、玉片隔火。 萧氏只觉得此香清馥,如兰麝,又如异香。 “母亲。”“太太。”几人正在品香,这才见她进来,忙起身行礼。 “让我来猜猜,是荔枝香?”萧氏牵着女儿坐下。 乔琬笑道:“偶得的香方子,做着顽呢。”她如今正是满意,只可惜若没有安神香一事,还可将这香丸带去太后娘娘面前讨个趣。 萧氏也觉喜欢,说道:“你可以分我一二,此香竟适合度夏。” “母亲喜欢便都拿去。” 萧氏摆手,倒是说:“不如你从哪里收的荔枝壳,就送一些回去,正是同乐。” 乔琬应下了,又问:“母亲今日可是有事,怎么暑天里就来了?” 萧氏道:“谢家回京了,我日后要过府拜会,谈一谈你大哥的婚事,再说邀请谢家女郎做你及笄礼赞者之事。如今你得了宫中赐婚,倒不好一同前去,怕谢家娘子以为我们家仗势欺人。我想着,你不如正式递了帖子,亲自请谢家女郎,以表我们的诚心?” 乔琬前世家庭和睦,虽康平伯府的小姑子是个搅家精,但乔府中的嫂嫂都是好嫂嫂。如今能有机会结识尚在闺中的大嫂,她自是满口答应。 况且乔琬向来与玉京武勋家女郎来往,士林消息多是隔府的嫂嫂林氏那处得来。如今多了个可以谈天说地的士林女儿,乔琬怎会不喜? 不曾想,这次会面却惹了一段孽缘。 作者有话说: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雁门太守行》 *“一点芭蕉一点愁”《水仙子·夜雨》 --- 婠婠:成为东宫一员,自然是要赴汤蹈火! 宫中势力我想慢慢引出,宝子们跟着进度就好。 --- 快入v了,因为选错章节(?)稍后会再更一章,宝宝们记得看 感谢在2022-06-15 18:57:57~2022-06-16 22:4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羽衣甘蓝甜甜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宛陶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隔云端 乔琬给谢家女郎下了帖子,因着两府婚约,请她过府来倒也无趣。不如选个风亭水榭相见,正是凉台把卷、晏坐清谈。 乔琬问了三哥可有备选之处,乔琰听说是要宴请将来的大嫂,自然十分上心。 “你往日里散心总喜欢去京郊的园子,但如今是第一回 宴请大嫂,还是选个酒楼吧,”乔琰思索道,“我知逦河边上的丰乐楼,闹中取静,因是临着河,周围又有柳汀花坞、游船画舫。” 乔琬知道这丰乐楼,已近西城,人丁并不烦杂,多是达官贵人往来。 “真是极好,还请三哥为我约一间上房。” 与谢家女郎定好了时间,乔琬又问母亲的意思,自己也备了份礼。 这日正也是晴好的天,外头蝉鸣阵阵,很是有几分暑热。 清昼给乔琬选了一条石榴红缕金团花齐胸衫裙,上身是淡黄色泥金花的窄袖罗衫,再配上松绿的缠枝莲花纹帔子,倒也凉爽。 “你们倒是爱上了这石榴裙,上回是泥金缝,这回又是团花锦。”乔琬好笑道。 清昼和疏影都笑道:“小姐明丽娇艳,玉京哪还有女郎穿石榴裙比小姐更美?” “若说起来,咱们还拿醒骨纱做了件披衫,小姐可要穿上?” 乔琬道:“醒骨纱不给哥哥拿去做太清氅,怎么给我做了披衫?” 清昼道:“东宫所赐,自然是紧着给姑娘用。” 乔琬一时无言,只好道:“哎,我贪凉,就不再穿披衫啦。” 疏影服侍她戴上帷帽,便出门去了。 ** 乔琬是第一回 来丰乐楼,因是选着白日里见面,如今暑热,此时楼里客人并不多。 家里仆妇嬷嬷与掌柜确认了约定的天字上房,便有过卖来引路。 这天字房在二楼,正是临着逦河的阁楼。屋内铺着玉簟地衣,冰鉴里透出凉意,放眼看去又有竹帘纱幔、雕花案几。 乔琬摘了帷帽坐下,窗缝外透进丝丝水流声与蝉鸣,倒也算得几分惬意。 不多时,谢家女郎也到了。只见她面容清丽、头簪精玉钗与鲜花,身着鹅黄罗衫、对襟素面妆花短褙子,还有雪青撒花衫裙,倒是一番素雅风姿。 乔琬这位大嫂只比她大三岁,闺名一个澜字,称得上是一位端庄温柔的仕女。且前世相处下来,谢澜不仅只是温柔和顺,更有一份通透聪慧。乔琬时常觉得,自己在大嫂面前愚钝不已。 谢府一行人进了屋内,乔琬忙起身行礼。 几月前谢澜尚未回京,家里就收到京中去信,宣宁侯府走了大运,她将来的小姑竟被赐婚东宫。 谢澜未离京时也曾远远见过这位女孩,彼时乔琬尚且年幼,就已是玉容初成了,如今到了及笄之年,更是莺惭燕妒、琼姿花貌。 “谢家姐姐请坐。”乔琬笑道。 二人入座,因这白日非正餐,只点了些糕果香茶、冰雪花露。 至茶点上桌,二人稍用了些。乔琬这才让清昼奉上自己挑的几样礼,起身行礼道:“今日是特地请姐姐来,亲自奉上薄礼,以示请赞者之诚心。” 谢澜忙回着行礼,又扶着她坐下:“妹妹不必如此。那日府上太太携礼亲自登门拜访,已是至诚了。” 乔琬又道:“只可惜谢姐姐与大哥的婚礼不能大办,还请莫要生恼。” 谢澜摇头:“是我随父亲回乡,才拖延了世子的婚期。如今妹妹得以赐婚东宫,正是喜事一桩,我又怎会生恼?还请府上莫怪才是。” 乔琬自然知道谢澜的性子,且今日她见的是尚在闺中的谢澜,更觉有趣,闲谈中不禁愈发透着些亲切。 二人从插花聊到合香,乔琬忍不住吹捧了一番近日合的荔枝香,当即写了自己所用的香方子来。 谢澜心中也是称奇,只觉得与乔琬格外亲切可爱,二人十分相投。 直至日头西斜,暑热已渐去。丫鬟们奉上出门去暑的甘草汤:“小姐,该回府了。” 乔琬直呼过了暑天,还要再约谢家姐姐相聚。 “待天气再凉爽些,咱们去京郊的大园子,还能游玩、垂钓呢,倒比清谈得趣些。” 谢澜也痛快允诺了,今日正是主宾尽欢。 出了酒楼,乔琬亲自送谢澜至车前,再三道别后,才转身由仆妇丫鬟们拥着来到自己的车架前。 此时落日熔金,余晖遍洒,乔琬登上车架,忍不住掀开帷帽望向漫天霞光。那霞晖也为少女的面容染上姝色,宛如海棠醉日。 正是此刻,不远处的金波桥上,却有一位公子瞧见她,急着呼唤身边的仆从道:“喻川,你看!可是那日着石榴裙的女郎?” 那唤作喻川的仆从躬身道:“正是!恭喜殿下觅得佳人。” “你快去问问,是哪家女郎……”二皇子催促道,还不忘交代,“切记,不要唐突了人家。” 如今身边没有其他内侍,只有几个呆头侍卫,喻公公只好领命亲自跑这一趟。 不过几步路,就在喻公公即将走到车架前时,却被两位健壮的郎君拦住了去路。 “喻公公,”那郎君竟是认得他,从腰间取出金鳞卫的令牌,“太子殿下有令,无要事不可靠近太子妃娘娘。” 喻公公倏尔一惊,他几乎要立刻抬头望向四处轩窗,看看太子殿下是否就在此处了。但他只是咬紧了牙关,躬身赔笑道:“遵太子谕。” 二皇子瞧着喻公公被两个大汉一拦,又退了回来,问道:“那是哪家女郎,你可探听到?怎么又折返回来?” 喻公公躬身垂首:“禀殿下,金鳞卫拦下奴婢,告知……那是太子妃娘娘。”太子与柔安县主尚未大婚,那郎君说话却是张狂,只怕是左金麟卫的人。 一时静极,喻公公不敢想二皇子此刻心境。 须臾,才听得一句:“罢了,回宫。” 喻公公这才直起身。 只见漫天金晖已散去,金波桥下的逦河水映着桥岸边酒家的星点华灯,再映不明二皇子沉郁的面容。 ** 白公公听了金麟卫来报,回到窗边桌前:“殿下,方才是二殿下派人想要接近柔安县主。” 太子放下手中的茶盏:“他今日出宫作甚?” 东宫掌左金鳞卫,诸亲卫、仪仗皆从此出。有时他们对皇城诸事的掌控,并不输给右金鳞卫。 因而此事白公公倒是知晓:“听说是京郊有曲水流觞之文会,今日开了宫门,二殿下一早便做文士打扮前往。” 太子嗤笑了一声。 荣谌当年也曾匿去身份参加过玉京的文会,遇到过几回沽名钓誉之徒。白公公只当太子又想起往事,说道:“今年没有开科,倒是没有各地举子上京,想来文会雅集也不够精彩。” “二哥所图不止于此,”太子饮罢茶,起身道,“回宫罢。” 白公公跟在身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殿下,您为何每次出宫都不肯现身与县主相见?” 太子停步,转身看向他。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27节 白公公忙道:“奴婢多嘴。”他一时还未习惯太子这几个月来的喜怒无常,总将殿下当做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太子没有责怪他,轻声道:“只我一人想见她罢了。她见了我倒是拘束,不如让她在宫外的日子松快喜乐些。” 白公公心中一叹,见太子今日心情不错,他又想了个托词道:“若是七殿下在此,定要说殿下不懂追求女郎哩。” 太子只是笑了笑,同往常那样温声道:“白伴伴,是你不懂。” 白公公一哂,并不在意地说:“奴婢确是不必懂。” ** 乔琬还不知自己招惹了二皇子,她怀着又逢故人的喜悦回到府中。 今日恰好乔瑛休沐,兄妹几人便一齐在清泰堂用了晚膳。宣宁侯府的规矩是袭爵后便分家,如今人口简单,倒也没有许多繁礼。但乔琰还是强忍到了饭后才问:“婠婠,你今日见了我们大嫂,如何?” 侯爷知晓及笄礼赞者一事,因而只自顾饮凉茶,听他们兄妹谈话。 乔瑛却是不知情,他看向妹妹:“你今日见了谢家女郎?” 萧氏便说了赞者之事,叹道:“如今得了天子赐婚,婠婠身份有变,这及笄礼必是要大办的。只是委屈了你与谢家女郎的婚礼,不可再过多引人注目了。” “无事,我本也不欲大办,”乔瑛有些迟疑道,“只是委屈谢家女郎了。” 乔琬笑道:“大哥不必多虑,谢家姐姐极是通情达理、风趣健谈哩。她与我说,她的婚礼再是风光大办,终也比不过京中贵人。但是做了我的赞者,倒是玉京独一份,成全了她十余年的谈资了。” 谢家女郎的原话是,做了太子妃的赞者,竟能叫她做此生谈资。乔琬不敢轻狂自大,转述时略略改了几字。 乔珣道:“谢家女郎确是位通达之人。” 乔琰也笑道:“大嫂之言有趣!” 萧氏闻言放下心来:“我见过她几回,样貌、人品都是极好的。如今婠婠也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母亲相看的,自然极好,”乔琬道,“我与谢家姐姐一见如故呢,还与她说好了,待天气凉爽些再相约去城郊游玩。” 乔瑛听母亲与妹妹这般说,只觉未来定是能家宅和睦,也放下心来。 谢家离京那日,乔瑛也曾前去相送,远远见过谢氏女郎。不过那抹倩影原是个漂浮不定的念想,如一笔淡墨,这些年里只偶然浮现。如今妹妹这寥寥数语,倒叫他愈发心生期待。 宣宁侯府里其乐融融,二皇子却是阴沉着脸回了宫。 因今日出了宫,二皇子回来便先到琼华宫给母妃请安,被留了晚膳。 德康公主见他今日沉默寡言,趁惠妃不在殿内,忍不住刻薄了几句:“怎么,你可是在文会被人下了脸面?眼见着要娶那‘诗集’了,可别到时候连我那嫂嫂出的诗题都对不出来。” 二皇子原不欲发作,听德康又说到那日话题,终是问了一句:“你觉得柔安县主如何?” 德康公主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那自是比你的‘诗集’美上数倍。” 她想了想又道:“虽然那日她一开始被我吓到了,但还是咬着牙挣扎不肯低头哩,真让人想欺负她。” 二皇子荣谨只是沉默着,并不接话。 “你今日是怎么了?”德康公主去看他,“你这样我好不习惯。” 只见荣谨赤红着眼,反问她道:“你说,我为何又输给太子了?” 德康公主想起自己那日赌气之语,一时呐呐不敢答。 荣谨站起身,甩袖拂去了桌上的杯盏,质问道:“除了身份,我哪一点不如他?” 德康公主一下退开,尖声道:“你疯了?太子可不会像你这样失礼!” 荣谨冷笑道:“好一个克己复礼!到头来还不是……” “够了!” 兄妹二人转身,只见惠妃沉着脸,不知在殿外站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美人如花隔云端~ 大家不要担心婚期哈,接下来时间流速会加快哒! --- 感谢在2022-06-16 22:41:21~2022-06-17 20:1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葱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宛陶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冷画屏 “说够了吗?你竟是为了一名女郎如此失态,真教我失望透顶。”惠妃的声音依旧如平日一样轻缓柔婉,但是字字里透着的不满却掷地有声。 “只是一名女郎?只是婚事?”荣谨还穿着今日出宫时的青衫,倔强立着,依旧冷笑道,“不,母妃,是太多太多了,是这十几年来……太多了!” 德康公主从未见过自己的向来稳重的兄长发这样大的火,她不知是否与自己当初的顽笑有关,但她也隐隐觉得,这并不只是因为婚事所引发的怒火。 德康公主虽有几分鲁莽任性,但向来审时度势,这是她在宫苑中生存的本能。她见兄长不愿低头,便自己向惠妃行礼后退至一旁。 惠妃摆手屏退宫人,自己则缓步走进殿内。她冷笑连连:“怎么,那岂不是还要怪起我来?怪我不是中宫,怪我不能让你打小当上太子?” 德康公主见情势不对,忙低声道:“母妃莫恼!” 荣谨听母妃这样说,心里也渐生了悔意。但他今日发了大火,一时不得回转,便依旧默不作声。 “你也不必掩饰,”惠妃行至兄妹身前,冷声道,“你是我生出来的,我怎会不知你的心思?只怕你是在哪里看上了柔安县主,奈何佳人已有婚约,便回来发了这一通邪火。只可怜我教养你一十七年,到头来却是被一名女郎,逼出了你的真心话。” 荣谨终于拜下道:“儿子不敢。” 在德康公主看来,刘妧确实不如乔琬多矣,她只以为兄长是因为婚事气恼,没想到却被母妃戳穿了这样的心事。 惠妃见他也不辩解,终是恼道:“谨儿啊谨儿,你不愧姓荣!我那日还笑太子真是昏了头,只看乔家女郎的芙蓉面,却不管那空架子侯府还能撑几年。没想到啊,你们真不愧是亲兄弟俩!” 荣谨再拜道:“母妃莫恼,是儿子错了。” 德康公主听他并不反驳,不禁在一旁惊讶瞠目。不过转念一想,她也觉得母妃所言有理。她偷偷扯了扯兄长的衣摆,让他跪下谢罪。 惠妃自是瞧见了兄妹俩的小动作,见他二人一同跪下了,这才又道:“我倒是劝你一句,这天下美人多矣,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今日其他所言,不必再说,莫要再让我失望了。” 荣谨只道:“遵母妃教诲。” 德康公主陪着兄长一同求母妃息怒,心里却觉好笑。 她自幼一心向往父亲宠爱,因而总是与东宫较劲,没想到母妃口中稳重的兄长竟也如此。从前他素喜与太子比谁更克己复礼、谦和端方,怕是憋坏了吧?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是为了一位美人破功,真是个大笑话。 如今此事被母妃当着她的面戳穿,哈哈,兄长从此可再也教训不了她了! 惠妃拂袖离去时,荣谨还垂首跪着。 德康公主起身,拉了拉还跪着的兄长:“起吧,也别发火了,你今日可真丢人。” 荣谨站起身,慢条斯理道:“你往日闹起来的时候就不觉得丢人了?” 德康公主恼怒:“欺负我算什么本事?” “是啊,”荣谨冷笑,“算什么本事?” 想要的总是得不到,他们琼华宫又算什么本事? ** 因着天气暑热,长春宫也并不召见,这些日子乔琬倒是极少出门。她心里还记挂毒香与番僧案一事,清佩姑姑只说这案子的消息不可传递,但她关心的谷公公终是保下了一条命来。 乔琬心中一时讪讪,不过东宫如今也是债多不愁。她心想,至少谷公公那干儿子已经不在了,倒是斩断了天子近侍与琼华宫的联系。如今他又犯下这样的事,也算元气大伤,日后如何还难说呢。 再往后时日近秋,便是要到七夕了。宫中赏赐与友人互赠瓜果、蜜饯,自不必多说。 到了七月初六,宣宁侯府花园里就搭好了彩楼,设好了香案。今年是乔琬在府里过的最后一个乞巧节了,家里准备得格外用心。 七月七这日晴好,乔琬便命丫鬟们把小书房的书拿出来晒,她自己则挑挑拣拣,想着要将来要带走哪些书册。 疏影不解道:“到时候什么书没有呢,姑娘何苦在日头下面挑拣这个。” 乔琬道:“往日里让你多看看书,你总当耳旁风,如今倒是露了怯。这些书里有我写过的笔记、夹批,又有我惯用的琴谱、曲谱,和别人的书怎么一样?” 清昼把她拉到秋千坐下:“等我们收起来了再拣也不迟,如今虽近秋了,但还有些燥热呢。” 春水搬完了书,只在廊下绣她的扇面:“小姐,咱们晚上真能和你一起乞巧吗?” “只我一人多无趣,”乔琬说,“咱们还可以一起比赛穿针呢。各个院子的侍女今晚都可夜宴乞巧,你若不愿与我们一起,还可以找你相熟的小姊妹去。” “婢子当然是和小姐一起,”春水连忙道,“我把小姐相赠的团扇扇面绣好了呢,正是要摆到案上去的。” 连一向寡言的秋山都说:“我给弟弟绣了一个荷包。” 乔琬道:“我近日也绣了些荷包、扇套,手里可稳着呢,今晚穿针你们可别输给我咯。” 太阳落山前,各个院子收了白日晒的书。仆妇们送来新采买的巧果、彩线,还有府中自己雕的花瓜。 管家孟娘子笑得和气:“如今分到各个院里的丫头们都得了,也不拘着她们今晚乞巧。今日采买时还得了些并蒂莲花与花苞,可要给小姐送来?” 乔琬笑道:“劳烦孟姐姐了,平日里我的院子也不缺莲花,今日得了这些,姐姐们拿去赏玩吧,不必来问我了。” 漱玉轩里有活水引流,正是有个小荷塘,管家娘子不过是想多奉承几句,平白多问了。不过临走的时候,她还是留下了两个“果食将军”。 到了晚间,园子里的酒席齐备。彩楼下的香案上,摆着些花瓜、莲藕、笔砚、针线。 真到了今日,并没人提这是乔琬在家里的最后一个乞巧节了,倒是和和乐乐地用餐,还烫了酒来。 撤了席,就是今晚的重头戏了,每回都从大哥乔瑛开始。 乔瑛素来喜武,虽也是认真进学了,但每到这种需要吟诗作对的场合,还是忍不住皱眉。 “大哥,就是咱们自家几人,都多少年了,你还别扭什么。”乔琰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乔瑛虽然不喜欢舞文弄墨,但是每回还是认真自己作了诗文来读。然后每一回都在乔珣的衬托下,显得平平无奇。 今年也是如此,只有乔琰惯是会捧场的。 然后就见二公子乔珣命人抬了素纸屏来,又研墨题诗。想来他是见大家在园子里,恰好摆上一座纸屏。 乔琰连忙道了声好:“二哥,正好让我带回去院里乘凉时候用。” 这时就听侯爷轻咳两声,乔琰立刻道:“不行,二哥的墨宝还是先孝敬给父亲。还有纸屏吗?” 乔琬却也坐不住了:“二哥,给我画个松林寒泉的枕屏吧。”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28节 “颜料呢?我干脆来个青山叠翠吧?”乔琰干脆开始浑说起来。 “胡闹!”乔瑛被弟弟妹妹们逗得发笑。 乔珣饮了乔琰递过来的酒,倒是来了画兴,催起随侍道:“云笺,再取些素纸屏来!” 乔琰被萧氏催着读了自己干巴巴的诗文,几人都各得了乔珣酒后画的写意水墨枕屏。而那座题了诗的纸屏还留在园子里,等着一会儿搬去清泰堂。 而乔琬前些日子就准备着了,她给母亲绣了新的帕子、给父亲、大哥和三哥绣了荷包,给二哥绣了扇套。 今日惯例,绣品要与先前的诗文一齐供在香案上,焚香礼拜。 今晚本是让府中侍女都各自过节去,但有些消息灵通的听闻漱玉轩的丫鬟可以把绣品摆上园中的香案,倒也想了办法求家宴上的婆子打点,想沾沾未来太子妃的“巧”。 因而兄妹几人焚香礼拜时,就见了趁他们不注意时,堆满了一香案的绣品。乔琬甚至在香案边角上看到了一个纳得工整的鞋底。 萧氏也不责备婆子们,只叫了孟娘子来:“让那些收了打点的婆子把银钱退回去,散了以后叫丫鬟们认领清楚自己的东西,好日子里不可惹出事端来。” 孟娘子见了那满当的香案,涨红着脸应了。 乔琬命清昼去拿了五彩线和九孔针来,笑道:“母亲,你可与我们一起比试穿针?” 萧氏也笑:“我可比不了,我的眼睛都花咯。” 乔琬招呼漱玉轩里的丫鬟们来比穿针,大家都跃跃欲试,并不相让。 乔琰给妹妹打气道:“我与大哥赌一杯酒,定是我们婠婠赢。” 乔琬自信满满:“那你可瞧好了!” 乔瑛对无赖弟弟无奈道:“谁与你赌了,我也说婠婠赢。” 众人又笑闹了一会儿,侯爷与萧氏先回去歇息了,那题诗纸屏也被移走。 乔琰便命人搬了凉椅来,把自己新得的枕屏摆上去,美滋滋躺下望着星河道:“如今牛郎与织女已经见着面了吧?” 临近秋日,夜风萧索,这夜仿佛要比夏夜静了些许,也凉了些许。 乔琬闻言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勾月与星河,看不清鹊桥,也照不清那梧桐树影。 乔珣也仰头去看,却道:“定然是相见了。” 乔琰突然问:“大哥和婠婠的婚事都定下了,二哥,你作何打算?” 乔琬手里剥着莲蓬,闻言也不敢插话,只悄悄竖起耳朵。前世自废去一条腿后,二哥至死都没有娶妻。 只听乔珣笑道:“我想娶一位我自己中意的女郎。” 乔琰道:“我正是问你,中意什么样的女郎?” 乔珣又饮了一杯酒,慢悠悠道:“我未见着,又怎知她是什么样的女郎?” 乔琬莞尔一笑,只当是他的醉话。 又听得大哥问:“三弟,你呢?你将来又作何打算?” 乔琰与他对饮一杯,道:“谁知将相王侯外,别有优游快活人。” 乔琬的笑一时慢慢僵在脸上,她突然听懂了。她的哥哥们看似快活,却远比她想得多。 宣宁侯府到如今,父亲交还兵权,大哥仅做了御前卫。 二哥一心读书,谋求科举之路,本可以在大哥承爵后分家,青云直上,如今却因为她连婚配都谨慎起来。 三哥与七皇子是同学,一向交好,如今听他的意思,更是直接放弃了所有,只做优游快活人。 哪怕将来太子登基,侯府不再因“太子党”一事遭到清算,她看似救了阖府性命,但也断送了兄弟的前途。 而她,即将入宫。宫中还有诸嫔妃、皇子,又有权宦、金鳞卫,纵有太后护着她,也是性命相搏之地。 哪怕她心里将天灾人祸、文武分立、边关战事、夺嫡治乱这些未来之事翻来覆去地想,她也不知将来是否还会有命运变幻,太子是否能听她的谏言? 乔琬饮了一杯酒,只觉得又苦又辣。 人生在世,终是要面对风刀霜剑不停。 而世间之事,终是难两全。 ** 天子出了群玉宫,转身道:“你今日既有不适,便不必再送了,不可受了风。” 贵妃道:“臣妾披了斗篷,陛下不用担心。” 天子握了贵妃的柔荑:“手这样凉,如何让朕不担心?过几日要立秋了,明日让人送些羊肉锅子来好吗,温中健脾,就当做秋补了。” 贵妃只好止步:“多谢陛下。” “谷……”天子话音一顿,“朕倒是忘了,他还在养伤。” 贵妃道:“陛下仁心,谷伴伴终归是用着顺手的人。” “是太子仁心,暂且随他去吧,”天子对早已躬身候着的裴知说,“给琼华宫去个信,夜深了,朕就不过去了。” “喏。” “爱妃留步。”天子为贵妃拢了斗篷,这才转身离开。 常言道凤栖梧桐,群玉宫的庭院里也有几株梧桐树。夜风拂过,吹落簌簌黄叶,卷到了殿前。 “娘娘,莫受了风。”宫人轻声道。 贵妃转回殿内,宫人立刻上前给她解了斗篷。她扶了扶鬓上的步摇,吩咐道:“闻铃,羊肉燥热,明日莫让那汤锅子端进来。” 宫人为她递来温热的茶盏:“奴婢省的,只是娘娘既然闻不得那味道,为何每年都这样遭罪?” 贵妃美目一睨,方冷冷笑道:“只是没有必要戳破陛下的美梦罢了。” 作者有话说: *“谁知将相王侯外,别有优游快活人。”-白居易《快活》 这句诗其实看起来快活,但是全诗看起啦,我觉得并不是这个意思。 -- 本章过度,是侯府最后的温情时刻了,之后时间流速加快。这里交代清楚乔琬自己对侯府定位,和对未来入宫的想法 明日入v更新万字章,谢谢大家,鞠躬~ -- 回应一下读者宝宝的看法,婠婠真的一直都有在想这些事(不写下来是怕被发现)。但是从毒香案来说,因为有太子这个变量在,她前世所知的事也会有各种变幻,宝宝们跟着剧情就好啦。 然后看文名,本文真的是个甜宠文不是那种专|业|复|仇文哈哈,还是感情线为主的。 -- 预收文《嫁反派后躺赢了》 文案:【前世努力今生咸鱼郡主x心狠手辣摄政王】 生逢乱世,姜妩哪怕身为长公主嫡女,终日也只苦于寻求活路。 眼见着公主都被送去和亲,她慌忙想给自己找一门靠谱亲事, 然而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兵临城下。 宫中赐封她为寿宁公主,立即献与北国。 姜妩想,算了,毁灭吧。 再睁眼时,姜妩又回到了豆蔻年华。 这一次,她直接闭眼选了——摄政王萧歧! 这萧歧据说是比皇帝更暴虐无常的人屠, 作为南周最后一名悍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该护得住她。 故此,明知摄政王府水深火热,姜妩也要闯一闯。 没想到,嫁给这活阎王后,她却意外躺赢了? ---- 萧歧常想,那个鲜妍明媚的少女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努力装出快活的样子, 真想看看她恐惧痛哭的模样。 然后有一日,这只金丝雀就自己撞进了他的掌心。 第28章 松梢月 这些时日夜间虽有些凉意, 但终究还未处暑。到了白日里,天气依旧燥热。 乔琬一早去清泰堂请安,萧氏与她说了一会儿话, 让她午后便不要再走动。回到漱玉轩,她发现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戴起了楸叶。 “日子真快, 竟是立秋了。” 守着院子的春水笑道:“是孟姐姐今日送来的呢,街上都在卖楸叶了。” 自从七夕那日香案事后,孟娘子总觉得是自己监管不力, 隔三差五给漱玉轩送些小玩意来。 乔琬只道:“下回别再收孟姐姐的东西了,还不知道她要送到什么时候呢。” 清昼道:“咱们又没恼她, 只不过是她自己觉得没脸。” 疏影想起那日场景,噗嗤笑道:“咱们谁不想与小姐一同乞巧?只要那些婆子把银钱退回去,也算是乐事一桩了。只是孟姐姐自己恼了, 当时面上铁青得快冒绿光了。更可笑的是,也不知道是谁放了个新纳的鞋底上去,最终都不敢去认……” 乔琬也笑了:“你也瞧见了?我当时偷着乐了半天呢。” 几人说笑了一会儿, 疏影从博古格上拿起一个匣子:“对了, 小姐,这是方才三公子身边的云鸿送进来的。” 乔琬伸手接了:“三哥又逛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只见匣中是一只楸叶笔掭, 舒展的叶形黄釉莹润,叶脉上描金, 精巧秋雅、惟妙惟肖。 “送给我做什么?”乔琬奇怪道,“我许久不画画了,应当送给二哥,多谢他相赠的墨宝纸屏哩。” 几个丫鬟凑过来看, 觉得确实精巧可爱, 疏影道:“三公子总是能得一些有趣的玩意儿, 小姐收下便是,或许已经送过二公子了。” 乔琬确实也喜欢,便命秋山拿去小书房,这时节用起来更有几分秋趣。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29节 不多日便是中元节了,这天家家户户都要享祭先祖。每到这日,宣宁侯府中开祠堂享祭后,侯爷还会去道者院。道者院在中元节有大法会,宫中也派人去祭扫,为战亡的将士焚钱山,也开设祭孤魂的道场。 佛家这天也有梦盂兰盆法会,前些时候杂剧艺人们就开始演目连救母了,能从七夕一直演到中元。 白日里家中父兄会去道者院,乔琬与母亲往往是日暮时分到逦水边放灯,也算是斋孤祭鬼了。这一日,宫中也会遣内侍从龙山放水灯,自暮时到入夜,逦河上浩浩汤汤的河灯,仿佛真的能照亮黄泉幽路,沟通这人间与幽冥。 乔琬望着夜幕下那流光般的逦河,诚心合掌。她不知自己为何能回到及笄这一年,她对所有鬼神都恭敬祭拜,只求这不是梦一场。 ** 过了中元节,宫中突然传旨,天子今年要去松云围场秋狝,宣了各王公部院随驾,宣宁侯府也在此列。 大邺自高|祖时便常有秋狝,至当今天子不喜围猎,秋狝便成了随心的消遣,连着几年都不起驾也是有的,竟也不用担心围场动物休养生息了。 从前先帝多是宣王公武勋随驾狩猎,当今天子倒是常常钦点学士翰林与他同去跑马观景、吟诗作画。松云围场的千顷松涛与溪谷泠泠,倒是出了不少诗文与画作,也跌断了几位清贵大夫的腿。 秋狝随驾可以带家中女眷,乔琬与萧氏往年也随府上去过围场。如今府中各院已是闹哄哄收拾起箱笼来,能随驾出京一趟是何等难得?为了这趟差事,各院二等以下的丫鬟小厮们怕是要争上一场。 乔琬心中并没有那些喜意,她不明白的是,为何今年会有秋狝? 前世的太和二十年并没有秋狝,毁了二哥的那次秋狝,明明是在太和二十一年! 如今她与康平伯府并无婚约,今生那黄云雁怕是也一直不得见在家养伤的康平伯长公子,更不会芳心暗许。这两段孽缘都尚未发生,秋狝的时间也不相同,是否意味着前世这场祸端已被彻底扭转? 乔琬还有些忧思,这次秋狝务必要注意安全。院子里的丫鬟早已如火如荼地收拾起箱笼,又是寻思着跑马的衣服,又是收拾帷帽斗篷。 清昼与疏影是随乔琬去过围场的,只道那围场外侧的别院收拾得并不精细,最好还是把山枕和被衾都备好。 春水从知道这事起就兴奋得几日没有睡好:“小姐也会骑射吗?我竟不知道是什么样光景哩,小姐会猎兔子吗?还是狐狸?我可以给小姐做毛领子吗?” 乔琬见她问个没完,连秋山也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只好答道:“三哥从前带我猎过水鸭子,运气好的话还能猎下飞鸟。” 春水依旧激动道:“水鸭子好,咱们可以做热汤锅子!” 因着天子好些年没去围场了,清昼和疏影心中也是十分欢喜的。清昼便也不催促春水干活,自己一边收拾一边道:“在围场多是分得些野味,烤肉、热汤锅子能吃得你上火。咱们还得带些清润的糖水方子去。” 春水立刻道:“那我去收拾些带上!” 疏影一边清点首饰一边思索着搭配的衣服,嘴上却也忍不住凑趣道:“还记得上一回咱们去,在溪边自己钓了鱼回来。别院里的嬷嬷教咱们认了些野菜藤子,也是新鲜有趣呢。” 乔琬干脆放下思虑,也看起她们收拾的东西来。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心行事便是。 宫中下旨后十余日,天子方才起驾。围场需要打点,随驾官员也需收拾准备。 松云围场距离玉京不远,不过二三日的路程,常年有京中禁军把守。松云围场从前代起就是皇家围场,乔琬也是前阵子才从太后口中得知,围场附近的锦春苑是前代的行宫兰泉宫。 天子这回秋狝带上了太子与诸皇子皇女,并无妃嫔随驾。乔琬有些遗憾的是,嘉宁公主也留在宫中陪着太后。 宣宁侯府夹在玉京诸多王公车队中出行,并不算高调。乔琬只知道前头是成国公、英国公府的车队,觉得心安。 前些天听三哥说这回康平伯府也随驾出行,只是不知春天里病重的伯夫人可以出门见人了吗? 这次出行令人想起先前说过的兰泉宫,乔琬干脆只请了三位教仪中的清佩姑姑同行。 清佩姑姑出门也带上了霜清,如今侯府女眷坐在马车里,霜清倒是带着帷帽骑马在外随侍。连清泰堂向来稳重的大丫鬟素月都忍不住要掀开帘子看她骑马,心生羡慕。 一连三日的行程并不松快,其实这路程跑马一日就能到,走得快些的马车两日也可到围场。但因着松云围场离京近,如今这随驾官员府中亲眷跟来不少,车队一路上走走停停,竟是第三日下午才到。 前代的行宫已经改成温泉游苑了,如今松云围场的外侧修建新的行宫别院,围场内也提前准备了些供人暂歇的营地。 乔琬到了围场外的别院,只先与家人休整一番。 围场的行宫与别院原就有内侍、宫人留守,天子驾临,也从禁中带了一批内侍与宫人。京中的王公官宦人家自然也少不得带着家人仆从出行,一时间松云围场热闹极了。 春水与秋山是第一回 来,跟着清昼疏影忙里忙外收拾箱笼,跑腿格外卖力。 出门在外,乔琬只与母亲和清佩姑姑在一处,不想再惹出什么事端来。到了晚间,各府才逐渐收拾齐整,好在今日行宫并没有赐宴,众人只想早早歇下,明日好去到围场大展身手。 ** 第二日天气晴好,碧空万里,清晨时分便已经有了些许秋日的凉意。前一日夜里乔琬睡得不算安稳,今日卯时便起了。 几个丫鬟起的更早,守夜的清昼出门打热水去了,疏影为乔琬梳头,打趣道:“春水昨晚睡不着呢,翻来覆去一整夜。” 春水红着面皮道歉,细声道:“姊姊们见笑了,我自小都没有出过京呢。” 乔琬前世听春水说起过,她幼时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为父亲糊涂,欠下了赌债,才将她卖了换钱。 因她玉雪可爱,那牙婆本是想收了她做干女儿,也教了她许多,但后来为了补贴家里,还是在她十岁上下的时候将她卖入府中。 春水时常感念那牙婆对她的恩情,从幼时起便从不叫她干粗活重活。虽然也是有着一份奇货可居的心思,但终是念着那些年的情分,没有将她卖到花街瓦巷去。 前世每逢年节,秋山会往家中送去节礼,还存着钱想送弟弟读书。乔琬也曾问过春水可还记得家人在何处?春水只是笑,还记得幼时在家中受过宠爱的日子,其他全忘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乔琬想,如此也好。 “你这些天机灵些,跟紧了莫要淘气,”乔琬道,“如此还能带你去林子里顽。” 春水连忙道:“多谢小姐,婢子定不多行一步路,不多说半句话!” 疏影轻手为乔琬挽好了发髻,因今日要出门,只简单簪了几枚固定发髻的珍珠钗。 乔琬自己戴了珍珠耳坠,转头便看到望眼欲穿的秋山,只好道:“你也是。” 秋山开心得与春水相视而笑。 乔琬心中叹息,前世她终是亏欠了她们。 今日是秋狝的第一日,惯例是由诸皇子、王公与年轻才俊们游猎比试的。今日女眷不进围场,乔琬只打算去找好友们谈天,下午再牵上回太子送她的大宛宝驹到行宫附近的跑马场熟悉熟悉。 方芙与祁纨也牵了马,出京后自是松快,万事通方芙还聊起了这次出京随驾的官员。 “不知道是不是刘阁老家是不是真的婚事将近,这回不见他来。” “他都一把年纪了,还是别围场来了。” “可是这回程阁老和许阁老都来了呀……” 到了下午正要散时,就见成国公家的丫鬟婆子寻到了跑马场。 方芙笑道:“我想着咱们三人府中的兄长今日都参加了游猎,我让她们得了消息便来报呢。” 祁纨和乔琬道了谢,祁纨抢着道:“你们先说,这回是谁拔得头筹?” 领头的婆子行了一礼道:“这便是要恭喜县主了,宣宁侯府的世子爷拔得头筹!” 乔琬一怔,倒是奇了,兄长向来低调,怎么今日竟是露了锋芒? 方芙见乔琬怔住了,吩咐那婆子道:“将你知晓的都说来。” 那婆子笑道:“今日世子爷游猎不仅拔得头筹,还猎得了大雁,是要送给谢少卿府上的。陛下听闻详情后,还说今日诗文有了一桩佳话。” 乔琬想到那些颠簸了几日被迫来围场的文人学士,居然还要给自家大哥谱写一段佳话,不禁觉得愈发好笑起来。 她心里明白,大哥此举也是为表敬重,原来他也知晓如何追求女郎哩。 祁纨还有些迷糊:“谢少卿,哪个谢少卿?他做什么送给谢少卿家?” 方芙好笑道:“你这个糊涂蛋,那是婠婠未过门的大嫂家。” 祁纨拍了额头,道:“哎呀,我都忘了!”因着是两府的婚期拖延了几年,她不好多说,只又问那婆子:“次一名是谁?” 那婆子笑得更殷勤了些:“次一名是太子殿下,殿下也猎得大雁,想来也是送去县主府上了。” 方芙与祁纨闻言都笑了起来:“定是太子殿下将头名让给世子爷了,这才是一段佳话呢!” 乔瑛自然是不敢与太子争头名的,太子定是给自己的大舅哥让了一名。 方芙道:“我从前在府里听母亲和嫂嫂聊起这些,并不得趣味,原来是要到了自己与好友身上,方能体会一二。” 祁纨也笑道:“乔家大哥瞧着严肃,太子殿下更是龙章凤姿。如今又是猎大雁,又是推头名的,皆是为了未来的妻子,真教人有些羡慕呢。” 如今两位好友的婚事未有着落,乔琬不好说些什么,只好打趣道:“只怕从今以后,路过围场的大雁都遭殃咯。” “你呀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方芙伸手去捏她的脸。 祁纨则合掌道:“阿弥陀佛,大雁,你终是错付了。” 乔琬忙去问那婆子:“第三名是谁?” 婆子道:“第三名是二殿下与四殿下,只不过四殿下在不慎拉伤手臂,回来得稍早些。” 四殿下荣诤,出自丽妃的锦云宫,前世出宫时封宁王。乔琬知道他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且武艺要比二皇子好上许多,今日此举也不知是否有所谦让。 方芙与祁纨怕也是这么想,于是干脆问起自家兄长的名次来。两府世子的排名都没有出前十,后几位有武勋家的世子、公子,也有武举出身的年轻武官,甚至前十名还挤进了一个翰林! 方芙道:“此人我知,是上一回打马游街的探花郎!” 祁纨叹道:“延平郡王世子那事可吓煞我母亲,今后绝不会在宗室里头相看了。她近来可愁我的婚事,要我说,如今想来便是个骑射娴熟、英姿勃发的读书人也行。” 方芙笑道:“那也不急,待开科之时,叫你哥哥到榜下捉婿便是!” 三人又说笑了几句,便各自散了。明日还有骑射比试,她们只约后日一同去围场打猎。 ** 乔琬回到宣宁侯府下榻的别院,果然是见有小黄门候在外头,围场那边送了东西过来。 过了一会儿,清昼来报,是陛下给乔瑛的赏赐送来了。还有太子殿下今日猎到的大雁与些许野味。 “说是还是兔子和狐狸,太子亲自猎的,箭从眼睛射进去,没有伤到皮毛,”疏影从前面回来的随从那里打听了多一些,“不过还要等硝制后再送来。” 春水惊叹道:“原来是从眼睛射进去的!” 疏影道:“那皮子可是要送去专门的针线婆子那做,你可不成。” 春水倒不是在意:“那是自然,我可不敢糟蹋太子殿下送来的东西。” 乔琬听她们拌嘴,只是一笑。 因着今日是围猎的第一天,晚宴是在围场营地里办的,是当年高|祖追忆行军露宿所设。 乔琬便知与母亲用了晚膳,说起今日骑马之事。 萧氏道:“原来你们去了跑马场,我与几位夫人倒是去了马球场,那边热闹些。” 乔琬笑道:“太子相赠的大宛宝驹我还没骑过,倒是怕过几日进围场丢了丑。” “练一练也好,”萧氏说,“今日倒是没想到你大哥开了什么天窍,我见着谢家夫人是笑得合不拢嘴,心里满意得很。” 乔琬道:“结亲又不是结怨,自然是你敬我三分,我也还三分……”她上辈子便是这样想到,既然康平伯府不仁,那么她便也不义。 萧氏笑道:“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也说起这样的话来。快去歇息吧,明日骑射比试后,让你哥哥带你猎水鸭子去。” 围场别院的床榻自是比不上府中,丫鬟们精心重新铺了被衾挂了香球,还摆上了二公子画的枕屏。 立秋已过,出了处暑。这松云围场所在山林,要比玉京要了凉上许多。此处多植松树,虽入了秋日,依旧绿意盎然。松林云涛、痩石寒泉,仿佛那枕屏之画入梦。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30节 乔琬今日受了一番恭维艳羡,还在母亲面前说了些老气横秋的话。可她其实早已想不起前世出嫁时的心情了,终是相敬如宾,并无欣喜雀跃。如今想来,这样也好,正是因为没有感情,对沈昱的恨才不会如蛆附骨。 可是太子呢? 如若有一日,狡兔死良狗烹,她又该如何处之? 或许是前一世过得太糊涂了,富贵温柔乡里没有烦恼,父母兄长又将她护得那般好。如今竟只是多思虑一番,都觉得心惊肉跳。 乔琬握紧了被衾,只望自己能再聪慧些才好。 ** 第二日,侯爷与几位公子一早便出发去围场。不过小半日,就见乔珣与乔琰又折返回别院。 乔琰手里还握着马鞭:“婠婠呢?快和她说,我们带她去猎水鸭子和飞鸟。” 乔琬本不忙着出门,听闻哥哥们已经回来,忙簪好发髻,换上轻便的衣服。 “今日不是有骑射比试吗,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乔琰道:“四皇子昨日拉伤了手臂,太子又谦让他,于是就不比试了,只做切磋。大哥他们还在骑射场,我和二哥回来带你打猎去。” 随行官员的女眷也是可以进入围场打猎的,只是为了安全,还需要有男子相伴,因此多是夫妻、兄妹同行。 “你们不去一同切磋吗?” “又不比试,只与他们骑射有什么好顽,咱们带你去打猎,回来给父亲、母亲治一席酒菜,岂不有意思多了?”乔琰说。 乔琬看向乔珣:“二哥也一同去吗?” “自然是一同去。”乔珣道。 乔琰笑道:“你又不是不知,二哥骑射功夫向来好,咱们府上只是不爱出风头罢了。” 乔琬因着前世的事,这几日还命府上马倌和随从每日都要细细检查马匹,被萧氏笑说爱操心。但是如果能见着二哥驰骋骑射,也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今日是要去山里打猎,乔琬暂且只带上了太子送来的武婢霜清。 围场里秋爽气清,马蹄落在松针落叶上,丝毫不觉得颠簸。进了林子,除了山上的松林,沿着溪谷还有一些疏落的阔叶林。 乔家两兄弟只带着乔琬沿着溪谷附近走,水声潺潺、鸟鸣幽幽,令人心旷神怡。 乔琬的弓箭是父亲为她订做的,其实她往日并不常骑射,只是在节日时射过粉团,但是准头向来很不错。 前世她及笄后的秋狝,因为二哥负伤,府中愁云惨淡,她从此再没摸过弓箭。今日难得有机会,她自是认真向兄长学习。 “你这姿势不错,不要耸肩,”乔珣先让她瞄准岸边的树叶子,“上身要稳,不要怕马儿动。” 乔琰笑道:“让马儿乖乖别动,你算是骑着马射箭了。” 乔琬试了几回,好在这大宛宝驹确实神异,极是通人性的,还真的稳稳当当让她练习了好几回。 “霜清,你来,马儿跑动时你能瞄准吗?”乔琬累了,便让霜清试给她看。 霜清自然是身手矫健,她还不忘道:“县主,瞄准后就一鼓作气!” 乔琬又试了几回,终于是能在马儿跑动时射到树叶子。 乔琰赞道:“你的准头向来好,手上也稳,若是自小同我们一起练习,今日也可去骑射场比试了。” “倒也是要看手感,你平时练得少,此时只顾凝神去射,瞧准了就下定决心!”乔珣嘱咐道。 兄妹三人在河边练了一会儿,乔琰还跑出去猎了几只灰野兔。 “也够咱们置办几个锅子了,你再去试试猎水鸭子,要是不成我们就明日再来。”乔琰让随侍去捡了兔子。 “可是有人?”乔珣原本还微笑着听弟弟妹妹说话,但因为林子另一端的响动,立刻让仆从们戒备,怕有野兽出没。 随侍们担心有野兽也担心流箭,忙命细犬们叫唤起来。 只见阔叶林子的那头,也有随侍和猎犬开道,之后是两个骑在马上的身影。 乔琬手里还握着弓箭,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几乎想立刻拉弓引箭,射穿他的要害! 来人正是康平伯长公子沈昱和他的妹妹沈晗。 此二人见了他们,也是一怔。沈晗还犹豫了一瞬,似是想下马行礼。 乔珣与乔琰已经打马过来,将乔琬护到身后:“沈昱,我们在此处练习骑射。不想被流矢伤到,就速速离开!” 那康平伯家的沈昱确是有几分英挺俊美,否则前世也不会被黄云雁倾心,更不会被宣宁侯府选婿。 但是乔琬此时见了他,只觉得他满眼算计,面目可憎。 乔琬前世花了重金打点沈昱书房中的下人,翻看了许多他的书信手札,知道他是怎样一个趋炎附势、蝇营狗苟之人。陷害宣宁侯府,也是他揣摩上心后,怂恿康平伯递给新帝的投名状罢了。 乔琬恨毒了此人,默默攥紧了手上的弓箭。 那头沈昱见到宣宁侯府的人,心中也只觉得忿恨。 他从前确实对娇美的乔琬有意,但自从她被宫中赐婚后,他大醉了几日,也就渐歇了心思。 之后诸事都怪他那蠢笨的妹妹心生妒恨,害得他们家被太后申饬不说,还让他被人绑至暗巷殴打了一顿。 沈昱被勾起了心绪,此刻又是恨乔琰,这是他怀疑的打人主谋,又是恨他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妹妹沈晗。他刻意不去想乔琬,只阴沉着脸,并不答话。 沈晗见兄长久不言语,两家人只是对峙在此,便望向乔珣道:“沈家二哥,我与兄长要回别院,还请借过。” 乔珣向来端方守礼,但他也极是护短。他自是知晓之前那番婚约流言的出处,因此并不与沈晗说话,只是看向沈昱:“沈昱,还请绕开,流矢无眼。” 沈昱本来也不欲多做纠缠,可是这些时日又是被打,又是被私立外室的麻烦缠身,如今来围场散心还遇到乔家兄妹…… 他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厉声道:“此处是皇家围场,你们竟敢故意……” 就在此刻,他口中“故意”二字的话音还未落,一道突如其来的箭矢打在了他的发冠上。 乔琬骑在马上红裙猎猎,手里执着弓箭:“还不滚?” 沈昱一阵发懵,他惊诧道:“你这是做什么!弓箭岂是任你摆弄的?” 乔琬举臂执弓,朝着沈昱被打歪的发冠又是一箭。这一回有了准头,发冠被打碎,随着箭矢落到了地上! 不过是瞬息间,乔琬没有一句废话,且动作极快。待沈晗一声尖叫过后,众人才反应过来。 康平伯府的家人随从们大惊,纷纷围了上来。 宣宁侯府的兄弟俩又打马靠近些护着乔琬,侯府的下人们挡到了前方。一时间犬吠声声,嘈杂一片。 沈昱僵在马上,有几息没有言语。待妹妹尖叫过后,他才伸手去探发髻,又低头去看破碎的发冠。 沈晗也去看兄长的发间,见他并没有大碍,忙拔了一支素玉簪让他绾紧散发,这才转头厉声道:“柔安县主,你这是做什么!你恼了我们府上,只管打骂我们便是,怎么还动起这凶煞的兵器来!箭矢无眼,你是要在皇家围场仗势行凶……” 沈晗从未在乔珣面前如此大声言语过,只是她如今也顾不得许多。正当她慷慨激昂时,尾音却像是被掐掉了一般,直直地看向突然前来的另一队人马。 宣宁侯府兄妹三人见她有异,连忙朝后看去。 只见一队骠骑纵马而来,有骑手执旗,又有尉官身着金鳞卫的罩甲。 几人连忙下马,就见太子身着猎装,骑着一匹玉华骢,踏着秋枝霜尘而来。 太子纵马至近前,两府的仆从们忙跪下约束着猎犬,众人也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荣谌下马,将马鞭丢与后头跟着的白英,笑道:“不必多礼。竟是在此处遇见你们,可是带婠婠来猎水鸭子?” 乔琬起身,赶在兄长前乖巧应道:“殿下,我刚刚在练骑射,还没猎到鸭子呢。” 荣谌对乔家兄弟颔首,正欲说话,就见到了后头站着的沈昱与沈晗。两府人马原是对峙分立。 白公公见太子顿住了,使了个眼色,就有左金鳞卫的校尉道:“这两位是康平伯府上长公子与嫡小姐。” “哦?”荣谌听到康平伯府,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看着地上散落的发冠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晗垂首站着,有一瞬间激动的战栗,她想禀告太子殿下!她要告诉太子殿下那乔琬是多么飞扬跋扈、仗势欺人! 可她还没开口,就听见那女孩娇柔的声音道:“殿下,这是我两箭射下来的,我瞄得可准吧?” 一时间静极了,两府的下人还跪伏着约束猎犬,只有白公公与金鳞卫的校尉饶有兴致地看那发冠与不远处的箭矢。 她怎么敢!沈晗想抬头说话,却被沈昱一把拽住了衣袖。 乔珣和乔琰有些惊讶于妹妹的话,正要谢罪,就听到太子轻笑了一声。 “不错,你这准头甚好,就是力气小了些。” 沈晗攥紧了衣袖,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再动。 荣谌看了一眼垂首静立的沈家兄妹俩,他并没有忘记,当初婠婠与他说的那句“康平伯嫡女与柔安有龃龉”。 “婠婠,再来一箭,你可能打断他的簪子?” 在场众人没想到向来温文有礼的太子竟会说出这样轻狂的话,都呆立无言。 乔珣作揖,不赞同道:“殿下,舍妹如此举动,实在无礼,应当严加管教才是……” “无妨,”荣谌的语气依旧温和亲切,“不过是一些骑射切磋,沈家公子不会在意吧?” 沈昱此人最是善于钻营,此时会说什么呢?乔琬在心中冷笑。 果然就见沈昱满面笑容道:“殿下所言甚是,不过是骑射切磋,二公子不必介怀。” 乔琬见他如此,更是觉得厌恶反胃。 她二话不说,举弓搭箭,只将满腔愤恨化作飞箭,一箭就打歪了那支玉簪! “好,好准头!”荣谌赞道。白公公也带着金鳞卫喝了几声彩。 只可惜乔琬的力气不大,那弓也轻。她又抽出一支箭来,瞄向沈昱的发间。 沈晗看得心惊不已,只觉得兄长像是人群中的一个活靶。 第二箭打得那玉簪几乎掉落,乔琬取出了第三支箭。 沈晗看着乔琬纤纤玉手中的弓箭,只觉得肝胆俱裂:“县主,求求你……” 第三箭,簪子碎了。 “殿下见笑。”乔琬只觉暂时出了一口愤懑之气,她放下弓箭,向太子露出一个笑来。 她举箭时冷然的娇颜倏尔放松,这一笑竟宛如芙蓉初绽,琼花映玉。 荣谌有瞬间失神,然后才道:“婠婠与孤一同往溪谷去,正巧带你猎些水禽。” 乔琬见太子似有话要交待自己,便应下了,还不忘道:“猎水禽好,也好叫殿下见见我骑射时的准头哩。” 她又向两位兄长道:“哥哥们不必陪我了,早些回去吧。” 乔珣和乔琰自是瞧出了她与太子间有些不同寻常的熟稔,但在人前他俩只能悄悄朝妹妹打些眉眼官司。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31节 乔琬假装没看见,还大言不惭道:“殿下会送我回去的,哥哥放心罢。” 荣谌甚是喜欢乔琬在人前与他这样熟稔,笑着道:“这是自然,二位放心。” 兄弟二人败下阵来,只得拜谢:“劳烦殿下。” 荣谌颔首,目光转过沈家兄妹,对白英道:“康平伯子女陪柔安县主骑射游玩,有赏。” 白公公应喏,又唱了一遍:“康平伯子女陪柔安县主骑射游玩,有赏!” 白公公见那二人还僵立着,提醒道:“可是太过欣喜了?谢恩呐,二位?” 沈昱忙拉着沈晗跪下:“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白公公见他还是不够上道,又咳了一声。 沈昱这才又挤出了一句:“多谢县主……” ** 乔琬骑马与太子沿着溪谷前行,这溪谷里沿岸是落叶林,确有几分草木凋敝的凄清之景。 金鳞卫散在四周,白公公和随着乔琬而来的霜清也牵马退至一旁。 乔琬想要下马行礼,却被荣谌伸手拉住缰绳:“不是说要叫我见识见识你骑射的功夫?” 乔琬忙谢罪道:“今日真是太失礼了,让殿下见笑了。” 荣谌露出一丝笑来:“不知婠婠竟是这样的性子,从前只知你娴静善画,没想到弓箭准头极佳,不愧是将门虎女。” 乔琬听着也有些想笑,两世以来倒是第一次有人用“将门虎女”称呼她。 此话若是其他士林女儿来说,或许还有些阴阳怪气。但是这话太子此刻说来,乔琬能感受到他的真诚可亲,况且她也从不觉得将门出身粗鲁。 “我许久没有练习了,今日的准头只是运气好罢了。”乔琬道。 荣谌面带笑意与她打马向前,并不细问她与康平伯府的龃龉,只是与她一同看云入秋山。 乔琬想,太子许是以为她还在恼恨之前康平伯府传出的流言,如此也好。 或许是因为远离了皇城宫苑,又或许因为排遣了一些恨意,乔琬此时只觉得此刻心绪平和。与太子这般在溪林散步,一时都忘了往日的恭谨,仿佛只是与寻常友人同游。 这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水禽,二人松了缰绳只让马儿自在踱步。 荣谌突然道:“天香引一案,还要多谢婠婠提点。” 乔琬怔了怔,才想起是那西域毒香一案,心弦立刻绷紧。 “殿下,此案可是惹了大麻烦?”乔琬悄声道,“清佩姑姑都与我说了,我担心极了……” 荣谌见少女抛却了举箭射簪时的快意凛然,一双翦水秋瞳只是紧张又忧心地望着自己,心里一时又熨帖又好笑,只觉得她可怜可爱。 “无事,”荣谌道,“金鳞卫已经还了谷伴伴清白,他确实不知那安神香有毒。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如今还在养伤。” 乔琬好奇道:“那玉京城中查封的西域香可有毒?” “有毒。” 乔琬不言语了,她只是望着太子,等着他继续说。 荣谌便不再逗她:“有毒的便是你所说的那一味香,安神香与天香引中诱发毒性的皆是它。但那花楼老板、西域商人与番僧都说自己无辜,只道当初进货时买入的是真香,不知如何混淆了毒香。只可惜天香引毒死了人,而那安神香也有损太后娘娘贵体,他们难辞其咎……” 乔琬忍不住握紧了缰绳,她颤声道:“太后娘娘如今可好?太医怎么说?” “太后娘娘用那安神香的时日不多,如今将养着,待毒性慢慢散去便好了,你莫要担心。” 乔琬又问:“那后续该如何?” 荣谌道:“自然依照律法,该如何便如何。” 乔琬又不言语了,她知道仅这一句话,就定了许多人的生死。 她想了想才问:“那谷公公献香是何人引荐?陛下可会追究?” 太子并没有回答。 乔琬转头去,就见荣谌正望着那潺潺溪流。 “殿下?” “你不必担心此事,父亲习惯了谷伴伴在身边,小惩大诫一番便是了,谷伴伴这回只怕是去了半条命还不止,”荣谌回过神,“而那引荐之人,自然也逃脱不了干系。” 乔琬觉得太子在避重就轻,他还有未尽之语。但她也知暂时不该再问下去了,此事定然无法善了。 乔琬只装作有些懵懂地点点头,突然道:“殿下,有雉鸡!” 说时迟,那时快。乔琬回首引弓,屏气凝神,一箭射中了一只七彩的环颈雉。 不远处的白公公见了,连忙道好。 荣谌笑道:“我回宫便与谦谦说,确实见识了你的骑射功夫。” ** 太子依言带着乔琬猎了些水禽,还有几只稚鸡与野兔。乔琬的准头很好,但弓箭轻,久了也觉手臂酸疼。 荣谌担心她拉伤手臂,命白英取来他惯用的推拿药酒,便要送她回去围场外的别院。 二人牵马而行,乔琬只觉得今日十分畅快,几乎是全然忘了往日在太子面前的拘谨,一路言笑晏晏。 恰要出围场时,又见一队有着女眷的人马。 白英定睛去看,奇道:“殿下,是二皇子、德康公主与程家小姐。” “哪个程家?” “程阁老府上。” 乔琬此时也看清了,马上有一人确是向来中庸守矩程皎。 她怎会突然与琼华宫走得如此近? 作者有话说: 太子在婠婠面前是称“我”的,哈哈我觉得比较亲切~ 大婚前还会再收拾康平伯府的,毕竟目前还没有夺嫡之乱,还要有些其他由头。 毒香案还有后续,不过大家不必在意哈。 -- 今日入v提早发哈~ 第29章 梦难成 出围场的林道上, 两队人马相遇。 德康公主远远就看清了那些旗手与校尉的罩甲:“金鳞卫?难道是太子?” 二皇子不置可否,程皎闻言却是握紧了缰绳。 打马到了近前,双方下马行礼。 “二哥, 德康妹妹。” “太子殿下。” 不论前世今生,乔琬只在宫中远远见过还未封昭王的二皇子, 从未看清过容貌。她如今只是垂眸行礼道:“柔安请二殿下、德康公主安。” “不必多礼。”二皇子道。 太子却道:“如今还是要规矩行礼的,待孤开春大婚后,也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 德康公主觉得太子这话是在点她, 但此时在众人面前,她也不好发作, 只咬着牙不做声。 二皇子有一瞬失神,才道:“原来已经定下了婚期?” 太子微微眯起眼睛,只一瞬复又笑道:“钦天监选了几个日子, 如今只等婠婠及笄,便可置办起来了。” “那便恭喜太子……与柔安县主了。” 德康公主听着兄长干巴巴的恭贺,心中啧然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有些同情他了。 太子道了声谢。乔琬没有说话, 闻言依旧只是垂眸行礼。 二皇子方才在马上,分明见着柔安县主与太子一路言笑晏晏, 如今见了自己却是连个正眼都没有。他虽明白她这是避礼,但终究是心中刺痛不快。 似乎每次见着她, 都是一袭红装。原是霞明玉映,娇美烂漫,如今却如水月镜花,再不可取。 德康公主不想见到兄长在东宫面前失态, 她接话道:“太子哥哥, 你们今日猎了些什么?” 太子对德康公主面上向来温煦, 只当她是晴雨不定的小孩。这态度总是令她吃瘪不已。 今日也没什么不同,太子依旧是个好兄长,他细细解释道:“我方才带着婠婠去猎水禽,在溪谷那处,还有些雉鸡、野兔。你的弓弦也轻,不若去那里试试准头。” 德康公主听了自然是没有兴趣的,猎这些小东西还不如去跑马。她看着乔琬牵着那匹原该属于她的大宛宝驹,心情骤然也阴沉了起来。 二皇子见妹妹挂了相,干脆辞行道:“我与德康方才在林中遇到程家千金惊了马,因而护送她回住处,在此别过。” 乔琬抬头望了一眼那位戴着帷帽的丽人。方才行礼,程皎低头时帷帽的纱帷垂落,如今直叫人瞧不清她的面色。 太子也仅是扫了她一眼,便道:“二哥与德康妹妹善举,不便耽误,就此别过。” 宣宁侯府所居别院与程府并不在一个方向,两队人马就此分开。 方才所见所闻,太子对琼华宫的态度虽不热络,但也和睦温煦。若是从前,乔琬倒也不会多想。但正是因为知道二皇子野心勃勃,她忍不住细思太子是惯常如此友爱,还是真的没有防备琼华宫。 她真是变成了一个爱操心之人。 荣谌见乔琬沉思,便问:“婠婠怎么了,可要德康当面与你道歉?我今日不提,只是因为她性子莽撞,不想教你再听些带刺的话。” 他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又笑道:“你今日骑着这匹马,就够她气上好几天了。” 荣谌竟不知太子还有这般促狭的一面,他方才可是一副细心温和的兄长模样。 今日太子不论是纵着她羞辱沈昱,还是笑谈德康公主,都打破了他往日在她心中阳煦山立的形象。 仿佛那终日温文尔雅、克己复礼的壳子里,钻出了一个鲜活的,有几分护短的少年。 乔琬并不觉得太子是在刻意哄着她,他们宣宁侯府没有这样大的脸面。她只想,都说太子礼贤下士,真是没有说错。 “婠婠?”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32节 乔琬回过神,笑道:“我没有这样小心眼呢,那日在德康公主面前只是因为不知深浅,不愿东宫示弱。” 她又道:“殿下,我方才只是奇怪,为何程皎会与二皇子、德康公主一道。他们为何如此体贴周全,亲自送她回住处?” 荣谌没想到她在沉思这个:“你可知程阁老,当初正是帝师。” 帝师入阁,情理之中。 乔琬倾身小声道:“可是,一直传说的是惠妃娘娘求娶刘阁老家的孙女呀。” “你知道得还挺多?”荣谌哑然失笑,“那么此事,你不久后便会知晓原因。” 乔琬一呆,原来太子还喜欢卖关子。 ** 太子将乔琬送至宣宁侯府的别院前,自有家中门房报信、丫鬟婆子相迎。 乔琬想请太子喝茶歇息片刻,毕竟二人也算是在林中打猎了半晌。 荣谌只道:“从前尚未入府拜访,如今到这别院也不算正式,更不必上门了。” 他不忘叮嘱:“婠婠还是快试试那药酒,热热地揉开,以防明日酸痛。” 乔琬应了。 又有霜清保证道:“殿下放心,霜清会几分推拿手法,不教县主明日不适。” 荣谌这才拉动缰绳:“快进去吧,别在此处平白受了风。” 太子纵马往行宫方向去了,出了百丈,白公公回头看到:“殿下,县主还在门口恭送呢。” 太子没有回头,只是道:“婠婠是个守礼的,从不轻狂。” 白公公本以为此事就算是过去了,没曾想回到了行宫,太子复而问道:“我今日瞧着,婠婠对那沈家兄妹,倒是厌恶沈昱多一些?” 白公公想了想道:“虽说那则流言是沈氏女所传,但这源头,终究是沈家公子。” 太子却道:“我听闻康平伯府确实有意向他们家提亲。你说,她可是怨忿沈家公子早有外室一事?” 白公公如今摸不清太子心思,不敢轻易作答,只道:“奴婢冷眼瞧着,县主眼中只有厌恶之情,并无其他。” 太子明白他的意思,只沉吟不语。 白公公接过内侍端来的茶,递到太子手边,笑道:“殿下在意此事,可是醋了?” 太子接过茶,睨了他一眼:“你倒想来调笑孤?” “奴婢不敢,”白公公连忙作揖,“只是殿下若能迎娶心仪之人,真是一桩美事。” 太子饮了茶,半晌才说:“白英,我见着婠婠,只像看一株花木。我想见她华茂自然,便舍不得她由旁人养护。可我每日想着她是喜欢日光还是雨露,又不想她被雨打风吹,只能挪到自己的屋子里去……” “我也忧心,这花木在屋子里若蔫着了,我这番心思,又有什么趣呢?” 白公公不明白太子这番奇怪的心思,但他还是说道:“殿下,奴婢进宫后没有分管过花木,但也见过一些门道。那些折下的花枝,不过一旬就败了。 想见着华茂自然的花木,终是需要日光雨露与精心养护的。若您担忧风雨,不若等狂风骤雨来时仔细护着便是。” “你此话倒是有理。” 白公公却想,太子说那柔安县主是一株花木,而不是一朵娇花。 被摘下的花朵无根易败,花木却能葳蕤长存。 若这还不是爱重,什么才是爱重呢? ** 乔琬尚未回到府中,乔珣与乔琰已经匆忙出门迎接。 “殿下已经回行宫去了。”乔琬道。 乔琰望着远去的一行人马,感叹道:“婠婠,今日真是刺激,我恨不能立刻就给你写个话本,好叫玉京闺阁流传你射断沈昱发簪的佳话。” 乔珣:“然后害得婠婠被骂仗势欺人吗?” 乔琬听他俩斗嘴忍不住笑了,挽着兄长入府:“我也是惊讶极了,太子今日是怎么了?” 乔琰倒是并不奇怪:“七殿下常说,太子殿下有几分护短。” 乔琬想到自己也能被列入东宫护短的名册里,心中泛起几丝波澜。不过她并不愿细想,只是赶紧行礼道:“今日之事还请二位兄长瞒一瞒父母,婠婠拜谢。” 那一边,程皎也回到了府中。 程家老爷还在围场,母亲余氏见她回来了,不禁问道:“怎么你自己回来了,你的兄长呢?” 程皎面色郁郁:“兄长途中被好友家的仆从叫走,我便在附近等他……但是不慎惊马,下马时崴了脚。” “惊马?”余氏吃了一惊,“可有大碍?” “并无,”程皎道,“只是我骑术不精罢了,但是……我遇到了二皇子与德康公主,是他们送我回来别院。” 余氏怔然道:“二皇子与德康公主?” 程皎咬了咬嘴唇,不甘道:“还路遇了太子殿下和乔琬。” “皎娘……”余氏明白她的心思,“你何苦去想?” “母亲,我不明白……祖父与父亲从小教我谨言慎行,只是娴静守礼。我从不像刘二那般好虚名,”程皎凄凄道,“我也不做乔琬那样华美明艳的打扮。我终日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皎娘……” “东宫选妃,第一选的便是刘妧。祖父同为阁臣,我是文采不如她,还是姿容不如她?后来宫中赐婚乔琬,她娇美动人又是太后家的侄孙女,我并无不甘。可是,如今为何又重来一回?我是什么被人挑剩下的物件吗?” “慎言!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余氏为女儿拭泪。她本以为皎娘是因为一心倾慕太子,如今心中愁闷,但细细听来,又不止如此。 “兄长已经告诉我了,母亲,”程皎道,“刘阁老此次没有伴驾,正是因为被御史参了几通,令天子烦闷。” 她目中含泪,冷笑道:“不然,二皇子怎会想起我这号人来?” ** 这天晚膳,乔琬猎的水鸭子被做成了热锅子,还有雉鸡下午就进了厨房,晚上做成凉菜。 乔琰不吝夸奖妹妹的箭法,有几回差点把她教训沈昱的事吐露出去,叫乔琬暗自悬心了半天。 可惜到了晚间,管家来报,康平伯那边派人送礼来谢罪。 侯爷不解道:“康平伯府上公子小姐得罪了太子,为什么往我们这里送礼?你们今日遇到了?” 这一下,暴露了兄妹三人遮遮掩掩。 乔琬只说要让霜清拿太子赐的药酒推拿手臂,赶紧溜了。她知道文武双全的二哥定有办法对付父亲,至于三哥,明日再赔罪吧! 今日丫鬟婆子们出门迎乔琬,都见到了太子殿下。回到了屋里,几个小姑娘才敢一边服侍她梳洗,一边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原来那就是太子殿下,怕就是戏文里说的芝兰玉树、龙章凤姿吧。” “清昼姐姐,还是你有文采哩。” “又不是我说的,都是现成的词!” “太子殿下看起来脾气也好,一点都不吓人。” 乔琬并不拘着她们,但还是要说:“不可妄议东宫,你们私下悄悄说便罢,可不要让我听到传出一句。” 几人连忙告饶,但面上都是为小姐开心的欣喜光彩。 待乔琬梳洗过后,霜清端了太子赐下的药酒来。这药酒的味道并不好闻,但为了明日胳膊还能动,乔琬咬牙忍着霜清的按揉。 霜清还劝道:“县主,实在疼要与我说,我轻一些。” 因父兄习武,乔琬自是知道一些,只忍着疼道:“我明日约了人出门,还是今日揉开些好。” 今日虽遇见了憎恶之人,但乔琬仗着太子的势,好好出了口恶气,倒也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正是乔琬约了好友进围场的日子,她今日是不打算打猎了,只想去散散心。 父亲与大哥依旧是一早去了围场,母亲去了马球场,而三哥乔琰也去寻七殿下了。今日府中只有二哥,他说想画一副昨日在溪谷见着的秋景。 乔琬出了别院,已有仆从牵了马来。今天惯常是霜清陪她出门,也早已牵马候在门外。 乔琬与这匹大宛宝驹相处了数日,心中十分喜爱。她对霜清笑道:“我尚未给这匹马儿取个名字呢,今日可要好好想想。” 上了马,乔琬正欲与霜清前行,倏尔感到一丝不对劲。 她听见马儿嘶鸣一声,像是一声痛鸣,而后立刻跳动甩尾,想把她从背上摔下去! 乔琬战栗,一瞬间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为何会这样!明明已经错开了时间,明明这次秋狝已经没有了黄云雁,为何又会惊马! 为何又是只有二哥在身边的这一日! “县主!别慌!”霜清喊道,“拉住缰绳!别让马冲出去!” 对了,有霜清! 乔琬努力稳了稳心神,她握紧缰绳抱着马脖子不被甩下去,细细回想马儿似乎是从她坐上马鞍时吃痛了一下。 她想靠马镫站起来,但是马儿吃痛得更厉害了,一阵跑跳,又把她摔回了鞍鞯上。 马镫、鞍鞯……乔琬努力想使自己冷静下来,一定是有人夹了东西在鞍鞯下让马儿吃痛。 周围的仆从已经乱做一团,有人想去拦马,有人已经跑进府中禀告二公子。乔琬甚至隐约听见了奇怪的呼哨声,不知道是不是有马倌想来制住这马。 乔琬管不了太多了,她不敢再坐实在马背上,尝试夹着马腹支撑自己。 她向霜清喊道:“鞍鞯下有东西,我现在跳马,你接得住我吗?” “婠婠!我来接你。”乔琬听到了二哥的声音。 乔琬额上冒起冷汗。 她不敢应。她在害怕,她害怕自己又毁了二哥一次! 又是一声呼哨,似乎有一队人马冲到近前,乔琬听到了太子的声音:“这是在做什么,还不速速斩杀此马?” “不用!”乔琬突然觉得心安定下来了。 今日太子在这此呢,如今有许多世事已扭转,定不会再像前世一般了! 她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抓着鞍桥,只用腿的力气夹着马腹,慢慢将脚从马镫中滑脱。 “是鞍鞯有问题,我脱了马镫,你们制住马!” 乔琬话音刚落,几个金鳞卫的大汉已经上前拉住缰绳,抱住马身。然后乔琬只觉得身上一轻,一道手臂拦腰将她从马上抱起,她落到了另一匹马上。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33节 轻软的斗篷罩着她,在温热的怀抱里,她听见了太子冷然的声音:“给孤彻查!” ** 太子抱着乔琬下了马,乔琬还有些惊魂未定。 “婠婠,可有受伤?”太子小心问道。 霜清忙过来扶稳乔琬:“县主,您没有伤到吧?”她在一旁看得真切,此时还有些心惊肉跳。 “我无事。”乔琬露出安抚的笑意,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害怕的并不是受伤。 “婠婠!” 乔琬望着二哥的面庞,方才还带着笑的眸中,忍不住滴下来泪来。太好了,她没有害了二哥! 乔琬只觉得心间松了一些,毁去二哥人生的那块巨石,似是终于从心头挪开。 “别哭,别哭,”向来稳重的乔珣手忙脚乱地拿出手帕为妹妹拭泪,“已经没事了,别怕……” 乔琬屋内的丫鬟婆子听了惊马之事,顾不得许多,此刻都奔出别院,只围着她嘘寒问暖。 乔琬拭了泪,稳住心神道:“二哥,我真的无事,只是方才乍惊而已。” 她转向太子,行了大礼,由衷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若不是知道太子与金鳞卫在场,乔琬方才真的不敢当机立断脱去马镫。她生怕若是二哥硬生生来接她,又如前世那般受伤。好在太子及时解围,了却了她这一桩心事。 方才宣宁侯府的人哪顾得上太子,此时连忙跪下行大礼道:“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荣谌摆手道:“孤不应当此谢,还是婠婠机灵勇敢,不愧为奉国将军之女。” 此时金鳞卫的校尉大步前来:“殿下,确实是鞍鞯下有一些棘子。” 那校尉掌中呈着几枚棘子,乔琬昨日在林中见过,是一些小灌木上干掉的刺棘子,又小又干。 那校尉道:“此物很轻,刺也并不尖利,只是放在鞍鞯下,马儿或许只是觉得有些痒。但是一旦有人骑到马背上,身体的重量会将这些刺棘完全扎进马的身体,它便会跳跃甩动,想要躺下打滚。” 太子与乔珣的目光转向了已经跪伏在地的马倌。 乔琬也在心中叹了口气,前世之祸,是黄云雁买通了围场的仆从做了些手脚。此次秋狝,乔琬特地嘱咐侯府的马倌要每日检查,没想到依然是出了事。 这马倌叫罗小六,他是宣宁侯府的家生子,自他曾祖辈起就在乔家做马倌。 罗小六此时虽已经吓得冷汗涔涔,但他还是咬着牙,不想当众出丑:“启禀殿下与各位主子,小的昨晚检查过鞍鞯,绝对没有此物!自府上入住别院以来,小姐就吩咐了每日一定要细心检查马匹。不止是小的,老爷与少爷的仆从也得了吩咐……” 乔珣并不清楚此事,乔琬颔首道:“确实是我吩咐的。” 罗小六既惊又怕,还有些愤怒委屈,颤声道:“自进了别院,小的每日都睡在马棚。如今只恨今日出门前没有再掀开鞍鞯细细检查一遍!” 太子凤眸微垂,就有白公公道:“行了,带下去吧。” 罗小六此时再也忍不住,瑟瑟发抖地喊冤道:“二公子、小姐,求求你们,就在别院里审小六吧!小的一家在府上那么多年,我真的不会害小姐啊!”他生怕被金鳞卫带走,哪怕只是东宫的左金鳞卫,他都怕自己禁不住刑讯。 乔琬认得罗小六,她幼时学骑马,就见到罗小六跟着父亲在马棚学着照料马匹,那时他还没有马儿高呢! 宣宁侯府中的每个仆从,乔琬不敢说都认得。但是自从前世满门抄斩后,这些陪着乔府枉死的人,都在她的心中留下了分量。 “殿下,”乔琬望向荣谌,“就在别院中审吧,指不定不消片刻,就水落石出呢?” 荣谌笑道:“婠婠想在哪儿审,便在哪儿审。” “多谢殿下。” 众人转回别院内,乔琬只觉得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方才她在马上用力拧着了腿,此刻松懈许多,那股疼便漫了上来。她咬牙慢慢走着,想来晚上少不得又得让霜清拿那药酒推拿一番了。 众人来到别院的正堂,请太子坐了上首。 金鳞卫的校尉开始问询:“你昨日检查过鞍鞯,可有人证?” 罗小六道:“有我的父兄,他们今日随侯爷与世子进围场了。对了,还有小姐院中的疏影姐姐,她与厨房的安嬷嬷一同来取小姐的猎物。” 疏影忙跪到堂前:“启禀殿下与各位主子,确有此事。因为小姐将猎物挂在马上,婢子还问罗小六,鞍鞯和障泥上可沾了血水,若有脏污一定要换。” “正是如此,”罗小六道,“小人将鞍鞯、障泥和胸带、鞧带都拆下来检查了,只有障泥上溅上了一点血迹,小人现在可以立刻找出来。” 校尉将那障泥拿上堂来,罗小六果然立刻指出了沾上的血迹。 “这只能证明昨晚你确实检查过,也许你就是放棘子的时候检查的呢?” 罗小六喊冤道:“大人,小的检查时真没有此物!小的没有理由害小姐啊!” 此时厨房的安嬷嬷也被带到堂前,她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是,是,当时是拆了的,奴婢因为没见过这大宛国的宝马,便多看了几眼。后来听他们说障泥只沾了一点血水,确实无事。” 乔琬忍不住问罗小六:“你说你睡在马棚,中途可有离开?或者有你不熟悉之人来过马棚?” “小人一家一直守着马棚,吃饭也不曾远离,”罗小六道,“不过昨天晚间,康平伯府的人来过,说是来府上谢罪。因着我昨日伺候小姐出门,那边有伯府大公子拿了荷包来打点,让小的不要将白日里断簪之事传出去。” 乔琬攥紧了手中的绣帕:“康平伯府!” 作者有话说: 太子这样想的原因后文会写到,宝宝们不要急~ 皇帝将左金鳞卫分给太子,设左镇抚使。右金鳞卫、右镇抚使和指挥使都和东宫没有关系,这里先点一下。 这次命运线变动的原因后文也会写到,虽然有这些细节变化,但是剧情线因果收束是和前世一样哒~ 感谢在2022-06-18 20:29:24~2022-06-19 01:3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羽衣甘蓝甜甜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转头空 还不待细审, 离府最近的萧氏已经从马球场赶回了府中,不消片刻,侯爷也带着世子、三子风尘仆仆从围场赶了回来。 堂上已有了罗小六、疏影、安嬷嬷和霜清的证词, 马倌罗正与罗大、罗二也随侯爷回到别院,正好被金鳞卫拦下, 准备一同问话。 侯府自是要多谢太子相助,荣谌只是还礼道:“孤并没有帮上什么忙,还要多亏婠婠自救。只是如今, 还请侯爷将堂上几位转押给左金鳞卫,彻查此事才好。” 宣宁侯自是同意, 但乔琬忍不住出声道:“殿下……” 荣谌见她目含秋水,满是担忧,不禁笑道:“不过是左金鳞卫问话, 又不是下狱,何须如此忧心?问完话,不过明日就送回府上了。” 乔琬忙谢罪道:“是柔安今日惊惧不已, 神思不守了, 殿下见谅。” 荣谌亲自去扶她:“早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不过你今日确是受惊了, 还要请清佩姑姑为你煎一碗安神汤才是。你饮了汤便好好休息,万事有我, 不必再多想了,可能答应?” 乔琬只觉得安心又熨帖,她细声道:“柔安省的,有劳殿下了。” 侯府众人见太子与乔琬亲昵和睦, 也觉得心中大慰。 太子这便告辞, 并不让相送, 只叮嘱了清佩姑姑几句,要乔琬好好休息。 众人送了太子离开,萧氏才道:“婠婠,诚如殿下所言,你快回房中休息。今日可有受伤?” 她说着,抚了抚胸口道:“今日吓坏我了,我从马球场直奔回来,好久没跑过这样快的马了。” 乔琬扶她坐下,笑道:“母亲不必担心,我无碍,不过是方才在马上抻着腿了,晚间揉一揉药便好。咱们全家,今日都得喝碗安神汤才是。” “婠婠不必在堂前陪着,你回屋里歇息去,”宣宁侯道,“咱们家自己也得好好查一查了!” 乔琬知道父亲是动了怒,她求情道:“他们得我的吩咐,已经每日检查了马匹。但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父亲莫要动气。” 萧氏拉着女儿的手:“你不必再费神这些,先回去休息。” 一旁的清昼上前扶住了乔琬,乔琬这才告退回房。 ** 乔琬回了屋里,腿上还有些抽疼。清昼连忙搀扶她坐下,春水和秋山去为她打水准备沐浴。 乔琬见春水和秋山手脚虽麻利,但眼睛都是通红的,便问:“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哭了?” 春水和秋山只是摇头:“无事的,小姐,我们是被吓到罢了。” 乔琬奇道:“我又没有受伤,你们为何哭到现在?” 清昼见她们如此,却是了然:“小姐,她们是在担心疏影。” 疏影一同被左金鳞卫带去问话,显然是吓到了两个小丫头。 乔琬也有些担心,但她终究还是相信太子的,安慰道:“殿下都说了只是问话,明日便可回来,你们不必担心。” 秋山揉了揉眼睛:“小姐,太吓人了!究竟是何人想要害您呀!” 春水也道:“小姐,我们虽说是担心疏影姐姐,但也觉得害怕,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就中计害了您。今日那个罗小六,只是早上出门时没再掀开鞍鞯检查,就闯下这样大祸,咱们以后更是要开八百个心窍才够呢。” 清昼虽然一向和顺温柔,但此时并不安慰她们,只是道:“见了今日教训,你们日后自是要时常仔细,一点儿都不可偷懒。更要学会警惕,说话也要小心,不可向外人透露小姐任何事。” 春水和秋山连连点头。 乔琬笑道:“有你提点她们,我倒也放心。” 前世的清昼,在太和二十一年因为归乡染上风寒,竟是在路上就香消玉殒了。经过今日惊马一事,乔琬有了更多信心,她相信自己也可以扭转清昼的命运。 乔琬梳洗过后,清佩姑姑与霜清一齐来了。 清佩姑姑还带着食盒,清昼、霜清张罗着将点心小菜摆满桌。 “婠婠小姐受惊了,还需先垫些吃的,再喝安神汤。”清佩姑姑拉着乔琬到桌前坐下。 霜清也道:“推拿的药酒终究是有些热性,县主先吃些东西再推拿更佳。” 乔琬依言坐下,却闻到类似疮棒药的味道,不禁问:“霜清,你怎么带了金疮药?” 霜清一怔,她偷偷看了清佩姑姑一眼,才跪下道:“霜清今日没有保护好县主,自是需要领罚。若县主不喜欢金疮药的味道,霜清下回不用了。” “领罚?”乔琬连忙扶了霜清站起来,“领什么罚?谁罚你?” 霜清不敢言语,乔琬又看向清佩姑姑:“可是太子罚了霜清?” “不是不是,”霜清连忙抢着道,“是左金鳞卫的凌大人。” 乔琬有些糊涂:“左金鳞卫的大人为何罚你?” 霜清有些支吾,还是清佩姑姑替她开口道:“霜清是左金鳞卫的人。” “金鳞卫也有女子?”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34节 清佩姑姑道:“当初陛下将左金鳞卫赐予太子殿下,殿下说嘉宁公主随行也该有武婢才是,因而左金鳞卫有一队武婢,自然也归镇抚使凌大人管辖。” 乔琬一下想起这位凌大人是谁了,据说前世太子薨后,左金鳞卫镇抚使凌峻也被天子赐死。 乔琬暂时不愿多想此事,她问霜清:“你上了药可还好?不必再为我费心了,快回去休息吧。” 霜清摇头道:“惊马一事尚未查清,霜清今晚当为县主守夜。” 春水还惊奇地盯着霜清看:“姐姐,今天我和秋山一起守夜,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霜清依旧不肯退让,只是说:“霜清职责所在。” 乔琬吩咐春水道:“不必争执,你们去给霜清准备些褥子来垫小榻。” “喏。”春水垂首应了。 清昼照着乔琬的喜好为她布菜,乔琬今日骤然大惊,又因为二哥避祸欣喜,此时胃口只是一般。 饭毕,清佩姑姑又亲自从一直温着的壶里为她倒了安神汤。 “这是理气收惊的,”清佩姑姑道,“婠婠小姐喝了,过后可午歇片刻,奴婢在此作陪。” 乔琬喝了,只觉得清润甘甜,有些大枣的味道,很像母亲哄人用的糖水。 “不劳烦姑姑相陪,哪就那般严重了。” 少坐片刻,乔琬便请清佩姑姑回去歇息。霜清取了药酒留下来,为乔琬揉腿。 “县主今日当真冷静,真叫我佩服极了!”霜清的动作麻利,手法老道。 乔琬忍着疼,只道:“哪有什么好佩服,我都抻着腿了!走不动路的样子要叫人笑话。” “寻常的文弱小姐可没有这样的力气和魄力自救哩,”霜清说,很快她又垂头丧气,“只怪婢子出门前没有好好检查马匹。” 乔琬也不安慰她,只是打趣道:“你是在夸我力气大么?” 霜清疑惑:“是啊,力气大可好了!要是婢子力气再大一些,方才就能接住县主跳马了……不对,婢子就能直接拦下马儿,不叫它乱蹦了!” 乔琬忍俊不禁,太子倒是给她送了一位妙人。 ** 乔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醒来已经是日暮时分。 她慢慢坐起身,掀了纱幔,就见清昼坐在窗前绣花,春水和秋山在一旁打络子。 “小姐,您醒了……”春水最先发现乔琬的动静,她忙放下络子,过来整理帐幔。 清昼捧了一盏温茶水来,伺候着乔琬喝了。 “小姐,您觉得如何?睡得可好,身上可有酸疼?” 乔琬扶着清昼起身,慢慢走了几步:“腿倒不怎么疼了,睡得也好,无碍的。” 她在屋里走了两圈,问道:“霜清呢?” “方才霜清姐姐给小姐揉腿,小姐便睡着了,”春水答道,“我们想问她晚上用哪个小榻,她却说守夜自然是不能躺着,怕睡着了。清昼姐姐便让她先去休息,用过晚膳再来,下午屋子里有我们守着。” 乔琬本想说他们太过小心了,但是谨慎些终归不算错。 因着睡了午觉,怕晚上不好安眠,乔琬便更衣到院子里散步。围场别院里的院子,自然是比侯府小多了,几步便是一个来回。 院子里种着一株梧桐,秋风扫过,便有梧桐叶飘落。落日斜,拖着树影独立,竟有几分秋凉凄清之感。 春水与秋山忙着去点灯,清昼守着乔琬,便只吩咐婆子去厨房看看晚膳,回来报个单子,不要那些难克化的菜。 乔琬笑道:“哪有这般麻烦,我此时全好了。” 春水与秋山掌灯等回来,手里提了一柄防风的琉璃宫灯。屋内此时灯火通明,连檐廊下也挂了灯笼。 一时仿佛人间烟火扫清了这满庭清秋。 三人陪着乔琬在小小的院子里散步,春水问道:“疏影姐姐明天就可以回来了吗?金鳞卫查案一定很快吧?” 乔琬道:“这是自然。” 一直沉默的秋山突然问道:“小姐,是康平伯府的人又来害您了吗?” 清昼的脚步一顿,不赞同地看向秋山。 春水也唬了一跳,她轻声道:“秋山,咱们不能乱说话。” 乔琬问:“你为什么这么想?” 秋山道:“婢子上午在堂前都听到了,除了那家人,哪有人与小姐有仇怨呢?” 秋山虽不知道罗小六说的断簪之事是什么,但她最清楚前一阵子康平伯府长公子与嫡小姐的名声是坏在何人手中。 夜风吹来,乔琬拾起一片梧桐叶:“连你也明白,一叶落知天下秋……你说,康平伯府为什么敢如此大胆过府行事呢?” ** 掌灯时分,去厨房问话的婆子来回话了,还干脆带了食盒回来。只说是萧氏下午吩咐了,让乔琬晚间在自己屋里用晚膳,不要出去受了风。 用完饭,小院倒是热闹起来。一家人都来探视乔琬,这才细细问了白日惊马的事。 “想不到啊,二哥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乔琰称赞道,“婠婠不愧是我们乔家人,竟敢直接脱了马镫跳马。” 乔琬谦虚道:“没跳成,还抻着了腿。” 侯爷忙问:“腿可还好些,我命良医带了药酒来……” “多谢父亲,太子昨日赠的药酒还有一些,下午霜清给我推拿过了。” 乔珣则问道:“今日我让你跳马时,你为何不跳?要不是太子殿下及时赶到,我真怕来不及接到你。” 乔琬心中五味杂陈,她只是轻声道:“二哥的手还要握笔,我怎敢让你来接?” “这是什么话!”宣宁侯道,“你今日若是出了意外,他就算是考上了状元,又有何用?” 乔琰忙打趣道:“二哥,爹对你的期望也太高了些。” 乔珣不理会他,只是望着乔琬:“婠婠,你别想这些。你的安危怎会比我的双手更重要?就算是手废了,没法考试了,难道父亲和大哥还会把我赶出家门不成?还有什么比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块重要?” 乔琬一怔,这话竟是直直刺到她的心里。她垂下眸子,低声道:“二哥,婠婠记住了。” 萧氏抚着她的手道:“今日我与你父亲、兄长,将阖府跟过来的人都敲打了一番。说起来,跟着来的都是府里惯用的老人了,没查出黑了心肝收外府银子的。哪怕被太子殿下带走的罗氏父子,那也是跟着你祖父在军中起家的,我与你父亲皆不相疑。” 乔琬道:“那便是康平伯府的过府之人?当晚来的究竟是何人,为何敢如此胆大妄为?” 乔琰道:“今日早前金鳞卫就去伯府拿人了,如今怕是什么都招完了,你何需着急?” 见乔琬坚持,萧氏身边的云窈只好回忆道:“是伯府的管家、管家媳妇带着两个丫头、小厮来的。我只识得一个是长公子身边叫池山的小子,还有个是沈家小姐身边的空翠。” 空翠? 乔琬蹙眉,怎么会是空翠。此人确实本是沈晗的丫鬟,前世另一个丫鬟咏絮被沈昱收作了外室,便是那柳氏。沈晗倒也不愿那柳氏猖狂,干脆指了娇俏的空翠过去伺候。 此时这空翠本该在玉京陪伴柳氏才是,没想到竟是被沈昱带来了围场。乔琬只觉得一阵厌恶,偏他从前向来装得殷勤小意,暗地里倒是谁也不放过。 如今人都被金鳞卫带走了,萧氏也没有头绪,她只道:“太子殿下定是已查出端倪。” 乔瑛突然道:“日暮时分殿下就查得差不多了,只说晚间不方便叨扰,明日再请人来报。” 原来乔瑛方才已去了一趟行宫。 乔琰这时倒是着急道了:“你瞒得倒紧,如何现在才说?” “还有些时要核实一番,”乔瑛眯起眼,面上似笑非笑,“夜里让金鳞卫举着火把围了院子,再将人从温暖的被衾里拖出来,衣裳单薄地抓去问话,岂不是更叫人瞩目?” 乔珣闻言点头道:“不错。” 乔琰咋舌,小声道:“好家伙,这是抄家的待遇呀。” 乔琬心神一震,深埋的痛楚告诉她,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宣宁侯瞪了小儿子一眼:“别瞎说,这是左金鳞卫行事。” 乔琰自知失言,连忙告饶。 众人陪乔琬坐了一会儿,清佩姑姑带着安神汤与霜清一道来了。 见乔琬乖乖饮了汤药,又有东宫的武婢守夜,众人这才安心回房去。 ** 松云围场的行宫在松涛之下,题作翠微。 往常翠微行宫最冷清处,便是形同虚设的地牢。没想到今夜这里却是热闹。 一个眉目冷峻的年轻人端坐在刑房前,听着里头的哭嚎惨叫,面不改色。 不多时,只剩下哀哀的哭声,就见一位校尉前来回话:“大人,和先前招的一样,只说是她老子娘的身家性命都在沈昱手中。” 夜寒露重,只穿着单衣的沈昱伏跪在地上,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得,只瑟瑟发抖道:“这位大人,小的只是随口胡诌,并没有真的要加害县主之意啊!” 另一间牢房内的沈晗已经吓懵了,身为女眷她多了件斗篷,但依旧小脸煞白,口中喃喃道:“都是玩闹,只是玩闹而已……” 那校尉又道:“那丫头说,也是想为了柳姨娘出气。但用了刑,又说是沈小姐指使她这么做。” “柳姨娘?对对对,柳姨娘,一定是她指使的!” “小女怎么会指使这种事?一定是柳姨娘串通空翠诬陷于我。” “大人,我府上的柳姨娘院中诸人都与县主有怨,一定是空翠昏了头了!” “柳姨娘?”凌峻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之事,但眼中却没有笑意。 他站起身,也不看牢房中的二人,只挑了挑灯花道:“沈公子、沈小姐,长夜漫漫,这刑房……看来,还是得去一趟。” ** 第二天一早,昨夜里康平伯别院被围的事情就传遍了围场内外。 围场别院本就只是行宫外的一圈府宅,随驾的各位住得都近。附近其他府上守夜的门房眼见了是金鳞卫来围了院子,吓得都第一时间就禀告了主人。临近家家户户紧闭府门,又恨不得从门缝里窥探变故。 天一亮,各家发现还能出门,很快就把此时传得人心惶惶。如今圣驾在外,又有金鳞卫深夜上门,怎不叫人多想? 不过很快又有门子确认,昨夜从康平伯府押走的像是几位年轻男女,倒没有康平伯本人什么事,更是令人不解了。 而正在被议论的康平伯本人,一早就直奔宣宁侯府去了。 其实昨夜康平伯就恨不得随子女一同去向太子请罪,但左金鳞卫硬是将他摁在府中干熬了一晚,天亮了才放出府。 左金鳞卫不让他进行宫“打扰贵人”,只说是直接下狱,并不见太子本人。这叫康平伯如何坐得住!奈何那镇抚使凌峻留了几个力士,硬是看着他在大堂忧心踱步,直盼到天亮,胡子都要揪光了。 如今他只知得罪的是东宫和宣宁侯府,求宗室那边说话对东宫是不管用的,只能豁出老脸到宣宁侯府上试试,至少探个虚实。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35节 只是这宣宁侯与两家国公也交好,康平伯竟不知还能搬什么救兵来求情。 思及此康平伯心中又有些恼怒,因着武勋式微,他原本想与宣宁侯府结亲。太子太傅虽是虚职,但也算是东宫三师,若能成为姻亲,多少也沾些储君的光。 奈何他夫人只嫌那县主矜贵,又是将门女子,不知在挑剔些什么,一直迟迟不肯上门。结果一场春宴,宫中赐婚,眼见着原本能成的婚事转头空。而后又有下人泄露了此事,害得他们遭到长春宫训斥。 如今倒好,两府没有结成亲,倒是结上了仇!康平伯心急火燎地往宣宁侯府赶去,早饭也未吃,水也顾不上喝,这半宿过去简直要了他半条命。 哪知那宣宁侯府的门房见着是康平伯本人来了,也不见多客气,只请管家将他带至正堂候着。 “如今在别院清俭些,只有这间正堂了,”侯府管家客气道,“伯爷您稍坐,老奴这就去请侯爷。” 正堂这就空了,等了半晌也不见个丫头、小厮来上茶。康平伯耗了整晚,在这个秋凉的清晨竟连盏热茶都没喝上。 伯府长随眼见着不对,只道:“伯爷,怕是这宣宁侯也动了真火了。” 两府知交三代,哪有今日这样怠慢。 康平伯叹息:“你可知昱儿和晗娘究竟做了什么事,竟惹得东宫如此大动干戈?” “这,”此人本就是康平伯心腹,此时见确实无人才低声道,“原想伯爷不知情,才好在宣宁侯面前求情。但如今看来,此事还是得透个底。” “昨夜金鳞卫在府中,不好禀报伯爷。如今好叫伯爷知道,连夜提审了两房仆从,才知是少爷前日受了县主三箭之辱那事,太太派人过府送了赔罪之礼。但此事似乎出了问题,才叫那日去过宣宁侯府之人,并少爷小姐都被金鳞卫带走了。” “什么三箭之辱?”康平伯才问,就有小厮送了茶盘上来。 竟是冷茶与隔夜干瘪的点心。 “这是何意?”伯府随从怒道。 那小厮只是赔笑:“秋日风凉,大人恕罪。要不,小的再去换一盏来?” 康平伯摆手,只知此事怕是难以善了。 硬是又坐了一个时辰,宣宁侯府的人来了,那左金鳞卫的人也来了。 来人身材高挑,眉目冷峻,不说话时薄唇总是紧抿着,整个人犹如利刃出鞘,透着一丝锋芒。但他脱了斗篷坐下说话时,又收拢了这气势。 “正巧二位今日都在此处,”凌峻道,“太子殿下上午还要伴驾,便命我亲自跑一趟。今早已是审清了此事……” “康平伯府丫鬟空翠交待,她全家的身契在沈晗手中,为此她虽跟着长公子房中的柳姨娘,但依旧为沈晗做事。前日沈晗吩咐她到伯府贿赂马夫时,将野棘子藏到柔安县主的鞍鞯下,届时惊马只需说是前日在灌木蹭上了野棘子。” “若事情败露,便一口咬定是长公子、柳姨娘与柔安县主有旧怨即可……” 康平伯只觉得心头一震,整个人有些恍惚。他几乎是凭着本能道:“大人可有证据?别是严刑逼供才好。” 凌峻一笑:“教她认马的纸条已被烧了,这空翠倒是留心,收起了这方包野棘子的绣帕。上头一句诗确是府上小姐的笔迹,若这方丝帕都能流落他人之手,那凌某无话可说。”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来,确有一句咏春之诗,透出几许少女怀春之意。 康平伯知道那是女儿字迹,但是她怎么可能用这方帕子去包害人之物?只怕是那空翠早就偷拿了帕子,想着要挟陷害才是! 凌峻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伯爷,此事确是府中犯下。如今你府上一儿一女皆在翠微宫地牢中,要和如何选择,东宫不会干涉……”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康平伯,起身向一旁饮茶的宣宁侯道:“侯爷,话已带到,卑职先走一步。今日围猎之后,太子殿下会亲自拜访,再议此事。”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今日提早更~昨天更新没看的宝子记得点回上一章喔~ -- *《太平御览》卷二十四引作“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 康平伯是个万事不管,夫人重男轻女有点弱智,这家人大抵如此 — 预收文《嫁反派后躺赢了》 文案:【前世努力今生咸鱼郡主x心狠手辣摄政王】 生逢乱世,姜妩哪怕身为长公主嫡女,终日也只苦于寻求活路。 眼见着公主都被送去和亲,她慌忙想给自己找一门靠谱亲事, 然而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兵临城下。 宫中赐封她为寿宁公主,立即献与北国。 姜妩想,算了,毁灭吧。 再睁眼时,姜妩又回到了豆蔻年华。 这一次,她直接闭眼选了——摄政王萧歧! 这萧歧据说是比皇帝更暴虐无常的人屠, 作为南周最后一名悍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该护得住她。 故此,明知摄政王府水深火热,姜妩也要闯一闯。 没想到,嫁给这活阎王后,她却意外躺赢了? ---- 萧歧常想,那个鲜妍明媚的少女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努力装出快活的样子, 真想看看她恐惧痛哭的模样。 然后有一日,这只金丝雀就自己撞进了他的掌心。 感谢在2022-06-19 01:36:27~2022-06-21 11:5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羽衣甘蓝甜甜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买面面 2瓶;求喂食的嗷嗷婷、九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撼秋庭 虽然昨夜里康平伯府被金鳞卫围了, 但今日的围猎依旧继续。 各府到了围场一合计,方搞明白昨晚大张旗鼓围了康平伯府的是左金鳞卫,乃是东宫之意。 连天子都听闻了此事, 将太子唤至御前:“谌儿,听闻你昨夜派人去到康平伯府上拿人, 可有此事?” 太子并不避讳,竟直言禀明了此事,又道:“左镇抚使已审明正是那个去过侯府马房的丫鬟下手, 只是究竟何人指使,三人吵作一团。这几人只管狡辩, 是只想叫县主惊马出丑。但儿臣当日就在现场,若县主骑术再差几分,便有性命之忧……” 太子一顿, 上前一步拜道:“昨夜儿臣一时破案心切,还望父亲恕罪。今日儿臣便命人将此案移交指挥使大人。” “本就是谋害东宫之案,你让左金鳞卫彻查也无碍, ”天子道, “柔安不愧是乔敛之女,朕记得当年镇国公之女马球也打得好。说起来, 这康平伯一家,曾经也是宣宁侯麾下。没想到如今结亲不成, 却结成仇。他家儿女气量也太小了些,有堕祖上门风,不堪大用。” 这句话当着围场一众随行官员说出,已是极重了。康平伯府如今在御前彻底失了圣心, 更别提储君那里。 虽在一些府上看来, 沈昱、沈晗此举不过是小孩家的泄愤, 并不是真想要伤那柔安县主的性命。但是康平伯家的一双儿女却忘了,他们要动的不再只是侯府的柔安县主,而是未来的太子妃,只能说是糊涂至极。 因府上出事,今日宣宁侯与乔瑛都告假了。乔琬不久后也知道了左金鳞卫查出的证言。 “当真奇怪,”乔琬道,“为何空翠会有沈晗题诗的帕子?若真要害人,沈晗绝不会用此传递物品,只怕这帕子早已被人私藏了起来。” “但这是那丫鬟唯一咬死的物证,还细说了自己全家如何被拿捏,又如何被沈家小姐指派跟着那个柳姨娘。”乔瑛道。 乔琰想了想:“我觉得镇抚使大人说的有理,如今那三人互相指证,但最终也不过是沈公子与沈小姐中一人为主谋罢了。沈小姐如今吃亏在有一方帕子被当做了物证,我猜康平伯府定是会舍弃她。” 以乔琬对康平伯府的了解,自然也知是这样的结局。 乔琬不禁想起空翠来,她记得当时沈晗身边四个丫鬟,咏絮与空翠最是要好。沈晗一心习文,而咏絮因是犯官之女入的奴籍,原有几分诗才,很得沈晗的看重。 不论多久,乔琬都很难忘怀自己知道所谓的“柳姨娘”就是咏絮时的心情。她愤恨的是友人与丈夫的隐瞒和背叛,但她对那位曾经娴静柔顺的“柳姨娘”却是有过几分复杂的惋惜。 听着如今的证言,前世沈晗想用柳姨娘搅乱伯府后院,如今又是利用空翠来挑拨沈昱与柳姨娘的关系? 乔琬心中暗笑,她前世查那柳姨娘时尚未抄家,倒顺着空翠说过她与咏絮是同乡的方向查过,想知道咏絮究竟是哪家后人。奈何后来因为变故,此事搁置了。但或许,空翠与咏絮尚未入府时就相识了。 乔琬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如若咏絮当真还有几分骄傲,如若空翠当真愿意在这豁出性命的当头抓住机会。倒也并非不能解释如今的现状。 “婠婠?你可想到什么?” “没什么,”乔琬笑道,“我如今既无大碍,细想这些倒也无趣,一切只听宫中发落吧。” ** 晌午过后,昨日被金鳞卫带去问话的侯府众人都被放回。乔琬还特地让厨房熬了安神汤给他们收惊。 下午时分,太子依言登门拜访。 “孤刚从围场回来,尚且风尘仆仆,诸位见谅。”太子解了斗篷递到白公公手上,温声笑道。 宣宁侯请太子到正堂上首坐下,侍女们端上香茶与果点,府中众人一一行礼拜见。 荣谌见了乔琬,又起身道:“婠婠,今日可好?” 乔琬忙道:“多谢殿下关怀,柔安今日已经无碍。” “那药酒可得用?我今日又带了一瓶与你,让霜清这几日都小心伺候,不可只用了一日就停下。”荣谌吩咐得仔细。 乔琬心中一暖,便也多絮叨了一句:“多谢殿下,那药酒十分得用,就是气味难闻了些。” 荣谌闻言笑了:“只怕医官是不肯往里头加花露的,你且忍一忍,待回京了我再给你送些南边进贡的香脂来。” “不劳烦殿下,我也有许多香脂哩。”乔琬忙道。 “你既有的,与我送你的,岂是一样?” 乔琰在堂下,忍不住悄悄对二哥挤眉弄眼,被宣宁侯瞪了一眼。 少坐了片刻,太子才提起案子。 “如今此案已经移交给了金鳞卫的指挥使大人,因婠婠并没有受伤,他或许很快就会结案,”太子道,“上午我让镇抚使来了一趟,言明大致情况,后续怕是康平伯还要四处奔走。” 此案移交给右金鳞卫,正是在御前过了明路,剩下的便是康平伯豁出去老脸,用尽所有人脉来求情了。 宣宁侯几乎已经想见了此事结局,只道:“有劳太子殿下与左金鳞卫诸位,此事宣宁侯府只静候宫中发落。” 太子站起身,只是道:“侯爷,日子一天一天过,来日方长呢。” 乔琬有些惊诧地举目望去,就见白公公已经为太子披上了轻便的羽缎斗篷,她似又从那张如玉的面孔上窥见了那日无意流露的冷峻。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36节 太子注意到乔琬的视线,对她微微一笑。春意消融冰雪,但乔琬知道,她一直在窥得其下的坚冰。 “婠婠这几日还是好好在府上休息,收收惊,”太子不忘叮嘱,“过几日大好了,我再陪你去溪谷打猎。” 乔琬只觉得太子在人前“爱重”的表现愈发熟练了,其实在她府中本不必如此。但此时众目睽睽,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只道:“多谢殿下,柔安省的。” ** 翠微宫地牢,两方人马换班。 右镇抚使带着人转了一圈,笑道:“凌大人谨慎,听说刑房忙活了一夜,怎么我看却是连医官都不必请?” 凌峻只拱手道:“左金鳞卫不掌刑狱,昨日只是殿下缉凶心切,如今正是要将案件交还给万大人才是。” 右镇抚使万方闻言一笑:“你如今言行倒是愈发老练了。” 他也并不避讳,直接道:“方才看了卷宗,此案倒也明了,殿下可有交代?” 凌峻道:“殿下只道,寻常办案便是。” 翠微宫的地牢逼仄,沈昱将双方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自然是认识万方此人,顿时吓得肝胆俱裂:“二位大人,小的冤枉啊,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啊。” 万方听闻,笑着指了指凌峻道:“哦,你看他,倒还有力气叫唤。凌老弟,你真是会做好人啊。” “这些官宦子弟,一点疼都挨不住,下手轻也嚎得惨烈,再重点就怕把人给弄死了。一时拿捏不准,让万大人见笑了。”凌峻道。 万方道:“确实如此,你们终是缺了些经验。不过如今此案倒也没什么趣味,只看康平伯那老儿,能加些什么筹码了。” 万方也知道,如今就是等着康平伯求遍满城勋贵,捞他的宝贝儿子出去,少不得也要打点金鳞卫一二。如今东宫把这差事还回给右金鳞卫,万方也念着他的好。 “那个丫头和那方字帕如何处置?”万方想着,便细问了一句。 凌峻看了一眼浑身血痕的空翠,依旧道:“寻常处置。” 已经半昏死过去的空翠依稀听得见他们的对话,闻言喃喃道:“是小姐指使的,是小姐指使的……” ** 乔琬又在屋内闷了几日,因着推拿过后要做些轻便的活动,倒是如愿在小院子与霜清学了几回舞剑。 期间方芙与祁纨来探望她:“唉,真教人悬心,那日没等到你,却等到了你惊马的消息!究竟如何,你快细细与我们说来。” 乔琬只好又说了一遍当日情景,不过因为是对着闺中密友,她还细细讲了当时所想,也算是尽情倾吐了一番心声,教她松快不少。 祁纨当即拜道:“女侠,我不如你多矣!” 两人都被祁纨逗笑,方芙道:“你当时怎么做到的,竟能夹着马腹脱了那马镫?” 乔琬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心中想着千万不能连累了二哥,竟是真的突然生出了气力。好在当时太子殿下来得及时,不然我多少也得受点伤。” “阿弥陀佛,万幸万幸!” “说起来,那康平伯这几日四处求人,就是我们家府上他都来了几回,”方芙道,“我父亲还斥他管家不严哩,如今倒还没有松口。” 祁纨则说:“如今大家看着东宫,谁也不敢轻易帮他们家求情啊。我看他求到了程阁老和几位学士那里,也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说到阁老……”方芙悄悄拉了拉姊妹二人,“你们可听说刘妧与二皇子的婚事怕是要黄了?” “如何说的?”乔琬问。 “前几日有人见着二皇子、德康公主与程皎一处呢,纵使有德康公主在场,但二皇子也该避避嫌吧?” 乔琬想起那日太子所言,只道:“刘阁老家世虽合适,但程阁老终究是帝师?” “刮目相看呀婠婠!”二人笑道。 祁纨想了想道:“唉,我平素虽不喜刘妧,但如今她的婚事总是这样一会儿传得听风是雨,一会儿又无疾而终。真是教人替她难受!” 乔琬却想,此事又与前世有所不同,定是哪一处又出了差错。不过如今她并不心慌,只觉得事在人为。 待秋狝结束后回京,乔琬才得知,那刘家竟是被弹劾了。 作者有话说: 太子:我好周到 婠婠:他好会演 -- 真相怎么理解都可以喔 感谢在2022-06-21 11:52:44~2022-06-22 20:5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羽衣甘蓝甜甜圈、漫叽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姆斯壮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共婵娟 此次秋狝不过十余日, 天子就打算回京了。 而康平伯求了一圈勋贵,又打点了金鳞卫,终是在回京前得了个结果。康平伯长公子放归回府, 而伯府嫡女据说是到京郊清泉庵出家。 那日柔安县主被及时救下,并未受伤, 康平伯本不必这样丢了老脸又脱一层皮。但天子对东宫一向上心,康平伯府吃了这样的挂落倒也没人奇怪。 那犯事的丫鬟眼看是活不成了,为了家人不受牵连, 最后倒是直接复述了许多原话。 有一句倒不知是怎么故意传出来的:“出丑便罢,摔断脖子最好。” 如此, 康平伯更是落得个治家不严、管教无方的名头。御前那一句“不堪大用”,更是让伯府堪忧的前景雪上加霜。 乔琬惊异于这兜兜转转又有些相似的命运,前世的黄云雁也是到这清泉庵出家。她参不透其中玄妙, 只能更加小心谨慎。 至于康平伯府,如今这般落魄下去,依旧沈昱的性格, 过些时日必然又要开始汲汲营营。如此, 倒更有机会抓住他们的错处。诚如太子那日所言,来日方长。 从玉京来松云围场的路走得慢, 回程的路乔琬却觉得快极了!她只在车内与母亲看看押车的清单,聊聊冬衣用些什么皮子, 三天一下就过去了。 回到府上自己的住处,乔琬才觉得松快多了。 院子与花厅都比围场别院宽阔许多,留守的丫鬟们给她换了新的熏香、软和的被衾,都是熟悉亲切的香味。早起也只要披衣就好, 玉京的天气也不像围场那般沁透的凉。 从围场回来, 各个院子又有许多山货、皮子要整理入库, 谁猎到的都算自己的。乔琬此处还有天子与太子的赏赐,清昼带着人清点造册,上上下下又是忙了几日。 侯府下人没有什么太多的机会出京,围场秋狝在他们看来已是有趣极了。况且此次前去,乔琬惊了回马,疏影又进了回金鳞卫的地牢,不止乔琬自己的院子里丫鬟婆子们要听故事,各院留守的也要跑来听。 清昼和疏影只捡了要紧的说,打发他们别乱传。 春水和秋山此行被吓着了,倒是谨遵那日所言,对外不多说一句,只唯唯诺诺一问三不知。秋山如此便罢,春水还因此被小丫鬟们追着批判了好久。 又说那刘阁老遭弹劾一事,也随着天子回京,有了着落。 “原是刘氏族人私德有亏,因扩祖宅与祭田,逼死了同乡的一个秀才,”乔琰向来是个包打听,“若是寻常交易,那秀才气性大不愿卖地,倒也没的说。可听说是刘氏族人仗势压了价去买的,那秀才本就体弱,气着要写状纸。结果状纸还没写好,人就病死了。” 萧氏听得直皱眉:“本该是为祖上积德的事,怎么还闹成这样。” “后头还有呢,”乔琰喝了口茶,“那秀才的老爹倒是找人写好了状纸,将刘氏族人告上了公堂。偏偏那公堂上的老爷,是刘阁老做主考时出的进士,要尊刘阁老一声座师的。” “他倒是偏袒的很,那秀才的老爹却是气性真大,一头便撞死在公堂之上。如今刘阁老是人在京中坐,祸从天上来。‘治家不严’这帽子真是轮番戴,如今康平伯倒是要松口气了。” “老三,休得贫嘴!” 乔琬听得却是心惊,“座师学生、同科同届,党风日盛”,太子的话犹言在耳。此事并非刘阁老有意为之,但太子忧心的结党之势,却不可挡。 太子前世礼贤下士,也多与文人雅士往来。如今他早早想要脱身开来,或许也是一件幸事。 然而前世并没有刘家遭到弹劾一事,刘妧也如常嫁给二皇子了,这又是为何? 乔琬想了想道:“那刘家小姐与二皇子的婚事?” 乔琰摇头:“绝对是不成了。太子明年大婚,今年底二皇子就要出宫开府了,这关头怕是不想与刘家有什么牵扯。” 如果从这个时间点来说,有人故意搅黄二皇子的婚事,倒是有些可能。 乔琬想到,前世二皇子是到了太后寿辰之后,才得封昭王,赐婚刘妧,出宫开府。当时太子一直没有婚约,二皇子得了门好亲,东宫便少了一个选择。 可如今,太子已得了赐婚,搅了二皇子这门亲倒也无所谓。但乔琬又疑惑,不是还有一个程皎么? 如若这些变故真是有人为了夺嫡在做准备,那么,此人又会是哪位呢? ** 秋狝回来,转过些时日就要中秋了。而乔琬的生辰是八月十六,这也是她今年办及笄礼的日子。 因早有准备,倒也并不忙乱,如今只需给及笄礼的宾客们送去请帖。只府中采买略忙些,要准备今年的新酒,果点也都需买新的。倒是正好将中秋家宴与及笄礼一同准备起来。 乔琬前些日子都在亲笔写请帖,送出去后不过疏懒几日,便已到了中秋节。宫中赐下了月饼、彩缎等节礼,东宫还送了新出的螃蟹,不忘佐上几坛黄酒。 第二日就是及笄礼,中秋家宴本欲从简。但萧氏想着这是女儿在家中的最后一个中秋了,仍是咬牙结彩楼,依旧要办个热热闹闹的。 各人心中明白,但面上只做不知萧氏的惆怅。一晚上谈天说地、行酒令,倒也热闹。 乔琰还堆了香塔来烧,倏尔问乔琬:“今日外头也热闹着呢,去看烧塔吗?” 今日厨房准备了桂花酿,乔琬吃蟹又佐了点醋酒,此时已有些神乏,但心中还是快活的:“外头要闹上一整夜呢,咱们追月去吧?” 就在此事,门房和管家倒是急匆匆赶了进来:“老爷、太太……太子殿下来了。” 乔琬还钝钝没有转过弯来:“太子殿下?今日宫中不是设宴吗……” 萧氏忙拉起她,一家人往正堂去了。 乔琬还记得太子那日在别院门前说他尚未正式拜访府上,后来因为惊马之事,倒也登门了几回。 如今回了玉京,太子再登门竟也不叫人紧张了。 众人拜见,说了几句客套话。乔琬因为饮酒,只觉得神思游荡。她从前酒量并没有这样浅,只怕是混了酒,令她有些不胜酒力。 不过她还是听清楚了,太子说:“如今月上中天,还想请婠婠同游。” 乔家人不知太子是何意,但看着在堂下等候的金鳞卫力士,乔琬与太子同游看起来倒也安全。 乔琬没想那么多,她也愿意出去疏散酒意,忙道:“乐意之至。” ** 取来了斗篷,乔琬想了想还是带着霜清出行。 到了街上,乔琬只低头跟着太子,夜风徐徐,那浅浅的酒意确实散了不少。 “殿下,今日宫中不是设宴吗,您怎么出宫来了?”乔琬自觉与太子熟悉许多,也敢大胆搭话了。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37节 “歌舞不休倒也吵闹,”荣谌道,“不如出来与民同乐。” “我听闻陛下所排歌舞,当真一绝,”乔琬感到太子的敷衍,她小心地瞧着他的面色,“太后娘娘总是赞不绝口哩。” 荣谌无甚表情地说道:“听起来冷清寡味得很。” 乔琬不明白此话何意,荣谌却也转过头来看她:“咱们沿着逦河去夜市,可好?” 逦河沿岸的酒楼、画舫,今夜琴瑟笙箫不绝,间或有着酒客的笑闹声。不远处的巷子里,还有孩童嬉戏打闹的声音。 二人沿着逦河慢慢走着,水波轻荡,映着岸边的花灯烛火,宛如流光碎金。 乔琬的酒意终于散去,她不知太子为何在这个举家团圆的日子出宫。况且如今看来,太子并无要事嘱咐,只是随她漫无目的地闲逛,定是有什么心事。 她定了定心神,或许太子又把她当做一个幌子,只为了出宫疏散些烦闷。如此,乔琬见太子并不言语,便也只是默默陪着他。 她慢慢走着,抬头去看月亮。今夜银蟾光满,万里无云。他们这样沿着逦河朝着月落的方向走去,好似真的在追月。 逐渐走到了热闹的大街,沿路摆的摊子卖什么的都有:木樨数珠子、丹桂花、促织笼子、团扇、花灯……还有担水背糖的、卖糕点的、卖扇面字画的、相面看字的,乔琬并非没有来过夜市,但仍旧觉得有趣。 荣谌见她看着有趣,便道:“婠婠,可想买些什么?” 乔琬突然想起他从前给长春宫送的那些东西,不禁问道:“从前殿下出宫,常带些有趣之物送给太后娘娘和嘉宁,可是也曾到这夜市上来?” 荣谌莞尔:“没想到你还记得……确是来过的。” 乔琬见他终于肯笑,心下松了许多,也不自觉也笑道:“咱们就这样走走吧,我还没看到中意的。” 二人又走了一小段路,乔琬才轻声道:“殿下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荣谌道:“并没有什么心事。今日宫中新谱的曲子,说是仙宫佳音,但俱是清冷音调。我听不惯,不如出来游玩赏月。” 乔琬觉得又是个敷衍的理由,她并不信太子只是因为首曲子,就从中秋宴上离席。 她试探道:“殿下为何不喜这曲子?” 荣谌望着她,却道:“下回你与我一同赴宴的时候,就知道了。” 又卖关子,这是太子第二回 在她面前卖关子了。 乔琬想起上回所说之事,往太子身边靠了靠,悄声道:“殿下,之前在围场时所说二殿下的婚事变故,可是因为刘阁老被弹劾?” 荣谌见她悄悄凑近的模样有些好笑:“不是什么大事,出京前折子早就递上来了,父亲才被烦得跑去了围场。” 乔琬没想到这个答案,原来秋狝提前的原因竟是这个?若之前她所猜想是真的,论起这一切的源头,终究还是因为她与东宫的婚事…… 再往前摊铺渐少,乔琬眼见着此处有些熟悉,竟是到了丰乐楼附近。 此处是多有贵人往来,临河的岸边全都挂满了秋灯,灯火辉煌只怕是仅次于元夕了。 他们从金波桥上走过,举目望去,天上桂魄流光,两岸烧灯续昼,逦河碎影浮金,不啻琉璃世界。 荣谌突然道:“你为何不想,我出宫只是为了与你清月共婵娟?” 乔琬闻言,有些惊讶地望向太子。 却见月影花灯下,如玉的少年从袖袋里取了一只钗匣:“婠婠,生辰吉乐,遥扣芳辰。” 作者有话说: 太子:逛街一晚上才铺垫到位,提前祝婠婠生日快乐~ -- 为什么说太子是少年,因为他只比婠婠大一岁(*^▽^*) -- 第33章 怨王孙 八月十六, 是乔琬的生辰,也是她及笄礼的日子。 这一日,宣宁侯府悬灯结彩, 笙箫鼓乐,街巷前车马簇簇。 今日及笄礼的正宾是长公主, 赞者是乔瑛的未婚妻谢澜。有司的位置方芙与祁纨倒是争了几回,最后祁纨抽签输给了方芙。 一切仪节皆由东宫的清佩姑姑、尚仪局的王司赞和长春宫的李嬷嬷负责,正好三人为及笄礼执事。 今日观礼之人, 宫中有长春宫的八宝姑姑陪同嘉宁公主前来,宗室有诸郡主、靖王妃、岐王妃、顺昌郡王妃、昌云郡王妃、诸太|君夫人等, 武勋有成国公夫人、英国公夫人、都府督镇诸诰命,甚至连三位阁老家诰命、贵女等宣宁侯府也一并请来。另有几位便是宣宁侯乔氏族中的女眷。 到如今,已不是宣宁侯府请了谁, 而是宣宁侯府没有请谁。 这并不是乔琬第一回 及笄了,前世的及笄礼虽隆重,但远远不及今生。 乔琬在乐声中默默跟随执事三次受冠受祝, 前世她虽及笄成人, 但心中仍有天真,如今是万万再不可这般。 从前种种, 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最后, 她听见长公主说: “岁日具吉,令德悠仪,表尔淑美,永保受之。” ** 笄礼后, 宣宁侯府还准备了筵席。 筵席设在了花园的缀琼苑, 又收拾了附近绛云阁、清荫馆作为退居。诸位先是到退居饮茶更衣, 方才入席。 上面两席是长公主、四位王妃与已婚的郡主、县主,下面依序为诸公侯诰命。年轻的贵女们单独开了一席,而嘉宁公主坚持要去那一席坐着。 竹帘围屏外管家孟娘子领着诸位丫鬟媳妇伺候上酒菜,又有萧氏身边的素月、云窈带着丫鬟等着伺候。 乔琬回房换下大妆与礼服,赶忙前去陪客。 因着宗妇、长辈都坐在上首,年轻贵女们这桌比起其他几桌要安静许多。乔琬给几桌都敬了酒,这才回到嘉宁公主给她留的座位前。 如今这一桌同从前几回筵席并无什么不同,若要说关系亲近,倒也不是人人都那么亲近的。除却乔琬的好友,刘妧、程皎和周芸几人倒是坐在一块儿,谢澜坐在了士林与武勋女孩的中间,偷偷朝乔琬眨眨眼。 乔琬心中叹了口气,这确是她第一回 请诸位士林女儿上门哩。 众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筵席,气氛倒也融洽。只是,因为刘阁老被弹劾一事,总有许多若有似无的目光朝刘妧那边飘去。 刘妧今日倒算得上是精心打扮过了,面上敷粉描眉、贴了花钿,头上也珠钗摇翠,与当初春宴、清和宴上判若两人。 此时或许已有人在心里想,刘妧是上回在德康公主面前丢了颜面,如今出门赴宴才如此装扮。 但乔琬与她敬酒时,刘妧很郑重地道了贺。这令乔琬想起清和宴那日,刘妧对她露出的那个笑容,是不知从何而起的善意。 筵席才行至一半,又听得鸣锣开道的仪仗通衢越巷,是宫中的赏赐到了。 众人重新更衣了一回,倒叫那宣旨太监等候了片刻。清泰堂今日正好铺了红毡、设有香案,众人身有诰命,便一同到堂前。 “今日柔安县主笄礼,宫中本已预备了赐礼。只是太子殿下无意在御前提起,今日还是县主的生辰,”这位公公相貌端正,面方口阔,讲起话来也十分和善,“陛下便命贵妃娘娘再加上生辰礼,故而推迟了片刻。” 宣宁侯府众人忙谢恩。乔琬只觉得这位公公有些面熟,但她不敢多看,复又垂首。 那太监取出礼单,亲自报了一遍,一旁的小黄门声音清亮,也跟着唱了一遍。 众人谢恩后,宣宁侯道:“劳烦谷公公特地走一趟,如今府上正在设宴,还请您赏光。” 乔琬一怔,父亲称他是谁?谷公公,可是那位谷公公? 那太监依旧和气道:“多谢侯爷美意,敬贺县主芳辰。只是今日有要差在身,不敢耽误。” 宣宁侯又留了几句,那太监又谦让几句方才离开。 乔琬见他走时虽极力掩饰了,但似乎行走有些不适,顿时相信了此人正是曾经的御前的秉笔太监谷廷仁。只是不知他养好伤后在宫中是什么景况了,她可不信自己有这样的面子,让谷公公特地出宫跑一趟…… 众人又重新入席,如今席上诸位皆不知谷公公牵连毒香案这等宫闱秘事,见了竟是御前秉笔亲自出宫走这一趟,只夸东宫独得圣心。 正因着谷公公亲自送礼这神来之笔,哪怕是重新开席,如今气氛较之前竟是愈发热络起来。陛下给了东宫这样的脸面,东宫的脸面自然是未来太子妃的脸面了。 年轻贵女们却是矜持,只有方芙、祁纨恭维了几句。嘉宁公主并未说什么,她本就在长春宫中,乔琬不知她对毒香一案知之多少。 重行开席后,行了一回酒令。要说刘妧今日有些反常,那程皎也是。往日里最是稳重端方的淑女,不过才三五日,就比围场遇到时眼见着清瘦了许多。她这回行酒令也不似从前敏捷,有几分神魂不守。 乔琬心中只道是二皇子的婚事,教两位女郎烦闷。她也知婚嫁的烦恼,因而并不点破程皎的失神。又行了一轮酒令,乔琬便问诸位可要去花园里散散酒意? 如今正是金风荐爽,丹桂飘香的时节,侯府花园里也早已预备了秋景。众人饮了茶,便也想去园中走走。 嘉宁公主本有许多话想与乔琬说,但今日乔琬还需招呼宾客。 乔琬安慰她道:“今日不便相谈,我见你困乏了,去我屋中小憩片刻吧?” 嘉宁公主道:“今日是你的及笄礼又是你的生辰,我怎能扫了你的兴?你且去招待客人吧,我让八宝姑姑随我一同休息去。” 乔琬招来清昼,让她妥帖送公主去自己房中休憩。罢了还不放心,她又送了一程才转回园中。 路过池亭,乔琬却见刘妧一人坐在石凳上望着锦鲤出神。她双颊微红,似有些不胜酒力之态。 乔琬从前与刘妧并不相熟,一个出身武勋外戚之府,一个来自士林耕读之家。二人要说对头都不是,哪怕燕集时比试才学,乔琬不擅诗,刘妧不擅画,也可谓毫不相干。 前世她们各自嫁人后,至死都没有再见过一面。康平伯家的儿媳妇,甚至没有资格入宫敬拜皇后。 乔琬今日见她,却忍不住停下脚步:“妧娘,你怎独自一人在此?” 刘妧见了是她,竟是露出一个笑:“我在吹风,你与我说说话吧。” 乔琬走到她身边坐下:“上回在长公主府,你是否有也话要与我说?” “是也不是,”刘妧道,“我想与你说话,又不知与你说什么。” 乔琬笑道:“那你今日想好了吗?” 刘妧点头道:“我想好了,我想出家做女冠去。” 乔琬心下一惊,面上倒是镇定:“你为何这样想?又为何打算告诉我?” 刘妧道:“我想了许久了……告诉你,是因着你如今看起来是个没有烦恼之人。” 乔琬有些好笑,前世的皇后娘娘,如今也只是个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满脑子奇思怪想。 “我为何没有烦恼呢?”乔琬问她。 刘妧微微一笑,倒是真的细数了起来:“我从前便羡慕你,你父亲军功赫赫,蒙荫于你;你兄长勤奋上进;你自幼容颜娇美,进退随心。” “如今你的婚事已定,太后疼惜、东宫爱重,你还能有什么烦恼呢?” 乔琬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在同龄女郎眼中原来是这样。那些叫她夜不能寐的风刀霜剑,在别人眼里或许是醴汁甘蜜。 她的许多心事不可与外人道,那刘妧呢? 乔琬看着她,又问:“你有什么烦恼呢?”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38节 “太多了,”刘妧道,“与你一比,真教人难以启齿……” 乔琬并不催促,只听得刘妧说:“我有时,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想做别人眼中期望的模样。从前说我自小充作男子教养,我也常幻想自己有松筠之节。如若我真是男子,可以科举入仕,定能有番作为……” “可惜我想错了。原来他们教我读书,竟是……”刘妧停住了,她笑道,“我一时又糊涂了,他们所想的与我所想的,竟无一能成真。我在这世间又能做什么呢?倒不如出家去,做个槛外人。” 乔琬见她竟似真的醉了,酒话连篇。她不愿去深思刘妧的话,这世间各人有各人的苦处,谁又度得了谁呢? 乔琬只笑着扶住刘妧:“你醉了,我扶你去找你的侍女可好?” 刘妧笑道:“她替我端醒酒汤去了,一会儿就来。” “那我陪你坐在此处吹吹风儿……” 乔琬陪刘妧坐在池亭边,却不知一旁的堆秀湖石后,有人将她们的对话听得分明。 程皎用丝帕捂着眼睛,心中戚戚,她只觉得自己竟是听懂了刘妧所言。 要那闺中诗名做什么?要那娇美姿容做什么?困于此间,终是如物件般任人挑拣。 作者有话说: 及笄礼就不详细写啦~ 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苦处吧 感谢在2022-06-22 22:51:02~2022-06-24 19:3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羽衣甘蓝甜甜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番茄已成酱 181瓶;妖妖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千秋岁 金秋九月, 我花开后百花杀。如今玉京正是赏菊的时节,不论是什么万龄菊、木香菊、喜容菊,还有什么金盏银台……家家户户都要摆上几盆, 达官贵人们更是办起了菊宴。 玉京勋贵近日的赏菊燕集,多是议论柔安县主的及笄礼。要说起近些年京中贵女的笄礼, 无人能比得过她。 自然有人要说:“勋贵们若不是看在东宫的面上,她怎会有这般排场?” 也有人道:“我见过柔安县主,确是娇美动人。” “今时如此, 却不能时时如此,终有色衰爱驰之日……” 程皎听着, 只觉得无趣至极,她端着茱萸酒独自一人退到了山亭外。 重阳日,登高远眺, 程皎却不觉得心中开阔。她最近总是反复想着刘妧的话。 她从前看不起刘妧,觉得她沽名钓誉。可是刘妧的“看重名声”,与她自己的“中庸守矩”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这么些年来总怕行错踏错, 不肯轻易多言, 凡事也不愿出头。哪怕她自恃才思敏捷,也总要在心中默想几遍, 不敢去拔那头筹。 何其可笑! 她原来真的不如刘妧多矣。她只会烦闷、只会怨忿他人,却从未想过从这囚笼中跳出去看看。 但程皎所思所想却比刘妧还多, 她只是越想心中越感到绝望。那槛外,难道就会是清净之地吗? ** 刘妧的话在程皎的心中掀起了波澜,乔琬却没有多想。她们终究不同,她不想做那槛外人, 因为她是从轮回道里归来的鬼。 只是这样想着, 乔琬就觉得心都能变得冷硬许多。 她将月夕那夜太子送自己的钗匣放进妆奁箱子的深处, 只当那月影花灯下生出的柔情,是另一场梦。 重阳刚过,宫中又派人传话,将于九月十七征纳发册。宣宁侯府又准备了起了幕次、香案、束帛、谷圭等物件来。 九月十七辰时起,自宫中设卤簿、彩舆、大乐。 岐王与礼部侍郎又一同至宣宁侯府,宣宁侯朝服出迎,女眷依旧在偏厅候着。 乔琬依旧没有上回那般神思不属了,她认真听着礼官唱道:“奉制封皇太子妃,遣使行纳征、告期、册封礼。” 执事从彩舆中取节、制书册、玉帛放于清泰堂中置好的香案上,接下来是岐王取纳征制书宣讫,宣宁侯乔敛行四拜礼。 乔琬听着正堂的诸位大人退去幕次,有女官捧皇太子妃首饰、冠服来到了偏厅。 “太子妃娘娘,请更衣吧。”这女官面露微笑。这笑看起来倒熟悉得很,令乔琬想起王司赞来。 平日里姊妹、嫂嫂虽打趣喊过乔琬太子妃娘娘,但乔琬一直没有什么真实之感,如今她听了只觉得有些怪。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颔首起身。 女官们为乔琬更衣,换上了皇太子妃的冠服。 乔琬从未戴过这样沉的发冠,她只见那口衔珠滴的金凤从眼前过,未看清上头又多少只凤凰。翟衣上是织金的云凤纹,她也没有细看,只是伸手任女官摆布。 冠服完毕,乔琬随女官及宫人往正堂去。 正堂内已有太子妃依仗,香案上摆着节册。赞礼女官赞行四拜礼,乔琬跪在案前。宣册,受册,又赞四拜礼,方才礼毕。 乔琬又被引至偏厅,只隐约听见父亲与岐王、礼部侍郎、司礼监官谈话,似是礼毕,父亲正要送他们离开。 “娘娘,稍安。”女官为她换下凤冠与翟衣,取下革带、大绶和玉佩。 乔琬这才看清了,那是一顶九翚四凤冠。四只金凤口衔珠滴,冠上皆是大小珠花围着翠云。博鬓四扇上也饰着鸾凤,垂着珠滴。 这是她的凤冠。 乔琬终于有了真实之感。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战栗,也不知是恐惧多一些,还是兴奋多一些。 ** 十月孟冬,宫中赐下锦袄,有司进炉炭,民间也有了围炉宴。这个月还有一件大事,十月望日正是太后她老人家寿辰。 这日朝会后,太后到大庆殿接受群臣敬贺。之后移步长春宫,起寿宴。 乔琬年幼时同母亲参加太后寿宴,是晚间在长春宫领宴,往来皆是与太后亲近的命妇女眷。因着白日里已有寿宴庆典,天子与诸皇子皆是请安后并不多留。 如今倒不相同,因为上月已经受册,乔琬白日里就要参加长春宫的庆典。这日天还没亮乔琬就起来梳妆了,一如她从前入宫时,不敢多用早膳。 上午的庆典从巳时开始,先是天子领太子与诸皇子、亲王敬献贺礼,又有众臣献敬寿诗文、寿图,还有天子精心准备的表演。 乔琬是第一回 参加白日的庆典,她虽受册但尚未大婚,因而在廊下位于诸亲王妃与公主、皇女间。 参加庆典是件有些受罪的事,一早起来没有怎么进食喝水,乔琬饿得饥肠辘辘。廊下通风,将她的手也有些发凉。但好在今日天气还算融暖,有几分如早春,只不似那般料峭。 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些诗文,乔琬打起精神要欣赏欣赏被太子称为无趣的宫中歌舞。结果却是南戏北调、侲童妙伎,歌扇舞衫皆备,这与往日长春宫筵席的表演类似,可见天子确实知晓太后喜好。 太后、天子皆在殿中,群臣礼官又离得远,廊下的女眷们倒也不是很拘束。到了歌舞环节,皆是能小声议论上几句。 乔琬坐得离妃嫔们较远,她只管与岐王妃几位小声寒暄。 嘉宁公主离她也近,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吃些糕点么?” 乔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疑惑地眨眨眼,也不敢问。 嘉宁公主从礼服的袖子里掏出荷包来:“怕什么,就算是祖母 、父亲见了,也不会说什么呢。” 闻言,坐得最近的德康公主在旁边轻哼了一声。 乔琬和嘉宁公主朝她看去。 德康公主道:“看我做什么,我不吃。” 嘉宁公主对乔琬说:“德康刚才吃过桂花糕了,别担心她。” 德康公主瞪了她一眼,并不再言语。 乔琬见几位亲王妃轻声说话,并不在意她和公主说些什么,这才接了那荷包。她悄悄捏了一块,用礼服的袖子掩着,往嘴里一塞。是枣泥糕。 不知是不是今日饿得有些狠了,这竟是乔琬吃过最美味的枣泥糕。她转头看向嘉宁公主,偷偷赞赏地点了点头。 嘉宁公主见她眼睛都亮了,又凑过来小声道:“好吃么?我可是沾了你的光,这是太子哥哥一大早让东宫典膳局做了送来的。他怕你第一回 来庆典没经验,让我给你递一些呢。” 乔琬忍不住朝殿外望去,她坐得远了些,也没瞧见太子在哪儿。 她轻轻回了一句:“多谢殿下好意。” 德康公主显然还在听她们说话,嘟哝道:“有什么好谢的。” 乔琬和嘉宁公主又看向她。 “我说错什么了吗?”粉雕玉琢的女童凶巴巴道,“他是你未来的夫君,为你准备这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乔琬怔住了,德康公主这句话直直撞进了她的心里。 太子很快就是她的“夫君”了,这个事实她从未怀疑过。可是她从前这样想的时候,满心只有如何打理东宫,如何辅佐太子。她所想象的关系只有储君与下属,她从未实实在在地把太子当做她的“夫君”。 乔琬想起了月夕那日,太子握了一路的钗匣,又想起册礼那天,近在咫尺的凤冠…… 她轻声对德康公主说:“还是要道谢的。太子有他的一片心,我也有我的。如此有予有应,才得长久。” 德康公主看向她,随口道:“听不懂,别扰了我看杂戏。” ** 白日的庆典结束,长春宫便要安排晚间的筵席。 晚间是家宴,天子与太子、诸皇子亲王会留下陪太后用晚膳。太后亲近的外命妇诸女眷,则在披芳殿领宴。太后喜欢与亲近之人谈天玩乐,因此晚间天子从不多留,太后用过晚膳便会请众女眷到正殿与她说话谈天。 在太后寿辰这日能留下用晚宴,可是玉京贵妇人的一道门槛。乔琬噩梦中的前世,昭王登基后,尊惠妃娘娘为太后。她也却是仿照了乔太后这一习惯。这才让乔琬那日站在夜雨的毓园前,惆怅难当。 如今又来到这披芳殿,叫乔琬怎能不百感交集。 嘉宁公主自是不明白乔琬的心思,还想劝她去正殿去呢。 乔琬连忙道:“我只是受了册,怎敢如此轻狂?” 嘉宁公主只好道:“真想叫你早些进宫来。不过仔细一想,也只有不到四个月时间了,倒也等得。” 只有不到四个月了……这念头只在乔琬心中闪过,她便劝嘉宁公主快些去正殿。 今日在披芳殿领宴诸位宗妇、诰命,乔琬熟悉的很。她本想随年轻女郎同席,但今日自己已经受册,便随母亲同席,只乖巧并不多言语。席上偶还有人提起她的笄礼与册礼,她也只随母亲附和自谦。 不多时,有宫人送来了热酒,此刻正是要与正殿中一同为太后祝寿敬酒。 敬过酒后,席上众人也可自己小酌几杯。不过女眷一般都不敢多饮,生怕酒气会冲撞了太后。 然而乔琬却见旁边席上的程皎执壶过来,说是要向她敬酒。 乔琬心中不解,或说在座众人都不解。程皎可谓最是不肯多行一步之人,怎么会在太后的寿宴上,突然给太子妃敬酒?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39节 只有程皎自己心中知道,她想敬乔琬也一杯,也想敬刘妧一杯,只是那缘由她说不出口罢了。 她为乔琬斟了酒,最后竟只道:“遥祝鸿案相庄 ,如鼓琴瑟。” 乔琬道谢,只在心中叹了口气,今日筵毕,也不知士林女郎们要如何看待程皎了。 之后程皎又向刘妧敬酒,乔琬与她们离得远,不知程皎说了什么,让刘妧愈发清瘦的脸上却是露出笑来。 几杯酒下肚,乔琬不敢再饮。不过片刻,她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她并不是真的无知少女,此刻,她心中再明白不过。 那酒被人下了药。 作者有话说: 太子妃受册这里参考明礼仪、服饰,总之咱们全文就是架很空(*^▽^*)感谢在2022-06-24 19:39:37~2022-06-25 19:5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墨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墨瞳、爱吃糯米的小丸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清夜寒 乔琬心中骇然, 今日是太后寿辰的筵席,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是不是自己搞错了?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观察席上众人。如今席上诸位命妇已开始谈天说笑,只心照不宣略提一些话题, 等着正殿散席了好说与太后娘娘。大家谈笑风生,看起来并无异样。 今日很多命妇在廊下观礼,因而太后筵席上的酒是长春宫冬季用的温补酒, 有一点淡淡的药味。想必是谁利用了这一点,往里头掺了别的东西, 或是些热药增加了酒劲,想叫女眷出丑。 可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此事实在太过于荒唐了,乔琬心里又犹豫, 究竟是她的酒器有问题,还是程皎手上的那壶酒有问题? “婠婠,你的脸怎么这样红?”萧氏悄声问女儿, “方才饮了几杯?” 乔琬心中暗自苦笑, 只是轻声道:“只饮了四杯。” 她用的是小盅,为太后祝寿敬酒饮了三杯。方才程皎向她敬酒, 二人只喝了一杯。这不是她第一回 喝长春宫的温补酒,这样的量本不该让她面上泛红才是, 更可怕的是她开始感到浑身发热。 乔琬转头见程皎已经放下酒壶,面上只微微泛红,席上无人再饮酒。她想让监酒将那酒收起来,却发现监酒内侍并不是长春宫人, 她不便空口无凭。 乔琬想快些将这怀疑递出去, 最好是叫长春宫早些收了自己的杯子与那酒去查验。 “母亲, 我去更衣,”乔琬在萧氏耳边悄声道,“您帮我看着我的杯子和程皎的酒壶,那酒有问题。” 萧氏面色不改,只捏了捏她的手,口中只道:“你去洗洗脸,面上有些红了。” 旁边坐着的英国公夫人闻言看过来,也笑道:“婠婠快去吧,一会儿还要拜见太后娘娘呢。” 乔琬朝她感激地笑笑,倒是有了理由起身离席。 披芳殿内领头的宫人与内侍见她往外走,便命小宫人跟上伺候。 乔琬看去,却是个叫得出名字的宫人,正是长春宫惯常伺候茶点的紫苏。 小宫人面上露出一个笑涡来:“县主,奴婢来伺候您更衣。” 乔琬虽认得她,却因李嬷嬷那事有了几分谨慎:“不知我随我进宫的侍女等人在何处?” “诸位姐姐都在值房坐着喝茶呢,也有点心安排,县主不必担心。”紫苏道。 乔琬却说:“我与你一同到值房去,你帮我将清昼喊出来。我今日吹着风了,饮了酒有些头疼。” 紫苏见她面色绯红,心中也嘀咕,确实少见柔安县主饮酒这般上脸,忙道:“县主您可需要斗篷?不可再受了风。” 乔琬此时只觉得身上发热,哪里需要什么斗篷?她只是不想单独与紫苏同行罢了,如今这事,长春宫的宫人都逃脱不了干系,找来清昼她至少还算个帮手。 二人沿着回廊走到了值房附近,夜风让乔琬发烫的双颊微微冷却了些。她与紫苏来到门口,紫苏与值房的宫人说了几句,她便进去将清昼喊了出来。 “小姐。”清昼出来见到乔琬面色发红还有些惊讶,但因为进宫前乔琬特地吩咐过她万事稳重,因此她也并不多问。 “我今日受了些风,又饮了酒,叫你来揉一揉额头,”乔琬道,她又对紫苏微笑,“还需补一补粉。” 紫苏笑道:“县主,您是要回房去吗?” 乔琬在长春宫有一间惯用的客房,就在嘉宁公主所居的偏殿。乔琬此时心中焦急,但她面上不显,只是道:“我要用嘉宁的妆奁,劳烦你去找正殿给公主递话。” 这唤作紫苏的小宫人,见柔安县主本是神智清明的,怎么如今却说起醉话来。她有些为难道:“公主屋中有女官管理妆奁,县主您只管去便是。” 乔琬却道:“你只管去找她来,我头疼得很,无心与你费口舌。” 清昼看出了自家小姐是想找嘉宁公主,但是又不信任眼前的宫人,不愿意交待她是因为何事。她帮腔道:“紫苏姐姐,劳烦您到正殿一趟,为我们小姐传句话便是。” 三人往回走,紫苏心中为难,乔琬却不理会她,径直是从夹道往后面的偏殿去了。 清昼对紫苏眨眨眼,悄声道:“姐姐您到正殿门口传句话便成,我看我家小姐只是喝醉了,不会怪罪您的。” 传话倒不是难事,公主是否理会这话,她也管不着。但紫苏犹豫道:“我还是将县主送到房中再去吧。” 清昼道:“长春宫今日各处每隔百步便有小黄门候着,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她取了一个打赏用的荷包塞到紫苏手中:“姐姐多担待些。”说罢就快步追上乔琬。 紫苏是长春宫的宫人,自然知晓柔安县主在太后娘娘与嘉宁公主面前的体面,收了荷包便往正殿去了。 清昼跟着乔琬从偏殿旁的夹道往后走去,轻声问:“小姐,今儿是怎么了?” “酒有问题,”乔琬悄声道,“待会儿打了凉水来,我要洗手敷脸。” “这样的天气……”清昼有些担忧,就感到乔琬握了握她的手,手心滚烫。 二人正说着话,远远却见着一人站在正殿外一处偏僻的檐廊下,恰巧斜对着往后殿去的夹道。 今日长春宫内灯火通明,鼓瑟笙箫,除了惯常的宫灯,每隔百步还有小黄门提灯候着。但这都是热闹的前殿与主道,乔琬仗着自己对长春宫极是熟悉,没想到自己往后去还能遇到生人。 走近了,瞧着那人好似身着皇子礼服! 乔琬心里惊讶,面上只是淡定垂眸行礼,然后头也不敢回匆匆往前走。她心里暗暗寻思这身形不像二皇子,看这身高怕是四皇子或五皇子。 为何会有皇子在如此僻静处?如若那出事的酒是冲着程皎去的,如今出来更衣敷面的也是程皎,她也会遇到么? 乔琬心中更是疑惑不解了,那酒里不论是加了什么药,都不能叫大活人失心疯,如此做是有何意义?这位皇子是恰好在此时出来疏散酒意,还是故意候在此处? 乔琬看了看四周,提灯的内侍被支开了几个,此处确实昏暗一些。她心中一凛,故意对着不远处的内侍发作道:“此处怎么如此昏暗,是少了几人?” 那小黄门眼生得很,怕是其他宫里借调过来的.他不认得乔琬,只低头惶恐道:“启禀贵人,是被抽调了几位往前头去了。” 乔琬问:“是何人抽调?” “是被知都监的公公叫到前头去了,其他的奴婢不知。” 乔琬瞥见那位皇子已经离开,酒劲混着晕眩的感觉涌了上来,她急忙往后殿疾步而去。 刚跨过宫门,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当心。”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听得这一声,乔琬不知为何骤然心安,正如惊马那日。 “殿下,披芳殿的酒……”乔琬甚至忘了行礼,捉着太子的衣袖站稳了,连忙道,“酒有问题,可惜我不知是酒器还是酒……”她急得有些词不达意。 荣谌这才看清少女面颊飞红,他伸手轻轻一握,她的掌心也是烫的。 乔琬慌忙抽手退后一步,又险些站不稳:“殿下……”清昼忙上前扶住她。 二人尚未说话,就听身后有人匆匆赶来,是嘉宁公主。 “你们这是做什么,哥哥怎么在此处?”嘉宁公主奇怪道,“紫苏传信说是婠婠找我?” 此处是长春宫后殿,比起正在宴饮的前殿,把守严密得多。 乔琬三言两语将方才的情形说了,又解释道:“我酒量虽不算好,但也不至于喝了四杯就站不稳。我想将程皎喊出来,但暂见她没有异样,又担心打草惊蛇。只想先递话给嘉宁,此事最好在筵席未散时就查。” 嘉宁公主听了凝神不语,只是看向太子。 荣谌会意:“你们不必担忧,此事我会立刻禀告父亲彻查。”长春宫寿宴之事,东宫不可擅权僭越。 他又看向乔琬:“我方才是听闻婠婠面色不佳离席,这才过来看看。方才正殿里是谁提前离席,我竟没注意。” 白公公倒是记得:“殿下离席前,四殿下就出了正殿。” 此事蹊跷,乔琬本想自己身为女眷递话给嘉宁公主方便些,但恰巧太子在此处,那便更好了,宫中自是能查明此事。 嘉宁公主面色愈发凝重,摸摸乔琬发热的脸颊:“婠婠受得住凉水吗,可要传太医?” 乔琬摇头,她担忧道:“给我凉水和解酒汤试试,如今还是谨慎些。公主还是派人去看看程皎那一席吧,我担心此事只怕是意外殃及我。” 年轻女郎多是命妇家女眷,能参加长春宫晚宴本来极是体面。只是她们在宫中不便随意离席,若这奇怪的酒叫她们在太后面前晕眩出丑,可就糟了。 此番确叫乔琬想明白了,怕是这宫中真的有人十分在意诸位皇子的婚事。 嘉宁公主答应道:“这是自然。”她又转头看向太子。 “哥哥你快些回去前面吧,婠婠有我照顾呢。” 嘉宁公主蹙着眉,立刻吩咐得用的宫人去披芳殿查看情况。 荣谌只站在原处望着乔琬。 乔琬笑道:“殿下不必担心我,我会愈发小心的。” 荣谌最终只是说:“罢了,下回记得命人来找我。” 嘉宁公主原本满腹忧思,此时只又好气又好笑:“再过几个月,她自是事事都找你!” 三人就此别过,嘉宁公主牵着乔琬去了自己的屋子。 乔琬重生而来,曾疑惑过嘉宁公主明明得长春宫庇护,为何事事谨慎,日夜忧心东宫。原来她在宫中过着这样的日子。人心似鬼蜮,竟是连太后的千秋寿宴都难以幸免。 乔琬心中愈发警醒,来日入宫,更是要步步悬心、处处谨慎才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5 19:56:23~2022-06-26 15:4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羽衣甘蓝甜甜圈 2个;买面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买面面 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40节 第36章 散余霞 乔琬随嘉宁公主到了她的屋子, 宫人已经端来了解救汤与凉水。她先把手浸入凉水中,确实叫她冻了了个激灵。 嘉宁公主忙道:“怎么样,还是喝解救汤吧?” 乔琬让清昼拧了帕子来, 又敷在面上:“我身子倒也没那么弱,受得住。” 凉水激得乔琬清醒了许多, 她接过热热的醒酒汤一饮而尽,道:“你别担心,我觉得这不过是激发酒性的热药, 只是为了让女眷在寿宴上出丑罢了。” 至于提前离席的四皇子,他们二人都没有提。 “上回想与你说, 那安神香……”嘉宁公主犹豫道。 “我知道,”乔琬喝了热热的醒酒汤,已缓过来不少, 她拍了拍嘉宁公主的手道,“在围场时太子就与我说了,你不必忧心, 我瞧太子似是心里有数的。” 嘉宁公主似是还有话要说, 但她身边得用的女官已经领着程皎、刘妧前来复命。 “多谢公主、县主。”来路上,女官已将事情告知二位, 因此她们进了殿中就拜谢。 嘉宁公主对她们便没有那么细致了,只是道:“先来喝解酒汤吧。” 乔琬重新上了妆, 她道:“我见你们身子骨弱一些,就不要碰凉水了。” 二人皆是冰雪聪明,知道乔琬必是敷过凉水了。程皎忙道:“都是我连累了县主……” “说什么连累,”乔琬揉了揉额角, “你与我敬酒自是好意。” 刘妧道:“多谢县主, 若不是您机警, 我只当自己是寻常醉酒,硬撑下去怕是要丢了家中颜面。” 嘉宁公主端详她,问道:“你可是病了,为何清瘦许多?” 刘妧微微苦笑:“启禀公主,如今倒没有什么可遮掩,我已是绝食数日,苦求家中让我做女冠去。” “你竟是……”乔琬一顿,又想自己未经他人苦,只道,“好歹等过了年关。” 刘妧摇头道:“您看今日此事,更是教我不敢留。” 宫人端来新的解酒汤,程、刘二人饮了。 嘉宁公主望着窗棂,听着前殿远远传来的鼓瑟之声,突然说:“你竟有如此打算,倒叫我佩服。咱们也算自幼相识,今日也是有缘,有些话与你们说了,出了这宫门,我便不认。” 三人俱是望向她,不知她要说什么。 嘉宁公主道:“父亲醉心诗歌曲赋,如今愈发依仗阁臣。从前我也以为哥哥要娶刘妧,但东宫不愿如此。如今你二人的婚事,只怕多的是人关心,万事皆要自己留意。刘妧,你若真想出家做女冠,便告诉你祖父快些放你走吧。” 她又看向程皎:“今日之事,你是无心也好,有意也罢。只怕今夜过后,咱们再没有如此推心置腹的日子了。” 乔琬不知嘉宁公主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她是真心如此想,还是要借刘妧、程皎敲打二位阁老。但她知道未来正如嘉宁公主所言,天子愈发依仗阁臣,甚至在太后薨逝后,不再按时朝会。 刘妧闻言一怔,她立刻跪下行礼道:“多谢公主,祖父与我,愿为纯臣。”此外之意,当初操纵婚事的是谁,不言而喻。 程皎自幼循规蹈矩长大,怎会不知嘉宁公主的之意。可这婚事,又岂是他们府上可以做主,恨只恨她从前还心存幻想,祈望东宫能选她。如今看来,倒不如去年及笄时便定下婚约,也少却储君疑心。 她也跪下道:“拜谢公主之言,程皎此后不论际遇如何,定当坚守本心,只为纯臣。” 不知为何,乔琬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感伤。她与嘉宁公主从前与刘妧、程皎并不算相熟,只是自幼相识的闺阁之交。今夜之事,却是要叫她们直面人生在此分道扬镳。此后再无闺阁内的诗文、酒令之争,只有家族利益、权力更迭。 但人生际遇就是如此奇怪,她们四人能如此谈论,便已是不可思议了。 解酒药起了效,前面的筵席也要散了。嘉宁公主扶起程皎:“记得你今日所言。” 几人回到前殿,正遇到众人拜送天子仪仗。匆忙间,乔琬见到太子对她颔首,应是已经处理药酒一事,她心中稍安。 入了前殿,众命妇陪太后说话,又有诗画舞乐献上,好不热闹。乔琬见太后面色无异,知道天子与太子是不愿扰了她今日喜乐,她也换上笑颜,只与太后逗趣。 热闹了半宿,在宫门下钥前,众人打道回府,期间倒再没有出过岔子。 回府的马车上,乔琬细细与萧氏说了方才之事,但没有提与程皎、刘妧相关。 萧氏道:“你走后不久,我见来换酒壶、酒器的皆是长春宫的宫人。” 乔琬倒是不忧心这个,她说:“好在今晚没有出事,宫中自然会去细查。” 萧氏握着女儿的手:“我只是担心你……” 乔琬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只好道:“母亲别怕,太子护着我的。” 一如前世,在太后娘娘寿辰后不久,宫中便赐封二皇子荣谨为昭王,出宫开府。不同的是,这一回被赐婚的是程氏女。 乔琬听闻此事只是暗暗叹息,心中并无波澜。 ** 过了孟冬,宣宁侯府上一边准备嫁妆,一边准备年关事宜。 临近腊月,各个庄子要送过冬的收成节礼来,各个铺子的掌柜要到府上交账。到时候还得开宗祠,着人打扫收拾。又要准备各府的年礼、领春祭的恩赏。因着玉京是新都,乔家祖籍在旧都还有祠堂、祭田要命人回去打理,一时间乔琬也是陪着萧氏忙里忙外,没有个闲暇。 乔琬跟着萧氏理家已经有一阵子了,如今她嫁妆的庄子、铺子自是把单子和账簿交到她这里。乔琬也不用萧氏帮忙,自己就带疏影看了。 疏影有些不解:“小姐,平时都是我与清昼一起看,怎么今日就独叫我来?” 乔琬想了想,还是把几个丫鬟都叫了过来:“等过完年,二月便是婚期了。我想过,并不打算带你们入宫去。” 几人呆住,清昼反应最快:“小姐,这是怎么想的,您不带我们,自己在宫中如何处之?” 乔琬道:“我如今进宫,搏的不是前程,而是性命。你们与我主仆一场,我不愿害了你们性命。至于我在宫中,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只管用东宫的人便是。” 春水和秋山相视一眼,她们服侍的日子短,不敢言语。 疏影道:“小姐,我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您如今这样说,只管自己入宫了,叫我们心里怎么受得住?” 乔琬却问道:“疏影,你大我两岁,去年年关云戟是不是去找你家提亲了?当时你想等我及笄,可是如今你若随我进宫,云戟可怎么办?” 云戟是乔瑛的随从,正是疏影前世的丈夫,当时乔琬成婚便没有带走疏影,如今她也是一样的想法。 疏影和清昼都是家生子,没有什么由头放出府去,乔琬拼尽所能护住侯府一日便是护住她们一日。 疏影呆住了,一时不能言语,她也无法立刻就说要与云戟一刀两断。 乔琬道:“我在府外还需要一个管事,你做事最是利落周到,我要你留在宫外帮我看着这些庄户、掌柜,你可能做到?” 云戟是乔瑛身边得用的,疏影成亲后替她在外打理产业,一是有乔瑛这个世子做靠山,二来也不至于拆散她的姻缘。 “那几个庄头、管事,我这半年来观察了许久,”乔琬道,“待我这几日敲打了,许庄头、刘掌柜二人可予你用。” 嫁妆里的这些庄子、铺子,乔琬上辈子一直都是自己打理,牢牢抓在手里的,如今要敲打交待起来易如反掌。 疏影向来是个爽利人,如今只是垂泪,小姐将此事交给她,她又如何推辞? 乔琬又看向清昼:“你家中老人都在旧都,前些年你父母也回去了,你可想回去?” 乔琬记得清昼就是在回家奔丧时候病死途中的,如今让她兄长陪着她提前回去也好。 清昼方才听了乔琬一番话,早有准备:“小姐,我不回去,婢子要陪您入宫。” 乔琬解释道:“我手上有些银钱,还想着打发你和你哥哥回去,倒是多置办些房舍、祭田……” 清昼听得心惊,为何提起添置祭田?如今虽因着大婚的由头倒还成,但联系小姐方才不教她们入宫的一番话,怕正是家族败落,才需退回祖籍。她前些时日还与小姐在宫中经历了寿宴的变故,心里想的也多。 清昼当即跪了下来:“小姐,您只管派我哥哥回去,婢子定是要随小姐入宫的。只是想到若是再如寿宴那日,您在宫中无人敢信,这叫婢子在宫外如何能安寝?” 春水瞅准了时机,也在清昼身旁跪了下来:“小姐,春水也想随小姐入宫!婢子如今在外举目无亲,了无牵挂,好不容易在小姐身边伺候了这些时日,小姐,您就让婢子跟着您吧……” “如若找到你的家人,将你放归良籍,你也不回?”乔琬问她。 春水咬牙道:“回小姐,婢子想得清楚,父亲能卖我一回,便能卖我第二回 。婢子不回去!” 乔琬叹息一声,她前世就知道,春水是记得自己家人居住在何处的。 最后,她看向秋山:“待我入宫,就放归你良籍,你回去与你母亲、弟弟好好过日子罢。” 秋山只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实实在在给乔琬磕了个头:“小姐恩德,秋山铭记在心。将来小姐还有得用之处,秋山在所不辞。” 乔琬知道自己实在是心软,见着她们总是能想起她们前世枉死的种种。如今这番陈词下来,倒是随缘了。 乔琬道:“那便如此,疏影和秋山在外还为我所用,不要哭哭啼啼了。” 腊月将至,府中忙碌的很,这事便这样过去了。倒是疏影带着秋山认真学着看账、核对库单,而清昼也终日带着春水指点处事。 年关前,昭王终于择吉日出宫开府,婚期也定下了。这消息热闹了没几日,刘府就传出,刘妧到翠云山玉清观出家做女冠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大婚啦~ 感谢在2022-06-26 15:49:16~2022-06-27 18:2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羽衣甘蓝甜甜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连理枝 惠妃娘娘有意刘妧一事, 曾在玉京勋贵里暗中流传。如今昭王刚刚开府定下婚期,刘妧就出家做女冠去,怎不叫人多想? 乔琬听闻后暗暗咋舌, 这日子怕是刘阁老那老狐狸特地选的。只是没想到,刘家竟当真同意刘妧出家。这可是刘阁老在借此事向东宫表忠心?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但此时太子的储君之位不可动摇。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东宫有被废的一日。 但真要说起程阁老与刘阁老来,乔琬知道最好的选择一直都是刘家。程正心虽是帝师, 但行事中庸但为人正直。昭王有这样一个岳家,对他夺嫡之路的助力只怕远不如刘家。 不论当初弹劾刘家的幕后之人是谁, 乔琬都觉得他是做了件好事。 ** 进了腊月,年关就近了。此时清佩姑姑才接了宫里的信,她暗自禀告了乔琬, 太后寿宴那日之事,至今没有追查到始作俑者。 “宫里这种事,往往是查到个内侍宫人, 就发现人已经自尽了, ”清佩姑姑替乔琬拢好手笼,“说起来那日便查了, 酒没有问题,是程小姐她们席上的酒器有些问题, 只那一壶里掺了激发酒性的药。再往下查,连着好几个人直接自尽,连审的机会都没有。” 乔琬心惊:“一个都没有?” 清佩姑姑点头:“陛下大怒,光禄寺、司礼监和金鳞卫都吃了挂落, 因此多查了一个月, 依然没有收获。还是太后娘娘发话, 近年关了就先好好准备过年。” 乔琬不明白,宫中有人能有这样高明的手段,为何只是在酒里放了热性的药?此事究竟是想要人在寿宴上出丑,还是想令陛下在宫中如坐针毡? “太子殿下让婢子特地将此事禀告给县主,也是让您心中有数,”清佩姑姑道,“但是不必多想,如今司礼监和金鳞卫都恨得牙痒,连光禄寺都没有放过,说不准哪日就查出来了。” 乔琬点头:“姑姑放心。如今乔琬也有事要禀告太子殿下,府中的庄户这些日子说,今年冬天反常怕是近郊会有雪灾。我想着年关后便是陛下的万寿节了,此事还请殿下留心。” 清佩姑姑笑道:“婠婠小姐有心了,此话一定带到。”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41节 乔琬陪母亲打理府中年关诸事,一直到进了腊月才清闲了许多,准备了这些日子,便只等除夕了。 因着前些日子忙碌,冬至祭扫以后乔琬便没有出过门。腊月里没有其他节日,下雪的时候有人设宴赏雪。不过是三五好友,煮茶暖酒。 乔琬向来怕冷,只赴约了一回,方芙与祁纨直说她难请。 聊起最近的玉京传闻,她们震惊于刘妧的选择,也好奇那日宫宴程皎突然向乔、刘二人敬酒。 “她可是觉得胜券在握了?”祁纨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最近的赏雪宴上都这样传呢。但我那日看了,她与刘妧说话倒还挺亲|热呢。” 乔琬轻描淡写道:“或许是喝醉了吧?” 祁纨见她不愿说,便知情识趣地停下话头,也不多问。 方芙倚窗而立,叹道:“这样快便是一年。你我从前常在此处赏雪,只是明年却不知各在何处了。” 乔琬心里想的却是,等了这一年,也暗自观察了这一年,终是可以入宫了。她抛却忧思,只是笑道:“明年腊月,我与嘉宁请你们到毓园赏雪可好?” 此话一出,祁纨一阵大笑:“阿芙难得想伤春悲秋一番,你快别打断她。” 方芙不理会祁纨,忙道:“一言为定,婠婠可别忘了!” 乔琬直言道:“自然不会忘,没有了你们,我在宫里岂不又要变成睁眼瞎?” “原来如此,”方芙哼了一声,“那太子妃娘娘也得给我封个官做做。” 乔琬沉吟片刻:“嗯……那就封个‘包打听’吧,还你喜欢‘顺风耳’?” 方芙气哼哼要来掐她,祁纨笑得直不起腰。乔琬面上也笑着,心里却明白,这样的欢聚确是过一日少一日。 ** 转眼到了除夕,家人团聚守夜。众人面上俱是和乐,没有人提这是乔琬在家里过得最后一个除夕了。 守岁敬香时,乔琬认认真真地祈愿,希望家人平安康健,她纵是从此以后日子再难都值得。 天子的万寿节在正月,于是除夕连着元宵和万寿节,爆竹除岁、灯山上彩、歌舞不休,是玉京一年里最热闹的一个月。 过了正月,马上便是皇太子荣谌大婚。 二月初八这日,宣宁侯府一早便开祠堂,乔琬身着太子妃燕居冠服,与父母一同至祠堂行礼祭拜。 用过早膳,乔琬又由女执事引着,到清泰堂正堂四拜父母。 乔琬望着父母,她回来已有一年时间,她用尽了这一年陪伴父母、兄长,此刻心中仿佛有万语千言,但一句也说不出。 宣宁侯道:“尔往大内,夙夜勤慎,孝敬毋违。” 萧氏也道:“尔父有训,尔当敬承。” 乔琬拜下:“柔安,铭记于心。” 拜过双亲,女执事与女官引乔琬离开,改换上正式的凤冠、翟服,等待太子亲迎。 太子上午还需醮戒,至奉天殿受文武百官敬贺,方从宫中前来亲迎。乔琬上好大妆换好冠服,只是随女执事、女官等人候着。屋里没有人说话,这并不是乔琬第一回 出嫁,平复了离家的愁绪,她此时心中只觉得平静。 仪仗的乐声通衢越巷,乔琬默默攥紧手心。直到女执事二人引她再次来到清泰堂,她默默立于父母下首。 太子入了清泰堂,礼官引着他来到堂中的案前,又有内侍捧着大雁跪献太子。太子将大雁奠在案上,然后退开,由主婚者诣雁案前行八拜礼。 仪式还在进行,乔琬忍不住去看太子,却发现太子也在看她。 遇到她的目光,荣谌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乔琬一直攥紧的手终于松开了。 太子在呢,她想,是可以安心一些的。 雁奠礼之后,亲迎仪式便结束了,太子与太子妃就要起驾回宫。 乔琬望向父母,不顾女执事欲阻拦,再拜道:“父亲母亲,毋需挂念,保重身体,婠婠去了。”这才随着女执事、女官出中门上凤轿。 乔琬觉得眼睛里发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一刻想哭,但今日不可再落泪,她早上好不容易敷好眼睛消肿哩。 凤轿换了翟车,一路上山呼海啸,热闹非凡,乔琬只规规矩矩坐在车内。直到路上渐渐静了,车架到了宫门前,女官又扶她重新升轿。 乔琬望着长长的宫巷,这条路她走了这么多年,这一回,她终是乘轿而行。 乔琬说不上此时心中是感伤还是欣喜,或是得偿所愿。她想起前世也曾看过话本,才子佳人终成眷属那日,正是人生乐事。如今她能有为命运一搏之力,想来也是一件人生乐事吧。 行至元熙宫,太子降舆,太子妃降轿。有女官、宫人取太子妃仪仗、帷幕,迎太子妃入殿。 赞者道:“请就拜位。” 女官扶着乔琬就位,与太子相对拜位。 赞者道:“皇太子两拜,妃四拜。” 拜礼后,赞者道:“请升座。” 女执事端来食案,女官司樽者则端来金爵酌酒。太子和乔琬各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女官端上食物,太子与乔琬举箸吃了。 司樽者再用依古制的匏杯酌酒合和以进,太子与乔琬再饮。一共进了三回酒食,执事才撤下食案。 赞者道:“皇太子与妃兴。” 太子与乔琬又就拜位,再拜了两回,才算合卺礼毕。 礼成,太子与乔琬被引去各自更衣,换上常服,已至日暮时分。 乔琬跟着宫人回到寝宫,就见太子已在等着她。她有些羞赧道:“方才卸了大妆,叫殿下久等。” 荣谌让她到近前来:“如今你我已是夫妻,婠婠不必如此拘谨。” 乔琬从前想到夫妻,只有相敬如宾,如今面对太子却是有些不自在。她与太子虽是君臣,也为夫妻,甚至心中还有些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亲近之意。 荣谌也不多言,只道:“方才酒食你才尝了几口,如今可饿了?我一早就让典膳局备下了吃食。” 他说着,伸手握了握乔琬的指尖:“手上这般凉,便让他们上热汤锅子来吧。” 乔琬一怔,太子的指腹有微微的薄茧,但是温热干燥。她嘴上只是附和道:“殿下也暖暖身子。” 今日虽是仲春,却还有些春寒料峭。乔琬一早起来,虽然用过几口早膳,但不敢多吃。方才行合卺礼的食物都是凉的,她也只略吃了几口,又喝了三杯酒,如今腹中并不好受。 典膳局很快便送了羊肉汤锅上来,还配上了好克化的龙须面。桌前一时香气氤氲,更叫人觉得饥肠辘辘。 荣谌道:“我记得在围场时,你说你吃得羊肉?” 太子如今在自己的寝殿中,言语更是亲切随意。乔琬也慢慢放松下来,她点头:“家中秋冬时也常做羊肉汤。” 荣谌亲手为她盛了一碗汤,笑道:“如此便好,这道汤也是我母亲从前秋冬常用的,你尝尝。” “多谢殿下。”乔琬伸手小心去接。 这肉汤是用温补的药材煨的,温热浓香,并没有膻味。 又有司馔上前问道:“娘娘,可要加些面?” 乔琬饿了一整日,也不客气道:“配一碗面吧。” 荣谌见她并不拘束,这才自己用起膳来。 膳毕,又用了香茶,寝殿内一时惬意融暖。直到荣谌说:“明日还要朝见祖母,早些安置吧。” 乔琬刚刚松懈下来的身体,又瞬间僵住了。 作者有话说: *“尔往大内,夙夜勤慎,孝敬毋违。”“尔父有训,尔当敬承。”《明宪宗实录》 --- 本章皇太子大婚的流程参考明制,超级简化着写,宝宝们不要深究 悄悄应了个伏笔,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w 第38章 花幕暗 荣谌见她如此, 真是被逗笑了:“你若畏惧,倒也是不急。今天劳累了一日,明日还需朝见祖母与父亲, 你只管休息便是。” 乔琬一时间面若火烧,进退两难, 只是细如蚊呐:“殿下……” “嗯?”荣谌依旧笑道,“怎么,你是愿还是不愿?” 乔琬从前没有细想过此事, 只觉得嫁入东宫相敬如宾,一切都是那么寻常, 与世间所有婚嫁无异。可是在太子面前,她却总是生起一些不自在的羞涩,如今更像恃宠而骄, 倒是把出门前父亲的叮嘱抛之脑后了。 可是太子瞧着是那么温柔和善,乔琬咬咬唇,轻声道:“殿下, 我今日累了……” 荣谌瞧着灯下的少女靡颜腻理、面颊绯红, 只自顾垂眸。他揉了揉指尖,忍住了捏一捏少女面颊的冲动。 乔琬稍等了片刻, 并未听到太子的回答,又抬眸望去。 只见荣谌正目不转睛地看她, 嘴角噙着一浅笑,映着琉璃灯光的面庞正是濯濯如春月柳。 “殿下?”乔琬又轻轻唤了一声。 荣谌回神道:“今日不闹你,去梳洗回来歇下吧。” 乔琬心中一松,复而又道:“可会有碍?” 荣谌只道:“随你心意便是, 还无人敢管孤房中事。” 乔琬一时只觉得太子是真想惯得她恃宠而骄, 她定了定心神, 暗自想今日话已至此便罢,明日不可再如此任性了。 伺候乔琬的宫人柔顺寡言,乔琬因有着心事,梳洗后才想起还未见着清佩姑姑、霜清、清昼与春水等人。如今已要安寝,她不想多生事端。 回到寝殿,宫人已经整理好锦帐与衾褥。 太子在灯下看书,似是在等她,见她来了便道:“你睡里头可好?我命人用汤婆子给你暖过被褥了。”今日有些春寒,他还惦记着她怕冷。 “多谢殿下,”乔琬柔声道,“明天还要朝见长辈,殿下早些歇息吧。” “我看完这章便罢,你不必等我,早些安寝。” “喏。”乔琬想着自己不可紧张,在寝殿里太过恭敬也教人难受,便打算自己先到床上去。 荣谌见着乔琬自己呆立了片刻,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等他,然后又下定决心默默往床上挪,只觉得可爱又好笑。他从前竟不知将这株花木移到房中会这样有趣,倒是白白浪费了许多时日。 乔琬躺在床里侧,宫人便将外头的帷幔放了下来,遮蔽些许灯光。被褥十分柔软,暖乎乎的,正如太子所言是用汤婆子煨过了。 乔琬只觉得自己的脊背一下放松了下来,一整日的紧绷直到这一刻才真的松开来。她望着帐顶出了一会儿神,脑子里什么也想不了。她本打算等到太子安寝,可是今日实在太过疲乏了,强撑了一会儿,眼皮就直往下掉。 帷幔外有细细的说话声,是白英进来与太子说了什么。乔琬躺着,心里却在想,这床上似乎缺了什么,有些奇怪。直到她迷迷糊糊睡去,才想起来,太子寝殿婚床竟然没有熏香…… 乔琬觉得自己累极了,但又不敢深睡,她心里又惦记着太子还未安寝,又想着明日还需朝见太后与天子。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身边有人躺下,才略略安心了些。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42节 就在乔琬觉得自己快要陷入黑沉沉的梦境时,她又听见了有人在帷幔外说话。 难道这么快便天亮了?乔琬不舍又努力地睁开眼,她可不想第一日就在东宫赖床。 “殿下……”身边之人已经起身了,乔琬还带着困意轻轻喊道。 帷帐外的寝殿还是黑魆魆的,乔琬眯起眼睛,只见外面有一盏被托举着的明角灯,昏黄的灯光仅照亮了一隅。 她抬眼朝太子望去,就见他正要下床,原本规整的发髻有些松了,一缕墨发滑落,衬得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须臾间,乔琬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是她很快清醒过来:“殿下!” “我无碍,不必惊慌,”荣谌蹙着眉,轻声道,“不过是头风病犯了,老毛病了,让白英给我揉一揉便好。” 白英在帷帐外举着等,只轻声道:“给娘娘请安。” 头风?乔琬更加清醒了,太子殿下自幼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地长大,为何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老毛病”? 乔琬不禁道:“殿下别下床着凉,我来为殿下揉揉吧。” 太子的唇色有些发白,他勉强笑道:“多谢婠婠,下回再劳烦你。快睡吧,你如今先养好精神,明日还要朝见长辈。” 乔琬怎么还能睡得着?她跟着要下床,却被太子一把擎住手臂:“听话。” 乔琬见太子忍着疼与她说话,她不敢再耽误,只好道:“那我这便睡了,殿下……快些回来。” 乔琬依言躺了回去,床帐里一片漆黑,衾褥已凉。此间冰冷陌生,没有声响,甚至连她自己的寝衣也再没有熟悉的熏香。 乔琬的心沉甸甸的,不禁想起前世,太子是为何猝然病逝于东宫? 乔琬在似睡非睡间熬到了四更,直到天将亮时,太子依然没有回来。这一夜,她的手脚再没有暖起来过。 ** 第二日清晨,是宫人唤醒了乔琬。 乔琬神思昏沉地起身,第一件事便是问:“殿下呢?” 那宫人伶俐答道:“启禀娘娘,昨天夜里殿下因着不想打扰娘娘安寝,在偏殿歇了。内官已将太子冕服送过去,娘娘不必担心。” 乔琬心头一窒,她并非全然无知的少女,新婚第一夜,太子在偏殿睡了半宿,清晨起来连朝见的冕服都不是在寝殿更换,这叫宫中诸人如何看她? 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并不显,只是颔首道:“梳洗更衣罢。” 宫人又为乔琬换好了凤冠、翟衣,出了元熙宫,太子已经换好冕服在肩舆上等她。此时不方便说话,只是随女官、赞者引路,舆轿一路行至长春宫外。 赞者引太子与乔琬从左门入,太后穿着燕居冠服已经升座,而端坐一旁的竟是身着常服的天子! 乔琬进门时便在太子身后,忙跟着拜下。 “儿臣向祖母、父亲请安。” “起来吧,赞者都还没让你动呢。”太后笑道。 太子忙作揖道:“是孙儿唐突了。父亲,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儿臣一会儿还要和婠婠去福宁宫朝见您呢!” 乔琬垂首立着,并不敢直视圣颜。她听见天子道:“听闻你昨夜又头疼了半宿,今日就不教你到处奔波了。” 太子道:“让父亲担忧了,只是前些时日风寒未愈,昨日策马受了些风。” “你这孩子,”天子笑着叹了一声,又对乔琬道,“没吓着柔安吧?” 乔琬一礼,温顺道说道:“多谢陛下关怀,柔安并未被吓到,只是愧疚无法为殿下分忧,好叫他舒适一些。”她从前听嘉宁公主说过,天子平日里十分随和,在他面前过分拘礼反而不讨喜。 天子闻言笑了一声:“你又不是医官,不必忧心这个。况且谌儿只是偶染风寒,平日里身体康健着呢。” 太子也笑道:“正是如此。” 不知为何,乔琬心中觉得有几分怪异,但她面上依旧笑着附和,力求场面温馨和睦。 寒暄几句,便要行朝见之礼。 赞礼道:“诣皇太后前。” 太子立于东位,乔琬立于西位。两位宫人捧着腶修盘、枣栗盘立于乔琬右侧。 赞者道:“皇太子与妃皆四拜。”太子与乔琬四拜行礼。 两位执事将案桌举在太后身前,乔琬接过宫人手中的腶修盘,献与太后案前。又有两位执事将案桌举在天子身前,乔琬接过宫人手中的枣栗盘,献与天子案前。 赞者道:“皇太子与妃皆四拜。”太子与乔琬四拜行礼。 执事者撤下桌案,赞着道:“礼毕。” 太后这才说道:“谌儿,你当初在我这里跪求了几日,让我成全于你。如今你如愿以偿娶得婠婠入宫,莫要辜负了当初的一片心。” 太子深深一揖道:“请祖母放心。” 乔琬了然,方才天子提及昨夜之事,是在为太子圆话。而此时太后这番话,只怕也是因此敲打太子。 乔琬瞬间明白了方才察觉的怪异之处,她与太子一早就起来准备朝见太后,此时只怕刚过巳时,为何昨天夜里东宫发生之事,天子却早已知晓?甚至他还提前到了长春宫等候太子朝见。 况且天子如此大方谈论此事,竟是毫不避讳他在东宫内安插眼线一事。乔琬又想起之前,太子时常提醒她记得表现“太子爱重”,怕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思及此,乔琬又想到了霜清。当初太子托嘉宁公主赠剑一事,怕也是故意挑明,霜清是他放在她身边的眼线。 是了,霜清……暂且不提内侍、宫人与东宫詹事,还有何人是天子直接赐下?自然是左金鳞卫! 只是这样一想,乔琬就感到有些窒息。 今生因为东宫婚事的变故,夺嫡之势早早便见了端倪。可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仪卫如若一直是天子的眼线,往后所有的谋划又该如何进行? 乔琬只觉得她有许多话想要问问太子。 作者有话说: 灯下看美人 太子:婠婠好看 婠婠:太子好看 -- 礼仪依旧参考《明实录》《明史》,简化写~ 感谢在2022-06-28 11:54:56~2022-06-29 12:0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菜肉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思茫茫 天子在朝见礼毕后稍坐片刻就离开了, 原本乔琬与太子还应当去朝见皇后,但如今中宫空悬,便留在长春宫由太后赐宴。 朝见礼后倒不是大宴, 嘉宁公主也来凑热闹,乔琬这才放松许多。只是因为方才的思虑, 她有些心不在焉。 太后见了,说道:“昨夜可是没有休息好?我见你疲乏得很。” 乔琬一夜没有安眠,今日一早又是头回面圣对答, 到现在身着礼服还尚未更衣,可谓是身心俱疲。 但她知道方才确是自己失态了, 虽然她是太后的侄孙女,但如今入宫身份已经不同。乔琬忙谢罪道:“娘娘恕罪,昨夜里四更天才睡着, 确是有些困乏了。” 太子也道:“都是孙儿的错,让婠婠担心了一宿。” 太后看了他一眼:“确实怪你,才第一天就这样。” 不知为何, 乔琬只觉得太后仿佛话里有话。 太子起身, 向太后和乔琬作揖赔罪。 乔琬也忙起身道:“怎敢怪罪殿下,柔安只是担忧殿下身体。” “婠婠坐下吧, 怎么如今反而更拘束了呢?”太后又笑着对太子道,“你也别在我面前卖乖, 你们领了宴就早些回去休息吧。如今婠婠进宫,随时能来陪我说话,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嘉宁公主也笑着附和:“祖母从前还埋怨太子哥哥,如今婠婠入了宫, 祖母开心得都能多用一碗饭。” 太子点她:“谦谦贫嘴。” 太后打趣道:“谦谦还说呢, 今天不用见礼也一早就起来等着的人是谁?” 嘉宁公主娇憨一笑, 想要蒙混过去。 听着祖孙二人熟悉的逗趣,乔琬心里暗自松了口气,陪着太后、嘉宁公主说笑起来。 这才第一日呢,情况也还不算太坏。 ** 过了午时,到了皇太后要午歇的时间,太子与太子妃舆轿才返回元熙宫。太子与乔琬各自梳洗更衣后,方回到会宁殿。 今日春和融暖,到了午后确有些令人昏昏欲睡。乔琬随宫人进了会宁殿,却见殿内的幄幔都被齐整束起,窗明几净。 太子换了一件道袍,披着鹤氅闲坐着。 屋内还有几人却是令乔琬眼前一亮。 “太子妃娘娘。”几人见她进来了,忙行礼道。 “殿下,”乔琬先向太子一礼,这才转向几人,“清佩姑姑,劳烦你照顾她们了。” 清佩姑姑身侧正是已经换上了宫人装扮的清昼和春水,她们只望着乔琬笑,心里虽激动但并不敢抢话。 清佩姑姑行礼道:“都是奴婢当做的。清昼是惯常陪娘娘往来长春宫的,规矩礼仪她都没得挑。春水也是个伶俐的,只是还需跟着多学一些。” 乔琬点头道:“姑姑费心了。” 清佩姑姑看了一眼太子,就见太子对她一颔首,她才继续道:“娘娘,可要霜清继续伺候您左右?” 乔琬也转头看向太子,她细声道:“这……我还没想好呢,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霜清先前在何处伺候。不如让我与太子说一会儿话,也好请教一番。” 荣谌见她面上温柔可爱,说话也柔声细语,可是态度却不容置疑。他不禁笑起来,直接道:“你们先退下吧,孤来伺候太子妃午歇。” 乔琬不知向来阳煦山立的太子说话怎么如此孟浪起来,她稳住心神,希望能止住面上飞红。 宫人内侍们自然只是垂首鱼贯而出,哪有人敢看面若芙蓉的太子妃娘娘。 乔琬还是忍不住对太子嗔了一句:“殿下!” 荣谌亲自为她倒了一杯熟水:“太子妃娘娘请坐,我知道你有话要问我。” 乔琬接了琉璃盏,一时竟不知要从何说起,她沉吟了片刻:“殿下昨晚为什么不回寝宫呢,在偏殿休息得可好?”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43节 荣谌没想到她第一句话是关心自己,收了戏谑之心,只是柔声道:“多谢婠婠关心,昨夜里头实在是疼得很,让白英给我施了针。没有回寝宫一是不便再受风,二则不想扰你安睡。” “怎么这般严重?”听到施了针,乔琬忙起身,有些紧张朝太子额上看去。 “不碍事,只是委屈你了,”荣谌安抚道,“不过此事也是恰好顺水推舟,只这半日,你怕是也看出许多吧?” 乔琬心中一凛,入宫第一日,这是太子在考验她吗? 乔琬起身跪在太子跟前,垂首道:“柔安斗胆三问,殿下头风可是旧疾?东宫为何不用熏香?……” “左金鳞卫是否可信?” 会宁殿内静得落针可闻,乔琬知道自己在赌,可是既然决心要为东宫效力,不如一开始就坦诚到底。 一双温热的手将乔琬扶起,荣谌的声音里没有了笑意:“婠婠确实想了许多。” “愿为太子效犬马之劳。”乔琬道。 荣谌轻笑了一声,乔琬没有抬头,她并未看到他此时复杂的神色。 “婠婠,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为我效犬马之劳。”荣谌这样说。 乔琬这才抬起头,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自然的天真:“家父身为太子太傅,阖府自是该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乔琬是故意这样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故作天真,不过是想在太子面前握紧“御赐太子党”这张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理直气壮的理由呢? 荣谌静立了片刻,才淡淡道:“左金鳞卫,不可信。” 乔琬在心里彻底舒了口气,太子这样回答,是否意味着愿意相信她? “殿下,那我是否还要让霜清跟在身边?”乔琬问。 “她是武婢,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荣谌又恢复了温和的语气,他重新牵着乔琬坐下,“如今东宫内,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信。我年方五岁被立为太子,独据一宫,内侍、宫人、仪卫、詹事皆为长辈所赐……如今任何动作,都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乔琬万万没想到东宫竟是这样境况,她连说话都不自觉放轻声音:“怎么会如此,陛下亲自教养殿下,竟眼看东宫如此吗?” “父亲自然是管的,”荣谌微微一笑,眼里却没有笑意,“所以才赐下左金鳞卫。父亲教训,国之储君本就该经受磨砺,如若连东宫都掌管不力,只怪孤能力不足。” “殿下……” “抱歉,婠婠,”荣谌握着乔琬的手,“昨夜之事,原是想让你慢慢习惯东宫诸人行事,没想到你如此聪慧。” 乔琬摇头,若不是今早天子故意提起此事,她多年沉浸于太子盛宠的传言,怕是不会往此处细思。 “殿下如今已近弱冠,为何不除去诸宫眼线?”乔琬问道。 “除去了一些,”荣谌轻描淡写,“留下的都是可用之人。” 乔琬了然,她举一反三道:“如今在宫中,依旧是殿下爱重于柔安么?” 荣谌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乔琬心知这是他真心实意觉得好笑,不禁羞赧:“殿下,我可是说错话了?” “并没有错,”荣谌笑道,眸光盈盈,“孤爱重于你,而你在东宫内说一不二、拈酸吃醋……这样如何?” 乔琬倒是十分有兴趣:“殿下是让我来掌管东宫内务吗?还要闹得殿下不能纳侧妃?” “你可是奉国将军的女儿,太后娘娘的侄孙女。”荣谌提点道。 太子不提还罢,只是这一句话,却叫乔琬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宣宁侯府向来因为外戚身份而低调行事,太子却教她借此飞扬跋扈,怎不令她心惊? 乔琬的心思终究是好懂得很,荣谌道:“只是在东宫如此罢了,出了这宫门,你依旧是循规守矩的太子妃娘娘。你我青梅竹马、情深爱笃,父亲不会怪罪的。” 乔琬望着金相玉质的太子殿下,只觉得自己是将一把刀亲自递到了他手里。 但是宣宁侯府无路可退。 “殿下,”乔琬跪下郑重道,“殿下如若真的有一日厌弃了乔家,还请殿下允许父兄前往北疆,战死沙场。” 她知道自己这话大逆不道,但她既然已经将刀亲自递到太子手上,还怕些什么呢? 荣谌收了笑,他没有斥责乔琬,竟也认真道:“孤答应你。” ** 东宫无人敢打扰太子与太子妃午歇,直到日暮时分传了膳,晚膳后太子又命清佩姑姑领了几个宫人来。 “霜清你认得,”太子对乔琬说道,“她是武婢,随你日常出行。” 乔琬点头应喏,可惜她心中对霜清生出的戒心再也无法消去。 清佩姑姑介绍了四位宫人:“青蒿、黄柏、紫菀、白芍,在元熙宫伺候已有五年,如今听候娘娘差遣。” 四人上前行礼,乔琬道:“起来吧。”她瞧见昨日伺候她更衣的柔顺宫人正是青蒿,今早那个说话伶俐的是黄柏。 清佩姑姑又道:“如今清昼跟着娘娘倒是令人放心,只是春水还需在司则那里学习几日。” “理当如此,”乔琬点头,反问道,“怎么不见三司九掌前来拜见?” 清佩姑姑一怔,只是笑道:“今日晚了,怕是不想打扰殿下与娘娘休息。” 乔琬学着太子轻笑了一声,淡淡道:“明日我要到长春宫行盥馈之礼,后日是庙见,再一日是行庆贺礼,怕是十分疲累,烦请姑姑让她们这几日都别来了。” 宫人们都屏息垂首,清佩姑姑应道:“喏。” 待众人散去,各司其职,荣谌才笑道:“婠婠方才是在学我么?” 乔琬方才是临时起意,此时也觉得好笑,她眼波流转:“殿下听出来了?” 荣谌只道:“淘气,学得并不像。” “那要如何才像?” “婠婠太生硬了些,要叫人如沐春风才行。”荣谌一本正经道。 乔琬知道太子是在逗她,只莞尔一笑。 今夜不谈风月倒是一枕安眠,只因乔琬所言非虚。 第二日,太子妃除了要向太后行盥馈礼,还要面见内宫妃嫔。 作者有话说: 其实婠婠还是天真的,若真有狡兔死良狗烹的那一日,是不可能放侯府离京的(并没有要写这种情节x 第40章 集贤宾 第二日清晨, 乔琬醒的时候太子已经起了。正如昨日所言,东宫大婚还未见庙、行庆贺礼,太子这几日倒是清闲。 “不必在意, 是我惯常早起,”荣谌见乔琬有些不安, 出声道,“日后我去朝会、读书时,也是如此。” “那也太失礼了。”乔琬有些心虚道。 “你不必陪我早起, ”荣谌不在意,又交待了一句, “今日虽说是侍奉祖母的盥馈之礼,但是贵妃与诸宫妃嫔都会在场,少不得要说会儿话, 你用了点心再去。” 乔琬正要随宫人去梳洗,脚步一顿,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要提点柔安么?” 荣谌闻言望向她, 熹微晨光透过春纱映在少女的笑靥上, 她俏生生立着,身上有股难言的生机。他瞧着舒心, 温声道:“只做个循规守矩、深得太后喜爱的太子妃便好。” 乔琬眨眨眼,示意自己明白了, 这才转身离开。 梳洗罢,荣谌陪着乔琬用了些点心。她担心在外不便,只挑着干点心吃,碧粳粥端上来却是一点不敢用。 荣谌劝不得, 给她递茶道:“你今日想吃什么, 让典膳局备了, 待回来再好好用一些。” 乔琬喝了茶,慢慢咽了,才道:“春日养生要用些芽菜,取生发之意。” 荣谌笑了:“你倒喜欢这些,不过也好,父亲与祖母也是喜欢听的,你常与他们说说。” “不敢多言,我只会些皮毛……”乔琬见天色渐亮了,忙起身换随宫人去换装。 荣谌随她走到屏风边,说道:“傻婠婠,只知皮毛才好呢。” 他们二人如今真似一对终成眷侣的小夫妻,夫君体贴周到、凡事有商有量,还谈论着孝敬家中长辈。如若没有昨日的三问两跪,乔琬只怕真会在恍惚间以为自己觅得佳婿檀郎了。 重新梳妆,换上翟衣,今日乔琬是以新妇的身份向太后行盥馈礼,太子不必同行。但荣谌还是送她行至元熙宫的宫门外:“备些芽菜与鲜汤馄饨吧,你哥哥说你喜欢。” 乔琬原本还满门心思如何在诸宫妃嫔面前表现,闻言一怔,想到只怕是太子特地询问过三哥。 “多谢殿下,”乔琬扶着荣谌的手登轿,面上露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笑意,“柔安确实喜欢。” ** 行至长春宫前落轿,乔琬随着赞引从东门进。因今日是要行礼,太后依旧着燕居服升座,妃嫔们也在吉时前到了长春宫。 乔琬随着赞引进了正殿,因为宫眷们在场,太后端坐上首,并不像上回一般还与她寒暄几句。 乔琬目不斜视来到赞引指定的拜位,行四拜之礼。 执事端来食案,摆在太后身前。尚食提着膳盒进来,乔琬接过餐食,一道一道地摆到太后前的桌案上,然后退回到拜位上。 赞引又道:“四拜礼。” 乔琬行了礼,退至一旁,实则有司馔伺候太后用膳。 盏碟亲自过手,乔琬知道那些菜仅是温热的。太后果然只略用了几口,便不再用了。执事撤下食案,乔琬又亲自递上热帕巾给太后净手。再行拜礼,方礼毕。 随着赞者宣告礼毕,殿内的气氛才为之一松。 太后从八宝姑姑手上接过裹着锦缎的小巧黄铜手炉:“来,婠婠,见过各宫宫眷。” 乔琬今日来向太后行礼,依旧身着翟衣,各位妃嫔只作观者,皆身着妃嫔吉服。 中宫空悬,如今各宫眷领头的正是贵妃娘娘。当初后宫设华、惠、丽三妃,皆为一品。皇后薨后,天子擢华妃为贵妃,代掌宫务,有超品之势。 乔琬随赞引至贵妃身前行礼,贵妃回礼道:“良缘夙缔,佳偶天成,贺佳礼即成。” 乔琬再行一礼。 贵妃正如乔琬前世所见,身着吉服依然难掩昳丽风姿。她的面庞叫人见之难忘,前世惊鸿一瞥到如今,在乔琬的记忆中依然分毫不差。 不过贵妃见礼却是神色淡淡,在太后面前都懒得装装亲|热样子,倒是令乔琬想起了清佩姑姑所言,贵妃的心思难猜。 乔琬随赞引向前,就见一位白皙清丽的美人笑着看她,是琼华宫的惠妃。 惠妃娘娘清丽绝俗,教人看不出她的年纪,实则她的儿子昭王还年长了太子一岁。她膝下的德康公主,也是除了嘉宁公主外唯二有封号的皇女,琼华宫受宠仅此于贵妃的群玉宫。 乔琬与惠妃娘娘互相见礼,她虽也谈不上亲|热,但眸带善意,要比贵妃亲切。 但是乔琬心中难以忘记前世延和元年的宫宴,昭王登基后将长春宫并毓园改为长乐宫,而惠妃在此大宴宾客。那夜席上命妇们怪异的打量、那风雨飘摇的毓园,还在乔琬重生后化作噩梦折磨着她。 乔琬不知自己此时面上是什么神情,她只在见礼后就随赞引离开。 再往下是锦云宫的丽妃。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44节 比不上贵妃的明艳动人、惠妃的清艳脱俗,丽妃只是身段高挑、娉婷秀雅。乔琬想起自己远远见过丽妃膝下的四皇子,确实是位身段健朗的少年。 丽妃也是武勋出身,但她父亲是前朝武举提拔上来的新贵。她见了乔琬倒是比前两位多了几分实在的亲近,庆贺见礼后不忘让乔琬有空到锦云宫坐一坐。 再往后便是安嫔、德嫔、僖嫔等诸位,九嫔如今未满,能来的几位也因是受宠住在三宫配殿,便与三妃一同前来。至于诸宫的美人、才人、贵人,今日暂轮不到她们前来,不过天子与东宫已给各宫赐礼同喜了。 与诸宫眷行见礼,太后命常喜给太子妃看座。 常喜公公是个精乖的,太子妃的座位被排在了太后左下首,既成全了太后的亲近,偏偏又不与诸位宫妃座次相对。这样倒也挑不出什么错来,毕竟未来宫宴,太子与太子妃的座席也在天子左下首,殿内诸位娘娘可没有这个荣幸。 乔琬身着礼服,小心地坐下了。 太后道:“寿宁宫的太妃、太嫔们,你从前也是见过的,只是如今她们都爱清净,你明日还有庙见,倒是不必特地再跑一趟了,自有老身与她们带好。” 乔琬只觉得太后娘娘今日的心思和太子想到一块儿去了,出门前太子交待她要“循规蹈矩、做深得太后喜爱的太子妃”。如今她还没有什么表现,太后娘娘就将宠爱太子妃的架子摆足了。 于是乔琬力求自己再表现一下太子叮嘱的前半句,忙起身行礼道:“多谢太后娘娘提点,柔安初入掖廷,生怕有失礼之处。” 太后笑道:“你向来是个循规守礼的,只是此时我们说话谈天,不必这样恭谨古板,倒失了亲热。”顺道把反应平平的诸妃嫔也埋怨上了。 武勋府第出身的丽妃是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她第一个笑道:“正是如此。不过听闻宣宁侯府家风甚严,太子妃守礼恭谨也是自然的,多走动亲近便好了。” 乔琬倒是没想到,丽妃竟明着拍马起来,似是个直率的性子。她进宫前自然是悉心记过各宫妃嫔家世,只不好特地打听为人秉性,也无人会与她明说,如今恰好可以观察一番。 惠妃声音柔婉:“太子妃如此正好,哪像德康调皮淘气,不知要叫人费多少心。” 德康公主向来因为天真浪漫受天子宠爱,惠妃往常这样说,倒是叫不少妃嫔妃嫔难受,毕竟年长些的皇女都未得封号。 哪知今日太后没有给惠妃面子,直接道:“婠婠如今也是做了嫂嫂的人,下回再遇到德康淘气,倒是可以直接教导。” 是又敲打了一回当日德康公主玉清观刁难乔琬之事。 乔琬觉得惠妃有些奇怪,今日似乎是故意在拿德康公主试探。不过既然太后表明了态度,她也顺着起身道:“喏,柔安定然用心教导德康妹妹。” 惠妃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了。 又有个年轻宫嫔转开话道:“太子妃不仅守矩得仪,更是琼姿花貌,正该多多走动,真是见着便令人欢喜。” 又是一个说话直白的,平日外命妇相见也不至如此,还是太后娘娘喜欢内廷宫眷这样说话? 此人正是群玉宫的安嫔,她的儿子就是差点过继给贵妃的八皇子。只是如今见她端坐在嫔位上首,又敢在太后娘娘面前开口,可见在群玉宫的日子过得不错。 “你们也不必硬夸,”太后笑道,“婠婠年轻,平日里有些不懂的、不够周到之处,你们还要多指点些。” 贵妃这才道:“这是自然,太后娘娘放心。” 稍作片刻,太后就道乏了,贵妃领着众人告退。 太后单独留了乔琬说话:“你如今见着她们,觉得如何?” 乔琬在太后娘娘面前,倒不似在天子、太子面前那般紧张,她想了想道:“贵妃娘娘威重寡言,心思难以琢磨。惠妃娘娘有心试探、丽妃娘娘瞧着性情直率,安嫔娘娘得宠。” 太后和八宝姑姑闻言都笑了。 八宝姑姑道:“我就说太子妃娘娘机灵聪慧。” 太后对乔琬道:“你这小人儿,这般想倒也不差。如今你循规守礼是对的,平日与她们也不常相见,遇到了只管少言多礼便是。” 乔琬感恩太后费心提点,忙起身道:“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又问:“东宫如何?” 乔琬老实道:“昨日三司九掌尚未来见,我便让她们庆贺礼之后再来。” “你自己有成算便好,”太后点头,“太子身边的司寝宫人呢?” 乔琬一怔,什么司寝宫人? 作者有话说: 诸妃嫔:拍马屁当然要直白些,拐弯抹角力度不够 第41章 珠帘卷 返回元熙宫的路上, 乔琬心中还想着司寝宫人一事。 她不知自己应当作何想,只是当时在长春宫只觉一片思茫茫,说不出话来。太后当她脸皮薄, 并没有为难她,淡淡道终是要处置的, 全看她与太子的意思。 乔琬没想到自己入主东宫,第一桩为难事竟是这个。 她敬慕太子,进宫前满心君君臣臣。昨日三问两跪, 乔琬自觉话已说开,她一心辅佐太子, 心中甚至不敢存儿女情长。大婚二日,尚未圆房,如今她又要如何去问太子的司寝宫人? 乔琬知道自己有权过问, 也应该去问,她却不知满腹愁肠是为何。 降轿,乔琬随女官、宫人回宫。 前几日是青蒿、黄柏伺候她梳洗卸妆, 如今清昼与春水回来, 青蒿和黄柏只是乖觉打打下手。乔琬习惯了清昼的服侍,只是心事重重, 也不言语。 回到会宁殿,一片清净安宁, 紫菀和白芍只道太子去崇文馆了。 因在长春宫用过午膳,乔琬便让她们不必打扰太子,自己独自午歇便是。 清昼与青蒿要去收拾衾褥,乔琬道:“不知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我在榻上看书, 随意歇一歇即可。” 黄柏笑道:“娘娘要看书, 咱们将榻移到窗下如何?” 今日春光大好,乔琬便应了,又让清昼去她的书箱里找几本书来。 宫人了移了榻,又备好锦毡、软枕,沏了春露香茶。 乔琬突然问道:“为何东宫殿内一概没有熏香、燃香?” 她昨日也问了太子,但太子没有回答。 青蒿垂首道:“启禀娘娘,上年春日殿下突然就不喜燃香了,衣服、被衾也不用熏香。嘉宁公主曾送了亲手制的合香来,殿下才用了一些。” 上年的春日?可是那时太子已因为安神香一事有所怀疑? “我知晓了,”乔琬颔首道,“你们下去吧,不必近身伺候。” “喏。”宫人退至外间的纱幔珠帘后。 春日午后的融暖透过会宁殿新糊的春纱,乔琬坐在窗下,只略翻了几页书册,心思便飘远了。 去年那件毒香案牵涉了太后娘娘与诸宫眷,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谷公公去了半条命,玉京的番僧、西域商人、香料商人遭了殃,可事情却只是以香料混淆收场。 那日在围场太子不肯说引荐人是何人,乔琬便暗自留心。只是没想到,东宫在此事后便不肯再用香,只怕毒香一案的内幕远不止她窥见的一隅。 乔琬这样想着,又开始思量起今日的盥馈之礼。 前世太子被废后,未迁出东宫便病逝了。帝后情深,周皇后薨逝后,中宫始终空悬,废太子病逝后唯一的中宫嫡子便是七皇子。可当年天子直接将七皇子封为楚王,出宫开府,再没有提过册封太子一事。 至此,前世的夺嫡之势才初见端倪。 但,今生的事端起于东宫的婚事。东宫婚事已定,便有人在幕后搅局其他皇子的婚事,不论是刘阁老遭弹劾还是太后寿宴的药酒,都让夺嫡之势隐隐暴露。 前世的赢家是二皇子昭王,可如今看来,琼华宫虽受宠,但惠妃行事急躁,总是频频先手试探。真叫人觉得是哪里出了差错…… 荣谌进来的时候,见的便是一副美人春卧图。 乔琬懒懒斜倚在美人榻上,手中虽握着书卷,却只是闲闲垂在一旁。鬓边的海棠映着她白净的素颜,却依旧是人比花娇。况她只顾静静出神,螓首低垂蛾眉轻蹙,直教人不忍打扰。 荣谌的衣袖触到珠帘,发出一阵轻响。乔琬蓦然惊醒,抬头就见太子身披莲青鹤氅,正在帘外笑着看她。 “殿下,柔安失礼了。”乔琬连忙起身行礼。 荣谌笑着让她坐下,脱去鹤氅,露出里头的玉色道袍。他身边的内侍接了鹤氅去了,又有宫人端来新茶。 “怎么在窗下倚着,不去歇一歇?” 乔琬忙道:“太子未归,柔安不敢歇下。” 荣谌道:“不必如此拘礼,明日庙见、后日庆贺礼,还需你养足精神。” “谢殿下提点,柔安省的。” 荣谌饮了茶,又问她:“今日在祖母宫中如何?” “太后娘娘自是十分疼爱柔安,殿下放心。”乔琬咬了咬唇,终究没有问出司寝宫人一事。明日吧,明日庙见回来后再问…… 到了晚间,东宫典膳局倒是真的送了芽菜与鲜汤馄饨来。赶着时节不算热,还有一道水晶脍,又有些莲花鸭签、肉馅豆腐丸子等。又如昨日一般,福宁宫与长春宫都有赐菜,各赐了鹿脯、三脆羹、紫苏鳜鱼等。 荣谌亲自盛了馄饨给乔琬:“你三哥列了一长串的单子,我瞧着不错。如今先让他们试做了这道,你尝尝看。” 乔琬知道这就是她上年病中时,父兄送进去哄她的吃食,心下一片酸暖熨帖:“多谢殿下。” 宫中做的馄饨,皮要厚实些,还捏出了花瓣样子。馅料很足,也加了鲜脆的荸荠,汤头鲜甜,煨得更是用心。 乔琬默默用了,过了一会儿,她听荣谌道:“不错,明日献给祖母,想来她老人家也会喜欢。” 乔琬对他一笑,只觉得自己似是陷入了一场教人沉沦的幸福喜乐的梦境中。 ** 第二天,是庙见。 内官于奉先殿陈设牲醴,各有两位赞引将太子、乔琬引至奉先殿。诣太|宗皇帝神御前,太子、乔琬各就拜位,行拜礼。后又有搢圭、献帛、献爵、奠爵等礼。 不仅要拜太|宗皇帝、皇后,仁|宗皇帝,还有太子生母慈懿庄皇后神御,礼同前。 赞者道:“诣读祝位。” 太子与乔琬诣读祝位,行拜礼。 赞者道:“执事者捧祝帛各诣燎所,诣燎位。” 太子与妃诣燎位,而后礼毕。 大婚以来已经行了好几日礼了,乔琬日渐习惯。但是面对太宗、先帝及诸皇后神御,还是叫她紧张得脊背绷直,不敢妄动。 再一日是行庆贺礼。太子要至文华殿接受群臣庆贺,天子也将赐宴群臣。乔琬要到长春宫,与太后一同接受命妇庆贺。 这天一早,太子便与乔琬起来梳洗、更衣。大婚后已是一连五日行诸多朝贺礼了,后几天虽在午时前就已礼毕,但每日如此还是教人身心俱疲。 荣谌似是看出乔琬今日兴致不高,有心道:“辛苦婠婠了,今天便是最后一日了,明日你好好歇上一整天。” 乔琬闻言心中既是熨帖又是惶恐,忙狡辩道:“我是……还没睡醒呢,一点也不累。” 荣谌笑了,却不应她,自顾出去了。 乔琬一愣,脱口而出:“殿下生气了吗?” 几个宫人偷笑,向来伶俐的黄柏道:“娘娘放心,殿下是不想戳穿您哩,他与嘉宁公主殿下拌嘴一向如此。”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45节 乔琬不明白,她这是与殿下拌嘴了吗? 今日长春宫如太后娘娘寿辰那天一般热闹,有执事行礼、奏乐,命妇庆贺致词曰:“皇太子嘉聘礼成,益绵景福。”本该还有皇后受贺赐宴,如今也由太后赐命妇宴了。 乔琬身着礼服,侍奉太后左右,却一直在寻觅众命妇中母亲的身影。太后体谅她的心情,赐宴后还对她道:“一会儿留你母亲说话。”乔琬连忙谢恩。 好不容易等到宴后,太后留了几位宗妇、命妇说话,其中自然有宣宁侯夫人,众人也只心照不宣。 乔琬在长春宫偏殿拜见了母亲,因今日面上还有大妆,不可啼哭,她只咬唇忍了片刻才道:“母亲,婠婠走了几日,家里一切都好?” 萧氏见她忍得辛苦,也不敢哭,只是道:“一切都好,太子妃娘娘在宫中可好?” 乔琬道:“太后十分疼爱,太子殿下也体贴爱重,我在宫中一切都好。” 萧氏看着女儿,只想将她一颦一笑都牢牢记住,又道:“太子妃娘娘不必太过想家,宫中常有贺宴,臣妇常能与娘娘说起家中近况。” 乔琬点头笑道:“婠婠省的,母亲不必担心。” 因着已经屏退宫人,门外又有清昼守着,乔琬又将这几日情况与母亲一一说了。 萧氏听了,问道:“明日若东宫三司九掌依然没有来拜见,你待如何?” 乔琬想了想道:“直接请贵妃娘娘换人。” 萧氏道:“你有成算便好,三司九掌你可以动,但东宫六局还需问一问太子殿下的意思。如今你新入宫,明面上又是得宠的,最是有由头整肃宫人,好叫殿下从前用不顺手的也一并处置。” 乔琬心中已然想好该如何行事,此时只是点头,她心中又犹疑:“母亲,我……还没有问司寝宫人之事。” 宣宁侯与萧氏少年夫妻,早年侯爷在外征战,府中一直没有妾室。与英国公、成国公府上比起来,乔琬可谓是在一个特殊的府第长大。 至于前世,乔琬其实并不在意沈昱纳妾,但沈昱在她面前总是不提此事,对她一直无出也深明大义。到头来,原是她过府第二年太子薨逝,她便被视为弃子。康平伯府一面安抚着她,一面早已在想如何将宣宁侯府当做踏脚石。 萧氏闻言也是一怔,她伸手理了理女儿的鬓发,如从前无数次所做那般。而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太子妃娘娘,今日回去,便去问太子殿下吧。” 作者有话说: *“皇太子嘉聘礼成,益绵景福。”《明实录》 庆贺礼仪等都是魔改,不要深究~ --- 婠婠就是不明白,没感情所以无所谓,有感情才会在意,妈妈看出来了呜呜 宋时的馄饨和饺子差不多,还可以包出花样,觉得很有趣就写进来了 第42章 画娥眉 这日的庆贺礼赐宴后, 东宫大婚的所有仪式都结束了。乔琬本该轻松一些,但回元熙宫这一路却有些神思不属。 回到会宁殿梳洗罢,太子才进门来, 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乔琬亲自给太子倒了茶,并没有说什么。 “今日父亲赐宴, 多饮了几杯,”荣谌倒是会意,“已经喝了醒酒汤, 无碍。”但他手上还是接了茶盏,略饮了一口。 乔琬想开口, 但看了看收拾衾褥的宫人,话未说便咽下了。 会宁殿的规矩,晚间宫人、内侍都在外间守夜。似是因着太子近些日子头疼难眠, 里间也不留灯。 安寝时,帐幔内一片黑。除了大婚当日没睡着,前几日乔琬因每日礼仪疲累, 总是很快入眠。今天她心中有事, 只盯着黑魆魆的帐定发呆。 犹豫片刻,乔琬还是开口了:“殿下, 您睡了么?” 她的声音在床幔内,虽轻缓却被衬得清晰, 还带着些许嗫嚅。 身侧之人的声音十分清醒:“怎么了,睡不着?” 乔琬不敢转过脸去,只自顾自说:“殿下,明日三司九掌来见, 可有您用不顺手之人?” 荣谌道:“我平日不喜宫人近身, 三司九掌的女官你看着用人, 用不顺手的直接禀告群玉宫便是。” 乔琬知道东宫三司九掌女官与东宫六局的宦官为了争权,有几分不对付。太子不喜女官、宫人近身,多用内侍,本来三司应该趁机依附太子妃之势才对。 不知是不是大婚之夜,太子因头风宿了偏殿,让三司女官以为她是个可以拿捏的。 乔琬想了想,她可以先从三司入手观察,六局看太子的意思,如今暂且不必过问。 停了片刻,乔琬又有些艰涩道:“不知,太子想如何处置司寝宫人?” 身侧一动,乔琬感觉太子似乎侧过身,在看着她。 在这个黑魆魆的帐子里能看到什么呢?她心想。但她又觉得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有些太吵了。 “我还以为你不问了?”荣谌声音带笑,“前日回来你就有心事,我特地遣人去了一趟长春宫……” “啊!”乔琬小小惊叫一声,她觉得自己的脸红透了,整个人都往下滑,埋进锦被里。 “你倒是沉得住气。” “殿下……”乔琬闷在被子里连忙求饶。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般情态,只觉得万般丢人。 荣谌似乎真觉得有趣,轻笑了几声才道:“不必担心,没有司寝宫人。” 乔琬有些疑惑地从被里探出头,锦帐内她只能看见太子一个模糊的轮廓:“怎会没有?” 荣谌伸手,帮她把被子掖好:“本是有的,群玉宫和长春宫都选了人送来……” “然后呢?” “我不愿意用,当时我想风月之事若不是发乎于情,只随便找一个人来,与牲畜交|配有什么区别?”荣谌顿了顿,道,“父亲并不理会这种事,祖母也由着我,但是不知是何人把催情香交给了司寝宫人。” 乔琬一惊。 “倒也是大胆,似乎有人觉得孤会迷恋这种事。”荣谌冷冷道。 “那香对身体可有损伤?”乔琬忙问。前世她与嘉宁公主交好,极少听闻太子有恙。她猜想过太子被废后骤然病重的原因,无外乎急病、被逼自戕,还有一种就是被人毒杀。 荣谌一怔:“你倒是不关心结果如何?” 乔琬有些讪讪,她道:“殿下自然是有自制之力的,这种药不过是放大感观,教人意识模糊,又不会使人变成傀儡、禽兽。” 荣谌挺满意她的回答,直截道:“我吐血了,小病一场。” 乔琬惊得几乎要坐起身,荣谌安抚地拍了拍她,轻声道:“你那日不是问为什么东宫不喜燃香吗?那次之后,我便不喜,直到上年安神香一事,我便不再用香了。” 难怪当时太子会提出查验安神香,原来是有旧案在此。 乔琬忘了自己此时极是贴近太子,只轻声问:“那司寝宫人如何处置了?” “交由左金鳞卫,”荣谌的声音几乎就在她耳边,“如安神香案一般,涉案之人皆自尽了。长春宫送来的那位坚称万事不知,便只圈在屋里。毕竟此事不可外传,那宫人又是祖母所赐……” “前日祖母与你说起司寝宫人之事,也是提醒你,如今由你来处置正好。” 乔琬思绪飞转,没想到宫中毒香之案不止一起,先有催情香涉及贵妃娘娘所赐宫人,难怪安神香涉及谷公公却并未重罚,只怕天子觉得他们都是些明面上的跳板。 她又想到自己因为太后娘娘一句提点,就在太子面前心思辗转了三日,真是丢尽颜面。 乔琬在心里叹了一声,轻轻一动,就发现自己被太子连人带被拥在怀中。 “害怕吗?” 乔琬这才发现太子的声音近在耳畔,清浅的气息令她战栗。 “不怕,”她忍着没动,只轻声说,“我定会整肃宫人,保护殿下。” 荣谌没有说话,乔琬只觉得他的怀抱倏然一紧。 “睡吧……”片刻,才有人在她耳边轻轻一叹。 ** 第二日一早,太子要去天章阁面圣,乔琬不敢贪睡,忙跟着起来。 太子梳洗罢,见乔琬还在对镜梳妆,突然道:“婠婠,我为你画眉罢。” 乔琬笑道:“殿下不是要去天章阁么?” “如今时间尚早,”荣谌挽袖,“况你我新婚燕尔,我自当为你画眉。” 乔琬不知太子是玩心大起,还是又要“爱重于她”,示意清昼开了妆奁。 “殿下喜欢螺子黛还是香墨?”乔琬问道。 荣谌看了看,取了青黛:“今日画长娥眉可好?” 乔琬面上只是笑,心中却有涌起一股沾着酸涩的温情,明明此刻他们看起来是恩爱夫妻,她却知晓太子是逢场作戏。 匀了面,乔琬抬起脸来,垂眸让太子为她画眉。 荣谌先是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划过想要的长度,才拿那十金一枚的螺黛画起来。 乔琬觉得细细密密的痒,干脆闭上眼睛,任太子施为。 荣谌原还认真画了几笔,复又望着新婚妻子绯红的脸,只觉得她双睫微颤,竟像蝶翅般可爱。 乔琬等了片刻,黛石不再落在眉上,她疑惑地睁眼望去:“殿下,可是画好了?” 荣谌回过神来,柔声道:“待我再画几笔……” 会宁殿内的宫人都屏息垂首而立,清佩姑姑还有白英带着几个小黄门在外间等着,春风拂过纱幔珠帘,偶有轻轻的叮铃脆响。 这一段安宁的缱绻,只二人共度。 ** 会宁殿外,三司九掌的女官已经候在廊下多时了。 见紫菀和白芍从殿内出来,张司闺朝她们使了眼色。 二人见了,紫菀只朝她们一礼,自顾去了。 白芍看了眼门外候着的小黄门,见那几个只把头垂得更低了些,这才走到近前行礼道:“殿下如今方才传膳,还请各位稍等,只司馔稍后先进来吧。” 张司闺道:“今日怎么晚了这些时候?” 白芍道:“殿下方才在给娘娘画眉,说了会儿话。” 张司闺皱眉不言,白芍了行了礼,便告退了。 太子不喜宫人近身,三司九掌平日不及东宫六局受器重。他身边的清佩姑姑是从慈元宫调来的老人,占着东宫宫令女官的位置,连会宁殿的宫人都是她亲自选的,平日自成一派。 张司闺想过许多回,待太子妃入宫,她才有出头之日。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46节 张司闺曾听闻,东宫詹事想拟求刘家小姐为太子妃,太子却无故变卦了。东宫大婚那日,她终于见到这位传闻中太子一心求娶的贵女。太子妃虽然容色出众,但难掩刚刚及笄的青涩纯稚。 大婚当夜,太子夜宿偏殿,众人窃窃私语一晚,只当太子是恼了年轻的太子妃。长春宫逼娶的传言又添了几分真…… 哪怕太子妃娘娘是太后的侄孙女,长春宫也管不了太子的心思。张司闺不禁想,如果自己在太子妃最难的时候出现,是否可以叫她更得用些。 第一日没有及时拜见,却是一步臭棋。 清佩姑姑那日的冷眼,叫张司闺想起来都咬牙。后又有司馔回来说了,只怕都是她们想瞎了心。正如今日,她们在外吃风喝露,殿下与太子妃娘娘还在画眉呢。 乔琬不知张司闺是怎么想的,她陪太子用了早膳,亲自送他到宫门外,正如殿下那日送她。 “到这里便可,还有人等着你呢。” “殿下回来用午膳么?” “说不准,今日好好歇息,午后不必再等我了,”荣谌望着乔琬的面庞,忍不住又伸出手指,轻轻划过他画的长娥眉,“我晚上回来陪你用膳。” 乔琬忍着向后躲的冲动,悄悄瞪了太子一眼。 荣谌朝她一笑,捻了捻指尖的青黛,这才登辇而去。 乔琬一如从前,行礼目送了太子仪仗片刻,才转回宫中。 路过廊下时,她也不看行礼的三司九掌,只是稍稍留步。 “张司闺,东宫宫人名簿带了吗?” 候了半晌的张司闺垂首,恭敬道:“启禀娘娘,名簿奴婢带来了。” “那便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隋十金一颗的螺子黛传言是波斯来的,到了唐宋以后流行用香墨了,而我,全都要~ 东宫女官内侍的配置也是我瞎编的,不要深究~ 第43章 钟离春 三司九掌女官共三十三人, 其中司闺、司则、司馔各二人,每司属员三掌,各三人。 如今随乔琬进了殿内的, 只有三司六位女官。 乔琬在会宁殿外间坐下,清佩姑姑亲自为她端来了春茶。 “递上名簿来。”乔琬并没有寒暄, 直接道。 殿内宫人皆垂首侍立,气氛严肃。张司闺原本想着太子妃娘娘年轻,这几日编了一肚子赔罪的话, 此时却都吐不出来。 清佩姑姑从张司闺手中接了东宫宫人名簿,亲自呈与乔琬。张司闺心中暗骂, 只怕是清佩教的太子妃撑住场面,毕竟她早就出宫做了太子妃教仪去。 乔琬接了名簿,一页一页慢慢翻看, 一时殿内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东宫女官,多是当年册立太子时调入元熙宫。天子体贴太子,还将原本周皇后身边得用的宫人调送过来, 如清佩姑姑。而当时尚未擢贵妃, 调用任命宫人也有长春宫的手笔。 但时日久了,有女官、宫人或放归或因病调离, 削尖了头想往储君宫里钻的人可不少。 太子手里有一份清佩姑姑整理的名簿,倒与张司闺献上来的相合, 只是那上面记录得要比这份细致多了。 例如张司闺与林司闺二位,是太和十七年新调入东宫,为的就是将来导引太子妃。清佩姑姑的名簿写得清楚,一个走了贵妃的门路, 一个则是太后选调的。 乔琬慢慢翻看到最后一页, 饮了口茶才道:“我听闻从前尔等对宫令姑姑不甚敬服, 如今恰我年轻,你们也不必多说什么,只每一旬写一份文书给我瞧瞧。” 三司面面相觑,张司闺小心问道:“不知娘娘所言,要奴婢写何文书?” “就写这一旬做了什么,与同僚如何分工,于宫务有何提议,”乔琬道,“寥寥数言即可,直接交与我看。” “这……”谢司则也小心道:“平日宫务大同小异,娘娘若关心,奴婢们可直接来回话。” 乔琬却道:“三司九掌每人都有,不可代写。你们倒是想直接当面回话,我却没有那么多闲工夫一一听来。” 这是要做什么?何至于此? 张司闺只觉得额上冒汗,这太子妃娘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哪里是要看工作文书,只怕是想看告密信吧? 如若这东宫宫人真的皆归三司九掌管辖便罢,偏偏还有清佩与金鳞卫的武婢。如此多耳目之下,一时教人不敢轻举妄动。 “东宫琐事,一半已有内宦的六局接手,三司竟是忙得连提笔的时间都没有了吗?”乔琬问道。 “奴婢不敢。”三司连忙跪下。 “只是,从前宫中并没有这样的规矩……”张司闺硬着头皮道。 乔琬冷笑了一声:“我入宫,便有这个规矩了。哪怕就是陛下问起来,我也只管说是督促你们习文练字呢。” 一句话,却是堵得六人哑口无言。 乔琬见她们不吭声了,又道:“如今已经过了上旬,正好三日后便来我这里呈上第一份。最好不要叫我知道你们沆瀣一气、欺瞒于我,想进东宫的女官多得是呢。” 张司闺咬咬牙,最后挣扎道:“若有不通笔墨之人……” 乔琬将名簿丢到她的面前:“那我便要遣人去问问尚宫,是如何选了这样的人入我东宫!” 待三司九掌退下,清佩姑姑才问道:“娘娘为何要看文书,让她们单独来回话也可。” 乔琬笑道:“如今我新入宫,为了执掌东宫宫务,正是该急于表现的时候,不论做什么都不算出格。我不趁此机会折腾一番,显得我年轻冲动,怎么对得起看热闹之人呢?” “况且三司九掌,混进来许多各有心思的。如今不按理出牌,搅乱一番,好叫姑姑替我看看,是谁在拉帮结派,又是否有可用之人。” 清佩姑姑应喏道:“娘娘心中有成算,奴婢便放心了。” 乔琬又叮嘱一句:“每人的笔墨都要收好,谁知日后是否有用。” 清佩姑姑抬起头,惊讶地望向年轻的太子妃。 “姑姑不必这样看我,”乔琬慢慢饮了口茶,“凡事总是要多想一些。” ** 太子妃上午教训三司九掌之事,不过半日就传遍了东宫。 今日只乔琬独自用午膳,但典膳局还是花了诸多心思。两位司馔小心翼翼伺候,还不忘赔笑道:“娘娘还有什么喜欢的小菜,只管叫奴婢去安排。” “不必忙,我只略垫一垫。” 乔琬思量,若是要动东宫六局,第一个便是要拿典膳司开刀。毕竟按照她之前所想,前世太子无端病重,这典膳局也是极易动手脚之处。 在午膳撤下去之前,乔琬只嘱咐道:“我素来不喜用药膳,平日只喜顺应时节的新鲜食材。司馔若有心,记得此事便罢。” “喏。”两位司馔忙应声退下。 略歇了一歇,乔琬今日还有一件正事要办。 “清佩姑姑,前日在长春宫,太后娘娘提点我要处置司寝宫人,”乔琬道,“昨日我已经问过太子殿下,他无意擢升那宫人,今日便送出东宫吧。” 清佩姑姑明白太子妃的意思,当时太后与贵妃各赐了一位司寝宫人,其中一位却因私自用掺了毒的催情香而暴毙。 司礼监和金鳞卫便查无果,另一位司寝宫人只一口咬定毫不知情。为了不声张此事,也为了探查党羽,她在东宫被圈禁了多年。 如今由太子妃处置却是个好由头,至于她出了这东宫,又会被带往何处,就不是她们所能知晓的了。 这位司寝宫人姓唐,她是被人梳洗更衣后带到会宁殿前的。 玉京的春日总少不了牡丹与月季,仲春午后的日光照得满庭花香醉暖。乔琬是在几分昏沉间见到此人,顿时醒了神。 那少女因几年的圈禁,面色苍白如玉,身量瘦若纤柳。她眉尖微蹙,眸中含泪,虽是素面却不让桃李。 太后娘娘当年确是认真替太子选的人。 那宫人在殿外认认真真地磕了头:“奴婢多谢太子妃娘娘恩德。” 乔琬只是行事之人,她不知这宫人被送出东宫,又将何去何从,并不想应此谢恩。况且此人与当年毒香一案有何牵连,还未可知。 “出了东宫,好自为之吧。” 那宫人结结实实地又磕了三个头,没再说什么,顺从地跟随武婢、内侍离开。 乔琬这头刚遣了人出去,那一头三司与六局所有人都知晓了。 “太子妃娘娘今日倒是忙。”张司闺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一时间无人应和。 她看了眼沉默寡言的林司闺:“那唐巧儿可是你们长春宫费心挑的吧,在东宫独一份儿这么些年,今日倒是说遣就遣了。” 张司闺并不近会宁殿,她只知此人是东宫唯一的司寝宫人,当年送来时也是见过的,正是人比花娇。可太子妃得闲第一日就把人给遣了,竟是连太后娘娘的面子都不给。 林司闺在窗下研墨,只是沉静道:“你有这闲心,不如多想想那文书如何写,如何得到娘娘器重罢。” 张司闺瞬间哑火了。抱怨归抱怨,如若不是想得太子妃青眼,她挖空了心思进东宫又是为何? ** 晚间太子依言回来陪乔琬用膳。虽常言道食不言寝不语,但乔琬从前也听母亲说,一家人和乐最是重要。 因此晚膳时,乔琬慢慢将白日之事说了。 这是荣谌第一回 在用膳时,听人慢慢与他话家常,他只含笑听了,并不打断。 有些话乔琬并不想让司馔听了去,渐渐便不说了。待晚膳后,用完了熟水,乔琬才问:“方才用膳时与殿下说话,殿下可觉得柔安失礼?” 荣谌奇怪道:“婠婠为何这么想?” 乔琬有些羞赧:“方才殿下并没有说些什么……” 荣谌牵着她到自己身旁坐下,才道:“我方才只是想,寻常人家是不是如这般,常在晚膳或饭后围坐在一起,说起日间发生之事。” “柔安府上常常这样,其他府上却是不知了。”乔琬答道。 荣谌笑了笑:“所以我从前就说过,你府上很好。” 乔琬自是点头。 荣谌又想到她让三司九掌写文书一事,觉得有趣:“你为何会想起让她们写文书来?” “我无暇一个个问话,不如让她们写了文书来,翻看起来倒是快些。一则可以看出家世造诣,二则可以看出文思逻辑,”乔琬道一顿,“三则,还可留下各人文墨笔迹。” 荣谌闻言,凤眸扫来:“你是如何想得要留各人文墨笔迹?” 乔琬心中一紧,自然是因为有前世被文书陷害之苦,今日才不忘此事。 “柔安今日见清佩姑姑的名簿上记载如此详细,便细想还有什么缺漏?后忆起宫中女官皆通文墨,乃是经过答题考试,层层筛选,自当还应留下她们的笔迹为凭。”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47节 “不必紧张,我不过白问一句,”荣谌安抚地拉住乔琬的柔荑,“你想的很好。” 乔琬这才偷偷舒了口气。片刻,她又鼓起勇气,趁热打铁道:“殿下,如今我正是要‘胡作非为’立威之时,六局中可有殿下用得不趁手之人?” “哦,你是想拳打三司脚踢六局?”荣谌看向踌躇满志的妻子,笑着点了点她的琼鼻,“真是野心不小。” 作者有话说: 一些瞎折腾,不能只有当代社畜写工作周报! 第44章 夜阑珊 乔琬眨了眨眼, 她因太子突如其来的亲昵而僵住了,但忍着没有退开。 荣谌并不介意,只是温声道:“婠婠, 你终是要习惯我的亲近。” 多日的相处让乔琬胆子大了许多,她见太子没有怪罪的意思, 这才轻轻拉着他的衣袖,讨饶地晃了晃:“我只是被唬了一跳,殿下莫怪。” 荣谌倒是没见过她撒娇耍赖, 并不戳穿,只是问道:“说起六局, 你如何想?” 乔琬轻声答了自己今日所想:“典膳局。” “为何是典膳局?这几日他们伺候得不够周到?” 乔琬竟被问得有些愧疚起来:“典膳局这些日子伺候得周到……但我发现,时常配有药膳汤。康健之人为何药膳不断?我常听闻是药三分毒,殿下年纪尚轻, 保养身体不该总是如此。” 荣谌却是微微一笑:“你可知典膳局那食医是何人所赐?” 乔琬摇头。 “正是父亲从前担心我年幼独居,赐给我调养身体的。” 乔琬忙起身请罪。 荣谌伸手扶住她,却慢慢俯身, 在她耳边轻声道:“但你说的很对, 身体康健的人,怎么需要药膳不断呢?” 耳边温热的气息与那冷然的话语, 让乔琬忍不住颤抖。 “不过,你要动典膳局也□□谌手上微微用力, 将她搀起,“明日我让白英把六局内侍的名簿给你一份。太子妃要换几个厨子,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只那个食医,暂且动不得。” 乔琬面露难色, 有些嗫嚅:“我今日好像已经把人给得罪了……” 荣谌并不在意道:“那正好, 更不必喝他的药膳汤了。” 乔琬依言应喏, 但眉心未展。 荣谌伸手描摹自己为她画的眉,柔声道:“婠婠别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万事都有我护着你。” 乔琬望向他,目光澄澈:“嗯,我不怕。” ** 第二日一早,太子与乔琬刚用完早膳,白英就把六局内侍的名簿送来了。 乔琬收了,又如前日那般送太子出门。 荣谌笑道:“倒不劳烦你每日送我,我见你带来的妆奁、书箱都还未收拾合意,这几日倒可以慢慢整理出来。我之前命人拾掇了文绮阁,正好给你当书房用,琴、棋和笔墨画具都是齐备的。” 乔琬从前在自家的院子里是有书房的,没想到太子这般体贴周到,忙行礼谢恩。 荣谌为她拢了拢春衫的披帛,只道:“如今我大婚了,父亲更倚重我些,这些日子怕是都到天章阁议事,无暇陪你。” 乔琬只想太子如今做戏是愈发熟练了,乖巧点头道:“殿下学业繁忙,柔安怎敢有怨言。” 荣谌忍不住笑了一声,她倒是谨慎,只敢说是“学业”,便也不再逗她,只道:“留步吧,我晚上回来陪你用膳。” 乔琬目送太子离开,回到会宁殿的明堂,只坐下看东宫六局的名簿。 白英送来的名簿与清佩姑姑的相似,不仅有每人的姓名、年岁、籍贯,还有在宫中的调用记录。 乔琬翻看了一遍,然后又打开典膳局那一页。 典膳局的人多是当年册立太子时从尚膳监和光禄寺抽调来的,也有长春宫直接遣来的。这样看着似乎无懈可击,但名簿后面的小字,还记着这些人的调用记录。 这些年,太子自己也慢慢从光禄寺那边调了一些人进来。乔琬初来乍到,自然不能细查典膳局里的盘根错节,但她知道白公公定然心里有数。 如今看过白公公与清佩姑姑手中两本名册,乔琬心里对东宫的情势有了底。 宫人这边明面的宫令女官是清佩姑姑,但她代表的是先皇后慈元宫一派,能近身伺候太子与太子妃起居的宫人皆是由她挑选。 三司九掌女官人员混杂,各宫的眼线多在此,她们并不彻底敬服宫令姑姑。三司领头的司闺二人,张司闺一心想出头,而林司闺是太后挑的人,倒也制衡,目前只观望即可。 内侍总管自然是白公公,东宫六局的人员替换更是复杂。乔琬前世便隐隐知道,宫中权宦的势力不可小觑,否则她也不会如此忌惮天子身边的谷公公了。如今的东宫内侍,与十二监有何千丝万缕的联系,谁也说不准。 除去宫人、内侍,东宫还有一特殊之处便是左金鳞卫。左金鳞卫作为御赐的太子仪卫,与十率府又不相同。他们常伴太子左右,平日里也十分得用,且是明晃晃的天子眼线。太子在外的一言一行,只怕记得比起居注都细致。 乔琬入宫前想过宫中艰难,她只想了各宫的刁难或还有太后帮扶,却想不到东宫内也是如此处处束缚。 她之前曾想,辅佐太子最重要的便是不可让东宫失了圣心。如此,更是事事小心、步步难行了。 乔琬合上了名簿,只等晚间太子回宫再相商。 今日天气晴好,午后乔琬吩咐了收拾文绮阁。她从宫外带来的书箱被抬了出来,往日里惯用的琴谱、曲谱,写了夹批的书都摆上了架子。还有二哥给她画的砚屏、三哥送的楸叶笔掭等等,她都带了来。 清昼与春水熟知乔琬的习惯,指挥着宫人摆放。三位掌书女官也在一旁记着,之后便归她们看管。 不多时又有宫人来报,嘉宁公主驾到。乔琬惊喜地前去相迎。 嘉宁公主一见她便笑了:“好嫂嫂,我等了好久,你怎么不来找我顽?” 乔琬笑道:“这几日尚未得闲,今天正在收拾文绮阁呢。” “哥哥竟是把文绮阁给你用了,”嘉宁公主挽着她进了屋,“知你这几日不得空,我也不是白跑这一趟哩。” 宫人献了茶,乔琬亲自端给她:“公主有何要事?” 嘉宁公主接了茶,道:“明日又是一年花朝节了,贵妃娘娘今日来给祖母请安,提起明日办一场家宴……” “家宴?” “你如今新入宫,各位皇女还未拜见过皇嫂。贵妃娘娘的意思是恰花朝节,正好一聚。” 乔琬点头,贵妃娘娘确是细心周到。 嘉宁公主道:“因祖母喜欢热闹,明日还是设宴长春宫。如今各宫都去了信,我今日无事,便领命亲自来给你传话。” “多谢谦谦,”乔琬虽在长春宫小住过,却不熟悉诸位不得宠的皇女,她想了想道,“我还得准备些见礼。” “一视同仁即可,”嘉宁公主叮嘱,“不要让德康的尾巴又翘到天上去。” 乔琬因她的孩子气笑了起来,如今倒是愈发觉得嘉宁犹如她的妹妹一般。 与嘉宁公主说了会儿话,乔琬又领她去看新收拾的文绮阁。直到日暮西斜,嘉宁公主才告辞道:“我得回了,还要伺候祖母用膳呢。你明日记得一早便来,咱们还可以一起赏花、钓鱼。” 乔琬应了。 晚间,太子回宫,乔琬与他说了此事。 “贵妃娘娘确实细心。” 乔琬不禁问道:“殿下,贵妃娘娘是什么样的人?”为何她终生无嗣,又在最后出家? “你觉得贵妃是个什么样的?”荣谌反问她。 乔琬答得倒快,一如那日在长春宫:“威重寡言,心思难猜。” 荣谌只道:“贵妃娘娘从前不是这样的人,你往后便知了。” 乔琬见太子又卖关子,也不追问,只把六局名簿又递了回去。 “怎么样,可想好了?” 乔琬摇头:“殿下与白公公自然知道要如何整治,柔安不敢擅动。” 荣谌却笑了起来:“我今日还想与白英打赌,你要如何处置典膳局。你倒好,好一记回马枪!” 乔琬问:“我害殿下赌输了么?” 荣谌却道:“他哪敢和我赌。” 白公公虽被打趣,但一脸正是如此。他在旁行礼道:“娘娘,如今东宫并没有动不得之人。有些人最会见风使舵,往后您但凡觉得不得用的、看不顺的,都可以换了,不急于一时。” ** 第二日有家宴,乔琬准备了给公主和诸皇女的见礼,便打算早早歇下。荣谌见她如此上心,便也陪她早些安寝。 夜里,乔琬被淅沥之声吵醒,原是滴檐不断,春雨发声。她朦胧间伸手拉起被沿,想遮一遮那雨声,却只觉锦被一轻。 乔琬顿时清醒了,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往身边探去…… 空落落的,衾褥已凉。 乔琬心慌起来,殿下半夜是去了哪儿?可是头风病又犯了? 她在忙起身爬到床沿掀开床帐帷幔,却在黑暗中从床上一脚踏空,闷哼一声摔了下去。 太子殿下安寝不愿见灯火,会宁殿的里间到了夜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乔琬坐在地上还有些发懵,她被安静的夜色包裹着,发不出声。 屋里传来一声叹息:“可摔疼了?” 一丝火星亮起,太子举了玻璃罩灯过来:“傻婠婠,慌什么?” “殿下!”乔琬喜道,“柔安担心殿下头风病又犯了。” 荣谌将小小的玻璃罩灯留在案上,将乔琬轻轻抱起,放在床沿:“怎么这么心急?疼么?” “不过一些磕碰,不怎么疼,”乔琬拉住太子的手,不让他查探自己的伤,“殿下头疼么?” “无事……” “我给殿下揉一揉吧?” 极清透纯粹的玻璃少见,此时却罩着一颗豆大的光,映着满室昏黄。 那光映在太子的面上,却只照得他低垂的眉眼间,是一片幽暗的嶙峋。 太子没有回答,乔琬只抬眼望着他。 “我做噩梦了,”太子的半张面庞隐在暗处,只是问她,“你觉得可笑么?” 乔琬摇头:“并不可笑,我也常做噩梦哩。” 二人对坐沉默,噩梦中的恐惧,却不能轻易宣之于口。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48节 荣谌道:“我从前头疼时常会做噩梦,有时也因噩梦醒来犯了头风。今日倒还好,只是连累你摔疼了腿。” 乔琬不自在地收了收腿,忙道:“不疼的,殿下快回来歇息吧,外头有些冷。” 荣谌掀了床幔,让乔琬先进去:“春夜雨凉,快躺下,明日再让霜清拿药酒给你揉揉。” 乔琬把自己塞进早已冰冷的锦被里,她小声地打了个呵欠:“殿下,真的不疼……” 荣谌吹灭了那盏灯,道:“睡吧。” 乔琬又重新躺在一片冰凉的黑暗中,方才的一切好似一场梦。 她在昏昏沉沉中想起,自己噩梦中最深的恐惧便是宣宁侯府满门抄斩。 那么太子呢?他的噩梦是什么? 前世突然被废、骤然病重,太子临死前所经历的一切,只怕也如噩梦一场吧。 “殿下,”乔琬的声音在这方小天地里响起,轻轻的,但是斩钉截铁,“梦都是反的。” 第45章 风庭柳 第二天起来时, 一夜春雨早就停了。花叶上只有的水滴如朝露,若不是小径苔湿,只教人不知昨夜有过一场雨。 就如同昨夜太子的噩梦, 了无痕迹。 乔琬的膝盖还有些疼,但她面上不显, 会宁殿的这个清晨与往常并无二致。 用过早膳,太子要去天章阁,而乔琬则要去长春宫。 “他们用暖房养出来这些提早开花的月季牡丹, 都叫我忘了今日是花朝了。”临行前太子突然想到什么,命白公公去取了剪子来。 乔琬不解风情:“殿下要剪子做什么?” 太子在庭前花|径上徘徊片刻, 最终剪了一枝洛阳红,为乔琬簪在头上:“去年花朝节,你就太过素净了些, 今年别忘了簪花。” 原来他还记得去年花朝他们的相遇。 “殿下,今日是赏红,又不是……”乔琬老调重弹, 今日是家宴, 她并不想这样奢艳。 荣谌却打断她:“我知道。你赏红,我赏……” “你”字未出口, 是乔琬情急之下用绣帕掩了。 “时候不早了,”她垂眸行礼, 不敢看向太子,“柔安先行告退了。” ** 一路行往长春宫,乔琬总忍不住想去抚发髻上的牡丹,又担心自己碰坏了它。即便是碰歪了, 也舍不得。 夫妻恩爱、画眉簪花, 都是乔琬前世没有经历过的…… 眼见着宫门就在眼前, 内侍落了轿。乔琬收起小女儿情态,又是温婉端庄的太子妃。 进了宫门,长春宫已经是处处粘红。庭内也如往年,摆上了芍药、月季和牡丹,花团簇簇,姹紫嫣红。 因着昨日嘉宁公主的叮嘱,乔琬今日来得早了些。太后刚撤了早膳,一眼瞧见她就很是欢喜。 “婠婠,来,让老身瞧瞧你发上的花。”太后朝她招手。 乔琬行礼,来到太后身边伺候了她用茶,这才问:“娘娘,您可瞧出来是什么花?” 嘉宁公主凑过来一看,惊讶道:“你倒是舍得!” 太后也笑道:“好你个婠婠,今日竟是洛阳红都舍得簪!” 乔琬被祖孙俩打趣得有些懵,她眨眨眼:“娘娘,洛阳红并不难见呀?” 太后还未发话,嘉宁公主就抢着道:“三月的洛阳红不难见,但花朝节的难见。我记得今年暖房只出了几盆开了花的洛阳红,除了群玉宫,也就东宫能见着了。” 乔琬一时心虚,只好供出罪魁祸首来:“是太子殿下给我簪的……” 太后闻言更是展颜道:“那便好,那便好,他待你有心便好。” 嘉宁公主则摇着头唏嘘叹道:“真是色令智昏,还不如把洛阳红送来长春宫给我呢。” 不多时,德康公主与几位皇女也陆续到了。 德康公主今日穿着湘妃色襦裙,头簪海棠,手上挽着鹅黄披帛,规规矩矩地进殿给太后娘娘请安,看起来柔顺娴静得很。 但是惠妃娘娘的提点在德康公主看见乔琬的一瞬间,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你!”她刚叫了一声,忙捂嘴朝太后躬身,然后又尽量克制情绪道,“你怎么剪了洛阳红来簪!” 德康公主清楚得很,今年花朝前结了花苞的洛阳红只有四株。因太后更喜月季,这几株便分别赐给群玉宫和元熙宫了。她今早还想,到了长春宫连洛阳红都见不着。哪知太子妃竟光明正大地簪着来了! 乔琬在德康公主面前可不想示弱,她轻描淡写笑道:“今日赏红,正是适宜。” 德康公主咬着牙,无言以对。她朝太后一礼,默默退至一旁,生怕再与太子妃说几句话,就忍不住丢开淑女的风范。她可不想再陪母亲读经书修身养性了! 在德康公主之后行礼的,才是年龄最大的皇女。她同样出自惠妃娘娘的琼华宫,但并不像德康公主这般幸运。大皇女承琼华宫德嫔膝下,去年也已经及笄了,笄礼还比不上乔琬那般名动玉京。 大皇女平日里出门穿着总是与德康公主相近,只身上的璎珞首饰差了些。她规规矩矩地给太后和太子妃请安:“见过祖母、见过皇嫂。” 方才德康公主退开得突然,乔琬这才想起自己还准备了见礼,忙令清昼呈上来。那是去年七夕她拜月乞巧过的香囊,从花样到绣活都是她自己做的。 听了乔琬的解释,大皇女笑着道谢,接过了香囊。 德康公主不干了:“我的呢?咳,皇嫂,可有准备德康的见礼?” 乔琬只好让她亲自挑了花样才哄好。另一个被遗忘的嘉宁公主只能面上笑眯眯,心中暗暗安慰自己:我是公主,拿妹妹挑剩下的也无妨。 今上只得六位皇女,其中锦云宫丽妃娘娘的二皇女夭折,嘉宁公主行三,德康公主行五。如今进前来拜见的,还有锦云宫僖嫔膝下的四皇女、群玉宫安嫔膝下的六皇女。 乔琬让她们一一挑了见礼,最后一个果然是留给嘉宁公主了。身为中宫嫡女,嘉宁公主倒是比德康公主要大度多了,同样笑着收下了。 今日说是花朝节家宴,几位娘娘将皇女送来长春宫,只是为了她们能多亲近太后。特别是大皇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因此她们也不肯如嘉宁公主所说,走到远处赏花钓鱼,只想多伴在太后身侧。 嘉宁公主在姊妹面前向来是体贴大方的,她虽然不能承欢母亲膝下,但她早早有了封号,也有祖母与父亲疼爱,与兄弟也十分亲近。她自觉万事足,更愿意体谅别人一些。 “大姐姐陪祖母说说话吧,”嘉宁公主拉着乔琬道,“我和嫂嫂去给祖母挑几朵月季来。” 太后笑嗔道:“你祸害我的月季做什么?” 嘉宁公主笑道:“祖母看着嫂嫂簪花很是喜欢,不如也簪一朵吧?” “你这个促狭鬼,去给你姊妹们选一些来,我便不簪了。” 德康公主忙站起来:“我也一起去。” 嘉宁公主离开是想几位姊妹多与祖母多亲近些,德康公主则是担心别人挑的花不喜欢。虽想法不同,但也是殊途同归了。 乔琬见嘉宁公主有些不愉,知道她原是想单独与自己说话的,偏偏跟上了小尾巴德康。她轻轻扯了扯嘉宁公主的衣袖,对宫人道:“去准备花篮和剪子吧。” 三人提了小竹篮漫步在花|径,德康公主认真地挑着妃红色的花:“嘉宁姐姐,我可以剪牡丹么?” 嘉宁公主有些没好气:“都说了是月季,祖母最喜欢月季了,你知足吧。” 德康公主也不恼,咕哝道:“我喜欢牡丹,这不是恰好不会让祖母心疼么……” 乔琬笑道:“挑你喜欢的吧,你簪起来好看娘娘便欢喜,哪会心疼那几朵花?只是别忘了也给姊妹们挑选几朵。” “知道啦。”德康公主拖着声音不情愿地说,倒也还惦记着照姊妹今天穿着的裙子颜色来挑花。 嘉宁公主这才顺了顺气,朝乔琬悄悄做了鬼脸。 转过庭前松柏,走到了飞华亭附近,德康公主只说要去凉亭里休息。嘉宁公主耐着性子和乔琬陪她看鱼,嘴上不忘道:“就你娇气。” 德康公主却道:“大姐姐还想着和祖母多说会儿话呢,咱们晚些回去才好。” 乔琬一怔,没想到眼高于顶的德康公主与大皇女还是有些感情。 就听德康公主又道:“大姐姐可是拿了她自己做的花糕来求我,味道不错,一会儿她还要献给祖母,你们也尝尝。” 嘉宁公主笑了一声:“不愧是你。” 德康公主摘了发髻上原本的海棠花,摆弄着自己剪下的妃色牡丹,临水照影簪在头上。她转身看向乔琬:“嫂嫂,你看我这样簪好看么?” 乔琬还未说话,嘉宁公主就笑了:“这朵花都快比你的脸大了,现在你的头有两张脸那么大!” 其实这朵珊瑚台衬得小女孩的脸儿巴掌大,秀妍可爱。但是偏偏嘉宁公主打趣的形容十分好笑,乔琬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德康公主的脸色霎时变了,她又去水边照了照,哼了一声:“我不管,你是嫉妒我选得好!” 她们三人在凉亭里少坐片刻,乔琬也帮着嘉宁公主簪了一朵月季。 德康公主托腮坐在一旁看着她俩,突然问道:“嫂嫂,听说你们宫里的女官每旬都要给你交文书,你让她们写些什么呀?我宫里的女官只会盯着我写功课,我怎么就没想到,让她们给我交功课。” 乔琬的手一顿,心思急转道:“你怎么知道,是我让女官交的文书?” 德康公主正要答话,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起身,望着池亭边的杨柳道:“也许是柳树上黄鹂告诉我的……好嫂嫂、嘉宁姐姐,咱们回去吧。” 嘉宁公主望向乔琬,她也明白了。乔琬只是不动声色地朝她摇摇头,三人返回了殿中,一路无话。 三人摘的花皆选了与几位皇女衣裙相合的颜色,姊妹几人道了谢,互相帮着簪上了。 嘉宁公主还亲自给太后挑了一朵魏紫:“德康说,祖母喜欢月季,簪牡丹便不心疼了。” 太后笑道:“我难道真能心疼几朵花不成?能把我的孙女儿们打扮得漂漂亮亮,这些花儿也不枉费了这一遭。” 众人少坐,午膳是花宴,又有大皇女献的花糕,确实如德康公主所言,十分香甜可口。 大家皆知大皇女之意,并没有多言。临行前,太后只道:“你们都放心罢,祖母心里有数。” ** 乔琬回了东宫,还带上了大皇女所赠的花糕。那个处处低眉顺目的女孩说想送给太子哥哥也尝尝,乔琬自然不肯拂了她的好意。 晚间乔琬特地捧了那花糕,又与太子说起了白日之事:“只怕是惠妃与眼线相谈时,不小心叫德康公主听了去。” 荣谌拈了块花糕就着清茶吃了:“大妹妹手艺不错……” 他复而又想起什么,道:“说来也巧,今日父亲也问起此事,还提了正是惠妃娘娘告知的。” 乔琬与太子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古代有暖房养花,宝宝们不要在意牡丹品种哈哈,珊瑚台是近代培育的(但是很可爱) 德康真的越来越谐了(*^▽^*)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49节 第46章 笼中鸟 “殿下, 我记得那王司则当年是走了琼华宫的门路?”乔琬回忆起前日看的名簿。 司则,管礼仪参见,下属有掌严、掌缝、掌藏。王司则当年被调入东宫, 一直像透明人一般,若不是当年清佩姑姑动用当时还残存的中宫人脉, 将名簿上每人都细细查了,只怕要被王司则蒙混过去。 “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太子道, “如今也是御前过了明面。” 乔琬更是疑惑,她忍不住侧头道:“殿下, 柔安想不明白。陛下如此说,竟是提醒您此事么?” 荣谌慢慢放下茶盏,有些似笑非笑:“你不是问过, 父亲还管不管东宫?你看,他不就提醒我了?” 乔琬心中只觉得怪异。这话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天子提醒太子, 惠妃娘娘议论东宫宫务, 理应算是关心。 可太子掩去的凌凌眸光,却叫她难以不多想。 她匆匆压下疑思, 为太子添了茶水,才道:“殿下, 惠妃娘娘似乎总在试探柔安。不论是从前还在宫外时遇到德康公主,入宫后又有盥馈礼那日言语,还有这回探查东宫宫务……” “婠婠怎么想?” 乔琬望着太子,认真答道:“柔安从前往来长春宫, 只知惠妃娘娘在陛下还是太子时, 便是东宫侧妃, 得宠多年。惠妃娘娘膝下的昭王殿下、德康公主颇为受宠,太后娘娘与母亲常提点柔安,在宫中不可冲撞了二位殿下……” 荣谌看着乔琬在灯下认真与他说话,琉璃宫灯的光照得她的面庞如软玉莹润,他不自觉噙了一抹笑。 乔琬见太子神色放松了许多,继续道:“如今柔安只想,惠妃娘娘或许本就是性情急躁,喜欢试探后掌握主动。又或许……” “或许什么?”荣谌问,他倒想听听太子妃还有什么奇思妙想。 “或许惠妃娘娘也只是某一位贵人的马前卒罢了。”乔琬说罢,只垂首不敢看太子。 如今她可是在太子面前编排宫眷,这叫她有些不自在。但是前世,确实是昭王登基,惠妃娘娘位及长乐宫,乔琬如今就算是胡说八道,都要在太子的心中埋下一些防备才是。 荣谌伸出手,轻轻扶起妻子面庞:“不论惠妃怎样,都撼动不了东宫,你放心罢。明日只管拿那个王司则出气去。” 太子殿下此时无疑是自信的,只是乔琬不知自己是否该相信这份自信。她暂且不敢多言,只道:“殿下,如此可会显得柔安跋扈?” 荣谌问:“你可知‘道法自然’?” 乔琬一怔,她记起上一回被德康公主欺辱时,太子替她整治了小公主一番。当时三哥说“道法自然”,只有二哥笑了。 荣谌见她出神,直接说:“道,便是自然而然。你如今因为惠妃探查宫务而驱离不信任的女官,正是出于你自保的天性。若要用佛家的说法,这是因果自然。” “父亲尚道,你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又谈何跋扈?” 乔琬瞬间福至心灵,原来宫中是这样看待天子尚道! 从前太后娘娘抱怨惠妃不拘束德康公主的天性,也是这个道理。或许前世天子在太后薨逝后,不再按时朝会,也是因为这个理! 而太子从来无惧身边的监视,他正是要众人都看到他的高情远致、德厚流光。甚至他明知难成,还要求娶青梅竹马的将军之女,只怕也是为了体现这一分“天然”。 “婠婠,”荣谌柔声唤她,“你想了许多?” “殿下……”乔琬回过神来,不知该如何回话。 太子却只是笑了笑:“别怕,也别想太多……”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又说了一遍。 ** 天刚蒙蒙亮,值舍里陆陆续续就有人起了。 昨天因长春宫花朝宴,三司九掌交公文的日子往后延了一天,直叫人又忐忑了一日。 前日太子妃娘娘并没有细说要如何写得,又不是奏表,也没有格式,众人也只是根据三司转述,各自写了司职、分工。又因娘娘说了只要“寥寥数言即可”,不敢往多了写,每人只得了一页纸。 九掌有二十七人,虽说都归属三司女官,但因东宫是个香馍馍,各人调任时间不同,也并没有太多情分,如今尚未沆瀣来做这文书。 刚刚卯时,众人就候在会宁殿外的廊下。一直等到太子出宫去了,清佩姑姑手下的宫人才开始在殿外唱名。青蒿和黄柏在门口掀帘子,从司闺开始,每回只放一个人进去。 张司闺是头一个,她小心地捏着薄薄的一页白麻纸,生怕手上出汗,洇开笔墨。 乔琬端坐在明堂上首,见张司闺来了,只颔首示意。 张司闺恭恭敬敬地交了那一页她苦思冥想写就的白麻纸,觉得有几分荒诞。 乔琬从清佩姑姑手中接过,只看了几眼,便放下了。 张司闺不安地垂首立着,久不得太子妃问话,就听清佩姑姑道:“好了,出去罢。” 如此反复,每人在殿内待的时间长短不一。出来的人一头雾水,进去的人忐忑不安,偏偏她们都在廊下候着,并不敢互相交谈。 花了一个时辰,太子妃才看完所有人交上的文书。 清佩姑姑出来,站在殿前道:“太子妃娘娘已经看过所有文书,往后每一旬如今天这般上交一回,没有格式要求,不可互相传阅。” 众人皆应喏,只以为太子妃折腾了这一番,也算新官上任之火了。 又听清佩姑姑道:“太子妃娘娘谕,东宫司则王氏,行事懈怠、尸位素餐,今革出东宫,遣回尚宫局发落。” 张司闺心中一颤,她不敢张望,依旧垂首规矩站着。 那边王司则已经忍不住两股战战,她强撑着问道:“敢问宫令大人……” 这一句还未问完,就已经被武婢捂嘴,拉到了一旁。 清佩姑姑冷冷道:“王司则,太子妃娘娘让你记得给惠妃娘娘带好。” 王司则呜咽乱喊还想解释,立时被武婢拖了下去。 张司闺心中却是骇然,此番折腾哪是为了看什么文书?只怕从今以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们都只能随意被太子妃拿捏了。 清佩姑姑转身回殿内,只对着廊下诸位女官道:“你们好自为之。” 众人忙跪下应喏。 张司闺感到后背发凉,原来是出了冷汗,又被一阵穿廊风拂过。 ** 太子今日在左春坊,不到午时便有小黄门来寻白公公。白公公到门外片刻,便带着他进来回话。 “如何?”太子依旧看着手中的书卷,漫不经心道。 “启禀殿下,今日事了,王司则已被遣回尚宫局等候发落。”白公公回道。 太子道:“我是问太子妃如何。” 那个小黄门伶俐地跪下回话:“启禀殿下,太子妃娘娘今日都没有露面,只管让清佩姑姑出来发话,武婢直接将那王司则拖出宫门去了。” 太子颔首,这才又重新翻过一页书。 白公公看了那小黄门一眼,使了个眼色。小黄门一礼,默默退下了。 过了片刻,太子突然唤了声:“白英。” “殿下,”白公公躬身回道,“可要用午膳了?” 太子却道:“孤有些后悔了。” 白公公心知太子并不是想听他答话,只垂首在一旁静立。 “上年刚将姑姑送去宣宁侯府不久,她就递话进来,问孤何苦选了婠婠来这吃人的宫苑里……”太子微微一笑,“婠婠倒真是会招人喜欢。” “你也觉得孤做错了吗?” 白公公道:“殿下爱重,自然是能护得了太子妃娘娘,宫令大人只是关心则乱。” “从前孤只想着能为她遮风避雨,能许她华茂自然,”太子冷笑道,“却忘了,也许这地界本就是毒瘴遍布呢。” “殿下!”白公公忙跪下,希望太子慎言。 殿下幼年遭逢中宫病逝,也曾经历过几回毒杀未遂,但在陛下的护佑下终是成长了起来。他不明白,为何在去年谷廷仁献安神香后,太子突然性情大变?从前的怀瑜握瑾、温润高洁只换做了如今的阴晴不定。 “起来吧,不必紧张,此时殿外无人。”太子道。 白公公一时又哑然无言。 这样的生活,确实与囚笼无异。 ** 春日阳和,宫苑内春草丛生,春花嫩蕊细开。 刚过午时,德康公主在配殿的檐廊下逗鸟。新得的留春莺是她上回向父亲求来的,正是爱不释手之时。 原本午后暖风熏人,惬意怡然,门外却突然跑进了一个小宫人。 有小黄门上前拦了:“是哪里的宫人,慌慌张张作甚!” 那宫人忙道:“小公公请个方便,劳烦您通报仪清姑姑一声,元熙宫的王司则被革去职务,如今打发回尚宫局了。” 那小黄门晒着太阳正清闲,闻言冷笑道:“东宫的司则,与我们琼华宫何干?” 小宫人急得直跺脚:“尚宫局已经直接禀了贵妃娘娘,只怕不多时,群玉宫就要请惠妃娘娘去问话了!” 那小黄门才觉不对,忙去回话。然而不过片刻,群玉宫的人就前来传唤了,正殿内顿时忙乱起来。 笼中那莺哥婉转鸣啼,德康公主才回神,她笑道:“你这小小鸟儿,可还有多少悄悄话与我说呀?” 作者有话说: 我是这样想,当喜欢不再追求占有时,就是爱在觉醒了。 留春莺应该就是黄鹂鸟(没弄错的话),恭喜惠妃娘娘遭到双重背刺~ --- 社畜人的怒点:交了周报,领导不看。 第47章 催花雨 群玉宫殿内青纱垂幔, 梅花式填漆小几上,缠枝牡丹翠叶熏炉燃着醒神香。 贵妃倚坐在红木美人榻上,靠着攒金弹花引枕。 贵妃娘娘姓苏, 家中最显赫的官职也只是礼部清吏司的郎中。只因一次御苑游春,过于明艳娇美的苏家小姐直接聘入掖庭。 近二十年过去了, 当初曾住在惠妃娘娘偏殿的苏美人,如今已是端坐上首执掌宫务的苏贵妃。 “不知娘娘宣妾身前来,所谓何事?”惠妃娘娘戴着莲花冠, 穿着春纱长褙子,清净自然, 风姿窈窕。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50节 贵妃淡淡道:“今日太子妃遣了东宫司则,还放言让她给你带声好。” 惠妃娘娘神情如常:“妾身不知太子妃何意。” 贵妃并不在意她的说辞:“尚宫局查过了,王氏宫人乃是琼华宫的宫令举荐入东宫。太子妃年轻气盛, 你还是收敛些好。” 惠妃闻言眉间微蹙:“就算这司则是妾身宫中的宫令举荐,她被遣出东宫,也怪不到琼华宫头上吧?” 贵妃虽依旧艳冠群芳, 但性情比从前沉静了许多, 她只道:“若不是你在御前搬弄是非,又怎会有王司则被逐一事?菡姐姐, 这些年你只管读经敲磬,性子还是那么急躁。” 惠妃饮了口花露熟水, 慢慢将莲瓣划花定盏放回小几上:“娘娘莫笑妾身急躁,如今已慢慢在改了。只是若没有琼华宫身先士卒,各宫又如何看热闹呢?” 她干脆敞开说道:“娘娘,妾身依旧未改的是, 凡事总是尽力争取。” 贵妃笑了, 端的是明艳动人:“菡姐姐, 你这是读经千遍,但矢志不改。只怕在陛下眼中,也算顽愚得可爱。如此看来,德康倒是像你。” 惠妃攥紧了手中的绣帕,平复心绪道:“娘娘,你我相交十数年,却是愈发心直口快了。” 贵妃只懒懒一笑:“那姐姐便可怜可怜我这无儿无女之人吧,也只能逞这一时口舌之快了。” 惠妃被噎得无言,她又饮了一口花露,方道:“如今太子已然大婚,娘娘也该为东宫上心,聘太子侧妃、良娣了。” 贵妃想了想道:“你说的有理,我只在陛下面前进言。” 惠妃心中一喜。 又听贵妃说:“我却不想管此事,你与太后娘娘说去吧。今日叫你来,无非走个过场,好与陛下交待。” 贵妃娘娘这些年掌宫务,只有认真板正,并无太多私心。只这一回太子大婚,她不仅晚了时日才给太子妃赐下教仪,更是不关心东宫婚期。 惠妃本以为终于得见贵妃对中宫的一丝妒恨,到头来,却又是一拳落空。 “对了,”说起婚事,贵妃这才想到,“年前说了昭王的婚期选在孟夏,前些天钦天监挑了吉日。你若有什么事,倒还来得及‘争取争取’。” 惠妃一怔:“钦天监挑的?” “难道你还想自己挑?”贵妃反问,“若是不合意,就早些去换吧。” 见惠妃若有所思,贵妃道:“菡姐姐,你我相交十数年,我却不明白,你总与中宫争些什么?” 惠妃走的时候面色不太好,凝香送了人回来,只道:“娘娘,您又磋磨惠妃娘娘了,专挑她不爱听的说。” 贵妃倒是笑:“如今本宫也只剩这么一个可以说话的了,正要畅所欲言才是。” 闻铃让宫人收走花露与杯盏:“娘娘,没想到太子妃行事倒是利落。她敢这么做,可是因为看清了陛下的提点?” 贵妃已闲闲翻开了一本书册,漫不经心道:“如今在陛下心中,除了他自己,谁还比得过太子殿下?” “娘娘慎言!”闻铃忙轻声道。 香凝对闻铃摇了摇头,也轻声道:“姐姐不必紧张,德容嬷嬷不在。” 贵妃自顾翻书,只略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 ** 乔琬今日赶走了王司则,也算是敲打了一番还与东宫外有联系的女官、宫人。 但她明白,仅此还是不够的。日防夜防,还不如太子一般,不叫那些女官与宫人看明白她这个人。 或是,只教她们看到,她所想让人知晓的样子。 午后,乔琬来到了文绮阁。这是太子送给她的小书房,如今已重新摆设得有模有样了,与她在宣宁侯府的书房有几分相似。 乔琬本想寻些笔墨练字,静一静心,却见负责洒扫文绮阁的小黄门有几分面善。 “你叫什么名字?”乔琬问。 在一旁侍奉的黄柏道:“启禀娘娘,这个内侍叫做秦艽,他不会说话。” 乔琬瞬间想起了,前世长春宫有一个负责花木的内侍,也是个哑巴。 这个秦艽看起来还是舞勺之年,让他来小书房伺候,或许正是因为他是个不会说话。 “他为何不能言语?” 黄柏道:“他从前因为惊扰太子,被他干爹毒哑了,要丢去冷宫自生自灭。当时七殿下正在元熙宫养病,高烧不退,太子嫌此事有伤仁和,就打发了那内侍。” “说来也巧,因殿下善念,七殿下的病第二日就转好了。于是殿下便留了这个小黄门在宫中,只做些洒扫的活。” 黄柏一面说,那小黄门秦艽一面跪地磕头。 乔琬点点头,这样的人倒也安静得用,留在文绮阁无碍。或许前世太子也是想他清净,又是受了恩的,后又送去长春宫。 如今文绮阁虽摆设与漱玉轩的书房相似,也有几支熟用的笔。但乔琬还是会想起在窗下打络子的疏影与默默研墨的秋山。 “怎么不见春水,她今日在做什么?”乔琬问道。 清昼笑着答道:“春水最近跟着司则学习宫规礼仪,只可惜去了一个王司则,她怕是赶紧找另一个多学些。” 乔琬笑道:“你倒是有心促狭。” 清佩姑姑手下的宫人与清昼、春水都已熟了,黄柏性格更是与春水有几分相似,她也道:“娘娘,春水这几日也在学文习字呢。” 春水从前虽有牙婆教养,但也只会一些看些简单的文书、账簿,如今倒是有心和正经考进来的女官多学一些。 “甚好,”乔琬道,“下回我练字的时候别忘了也把她叫来。” 晚间,太子回宫时只当万事不知,还问乔琬白日里整治三司如何。乔琬自是细细说来,还趁殿内无人时,说了自己在文绮阁时的所思所想。 奇怪的是,今日太子并没有像往常那般调侃提点她。 “殿下,可是柔安做的有哪里不好?”乔琬瞬间气弱了下来,“是我不该直指琼华宫?” 荣谌摇头,只是道:“你做的很好,一直都很好。” 乔琬在他身旁坐下:“那,可是殿下今日心情不好?” 荣谌握着她的手,慢慢地将她拥入怀中:“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乔琬身上一僵,但还记着不能抗拒太子的亲近。她软软地将脸枕在太子肩上,嘴上只胡乱应道:“会好的,殿下,会好的……” ** 到了夜间,又下起了雨。 宫人掩紧了窗棂,谷廷仁端了安神汤进来。 天子坐在床榻上,接了药盏:“外头下雨了?” 谷廷仁躬身道:“春日的天气就是这样多变,刚刚起风,这就下起小雨了。” 天子把安神汤一饮而尽,将药盏递回去:“这样嘈杂,如今真是愈发难眠了……” 他看着谷廷仁将药盏给了一旁垂首候着的小黄门,突然问道:“你的伤最近可好?” 谷公公忙笑道:“多谢陛下惦念,早已经全好了,一点病根也没落下。” “朕记得当日,太子还去司礼监班房谈望探过你?” 谷廷仁知道此事瞒不了天子,没想到却是过了这么久才被提起。他躬身道:“太子当日是来问案子的,见奴婢疼得厉害,还赐下了金疮药。太子仁慈。” “你这样想便好,”天子漫不经心道,“方才那个小黄门,见你带过几回了。朕记得上年这个时候,你那个干儿子,也是太子命人杖刑的吧?” 谷廷仁此刻才开始手心冒汗,他摸不准陛下的心思。 “小高坏了规矩,都是奴婢的不是,是奴婢没有教好,”谷公公连忙跪下,又哀哀道,“只是奴婢也渐渐有了些年纪,这才又收起心了徒弟。” “起来吧,像什么样子,”天子并没有怪他,只是叹了一句,“咱们确实都渐有了些年纪……我近来难以安眠,常常回想起许多往事来。” 天子慢慢踱步到窗边。推开窗,细密的雨丝打湿了他的手指。他见窗下的一株牡丹,已被斜风细雨吹落了花瓣,含着雨露横垂。 “洒窗棂点点敲人欲碎,摇落花声声使梦难成……” “陛下,莫受了风。”谷公公忙道。 天子转身看他:“今日贵妃提起,太子已经大婚,也该再聘侧妃、良娣了,你觉得呢?” 谷公公只觉得自己手心又出汗了,他笑道:“太子殿下如今正是新婚燕尔,夫妻恩爱,此事倒也不急。” “唔,”天子沉吟,又道,“太子妃是个伶俐懂事的,确实不急。裴知……” “奴婢在。”一直默不作声守在门侧的裴公公,上前一步行礼。 “老二也快大婚了,最近还常去文会么?” 裴公公道:“昭王殿下隐去身份结交了一些举子,如今不知已有几人看出殿下身份不同。” “哦?朕记得明年才开科?”天子摇摇头,“老二倒是心急……他们兄妹俩真像菡儿。” 天子说着,又沉默了,他慢慢踱回床边:“谷廷仁……” “陛下。”谷廷仁忙跟到近前。 “上回说的那位,改日引荐吧。” “喏。”谷廷仁深深地垂下头去。 天子叹了口气:“去吧,朕要休息了。” 裴公公和谷公公伺候着放下了床幔,又留了一盏琉璃灯,方才轻手轻脚退到了福宁殿外间。 锦帐内,天子听着雨声,口中还轻轻哼着:“孤灯儿照我人单影,雨夜同谁话五更。从古来巫山曾入襄王梦,我何以欲梦卿时梦不成……” 夜愈深,这场雨倒是愈发大了起来。 元熙宫内,乔琬又想起上个雨夜,轻声道:“殿下,若是头疼了,让柔安给你揉一揉,不要硬撑着。” 荣谌闻言道:“好。” 他伸出手,摸索着握住妻子的柔荑。 乔琬有些不自在,但又不敢撤开,只好道:“殿下,早些休息吧。” 雨声霖铃,深深宫苑中不知还有多少人难以入眠。 乔琬掐着日子算了算,太和二十一年,大概就是从这场春雨起,雨水一直下到了夏汛。 她不自觉握紧了太子的手,太子太师在这一年差点就告老还乡了。 作者有话说: *“孤灯儿照我人单影,雨夜同谁话五更。从古来巫山曾入襄王梦,我何以欲梦卿时梦不成”-《剑阁闻铃》 *“洒窗棂点点敲人心欲碎,摇落木声声使我梦难成。”-《剑阁闻铃》 ---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51节 太子:老婆贴贴 婠婠:不敢动 第48章 渐潮生 暮春的雨一连下了好几十日, 一时细细连绵,一时密密难停。 风摇雨疏,垂幔珠帘常被吹散, 窗上碧纱寒透。 春雨连绵,城外春潮骤涨, 这些日子太子也常到天章阁、左春坊议事。乔琬隐隐觉得,太子似乎有什么心事。 东宫上回遣了王司则,贵妃不日又让尚宫局重新调了一位女官前来。此人姓谢, 入宫至今一直履历清白。 乔琬其实并不挑剔这些,上回不过是找了个由头发作了王司则, 她相信各宫娘娘也明白她的意思。况且天子那日的提点也是此意,总能叫三宫嫔妃消停些。 “拜见娘娘。”谢司则看着年轻恭谨,面容寡淡肃穆。 乔琬见了, 只道:“王司则因何被遣出东宫,你心中清楚。司则,本就掌礼仪参见, 三司九掌若再有失礼之人, 你可照实禀报。” 谢司则应喏。 乔琬知道如今三司九掌都在留心这位新司则,便多留了她一盏茶时间, 只让她在一旁候着。至于三司其他人心中作何想,她便管不着了。 前些天长春宫递话过来, 路上湿滑,让太子妃不必在雨天去请安。乔琬只去了一回,便被太后和嘉宁公主责嗔了半日,还让长春宫的内侍宫人亲自小心将人送回了东宫。 于是这些日子, 乔琬常在文绮阁练字、画画, 奈何纸页生潮。 况明明已是暮春, 淫雨霏霏,文绮阁依然室内生凉,宫人们只好燃起了熏炉。原本这些飘结彩络的悬挂银熏炉是装着香饼的,如今因为太子的喜好,也只把香饼撤去了。 这一旬,掌严、掌缝交上来的文书也写,因帐幔、被褥和衣物潮湿,宫人不得已也要用起熏笼来。因太子不喜燃香、熏香,如今东宫的熏笼也是不用香料的。 乔琬觉得如此不是长久之计,太子不用香,总有些违和。她想太子既然肯用嘉宁公主所送的合香,那么自己倒也可以做了合香丸子,让太子随身带着。 其实之前因为宫中毒香等案,内香药库也被整治了几回,奈何那些毒香原都是从宫外流入,真令他们叫苦不迭。而太子有段时间不肯用香,也是让他们忐忑不已。如今太子妃亲自遣人来要香料,自是恨不得把各种奇香珍异都搬出来。 说是亲自做合香,乔琬只要了最普通的宫香材料,做了笃耨佩香,太子若肯愿意带在身上便罢。 清佩姑姑倒是带来一些宫苑内外的消息,年关前昭王出府时就有言,婚期定在了孟夏。前些日子钦天监选了日子,说是四月廿三,惠妃娘娘还想挑拣,但看来看去,没有更合适的了。 乔琬望着小楼外的烟雨:“只怕到了四月,这雨也停不了。” 清佩姑姑笑道:“整个暮春都在雨中,若到孟夏再不停,那今年倒是凉快了。” 乔琬蹙眉:“总这样下雨也不是件好事,我听闻京郊春潮骤涨,城内的逦河也水淹了商铺?” 清佩姑姑没想到太子妃竟想到了这些,只道:“确实听闻有此事,这样一想,这雨还是早些停了才好。” 乔琬心中又想起那日所思,太和二十一年夏,各地巡按御史和府奏,南方多地洪水泛滥,冲毁堤坝、农田,溺漂平民。一时既要拨款抚恤,又要紧急修缮堤坝。 这本是夏汛常事,但这年一直到冬日,却有工部预算超支兼弹劾河道御史贪墨。一把火烧了大半个朝堂,因各方作保,最后连累到太子太师许阁老。 今上撤大学士,如前朝设置内阁,但至今并无首辅。前些日子,程阁老与刘阁老因为昭王选妃一事,只怕在陛下心中记了一笔。 三位阁老中,唯独太子太师许阁老因为这个加衔,天然远离了漩涡。但这场因夏汛引发的动荡,乔琬却不知会不会波及东宫。 ** 这日晚间,乔琬将亲自做的笃耨佩香交给了太子。 “柔安知道殿下不愿用香,但在外终究不成,”乔琬小心道,“这是从内香药库调来的香料,柔安亲自合香,若殿下不弃,外出时可佩在身上。” 荣谌接过小巧的香佩,只笑道:“劳烦你了,这是何时做的?” 乔琬见他并无不喜,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前些日子在文绮阁做的,回来事先梳洗更衣了,只担心殿下不喜闻到香味。” 荣谌望着她,却道:“婠婠,你我是夫妻,并非臣属,何需总是如此小心翼翼?” 乔琬一怔,又疑惑,宫中夫妻岂是寻常夫妻?她复而心中一哂,可惜她前世也不知如何做寻常夫妻,如她父母那般才是难求。 荣谌见她迟疑,便把那香佩戴在身上,起身靠近,轻轻拢着她的香肩:“这些日子我也想了,终究是我的不是。上年赐婚后将你约出来,却只是说了许多陈衡利弊的话。” 此时此刻,不论是何人都能明白太子的言下之意。乔琬也想到了,但她心下冷静的很,她忙道:“殿下何需自责?都是柔安的错,只怪我不够温柔亲近。” 荣谌低头,一眼便能望见太子妃的侧颜。美人在怀,她依旧瞳剪秋水,不见丝毫娇羞情意。 荣谌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心思有些好笑,他本就不是单纯因为男女之情娶她入宫,还曾在她面前大言不惭地陈衡利弊,如今却又索求甚多。 哪怕他想为了一株花木遮风避雨,但花的开放只是因为时节,却不是因为任何特殊之人。 二人相拥,明明心在一处,怀抱却是冷的。 “殿下,您生气了吗?”乔琬只柔顺地倚在太子怀中,其实她至今也不明白,太子为何日日与她安寝,却并不与她圆房。 如今他的这般陈情,若是寻常少女,只怕觉得太子情根深种。可是乔琬,她有些愧疚地想,也许她的心是冷的。 太子所求,也让乔琬愈发想不明白。她入宫不过月余,如何能将太子惯常假作的“爱重”变成真呢?或许太子入戏太深,或许只是她这个太子妃做的还不够好…… “罢了,”荣谌说,“或许有那一日,或许没有那一日……” 乔琬不知太子所言何意,她没法抬头去看太子的神色,只觉得他揽着她的手使了劲,并不肯松开。 ** 一直进了四月,除了偶有几日见晴,这淅淅沥沥的雨依旧没停,只怕这春汛真的要变作夏汛。 乔琬平日里依旧喜欢在文绮阁读书练字。如今有了新来的谢司则,春水很快又回到她身边。乔琬练字时,她在也在一旁习字,倒是有趣。 “自从娘娘教婢子习字,如今整理起书房来,看什么都愈发亲切了!”自从春水从司则那里学成归来,看起来对习字也有了几分真实的热情。 清昼笑她:“你如今怎么这么用功?” 春水道:“婢子说了,娘娘和姐姐们别笑。从前婢子被家人所卖,后来想只是跟在娘娘身边就万事足矣。可是婢子见了三司的女官们,才明白哪怕是女子也可以自强立业。自然是要更加用功些,才能为娘娘所用。” 乔琬也笑她:“怎么去了司则那里学几日,不见肃穆,倒更会说话起来。” 从前还在府里的时候,乔琬练字作画,还玩笑说是为了投天子喜好。哪知入了宫中,乔琬才愈发知晓,因为今上素喜这些,如今各个宫妃嫔有尚道的、有练字的,还有深谙乐理能与天子一同谱曲的。她不禁想起上一年的中秋,也不知惹得太子不喜的乐曲,十分有一层干系。 不过心思最巧不若惠妃,乔琬也是最近才品出一些门道,惠妃娘娘的“性情急躁”与德康公主的“天真浪漫”,或许都是她想表现出的天然之意呢?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一时叫人真假难辨。 因着雨声所扰,乔琬也确有些心事。 从前她在府中,回忆前世,有许多时候不敢提笔写下。只因康平伯府当年,也曾买通侯府之人。如今身在东宫,文绮阁内外都是清佩姑姑所挑选之人,乔琬细思起被弹劾的河道御史与后来作保的诸人。 太子之前所言的“结党”一词,在乔琬心中挥之不去。 河道上这些人贪墨被弹劾,出来作保的、求情的、不准上达天听的,一个个都是同学、同乡,或有师生关系,总之人情串联。 乔琬想着,慢慢写下了一个个尚能回忆起来的人名。 前世的这一年,乔珣在秋狝中断了腿,乔琬因愧疚难当,常常到二哥的院子里侍奉汤药。期间三哥也是为了不让二哥沉闷,与他说起各路道听途说之事,其中就包括了此案始末。 此案最后一直牵扯到了某年的科举座师许阁老,突然图穷匕见。 当时二哥所言便是,罪不在阁老,在东宫三师。 乔琬拿起名单,细细看了一遍,如果罪在许阁老是太子太师,那么便是有人要把结党的帽子往太子的头上扣去。 东宫三师几乎是天子给的加衔,但乔琬听闻许阁老是真的教导过太子。 乔琬有些犯愁,此事又该如何提醒太子呢?如何才能避免天子心中给太子记下结党之罪呢? 她想起太子前几日的陈情,又想起自己立志要辅佐太子撑过这三年,不禁揉了揉额角,把名单丢进了熏炉。 乔琬不知道的是,她只因信任文绮阁诸人才写下的名单,却在日后惹出了一桩大事。 作者有话说: 平常看似温情,这样表象下的无情才最冷,要开始感情的转变啦~ 弱智作者的这些夺嫡政斗啥的只是背景催化剂哈,不会细写,只是逐渐要展开太子的过往了 第49章 晚来急 孟夏的雨比绵密的春雨杂乱, 这日风雨晚来急,院子里的宫灯也被吹灭。 春水此时不当值,见了这风雨大作有几分不放心, 对同样不当值的白芍道:“姐姐,我去看看文绮阁的窗子关好没。” 白芍道:“你操那份心做甚?文绮阁现下自有负责的宫人内侍管着, 若是湿了屋内,他们自有挂落吃。” 春水摇摇头:“虽是这样,但我这几日和娘娘习字, 有许多满意之作哩。若是湿了潮了,也太过可惜。恰我现在不当值, 过去检查一番也好。” 因春水跟着太子妃习字,平日里也负责收拾文房笔墨,如今去检查一趟也无可厚非。 白芍笑道:“我当你是爱揽事, 原来只是担心自己的墨宝。快去吧,只是风这样大,光是打伞可不行, 披上油衣去吧, 仔细别淋着雨。” 春水忙道谢,穿好雨笠、油衣, 提上一盏羊角风灯,匆匆去了。 屋外风斜雨密, 春水手上的羊角风灯也晃晃悠悠。 好不容易到了文绮阁,她在廊下摘了雨笠,脱了油衣,只推门进去。 哪知文绮阁内竟已经有了一盏小灯, 春水一惊, 提灯就照去, 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正站在熏炉前。 “谁!”春水喝了一声。 那人慌慌张张转过身来,他淋湿了半边身子,一副小黄门打扮,正是文绮阁的洒扫内侍秦艽。 秦艽出现在文绮阁并不奇怪,但是春水心下不敢放松。经历过去年秋狝乔琬惊马一事,她是真的被吓得每日警醒自己。 因此她依旧举着灯朝秦艽的眼睛照去,呵斥道:“你这时候进到太子妃书房做什么?” 秦艽骤然被明亮的灯光晃了眼睛,只本能地指了指窗户和熏炉,想说自己是来检查门窗和熏炉的。 但是春水已经一眼望见了他夹握在手心的纸片。有一瞬间,春水转过了无数心思,甚至想到了小时候和牙婆在街上听的各种说书故事。 她手里还握着灯,但是一个箭步上去撞翻了小黄门,夺过他手中的纸片。 “秦艽,要死了你!”春水尖声道,她担心弄坏了纸片,夺过来的一瞬间就塞进了衣襟里,不忘死死地压着秦艽。 秦艽不过是个舞勺之年的小黄门,之前□□爹下过毒,身子骨瘦弱,如今只能啊啊唤着想辩解,奈何他说不出一个字。 春水喘了口气,她估计着自己是抓得住秦艽的。但是现在她想护着秦艽偷的纸片,此时便没法出这文绮阁。况此时外头风雨交加,不知道何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当值的呢!文绮阁今日无人当值吗!”春水气得喊了几声,终于有两个小宫人来了,是掌书的手下宫人。 春水怕她与秦艽是一伙的,故意竖眉骂道:“躲到哪里偷懒去了?我过来替娘娘取书册,就看到秦艽在这里鬼鬼祟祟地想东西!” 那两个宫人吓得连忙道:“我们没有躲懒,只是不敢随意进屋,在外头检查门窗。”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52节 春水不与她们分辨:“你们去找把熏炉上的彩络解下来,把秦艽的手捆上。咱们不可诬陷他,要交给白公公和凌大人才行。” 秦艽哇哇大叫,两个宫人只吓得连忙照做了。 捆好了秦艽,春水还担心他身上藏着其他纸页,让宫人取来了她们的油衣给他穿上。春水自己也穿好油衣,生怕衣襟内的纸页沾了水。 如此一番折腾,春水拽着秦艽,匆匆忙忙去找清佩姑姑了。 ** 会宁殿内此时方用过晚膳,司馔领着宫人刚走,清佩姑姑匆忙进来。 太子和乔琬晚间并不喜留太多人在身边伺候,多是三四人换班,白公公与清佩姑姑也不必时常候着。 如今见她进来,乔琬只道:“姑姑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有要事?” 清佩姑姑行了一礼,道:“春水方才去文绮阁检查门窗,见到负责洒扫的秦艽在熏炉前掏捡纸片。春水和掌书手下的宫人将秦艽直接押送回来了,奴婢命人通知了白公公。殿下与娘娘可有吩咐?” 乔琬听到“在熏炉前掏捡纸片”,忍不住站起身来。她只觉得仿佛浑身的血都被抽干,耳鸣目眩。 荣谌见她面色都变了,忙揽住她:“婠婠,别生气。” 乔琬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一时松懈,竟是在东宫内差点噩梦成真。都怪她自己! “殿下,柔安无事,只是起身得太急了。”乔琬笑道。 那边白英也已经匆匆进来了,本来他是候着太子用了膳,再没什么吩咐才离开。哪知刚吃了口点心喝了半盏茶,就出了这等事。 白英垂着头,他身旁的一个小黄门也躬着身。那是白英的徒弟齐绶,之前这个秦艽就是白英打发他照看的,如今出了这样的岔子,齐绶没有当场发抖已经很有几分他师父的风范了。 荣谌没有问秦艽是何人,只是问:“他掏捡了什么纸片?” 清佩姑姑与白英对视了一眼,道:“纸片被春水夺了,带在身上,还未拿出来。那小黄门身上就等着白公公带人来搜了。” 荣谌见乔琬面色发白,只当她第一回 在宫中遇到此事,便问她:“你可要亲自审?” 乔琬摇头,只是道:“看看他掏捡了什么,身上可还有夹带。” 不多时,外面呈了一张纸片进来。 白英带着小徒弟齐绶进来,跪下道:“启禀殿下、娘娘,只有春水夺下的这张纸片,秦艽身上并没有其他夹带。” 清佩姑姑举着托盘到了近前,乔琬只看一眼便觉得眼前发黑,那未燃尽的纸片上赫然有“河道”二字。 荣谌见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顺手拿起纸片凑到灯前烧了。 “去查,不要惊动左金鳞卫,也别那么快让他死了。”他说。 几人屏气凝神,低头应喏,便告退离开。 乔琬蹙着眉,还坐在灯下失神,她心中惊涛骇浪,既是悔恨,又是不知如何该与太子解释。 “河道?”荣谌问道。 乔琬回神,笑了笑:“柔安听闻今年春汛都淹了城内的商铺,只想若是雨入夏还不停,只怕夏汛更霸道些。” 荣谌有几分审视地望着妻子,她鬓边钗的坠珠被灯光映在颊边,衬着她苍白的小脸,可怜可爱。 荣谌坐下,不再多问,柔声道:“可吓到了?” 乔琬咬唇道:“都是柔安的错,我不该在书房胡乱书写,更不该留下把柄。” 荣谌伸手,拨弄了一下妻子鬓边的坠珠,只道:“别担心,你正好又能整治一批内侍呢,这下可在东宫横行了。” 乔琬没想到太子非但没有怪她疑她,反而还有心情打趣,不禁怔怔抬眸。 荣谌笑了笑,依旧温润如玉:“婠婠别怕,也别想太多。” ** 下了一夜急雨,第二日倒是放晴了。 恰这日是昭王大婚,惠妃娘娘这下也直道是钦天监吉日选的好。 二皇子既已获封昭王,是以亲王身份大婚,如今醮戒礼也在宫中,太子一早便陪伴御前。 而因中宫空悬,昭王拜过天子后,不停慈元宫,只能去拜了长春宫。可惜琼华宫的惠妃娘娘一片慈母心,却不得这一拜。 乔琬今日还有些心神不宁,她唤来春水,细细问了昨夜之事。 春水还有些困倦,她仔细说了,又道:“娘娘恕罪,婢子只能想起这些,昨夜清佩姑姑和白公公也问了婢子一夜,再不能想起更多了。” 乔琬只好道:“此事你做的很好,回去休息吧。” 春水退下了,殿内宫人皆噤若寒蝉。她们不知太子妃昨日究竟写了什么,为何焚毁了又被秦艽翻掏出来。 乔琬望着帘幕,只顾生自己的气。又忧心,太子为何不再多问? 行了醮戒礼,昭王便出宫迎亲去了。 太子还在御前,天子神色柔和道:“转眼你和老二都大婚了,朕时常还能想起你们小时候的事呢。小小的模样,不到人膝盖高,还要举着小弓箭比试。” 太子也道:“童年许多事,儿臣都记不清了。只记得第一幅弓箭是父亲所赐,儿臣还拿它射过慈元宫的石榴树,竟有些准头。可惜惊扰了宫人,无缘多试几次。” 天子笑起来:“这点事也值得你惦记这么些年?你在宫中举箭,可是要吓坏你母亲的。” 语罢,天子想起早逝的周皇后,忍不住叹息一声。 太子见他如此,问道:“父亲今日似乎有些倦意?可是受昨夜雨声嘈杂所扰?” 天子苦笑几声:“安神汤的功效时好时坏,有时真想小酌几杯,酣然醉去才好。” “父亲,万万不可,”太子连忙道,“太医院为您调理身体,如今正该戒酒才是。” “朕知道,你莫要担心,”天子不愿多言,只是道,“前些日子让你举荐的名单可有了?” 太子躬身道:“儿臣经验尚短,时有犹豫。” “又不是真要按照你的名单去办,只是瞧瞧你的眼光罢了,”天子笑骂了一声,“明日交上来吧,朕要回去歇息了。” “父亲保重身体,切不可饮酒。”太子行礼道。 “别念叨了,下去吧。”天子摆手。 出了福宁宫,太子轿辇直去左春坊。 “昨日可问出些什么?” 白英垂首跟着:“奴婢该死,竟问不出什么,他只一口咬定是去检查门窗炭火。” “去查,从他入宫时查起,”太子道,“只怕与那些人是一伙的。” 哪一伙人自然不用细说。 白英心下骇然,但面上不显:“若是如此,那这苦肉计的时机,算得也太巧了些。” 太子只冷笑道:“孤难得心善一回,没想到竟被这狗东西反咬一口。” 白英不敢应声。 太子又问:“近日可有人在太子妃面前提起河道之事?” 白英连忙道:“奴婢和清佩昨日都审会宁殿的宫人了,无人提过,也从未听太子妃自己说过。” 太子眸光一闪:“那此事,更是太巧了些。” 作者有话说: 太子开始起疑心了~ 第50章 梦行云 第二日, 太子并不提起秦艽一事,只说了并没查出什么,还要从他入宫后调用记录来查。但是秦艽年纪小, 入宫不过几年,太子明明对他有恩, 却不知为何如此行事。 只因那日春水确实见了秦艽将纸片握在手里,东宫只怕是宁肯错杀,也不会放过。 乔琬除了自责, 更是在想,前世没有自己这一遭, 秦艽后来便被送去长春宫了。也不知道他当年在长春宫是否安分? 太子并不再问乔琬那日为何写了河道二字,乔琬也不便再提。但她心中隐隐觉得,此事只怕并不会这样轻易善了。 昨日昭王迎亲大婚, 这一日昭王与昭王妃已经入宫朝见了天子、太后。 明日是昭王妃的盥馈礼,本也应是侍奉天子与皇后。但依照太子大婚时的规矩,从福宁宫出来, 昭王妃的盥馈礼依旧在长春宫。而太后同样请来了诸宫眷, 也让惠妃娘娘在盥馈礼这日见一见儿媳。 乔琬作为太子妃,也算作宫眷, 因此两位司则就来拜见说了此事,还特地嘱咐宫人明日观礼要准备太子妃燕居服。 乔琬因为秦艽一案虽还有些神思不属, 但并不忘分化三司九掌之事。她又特地留了谢司则一人,问了她调任入东宫可还习惯,三司诸人可和睦。堪堪留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放她离开。 清昼望着谢司则的背影, 道:“竟有些同情她。” 乔琬却道:“宫中那么多人, 你哪里同情得过来?” 清昼忙躬身:“婢子说错话了。” 乔琬伸手轻轻一扶:“清昼, 良善从来都没有错。只是不要因良善,害了人就好。” 清昼想到了秦艽,忙道:“婢子明白。” 乔琬想了想道:“这个谢司则行事沉稳,被我留了两回,也不知回去三司会如何应对。我见她与张司闺,倒可以争上一争。” 清昼不敢再轻易应声了,春水却不明白,她小声道:“争什么呀?娘娘,您不是说过,张司闺是贵妃娘娘的人吗?” 乔琬道:“当然是争做我在三司第一得用之人。” ** 内侍的值舍旁,有一件班房。太子仁德,东宫内侍犯了小错,不过都是关进去禁食思过一日。 哪知今日,确有扫洒内侍因偷盗在这里被用了刑。往常东宫并没有这样的先例,那些犯了大错的,直接就送去司礼监再不用回来了。秦艽一事,一时却叫人心惶惶。 齐绶如今什么也顾不上了,只亲自看着秦艽,急得直上火。他生怕走漏风声被金鳞卫知道了,又怕那小内侍禁不住折腾,还要操心各种传言。 这边典药局的局丞带着几个内侍亲自来了,他提着药箱,见了齐绶就作揖道:“小齐公公,您怎么亲自在这里看着。” 齐绶年纪轻轻就被他师父塞进了典玺局,平日又常在太子面前露脸,东宫其他内侍对他都颇为客气。 齐绶也不是个张狂的,他回礼道:“陈公公快帮帮我吧,这个不长眼的偷到了太子妃娘娘头上。如今太子还哄着娘娘呢,并不肯发落,咱们可得给他吊着命。” 那边有小黄门开了班房,典药局的人一看就奇了:“这不是秦艽吗?”当日秦艽□□爹虐待,也是他们将人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 “这……小齐公公,可是有什么误会?”陈局丞问。 齐绶只摇头:“谁知他被什么蒙了心窍,你们看着点,也别让他自尽了。”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53节 几人只觉得背后一寒,此前两回毒香案,宫中许多人不知情。可太医院、御药局、东宫典药局、内香药库,哪个不是被血洗了一遍?只是听到犯了错的内侍要自尽,都令他们脊背发凉。 齐绶想起师父交待之事,又小声道:“太子妃娘娘在三司九掌那里折腾得差不多了,只怕如今又想在六局立威。我瞧着这秦艽就是撞到了太子妃娘娘手上,杀鸡儆猴罢了。” “多谢小齐公公指点。”几人忙道。 齐绶使了个眼神:“最近仔细些,莫要让娘娘抓到了把柄,秦艽也要好好吊着命。否则下一个遭殃的,只怕就是典药局了。” 陈局丞前些日子也是看过了三司九掌的笑话的,因此不觉得齐绶诓他,拱拱手进了屋,自是要使劲浑身解数让太子妃满意。 齐绶见他们丝毫没有怀疑,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助纣为虐,又或是陪着太子烽火戏诸侯了。 反正太子妃想立威,殿下便会把早已洗过的六局,再多洗几遍罢了。 这样一想,齐绶倒是忘了方才的着急上火,还生出几分兔死狐悲呢。 ** 这日一早,乔琬便起来梳妆,今日她要到长春宫观昭王妃的盥馈礼。 荣谌笑道:“几月前,行礼之人还是你呢,如今就要前去观礼了。” 乔琬也道:“可不是呢?不过我也许久没有见过昭王妃了……”语罢,她又想起太后寿诞上药酒一事,不禁心思发沉。 荣谌却道:“再过些年,坐在慈元宫受盥馈之礼的,只怕是你自己了。” 乔琬怔然,她感到一丝战栗从心头生起。她从前想的总是如何让太子撑过这三年,可三年后呢?还有如何才能稳坐东宫。 但太子想得却更是长远,他在想,他们会有孩子。 乔琬前世也是期待过的,甚至为此有过许多苦痛纠结。直到最后,她才知晓是康平伯府一直在给她暗中下药。 今生乔琬从来没有想过那么远,可是今日太子却给了她一个最好的期许。他所想的未来里,她会正位坤极,端坐慈元宫等着儿媳朝见,行盥馈礼! “怎么发起呆来?”荣谌问她。 乔琬只是嫣然一笑:“柔安在想,要等多少年呢?真教人心生向往。” 荣谌也笑了,他低头吻了吻妻子的额角,低声道:“我的婠婠,我现在只是想先捉到那个用毒之人,否则宫中用药多危险……” 乔琬红了脸,她轻轻推开太子:“原来殿下想得那般远。”难道太子一直不肯与她圆房,是脑子里还想着往后孕期要用药? 荣谌觉得自己如今倒是好哄得很。不论婠婠心思如何,他们终是一世夫妻。 ** 今日昭王妃的盥馈之礼与太子妃行礼那日并无二致,甚至太子妃的座位依旧在太后左下首,并不与其他宫眷一起。 昭王妃今日从宫外来,怕是要比乔琬那日起得更早些。今日她上了大妆,面上只有端庄肃穆,直叫乔琬觉得陌生。 不过程皎从前便是温婉淑女,向来稳重不出错。乔琬暗自想,自己行礼时怕是比她还要紧张多了。 行过盥馈礼后,昭王妃又一一与各位宫眷行礼。 贵妃娘娘一如上回那般寡言。惠妃娘娘心情不错,握着昭王妃的手,连连道好,也不知她满意的是程皎本人,还是满意与程阁联姻。 丽妃、安嫔等人倒是有些兴致缺缺,昭王妃并不住在宫中,她们也无心热络,只面上挂着得体的笑。 最后,昭王妃来到太子妃面前,垂首行礼。 乔琬起身扶住她:“姐姐不必多礼,折腾这一上午也累了吧。” 太后没想到乔琬倒是替昭王妃讨起座来,她也愿意给面子,趁此命常喜给昭王妃看座。 常公公门儿清,将昭王妃的座位从太子妃这边往下摆,也不与宫眷相对。 对此举最满意的只怕是惠妃,她虽面上并无得色,但破例用了一块长春宫的点心。 太后与众人话了几句家常,才对昭王妃道:“听说今日老二也陪你入宫。昨日朝见既已经赐宴,老身今日也不留你了,只怕琼华宫早早准备了家宴。” 惠妃和昭王妃忙起身行礼:“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众人散去,太后又单独将太子妃留下。 “怎么听说东宫有内侍偷盗,被你的宫人拿住了?”太后开门见山问道。 乔琬已经不愿去多想太后为何如此清楚东宫之事,只道:“是柔安书房的洒扫被拿了,并没有什么大事。” “书房?”太后闻言皱眉。 “不过是个舞勺之年的小黄门,或许是看了什么我从宫外带进来的东西,觉得新鲜有趣。我的宫人谨慎,当场就拿了人。如今那小黄门还在内侍班房禁闭,也没送他去司礼监。”乔琬攥着手心,在太后跟前面不改色地撒谎。 “无事便好。你的宫人警醒,这很好。”太后点头道。 难得这两日放晴,乔琬干脆留在长春宫,陪太后与嘉宁公主闲度了半日。 晚间白公公就带着小齐公公来禀,查到了秦艽从前的调任记录。 “玄穹宫?” 乔琬思索片刻,才想起这是宫中供奉三清之处。 “后又是如何入的东宫?”太子问。 白公公道:“这秦艽原本只是玄穹宫的洒扫,但常有内侍、宫人过此祭拜。有一日林信回去还愿,见他机灵懂事,便请带他离开,结个善缘。” 那个林信就是秦艽的干爹,后来被调入东宫典膳局。秦艽无意惊扰太子一事,以东宫仁德,本已当面揭过。那知林信私下又罚秦艽,才有了秦艽获救,林信被逐出东宫一事。 “当日林信接了秦艽不久,确实转运,被调来东宫典膳局。但进了典膳局,林信与老人起了龃龉,下值还常常偷喝酒,不得局郎喜爱。林信便开始觉得秦艽带霉运……” 乔琬了然,从前听嘉宁公主说,内侍总有人笃信这些。 白公公垂首道:“如此查来,秦艽调入东宫、遭林信虐待又被太子所救,皆有因果。” 太子颔首,对白英道:“去查查他初入宫时在谁手下,林信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喏。”白英交了今日的差,便领着徒弟告退。 “玄穹宫……”乔琬见二人告退,只与太子随意道,“宫中除了陛下信道,怕是贵妃娘娘常去吧?” 太子一怔,他立刻转向乔琬,眸如点漆:“婠婠,为何如此说?贵妃娘娘可不信道。” 作者有话说: 经验主义要不得,马脚越露越多~ 第51章 枕黄粱 乔琬眨眨眼睛, 她几乎以为自己没听懂太子在说什么。 “贵妃娘娘不信道?”乔琬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她望着太子,心思飞转。 “正是, ”荣谌也看着她,双眸如去年初见时那般灿若寒星, 仿佛想直直从她眼中看出所有心思,“你如何会觉得贵妃常去玄穹宫?” 乔琬面色飞红,她垂下眼睫, 带着几分羞赧道:“柔安以为贵妃娘娘体察圣意,平日里那般淡泊庄重……是柔安误会了, 还请殿下恕罪。” “哦,是你猜的?”荣谌掩去方才的审视,叮嘱道, “你往后拜见贵妃娘娘,万不可轻言此事。如今三宫之中,只有惠妃与安嫔信道。” “多谢殿下提点。”乔琬袅袅行礼, 一心只想将此差错揭过。 乔琬隐在袖中的手攥得紧紧, 方才她有一瞬慌乱困窘,热意上脸, 倒是急中生智作羞赧状,也不知太子信了几分。 乔琬从前自然也是知道惠妃娘娘信道, 只怪她想到贵妃娘娘日后出家做了女冠,因此过于理所当然地说了那话。 哪知太和二十一年的贵妃却并不信道? 等等,乔琬突然心中一紧。贵妃是在昭王登基后自请出家的,如今细想……真的是贵妃自请吗? 乔琬这下可是真生自己的气, 恨不得捶捶这脑袋。又是她想当然了, 从前竟没有起疑过。 “在想什么?”荣谌问, “可是想,去那玄穹宫的便是惠妃娘娘了?” 乔琬如今在宫中对答可是愈发面不改色了,她侧过身去:“殿下莫要取笑柔安了。” “你这样想也不算错,”荣谌慢慢道来,“不知为何,我觉得并没有这般简单。” “殿下,”乔琬听太子语气渐低落,便又转过来与他说话,“今日太后也问起秦艽的事哩。我只与她老人家说,秦艽是在我书房里被拿的,如今咱们不送他去司礼监,只是闭门思过。” 荣谌被她同仇敌忾的语气逗笑,点了点她:“坏婠婠,在祖母面前撒谎了。” 乔琬自也知道这是自己的不是,只讨饶道:“柔安也知错,下午很认真陪太后娘娘解闷了。” 荣谌又问:“婠婠觉得该从哪处查起?只怕再等到明日,三宫六院都知道此事了。” 乔琬想了想道:“柔安相信春水没有撒谎,只是不知秦艽为何想取出那带字的纸片。殿下,秦艽宫外的身世可要核验?如若……他进宫前本就识字呢?” 今上喜文弄墨,听闻陛下近身伺候的几位伴伴中,有人书法造诣不错。但乔琬从前在长春宫听太后起些往事,先帝原是不许内侍识字的。 乔琬只猜陛下身边几位是另受宠爱,宫中内侍多是不识字,或藏拙的。毕竟内侍总有各种因由入宫,或有几个早早开蒙过的也不稀奇。 “如若他真的识字,那他这条命可就留不得了,”荣谌握着妻子的手,“婠婠可会心软?” 乔琬一叹,只道:“不论秦艽有什么目的,都怪我那日胡写,害了他性命。伯仁因我而死,柔安愿为他超度。” 荣谌握着她的柔荑,感觉到她掌心一片密密的抓痕,面上却不显:“如此便好,我只担心你觉得东宫行事残忍。” 乔琬只握紧了太子的手:“殿下,柔安明白的。” 如今东宫,经不得有一步行错踏错。 ** 这日入夜,乔琬还在因为那日的疏忽与今天的差错,感到自责生气。她无法入眠,一时心中只反复思量,太子究竟信不信她圆的谎?一时又想,秦艽究竟为何去拿那纸片,如若真的只是好奇呢? 我不杀伯仁,对他也毫无怨恨,乔琬心想。 可如今,秦艽已入了死局。 乔琬不怕杀人。她躺在黑暗的锦帐中,只要想起前世惨遭牵连的家人,想起那么多因夺嫡之乱而无辜死去的东宫旧臣,她的心就能更冷硬一些。 要成事,便不可错放一个。 胡思乱想中,乔琬终于昏昏欲睡去,却听到身侧之人有了动静。 “殿下?”乔琬不敢动,只轻轻唤他,“殿下可是头又疼了?” “唔……不用理会,”荣谌应道,“你睡吧,我缓一缓。” 乔琬哪里睡得了,她撑起自己,轻轻劝道:“我为殿下揉一揉吧,若还是疼得厉害,便请白公公来施针……” 她这样说着,摸索着伸出手去。 瞬间,一双冰凉的手在黑暗里稳稳捉住了她的手腕:“孤说了,不用理会!”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54节 乔琬一颤,这是太子第一回 在她面前用这样冰冷的语气说话。她有片刻的无措,但忧心仍占了上风。 乔琬只默默握住了太子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他是不是疼了许久,为什么手都这样冰凉? 乔琬也不再做声,只等太子终于松开她的手腕,干脆地起来翻身下床。 夜色笼罩的会宁殿内,乔琬又踏空了。但她也顾不上许多,只挣扎着站起来,朝外走去。 “你做什么?”荣谌咬着牙问。 “殿下,头疼便要止痛,”乔琬忍着摔伤的疼,尽力平静地说,“明日您还要去同文馆,总不能半宿不睡。” 就听见几声微响,荣谌点亮了那盏玻璃罩灯。 乔琬一时被晃了眼,只抬手去挡。 “是不是又摔了?”荣谌见她手心有一片红印,举着灯走近。 乔琬不想他担心,但刚刚举步,就觉得脚踝一阵疼。方才那股气势汹汹立刻就歇了。 荣谌将灯放在桌沿。他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几缕墨发落在鬓边,殷红的唇上有紧抿过的印痕。 背对着羸弱的灯光,荣谌漠然的眉眼让他好似这夜里生出的玉面鬼魅,直叫乔琬看得陌生又心惊。 他看起来生气了,却依旧动作轻柔地将人抱起放在床沿上:“让我看看。” 荣谌低坐在床前榻上,掀起一小截裤脚,就见乔琬的脚踝肿了,竟比上回摔得重些。 乔琬一心痛恨自己的笨拙,但还是不忘道:“殿下找白公公来吧,我找清昼。”虽然治疗跌打损伤,霜清应该最熟悉,但终究不好惊动金鳞卫的武婢。 荣谌冷冷瞧了她片刻,终是妥协:“下回我头疼时,别再招惹我了。” 乔琬伸出双手,抵在他额上轻轻揉按起来:“不招惹你,揉揉。” 外间值夜的内侍、宫人听见动静早就候在帘幕前了,听里头吩咐,立刻去传了白公公与清昼来。 “殿下,您若担心惊动外人,奴婢便每晚都在外间守着,”白公公带了针来,也苦劝道,“总不能每回都这样熬到疼得不行吧。” 乔琬不插话,看着那明晃晃的针只觉得吓人。清昼也不敢言语,专心拿凉水为乔琬敷脚踝。 太子却说了句叫人听不懂的话:“每回噩梦中头疾发作,这疼痛常让孤觉得自己……还活着。” ** 这日没有朝会,也不无廷议,但天子却有远客要见。 常有道者鹤发童颜,如今这位前来,却是乌发如墨、双目有神。 谷廷仁垂首将人引入殿中,恭敬道:“陛下,这位是鄞州朝天宫的李道长。” 天子看去,只见这道人须发皆黑、目蕴精光,头戴芙蓉玄冠,身披莲青鹤氅,脚踏云头履。 “道长年轻。”天子说道。 那道人行了一礼,却说:“天子谬赞,老道已过古稀之年。” “哦?”天子来了兴致,“走近些让朕瞧瞧。” 那道人一拜,走近了几步。谷廷仁有些紧张地跟上近前。 天子见他虽然发虚皆黑,但面上确有皱纹,不禁问道:“他人鹤发童颜,为何你却反之?” 那道人一笑:“陛下,老道内炼藏精,故须发皆黑;法随自然,所以容颜苍老。” 天子听着有趣,也笑道:“这么说来,你炼的是内丹?” 道人的拂尘已被金鳞卫收去,他衣袖一拂,依旧洒然自若:“启禀陛下,老道内外兼修。” “内外兼修,倒是不错,”天子点头道,“朕如今每日用药,仍觉委顿,不知道长这内外兼修之法可有效?” “陛下不若与老道调息吐纳几日,”道人依旧淡然镇静,“其效自见。” 谷廷仁在一旁悬心不已,生怕这个老道又拿出什么外丹、神香来。此时听他如此说道,才觉得心下微松。 “如此甚好,”天子道,但他心中存疑,“还请灵济宫林云子道长一同如何?” 李道长一礼:“老道与师弟多年未见,多谢陛下成全。” 谷廷仁这下心中一定,成了!这位竟与林道长有渊源,可算没有引荐错人。 天子笑道:“少君引我生玉坛,礼空遥请真仙官……” 内侍送走了道人,天子才敛起笑意:“谷廷仁,朕见他面善得很,你可有印象?” 谷廷仁自天子幼时便伴在身侧,但他却道:“陛下,李道长面容如此奇特,奴婢却毫无印象。” “是么?”天子眯起眼,只低声叹了句,“难道是在梦中?” 谷公公忙道:“只怕是在梦中瀛洲相会,共饮玉泉。” 天子笑着点他,懒得理会这溜须拍马,又问:“他是谁引荐的来着?” “是右金鳞卫万大人麾下缇骑遇见,万大人亲自去见过的。”谷廷仁垂首道。 天子点点头,却道:“裴知,再查。” 作者有话说: *“少君引我生玉坛,礼空遥请真仙官”-《八月十五夜桃源玩月》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晋书·列传三十九》 *谷廷仁说的瀛洲玉泉是指东海仙岛和玉醴泉 --- 太子:头疼,先假装被糊弄 婠婠:他信了吗?他信了吗?(对手指) 第52章 丁香结 这日一早太子去同文馆, 午后便回了。他刚进屋更了衣,那边齐绶就来找白英。 “什么事?”太子理了理袖。 白公公面露难色:“殿下,那秦艽实在是油盐不进, 下面每时每刻盯着怕他自尽。况咱们在东宫里也不敢用刑,已经让典药局看过伤了。齐绶方才来报, 秦艽想求见殿下。” “见孤?”太子冷笑了一声,“他倒是好胆。” “殿下,您看?”白英心里其实犯嘀咕, 这小黄门要是见了太子直接血溅当场,他们要如何与司礼监交待?若是谷公公倒还好, 裴公公却是不好说话的。 可如今秦艽是个硬茬,又不可在东宫用大刑,以免得被攻讦东宫动用私刑, 真是难的很。 太子抬眼望向会宁殿,白英会意道:“太子妃娘娘在文绮阁呢。” “原是为老七结的善缘,便去看看, 他有什么话要告诉孤。” 齐绶前脚给师父递了话, 后脚回来就把内侍值舍的班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可谓一尘不染。门户大敞, 力求通风。 秦艽被擦干净脸,换上了整洁的青色贴里, 手脚皆被绑缚在椅上。他这几日只喝了齐绶灌下的米粥与药,整个人看起来更羸弱了几分。 太子身着墨绿的提花道袍,到了那班房门前,并不入内。 秦艽抬头, 只在迷蒙见看到一个背光的身影站在门前。 “听说你要见孤?” 秦艽瞬间清醒过来, 他朝前一扑, 两旁的内侍忙上前抓住。就见他不管不顾,只是连人带椅狠狠扑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给太子磕头。 太子见他结结实实磕了几下,一抬手,旁边的内侍便冲上去制住了秦艽。 “你既然心知感恩,又为何做出背叛东宫之事?” 秦艽只无力地摇头,他的面色惨白、眼下青黑,薄薄的皮肉只透出灰败来。 太子一眼就明白,他已经心存死志。 “你如今死了,不怕孤迁怒你在宫外的家人?” 秦艽怔住了,他第一次鼓起勇气看向太子,这个人救了他两回。秦艽目露信任又摇了摇头,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说太子不会那么做。 太子冷笑道:“是谁给你的保证,孤不会这样做?他们终日只想以此束缚孤……” 秦艽啊啊轻唤了两声,他低头咬破了手指,在地上飞快又吃力地写了起来。 “他识字!”白公公低声道。 太子闭了闭眼,竟是被乔琬说中了。 秦艽用血在青砖上写了歪歪扭扭几个字,字体稚嫩,笔画七零八落: 也有恩,对不住,请杀我。 他写完后就跪伏在地,不敢抬头。身上还背着那把捆缚他的椅子,显得滑稽又可怜。 白英忍不住低声呵斥道:“秦艽,你倒是位义士,却想陷太子于不义!” 此时,就听一个声音道:“为何陷太子于不义?” 众人回首,却见一位头簪榴花、身披霞帛的明艳女郎亭亭立于身后。 白英心中叫苦,他们只留心时刻防着那秦艽,哪注意到太子妃都到近前了。他忙领着众内侍跪下见礼道:“见过太子妃娘娘!” 乔琬见他们这架势,对太子道:“妾身方才从文绮阁出来,见此处聚了许多内侍,走近才知道是殿下在审人。不让通报是担心打扰了殿下。”她可不敢说是为了能听见只言片语。 太子没想到她会来,眉眼间的凌厉一时未散,直叫乔琬想到昨夜灯前的玉面鬼魅。 “你怎么来了?”荣谌堪堪放缓了语气,“此处血腥,不可久留。” 乔琬走到太子身侧,却是看向屋内道:“秦艽,你还是不愿意说吗?” 秦艽见太子妃来了,又要磕头,被看管他的内侍死死抓住。他啊啊叫唤了几声,望着太子妃,眼中涌出泪光。 乔琬紧紧攥着手心,趁太子还未反应过来扫了眼地上的字,心中瞬间明了,安插秦艽入东宫之人也于他有恩。 秦艽不会开口,他今日只会命丧于此。 乔琬心中又是自责,又是失望,她看向太子,发现太子也在打量她。 “你还有话对他说吗?”太子问她。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55节 乔琬稳了稳心神:“秦艽,今日你死,也是我之过,我会命人为你收尸超度。” 这话苍白无力得很,秦艽却如释重负一般,终于忍不住咿呀哭了起来。 他开蒙后仍被迫入宫谋生,本就是苦命之人。入宫后种种艰辛不可言,好不容易从清冷的玄穹宫被|干爹带到了东宫,却又是遇人不淑。好在他命不该绝,被太子免罪一回,又被太子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他也曾夜夜为太子与七殿下祈福。后来他又为温柔和善的太子妃娘娘打扫书房,终于一天好过一天…… 可如今这好日子转眼就到了尽头,秦艽回想起自己这一生,心中涌起的不是恩人救赎,却是八岁那年离家前母亲的怀抱。 “娘亲,娘亲……”他竭力喊着,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只会咿呀作响。 太子从袖袋中掏出了一把鎏金嵌宝石的匕首。 “殿下!”“殿下!”白英和齐绶紧张道。 荣谌拉着乔琬进门,他握着她的手一同掣开那匕首。 “殿下?”乔琬微微颤抖。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束缚孤……”太子笑了起来,“孤却是不怕!” 乔琬注意到他的唇间有淡淡的齿痕:“殿下,您头疼又犯了?” 太子不答,他只道:“婠婠,你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了。” 温热的血溅到了二人的手上与衣上,乔琬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她从前想的没错,她曾隐隐窥见面具下的太子……只是没想到,竟已被逼得癫狂。 ** 乔琬见太子面色阴晴不定,便不再多言。她心中暗暗记下,只怕是太子今日头疼一直未愈。 清昼方才一直候在外头,见乔琬衣带血迹地出来,强忍着没有惊叫出声。 经历了上回之事,春水倒是镇定。但她心中已经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垂首把唇抿得紧紧的。 回到会宁殿梳洗更衣,原本是青蒿、黄柏伺候,乔琬特地把春水也叫了进去。 “秦艽认罪了,我答应他,会为他收尸超度。你若有心,届时为他请一炷香便是。” 春水道:“娘娘仁慈,婢子并不后悔,只觉万幸。” 乔琬点点头,她本担心春水与秦艽同是苦命人,一时会移情自责。但她终究还是小瞧了春水。 太子与乔琬刚刚梳洗罢,清佩姑姑领紫菀送了压惊的安神汤进来。 乔琬堪堪用完,就见白公公带着齐绶来复命。齐绶手中端着托盘,里头还盛着一物。 “启禀殿下,原本齐绶想着要将人押送司礼监,便从秦艽值舍拿来了贴里为他换上,还有牙牌、茄袋等物品,都是之前搜检过的……只是方才为秦艽收殓,发现他将此物特地藏在了贴里内,怕是刻意留下的。” 白英说着,齐绶便呈上了一个花结。这花结像是挂在茄袋上的佩结,并不显眼。 齐绶献上托盘,垂首道:“这个花结原本和茄袋挂在一起,更衣时秦艽没有挂茄袋,却扯了花结藏在怀中。” 乔琬并不熟悉花结与络子的花样,她看了看,便叫清佩姑姑和宫人们来瞧。 清佩姑姑只看了一眼,就皱眉道:“殿下,可否让奴婢取来一观?” “姑姑只管取来。”太子道。 清佩姑姑取了花结细细看了,边看边道:“这宫绦和彩线都是宫内最普通的,平日里宫人们打络子都用。但是这个花结不简单,并不是常用的几种,看不出是什么结。不过一定是用勾针仔细做的花样子,不像秦艽这个年纪的内侍会做的……” 乔琬听了,再细看,觉得清佩姑姑说的有理。 就听清佩姑姑又问:“可清洗过?” 齐绶道:“没有,这个花结被秦艽护在怀中,并未沾染什么。” 清佩姑姑将花结凑近,说道:“熏过丁香花香。” 这就更不寻常了,整座东宫有一年没有燃香熏香了,怎么一个小小的洒扫内侍身上会有熏过花香的花结? “会不会是他自己偷偷摘了丁香熏的?”乔琬问。 清佩姑姑摇头:“东宫附近并不栽种丁香花。” 此事明了,秦艽若真是念着太子恩情留下这花结做线索,那么第一要寻的,难道是宫中栽种丁香花之处? 这时,清昼却躬身道:“启禀殿下、娘娘,婢子曾见过同样的花结。” 乔琬有些讶异,忙问:“你进宫才几日,在何处见过?” 哪知清昼却道:“娘娘,婢子不是在宫中见到的,而是在宫外。去年春日,婢子随娘娘至翠云山踏春,当时李嬷嬷身上便有一个这样的花结。婢子见其精巧,状若花簇,便同李嬷嬷攀谈了几句……” “清佩姑姑一言,婢子方才想起,李嬷嬷当时说,这叫丁香结。” ** “八殿下,八殿下……”几个宫人内侍小声喊着,坠在一个小少年身后。 “小祖宗,快到玄穹宫了,不可再往前了……” 八皇子追的一只玄蝶飞过了宫墙,他这才停下道:“贵妃娘娘与嫔母要午歇,此时去拜见只怕还要等许久。我要是也和太子哥哥一样,有座园子就好了……” “八殿下,慎言!” 一阵轻响,就听宫巷附近的一处小门开了,有个宫人轻声道:“可是方公公送今日的吃食来……” 话音未落,那门后探出一张苍白的芙蓉面来。 待看清眼前几人,她忙跪下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你是何人,这是哪儿?”八殿下这才好奇地看向那玄蝶飞入的宫墙。 内侍在旁小声道:“殿下,这里是拂云殿。” 拂云殿临近玄穹宫,已是十分荒僻处,平日里用来存放玄穹宫开道场时的礼器。在此当值的宫人,多是被贬至此处的,两三日才得一次吃食,难怪这个冒失的宫人听到动静就跑来开门。 八皇子可不知拂云殿是何处,他只瞧着这宫人瘦若纤柳,却有着一张叫人难忘的憔悴芙蓉面,俏若病西子。 他又问了一遍:“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人抬头,依旧怯怯地垂着眸,不敢直视皇子:“婢子名唤唐巧儿……” 作者有话说: 婠婠:哦豁,太子疯了? --- 唐巧儿是之前太后挑给东宫的司寝宫人,帮大家回忆一下~ *茄袋:一种制作精致的小包,俗称荷包(咱这里按内侍穿搭写) 第53章 月下逢 “李氏……”太子蹙眉, 他自是知道去年春日陪着太子妃到翠云山的李嬷嬷是哪位。正是这位长春宫的李氏并不得用,他才找了借口让清佩姑姑出宫去。 说起这位李嬷嬷,乔琬心中怦怦跳起来, 她有些怕。她害怕从前心中忧虑之事会发生。 “丁香结?”清佩姑姑轻轻念叨,“并没有听说过, 李氏可说了是何处所得?” 清昼垂首道:“婢子当时便问了,李嬷嬷说是她从前自己做的,花样子不在身边, 教不了人。” 乔琬稳了心神,声音有些干涩道:“殿下, 去年柔安也曾给长春宫回话,说起李嬷嬷一事。常喜公公当时去查了旧档,发现这李嬷嬷原是兰泉宫的宫人……” 兰泉宫三字, 像是一道惊雷霹在了殿中。 太子端坐着,若有所思。白公公与小齐公公,则讶异地抬起头。 “兰泉宫, 怎么会是兰泉宫?当日奴婢并没有查到。”清佩姑姑直接变了面色。 荣谌摆手:“旧年的档案混乱, 姑姑的面子比不过常伴伴,并不奇怪。” 白公公是个得用的, 他立刻道:“殿下,奴婢进宫年岁并不算长, 但从前就听宫里老人说,高|祖仁慈,允了许多兰泉宫里已无家人的内侍、宫人充了禁中。后来宫外有逆党作乱,宫内提防, 便将兰泉宫旧人迁入深宫去了……” 荣谌道:“既然李氏能在长春宫侍奉多年未被发现, 当年宫档名簿定然乱过。还有多少兰泉宫旧人谋得生路, 只怕要重头查起。算算年纪,怕是有人已经位高权重。” 白公公的思绪也转得飞快:“殿下,不仅怕的是位高权重。奴婢今日一直在想,究竟何人的恩情能叫秦艽如此。” “哦,你有何想法?” 白公公作揖道:“殿下,先不说宫外,奴婢只能想到的便是刚入宫时的恩人。刚入宫时,不仅身上难受得很,更是每日担惊受怕,生怕行错踏错。白天不敢吃东西,夜里辗转难眠,睡不了多久又得起了……那时若有人能拉一把,便是天大的恩情了。” 乔琬想起自己从前入宫时的谨慎,想起自己大婚后每日的忧思。她能体会白公公所言,因而一时只觉得战栗。 “从前那些自尽的宫人、内侍,把他们的履历拿出来,一块儿查!”荣谌如今在会宁殿也不做那温文的模样了,他凤目生威,只管冷声道。 “殿下,这样定会惊动司礼监和右金鳞卫。”白公公垂首道。 “事已至此,无妨,”荣谌冷笑道,“正好通知光禄寺,让他们一起来查。如此三方人马,孤倒是要看看当年的漏网之鱼还有谁。” “喏。”白公公领命。 这时门外又有内侍来报,齐绶接了消息,进来道:“启禀殿下,您昨晚吩咐探查秦艽身世,今日一早师父就命人出宫暗自探查了。 那秦艽入宫时档案只写父亲病逝,与母亲前来玉京投靠舅家。那日文书所记,是他舅舅与牙人领着他来的,说是自愿入宫。如今查到,他母亲与弟弟确实还投靠在舅家,弟弟还在学堂读书,日子十分清苦。” “好啊,孤看左金鳞卫也有了差使,叫凌峻来。调用记录里可疑内侍宫人在宫外的情况,正好一一重新查来。”荣谌道。 乔琬想起还在宣宁侯府中荣养的李嬷嬷,不禁道:“殿下,自那日知道李嬷嬷的来处,母亲就将她移到院子独居,平日里也盯得紧。不知殿下可有吩咐?” 荣谌想了想,道:“她倒算一张明牌,只先不动她。但是人要看牢了,不能有任何风声走漏,外面也不可递消息进去。” 乔琬点头:“殿下放心,府中定能办妥。” “殿下,”白公公心思缜密,“此事是禀给裴公公,由他禀告陛下,还是……” “孤明日会亲自禀告父亲。” “喏。” “行了,都下去吧,”荣谌饮了口茶,“秦艽的事就不必过司礼监了,太子妃说了要给他办法事。” 乔琬点头道:“要劳烦小齐公公跑一趟侯府了,此事与我府上一同协理即可。春水,明日你同小齐公公一起去。” “喏。”众人得了吩咐,鱼贯退下。 乔琬朝白公公使了个眼色,他慢了半步,待众人退出去,才道:“娘娘,有何吩咐?” 乔琬道:“殿下今日头疼又犯了。” 白公公一惊,太子的头疾总是伴着噩梦,平时倒是少在白日里发作。他立刻望向太子:“殿下,可要施针?”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56节 “我若说不必,太子妃娘娘答应么?”荣谌笑了一声。 乔琬现在倒有些不习惯太子的温柔,她竟觉得方才雷厉风行的模样,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殿下、娘娘稍候,奴婢去取针。” 白公公退下了,乔琬才忧心道:“殿下,银针止痛终是治标不治本,柔安见您平日并未用药?” 荣谌道:“也是用过药的,只是一直难以根治,如今不敢常用。” 乔琬品了品“不敢”二字,轻轻叹了口气。 荣谌握着妻子的柔荑,上面的血迹已经洗干净,掌心依旧是一片密密的被她自己掐出的甲痕。 “今日可害怕?”荣谌问。 乔琬摇头:“殿下,说起来您别笑话柔安。我昨夜便想好了,为了东宫,不可错放一个。” 荣谌却依旧淡淡问道:“杀人你也不怕?” 乔琬心想,这也不是她第一回 杀人了。 “不怕。”她答得理直气壮。 “那,”荣谌慢慢地靠到近前,倾身问道,“你怕孤发疯吗?” 乔琬抽出被握着的手,轻轻为太子揉起太阳穴,并不回答:“殿下,您的噩梦与头疾究竟是怎么回事?” 荣谌只闭上眼道:“婠婠,待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我再与你说。” ** 夜风拂过纱幔珠帘,琉璃宫灯仅照亮一隅。 幽室内,借月光三分,琴声淙淙。 天子倚在塌上,半阖着眸。一曲终了,他才望向贵妃道:“爱妃近来谱的曲都太凄清了些。朕观你这里,看似金玉满堂,却难掩幽僻,选的物件都太冷肃了……” 贵妃坐在窗下的琴案边,只道:“此曲是对月所思,恰如今日弦月,自是幽清了些。” 此时宫人们捧着琉璃灯,鱼贯而入,柔和的灯光驱走满室幽寂。 天子走到贵妃身边,只见灯下美人恍若多年未变。他笑道:“蓁娘容颜不变,朕却是老了,听不得这样的曲子,总会想起许多。” 贵妃拉着天子一同坐在琴案前:“那陛下便弹一曲欢快些的吧。” 天子一怔,他确是有一段日子没有抚琴了。 烛光一动,琴声复而响起,如鸣佩环,绕梁不绝。 贵妃起身,她望着天边的弦月,忽而想起一个人来。 天子似乎也想起这是谁最喜欢的曲子,琴声戛然而止。 “朕糊涂了,”他轻咳一声,“爱妃莫恼。” 贵妃笑道:“妾身怎会着恼?只是想起从前罢了。这么多年来,再无一人似她。” 天子还想说些什么,珠帘外一声轻报,却是裴知来了。 天子在群玉宫时,不喜内侍宫人近身,谷廷仁与裴知常常只候在外间。他此时有些不悦道:“何事这么着急?” 裴公公躬身道:“陛下曾言,东宫之事紧急。” 天子道:“进来吧。” 贵妃见状便要避走,天子却说:“蓁娘不必避开,你也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如今宫中还有何人能真心对他?你且与朕一同听一听吧。” 裴公公进了内室,行礼后便道:“启禀陛下,今日太子殿下拉着太子妃娘娘,在东宫手刃了一个小黄门。只因那小内侍在太子妃书房偷盗。此等行事,似乎与太子殿下近日头疼频频有关。” 天子皱着眉:“你是说太子今日在东宫亲自杀人了?他不仅自己杀人,还带着他媳妇一起?” 裴知垂着头,低声应喏。 贵妃却道:“太子的头疼怎么这么久还未治愈?” 天子一时被移开了注意,解释道:“谌儿春日里得了一场风寒,头疾便又发作起来,缠绵了数月。” 贵妃冷笑道:“依妾身之见,还是太医院无能。只是裴公公,你是想说太子头疼频发,所以性情大变么?” 裴知连忙跪下:“奴婢不敢。” 贵妃道:“今日太子行事,必有他的道理,他自然会禀告陛下。裴知,你即便是心中不喜,也不可妄加揣测!” 裴知叩首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天子对裴知道:“行了,以后一事报一事,不可妄加揣测,太子处罚内侍倒不必与头疼联系起来。再有下次,自己去领罚。” “多谢陛下,奴婢知错。” 被裴知这么一打岔,天子也没了赏月听曲的心思,干脆摆驾回福宁宫。 贵妃奇道:“陛下今日这就走了?” 天子笑到:“朕近日要与人论道,斋戒几日,爱妃不要多心。” 贵妃嗔怪了句:“我可没那么多心眼!” 贵妃如常将天子送至宫门外,往回走时,只听得庭中夏虫已开始鸣啼,生生不息,竟有几分热闹。 闻铃跟在贵妃身后,亦步亦趋。 忽然贵妃停步,望月幽幽叹了一句:“这么多年来,再无一人似她……” 闻铃茫然道:“娘娘,什么是谁?” 贵妃只道:“无事,这几日注意东宫。” 闻铃警醒道:“娘娘放心,婢子省的。” 作者有话说: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 婠婠:不要做谜语人!!![○?`Д?? ○] 第54章 投名状 御辇在夜色中前行, 天子抬首,正好能望见狭长的宫巷尽头,是一弯弦月。 这些年, 无人再似她。 “十四年了……”天子叹了一句,“每回在梦中, 梓童的一颦一笑都那么清晰。可是醒来之后,朕却总得记不清梦中事。” “陛下,能在梦中相会总是好的。梦中仙域, 待回到凡间总是会模糊些的。”谷廷仁道。 天子笑骂了一句:“油嘴滑舌。” 沉默片刻,天子问道:“你们觉得贵妃今日如何?” 方才在内室的问答, 谷廷仁候在帘外,也听了个清楚。可他此时并不敢胡乱作答,多年来贵妃圣宠不衰, 但在东宫面前,他不敢妄自揣测。 二人没有做声,天子道:“怎么了, 为何不答?” 谷廷仁笑道:“陛下恕罪, 奴婢只是在回想方才之事。只可惜奴婢听得并不真切,只听闻贵妃娘娘关心太子殿下的头疾, 依奴婢说,确实是太医院不得用。” 天子轻笑了一声, 懒得骂他滑头,他又问:“裴知呢,你听得真切么?” 裴知道:“贵妃娘娘护着殿下呢。” “废话!”天子斥道,一时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夜里起风了, 陛下可要披一件鹤氅?”谷廷仁连忙道。 天子咳了几声, 只道:“不碍事……自去年春日起, 朕总是清梦连连,又难以安寝,如今精神差了些。太子大婚后,朕总想着,立后之事还是算了吧。” 谷廷仁和裴知都不敢言语,此事早已被太后娘娘驳了,不过是几个亲王与文臣撺掇了多年。 “裴知,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裴知依旧言简意赅:“陛下,正如方才所言,太子殿下手刃的内侍认罪求诛,依旧不肯供出同伙。这个内侍从前受过太子之恩,似留下了线索,明日太子殿下会亲自禀告。” 天子阖眸道:“太子大了,也有些气性了。” ** 翌日一早有朝会,太子天未亮就起了。 昨日白英给太子施了针,乔琬便陪着他早早歇下,一夜无话。但乔琬实则半宿难眠。 这是太子第一回 问起她的秘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刚回到太和二十年时,乔琬想过许多。她想过与家人坦白,举家远离玉京,回去旧都。她也想过另结一门亲事,远远避开夺嫡之乱。她想过前世自己糊涂的记忆里,许多在未来会发生之事,比如秋狝、夏汛、雪灾、边境之乱…… 可这一世,一切都在变。 她堪堪迈出家门,就被赐婚东宫。她前世因外戚家族的身份,除了长春宫,对这掖廷陌生得很。如今这一步步走来,她方才知晓从前的思量在这宫苑里毫无用处。 没有凭空的运筹帷幄,也没有自以为是的未卜先知。 太子年幼被立为储君,在他尚无自保之力时,东宫就被插入了各宫的钉子。这些年的经营,最终却败在一时心善,只叫人防不胜防。 仅乔琬所知,就有当年司寝宫人用毒、西域安神毒香、长春寿诞宫药酒三件教人查不清的毒案。如今更是牵扯到前代的兰泉宫人,怎叫人不心惊? 还有太子殿下的头疾和噩梦又是怎么回事,为何太医院总是治不好? 太子若当真受宠,为何天子却时刻监视着东宫的一举一动?前世他因何被废?又为什么突然病逝? 乔琬愈发明白,自己入宫前所想真是太过于天真了!她嫁入东宫不过月余,所窥见的这一隅就已是步步难行,想保太子登基,岂是谋得天子圣心就能成事? 乔琬并未被东宫之困所吓到,可最叫人为难的,却是太子本人。 太子殿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乔琬已经不敢确定。 秘密?他想从她这里听什么样的秘密? 乔琬昨夜辗转难眠,今天起的略晚了些。春水今日要出宫,只等着听候吩咐。 乔琬一面梳妆,一面交待她今日回府中诸事,竟恍然间想起前世在康平伯府的日子。她也常常这样坐在镜台前,吩咐春水、秋山行事。 “宫中的种种不用细禀,只说我过得都好便是。事情只管细细告诉二哥,请他代为提纲掣领……”乔琬这样说着,竟是觉得有些想家了。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57节 “娘娘放心。”春水领命去了。 “启禀娘娘,”清昼从外面进来,打断了乔琬的思家之情,“昨日晚些时候,长春宫派人送信来,今日昭王妃入宫请安,太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乔琬心中一叹,太后娘娘只怕是已经知道昨日东宫中发生之事了。 ** 今日的天阴沉着,只不知雨何时会落下。宫人们收拾起雨具、油衣,以防万一。 入了仲夏,玉京依旧霏雨难停,还不知南边是什么情况。 乔琬至长春宫时,昭王妃已经到了,嘉宁公主也在太后跟前陪着。 “婠婠,你怎么来得这样慢?”嘉宁公主抱怨道。 乔琬连忙赔罪:“柔安昨夜早早就睡下,哪知半宿难眠,今日起得晚了,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却是一凝。 乔琬心下叹息,原来连嘉宁也知道了么?她又看向程皎,不会连她都是琼华宫叫来的吧? 程皎如今已是新妇打扮,一改她从前的端庄清雅,衣裙比她少女时还鲜妍几分,发间珠环翠绕。乔琬明白,这打扮是今日特地讨太后娘娘喜欢,可见她也并不是不知变通之人。 “让老身看看,”太后伸手把乔琬叫至身边,只道,“眼下都黑了,晚些时候拿热巾子敷一敷。” 嘉宁公主打趣道:“怪道我瞧你今日把粉都敷厚了一层……” 众人说笑起来,原来因着今日朝会,昭王也要进宫,程皎便先来给太后请安。待前边散了朝,程皎与昭王还要一同去琼华宫请安。 殿内正说着话,外头果真又下起雨来。 太后道:“今年这雨下得也太久些,听说逦河都淹了街巷。还是钦天监的日子选得好,谨儿大婚这几日都放了晴。” 程皎附和道:“正是呢,听说陛下还特地赏了钦天监。” 又闲话了几句,乔琬想起夏汛,有些心不在焉。前世此时,南方多地已是洪水决堤,天子特地点了河道总督南下治水。可惜此人是个不堪用的,后又连累了许阁老与东宫。 少坐片刻,程皎正与太后说着昭王府中轶事,一时失手将茶洒在了乔琬的裙摆。程皎惊起,连忙谢罪。 太后看了一眼,道:“你在老身宫中如此便罢了,在琼华宫可要小心些。” 乔琬起身圆场道:“无事,我去偏殿更衣即可。” 程皎满怀歉意道:“太子妃见谅,我陪你一同去吧。” 乔琬看向太后,太后只与她们道:“快去快回。” 二人与宫人转过游廊,一同去了乔琬从前常用的房间。东宫的宫人已经准备好更换的衣服。 “皎娘,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命宫人在门外候着,乔琬这才转身问道。 程皎自顾跪下,鬓间珠翠轻摇,她轻声道:“上年太后娘娘寿诞那日,多谢太子妃娘娘之恩。如今只有一句话,工部侍郎此人不可用。” 这确实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乔琬一瞬就明白了,她在说河道总督! 乔琬心绪飞转,她想起清和宴留给夫人们清谈的场所,她想起那日程皎也是这样跪下承诺要做纯臣。 “你可记得当初立誓,要做纯臣?”乔琬试探道。 程皎一刻也没多想:“为了黎民百姓,这便是纯臣。” “这是你祖父的意思,还是……与昭王有关?”乔琬又问。 程皎抬起脸望向她:“娘娘,程家与昭王,不是一路人。” 程阁老竟是命身为昭王妃的孙女给东宫递投名状?实在太过荒诞了!程府与昭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乔琬心中五味杂陈,程家与昭王确实不是一路人。前世与宣宁侯府一同被灭门的,也有程阁老一家。 废太子旧党不可活,嫡派老臣也不可活! 乔琬扶程皎起身,低声道:“我明白了,我会转告太子殿下,东宫自会思量。” 程皎微微一笑,那表情比从前生动许多,向来沉静的眸中有熠熠之光。她轻声细语道:“婠婠,原来我从不喜欢中规中矩的生活。” 乔琬只是定定看着她:“皎娘,万事小心。” 二人更衣回来,太后也不多问。这样明面上的小把戏,太后只当是昭王妃想与昔日手帕之交私下叙旧罢了。就连嘉宁公主也只做无事发生。 不多时,前头散了朝会,天子又留人移步天章阁。近午时,昭王才前来长春宫请安。 “给祖母请安,见过太子妃、嘉宁妹妹。”昭王还穿着朝服,清俊的面上挂着笑,看起来神采奕奕。 乔琬与嘉宁公主起身回礼,太后笑道:“大婚了就是不一样,谨儿瞧着愈发成熟稳重了。” 昭王笑道:“孙儿如今在宫外开府,才知诸多不易。只怕过阵子,祖母再见了孙儿,更要觉得沧桑了。” “你倒会卖乖,快见惠妃去,让她好好心疼心疼。”太后笑骂道。 昭王一礼道:“还要多谢祖母今日照顾皎娘,孙儿这便告退。” 程皎也行礼告退,只是起身时见着昭王的目光流连过端坐上首的太子妃。 她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求不得么?求不得便对了!上年秋狝时,她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如今再看,她只觉得快意。 “皎娘小心。”昭王扶着妻子步出宫门,一旁的宫人亦步亦趋地打着伞。 程皎收回心思,也只是羞涩一笑,又与昭王靠得近了些。 殿中众人自是不知这对小夫妻的心思,只目送他们离开。嘉宁公主还叹了句:“倒也是一对璧人。” 乔琬在心中一哂,只怕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此时,太后却道:“婠婠,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快与老身细细道来!” 乔琬微叹,终究还是等来了这一问。 作者有话说: 婠婠没有这么快自曝,毕竟太子也什么都不肯说呢~看看这轮拉扯谁胜利。 其实给刘妧和程皎设计过她们各自的心路历程,但是终归不好为配角花太多笔墨>w< 第55章 恨不解 乔琬笑道:“不知娘娘想问的是什么?” 太后面色一沉, 道:“婠婠,怎么才入东宫几个月,你就不在老身面前说实话了?” 乔琬面不改色行礼道:“柔安的意思是昨日发生了许多事, 娘娘想问哪一件呢?其实有些事,柔安也不是很明白。” “那日你说的那个偷窃的小黄门是怎么回事, 为何后来没有送回司礼监,反而传出了是东宫在用私刑?”太后严肃道。 乔琬望了眼殿内的宫人。 嘉宁公主正在一旁不敢言语,此时与乔琬四目相对, 但她眨眨眼又转过脸去,显然是不愿离开。 太后明白她的意思, 使了个眼色。八宝姑姑便清退了屋内的宫人,但她依旧立在太后身侧。常喜公公则退出去,守在门外。 仲夏的虫鸣透过窗纱, 还有仲夏潮热的湿意,乔琬静下心来,只是道:“娘娘, 其实今日您若是不传柔安前来, 柔安也是要来请安的,只因有要事禀告。” “哦?”太后往后轻轻一靠, “你方才不是还推诿么,怎么如今又冒出了要事?” 乔琬起身, 亲自为太后倒了清热的凉茶来:“娘娘,您所问之事与柔安要禀告之事,有些牵连哩……柔安嘴笨,您听我慢慢道来。” “那个小内侍却是有些由来, 是从前太子殿下心善救下的, 当时七殿下急病得愈, 本是个善缘。况且那小内侍向来老实,太子便想把他留在东宫先审着,哪知那小内侍昨日一早便吵着要见太子殿下……” 乔琬见太后面色不愉,继续道:“这确实没规矩了些,但娘娘您也知道,太子殿下向来仁善亲和,昨日殿下恰好回宫,就过去了一趟……哪知那小内侍原来是自知受了太子殿下之恩,干脆就认罪了。” “认罪了,他认了什么罪,他可偷了你什么东西?”嘉宁公主问。 乔琬摇头:“他并未偷什么东西,只是翻看了我所写的文笺,原来他瞒下了自己识字一事。昨日他认罪之意是,他、另有恩人让他潜伏在东宫,他不愿背叛恩人,只求太子赐死……” 太后闻言柳眉倒竖,厉声道:“好一个恩人,好一个求死!这等背主之人难道成了报恩的义士?” 嘉宁公主瞠目道:“哥哥怎么还真的赐死他了,不是该送去司礼监好好查一查么?” 太后也道:“谌儿还是太过心善了!既你说不是要特地禀告我此事,又是什么有牵连之事,可是已经查出了这所谓的‘恩人’是谁?从前太子年幼,总有人想往东宫遣人,怎么赶了几回,竟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去了。先有女官,现在连内侍也是如此!” 乔琬摇摇头:“娘娘,事情还在查哩,太子今日也会亲自禀告圣上。柔安想说的是,这个内侍在面见太子前曾特地净面更衣,他将一个花结特地藏在衣襟内。” “什么花结?” 乔琬道:“清佩姑姑看了,说是用普通宫绦和彩线做的,只是那个花样子并未见过。哪知这时,我从侯府带进来的清佩却说,她见过这个花结。” “她入宫才多久,怎么会见过?”太后坐直身子,她敏锐地察觉到,问题就在此处。 “娘娘,柔安也觉得奇怪呢,这正是今日柔安想要禀告娘娘之事。清佩说她是去年春日,在娘娘赐给柔安的教仪嬷嬷李氏身上见过的,李嬷嬷说这叫‘丁香结’。” “李氏?”太后只觉得心头一跳,“丁香结?” “正是,宛如丁香花簇的模样。”乔琬一面说,一面望向八宝姑姑。作为长春宫的宫令女官,不知八宝姑姑是否知晓这个花结之事。 八宝姑姑察觉到她的目光,来到太后面前跪地道:“启禀娘娘,长春宫的宫人、女官平日里并不配花结、彩络,奴婢之前并未见过什么‘丁香结’。” 太后只望着碧纱窗,却还在出神。 嘉宁公主轻轻唤了一声:“祖母?” 太后猛然回过神,她让八宝姑姑起来,却叹了一声:“八宝,你怎么忘了,你从前也是见过丁香结的……” “娘娘,您知道丁香结?”乔琬心中又惊又喜,但她在太后面前不敢失态,面上依旧慢声细语。 太后细细回忆道:“李氏叫它做丁香结,怕是玉京的说法,在旧都的时候,我们叫它‘千千结’。” 嘉宁公主立刻明了:“无端又欲恨春风,恨不解、千千结……” “这个花结是个花簇状,并不好编,花样子不算常见。只是前代好郁词清曲,讲究的丁香结还要用丁香花熏过,既可是情思百结,也可是愁思百结……”太后慢慢道来,前代的事如今想来,都恍若昨世了。 八宝姑姑连忙请罪道:“娘娘,竟是婢子忘了!” 太后却摆摆手:“不怪你,你跟着我的时候,咱们家已经没有什么好日子了,女眷每日里也只顾抄经祈祷……唉,不说了。” 乔琬听明白了,只怕这丁香结是前代灭国前曾在旧都流传过的花结样式,或许是通过宫人传到了当时的兰泉行宫。但随着战乱,这丁香结渐失传了花样子和编法。年纪再轻一些的,或是身份地位不够的,譬如八宝姑姑,只怕是当年见过也没放在心上。 “娘娘,如今太子殿下想从兰泉宫入手,您觉得如何?”乔琬垂首问道。 太后摸了摸手腕上的念珠串,叹道:“是该查查了。” 自从说了丁香结一事,太后娘娘似回忆起幼时在旧都的生活,心情有些郁郁。乔琬与嘉宁公主又陪她谈天说笑了一会儿,还一起用了午膳,可太后却常常神思不属。 到了太后娘娘午歇的时间,乔琬便识趣告退了。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58节 嘉宁公主想要送送乔琬。 乔琬拉着她立于游廊下,仔细道:“外头还有细雨,潮热得很,你且留步。” 嘉宁公主苦笑道:“我从前总想着你进宫可以陪陪我,却忘了,人一旦进了宫,就会生出许多身不由己来。” “你这是什么为赋新词强说愁,”乔琬笑着捏捏她的脸道,“难道不是因为雨天我才不便常往来么?前几回来请安,你和太后娘娘还非要送我回去呢。” 嘉宁公主笑了笑,她平日里看起来快活开朗,但心思最是敏感的。她知道乔琬是故意这样说的,只是想宽她的心。 她打起精神道:“可惜如今入了夏,暑热不便出门。待天气好些,还请方芙、祁纨一聚才好,也不知她们如今在宫外可有什么新鲜事。” 几月不见,乔琬也有些想念好友,只道:“待天气好些,宣她们入宫来便是,只怪今年雨天多了些,竟是少了许多燕集。” 嘉宁公主点头,最后郑重叮嘱道:“婠婠,多多小心。” 乔琬不愿她总是如此忧虑,因而笑着握着公主的手:“你平日里只管多玩乐,少用些心思,我看你这才叫心有千千结。” 嘉宁公主只是一笑:“我不过是昼长无聊罢了。” ** 乔琬回到东宫,太子已先一步到了。他更了衣裳,坐在窗下乔琬常用的美人榻上看书。 若是往日,乔琬只怕还会打趣他几句。可是经过经过了前两日之事,乔琬不知为何,见了太子愈发有些发憷。仿佛这几个月日夜相对、共枕而眠的日子倒退了回去,回到了他们互不熟识,互相揣测心思的日子。 乔琬向太子行了礼,去更衣、换了钗环。 回来时,只见桌上已经斟好了凉茶,荣谌道:“今天外头湿热得很,饮些凉茶吧。” 乔琬道了声谢,喝罢凉茶才道:“殿下,太后娘娘询问了昨日之事。只是没想到,她竟知晓那丁香结。” “哦?”荣谌来了兴趣,他放下书问道,“可是有何讲究?” 乔琬走近坐下:“说是前代曾流行的花样子,在旧都时也叫‘千千结’。我想只怕是前代流传到了兰泉行宫,现在外头早已失传了。” 荣谌点点头,道:“今日我也向父亲禀告了此事,如今司礼监、金鳞卫和光禄寺分头去查了。若是与兰泉宫旧人相关,这一棒子打下去,已经惊动群蛇了。” 乔琬小心道:“殿下,前代已亡国许多年了,哪怕是逆党作乱都是前朝之事……那些兰泉宫旧人,只怕都已是风烛残年,他们如此行事究竟是为了什么?柔安不敢妄加揣测,但总觉得有些蹊跷。” “待他们群蛇出动,查下去,自然就知道是为何了。”荣谌淡淡道。 他如今竟也懒得总在乔琬面前作出那般温柔亲和的模样,乔琬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她想了想,又将程皎今日行事细细地与太子说了。 “殿下,柔安也不敢确定昭王妃的意思,只能如实将当时情况细诉。” 荣谌却问:“你可读过程阁老的文章?” 乔琬不知他为何这么问,只摇了摇头。 荣谌道:“程正心,此人取中庸之道,但是为人正直,用人做事喜平衡。” 程阁老,名远字正心。乔琬想,原来太子是这样看待程阁老的。 荣谌又道:“刘端明,此人科举出身,颇有才名,但是为人重名,身后有一家骤然暴富的穷亲戚要应付;许道阳贵宦出身,风趣通达,无儿无女,但也为学生、家族所累。” 乔琬不明白太子为何突然说起三位阁老来。 “上回倒忘了与你说,程阁老不仅是帝师,更是当初保嫡的老臣,”荣谌道,“父亲如今只请三位先生入阁,虽无首辅,但隐隐是以程阁老为尊的。二哥当初想与刘家联姻,只怕也是觉得只有刘家比较好拿捏罢了。” “如今程家急着表忠心,想来不是程阁老的授意,是他儿子怕程家的路走歪了。但二哥确是不好在程家那边捞着什么好处。往后昭王妃再与你说些什么,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只要程阁老还在一天,就是一日嫡派老臣。” 乔琬的心怦怦直跳,当今圣上登基怎还需要保嫡老臣?明明当今是先帝唯一的嫡子,自当今少年时被立为太子,从未听过东宫与当时还是皇后的乔太后失宠!可是又有许多她从前不知道的事? 乔琬想问又不敢问,只好道:“那河道总督提名一事,程家所言有理么?”她心知那工部侍郎确实不堪用,又不好明说,只旁敲侧击。 荣谌已经又拾起书,漫不经心道:“今日朝会后,父亲就提了此事。” 乔琬有些紧张地望着他。 荣谌翻过一页书:“但我提的人选前几日已经递上去。” 他看了一眼妻子,却是挑眉一笑:“拿你的秘密来换么?”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今天白天有事,更新晚了~ 兰泉宫这一波查下去,与东宫废立和前世许多事相关。 再说明一下,本文的“前代”是指前一个朝代,比如唐之于宋;“前朝”是指前一个皇帝,比如康熙之于雍正。 第56章 更漏子 乔琬是真的想过, 她或许应该与太子开诚布公,但她该怎么说呢? 说她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太和二十三年太子被废, 同年暴毙宫中?说她还梦见太和二十八年,天子病逝, 昭王登基? 乔琬上回一时冲动,在父母面前吐露心声,已是大逆不道, 如今她要如何当着太子本人说出这样的话?哪怕她满心赤忱,但话一出口, 就是死罪。 荣谌看穿了乔琬的犹疑,他只是垂眸,又翻过一页书:“做什么这样烦恼, 你不愿意说,我还能逼你不成?” 太子的语气依旧柔和,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乔琬却能品出其中细微的不同。 从前太子处处温柔体贴、细心呵护, 只怕她惊着、吓着。平日里也常与她温存小意, 玩笑几句。从前的敷衍还有几句说笑,如今却也懒得再多掩饰。这是好或不好呢? 乔琬心中只是一叹, 人终究是会沉溺于温柔乡。若她从未露出马脚,那太子便一直会是能与她画眉簪花的太子么? 突然明白自己在惋惜什么, 乔琬心中骤然一惊。她在留恋太子的柔情与温存,可她入宫,是为此么! 乔琬念随心转,她跪在太子塌前:“殿下, 您只信柔安忠心便是。” 乔琬垂着头, 却听得太子手上的书又落到了榻上。 太子轻笑了一声, 但那笑声不似往日,却是一声冷笑。接着,一只在仲夏依旧冰凉的手,抬起了乔琬的下巴。 乔琬本能得感到太子生气了,她抬起脸,却不敢抬眸。 “你怕我。”太子低声说。 “柔安不敢。” “你竟不敢看我?婠婠,这几个月同枕共眠岂不是错付?”太子还在说笑,声音却冷得很。 乔琬咬咬牙,她抬眸向太子看去。 只见太子身着蓝纱道袍坐在榻上,状若闲适,却携威势倾身而来。他凤目生威,眸如点漆,不再似从前那般温润如玉,倒是乔琬那日偶然瞥见的寒芒湛然。 他从前错看她,她又何尝不是? “你最不必怕我,”太子望着她的眼眸道,“举世只有我不会伤害你。” 乔琬心间一动,却是收回目光:“不知殿下为何这样说,殿下自是不会伤害柔安的。” 太子放开她,却说:“你不愿说,我也不愿讲,如此度过余生,也未尝不可。” 乔琬心下明了,原来太子是真的生气了。可事已至此,乔琬却觉着太子殿下生气时说的话,与赌气的孩童也差不了多少,这几日的惶恐与忐忑还是散去了不少。 在太子的心中,他们还有漫长的余生……只是这样想,乔琬心中又有一种奇异的熨帖。 就在此时,帘幕外的青蒿轻声来报:“殿下、娘娘,齐绶和春水回宫了。” 太子扶着乔琬起身:“以后别再动不动就跪下了。”说罢,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膝盖。 乔琬一时想躲还躲不开,只好握着太子的手:“殿下的手怎么这般凉?” 太子只不在意道:“无事,许是今日用过冷饮吧。”他对帘外说了句:“让他们进来回话。” “喏。” 齐绶与春水回宫后已重新更衣,进来行礼只低头回话。齐绶说了如何安排秦艽葬礼法事,又提了有左金鳞卫守着,如今因太子妃娘娘心善有了这样的机会,倒看看能不能埋伏同党。 乔琬闲问了几句家中之事,又让春水把此事如何与家中说,父母兄弟又是如何回话,学了一遍。 太子道:“父亲同意先留着这李氏,若宫外还有同伙,也好叫他们放松警惕。宫中已经开始一个个查兰泉宫旧人了,万不可走漏一丝风声。” 乔琬道:“我最是信服二哥的,如今二哥下了保证,我便放心。” 春水道:“府上也问为何宫中不提审李嬷嬷,奴婢只说是要待一网打尽后分开来审,竟没想这么多。” 乔琬只道:“你如何解释不重要,他们如何做才重要。” 太子并不再说什么,便让他们下去了。 到了晚间用过膳,太子依旧少言寡语。乔琬一时也不知是太子本性如此,往常都是哄着她,还是太子因为生气,不愿意再理会她。 若是太子本性,乔琬倒不愿多打扰。但若是太子一直生她的气,她可得想想办法。 到了亥时,远远的宫巷里传来打梆子的声音。东宫该落钥了,也到了歇息的时候。 入了夏便换了金丝芙蓉簟,床帐也是纱帐子。 不知是不是因昨日晚睡,这夜乔琬枕着玉枕,望着黑魆魆的帐顶,依旧难眠。最近每一日每一日,都有许多教她心思不定的事。 如今她又想着,从前都是太子哄着她,她虽不知该如何与太子开口说前世之事,但终归也是可以哄一哄太子,叫他消消气…… 可是该怎么做呢?乔琬毫无头绪,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最近她变得愈发爱叹气了。 “还想些什么呢?”身边的人翻了身,只轻轻拍了拍她,“快些睡吧。” 那手轻轻落下来,倒像母亲在她小时候哄她睡觉。乔琬的心一下变软了,她拉着太子的手:“殿下的手还是凉的。” “那你捂一捂。”太子道。 “哦。”乔琬照做了,并没想夏日里与人捂手有什么不妥。 帐内传来一声轻笑,这一回可不是冷笑了。 荣谌与妻子十指相扣,又道声:“睡吧……” ** 夜深了,今日的细雨初歇,闷热的潮气从纱窗往屋内蔓延。 今夜竟没有一丝风。 群玉宫深处,凝香站在冰鉴旁,用扇子扇出一丝丝凉意。 贵妃倚在榻上,跟前是闻铃在躬身回话。 “那太子妃倒是奇怪的很,她命人收殓了那小内侍,还要出宫给他做法超度呢,”闻铃低声道,“可是做了假,心怀愧疚?”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59节 “赐死一个小黄门,心怀什么愧疚?”凝香在一旁插话道,“太子妃是这样的好心人么?我听说她父亲在西北可是个杀神呢!” “休得胡言!”贵妃斥了一句。 二人连忙谢罪不敢多言。 “今日太子朝会后面圣,之后司礼监可有动作?”贵妃问道。 闻铃更加放轻了声音:“司礼监、金鳞卫和光禄寺都被叫去了,奴婢觉得应该是要重查安神香一事……” “安神香,”贵妃冷笑一声,“当时太子怎么劝他的,结果却查都查不清。” “娘娘……”“娘娘不可忧思……”两位宫人连忙跪下道。 “你们这是作甚,像什么样子?我忧思什么,”贵妃唇边还带着笑,眼眸却是冷的,“这些年,我的泪早就流干了。” 二人不敢回话,只好起身。 香凝继续扇着凉风,闻铃则道:“奴婢瞧着却是有些奇怪,司礼监带走的皆是年迈的内侍、宫人,且是从些荒僻的宫中查起。娘娘,明日怕是三宫都该知晓此事了。只不知陛下和东宫为何从宫中老人查起,安神香可过不了他们之手?” “宫中老人?荒僻宫殿?”贵妃心思疾转,“你们可知荒僻的殿宇中的老人都是什么人?” “娘娘您知晓?” 贵妃神色慢慢凝重:“如若真是我想的那样,这宫中怕是要闹翻天了。” “娘娘?” “若要说我最深恨的,是当初我的孩儿夭折一事,而陛下心中也有一根刺,”贵妃望着光线朦胧的琉璃宫灯出神,“倘若此事真有关联,倒是能教他出口恶气了。只不知,此事与我儿之事可有牵连……” ** 深夜里,更漏声愈发清晰,而乔太后愈发难眠。 “八宝,去叫八宝来!”她唤值夜的宫人。 值夜的宫人知道老太后近年向来难以安睡,忙应喏前去唤来八宝姑姑。 八宝姑姑自从太后夜里难眠以来,也难再安寝,她不过片刻就匆匆赶来:“娘娘,今日也难眠么?” 太后让值夜的宫人退下,只留了八宝姑姑为她掖好纱帐,叠起引枕。 “八宝,”太后靠在枕上,紧紧握着她的手,“派人看紧寿宁宫!” “寿宁宫,”八宝姑姑轻轻念了一句,心下骇然,“娘娘,您是怕……” “你也知道陛下的心结,”太后叹了一句,“我何尝不恨呢?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陛下以仁孝治天下,万不可让起子小人借机邀功,坏了陛下的名声。” 八宝姑姑了然,忙唤了身边得用的宫人来,吩咐了下去。她不忘安慰太后:“如今才是第一日,况且各宫此时都落钥了,娘娘不必为了此事烦心。” 太后却道:“可如若真是与她有关,又当如何?” “娘娘,不必再多想了,”八宝姑姑柔声道,“她从前便没有翻出风浪,怎会是她呢?” 太后叹息道:“八宝,自从今日婠婠说了此事,老身心里慌得很。查了这些年,如今只怕是再难善了。” “娘娘,奴婢给您端一碗安神汤吧。如今夜愈发短了,您还是得早些睡下才是。”八宝姑姑宽慰道。 太后摆摆手让她下去:“不必用药汤,老身自会睡去。” 八宝姑姑服侍太后躺下,出去又换进来值夜的宫人。 太后阖上眼,想起宁寿宫那人,只觉得几十年竟在弹指间就过去了。 夏夜愈发短,可夜里的更漏听起来却那么长,就好像这深深宫苑内难解的愁。 作者有话说: 太子:你想怎么哄? 互相坦白倒计时~ --- 宁寿宫前文提过,是太妃住的地方 第57章 翠帘垂 过了早膳时间, 东宫典膳局倒没有那么忙碌了。午膳不算正餐,况太子自从大婚后常常不在东宫用午膳,太子妃娘娘午膳用的清淡简单, 竟比从前省心些。 前阵子据说是太子妃娘娘的枕边风,典膳局又换了些人, 但主子的意思谁敢置喙。况且被换掉的多是往日里偷偷喝酒的,手脚不勤快的,要说只能是运气不好, 倒也没有什么可怪旁人。 哪知这日,太子妃却要亲临典膳局, 只说是要借厨房给太子殿下亲自做点心。 典膳局的局丞、局郎不敢在清佩姑姑面前愁眉苦脸,面上还要挂着笑,但心里暗暗叫苦。 他们对着清佩姑姑作揖道:“宫令大人, 咱们这里夏日可是热得很,太子妃娘娘若是有丁点不适,咱们都担待不起啊。” 清佩姑姑只道:“娘娘要来借用, 也轮不到你们置喙。” “这是自然, 这是自然,只是掌食大人那里也有小厨房可以一用, ”局郎赔笑道,“更是方便些。” 清佩姑姑想了想, 倒是点头:“有些道理。” 局丞立刻打蛇随棍上,笑得更真心实意些:“我们送送姑姑,您老人家慢走,这里还有今日新做的点心, 您带些回去。” 清佩姑姑回了会宁殿复命:“娘娘, 典膳局那边说他们灶火猛, 夏日里热得。奴婢听了有理,倒是不如用掌食那边的小厨房,清净得用些。奴婢方才已经请司馔整理好了。” 乔琬倒也不挑,只道:“是我突发奇想,确实有些唐突,能有个厨房便好。” 清佩姑姑有些奇怪道:“娘娘,如今天气愈发热了,您怎么想要亲自下厨。” 乔琬一时有些羞赧,她只是轻轻道:“姑姑,我惹殿下生气了,不知如何是好。往日我还在府中,惹母亲和哥哥生气,只会这招哩。” 清佩姑姑依旧面上微微带笑,并没有因为听了这话生出什么表情,她立刻会意道:“娘娘放心,殿下苦夏时倒可以用些山楂糕开胃,既简省了灶火,也于殿下有益,您觉得如何?” 乔琬笑道:“姑姑这主意好,我倒是会做山楂糕。” “您稍候,奴婢吩咐她们准备食材去。” 乔琬心中还有些紧张,面上强作无事道:“那就多谢姑姑了。” 乔琬却是不知,清佩姑姑心里倒真真有种一种吾儿初长成的感受。原来太子还会与太子妃置气?他待人向来宽容大度,如今成婚了,倒是能与这样可爱的女郎闹别扭。 清佩姑姑只是想啊,要是皇后娘娘也能见到这一日就好了。 今日太子回来得早,下午只在书房读书。这几个月,太子但凡早归,哪日不是到会宁殿坐上半日?清佩姑姑倒是真信了乔琬所说,太子与太子妃置起气来。 到了申时,太子书房传点心与冷饮,清佩姑姑倒劝起乔琬亲自去送:“如今您只送到书房门外,并不打紧。新婚的夫妻,哪有什么气性呢?奴婢最是知道殿下是个心软的,娘娘只不必担心。” 乔琬犹豫之下同意了,这倒是她第一回 靠近太子书房。因前世的心结,她再不愿靠近他人的书房,只怕里头有许多她无法承受的秘密。 太子的书房叫做宝文阁,乔琬到了明堂前,只见上悬“上善若水”四字。 外头守着的小黄门俱是认得太子妃的,连忙请安进去禀报。不多时,白公公就匆匆迎了出来。 “怎么劳烦娘娘亲自送来,实在是奴婢的过错。”二人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白公公却还在作揖。 乔琬忙道:“公公不必多礼,只是我一番心意。” 那食盒用黄云缎子包好,不到殿下眼前并不许打开。白芍只管将它递给白公公身后的小黄门,白公公却道:“娘娘都已到了门前,不如一同进去罢,殿下听到通传,正等着您呢。” 乔琬虽有犹豫,但话已至此,还是随着白公公进了宝文阁。 这个宝文阁倒与她的文绮阁格局相仿,只是个人习惯不同些,因而陈设略有不同。 太子这边传了点心,自有内侍收拾了休息用的隔间。太子此时正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芭蕉,似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 见乔琬进来,荣谌笑道:“今日竟辛苦你亲自来了。” 乔琬见礼道:“柔安见殿下这几日有些苦夏,问过清佩姑姑,做了些山楂糕来。” “你做的?”荣谌立刻听出了话外之音。 乔琬赶紧卖乖起来,柔声道:“正是妾身亲手做的。” 书房伺候的内侍已经将糕点、熟水摆好,白英见着太子妃亲至,识趣地让众人退开,只守在门外。 荣谌来到桌前,又问:“怎么是熟水,传的可是冷饮。” 乔琬忙赔罪道:“昨日殿下说用了冷饮,到了夜里手都是凉的。是柔安自作主张换作了熟水,请殿下恕罪。” 她在夏日里也喜冷饮,哪怕是熟水也要用凉的。但是昨日她从长春宫回来,太子为她准备好的却是温热的凉茶,她也明白这是太子想她一时暑热,不可立刻喝冷饮。 太子有这份心,她又如何能马虎呢? 此时司馔与内侍皆不在跟前,荣谌自顾自用了山楂糕,只道:“虽与我往日里用的略有些差别,但是个不错的方子,用起来清爽开胃。你从前在家里也做过?” 乔琬又惊又急道:“殿下!您该让我先试了才能用呢!” “这不是你亲自做的么?”荣谌饮了熟水,竟是温的,“你方才也试过吧?” 乔琬到他身边坐下,又为他斟了一杯道:“那可不一样,这是规矩。” “偶尔行之。”荣谌显然是不愿讲道理了。 乔琬存着心事,倒也不与他争辩。 她想起从前对父母兄长的撒娇耍赖的行径,如今可不敢施为。暗自咬了咬牙,乔琬垂眸,细声道:“殿下,柔安向您赔罪了,只望您不要再生柔安的气了。” “原来婠婠今日是特地来赔罪的么?”荣谌故作惊讶道,“我还以为你是心疼我苦夏,特地想给我做点心,原来竟是我空欢喜一场了。” “不是……”乔琬忙捉着太子的衣袖,“殿下若喜欢,柔安还会做许多点心哩,只是今日求殿下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荣谌想了想道:“那可不行,我还要罚一罚你。” “罚?”乔琬抬头惊讶道。 荣谌这才见着她的脸,如玉的面颊上因为羞赧而余霞成绮,正是华如桃李。 “如今宠得你,倒是光明正大在我眼前藏着秘密,该不该罚一罚你?”荣谌问她。 乔琬还能说什么,她自知理亏,只好问道:“殿下要怎么罚?” 荣谌眸光一转,不知想起什么,唇畔倒是先带上了一抹笑:“私下里,我唤你婠婠,你却总称我殿下,真显得见外,得换个称呼才行。” “这可不行,太过失礼了。”乔琬想都不想,赶忙回绝。 “我都还没说是什么,”荣谌不容她拒绝道,“你我细细论来,也算表兄妹,以后你只管叫我表哥,倒是亲切些。” 乔琬从前可是同祁纨看过许多荒唐话本的,哪不知话本里那些个表哥表妹是怎么回事。如今她真觉得太子殿下语带戏谑,这表哥哪是什么好话,竟是要与情郎无异了。可是偏偏又挑不出错来,殿下又确确实实是她表哥,只她自己想歪罢了。 “怎么了婠婠,有什么难以启齿么?”荣谌一本正经地问,可是他偏偏语中带笑。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60节 乔琬越羞窘些,便越是坐实她看过许多话本,想得不知是些什么。真是叫人进退两难! 乔琬只好转开视线,忍着羞意轻轻唤了一声:“表哥。” 哪知太子殿下并不满意:“你朝山楂糕唤表哥作甚,我不是在你面前么?” 乔琬拿锦帕遮了脸道:“殿下,饶了柔安吧。” 荣谌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的好婠婠,你平日里都看了些什么,你这小脑袋想到哪里去了?” 乔琬满面飞红,只嗔道:“哪儿也没想,柔安可不知殿下想了什么!” ** 从宝文阁回来,乔琬直接去了文绮阁。她只觉心下不静,需要练字静心。 今日恰春水当值,乔琬倒也习惯她在书房里,便让清昼和白芍不必守在此处。 “春水也不必替我研墨,你只管也去练字罢,让我一人在此处静一静。” 清昼道:“娘娘如今走这一遭,倒是面上发红,不若奴婢去传了香薷饮来,去去暑气。” 乔琬被她一说,面上愈发红起来,她拿起宫扇道:“你只管去,别烦我了。” 清昼与白芍相视一眼,只是不知娘娘方才与太子在宝文阁说了些什么,竟有些气性。 春水只轻声道:“姐姐们去忙吧,我在这里陪娘娘练字哩。”她悄悄使了眼色,让清昼只管去传茶点。 阁外蝉鸣阵阵,春水置好冰鉴,半掩上门窗。 乔琬练字也觉得心难静,她逼着自己去回忆前世,如今可是贪恋太子温存的时候?可是心底似又有个声音细诉,这一切又与情思萌动无关。 待乔琬回过神时,却发现春水已经把文绮阁的门窗都掩上了,室内的凉意里夹杂着一丝不对的气味。 “你这是做……”乔琬的声音骤然停住,“你手上是什么?” “是灯油,娘娘。”春水答道。 乔琬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与前世赴死那日何其相似!她一眼就看穿了春水所为,而春水自然也是明白。 “娘娘,您再一动,奴婢就点燃这竹帘幔帐了。”春水道。 为什么会这样!乔琬难以置信,难道是前世与她一同葬身火海的春水回来了? 她心底终究是恨她的吗? 作者有话说: 太子:妹妹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婠婠:…… ----- 感谢在2022-07-15 20:29:45~2022-07-18 17:1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羽衣甘蓝甜甜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90682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芳心苦 春水一面缓缓跪下, 一面将手中的火星抖落在门前的湘竹帘上,已经被泼上灯油的竹帘与纱幔立刻燃起了火光。 “娘娘,婢子是在牙婆手下长大不假, ”春水望着乔琬,此刻映着火光的眸也盈盈如春水, “婆婆对婢子恩重如山,无以为报。” 乔琬觉得浑身发冷,从骨子里生出一股绝望来, 连春水都会背叛她,这个世界上还有何人可以相信! 不可以, 她还有太多事没有告诉殿下,她还不可以殒命在此时! 乔琬想要自救,她偷偷将衣袖在笔洗内浸湿, 捂着口鼻直奔最近的窗子。 春水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她冲过来一把将乔琬抱住,眼睁睁看着门帘帐幔与那些散乱的纸页画卷都被点燃。 乔琬的气力实在比不上这向来要干活的丫头, 她不禁喝骂道:“你杀了我又有何用?” 春水终究还是个未经太多世事的少女, 她语带哽咽道:“太子的头疾已再受不得一点刺激,娘娘死了, 这储君……只怕就要废了。” 乔琬奋力挣开春水的辖制,但因为她的拖延, 门窗处已烧成一片火海,屋内浓烟滚滚,屋外是宫人与内侍惊惶的喊叫。 乔琬眼见门窗已是不能破,只能等外面的人撞破, 可屋内浓烟已然越来越呛人。她一步步退到冰鉴旁, 干脆问道:“你有那么多机会对我下手, 为何要放火烧了文绮阁?” 她心中还有残留着一些从前的愧疚,她甚至幻想春水可是前世来索命的厉鬼? 春水也不避那浓烟,她一边咳嗽一边道:“是婆婆教我的,只有这样能逼疯殿下。” 乔琬心下明了,她的死状越惨,殿下被逼疯的可能越大。 前世乔琬心存死志,并不畏惧烈焰焚烧之苦。可如今,她的家人还在,她心中还有未竟之事,她不能死在这里! 乔琬艰难地打开冰鉴的盖子,掬起早已融化的冰水浇到身上。还好春水过于稚嫩,并不敢直接杀了她,只要外头的人救火及时,她还有机会可以出去! 乔琬蹲下身子,用湿漉漉的袖口捂着口鼻:“春水,我素日待你不薄,你且让我死个明白。联系你的是什么人?东宫可还有内鬼?” 春水跪在地上,只是遥遥磕头道:“娘娘,春水下辈子做牛做马再伺候您。” “不要下辈子,不要再有下辈子了……”乔琬心痛难当,你我再相遇只怕是在地狱了。 文绮阁内的帐幔、书册烧起来极快,外头已经在撞门窗,乔琬隐隐听见太子的声音。她想站起身,却觉得呼吸困难,头晕目眩。 屋内的烟太浓了,乔琬被熏得睁不开眼,目中泪珠滚滚。 前世死前,她只觉得恨意宛若利刃,教她不会怕也不会痛。可此刻她心中感到荒诞又哀恸,今生与前世是救赎还是轮回? 她此时真的死去,一切还能重来么,再睁眼只怕要在地狱了吧? 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 乔琬很久很久没有再做过那个梦了。 延和元年的雨丝风片,再次吹拂在她的身上。她从长乐宫的夜宴上出来醒酒,望着毓园曾经的竹林,一时间仿佛看到另一个徘徊不去的幽影。 那守门的小内侍提着琉璃宫灯垂首立着,灯影在风中晃动。 “夫人,咱们回去吧。”是春水的声音。 乔琬还有些糊涂,她不知自己此刻为何在此,只是听着春水的声音,心中觉得凄凄。 她依言随着侍女转回了游廊,却忍不住频频回望,总觉得那夜雨中的竹林有什么在吸引着她。 “夫人,怎么了?” 乔琬似溺于深梦,分不清现实梦幻,她有些恍惚道:“竹林里好像有一道人影。” “夫人,您醉了么?”秋山小心问道。 乔琬感到心中涌起一股沉静的悲凉,又有许多不舍,她轻声说:“我想起了太子殿下。” 春水与秋山打了个寒颤,她们不敢答话。新皇刚刚登基,哪有什么太子殿下?也只有先帝曾经徘徊毓园,怀念早年病故的废太子罢了。 走了几步,乔琬复而转身望去。 风雨骤起,竹林萧萧,一时寒意幽袭。 秋山低声又说了一遍:“夫人,您醉了,切不可再提了。” ** 乔琬再次从噩梦中惊醒,觉得神思乏累,浑身动弹不得。她睁眼睛望着纱帐,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你醒了,觉得可好?”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一双微凉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乔琬眨眨眼,她想侧过头去,却只觉得晕眩疲乏:“殿下……” “没事的,婠婠,你醒了便好,”荣谌轻声道,他转而问旁人的声音里却夹杂着薄怒,“太医呢?” 那边白公公的回话乔琬没有听清,但她觉得神智这才回笼,她想起来了,是春水将她困在文绮阁! “殿下,春水呢?她可还好?”乔琬握紧太子的手,吃力地问。她的声音沙哑,喉间一阵干痒疼痛。 荣谌亲自为她垫起引枕,一旁竟是霜清扶着她坐起身,并不见清昼、白芍等人。 “先喝水,你方才呛着烟了。”荣谌不容置疑道。他拿过琉璃碗与银汤匙,亲自给乔琬喂水。 乔琬慢慢喝了,只觉得那温水里掺了淡淡的蜜,喝起来甜丝丝的。 待喝完了水,她又问了一遍:“春水如何,我怕她在宫中还有内应。”这回她说话要顺畅多了。 “你还念着那宫人,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如何,问问我如何?”荣谌佯怒道。 乔琬见他不愿说,便往后靠了靠自顾说了:“她是我们家从牙婆手里买的,她说这主意也是牙婆教的,只怕如今早抓不着人了。” 她心思飞转,只怕随春水出宫的齐绶、今日当值的宫人都要吃挂落,她求情道:“小齐公公与几位宫人,还望殿下开恩。” “还有呢?”荣谌问她,声音又冷了下来。 乔琬忍着酸疼侧头望去,这才发现太子如今尚未更衣,身上还有沾着灰黑色的污渍。他蹙着眉看她,目光凌凌。向来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竟是她从未见过,也从不敢想的狼狈…… “殿下,”乔琬见他如此,这才后知后觉地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您怎么尚未更衣?可用膳了?” 刚刚急急说了两句,乔琬又觉得喉咙生疼,忍不住想咳嗽。 荣谌见她如此,哪还有心情与她置气,忙伸手轻轻拍着她:“再用些粥可好?这样才能用药。” 乔琬这才想起来问:“我可伤到哪里么?” “伤了嗓子,你先别说话了,”荣谌道,“也不知太医院治不治没心没肺。” 乔琬乖巧地靠在引枕上,只轻声道:“可柔安还有许多话想与殿下说。” “你先休息,我让司馔送粥来。” “想说。”乔琬慢慢品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她半阖着眼,只娇纵道。 荣谌却有法子治她,他问道:“今日才说,私下喊我什么?” 乔琬登时又清醒了,她抬眸一嗔,却瞧见太子身上的袍子还沾着水渍与烟灰,不禁软了语气:“表哥,你先梳洗吧,柔安等你一同用膳。” **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61节 太子梳洗罢,进来陪着乔琬。如今倒是不去偏殿用膳,只命人端了食案到会宁殿来。 不多时,司馔捧了包着黄云缎的食盒进来,摆了一桌子粥与小菜。太子妃被浓烟伤到了嗓子,不论是粳米粥还是糯米粥,都炖得软糯。小菜也都挑着好入口的,生怕太子妃吃了有什么不适。 典膳局原还想另外替太子准备,白公公派人传话太子要陪着用膳,倒省去这些,只又上了水晶脍等凉菜。 清佩姑姑与霜清扶着乔琬坐下,她觉得自己缓过来许多。 “还晕眩么?”荣谌揽着她坐好。 乔琬明白自己是在鬼门关边转了一圈,今日在那屋内只怕是没喘上气才昏过去的。 见着太子取了小碗,乔琬忙道:“殿下,柔安自己能用饭。”太子倒是喂上瘾了。 “嗯?”荣谌轻轻哼了声,只睨了她一眼。 乔琬闭了闭眼,只细如蚊呐道:“表哥。” 荣谌将玉碗银匙放到她手中:“慢些用。” 说是太子妃自己用,两位司馔倒是屏息凝神布菜,生怕惹了太子殿下不快。今日文绮阁走水,太子雷霆之怒只怕要东宫上下心惊胆战数日。万幸太子妃无事,两位司馔在心里悄悄念了声佛。 用过晚膳,太医又来看了,只道是太子妃娘娘的嗓子将养几日便无碍,开了润喉的方子和安神收惊的方子。 长春宫特地让八宝姑姑亲自走了一趟,送来的许多安神温养的药材。 “自消息传来,太后娘娘和嘉宁公主就坐立难安,晚膳也用不了几口。只是当时东宫正忙乱,陛下还特地派人来请娘娘宽心,不必亲自过来,”八宝姑姑道,“娘娘始终不放心,一定让奴婢亲自来看看太子妃娘娘。” “让太后娘娘和嘉宁担心了,”乔琬声音还有些沙哑,“柔安无事,太医说嗓子将养两日便好了,姑姑尽可让娘娘与公主安心。” 八宝姑姑细细看了她并无烧伤,乔琬又说了她躲到冰鉴旁取水一事。 八宝姑姑听她声音又哑了几分,忙道:“娘娘机敏,只是不敢再劳动您用嗓子。” 乔琬只是一笑,亲自送八宝姑姑到殿外。 清佩姑姑亲自盯着掌医的小炉上熬好了药送进来,乔琬乖乖用了药,便被太子请去歇息。 眼见着已经亥时了,乔琬见太子安置好她便往外走,忍不住抓着他的衣袖:“殿下?” “睡吧,我只是去书房。”荣谌轻声道。 乔琬心中一叹,只道:“表哥,你还想知道柔安的秘密吗?” 作者有话说: 太子:急着杀人,其他不急 婠婠:…… 第59章 寄生草 荣谌如今倒是不急了, 只是笑道:“你还是乖乖休养吧,嗓子好了我才听。” 乔琬自醒来的满腹心事都被太子噎了回去,她心有不甘, 但是嗓子确实疼,只好讪讪收回手, 轻轻哼了一声。 荣谌回身,在妻子额上轻轻印下一吻:“睡吧,万事有我。” ** 亥时已过, 东宫落了钥,但宝文阁却灯火通明。 太子进了书房, 总管东宫的白公公、清佩姑姑,还有三司女官、六局局丞皆候于此。 众人垂首屏息,今日已见识过太子的雷霆震怒, 此时只噤若寒蝉。 太子在案前坐下,原就在书房伺候的齐绶端上香茶来。 “孤给了你们两个时辰,都查到了什么?”太子问道。 屋内诸位不论是走了什么门路调任至此, 多是东宫老人了。这么些年来, 他们何尝见过春风化雨的太子殿下发今日这样大的火?此时太子虽面上不显,但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众人连忙跪下。 白英领着六局局丞, 并典玺局的齐绶,俯首道:“启禀殿下, 并没有查到东宫内侍与春水有所往来。引燃文绮阁的是竹帘、纱幔与书籍画卷,没有违制的夹带。” 白英的话音刚落,齐绶立刻接话:“启禀殿下,昨日出宫, 奴婢一直与春水同行。只是在宣宁侯府时, 奴婢并未全然听得她与府中侍女交谈。殿下恕罪。” “拖出去, 二十杖。”太子道。 齐绶咬了咬牙,依旧伶俐道:“多谢殿下。” 三个内侍把齐绶拖去了外间,竟是直接杖刑。 齐绶没有出声,屋内只听见廷杖落在他身上沉闷的声响。 太子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局丞与女官们:“太子妃被浓烟所伤,典膳、典药和司馔,这几日万事上心。太子妃若有什么不适,可不是自领十杖这么简单。” “喏。”几位局丞女官连忙应道。 太子又问:“姑姑,你有什么话说?” 清佩姑姑俯首道:“奴婢已审明,今日在太子妃娘娘身边当值的清昼,被春水支开,去传香薷饮。白芍守在门外,见春水掩了门窗……春水只道是外头潮热,娘娘以冰去暑,暂掩上门窗。” “蠢材!” 清佩姑姑闭了闭眼,白芍自是哭诉她原以为这是太子妃娘娘在家里的习惯,今日与她一同当值的皆是娘娘带进宫的侍女,她便退让了一步。可偏偏就是这一步退让,只怕要让她万劫不复了。 “殿下息怒。” “东宫留不得这样的蠢材,”太子冷声道,“明日正好一同送去金鳞卫,倒是看看她还有没有机灵些的说法。” 清佩姑姑将头垂得更低,交与金鳞卫,只怕是比当时就杖毙了更加难捱。 “春水入宫时日尚短,同值舍的宫人都未见她与其他人来往,只与太子妃娘娘跟前服侍几位同进出。”清佩姑姑又道。 青蒿、黄柏等诸人是太子妃入宫前一年就开始挑选的,皆是宫内宫外查过的清白宫人。 “明日起,太妃身边先由金鳞卫武婢服侍,”太子凤目生威,“从前服侍诸人,一日未查清便拘一日,只叫她们记得太子妃醒来便替她们求情。” “喏,多谢太子妃娘娘仁慈。” 太子目光转向三司女官:“三司九掌,这几日太子妃之事,但凡走漏一丝风声,所有人皆是共犯。” 三司女官俯首道:“奴婢定严加监管。” “下去吧,这几日谁敢浑水摸鱼,便只有一个死字,”太子并不发怒,只是沉静道,“你们自己掂量。” “喏。”众人鱼贯而出。 方才在外间受刑的齐绶已经不见了,堂内依旧整洁如初,只有一股隐隐的血腥味,叫人不安。 白公公与清佩姑姑并未退下,太子饮了口已经凉了的茶,方道:“右金鳞卫把人带走了么?” 白公公轻声道:“她伤得重,心存死志。太医说不宜挪动,奴婢便拖到落钥的时辰,并不曾让他们将人带走。如今已派掌医和典药局得用的人守着了,只盼在她神志未清时问出点什么。” “心存死志……”太子慢慢吐出这四字,“竟没想到百密一疏,此人出宫一趟,才是打草惊蛇。” 清佩姑姑垂首道:“也正好揪出了太子妃娘娘身边这条蛇。” “兰泉宫人……我竟从未想过,”太子起身,望向夜色中的庭院,“你们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白公公低声道:“殿下,奴婢不敢想。” “哼,你不敢想,说明你已想到了。”太子冷笑一声。 他轻轻点了点额头:“白伴伴、清佩姑姑,孤今日头疼得厉害,疼得只恨不得将头发一缕一缕拽下来才好……” “殿下!” “殿下为何不传太医?” 太子闻言却笑了,笑得有几分快意。 太子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二人站在他的身后,他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身上发冷,心中忧虑更甚。殿下究竟怎么了? 太子自顾自笑道:“疼得好啊,疼得让孤觉得……一切是那么真实。你们说,暗处那些人见着对东宫一击不成,还会再从何处下手?” “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太子道:“那孤来猜一猜……” 他将一柄挂着翠玉扇坠的乌木骨折扇轻轻一敲:“孤猜,其他皇嗣。” ** 太子去书房了,乔琬独自一人躺在帐中难以入眠。太子走前交待了霜清在内室值夜,这叫乔琬有些不习惯。 她又忆起几个时辰前那彻骨的绝望。 前世乔琬知道康平伯府背叛时,心中只有引狼入室的震惊与仇恨。可春水是不一样的,春水是前世一直与她走到最后的左膀右臂,她同她一起葬身火海,是她从未疑过的忠仆! 乔琬相信春水被送到自己身边时,母亲就查过她的身世,怕是连同她原本出身的人家都能查到,所以当初进宫前乔琬才问她愿不愿意归家。再说自己入宫,宫中定然也是查过她带来的侍女,依旧也没看出端倪。 乔琬细细回忆起春水前世的种种,还有今生入宫前诸事,只怕那牙婆本就是广撒网罢了。 乔琬心头又是一紧,如此想来,那牙行又在玉京多少勋贵的府中广撒网? 安神汤的药效渐渐起来,乔琬还想等着太子回来,但心中又是忐忑,太子会信她的话么?也不知春水与其他宫人如何了…… 迷迷糊糊间,乔琬忆起了她今日将醒时的噩梦。她心中有个角落微微酸涩起来,原来她从前至今一直魂牵梦萦的人,从未变过。 乔琬再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她唤了一声:“清昼……” 纱帐被拢起,一个陌生的宫人行礼道:“娘娘,奴婢玉鸣,伺候娘娘起身。” 乔琬见她有些面善,想起她是左金鳞卫的武婢。 “什么时辰了?” “启禀娘娘,已经卯时三刻了。” 乔琬慢慢坐起身,靠在引枕上:“殿下呢?” “启禀娘娘,今日一早谷公公便亲自来了,陛下在福宁宫召见殿下。”霜清从殿门外端进热水,如今太子妃跟前皆由武婢服侍。 乔琬下床梳洗,如今竟是连梳头宫人都换做武婢。她不愿在左金鳞卫跟前多问,只是吩咐霜清:“你为我值守了一夜,早些去休息吧。” 霜清并不辩驳,只是笑着应喏。 太子妃传膳,今日司馔、掌食与掌医亲自到跟前小心伺候。掌医还特地准备了清肺润喉的汤药,喝起来清爽回甘。 乔琬奇道:“今日是怎么了?倒不必再添这些人。”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62节 几位女官只是笑道:“娘娘昨日受惊了,奴婢自当用心伺候。” 用过早膳,乔琬只在游廊里散步。今日无晴亦无雨,云暮低垂得叫人难受。 不多时,陛下与贵妃的赐药都到了,除了养生安神的药材,还添了夏日用冰、祛暑的药锭与夏布、纱绫。 群玉宫的闻铃姑姑亲自走了一趟,只道贵妃娘娘关心,让太子妃好好休养。至于为什么文绮阁会走水,群玉宫一句也没多问。 这边刚送走群玉宫的人,长春宫又派了宫人过来,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太后与嘉宁公主皆关心太子妃。 乔琬道:“今天起来嗓子舒适许多了,多谢娘娘与公主惦念。” 那宫人是八宝姑姑手下得用的,素日也常见。她笑道:“嘉宁公主本想亲自前来探望娘娘,只是仲夏暑热,担心扰了您休养,太后娘娘只不许公主出宫。” 乔琬忙道:“多谢公主关怀,我如今一切都好,再过几日便可到长春宫请安了。” 今日乔琬嗓子舒适许多,她细细宽慰了几句,只让长春宫的宫人带话回去。 近午时,太子回来了。因着无雨,反倒更闷热些,塘边的蜻蜓都飞不动,只闲闲停在荷叶上。 太子先去更衣,乔琬又吩咐殿中冰鉴加了些冰。 “你今天上午可好?”荣谌换了轻便的衣袍进来,身上还带着乔琬送他的佩香,在夏日里清爽怡人。 “上午用了药,嗓子舒适了不少,”乔琬笑盈盈道,“陛下与贵妃娘娘都有赐下,太后与嘉宁也派了宫人来。我与她们说话都十分顺畅哩。” “如此便好。”荣谌接了她递过来的香薷饮,一饮而尽。 午膳依旧是各种粥,还多了一道清热解暑的绿豆粥。小菜也多是凉菜,又有些糕点与凉浆、果露。 司馔还带着掌食与掌医,那掌医小心道:“今日暑热,娘娘又伤了喉咙,可多用些温凉、软烂之物,暂不必用热饮。” 乔琬问太子:“殿下想用些别的么,不必总陪我喝粥。” 太子想了想道:“苦夏用些粥还好些,在送些山楂糕来吧。”他倒不忘拍拍妻子的马屁:“不过想来是难及太子妃的手艺,勉强一用。” 乔琬抿唇一笑,并不理他。 用过午膳,少坐片刻,太子提起让乔琬午歇。 “昨日受了惊,今日自然是要多休息一番。” 东宫并不同长春宫,并没有午歇的习惯。 乔琬想起昨夜太子不知何时回来,今日一早又去了福宁宫,眨眨眼道:“表哥陪我。” 荣谌闻言笑道:“太子妃倒是找着拿捏我的方法了。” 乔琬亲自撩开纱帐:“殿下,请。” “太子妃娘娘自荐枕席,莫敢不从。” 乔琬美目一嗔,自顾坐到镜前摘下钗环。因着太子不喜宫人近身,如今侍奉武婢都退到了帘外,她倒觉得自在些。 荣谌过来接了发簪,为她放进钗盒:“你不问今日父亲与我说了什么?” 乔琬道:“殿下自然会与我说,急也无用。” “你呀你,”荣谌今日心情不错,倒也有心与她打趣,“有事表哥,无事殿下,倒是收放自如。” 乔琬立刻卖乖:“表哥请讲。” 荣谌点点她的鼻尖,只道:“昨夜金鳞卫就抄了那牙行,宫人李氏也下了狱。虽逃了牙婆,但李氏指认,她们皆是兰泉宫旧人。” “这宫里,怕是要闹翻天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对不起,下章就是坦白局了! 第60章 诉衷情 “殿下, 这兰泉宫人可是有什么说法?”乔琬觉察到一丝古怪,“柔安一时听来觉得只是前代行宫的老人,可一时又觉得, 太后娘娘心有忌惮,讳莫如深。” 荣谌微微扯起一抹笑, 乔琬从镜中看去,也觉得那抹笑怪得很。 “该如何与你说呢,婠婠?就如同你不知该如何与我开口一般。”荣谌为她理了理散开的鬓发。 这话倒是勾起了乔琬的心事, 她移步帐前,轻声道:“殿下, 我昨日被困在文绮阁时,心中悔恨得很。我还有许多话未与您说……” 荣谌心下一软,扶着她坐在那芙蓉玉簟上:“是我的不是, 竟让东宫出了这等事,你别再多想。” 乔琬却摇头道:“本就是我带了春水入宫,都是我的不是, 是我看错了她……殿下, 您且听我说,之前难以启齿的秘密, 皆是因为我已经死过一回。” “不可胡言!”荣谌轻声喝道。 乔琬拉着太子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殿下, 今日您就是治我的罪,我也要说。只怕再有昨日那一遭,许多事便来不及告诉您了……” “我曾经历过两回太和二十年的春日。前一回,我没有参加嘉宁公主的春宴, 那一年东宫也没有选妃。太和二十一年夏汛, 南方洪水, 陛下命工部侍郎为河道总督,之后河道贪墨一案牵连甚广。我在这年秋狝惊马,二哥为了救我废去一条腿,只是当时做了手脚的并非康平伯府的沈昀,而是定远将军家的女儿……” 乔琬不敢看太子的面色,她只挑拣了一些共同经历过的事来说。 “太和二十二年,我与康平伯府长公子沈昱成亲,同年嫁入昭王府的却是刘妧……” 话音刚落,乔琬就觉得手上一紧,荣谌沉声道:“你嫁入了康平伯府,那我呢?” 乔琬垂眸望着他们交握的手,只觉得太子的在意之处令人意外。 她稳了稳心神,压下心间涌起的凄楚:“殿下,太和二十三年,东宫被废,您在月夕时突然病逝……” 荣谌没有说话,乔琬也久久无言。 他会信么?还是在生气? 乔琬偷偷转头去看,却见太子并没有责怪之意,只是有些出神。 “殿下,请您恕罪。”乔琬想起身行礼,但太子不让她起来,只是却与她十指紧扣。 “太和二十三年之后,发生了什么?”荣谌望向她,却又仿佛不是在看她,而是在望向什么更不可及的水月空花。 “太后娘娘在殿下病逝后,也一病不起。当时我只以为娘娘是伤心过度,如今想来,却不知与那安神香可有干系?太和二十四年,太后娘娘病逝后,我浑浑噩噩过了几年,不再进宫去,只在内宅间打转……” 乔琬的声音越来越轻:“听闻嘉宁公主所说,那几年陛下常常徘徊于毓园思念殿下,渐渐病体沉疴。” 荣谌却直截问道:“你是为何,又在何时,回到了太和二十年的春日?” “太和二十八年,昭王登基,改元延和,”乔琬痛苦地阖眸,“这一年东宫旧臣与嫡派群臣皆遭到清算,宣宁侯府满门抄斩,七殿下被……贬为庶人。” “你呢,婠婠,”荣谌微凉的手指为乔琬拭去泪痕,他几乎耳语般问道,“你呢?” “我?”乔琬望着自己的双手,目中噙泪,微微沙哑的声音却是笑着的,“那年我病了数月,待好些了……我便杀了沈昱!” 她转头看向太子,含泪的眼中眸光灿灿:“我杀了构陷康平伯府的沈昱,一把火烧了……烧了康平伯府的后院!”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荣谌轻轻念叨了一声,他一把将乔琬拥入怀中,交颈相靡,“我的婠婠,原来是你,原来一直都是你……” “殿下?”乔琬低唤道,她以为太子会惊讶、会质问、会震怒,全然没有想过他是这样的反应。 温热的薄唇落在她的唇畔,欲去犹缱绻。 “那个雨夜望见我的,是你。”荣谌低语道。 电光火石间,乔琬想起了去年春日毓园新开的宝瓶门洞,想起了被杖毙的高公公那张狰狞的脸!她想起了梦里的雨丝风片,想起竹林一隅那徘徊不去的魂牵梦萦的幽影…… “殿下!”乔琬难以置信,随即又有难言的凄然与惊骇涌上心头,还伴着重逢喜悦与柔情,直教她说不出话来,“殿下,殿下,表哥……” 乔琬扑到太子的怀中,只胡乱唤着他,并不敢看他,也忍着不敢痛哭出声。 终是平复了心绪,她带着哭腔道:“表哥,那夜我是看见你了么?我没有做梦,也没有喝醉,我是看见你了么?你为何,你为何……”为何会困于毓园! 明明前世的太和二十三年,天子在废太子薨后,重新追谥太子,以储君之礼下葬! “别哭,婠婠,”荣谌轻轻哄着她,柔声道,“你在那夜凄雨中望了我一眼,我便从鬼,变成了人。” ** 乔琬哭累了,是太子亲自拿冷帕子给她敷的眼睛。 “那么许多事,哪里一时说得清?”荣谌只想哄她午歇,“你先睡,待你起了我才与你说。” 乔琬如何还睡得着?她拿冷帕子遮着眼,赌气道:“太医治好了我的没心没肺,如今是睡不着了。” 荣谌竟还笑得出声,他命守在帘外的武婢端来了掌医一直温着的安神汤,劝道:“你昨日受了惊,今日又是大悲大喜,如何不损了心神?莫要叫我担心,喝了安神汤歇一歇吧。” 乔琬如今瞧太子倒比之前稀罕了许多,只乖乖喝了汤药,不忘敦促道:“殿下也歇一歇吧。” 殿内幽静清凉,放下碧纱帐来,自成一界。 正如太子所言,乔琬只觉得心中大悲复喜,怅郁难言。一时似他乡遇故知,一时又仿佛所爱复生。 她只怕这是一个梦,怕得不敢闭上眼睛。 “你盯着帐子作甚,”荣谌笑着伸手去遮她的眼,“快歇歇吧。” 乔琬拉着他的手,轻声道:“表哥,我好怕这是一个梦。” 荣谌捏捏她的脸颊:“疼么?疼就不是在做梦。” 那一瞬间乔琬福至心灵,她侧过身,也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太子的额角:“表哥的头疾一直未愈,疼么?” 荣谌拉下她的柔荑,放在唇边吻了吻:“别担心,我心中有数。” 乔琬心里是一片酸软的疼,原来那些令太子难眠的噩梦、那些缠绵不尽的头疼,也是太子在害怕,害怕这重新开始的一生只是一场梦。 “表哥下回捏捏我就是了,我不怕疼,”乔琬小声道,“你疼得太久了……” “不要胡思乱想,”荣谌将她揽到怀中,“有你在,我的头疾很快便能痊愈了。” 她明白他所忧,他也明白她所想。 太子的怀中还有很淡的笃耨佩香的香味,那是乔琬亲手合的。她闭上眼睛,只觉得安心。 ** 再醒来已是日暮时分,这一回乔琬睡得极好,安枕无梦。 太子已经起了,乔琬自己撩开纱帐,就见他在窗下看文书。 “表哥,方才可有安眠?” 荣谌见她醒了,亲自为她端了一直温着的润喉汤药来:“先喝些温水。我睡了一个时辰,见你疲累,便没有唤醒你。” 这是上午掌医献上的汤药,用过后嗓子舒服许多。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63节 乔琬喝了汤药,又唤霜清、玉鸣进来梳洗更衣。坐到镜前,她小小惊呼一声,只拿帕子遮着脸。 “我的眼睛都肿了,殿下竟也不说一声!” 霜清忙道:“娘娘别担心,奴婢这就取冷帕子来。” 荣谌却笑道:“可怜可爱得很。” 乔琬拿冷帕子敷了好一会儿,掌灯时分才传膳。 司馔依旧带着掌医,白公公与清佩姑姑也候在一旁,只是无人敢问,为何一个下午过去,太子妃娘娘却哭红了双眼。 太子今天陪着太子妃大半日,晚膳后又去了一趟书房。乔琬不愿胡思乱想,只与霜清谈天解闷,多半是听霜清说她幼时习武之事。 东宫落钥前太子回来了,乔琬便让宫人们退出去。她今日午歇过了,并不困顿,待太子梳洗更衣时,只在坐在塌上出神,挑选着满腹的疑问。 该从哪里问起呢? 太子殿下是在噩梦中忆起前世的点滴么?乔琬细细回忆了,殿下是从上年春日时候就不再用燃香,那时的他已经想起许多了吧。 前世太子究竟是因何病逝?只是想到这个问题,她的心就怦怦跳起来。 荣谌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乔琬倚在美人榻上出神。灯下观美人,更是尽态极妍。 他深深喟叹,以为再也寻不到的霎时飞花,原来早已被他捧在掌心。 “在想些什么?” 乔琬回过神来,只道:“殿下方才去书房,可是有什么消息?” “暂没有什么新鲜的。其实这些年宫中发生过几回毒案,虽每次都止于自尽的宫人与内侍,但这么些年司礼监与金鳞卫还是有所猜测的,”荣谌如今也痛快道来,“秦艽的丁香结确是一下串起了所有,问题就在兰泉宫旧人身上。” “可是与前代的逆党相关?”乔琬小心问道。 荣谌却道:“如今不知是与逆党相关,还是与宫闱旧案相关。昨日东宫走水,父亲大怒,连裴公公都吃了挂落,这一回只怕不日就能查清了。” “前世宫中也没查清此事吗?”乔琬不知太子是如何重来,又是否该称作前世。但她知道太子能明白她的意思。 “从前不知安神香有毒,也没有东宫走水一事,宫中并未再深查下去,”荣谌知道她想问什么,“此事以后再与你细说。” “殿下,您就告诉我吧,您的头疾可与毒案有关,前世又是因何急病?”乔琬对太子的心情宛如失而复得,想到宫中还潜藏着毒蛇就害怕不已。 荣谌安抚地将她揽入怀中:“头疾确实是那回司寝宫人燃香的留毒,如今已渐好了。从前东宫没有太子妃,他们只管打我的主意,但并么有那么容易得逞。只是如今有了你,真真的我的软肋……” “至于前世逼死我的,”荣谌说到这里一顿,语气却是平淡,“另有其人。” 作者有话说: *月夕:八月十五中秋节,与前文二月十五花朝相对。 --- 之后会慢慢展开太子所知的前世,两人因身份不同,所知不同,可以一起对对答案~ 一点点两人论,太子和婠婠都不自觉都把今生的对方当作另一个人(不喜欢两人论的宝子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婠婠对自己前世模糊的暗恋是有感知的,而太子难忘延和元年雨夜里的婠婠。所以当知道对方也重生时,更有些失而复得的喜悦。 第61章 声声慢 当年谋害太子的竟另有其人! 乔琬敏锐地注意到了太子的用词, 能“逼死”储君的,又是何人?她不敢细想。 “许多事,我日后自会慢慢说与你, 如今讲来不过教你平白忧心,”荣谌轻轻抚过她的发, “你只管放心,这一回,东宫不会再被废了。” 乔琬捉着他的衣袖, 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她希望是自己想错。 荣谌此时却仿佛与她心意相通一般,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乔琬忙要跪下请太子恕罪, 被荣谌一把扶住:“从前我便说,你我夫妻,不必如此多礼。如今的你我, 更是不必如此……” “殿下,礼不可废。”乔琬此时并没有飘飘然,她牢牢记得入宫前父母的嘱咐。 “你倒是个守心的……只是这宫中许多人与事, 并不如你所想那般, ”荣谌平静道,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 “从前的我,当真只想着礼贤下士、胸怀天下, 我一心要做一个君子,做一个孝子,做一个合格的储君。直到死后,我才知道这一生是多么荒唐。” “殿下做到了。”乔琬说。 荣谌却摇头:“我错了, 全然错了。这教我如何与你说……” “表哥, 我不问了, ”乔琬想起自己曾经的难以启齿,将心比心,“只待你愿意时,慢慢与我说。” “我如今先只告诉你一件事,你别惊讶,”荣谌牵着她坐下,“知此事之人甚少,从前我曾烦恼如何再能令父亲满意,许阁老才将此事告知于我……当时的我并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如今想来,倒怪我自己愚钝。” 乔琬坐在一旁,只静静听他娓娓道来。 “许阁老当日与我说,他受衔太子太师,与我有师徒之名,只将此事告知,好叫我自己琢磨,”荣谌想起那日的光景,目中似喜似悲,“原来祖父也曾想过废太子,立秦王。” 万幸乔琬早已准备好听一件骇闻,才免去了失态。 但她此时不忘心思飞转,那日昭王妃递上程家投名状时,太子便说过程阁老是嫡派老臣。当时她曾有过一瞬怀疑,为何天子登基需要嫡派老臣,没曾想竟是应在了此处。 “竟是从未听闻过,”乔琬觉得自己今日已经好转的嗓子,此时听起来又有几分沙哑,“太后从未向府上提过。” 当时祖父仍在,与几家国公同气连枝,倒是能一同上疏。 太子哼笑了一声:“祖母若与宣宁侯府提起此事,只怕废去东宫还要再快些。祖父忌惮外戚只有更甚。” 乔琬明白,先帝当年亲自上过战场,与前代军队兵戎相见过。他曾亲眼见证过那个朽朽欲塌的王朝祸起外戚。 只是这样想来,她心中又觉凄然,太后与先帝也算相识于微末。当时乔府追随高|祖皇帝起兵,朝不保夕,不知前路。后来太后执意嫁入宫中,不过是为了少年时的一段情。 乔府背负外戚之名换来的这段佳话,到了最后,依然是如此收场。 “父亲行二,中宫嫡长子,自立为太子以来从未犯过大错。当时嫡派群臣力保,只将此事压下。其中有位华盖殿大学士,正是我的外祖。” “从前父亲心情好时,总喜欢说我像他。众人皆道父亲对我爱甚,却不明白他所爱的,终究只是他自己……同样行二,中宫嫡长子,同样年方五岁立为太子。婠婠,你觉得父亲册封我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太子的低语更教乔琬心惊胆战,她不敢应答。 “他把他从前没有的,都给我了,却教我这一生更显得荒诞。”荣谌慢慢笑起来,却不知在笑谁。 他曾经的难以置信,他疯狂的愤懑不满,都已被死后那漫长孤独的时光磨平。 “他倒是会宽慰自己,”荣谌冷然道,“婠婠,你且瞧好了。秦艽藏起丁香结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父亲终于找到机会,要狠狠拔出心里的这根刺了。” 正如太子所言,翌日一早宫中传旨。 秦国太妃遣守皇陵,秦王贬为庶人。 “婠婠,你可知为何当年宫档混乱?只因为那秦国太妃,当年的贤妃,正是兰泉宫旧人!” ** 仲夏的天不到卯时就亮了,值夜的宫人动了动酸麻的腿,就听见纱帐后响动。 太后的声音清醒得很,她问道:“卯时了么?” “娘娘再歇息一会儿吧,还有一刻钟才到卯时呢。”宫人小声道。 “起吧,我早就醒了,再睡不着咯。” 值夜的宫人掀开帐帘,守着外间的宫人进来,一同伺候太后起身。 太后并不是猛然起来,她如今有些年纪了,总要靠在引枕上先稍坐片刻。 这一坐,八宝姑姑便进来伺候了。 “倒是劳烦你总陪着我早起。”太后道。 八宝姑姑扶着太后下床,笑道:“娘娘说的是什么话,奴婢已然习惯早起了。再说这样的时辰也不算早,衙门都开始点卯了。”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叹道:“八宝,不知为何,今日我心慌得很。” 一旁的宫人过来伺候梳头,八宝姑姑陪着太后,轻轻为她打扇:“娘娘,只是夏日闷热,用过早膳殿中再加些冰就好了。” 只是长春宫刚用了早膳,就听得外面岐王求见。 太后刚刚在用茶,奇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来做什么?” 常喜回话道:“娘娘,岐王是从御前来的,急得满头是汗。” 太后神色一正:“让他进来。” 岐王于兄弟中行五,他年幼丧母,幼时承蒙当时还是中宫的太后关照,与天子一向要好。因而如今他在诸亲王中还算有差事,挂着宗人令的职。 岐王身着常服,因要面见太后在外面已是净过面了,但脸上还带着日头下疾行的泛红。 他进来行了礼,直奔正题:“母亲,您快劝劝陛下吧!今日一早陛下就将儿臣召入宫中,说是要赐死秦王太妃!” “你说什么!”太后的手一抖,茶盏摔落在地。 岐王也顾不得那么多,只道:“兰泉宫人为乱廷掖之事,陛下全怪罪于太妃一人,如今就要下旨赐死太妃,将四哥贬为庶人。” 太后面色发白,她站起身:“老身亲自去见他!” 八宝姑姑连忙扶住太后:“娘娘,现下日头已经起来了,外面太过暑热,您万不可此时出门!” 常喜也忙上前道:“娘娘留步,奴婢为您传谕。” 太后如今心慌气短得很,她扶着八宝稳了稳心神,终是长叹一声:“常喜,你随老五到御前去,你就问陛下可记得当年在佛堂与老身立下的誓言。哪怕如今他并不信神佛,但君子立誓不可违。” “喏。”常公公郑重一揖,与岐王道,“殿下,请。” 岐王知道自己今日前来长春宫劳动太后实乃下策,连连作揖赔罪道:“母亲,陛下以仁孝治天下久矣,儿臣实不忍见此事将陛下多年经营毁于一旦。多有叨扰,还望母亲见谅。” 太后却是失了精神气,她只摆手道:“去吧,此事除了我,还有谁能劝他?” ** 群玉宫一早也得了消息,天子遣了秦国太妃守皇陵,又将秦王贬为庶人。 “娘娘,”凝香压低声音道,“外边的内侍见着岐王方才去了长春宫,太后娘娘又遣了常喜同他去福宁宫,那边只怕是劝过几轮了。” 贵妃闲闲拨弄碧玉缠枝碟上的荔枝,淡淡道:“劝有何用,不过是再换个名头。龙山距离玉京还有数里,太妃在路上磕了碰了,到皇陵又凉了热了,年纪大的人只怕一时是熬不住的……” 凝香不敢再言语。 贵妃问:“你觉得宫中毒案与秦国太妃有关么?当年废立太子一事败后,她再无晋位,秦王如今也只是终日饮酒作乐。她即便毒死陛下所有子嗣,也再轮不上她的儿子,想来不过是陛下终等到一个好时机罢了。” 她并不在意凝香不敢回话,又自顾自道:“只是我追查了这些年,可不甘心让线索断在此处……” 正在这时,闻铃打帘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到贵妃面前行礼道:“娘娘,不好了,重华宫那里传了消息来,八殿下突然人事不省,太医束手无策!”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64节 重华宫,正是宫中未获封的皇子所居之处。 贵妃倏然起身:“安嫔呢?告诉安嫔了么?” 群玉宫的偏殿此时已经乱做一团,闻铃道:“那边闹了起来,安嫔娘娘怕是已经知道了。” 又有宫人来报:“贵妃娘娘,安嫔娘娘听闻八殿下之事,急着要去重华宫,一时竟晕厥过去。” 贵妃沉声道:“夏日暑热,安嫔又急火攻心,你们只不要再激她。让她不必着急,本宫亲自去重华宫!” 那宫人连忙应喏。 凝香与闻铃知道自从贵妃娘娘的五皇子夭折后,她最是痛恨对孩童下手之人。从前有借着年幼公主邀宠的,有暗中伤害怀孕宫嫔的,贵妃执掌凤印以来,一律严惩不贷。 “前几日还在东宫放火,今日又到重华宫伤人,”贵妃眸光一凝,“我倒要看看,这是认了哪一宫的主子娘娘!” 作者有话说: 太妃的封号是用了唐制,跟着她儿子封地走,但是咱们架空的设定是并不让亲王出京( 太后的故事,写的时候脑内突然播放bgm:大雨将至满地潮湿,记忆眼看在流失,多年以后每段故事,从来结尾都相似~ -- 感谢在2022-07-19 18:51:36~2022-07-22 18:5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羽衣甘蓝甜甜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番茄已成酱 90瓶;小凡凡 6瓶;买面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草蛇线 锦云宫内静室生凉, 雾绡云幄。 丽妃正在抄经,这是她常年的习惯。她并不信佛,抄经不过是为了静心。不过她把亲自抄的经书献给太后, 还是能讨得几分好。 丽妃与太后、太子妃一样,皆出身武家, 她平日里也愿意多去长春宫走动。只不过丽妃出身武举新贵,宣宁侯府却是开国武勋。当真论起来,她既无文采动人, 也没有乔氏女的美貌,因而在三妃中并不算得上受宠。 此时听得外头有宫人来报, 丽妃微微蹙眉,她素日抄经时不许人打扰,如今只怕是出了什么事。 松月揭了帘子进来, 见丽妃已然停笔,垂首道:“娘娘,方才福宁宫宣旨, 秦国太妃遣守皇陵, 秦王贬为庶人。听说这还是岐王请了长春宫去劝的结果。” 丽妃道:“此事有何可忙乱?与咱们无关。” 松月又道:“还有一事,重华宫来的消息, 说是八皇子突然急病,如今陛下和贵妃娘娘都已经过去了。群玉宫叫了太医, 只怕是安嫔受不住。想来八皇子凶险。” “蠢材,如何不早说!”丽妃搁下笔,斥道,“可有提到诤儿, 他如今可好?” “娘娘放心, 并没有四殿下的消息, 应是无事。”松月忙道。 “这样的天气,陛下与贵妃亲临,只怕是老八凶险了,”丽妃蹙眉,“我有心见诤儿,此刻却有几分不合时宜。” 风泉又见宫人来报,出去接了话,进来道:“娘娘,是惠妃娘娘请您一同到群玉宫探望安嫔。” 丽妃冷笑:“如今老二出宫开府去了,她倒是有闲心来凑热闹。这样热的天气,她巴巴地凑上去作甚。” 松月垂首并不言语,风泉只道:“娘娘也知道,惠妃娘娘总是如此热心肠。琼华宫的人还在外头等着回话,娘娘您看?” 丽妃叹道:“我能明白贵妃娘娘之心,她一向见不得这些。但我不愿与惠妃去戳安嫔的心窝子的,你自去回话。” “喏。”风泉向来机灵,自是出去回话。 琼华宫内,惠妃得了锦云宫的回话,只是面色如常。 “她向来不争,也是自在,今日不过平白一问。” “母妃,八哥是没救了么?为什么父亲和贵妃娘娘都去了重华宫?”被留在一旁学绣活的德康公主问道。 惠妃睨了她一眼:“说话小心一些,此事攸关性命。就算你再没规矩,也要记得,不可在你父亲面前如此议论兄长。” 德康公主垂眸,嘟哝道:“我又不是傻子。” 惠妃道:“真是一波未平又起波澜,这几日你好好在琼华宫里待着。我只亲自去群玉宫走一趟。” 德康公主放下手中针线,老老实实应了。 ** 空气中的血腥味、尿|骚味、皮肉腐烂味与夏季湿热的霉味混合在一起,着实难闻。 地上还有水冲刷过的痕迹,却只使得监牢更加潮闷。 裴知面色如常地走在泛着水渍的砖石路上,他面白无汗,双目沉静,却叫身后跟着的内侍冷汗涔涔。 “拂云殿的人呢?”裴公公最后停在一个空置的牢房前。 那个内侍狠狠跪在青砖上:“裴爷爷,饶了小的吧,右金鳞卫的万方万大人要提审,小的一时迷了心窍,不敢不从。” “哦,右金鳞卫?”裴知冷冷道,“你倒是连万方的话都听,下一回是不是连凌峻来了都要唯唯诺诺?”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狗东西,记清楚谁是你的主子,拖下去。” 那内侍被捂嘴拖了出去,一旁的小黄门凑上来:“干爹,拂云殿与玄穹宫离得那样近,怕都难逃干系。” “碍事的万方,定是谷廷仁那老贼从中作梗,”裴知的目光扫过附近房中七零八落躺着的血人,“重审,从玄穹宫的开始。” “干爹放心,”那小黄门垂首道,“孩儿也觉得此次是真的近了。” 裴知有几分满意,倒是多说了两句:“只怕他们万万想不到,竟是被东宫的小贼反水。后又一击不成,反暴露了宫外经营的牙行。” 那小黄门却是看得清:“他们以恩情相挟,便要想好,恩情也有大小,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秤。” 裴知有些意外,睨了他一眼。 小黄门忙俯身道:“干爹恕罪。” 裴知冷哼声:“倒是提醒了我,得拴好你才是。” ** 今天一早,天子就宣了宗人令。太子本来也该陪着他的岐王叔前去,但天子想着他终究是晚辈,便略过了他。 哪知那边刚宣了旨,重华宫便出事了。 白公公道:“陛下今日正无事,已经亲自去了。消息传到群玉宫,听闻安嫔娘娘那里宣了太医,贵妃娘娘有心为安嫔娘娘前去探望。殿下,咱们也快动身吧。” 宫中除了太子,其余皇子皆住在重华宫。昭王在宫外,要接到消息只怕晚一些。 乔琬听得心慌,忙帮着一起为太子更了外袍:“白公公,可听说八殿下是什么急病?”她不敢深想,但也知道普通暑热晕厥可不会惊动天子与贵妃。 白公公躬身道:“奴婢不敢断言,只是如今满宫中传遍,太医已经束手无策了。” 又是前世从未发生过的事,只怕是前几回的失败,叫他们狗急跳墙了。可是为何是八皇子? 乔琬心中一动,却是骇然。能让天子在暑天亲自前去探望的,自然是心爱的子嗣! 之前春水所为,正是为了逼疯太子,如今又有人向天子宠爱的幼子下手,只怕是牵涉夺嫡之争。 白公公也暗自望了太子一眼,那日他说幕后之人会向其他皇嗣下手,想来是早已明白此事涉及夺嫡之乱。 乔琬并不想在太子面前装傻,她脱口道:“殿下,只怕暗中庇护兰泉宫旧人的不是秦国太妃,而是膝下有皇子的娘娘。” 荣谌并不惊讶:“所以我昨日说,父亲只是找到了机会。但没想到打脸竟来得这么快,我看此时秦王叔只怕都还没接到旨意呢。” 白公公闻言直冒冷汗,他垂首轻声道:“殿下慎言。” 太子正要出门,又有个乔琬见着眼生的小内侍说要事来报,白公公让他直接说了。 那小内侍垂首立在帘幕边,回话伶俐:“启禀殿下,奴婢听说重华宫已经抓着了下毒之人,第一时间就来禀告。那宫人曾经在东宫侍奉,名唤唐巧儿。” “唐巧儿?”荣谌语带疑惑,眉头一皱。 显然这也是太子前世未经历过之事,但乔琬却知道唐巧儿是谁。 “殿下,唐巧儿便是那日遣回的司寝宫人。”她后怕道。 原来当初群玉宫、长春宫选来的司寝宫人皆有私心!如今甚至都不知当日可否冤枉了另一位宫人。 那内侍又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公公说玄穹宫附近怕是有问题,如今查得近了,很快便能结案。” “孤知道了,去吧。” 乔琬听出来了,这内侍是某位“公公”的属下。她此时无意节外生枝,只道:“殿下快去重华宫吧。” 荣谌拍了拍她的手:“你近日还要小心。” 乔琬笑道:“我在会宁殿里,哪儿都不去,只等表哥回来。” ** 太子去了重华宫,乔琬还有些心神不宁。 她全然不知宫中这事关兰泉宫人的大案,前世的他们究竟是否参与夺嫡之乱,暗中庇护他们的又是哪一宫的娘娘? 偏偏太子自己说了,逼死他的另有其人。 乔琬想起自己入宫前所思,要如何帮助太子殿下顺遂登位呢?天子的心思她如今已知道几分,看起来似乎是太子全然照着天子的心意便可。毕竟,这就是天子立储所望。 天子在太子的身上投射了自己的全部。熬过去,便可以顺利登基。 可是太子愿意吗? 乔琬在心中叹了口气,她不敢再问殿下前世因何亡故,但她从那寥寥数语里听出了尚未消弭的怨忿。 东宫本就似一座被众人监视的囚笼,又叫太子如何甘心做一世他人手中的傀儡? 他也曾一心要做一个君子,做一个孝子,做一个合格的储君。只是有一日骤然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站在戏台中央吧。 过了午时,各宫都接到消息,八皇子薨逝。 乔琬无奈,此生一切确是改写了,可竟是波及了八皇子,使他早夭。 申时一刻,太子便回来了。太阳还未落山,太子一身暑热,乔琬连忙为他端了香薷饮来。 饮了凉茶,荣谌去梳洗更衣,出来时面上还有些热。乔琬亲自为他打扇,心道下午在重华宫只怕是无人顾得上给殿中添冰了。 “殿下可好,要不要拿凉帕子敷一敷面额?” “无事,”荣谌道,“方才在重华宫也煮了药碇子,我喝了才回来的。”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65节 “太医可说了八殿下是什么急病?”乔琬问。 “对外只说是暑热急病,实则还是毒杀。”荣谌肃然道。 乔琬心中暗暗念了一声佛,低声道:“殿下,节哀。” 荣谌握着她的手:“婠婠,从前我未有婚配,从未想过此等事。今日见到父亲与贵妃娘娘哀恸,心中却是能体会一二……一时竟是怕得很。” 这是太子的体己话,乔琬心中一面是酸软难言,一面也隐隐有些害怕。 她振作道:“表哥不要想得那样远,如今不是就要找着真凶了么?”她复又想起群玉宫来:“只可怜安嫔娘娘,竟没能见得八殿下最后一面……” “八弟平日里常去群玉宫请安,也算贵妃娘娘半子,”荣谌道,“八弟与五弟夭亡之事,贵妃娘娘定然不能善了。” 乔琬心中也有几分戚戚,她又想起自己之前露的马脚,说道:“贵妃娘娘前世终是出家做了女冠去,只望娘娘最后能放下过往哀痛。” 荣谌只道:“哀莫大于心死,父亲却看不明白。婠婠,贵妃娘娘前世既愿意出家,向来是已经大仇得报。” 作者有话说: 开始收束一些前文的线索 第63章 旧亭台 八皇子殇夭, 追封悼王,以亲王之礼下葬。天子辍朝,不鸣钟鼓, 宫中皆着丧服三日。 自从贵妃娘娘的五皇子后,宫中未有皇子夭折, 更何况八皇子是被毒杀暴毙于重华宫。 天子一时无心再理会江南水患与贬谪秦王等诸事,只怕他心中也清楚,兰泉宫人的毒案实则与秦国太妃干系不深。 岐王忙得焦头烂额, 他一边担心天子再迁怒秦国太妃母子,一边又要与礼部议祭葬礼。 乔琬与八宝姑姑、嘉宁公主一同至群玉宫探望安嫔。那是乔琬入宫以来第一回 到群玉宫拜见。虽贵妃执掌宫务已久, 但终究不是中宫,太子妃不必特来请安。 群玉宫阔朗,又有轩台楼阁, 庭植梧桐。但此时一片缟素,夏季里也觉凄清。 众人先至正殿拜见贵妃娘娘。 贵妃今日精神恹恹,身着素服, 头戴银簪。众人明白她怕是又想起从前早夭的五皇子, 皆不敢提。况八皇子在群玉宫长到开蒙读书时才送去重华宫,也算在贵妃膝下长大, 与亲子无异。 大家只劝贵妃保重身体,莫要过于哀伤。 八宝姑姑是代太后前来, 细细学了一番太后的嘱咐。 贵妃只道:“你们之劝我心中也是明白,只是哀痛难当。竟怕是我命中无子,牵累了安嫔母子。” 乔琬忙道:“娘娘万万不可这样想,皆是那幕后之人歹毒。” 贵妃叹道:“我如今别的也不多想, 只等着为安嫔母子讨回公道才是。多谢太后娘娘关怀, 姑姑这一趟辛苦了。也多谢太子妃与嘉宁公主, 宫中今日备了凉茶、香薷饮等,请先去去暑气。” 众人用了凉茶,又要去偏殿探望安嫔。 引路的宫人带着她们从游廊下走过,庭中听不见夏虫鸣啼,只有一片肃静。 嘉宁公主忍不住提了一句:“你们宫中是把夏虫都捉了么?” 那宫人道:“公主见笑了。贵妃娘娘与安嫔娘娘伤心过度,夜不能寐,咱们便自作主张送走了宫内恼人的夏虫。” 八宝姑姑点头道:“你们有心了。” 乔琬问:“安嫔娘娘如何了,听闻她前日晕厥,可好些?” 宫人只垂首道:“安嫔娘娘伤恸过度,太医每日来都来调方子。” 进了偏殿,室内药味不散,凉意倒比贵妃那里还强些,想来是贵妃分了份例里的冰过来。 殿中的宫人引她们进了内室,安嫔靠在引枕上,已不见当日妍丽,只唇色发白,面若金纸。 乔琬暗自心惊,想不到她短短数日,竟病得这样重。她不禁又想起太子那日所言,若是他们的孩子遇害……她不敢再想,只是心有戚戚。 自是有宫人先通禀了安嫔,她见了众人便道:“多谢太后娘娘、太子妃与嘉宁公主,我如今无力起身,还请见谅。” 乔琬忙道:“娘娘节哀,是我们叨扰。” 八宝姑姑也道:“太后娘娘本不欲叨扰,但终究是放心不下,还请安嫔节哀。” 安嫔的眼里浮着泪光,却没有泪水流下,她咬牙道:“姑姑还请娘娘放心,我还等着为我的孩儿报仇呢。” 嘉宁公主不禁道:“娘娘莫要伤了身子,您还有六妹妹呢。” 乔琬这才想起安嫔膝下还有一位六公主,嘉宁公主到底是做姐姐的,心中还记挂着。 安嫔一怔,似想起了什么,诚挚道:“多谢公主惦念小六。” 八宝姑姑又问了几句,叮嘱宫人好好照顾安嫔。众人便告退了。 天气暑热,出来时八宝姑姑替太后娘娘关心东宫几句,又要照顾嘉宁公主。三人无心寒暄,乔琬只道待八皇子奉移礼后再去拜见。 ** 福宁宫内也换上了素饰,天子辍朝,这几日只见了宗人令和礼部的人。谷廷仁担心陛下身体,自作主张劝天子请了一回太医,倒招了长春宫遣人来问话。 天子喜爱太子不假,除却东宫,比起同样嫡出的七皇子来,天子最宠爱的却是八皇子。 这件事谷廷仁与裴知皆是不解,陛下常言太子似他,可七殿与太子同是中宫所出,却没有这等尊荣。天子不常夸八殿下,但八殿下在众皇子中偏又有些难言的偏宠。 谷廷仁轻轻为天子打扇,心中还在想着毒案。上回安神香一事差点把他自己折进去,倒叫他心中升起些许敬畏来。那时他是真的请人查验、试用过此香,也查清楚了那些番僧的来路,可终究还是棋差一招,不知在哪一环出了差错。 那次杖刑之后,今年连月的阴雨,教他常常骨头酸痛得彻夜难眠。谷廷仁不敢忘,暗地里也想扳回一城来。可是如今他在司礼监,说话的份量竟隐隐比不过裴知了。 裴知常年替天子探听消息,手下在各宫渐有了一批人,愈发叫谷廷仁忌惮起来。 这回谷廷仁随天子去重华宫,一见那唐巧儿就早早通知了右金鳞卫指挥使,拂云殿的人有问题。结果裴知却从玄穹宫开始查,如今也有了眉目。 谷廷仁心中矛盾,一面希望宫中这些年的毒案早日查出个结果,一面又不愿这功劳落到裴知手里。 金鳞卫啊金鳞卫,谷公公倒是第一回 诚挚希望他们变聪明些。不论是左金鳞卫还是右金鳞卫,只要抢在裴知面前抓到即可! 谷廷仁正这样想着,外面就有人打帘进来。能这样轻声直接进福宁宫暖阁的,除了裴公公还会有谁。 裴知显然是梳洗更衣过的,但谷廷仁还是觉得他身上带着一股牢狱里的幽冷与血腥味。 天子自从那日见了鄞州朝天宫的李道长,学了什么炼内丹的法术,每日都要打坐。 如今裴知轻声进来,正是知道这个时辰天子还在打坐。 天子穿着蓝纱道袍,虽没有睁开眼,却在裴知进来后问道:“如何,可抓到人了?” 裴知一礼道:“裴知不负陛下所托,已审出真凶。” 明明是积年的毒案,不仅害过东宫,还刚刚害死了年幼的皇子。天子却依旧闭目打坐,心平气和:“哦?细细说来。” 裴知躬身道:“给八殿下下毒的宫人唐巧儿,从前是东宫的司寝宫人,与当日太子殿下中毒一事有所牵扯。前些日子,太子妃遣出唐巧儿,她被尚宫局调至玄穹宫附近拂云殿。奴婢倒是想起,那日偷窃太子妃书房的内侍,便来自玄穹宫……” “奴婢从玄穹宫附近一片冷宫查起,又对照了从前涉案宫人、内侍的调任档案,还有谋害太子妃那宫人所提过的宫外牙行……奴婢从金鳞卫那里拿到名单,确实有不少宫人内侍在外的家人受牙行恩慧。串联起来,最后审出的是玄穹宫内的一位老内侍。” 他自是隐去了一些行刑相挟的过程。 “哦,玄穹宫的人?”天子睁开眼睛,华光内蕴,“可是掌管正殿的那个老宦?” 那个老宦发须皆白,在玄穹宫内确有几分仙风道骨,连天子都有印象。 “正是,”裴知垂首道,“宫中常有宫人、内侍偷偷到玄穹宫祭拜,他们管那个老宦叫做‘老千岁’。” 天子眉头一皱:“他是什么来路,也是兰泉宫旧人?” 裴知直接跪地,叩首道:“启禀殿下,他自称是北川姜氏后人。” ** “北川姜氏?好一个北川姜氏!”太后因这几日的变故,寝食不安,此时更是气上心头。 要论起北川姜氏,如今宫中只有太后最清楚不过。但自从接了福宁宫的消息,长春宫直接宣了太医。 太医院这几日真是叫苦不迭! “娘娘息怒。”此时能挡在一众宫人前面的,便只有八宝姑姑了。 “我竟想不到,宫中还有什么‘老千岁’,还有什么北川姜氏!这一众妖魔鬼怪真是我从前执掌宫务不严,要落下千古笑柄了!”太后自顾怒道。 嘉宁公主听闻太后宣了太医,如今正在跟前奉药,她冒着被训斥的风险问道:“祖母,这个老妖宦所说的北川姜氏,难道正是前代的那个姜氏?” 北川姜氏,在大邺早已不复存在了。关于北川姜氏的故事,仅在戏文里流传。 元庆年间,高|祖皇帝就曾派人广传过前代灭国的故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末代的外戚北川姜氏通敌叛国,导致北戎攻陷旧都,前代天子弃都城外逃。 前代亡|国之前,北川姜氏在朝中可谓只手遮天。亡|国之后,更是作为外戚乱国的耻辱,被记在史书中。 高|祖皇帝自登基以来,追杀前代余党,杀灭北川姜氏全族已有四十余年。如今倒是在大邺的深宫内苑中,蹦出了一个北川姜氏的后人!怎么不叫太后大怒? 太后不理会嘉宁公主的问话,揉着额头道:“八宝,你亲自去,倒是问清楚这个老宦的姓名,叫我看看是姜氏的哪一个后人!” 怕是连当今天子都不知乔家与姜氏的渊源,八宝姑姑有些担忧地望着太后,却不敢多劝,只低声应道:“奴婢这就前去,娘娘息怒。” 是夜,一个小黄门在东宫落钥后敲开了宫门。 他递进来一个消息:玄穹宫老宦称自己是姜珩,姜珩未死! 乔琬不敢问究竟是何人敢这般传递消息。她虽知道姜氏,却不知为何要点出这个姜珩。 乔琬问太子:“殿下,我知北川姜氏,但这个姜珩是何人?” 太子沉默片刻:“他是姜氏当年的长公子,只怕该死了有四十余年。” 作者有话说: 应一下前面关于宣宁侯府外戚之困的剧情~ 抱歉今天起来就偏头痛,后来熬不住了才吃止痛药,断断续续写的慢了_(:3」∠)_ 第64章 梦仙游 乔琬原本觉得前代的事情很遥远, 可是细细想来,确实才过去三四十余年。当初前代逆党在南方作乱之事,她幼时也有耳闻。 “我不明白, 难道此人竟是以这样的身份在宫中潜伏多年,”乔琬思量道, “他毒杀皇嗣是为了什么?” 荣谌只是笑着看她:“你觉得呢?” 乔琬想了想,愈发心惊起来。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66节 她牵着太子坐下,小小的玻璃罩灯映亮满室昏黄的光, 二人说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前尘。 “殿下,前世夺嫡之乱始于东宫被废后, 我只知从昭王到八殿下都有一争之力,”乔琬说起自己从前日子里细思过的往事,“当时朝中嫡派力保七殿下, 但七殿下自己却是应了‘不争’二字。如今想来,七殿下当时只怕是为了顺应陛下信道之心……” “如若真的有人想通过谋害皇嗣左右帝位继承,那么最后的赢家定然与前代有关。前世是昭王笑到了最后, 八殿下也没有被毒杀。” “你觉得昭王可疑?”荣谌依旧噙着笑。 乔琬轻轻摇头:“此处却有两种说法。若如之前所猜测, 前世贵妃娘娘是自愿出家,只说明她疑心五皇子夭折一事, 已大仇得报,于是接受了昭王继位一事。” “依着这件事往下, 昭王、七殿下、八殿下都与毒案幕后之人无关,那么便只有丽妃娘娘的四殿下与僖嫔娘娘的六殿下有嫌疑。不论如何,只怕那幕后之人都与锦云宫相关。” 荣谌问:“如果贵妃娘娘不是自愿出家呢?” “那这前代的罪宦便与惠妃娘娘和昭王有关?”乔琬侧头看他,满面的认真, “殿下, 您可知道些什么?” 荣谌收了笑意, 他轻轻一叹,只道:“说来只怕你并不相信,当初我辞世后,神魂被困于父亲的身边。只怕是父亲听信了什么老道之言,不愿放我离去,我当时满心愤恨,只觉得那是世间最可怕的折磨……”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知道那种感受。我看着自己被装殓、听见御祭坛上的梵音与道乐,我闻见祭祀的香火……可是我却被困在父亲身边,愈发浑浑噩噩。在我还有神智的时候,倒是想过原来年幼时白英学给我听的深宫鬼故事竟是真的,这世间真有徘徊难去的怨魂作祟……” “表哥……”乔琬握着他的手,只是低低唤他。 她不敢想那是什么样的日子,被至亲背叛,死后依然不得安宁。可是她不知陛下为何要这样做,她知道自己暂时不该问。 “后来父亲病逝,我感到了一片虚无。在自己要消散之前,我来到了毓园,”荣谌将乔琬揽入怀中,亲昵地交颈相靡,轻声道,“那是一个凄凄的雨夜,我却忆起了许多少年时的事。我在回忆春光绵绵的毓园,我想起了祖母,想起了诺儿与嘉宁,还想起了你……然后我就见着了你。” 荣谌柔声道:“那个婠婠长大了,可是却满腹怅惘,目露哀愁……你望着毓园的竹林,有一瞬间,我觉得你看见我了。” “表哥,那晚的事我其实记不清了,只因我回去就染病,缠绵病榻数月,”乔琬倚着他的肩,心中只有安然的熨帖,丝毫不觉得可怖,“但是我后来梦到过好几回那夜的场景,我知道我在那时想起了你,我觉得你就站在那竹林深处……” “婠婠,”荣谌长叹一声,“只怕你当时也是将死之人。” 乔琬明白,常言说将死之人的眼睛才能看见鬼怪。那日之后,她的死局也已铸成。 她起身添了茶水,细细与太子说了她那日回康平伯府后就缠绵病榻,之后又是如何发现自己被下药,如何得知宣宁侯府灭门一事。又是如何韬光养晦,查了沈昱的书房与外室,最后杀人放火。 “表哥你瞧,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呢。”乔琬这样说着,眸中也带着自嘲的笑意。 她此时依旧是少女妍丽的面容,声音也清婉悦耳。但是荣谌也见过七年之后的她,那朵在雨夜中被打湿的花。 “恶人与恶鬼,岂不是相配得很?”荣谌也笑了。 ** 八皇子行了奉移礼,棺椁已移至龙山祭所,只等着选定的日子下葬。 玄穹宫那自称是姜珩老宦一直被太医院吊着命,他叫嚣着要见太后一面。因着这几日是八皇子的奉移礼,裴知迟迟不敢上报,只加派人人手,不惜让金鳞卫一起调查北川姜家一事。 奉移礼之后,裴知才选在了陛下打坐时进报此事。连谷廷仁都忍不住骂他奸滑,只怕是看中了此时天子最是心平气和。 “哦,他为何相见太后?”天子最近只管终日在福宁宫打坐,耗时越来越长。他也不去天章阁,已近一旬的奏报都是阁臣在处理。 不过在打坐时进禀各事天子也不恼,还说自己心境跳脱自如。福宁宫诸人都觉得自从天子练起这内丹心法,脾气愈发平和了。 哪怕如此,裴知小心答道:“那罪宦说,与太后娘娘是故人。” 天子笑起来,似是觉得有趣:“信口开河!谷廷仁,你遣人去问问太后。” 谷廷仁原在一旁屏息,希望天子不要想起自己来,结果还是这样的差事落到身上。 谷廷仁面上和气一团地笑着应喏,心中却暗暗叫苦,但是也只能招来干儿子让他跑一趟。只希望这个干儿子别再被人杖毙了。 裴知还躬身立在一旁,等着天子问话。 果然,天子又问道:“这几日东宫如何?” 裴知说道:“太子殿下这几日皆在东宫,每日茹素。” “可惜了,小八去得早了些,”天子掀起眼帘,只说了这句,又闭目道,“朕原本还想试试,安嫔可会依仗着群玉宫,逼一逼朕废立太子。” 谷廷仁与裴知皆不敢答,一时殿中只听得院外的蝉鸣,震耳欲聋。 “说起岁数,还是小八正合适。”天子自顾感叹了一句,便继续打坐。 谷廷仁不敢动,只觉得一滴汗从他的额上慢慢滑落,沿着下颚,滚进了袍领里。 他原想着若八皇子是太子的磨刀石,但为何是他?原来是岁数的差别,谷廷仁心中惊涛骇浪,只怕宫外被贬为庶人的秦王也活不长了。 谷廷仁只觉得自己愈发摸不透天子的心思。那个他服侍长大的小太子,明明五岁就被立为太子,帝后青梅竹马颇为恩爱。他自幼就富有一切,却无人发现,他心中的那根刺扎得那样深。 陛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有着这些古怪的心思? 这时,方才去长春宫传话的小黄门回来了,他确有几分本事,在御前口齿清晰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说北川的姜珩不可能还活着,当年是她一剑刺死了姜大公子。除非此人胸口还有一道剑痕,否则就是作假之人。” 天子淡淡应了一声,小黄门便退了出去。 裴知连忙道:“陛下,此人胸口并没有陈年疤痕。” “知道了,也不必再听他胡言乱语,”天子没有再睁开眼,只道,“做成人|彘,让太医院吊着性命。宫内其余同党夷三族。让金鳞卫继续在宫外追查逃脱之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喏。”裴知应声,暂且退了出去。 谷廷仁暗道不好,只怕此事之后,金鳞卫皆要让着裴公公三分了。 他心思飞转,低声道:“陛下,奴婢见您这几日内丹之法日益精进,可要与李道长一会?” 天子笑道:“你知道些什么?终日溜须拍马的。不过这几日我确实觉得心思阔朗,耳清目明,正想请李道长畅谈,再求新的境界。” “陛下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谷廷仁笑道。 ** 天子对诸人的处置传到群玉宫,贵妃失手砸了用药的玉碗。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凝香上前轻轻握着贵妃还在颤抖的手,擦拭她手上的药汁。闻铃立刻收拾起摔碎的玉片与镶金。 “他可承认了几宗毒案?”贵妃问。 闻铃屏退了其余宫人,凝香低声道:“那老宦终日胡言乱语,并不承认。但是因为之前东宫走水一事,抓到了宫外牙行的人。其他涉事宫人、内侍的亲属皆有受惠,又倒着追查到之前毒案中自尽之人,已是八九不离十了。” “那我的诚儿呢?此案他可认了?”贵妃追问道。 闻铃与凝香跪下,只是摇头。 “他又是受哪一宫庇护?”贵妃冷了声音,又问。 二人也只是摇头:“陛下并未再查。” 贵妃怒极反笑,她冷然道:“好啊,好一个冷心冷情的怪物……他只问了自己想知的,就再不管别人死活!” “娘娘息怒……” 群玉宫是走了司礼监的门路,谷公公看在贵妃丧子之事上,收了钱便睁眼闭眼地漏点消息。但是再再详细的,怕是只有裴公公知道。 “紫菀还在东宫么?”贵妃揉着额角慢慢坐下,轻声道,“让她去问一问太子,可想知道当年周皇后是怎么死的!” “娘娘,紫菀是咱们在东宫的底牌了,”凝香忧心道,“如此只怕东宫大怒,觉得娘娘的手伸得也太长了。” 贵妃淡淡道:“他何苦为难一个膝下无子、心如槁木的宫妃?只待本宫查清是谁在庇护那老阉贼,日后便是尘缘已了,只管出家去。” 凝香不敢再多劝,只是道:“娘娘,便是找了太子殿下,就能查清么?” 贵妃美目一睨,却道:“你以为那裴知,是谁的人?” 作者有话说: 太子前世是真的死了,婠婠当时就是俗称的见鬼了=w= 太子线还在展开ing~ 第65章 空池阁 这日朝会后, 太子过了午时方归。他更衣后进了会宁殿,原是担心乔琬在午歇,让宫人不要出声, 到了里间却见她正坐在窗下看书。 “文绮阁过些时日才能修好,你这阵子不若去宝文阁?”荣谌问。 乔琬这才发现太子回来了, 原是她不自觉出神了。 她听了太子的话,只是摇头笑道:“我近日只是替太后抄经,在这里也使得。” 荣谌知道从前都是那个放火的宫人陪着她练字, 因而不再多提。 倒是乔琬自己想起来,她问道:“殿下, 玄穹宫那老宦之案如何了?今日朝会之后,陛下可说了什么?” 荣谌闻言,眉尖微蹙, 只是道:“此事教几位阁老大惊,不过宫中已查明此人并不是北川姜氏的姜珩。受牵连的宫人许多一心求死的,倒怕又如之前一般。不过因着……那件事, 查出宫外同谋的牙行, 倒是找出了不少与从前毒案相关的证据。京中在这牙行买过人的府邸,如今倒是人人自危起来。” 乔琬知道他指的是春水火烧了文绮阁之事,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表哥, 此事我只与你说过。前世陪我到最后的,却是春水与秋山。今生我一心只想着她们是最不必相疑的人,却忘了世殊时异……” 她握着太子的手:“表哥,于朝堂用人之事我一窍不通, 但只望你见了我这前车之鉴, 万不可因为前世原有之事就掉以轻心。” 荣谌拍拍她的手, 低声道:“你放心,我身边还有人审时度势、出谋划策。如你上回所说,工部侍郎此人不可用,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父亲曾让我拟一份治河名单,此人从不在里头。前世他是刘阁老所提,没想到最后却是牵累了老师……” 前世此时刘家与昭王只怕已经暗度陈仓,幸好今生再无此事。 “今日朝会宣旨了,选了工部尚书到南方治河,又有金鳞卫护送。此人与程家近些,但好歹是个会做实事的。若二哥爱惜羽毛,此番江南水患应当不再如前世那般。” 乔琬暗想这突然冒出来的金鳞卫护送,只怕是太子暗中坑了昭王一把。前世河道上的银子往哪里去了不好说,今生却要叫昭王一点也不敢沾。 “如此甚好!”她不禁道了声佛,但想起太子信道,立刻伸手轻轻捂口。 荣谌有些好笑:“不必如此,宫里也还有佛堂呢。” 乔琬自从与太子交换了秘密,如今确也觉得与他愈发亲近。她好奇道:“前世我二哥伤后,可是在为殿下做事?” 荣谌微微一笑:“你竟不知,你二哥当年差点做了我的伴读。他从来都为我做事。” 乔琬怔然。 “婠婠,只怕你今生醒来便一直想着,如何与我撇清关系吧,”荣谌见她如此,倒是笑得更温煦些,眼中却眸光凌凌,“你却不知,宣宁侯府不论如何都是一条死路,只有跟着我,才能走到生关。” 直到这日晚间,当初因春水一案被押下去的宫人才被放归。清佩姑姑问了乔琬的意思,便让她们继续回会宁殿伺候。 乔琬特地宣了清昼进来,安抚了她一番。 清昼只是跪下道:“娘娘不必担心奴婢,这些日子奴婢日思夜想,竟不知春水为何做下这等事。奴婢只能日后更加谨慎罢了。” “此事不怪你,她毕竟瞒过了许多人。”乔琬想起前世春水也曾陪她到最后,只是感叹造化弄人。 晚些时候太子从宝文阁回来,清佩姑姑却来禀告,紫菀有事求见。 乔琬记得紫菀从前常常与白芍一同当值,如今白芍因为春水一案被金鳞卫带走,如今已被贬出去,不知紫菀此时要来说些什么。但她知道能得清佩姑姑带进来,紫菀定然是有要事。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67节 乔琬望向太子。 就见太子似是已知道紫菀想说些什么,毫不在意:“让她进来吧。” 紫菀跟着清佩姑姑进来,甫一进屋,就规规矩矩跪在了地上,恭敬叩首。 乔琬见这架势并不言语,只等着太子发话。 荣谌道:“贵妃娘娘想与孤说什么。” 原来紫菀竟是贵妃的人,不过乔琬也不算惊奇。既然太子与清佩姑姑早已知情,留着或许还有些用处,正如今日这般。 紫菀并不慌张,她垂首道:“贵妃娘娘愿用先皇后一案,换殿下与裴公公查清五皇子一案。”她虽强作镇定,实则还能听出她尾音的颤抖。 乔琬的琴谱、棋谱在文绮阁被烧了大半,如今夜里只是无聊地打些络子。此时她手中一顿,心神全然被“先皇后一案”所吸引。 荣谌却道:“孤早就知道了。不过贵妃娘娘也不必着急,几桩毒案孤定然会一查到底。” 紫菀又恭恭敬敬地三叩首,道:“紫菀自知今后不能伺候殿下与娘娘了,在此别过。殿下、娘娘万福。” 乔琬也不知该说什么,道了声:“去吧。” 清佩姑姑领着紫菀出去了,乔琬希望她的下场能比白芍好一些。 回过神,乔琬继续打络子,她本就不擅长这些,如今只做着打发时间。不过这会儿她想起还在侯府时候,侍女们陪她说话,便常坐在窗边或等下打络子、做彩结。 如今进了宫,明明是雕梁画栋、金粉游廊,却宛若身处监牢。身边的内侍、宫人,一个个皆不可信…… “你却是不问?”荣谌侧头看她。 乔琬乖巧道:“表哥想让我知道,便会告诉我。” 荣谌笑起来,如春潮融雪:“婠婠,你变坏了。” 乔琬只好顺着他心意问道:“那,殿下早知道紫菀是贵妃的人吗?为什么紫菀还要提起裴公公?”她却是不敢提先皇后一句。 荣谌点了点她的额:“你当真变坏了” 乔琬只抿唇一笑。 荣谌并不瞒她:“裴知从前是慈元宫的人,母亲病逝后,父亲便收用在身边。” 乔琬暗自心惊,裴公公从前是侍奉中宫的,如今难道亦是东宫可用之人? 太子却没有再明言此事,只道:“母亲病故的时候我年纪尚小,谦谦刚学会走路,诺儿更是还在襁褓之中。太医都说母亲是产后虚弱,但自从我知道宫中频有毒案,便用尽所有能用之人,力查母亲当年的死因……” 乔琬放下了彩线,一时屏息。 “母亲确实产后虚弱……但她却是惊惧而亡,只因为她当年毒害大皇子东窗事发。”荣谌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乔琬攥紧了手中的彩线。 “父亲常与我提起,他少年时在上元灯会偶遇母亲,一见倾心。二人常在宫外偷偷相会,直到东宫选妃那一年,祖母竟选中了母亲。从此父亲便笃定,此姻缘乃天意。” “我对于母亲的所知,全来自父亲与清佩姑姑。直到我在调查此事时,遇到了裴知。婠婠,有时候回忆会将一个人缀饰得十分美好。但是父亲大半的回忆,却与贵妃娘娘混淆了……”荣谌早已平静地接受了此事,“父亲最擅长的,只怕是故作情深。” 乔琬一时无言,太子心中孺慕的母亲,却有一半拼凑自贵妃。而他少年时查到皇后娘娘的死因,又会怎样想呢? 囚困太子的不仅是这受尽众人监视的东宫,更是经年累月叠加的谎言。 “那贵妃娘娘想与殿下说的是什么呢?”乔琬打断太子的思绪。 “只怕是想赌一把,”荣谌不甚在意道,“婠婠,这宫中清醒的人最难捱。” ** 已至暮夏,困扰了宫中多年的毒案,似乎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但乔琬知道太子与贵妃还没有停止追查。除了秦国太妃,宫中定然还有庇护兰泉宫旧人的。而此人,正是暗中在夺嫡之乱中搅动风云的人。 乔琬闲暇时依然会思量此事。她虽常常感到自己愚钝,但关于此事,她却觉得那日与太子所陈的想法有理。 依照贵妃娘娘查五皇子一案的决心,她相信前世的贵妃娘娘已然大仇得报,自愿出家。 如此想来,最当怀疑的便是那个似乎向来不争不抢的锦云宫。乔琬还记得太后娘娘寿宴那晚,她在夹道上望见的正是锦云宫的四皇子。 至于总是被当做问路石的琼华宫,前世只怕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不过乔琬也只是自己在心中揣测,她很快便没有那个心思细想这些。 宣宁侯府递了消息进来,乔瑛因着谢家守孝、东宫大婚、数月阴雨而推迟的婚期,如今终是到了。 长春宫宣了萧氏入宫,乔琬前来陪着母亲一起,与太后聊起了大哥的婚事。 乔琬想起谢家女郎,还有宫外的好友们,觉得从仲春到夏末这短短数月恍若隔世。她如今满心只有各种阴谋与争斗,从前的生活竟想不起许多。 萧氏细细问了乔琬这数月在宫中可好。 京中勋贵只知东宫走水、又有内侍勾结牙行等事。但当初金鳞卫查案可是直接从侯府中拘走了李嬷嬷,又抓了当初与春水一同入府的诸人问话。况又有三兄弟与宫中的往来,宣宁侯一家如何不知是春水在宫中坏了事。 “母亲不必担心,太子待我极好。”乔琬道。 太后原本还笑着听她们谈天,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婠婠,前日陛下突然与老身提起,要为东宫挑选良娣,竟是名单都拟好了。” 作者有话说: 秋补喜欢用羊肉汤的是周皇后,皇帝一直记得是贵妃,这是之前的一个伏笔,假作深情的人哪里记得那么多~ 第66章 点绛唇 太子此时正在御前, 看着眼前的名单道:“父亲这是何意,可是为了四弟选妃?” 福宁宫内清净无尘,室霭檀云。 天子静坐着, 谷廷仁与裴知都候在隔间外。 “东宫也该选良娣了。” 太子躬身道:“父亲,如今儿臣与太子妃恩爱, 并无此意。” 天子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当初太后与贵妃为你选的宫人,皆出了纰漏。如今事情过去了, 你宫中也该添些人了。” 太子依旧垂首道:“父亲,儿臣向来不近女色, 如今与太子妃正是情投意合,并不愿纳良娣。还请父亲收回成命。” 天子静了片刻,内室静可闻针。 “谌儿, 你当初执意要娶她,已任性过一回了,”天子语重心长道, “你别忘了, 她可是乔家人。” 太子却道:“正因为是乔家人,奉国将军的兵权不就在股掌之间?父亲, 儿臣听闻今年南方淫雨数月,北方却是大旱。只怕到了秋冬, 西北又该增兵了。去年黄将军刚回朝中,您怕是不想再让他支援西北吧。” 天子笑骂了一句:“这个时候倒想起你岳父来了?” “宣宁侯向来乖顺,如今勿需再封赏,还可以再用几年。” 天子不予置评, 叹道:“朕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 只劝你不必留下如此软肋。那日东宫走水, 你还不警醒么?” 太子不肯退让一步,只道:“父亲与母亲当年不也恩爱么?” 这场父子间的对话戛然而止,天子摆手道:“退下吧,看在你母亲的面上,再惯着你一回。” “多谢父亲,儿臣告退。”荣谌拜道。 裴知送太子到殿外,回来时就见谷廷仁正在静室内轻轻地收拾太子用过的茶具。 天子尚未打坐,幽幽叹了一句:“孩子大了,不听话了。” ** 荣谌回到东宫,自顾去净面更衣。他只觉得父亲居然还拟了名单,倒有几分蹊跷。 进了会宁殿,却见乔琬已然坐在那里静静出神,身边还摆了一盆玲珑可爱的碗莲,想来是从长春宫带回来的。 “怎么回来得这般早,不陪你母亲多坐一会儿?”荣谌走到近前,瞧了瞧那碗莲。 乔琬回过神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道:“您瞧这小碗莲,是母亲献进宫的,只怕是我三哥寻来的。我带了这株回来,若是殿下觉得有些趣味,可以摆在宝文阁的外间。” “为何不留在会宁殿,方便你观赏?” “殿下不喜用香,放在这儿只怕找些扰人的蚊虫……”乔琬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心中依旧在意今日太后娘娘的话。 “你这是怎么了?”荣谌不是那么好敷衍的,“可是你哥哥的婚事有何不顺?” 乔琬摇摇头,终于还是问道:“太后娘娘说,陛下想让东宫纳良娣,连名单都拟好了?” 荣谌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笑道:“确有此事,我方从福宁宫回来。” “噢……”乔琬应了一声,心中有些不自在,想问又不敢多问,也不愿细思自己为何如此。 荣谌见她不问了,又道:“你却不关心关心?” 乔琬侧过脸,伸手去拨那小小的荷叶,心里有些没趣:“又不是让我选人,关心什么?” “谁与你说选人了。你我刚大婚不久,如何就又要纳良娣了?”荣谌在碗莲那侧坐下,“我将此事推了,只怕父亲此时觉得不太遂意。” 乔琬讶然道:“表哥不必为了此事与陛下赌气,我……”并不在意几字却是说不出口。 荣谌只是道:“这世间岂能事事顺遂?只是我一时不明白,父亲拟了份名单,是何用意?难道我东宫还要以此来拉拢朝臣么?” 乔琬一时没有言语,她可不愿意劝说太子,只好又自顾低头去看花。 荣谌见她螓首蛾眉低垂,露出一截颈项,正是靡颜腻理,宛若一副仕女观花图。 乔琬觉察他久久不说话,抬首看去,一眼却是望进了荣谌的眸里。 “表哥?” 荣谌回过神来,牵起她的柔荑:“婠婠,你我皆是死过一回的人,这才叫天定姻缘。” “你觉得我如今,难道还会耽于哪家女郎的貌美么?自我死后,徘徊不去,这世间在我眼中已了无意趣。今生你一心为了保护家人而活,可想过我呢?” “表哥……”乔琬握紧了他微凉的手。 “我自噩梦中醒来,只想着这谎言铸就的囚笼有何意趣?不若或是自己消散,或是毁去这一切!我最恨死后被父亲带着在毓园念叨那些往事,本想着开了那个门洞,再将毓园献给祖母。没想到才开了门洞不久,便在那处竹林又遇见了你……”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许多,想起了那个雨夜我见到你,曾有一刻怀念起从前,怀念起无知美满的岁月。对不起,婠婠,是我编造了谎言将你娶进宫来。” “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什么结党、兵权,我也不在乎宣宁侯府又成了外戚。” “我只是想要独占你,婠婠。” “因为你是特别的,对我而言那么的特别……” 荣谌慢慢地将乔琬拥进怀中,他们唇齿相依。乔琬觉得自己像是被捕获的猎物,从身体深处感到了战栗。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68节 “不会再有其他人。婠婠,纵我是地狱归来的恶鬼,这条路我也只要你陪我走下去。”荣谌在她耳畔低语。 乔琬攀着太子的肩,微微抬起头,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轻吻,像是一个印信。 她欣然笑道:“一言为定。” ** 宣宁侯府献上来的碗莲被摆在长春宫的暖阁里,送走了宣宁侯夫人与太子妃,嘉宁公主也回去自己的殿宇,原本热闹的屋里又冷清下来。 太后看着宫人收拾了茶盏,换上新的果盘。她对八宝姑姑道:“果真年纪大了,我近来总是想起一些从前的事。” 八宝姑姑为太后端来花露熟水。为了安寝,最近自午后起,太后便不再饮茶了。 八宝姑姑知道一些缘由,只是轻声道:“娘娘,往事不可追,不必为了那起子小人伤了心神。” 太后摇头,往后轻轻靠在枕上:“倒也不只是因为那个胡言的罪宦,还有秦国太妃、东宫纳妾,都让我想起许多往事来。从前只觉得我这一生快意恩仇,却从未想过有一日,故人皆去了,只留我一人每日守着青灯。哪还有什么恩仇,什么都没了……只是再看着儿孙困于这俗世,重复着那些旧事。” “娘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起这些来?”八宝姑姑暗道不好,老人最是忌讳说起这样看破尘世的话。 她执起宫扇,在太后的身侧轻轻为她打扇,只不痛不痒说起今日宫中的新鲜事来:“娘娘,说起前头,陛下把那份选妃的名单给了锦云宫哩。太子不愿纳良娣,哪知陛下转头就问丽妃娘娘给四皇子选妃。好在丽妃娘娘是个好脾气的,要是惠妃娘娘,只怕私下里要闹上几回……” “老四也到了出宫开府的年纪了,”太后知道她的心意,便也顺着她的话头道,“诤儿性子向来沉静,武艺倒也不错……” 这日夜里,太后梦到了许多前尘往事。 旧都的繁华在北下异族的铁蹄下消散,她举剑刺伤的男子还唤着她的乳名,但与通敌之人的婚约,背弃也罢! 只是想要让世人忘记一个婚约,只能用另一个来换。她入宫时心有愧疚,却是不悔的。直到先帝为了一个前代宫人的孩子想要废立太子时,她才惊觉,所有的恩仇爱恨消散得都是那么快…… 元熙宫内,却是烛影摇红,一夜春情好。 虽说太子自大婚以来夜夜宿在会宁殿,倒是一回在夜里传水。清佩姑姑原是不必值夜的,如今都被惊动了起来。 清昼与青蒿如今只守在殿外。太子虽传了水,并不叫人进去伺候。 清昼还有些担心,清佩姑姑道:“从前太后娘娘还忧心殿下可是因为司寝宫人之事,心有芥蒂。如今倒是好的,只不必多想。” 翌日乔琬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竟是比往日晚了不少。 夏季的纱帐薄,乔琬向外看去,影影绰绰间只见一个身影坐在她常坐的美人榻上看书。 她一时不想惊动太子,只是静静望着他,暮夏的静室内,自是两段缠绵意。 过了往常传膳的时候,荣谌抬头望去,却见乔琬已经醒了,只是看着他不作声。 “看我做什么?可是累着了?”他放下书,几步到床前,轻轻揭开纱帐。 只见女孩儿粉面含春,云鬓微松,眉黛浅。 乔琬拉起薄衾半遮面,轻声道:“只是想与表哥静静相处片刻。” 荣谌哪知她心中的缱绻,只扶着她起来:“该用早膳了,怕你饿着。” 乔琬抿唇笑了。一夜春宵后,太子与她说的第一件事,却是担心她饿着。 今日没有朝会,加之昨日在御前也算不欢而散,荣谌今日并不打算外出。他只想多花些时间陪陪太子妃。 乔琬梳洗罢,就见荣谌在她的妆奁前。 “我今日再为你画眉可好?” 乔琬在镜前坐下,噙着笑依旧问:“殿下喜欢螺子黛还是香墨?” 荣谌取了青黛,道:“青黛便好,今日画远山眉吧?” 乔琬抬首,任由太子施为。她想起上一回太子为她画眉,当时酸涩的温情她还没忘,哪知会有今日景况? 乔琬只希望,这一切若是梦,便让这个梦再长一些吧。她愿意相信太子昨日所言,如飞蛾扑火,恩爱两不疑。 微凉的指尖落在唇上,还带着一抹馥郁的香气。 “在想些什么?”荣谌问她,复而又道,“这口脂倒有些香气。” 乔琬看了一眼,却是去岁孟夏时春水为她做的口脂,原与参加清和宴时的袖中香是一套,不知疏影怎么整理在妆奁里给她带了进来。 乔琬刚想答话,就听外间有几声轻轻的交谈,清佩姑姑直接到了帘幕外求见。 “姑姑为何如此慌张?”荣谌让她进来说话。 清佩姑姑进了内室,行礼道:“长春宫的消息,太后娘娘急病。” 作者有话说: 太后:太子是不是被吓到不行了? 清佩姑姑:不会吧…… 第67章 步虚词 “什么急病?” 乔琬昨日在长春宫还见着太后无痛无伤、精神矍铄, 怎么今日一早就急病了? 清佩姑姑道:“太后娘娘惯常卯时起来散步,今日不到卯正,长春宫就宣了太医。脉案如今已经送去福宁宫了, 八宝姑姑派人递话过来,只说太后是近日忧思郁结, 气滞体虚,一时痰蒙神窍。如今太后娘娘已然清醒,让殿下与娘娘不必担心。” “太后娘娘歇下了么?我们何时可以去探望?”乔琬忙问。 清佩姑姑只道:“如今只是个宫人递话来, 奴婢已经遣人去问了。” 乔琬点头,心中有些担忧。今生那有毒的安神香禁用得早, 本见着太后娘娘身体并无大碍,怎会突然急病?她头一件想到的便是秦国太妃一事。 太后娘娘本就夜里难以安眠,陛下突然贬谪秦国太妃与秦王, 只怕要让娘娘想起许多往事。或许陛下有几分快意,但乔琬担心太后只怕更是难以安寝。 她只是不知当年乔家与北川姜家的渊源。这才是太后每到午夜梦回,都难以跨过的坎。 荣谌也有些忧心:“待人回来, 你再细细来报。罢了, 用过早膳我再去福宁宫给父亲请安吧,要亲自看了脉案才能安心些。” 乔琬忙道:“快传早膳吧。” 乔琬明白太子此时全然不是做戏。 自周皇后薨逝后, 太后娘娘对中宫子女多有照顾,不知是因为对周皇后有几分故人之情, 还是怜爱太子兄妹三人年幼丧母。乔琬只知自己在长春宫的所见所闻,宫中再无皇子皇女受此偏宠。 现下想来,太后娘娘怕是也有几分因当年先帝偏爱秦王那些旧事,如今只管亲近嫡系子孙。 这世间总总, 似乎都有迹可循。 乔琬尽量不去想那日太子所言, 关于周皇后毒杀大皇子一事。这会让她忆起太子的外祖母, 在宫外对她颇有照顾的吴老太君,她不愿信周皇后会做出这样的事。 只是她都不愿相信此事,太子从前又是如何接受的呢? 乔琬走神了一瞬,外头早已候着的司馔已经领捧着食盒的内侍到了偏殿。 “别太忧心,”荣谌依然怕她今日不适,不忘牵着她缓步前去偏厅,“祖母不过小恙,定然无事。” 这日荣谌原本想陪着乔琬,但是到福宁宫请安又去了半日。他回来只说看太医院送上来的脉案,确是因前些时候淫雨不断,太后有些脾虚湿阻,这些天又是肝郁气虚,引发了痰疾。 太后病了,三宫嫔妃自是各有表示,恨不得亲自上门侍疾。长春宫却是紧闭宫门,太后只想静养,婉拒了众人。 一直过了数日,乔琬才得见太后。 暮夏还有些暑气,但太后近日不宜用冰,只是常坐在东南面紧邻佛堂的梢间。那里装了半面透亮的窗,她偶尔也能看看庭院解闷。 宣宁侯府献上的碗莲被修过了,只余几朵新开的花苞,被安放在案上,旁边还摆着匙箸香盒等物。 乔琬和嘉宁公主陪着太后谈天,宫人们都退至殿外,只有清佩姑姑候在帘边。 今日是嘉宁公主亲自点茶,前阵子宫内多事,她都不得出长春宫,如今看起来性子倒是更沉静些。 乔琬为太后说起了一些宫内外的新鲜事,德嫔膝下的大皇女定了人家、锦云宫拿了天子给太子选良娣的名单,却是迟迟没有选出四皇子妃。还有她的大哥乔瑛总算是如期成亲了,待太后娘娘身子清爽些,便让母亲带大嫂进宫来请安。 太后颔首,先接了嘉宁公主递来的茶,细细夸赞了几句,只略饮了一口:“如今太医嘱咐,我只能尝一尝味道,不敢多喝。” 嘉宁公主笑道:“祖母只略尝一口也是我的福气了,太医院开的茶饮方子已经做得了,正温着呢,待会儿再给祖母倒一盏来。” 太后让她在塌边坐下,这才对乔琬道:“如今真是不赶巧,往日你总与老身夸那谢家女郎,我也想瞧瞧你大哥的新媳妇哩。” 她又想起乔琬方才的话:“去年及笄时,本就该给大姐儿封号,陛下只怕是准备秋狝,一时忘了。奈何德嫔在琼华宫久了,倒是畏惧惠妃积威,不敢为自己的女儿争取。此事我只与你们说说,虽然如今没有中宫,但有老身在一日,便不会让人刁难皇女们的婚事。德嫔真是想岔了。” 乔琬心中暗叹,天子哪是准备什么秋狝,只是因为刘阁老被弹劾而心烦,竟是连大皇女及笄时都没有赐下封号。 “祖母为何不为大姐姐出头呢?”嘉宁公主问,“我看大姐姐这一年过得忐忑。” “惠妃并未刁难,德嫔身为她生母也不发话,老身出面倒真坐实了陛下太疏忽她,反而不美,”太后摇头道,“如今她选定了人家,赐婚时便会有封号了。你们听了此事自是要警醒,当立则立,虽说审时度势固然重要,但不必过于谨小慎微。” 乔琬与嘉宁公主垂首受教。 算上前世,乔琬也只见过惠妃数面,只记得是位清丽佳人,不着吉服时常佩莲花冠,衣袂绝尘,说话也轻声细语。哪怕后来当上了太后,也只作风轻云淡,那回夜宴的手段并不高明。 偏偏也是这样的惠妃娘娘,在宫中也算积威甚重,行事还有几分急躁,只怕不知何时做了贵妃与丽妃的急先锋与问路石。 但这深宫中,人人皆有数张面孔。乔琬不知这样的惠妃娘娘,是否也是为了天子素喜的“自然”而展现。 太后又提起了四皇子的婚事,她蹙眉道:“陛下自幼时便喜文墨丹青,比起骑射更愿意弹琴。老四是个嘴笨的,又只擅长武艺,从来都难讨他的好。但这选妃一事,天子真是胡乱撒气,不知是嫌丽妃脾气太好,还是嫌太子人缘太好些了。” “祖母息怒……”嘉宁公主忙道,起身去为太后倒来了太医院开的茶饮。 众人饮了一回茶,嘉宁公主亲自伺候太后用了些点心。 “老身听闻昭王如今在宫外文士中颇有名声?”太后又问道。 乔琬据实答了:“昭王殿下从前常隐下身份参加文会,结交了不少文人墨客。明年又是春闱,只怕如今已有举子入京。前些时候不知怎么的,昭王的身份便被发现了……” 关于昭王一事,乔琬并不愿多说。不过她也明白,如今虽没有了刘妧这颇有才名的妻子,程皎的身份却也不差。如今昭王只管闲云野鹤、诗词歌赋,不问世情文章。但是哪一日,当他振臂一呼时,只怕也不容小觑。 太后听罢,沉默了片刻道:“陛下常说太子像他,我如今看啊,他的这些儿子们,哪个都不像他……” 乔琬与嘉宁公主不敢再听,嘉宁公主换了个话头道:“祖母,上回那个闹腾的玄穹宫老宦究竟怎么回事?我听着那几日司礼监往来回话了好几趟。”她见今日太后有心教导她们,倒是什么都敢问。 太后一怔,没想到嘉宁竟又提起此人来。 她望向葱郁的庭院,只是道:“北川姜氏,在前代末年作乱,为了篡权不惜引狼入室。后来不仅天子弃都外逃,还丢了西北雍云六州……那罪宦确是知道一些陈年旧事,他只是不知,那北川姜珩是老身看着咽气的。这些事不提也罢。” “前代的皇族真的逃到南边了吗?那些毒案因为他们没有死绝吧……”嘉宁公主还想再问,就被乔琬扯了扯衣袖。 太后点点她的额:“你也快及笄了,还是学些有用的吧。” ** 最近谷廷仁常觉得天子有些阴晴不定。 自那日太子不肯纳良娣,后又有太后病倒,天子这几日似有些心事。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69节 这日打坐后,天子照常问:“裴知,太后今日如何?” 裴公公道:“太子妃今日至长春宫探望,太后娘娘心情甚好,还用了点心。” 天子颔首,忽而叹道:“朕如今练功,渐渐愈发困难。本该心如止水,奈何终有声色扰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乃可以长生……” 裴知没有再答话。谷廷仁垂首立着,但他听懂了。 天子确是因前些日子的事心中有感,只是他没想到天子竟是因为练功寸进而烦恼。 谷廷仁躬身问道:“陛下不必烦忧,可要与李道长一叙?” 天子却阖眸道:“裴知,此人查得如何?” 裴知道:“鄞州朝天宫确有此人,出自鄞州梅县的吴镇,原是个秀才,有年大病一场后便去做了道士。他与灵济宫林云子道长、翠云山玉清观清虚道长皆是旧识。” 天子颔首,又问:“可知他是否会炼外丹?” 谷廷仁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前有安神香一案就要了他半条命,如今再有炼丹一事,他真是把头悬在了裤腰上,全在那李道长一念间了。 可是天子近来依照李道长指点,修炼内丹正是略有所成,煞风景的话谷公公也不敢言。 裴知的声音依旧冷静如常:“奴婢听闻李道长是以身为鼎炉,擅炼精、气、神,只是不知他炼外丹如何。” 天子应了一声,半晌无话。就在谷廷仁以为天子要继续打坐时,只听他吩咐道:“谷廷仁,你去安排,朕要再见李道长。” “喏。”谷廷仁应道,心中却暗道不妙。 作者有话说: *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乃可以长生。《庄子·在宥》 第68章 霜飞晚 因着大皇女定下了人家, 今年是诸位皇女齐聚宫中的最后一年了。七夕前,嘉宁公主向三宫送去请帖,邀请姐妹七夕当日到长春宫一同乞巧拜月。 七月初六, 长春宫内就结起彩楼、设香案,各宫中也收到上赐的瓜果、蜜饯。 嘉宁公主是真心与姊妹一聚, 宫中皆知她最是与太子妃要好,但这次七夕乞巧,她并未向东宫下帖。 七月七这日天气晴好, 太子没有出宫,用过早膳便去宝文阁, 今天正是晒书的日子。 东宫今日也结彩楼设香案。仔细说来,东宫女眷只太子妃一人,费了一番周章也是为了体贴宫中的女官、宫人。前些年, 东宫没有女眷,女官、宫人只是下值后自己偷偷在窗前拜月,今日确是热闹许多。 乔琬在窗下绣着荷包, 自从文绮阁走水后, 她的藏书被烧了大半,乞巧节前做针线、打络子成了闲时的消遣。 清昼侍立在一侧, 见乔琬出神,不禁提醒道:“娘娘, 小心针尖。” 乔琬道:“清昼,你还记得么,去年此时春水说要把我赠的团扇扇面绣好了,我后来竟忘了, 她究竟绣好了没……” 清昼垂首道:“娘娘, 那时就绣好了, 当晚还摆在案上乞巧……娘娘莫要再为她伤神了。” 乔琬颔首,又笑道:“你还记得去年有人把新纳的鞋底摆上供案么?孟娘子脸都绿了。对了,二哥给我画的枕屏可带进来了?正好拿出来摆在榻上。” 清昼忙道:“带进来了,奴婢一会儿便去找出来。” 她见太子妃又低头兀自不语,小心道:“娘娘,可是想家了?” 乔琬未答,外头便有小黄门来传话:“殿下请娘娘至宝文阁。” 乔琬放下针线,瞧了瞧窗外:“今日天气倒好,殿下只怕是寻我一同晒书去,他上回还说要赠我一套带绘图的游记。” 话头就这样岔开去了,清昼不敢再提。她使了个眼色让青蒿跟着太子妃去宝文阁,自己则去库房寻二公子画的枕屏。 今日各宫晒书的晒书,也有做绣活想着夜里乞巧出彩的,还有些宫人在练穿针。三宫的七夕都设了香案,乞巧时不仅要选一件绣活最好的,还有宫人们穿针的比试给娘娘们凑趣。五彩线、九孔针,她们闭着眼睛都能穿得飞快。 这天夜里长春宫的七夕宴,各位皇女们乞巧拜月,倒是并不比试穿针,最后是由太后娘娘来选一件最精巧的绣品。 太后一眼便相中一枚精致的香囊,那花样和绣工,竟不像出自宫中皇女的手艺。 “这是谁做的,竟这般精致?”太后惊奇道。 大皇女出来拜下:“祖母,这是孙儿从年初就开始准备的,本想着待祖母寿辰时献上,没想到如今便要出宫去了……” 她声音微微一哽,又道:“今日献给祖母,愿常伴祖母身侧。只是赶工了一些时日,终是绣得不甚精巧,还望祖母莫怪。” 太后见她如此,也有些感伤,但还是笑道:“好孩子,你是有心的。只是不必如此,难不成你出去了便不能进宫来吗?在外头不论受了什么委屈,有开心的还是不开心,都可以进来。哪一日纵是我不在了,也还有你嫂嫂为你做主呢!” 太后只觉大皇女的生母德嫔是个立不住的,贵妃掌凤印虽也算公正,但终究不是皇后,与大皇女没有什么母女名份。不若直接点了太子妃,倒也是一条后路。 众皇女皆是心有戚戚,如今在座的,除了嘉宁公主与德康公主谁也没有太多底气。 嘉宁公主没有说话,今日她起筵席本就是为了给大姐姐践行,只暗暗捧她多与姊妹们说话。 德康公主本想说大姐姐出自琼华宫,何必忧心这些?但是想了想自己母亲一贯的行事,她终是撇撇嘴,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众人叙了会儿话,又看宫人们比试彩线穿针。直至月上中天,到了各宫即将落钥的时辰,这才散了。 出了长春宫,几人先是结伴同行。三宫离长春宫并不远,毗邻着空置至今的慈元宫。 夜里虽然秋风送爽,但德康公主总觉得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憋闷。 在群玉宫前与六皇女拜别后,几人又分别转至各自的宫苑,德康公主与大皇女一同回琼华宫。 六名名宫人在周围提着琉璃宫灯,夜风搅得灯影彤彤。 德康公主突然问道:“大姐姐,你是觉得离开琼华宫后,母妃不会管你了么?” 大皇女一怔,不知是不是离别在即,她竟说了心里话:“五妹,我虽出自琼华宫,但如何劳烦惠妃母管我这许多?如今不过是平白担心胆怯,太后娘娘也只是安慰我呢。” 德康公主想了想道:“大姐姐,我只怕也是这样哩。我从前一心只想争得父亲的宠爱,总是要与太子哥哥和嘉宁姐姐比。母妃也总是纵着我,让我不知天高地厚。可是到头来呀,我突然发现,我连八弟都比不过……” “以后我嫁出宫去了,母妃还会管我吗?日子久了,只怕父亲也忘了我吧。” 大皇女没想到德康的小脑瓜里还想过这些,她顿了片刻道:“德康,你还有亲哥哥呢。” 德康公主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应这句话,她们在沉默中走了一小段路。 直至到了琼华宫附近,德康公主望着近在咫尺的宫门,突然冷下脸道:“今晚我与大姐姐的话要是传出去半个字,你们自己选怎么死。” 大皇女一惊,就听得周围的宫人齐声道:“喏。” ** 过了七夕,福宁宫赐下了大皇女的封号。因之前已由钦天监择好婚期,如今也只是在她出宫前封了公主。 乔琬想起太和二十一年诸事,只问太子:“如今河道上如何,我记得这年秋收不济,怕是治河之后又要开仓。” 荣谌道:“南方涝,北方旱,确是多事之秋。不过河道上倒是不必担心,换了人终是比从前要好些。只不过今年治河的银子怕是超支了太多,赈得了秋,赈不了冬……” 乔琬心下微沉,惴惴难安:“前世这年的秋冬,我一心扑在二哥的伤势上。我记得三哥说过,旱涝雪灾后不仅易子相食,只怕西北也不得安稳。” 荣谌问她:“你为何忧心这些?如今你父亲不在西北,赈灾之事也轮不到东宫。” 乔琬摇头道:“表哥,我从前听说别人‘家破人亡’,只稍觉同情。直到此事当真发生在我身上,我才知晓是多么苦痛。这些天灾人祸之下,黎民何其无辜?今年秋冬,又要多少灾民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我只是想起来,便觉心有戚戚。” “你倒是以己推人,”荣谌道,“只是这世间总有些人,自己受了苦难,便想毁灭一切,叫所有人一同堕入地狱。” “表哥……” “放心吧,至少父亲还没将我赶出天章阁,总能略尽些绵薄之力。” “表哥,你又惹得陛下不快了?”乔琬有些担忧。 自从那回东宫拒纳良娣之后,太子与天子间总有些不快。乔琬想起了自己从前思量的“圣心”二字,便与太子说了。 荣谌只长叹一声,笑道:“婠婠,人心难测。更难测的,只是怕是‘圣心’。” 各地粮食缺收的折子陆陆续续进了京,天子虽正常朝会,但到天章阁议事的次数却少了许多。 中秋这日,宫宴设在了延福宫。 中秋宴是家宴,天子、太后与东宫自是不能缺席。三妃俱是穿了吉服前来,她们只选了有子女的几位宫嫔同来。而三宫中诸位公主、皇女,重华宫的诸皇子们,皆尽数到场。已经出宫开府的昭王携昭王妃入宫来,又有与天子亲近的靖王、岐王。这家宴也算得上热闹。 但是乔琬却想起去岁中秋,她实在是不明白,太子是如何在这样的宫宴上溜出宫去的。 “在想什么?”荣谌举箸,亲自为太子妃夹了一道凉菜。 宫宴的菜色虽全,但是因为备得久了,味道却是普通。 乔琬朝着太子侧过脸,小声道:“我在想,表哥去年厌烦的‘仙宫佳音’究竟是什么曲调。” 荣谌一怔,他去年卖的关子,如今倒是应了。 乔琬嫣然一笑,只等着宴中歌舞。 如今中宫空悬,上首只端坐着天子与太后,太子与太子妃设座在天子左下首,显眼得很。他们却是不知,昭王与昭王妃望了他们的恩爱私语,片刻后各自瞥开眼去。 酒过一轮,乐师弹奏起天子亲自谱的曲子。天子素喜舞乐,造诣深厚,乔琬本还想取笑几句太子从前出宫的借口,却一时愣住。 那所谓仙宫佳音确实是一首佳曲,既有钟、磬、鼓,又有丝竹管弦,相得益彰。只是太子所言的清冷音调却不是敷衍,仿若一唱三叹,颇有缥缈清幽之韵。乔琬听来,只觉得仿佛是在打醮时听过的曲调。 乔琬看向太子,正欲开口询问,这难道是道乐。就见太子讶然地望着上首:“父亲!” 一时鼓乐俱停,乔琬回头望向上座,只听得谷廷仁尖利的声音:“快传太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5 18:45:00~2022-07-29 19:1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羽衣甘蓝甜甜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晋江发新规以后不想评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望蓬莱 宴会上众人顿时慌乱, 乔琬朝上首望去,就见太后已经搀着天子倚坐着,谷公公在宣太医, 而裴公公与金鳞卫、御前卫则拱护在圣驾周围。 乔琬也有些心慌,她朝天子面上看去, 却见他面色红润,但眼眸与嘴唇紧闭,有些奇怪。她攥紧了掌心, 又去看太子,就见太子面色不善, 略有所思。 “殿下?”乔琬轻声唤他,“殿下可要上前?” 荣谌颔首,安抚她道:“你就在此处, 不要走动,让霜清护着你。我到圣驾近前去。” 乔琬低声道:“表哥小心。” 乔琬在前世从未听闻天子宴上晕厥一事,或许这是当时的她无法知晓的秘闻, 或许这是从前从未发生过的事。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70节 如今不过是太和二十一年的仲秋, 距离东宫被废还有两年,一切若按部就班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可以周旋。可是从去岁到今年, 有太多的事情发生了改变。特别是因为乔琬的小小变数,竟发现了潜伏在深宫的前代逆贼。 依照乔琬的猜测, 前世幕后之人设法废去了东宫,但是后来在夺嫡之乱中被贵妃报复而落败。为何时间在几年后,她只猜测是皇子年岁不大。如今一切的进程提前,她生怕夺嫡化作宫变。 乔琬怀疑的是锦云宫丽妃与四皇子, 她不禁朝三妃看去。 此时太后已经冷静地控制了局面, 她让内侍与宫人拦着诸人留在席上。贵妃并不慌乱, 依旧端坐着,只是时时关注上座。惠妃面露疑惑和急切,起身张望,又频频看向殿外,似是在等太医。 乔琬望向丽妃,只见她回头看向四皇子,确认他安然在座,便只是 攥着绣帕垂首坐着。倒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意味,但看起来也并不突兀。 乔琬扫视现场众人,有不安的、焦急的,也有只原地垂首生怕僭越的。直至她的目光与昭王对上,一触即分,这令她心中一紧。如此倒是显得她自己也有几分怪异了。于是乔琬忙扶着身边的霜清,将目光放到太子身上,不再张望。 荣谌已经到了御前。御前卫并不敢拦太子,但金鳞卫有些迟疑。此时裴知先让出路,躬身道:“殿下小心。” 太后也没有阻止,只是道:“谌儿,扶好你父亲。” 荣谌小心地侧身坐下,将天子扶稳,让他大半重量落到自己身上。然后他便闻到了一股异香,不禁眉头一皱。 荣谌看向太后,就见她似也满腹疑问,但是面上不显焦躁,只是与他颔首道:“等太医来。” 太医院饱受折磨了好些日子,今日终是到了顶峰。当内侍来报是天子晕厥时,宫直御医只觉得自己都头疼欲裂。院判连忙火急火燎,跟着内侍就直奔延福宫。 延福宫内众人心中有些煎熬,觉得时间慢得狠。内侍领着太医们直奔到延福宫的宫门前,几人才喘了口气,整理了衣帽,进宫拜见。 太后道:“什么时候了还行这些礼数,快来看看陛下是怎么了。” 那院判忙起身称是,他一马当先到了御前,不禁心头一跳。只见天子面色红润,只是眼唇紧闭,看起来并不像什么急病,只如常人睡着一般。 他忙跪在御座前,小心诊脉。而天子身上的那股异香,他也闻到了。 待诊过了脉,又小心探了体温,院判在太后与太子的目光下,垂首道:“启禀太后娘娘、太子殿下,皇上并无大碍,只是气血过于充盈了些,一时直上百会。待陛下调息片刻,便是大好了。” 太后道:“如此甚好,移驾福宁宫。今日这宫宴,便散了吧。” 宴上众人连声应喏,恭送了御驾,才敢散去。太子跟着太后和御驾前去福宁宫了,贵妃领着众宫眷回去掖廷。 乔琬太过于熟悉太后、太子,只觉得看着他们面色,陛下的病情怕是并非太医所言那般简单。但她只是心中暗想,面上依旧谨慎忐忑,只随着贵妃等宫眷一同回去,路上不忘观察三宫诸位娘娘。 到了延福宫,宫门一闭,太后大发雷霆道:“谷廷仁,这是怎么回事?你上回搞出的安神香,流毒掖廷便罢了,如今又撺掇着陛下服食丹药!你可知罪!” 谷廷仁当着太子、太医等众人的面,重重地跪下,连连叩首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真的没有撺掇陛下服食丹药,陛下前阵子一直只是修炼内丹,不仅治好了失眠症,更是有强身健体之功效啊!” 院判也硬着头皮叩首道:“启禀太后娘娘,确实如此。陛下这段时间平安脉都无事,连安神汤都无需再用了。” “谷廷仁,王院判,”太后厉声道,“老身历经三朝,甚至出入过前代宫闱。你们以为老身没有见过用丹之人吗?” “裴公公,”太子与宫人一同服侍天子躺下,这才开口道,“你来说。” 裴知俯身道:“启禀太后娘娘、太子殿下,陛下确实练了一段时间内丹,也曾派奴婢查探那个李姓道人的身世。直至上月,陛下觉得内功寸进,才问这道人可炼外丹?奴婢与谷廷仁皆是不知那道人与陛下密谈了什么……” “你们可见过天子服丹?”太后斥道。 谷廷仁与裴知连忙叩首:“只闻得异香,并未见过天子服丹。” “好啊,你们便是这样服侍天子的,”太后大怒道,“福宁宫的宫人、内侍,都未见过天子的丹丸么!那么便一同拖下去……” 福宁宫的宫人内侍们都满跪在地,一个宫人战战兢兢地叩首道:“启禀太后娘娘,奴婢掌陛下衣服佩挂,陛下身边确实不见丹丸。” 院判也叩首道:“娘娘息怒,太医院也从未见过陛下的丹方。” 太子扶着太后坐下,安抚道:“祖母息怒,太医也说,父亲现下并无大碍。待父亲醒来再细问便罢。” 太后痛心疾首道:“不到百年,这宫内怎么又开始寻丹问药!” ** 太子回宫时已是深夜,乔琬倚在塌上等他,直等到昏昏欲睡。 “怎么不先歇下?”荣谌满腹心事地进了寝殿,见着满眼睡意的妻子,不禁有些心疼。 “本是担心陛下与表哥,但这秋凉却是催人入眠。”乔琬揉揉惺忪的眼,羞赧道。 她为太子端来一直温着的茶饮:“殿下,夜里风凉,暖暖手吧。”自从知道太子身有余毒,常常手脚冰凉,她总不忘在殿内温着些茶饮。 荣谌接了,只轻叹了一句:“婠婠,果真是世殊时异了。” 乔琬明白,今日之事只怕是前生未有的,难怪方才在宴会上,太子若有所思。 “陛下可醒了?”她轻声问道。 荣谌点了点头,只道:“父亲并无大碍,确是气血上涌。只是此事复杂难言,祖母发了好大的火,你明日去陪陪她吧。” 乔琬却是想不明白太后娘娘为什么发火,她垂首掩唇,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柔顺地依在太子身边:“表哥,太后为什么生气呀?” 荣谌放下茶盏,牵过太子妃的柔荑,只用自己被捂热的手为她暖手:“祖母怀疑父亲服食了丹药,但父亲只说自己是在炼内丹。” 乔琬瞬间清醒过来,一时惊诧难言。 元庆年间就开始广为流传的前代灭国戏文里,那少年天子就是被外戚姜家的假道士,骗服丹药而亡。一时间道教衰颓,直至当今天子信道,才重振了天下宫观。 难道当初那个故事是胡乱编纂的? 荣谌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说道:“正因为不是胡编乱造,祖母才如此盛怒。” 乔琬静了片刻,她虽年幼时也会戏言要辟谷,但其实对此知之甚少。她问道:“表哥,那炼内丹是什么意思呢?” “你可知外丹?”荣谌问她。 乔琬点头,答得坦诚:“便是炉火炼出来的丹药,我从前在戏文、话本里听说。” 荣谌笑着点点她,才道:“炼外丹需鼎炉、火候与药物,外丹常有火毒与金毒。前代皇帝就是服用外丹,突然七窍流血暴亡,只怕是火毒过甚。而内丹是以身体为鼎炉,呼吸为风、意念为火,精、气、神为药,在体内凝练成丹。” “听起来有些玄妙。”乔琬道。 “炼内丹讲究静修,不为外物所扰,”荣谌沉声道,“我从前死后,常伴父亲左右,最多见的便是他打坐清修。他前世不过是因为行了苦修,外加心中烦闷不得纾解,只怕是走火入魔,最后静坐羽化……” 原来前世太子病逝后,天子常常不上朝会,并不是伤心过甚,而是在闭门清修? “可如今仅是太和二十一年,陛下应该身体康健才是,”乔琬犹疑道,“表哥,你为何怀疑陛下服用了外丹?” 荣谌揽着她,竟有些出神:“只因我熟悉那味道……” 乔琬悚然一惊:“什么味道?” 荣谌沉默片刻,才冷然笑道:“是丹香。父亲前世为何到最后,宁肯走火入魔都没有服用外丹?只因为……我替他死了一回。” 荣谌垂眸看向乔琬:“婠婠,如今倒也不必欺瞒与你了。我前生也如那前代天子,五脏灼于丹火,暴亡于丹毒。” 作者有话说: 我对于重生的想法一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天灾不会变,当所有的时局都会因为人行为不同而改变,所以今生的剧情便会和前世渐行渐远。大家还记得岔路就是因为婠婠的话,让太子发现宫中的安神香有毒吗? --- *“内丹是以身体为鼎炉,呼吸为风、意念为火,精、气、神为药,在体内凝练成丹。”查自资料 第70章 玳瑁簪 乔琬惊惧地握紧了太子手:“表哥为何服丹?” 荣谌垂眸, 神色有几分阴沉:“并非我自愿服丹,只是那丹剂日日被下在我的茶饮里。直到最后,我当着父亲的面第一回 服丹, 便七窍流血而亡……” 乔琬紧紧握着他的手,就像平日里紧张时攥紧自己一般。原来前世太子当真是被毒杀的, 能如此明目张胆给东宫茶饮下药之人有谁?答案不言而喻。 “何至于此,表哥?何至于此……”她喃喃着问。 “婠婠,你可知今年冬日因为缺粮, 北戎会再扰西北?”荣谌问她。 乔琬点头,前世的文武分立便是由此愈演愈烈。 “大邺其实也粮草不足, 但是若一再退让,不止雍云六州,”荣谌叹道, “只怕要退让出更多的城池。当时我因主战,与父亲的意见愈发不和……” 乔琬对这场争辩的所知,皆是她在二哥院子里侍疾时, 听由三哥乔琰转述。只是三哥当时并没有资格参与朝会, 他所知的,怕也是京中其他子弟与七殿下所言。 宣宁侯府与镇国公府本就是从前代起便镇守西北的武勋, 主战自是不必多言。她只是不知,原来当年的太子也是如此。 “这年因粮草不足, 外加河道上贪腐,朝廷其实并没有余力,”荣谌有些出神,“但是我与许阁老都觉得不可放弃金凉两州……每当我与父亲意见相左, 他就会留下我训斥, 常言我不肖他, 便是对不起母亲。” 与这有什么相干!乔琬心中忿忿,但并不敢言。 荣谌看出她所想,只缓声道:“当时父亲已然结交道人,赐我一道养生茶饮。从那以后我愈发夜不能寐,常常头疼。我暗中派人查了方子,确实是一道养生茶饮,宫中的药材也无差错。那方子或许只是与我不合,过于振奋精神,如今想来,只怕我越是难眠就越燃那安神香……” 乔琬惊得几乎要站起身,前世今生竟在此处合上了! “多亏了你,婠婠,”荣谌安抚地将她揽进怀中,“若不是你,今生我与祖母怕是难逃此劫。” 乔琬想起去年秋狝时,太子在溪边的敷衍之语,不禁道:“表哥,所以此回你捉住安神香的幕后之人了么?” 荣谌道:“怪便怪在此处,我之前留得谷廷仁性命,便是他向来靠引得父亲兴趣邀宠。我寻得了谷公公的引荐人,却并不是前世那假道人。只怕是宫中有人通风报信,又或许是世殊时异,与前世不同……” “所以表哥一直留着谷公公,就是为了看还有没有道士上门?”乔琬问,“这回的道长可是前世那人?” 荣谌蹙眉:“这个李道长,裴知查来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他与他与灵济宫林云子道长、翠云山玉清观清虚道长皆是旧识。又是托你的福,发现了宫中的前代余孽,但这李道长虽年岁大些,实在查不出与前代有什么过深的交集。” “翠云山玉清观清虚道长?”乔琬突然道,“殿下,刘妧便是在此处出家,不若由我请她一问?” 荣谌立刻道:“你不可涉险!” 乔琬眨眨眼,垂首道:“表哥别凶我……” 荣谌知道她这是故意示弱,只好柔声安抚:“此事你不可涉险。前世我也曾探查那假道人一事,心心念念想让父亲远离。哪知那道人却说,储君没有仙缘,龙气浅薄,只怕无法庇佑苍生……” 乔琬瞠目,难道这就是前世一直没有明说过的废去东宫的缘由吗? “祖母也曾以前代之事规劝父亲,但父亲只言祖母信佛……”荣谌没有细说。 乔琬会意,只怕更是不欢而散。 “如今想来,当时我中毒已深,”荣谌低声道,“却还想劝父亲不要服丹。哪知此举确实奏效,我只替父亲服食了一枚丹药,却是当场暴亡。从此父亲只敢清修,不敢服丹。我死后,凌峻献上所查到的假道士所有证物,只可惜也被父亲赐死。” “既然前世凌大人查探过,为何如今却遍寻不到?” 荣谌道:“这便是吊诡之处,今生正是查无此人。” ** 天子晕厥是件大事,虽太后下令封锁了消息,但宴会上的亲历者却是难眠。 群玉宫内,贵妃接了热茶饮,只蹙眉坐在塌上。 闻铃道:“娘娘,夜深了,早些安歇吧。” 贵妃却道:“你可见着陛下今日面色,为何晕厥之人却是面色红润?我瞧太后娘娘神色中难掩怒意,只怕此事并不简单。”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71节 “娘娘,太后已摆驾回长春宫了,陛下定然是无碍。”凝香为贵妃递来一件鹤氅披上。 “南下的人快回来吗?”贵妃饮了口热茶,忧心道,“我深怕宫中有变……” 琼华宫中,惠妃与德嫔候在殿中,忧心不已。直到前面来报,太后已经转回长春宫,太子也没留在福宁宫侍疾,想来是天子转醒,并无大碍。 送走了德嫔,惠妃就打发德康公主离开。 德康公主望着德嫔离开的背影,却问:“母妃,前些日子大姐姐担忧下嫁后的日子,祖母说太子妃自会替她出头。您觉得将来太子妃也愿意理会我吗?” 惠妃揉着额角道:“如今你父亲在病中,你心里想的却是这些?” 德康公主一哂,她无知无觉被母亲拿来邀宠十数年。母亲并不管她飞扬跋扈,与兄弟姊妹争宠。如今父亲病倒,她可不得想想自己今后如何立足? 大皇女,不,如今称端淑公主了,她倒是提了昭王。德康公主却想,不论琼华宫如何自视甚高,她哥哥终是比不上太子的,她从小便知道。 惠妃看见了女儿的表情,冷然道:“你这是在笑什么?” 德康公主垂首行礼,只道:“女儿并没有笑,母妃早些歇息,女儿告退。” 锦云宫内,丽妃倒没有等待前头的消息,自顾拆了钗环,沐浴更衣。 这天丽妃换去原本的宫人,只叫松月与风泉值夜。 “那李道长是何人,已经查了么?”丽妃问。 “就是个普通道人,早年是个秀才,大病后出家。不过却是与灵济宫林云子道长、翠云山玉清观清虚道长皆是旧识,算是有了背书入宫,”松月道,“娘娘,外头递话进来,倒不止咱们一拨人查那李道长。” “这是自然,御前侍奉的人,便是陛下自己都得让金鳞卫查一查,”丽妃细细地抹着面脂,突然有些着恼道,“细想起来,这许多因果,都是东宫坏的事。” 风泉递上热帕子为丽妃擦手,只道:“娘娘莫着急,今日观陛下面色,并不算差哩。一切还来得及……” 丽妃叹了口气:“只怪我入宫晚,终是敌不过皇后与贵妃。也害了诤儿,总是迟上一步。” 风泉不吭声,只是细细为丽妃搓上香脂润手。娘娘总觉得自己手段并不输他人,只是欠了时机。可是天子爱美,娘娘的颜色终是不能与皇后和其他二妃相比,早晚入宫,又有何差别? 丽妃倒是会开解自己,又道:“不过早了也不好,你们看惠妃终日争得像乌眼鸡,总觉得自己是先入东宫的,陛下对她宠爱不衰。可是她一败给皇后,又败给贵妃……” “到了后来,便是连真正受了盛宠的贵妃娘娘,都明白自己是争不过一个死人的……”言罢,丽妃又自顾笑了起来。 松月低声道:“娘娘,苏贵妃一直在暗自探查五皇子当年一事,并不肯放弃。这回经老千岁一案,她怕是更笃定了些。” 丽妃冷嗤了一声:“便是查到,又能如何?” ** 这日清晨,太子一动,乔琬便醒了。 “我见你昨夜辗转,再多睡一会儿吧。”荣谌轻声道。 终于得知太子前世的死因,乔琬心中却觉得无比荒诞,因而昨夜有些难眠。 她捉了荣谌的衣袖,还有些困倦道:“表哥是要去侍疾么?我起来陪你用早膳。” 荣谌却笑道:“父亲无碍,并不许我去侍疾。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乔琬糊涂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荣谌从她手中扯过衣袖,为她掖了掖薄衾:“傻婠婠,今日是你的生辰。” 乔琬彻底醒了,她在宫中每日总有忧思,竟是连生辰都忘了。她忙道:“只是正值陛下身体欠佳,我今日也不宜庆贺生辰。” 荣谌为她理了理鬓发:“寿面还是吃得的,今日倒是轮到我去一趟掌食的小厨房了。” 乔琬把忧思抛却脑后,只握着荣谌的手,并不推拒:“表哥小心些,有你这心意就足够了。” 太子出了内室,乔琬便起来梳洗。有白公公和清佩姑姑陪着,她想太子也不会真的下厨,不过有这份心意,却也叫她一时忘却烦忧,只觉得心头发甜。 坐下梳妆时,她突然想起什么,说道:“清昼,你可见着妆奁内有一个单独的钗匣?” 清昼想了想,取了出来:“娘娘说的可是这个?” 这是去岁太子送给她的生辰礼物。那显然是手工打磨的还有几分粗糙的玉簪,直教当时的她不敢细看。 这藏了一年的一段情思,如今倒成美事。 第71章 见天机 乔琬梳妆罢到了偏厅, 庭院里的金桂已经开了,她站在窗前,只觉得晨露微凉。 外头打了帘, 乔琬转身见到太子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司馔和掌食。 荣谌一见着她, 却是笑了:“怎么把这支簪子拿出来了?我做的不好。” 乔琬看着他,关于这支被她藏起来的簪子,一时仿佛有万语千言, 却又无法宣之于口。那段隐秘的心事,终是无法说。 她只嫣然一笑:“去年及笄那日没来得及戴上, 今日便取出来簪了,不枉费表哥一片心意。” 荣谌牵着她在桌前坐下,司馔分立开来, 后面跟着的掌食和宫人将食盒里的早膳取出来摆了。典膳局的内侍跟在后面,垂首也取了诸多小菜摆上。 乔琬瞧着她的寿面,是端来现浇上去的清汤与打卤。汤头想来是小厨房一早就吊好的。 荣谌轻咳了一声:“面是我做的。” “看出来了, ”乔琬笑道, 那面粗细不匀,确实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御厨的手艺, “多谢殿下。” “吃吧,别让面糊了。” 乔琬吃着寿面, 虽看起来确实粗细不匀,但掌食醒好的面还是筋道的,汤头吊得也鲜美。 乔琬从前世到今生,曾经花团锦簇, 也曾落魄苦痛。她在家时生辰过得快活, 父母兄长总送她许多礼物。嫁到康平伯府, 生辰就要看婆母的脸色,治一席酒菜也不好叫公中出银子。 可是谁能想到,她第一回 吃上亲手做的长寿面,却是在东宫,是与庖厨最不相干的储君亲手做的。 “怎么了,”荣谌见她怔了片刻,忙道,“是夹生吗?若夹生就别吃了,我只试过两回,还是不懂火候。” 乔琬笑了起来,可是泪珠却沿着笑靥滚落了下来:“没有夹生,面很筋道呢。” 荣谌没有再说,只是取了帕子为她拭去眼泪,看着她用完了寿面。 “你若是不嫌弃,明年再给你做。”他说。 乔琬心中却想,再没有从前也在没有往后。只要此时此刻,有太子这一句话,足矣。 ** 天子虽说不必侍疾,但今日还在宫中的皇子都想着要去福宁宫请安,太子自是不能不去。 眼见着就要过了辰时,重华宫那边递了消息来,诸皇子请太子一同去福宁宫请安。 荣谌临行前不忘嘱咐乔琬道:“今日劳烦你去一趟长春宫,昨日祖母怕是受了气。对了,谦谦还给你准备了生辰礼。” 乔琬道:“表哥放心,你也别再惹得陛下不快。” “我省的,还不是时候呢。”荣谌整理了衣冠便出门去。 乔琬摸了摸发髻上的那支玉簪,终究没有换下来。她也重新更衣,只往长春宫去请安。 太后今日仍在暖阁见了乔琬,之前宣宁侯府献上来的碗莲被撤下了,窗下摆了丹桂,隐隐的桂花香气透进殿来。 太后勒着抹额,面色欠佳,眼下有些许青黑,只怕又是一夜难眠。 她见了乔琬进来,招手道:“婠婠来了,到老身这儿来,今日是你生辰吧?” 乔琬笑着行礼:“多谢娘娘记挂着。” 太后揉了揉额角:“谦谦念叨了一早上,听着都头疼。” 乔琬知道嘉宁公主是不敢提昨日之事,只拿这些喜庆的事说与太后娘娘。 嘉宁公主听闻太子妃来请安,正从偏殿过来,一进门就听了这话。她行了礼道:“祖母,这可是婠婠在宫中的第一个生辰呢。” 说罢,她又转向乔琬,眨眨眼:“嫂嫂,今日吃了寿面吗?可要在我们这里再吃一碗。” 乔琬面上一热,他们兄妹俩倒是无话不说! 她只道:“今日吃过寿面了。”别的硬是不说一句,只让嘉宁公主自己在哪里挤眉弄眼。 太后不知他俩正打机锋,笑道:“你午膳在这里用一碗寿面,也是成全了我们的心意。” 乔琬哪敢推辞,忙行礼道谢。 嘉宁公主又道:“我也是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的。” 她语罢,殿外的宫人便托着一把琴进来。 “听哥哥说文绮阁重建起来了,之前你的琴坏了,如今送你一把新的,”嘉宁公主道,“只是我母亲留下的琴,只我不擅琴艺,将此琴赠你却是最好的。” 乔琬忙起身,她轻轻抚过那琴身,道:“多谢谦谦,我定然好好养护。” 乔琬不知太子是否知晓嘉宁公主要送的是这把琴,也不知他是否还对先皇后心怀芥蒂。但是嘉宁公主送琴之心却是赤忱的,她便心怀欢喜地收下了。 太后噙着笑,看着她俩说话,不禁叹了句:“你母亲要是还在便好了,至少劝得动你父亲。” 暖阁内的气氛顿时一窒,嘉宁公主只道:“祖母,父亲究竟怎么了?” 昨日众人只知天子晕厥,但知道天子求丹的,明面上只有太后与太子。嘉宁公主心中忧虑,却一直不敢问,到了此时终是忍不住。 太后看向乔琬:“谌儿可是与你说了?” 乔琬点头,乖巧道:“殿下昨夜回来时便与柔安说了。” 太后伸手,拉了乔琬与嘉宁公主在她塌边坐下:“你们小夫妻俩倒是要好,确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她对嘉宁公主道:“谦谦莫慌,你父亲不过是气血充盈,冲了百会,才一时晕厥。” 嘉宁公主一脸迷茫,这叫怎么回事? 太后又问乔琬:“谌儿可知那道人来历?” 乔琬刚想答话,突然一时顿住。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她知道太子在暗中调查? 太后轻轻一叹:“果然,他竟什么都告诉你么?” 乔琬连忙跪下,自己竟是不设防被太后诈了一遭。 “与老身细细说来吧。”太后道。 乔琬只推脱是自从安神香一案后,太子便担心谷廷仁又是引荐什么闲人给陛下,因而派了金鳞卫去查了这位李道人。罢了,她只细细说了自己所知,别的不敢多一个字。 “与灵济宫林云子道长、翠云山玉清观清虚道长皆是旧识……”太后听罢,喃喃道,“那玉清观的清虚道长,老身却是熟悉,倒是可以问一问她。” 乔琬乖巧道:“柔安原本想着刘阁老家的刘妧正是在那处出家,倒可以派人拜访。如若娘娘与那女冠是旧识,便是再好不过了。”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72节 太后只是又叹了一声,道:“谦谦也快到了及笄的日子,再往后便是要挑人家。老身哪有心力再去管这些?也只能去信一封,求个心安。但愿陛下如他所言,只是修炼内丹吧。” 嘉宁公主只听他们谈话,并不多言。乔琬转过话头,只问起了公主及笄礼诸事,如今她真成了公主的皇嫂,自当为她更出几分心力。 到了午时,长春宫的小厨房也备下了寿面。乔琬陪太后闲谈,至她午歇的时候才告退。 嘉宁公主依旧亲自送乔琬出去,她颇有几分忧愁:“之前只是瞧着大姐姐惆怅,如今却是要轮到我了。可惜我虽没有什么用处,却终日放心不下祖母与哥哥。” 乔琬是知道她的,前世的嘉宁公主正是在太子与太后仙去后,自愿出家为太后守陵。在乔琬死前,她们有许多年没有再见过一面了。 “你别这样说,”乔琬拉着她的手,“你向来懂事体贴,只有你过得好,才能让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安心。” 嘉宁公主望着宫门出神:“我原是想着,许久未见方芙、祁纨她们,下个月好办一回赏菊宴……如今这般,却是没有了心情。” 乔琬也心中戚戚,如今再想起宫外好友与旧日时光,真是恍若隔世了。她只道:“待公主选好了乘龙快婿,出宫去便是天天能得见友人了。” 嘉宁公主瞪了她一眼:“罢了,我如今也只能管好自己,莫让祖母与哥哥操心。对了,选驸马这事,倒是要托给老七和你三哥了。” 她说得落落大方,倒叫乔琬不好笑她。 乔琬想起三哥和七殿下上回跟着大哥去探延平郡王世子,结果因到了花街,而被太子教训一顿,不禁笑道:“你放心,他俩自会上心的。” ** 福宁宫这边,诸皇子今日倒是见着了天子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昨日太医那番气血充盈的话是在宫宴上说的,本无人相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 众人请安一回,倒反被天子问了一番功课。 用过午膳,天子单独留下太子。 因着昨日晕厥,不管是气血充盈或是其他,太医都求着天子今日静养。因而裴知领着小黄门将天章阁的折子送到了福宁宫的暖阁。 “这几份你瞧瞧。”天子让太子自己去看。 荣谌行了一礼,拿起折子,看后只觉心中了然。不论人力如何,终是抗不过天灾。 “今年水患确实厉害,户部尚书只会哭诉河道上超支太多……”天子负手站在窗前,“还未到年底呢。” “南方粮食欠收,北方只怕也是不成,今年冬季……朕担心北戎又不安分了。” “儿臣知道父亲想问何事。”荣谌垂首道。 “哦?”天子笑道,“谌儿何解?” “父亲,西北不可再退寸步,”荣谌依旧是前世的答案,“北戎已据雍云六州三十年,大邺未夺回一城,再退便是连金凉二州都不保。只怕从此以后,北方各族愈发得寸进尺,难以威慑!” 天子沉默了片刻,叹道:“俗尘烦扰……你让朕再想想。” 这日太子回宫,颇有些愁眉不展。 “表哥,陛下应当无事?”乔琬乍一看去,有些担心。 荣谌摆手,更衣进来只是道:“父亲已在想西北战局了。今日他虽没有明言,只怕战报可能已经来了。” 乔琬没想到宫中竟是这样早得战报,她见太子面色不虞,想来境况与前世无异。天子心意怕没有那么容易转圜。 “你可记得前世最后是谁支援西北?”荣谌点她。 乔琬一怔:“柴将军?” “正是柴晖,他是老四外家。” 二人像是对上了一个暗号,乔琬明白自己所猜没错,但是心中却没有任何欣喜。 “其实我想让你父亲支援西北,”荣谌牵着乔琬坐下,“当年柴晖此役,因不熟西北地形气候,又刚愎自用,延误战机,折损了不少边军,最后只得惨胜。” “可是,”乔琬犹豫道,“我如今进宫,陛下不会再想用我父亲了。” 荣谌冷哼一声:“调兵遣将,用人不疑。前代外戚之乱自有他们任人唯亲的缘由,如今何需放着良将不用?” “若能出征,父亲定不负殿下所托。”乔琬垂首道。 “婠婠,”荣谌握着她的柔荑,“若我他日继位,倒想做成一件事。” 乔琬与他对视,看见了他眼中的沉郁与意气。 乔琬心弦一颤,她想起父兄不能再提的志向,想起吴老太君提起旧都围困的泪光,想起太后入宫的愧疚。 她握紧了太子的手:“我相信,表哥定能做到!” ** 翌日一早,常公公领着风尘仆仆的内侍进来拜见。 太后听闻来报后,诧异道:“她竟这样说?” 那内侍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正是如此,娘娘,那道姑只言天机不可泄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8 19:50:08~2022-08-01 19:1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羽衣甘蓝甜甜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西北望 几日后, 朝会上就见了西北战报。如今还是秋季,北戎就已经开始扰边,可见北地今年大旱的情况不容乐观。 一如前世, 朝堂上主战与主和两派争得不可开交。 主和派的想法简单,从前也并非没有如今境况, 只用粮食金银换了北戎不再南下便是。 大邺今年南方水患,北地大旱,本就粮食欠收。户部更是叫苦连连, 因为水患,今年河道上超支极大, 不要说支撑西北军的军饷,就是粮草都难以维继。 主战派的意思也明确,西北前哨来报, 今年北戎赤地千里,可不是简单的钱粮可以打发。若北戎骑兵从雍云六州南下,首当其冲的就是金州与凉州。这二州陷入苦战还罢, 若是失守, 玉京只怕要如前代旧都了。 如今主战与主和之间,文武对立反而不分明了。只因许阁老与太子皆进言, 与其誓守金凉二州,不若杀其锐气, 将北戎挡在边境外。 日子就这样焦灼地进了九月,又是万家赏菊的时节。 乔琬望着东宫庭院里的贡菊,根本无心欣赏。不知者倒无忧虑,可她今生从太子这里听到了更细的战报, 只觉得满心焦急。偏偏朝堂上还在争吵, 天子至今没有松口。 前世乔琬只知道今年北戎人又扰边了, 柴晖将军先是受挫,但总归胜了。她当时哪里想得到,直至冬日雪灾,一时饿殍遍地,竟也与此战相关。世家富户们开仓放了粮支持边军,到了冬日便说无粮施粥了。 世事艰难,仿佛救了北境,就得牺牲过冬的百姓。可被北戎劫掠的边民又该如何说?乔琬只觉得心如乱麻。 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时日,外祖镇国公满门几乎战死沙场那年,冬天异常的冷。在她的记忆里,西北的战事总是伴随着严寒的回忆。父亲奔赴战场的那几年,她印象最深的便是一家人围坐在炉边让大哥读邸报。 如今太子想让父亲再上战场,乔琬心中充满了恐惧。这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她知道父亲该去,至少要比柴晖合适。 可是她依然无法克制地害怕失去父亲。 荣谌从天章阁回来,见乔琬又是愁容满面,只道:“早知我便不与你细说诸事了,倒是惹得你寝食难安。” 乔琬勉强笑道:“表哥说与我才好,好过我胡思乱想与瞎猜。” 她递了热茶饮过去,问道:“今日如何?” 荣谌摇头:“不知柴家与丽妃使了什么主意,父亲倒还是属意柴晖。你知柴家是武举起家的,甚至祖上因落魄才从军。如今面对西北地貌与北戎骑兵,柴晖这等人无异于纸上谈兵。” 乔琬知太子是因前世的战报才这样说的,这可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战事。她稳了稳心神,道:“表哥,四殿下前世只出宫做了宁王,听闻他有回狩猎受了重伤,风光一时的柴家也再没有起来过……” 荣谌看向她。 乔琬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只道:“今生,也让贵妃娘娘出口气吧。” 荣谌伸手,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叹道:“婠婠,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与老师举荐的是你父亲。” 乔琬微微颤了一下,终是道:“这也是我父亲所愿。” ** 太后没有心力关心西北战事,自从发现天子似是在炼丹,她本就烦心,而清虚道长的推诿更是叫她烦忧。 从前夏日避暑时,太后常去京郊御苑,曾经也到过翠云山的玉清观。那清虚道人惯见了达官显贵,瞧着是通透自然、不卑不亢。太后见她有几分出尘,也曾问过她的过往。她只说是年幼战乱时,逃至道观,出家至今。 可太后想不明白,如今她追问那李道长之事,怎么却问出个天机不可泄露了?装神弄鬼,有何天机! 太后生长在前代末年,并不信道家。她原本大可派人拘了那道姑审上一审,但此时朝局皆在讨论西北战事,她不愿意再因此事令天子烦扰,如今竟有些投鼠忌器。 她也有心让心腹亲自去翠云山问个清楚,但论道神佛,终究没有个合心意的人选。 拖了月余,朝堂上已然尘埃落定,天子最终是选了怀远将军黄靖支援西北。 锦云宫内,松月与风泉只垂首立着,连向来伶俐的松月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丽妃蹙着眉,面色并不好看:“怀远将军?为何是他,他去年不是刚刚班师回朝?” 虽说这黄靖是当今一手提拔起来的,但柴晖也不遑多让。为何偏偏又选了这个刚刚从西北撤回来的人? 柴家的孙媳妇刘氏只是低眉顺眼道:“娘娘,此事确实蹊跷……只是当初答应推举老爷的诸位大人,都临时告罪了。老爷和太太请问一句,娘娘在宫中可是得罪了贵妃娘娘?” “贵妃?”丽妃声音一紧,她端详着刘氏的神色,“为何提到贵妃?” 李氏心中暗暗叫苦,婆母竟是把这差事推给她。但她面上依旧强作镇定:“老爷说,怕是苏家在其中出了力。只是一时不明白,苏家为何突然从中作梗。是民女不会说话,叫娘娘见笑了。” “贵妃……”丽妃喃喃道,“我却是忘了,那个无儿无女的木头人,她那小官父亲在朝中也有些年头了。” 刘氏垂着头,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听清。 “是我欠考虑了,”丽妃回过神来,“竟是没想到贵妃在此横插一杠。你回去与我兄长说,不要着急,柴家还有机会。贵妃之事我会想办法处置……” 刘氏只道这位姑姑在宫中不算受宠,怎么说话口气竟这样大?但她也只是陪笑着应喏,不敢多言。 送走了唯唯诺诺的娘家人,丽妃只蹙眉不语。 松月端了热茶上来,就听丽妃道:“老千岁死了没?他身边的不是都被夷了族?金鳞卫都没查到的事,苏宜为何会笃定对柴家出手?” “娘娘,万大人说陛下确实不再追查了,那老千岁如今成了人彘,根本不会开口说话哩。”松月轻声道。 丽妃稳了心神道:“我观陛下自炼丹以来,身体康健不少,我们还有的是时间。看太子能忍上多少年?” “只怪柴家托身不好,”她微微一叹,“再寻时机罢。” 乔琬自然也是得了消息,没想到天子最终竟是选了黄靖。他可是当真忌惮东宫与外戚? 荣谌安慰她道:“黄靖怕是苏家推的人,他是寒门出身,由父亲一手提拔,也曾打过胜战。如今只望他旗开得胜,莫要像前世的柴晖那般。” 乔琬知道此番粮饷凑得极是不易,如今已是初冬时节,只盼早日能得黄将军的捷报。 **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73节 十月望日,是太后的寿诞,今年因天灾与西北战事,并未大办。太后只言办一回家宴便罢,甚至还是素斋祈福。比起去岁盛大的寿宴庆典,那些南戏北调、歌扇舞衫,此番确实尤为清俭。 寿宴这日与上回中秋家宴无异,乔琬也不知这名单是否故意使然,总之上回亲眼见证了天子晕厥的众人,今日得见陛下康健更甚从前。 太子与太子妃的座位在天子下首,乔琬仅在祝酒时能瞻龙颜。果然只见天子神采奕奕,目露光华。乔琬想起太子上回说过的那玄之又玄的内丹,怕是确有奇效。 乔琬心中暗叹,只愿太后能暂且放下心来吧。 今年的冬果然如前世记忆中那般冷,听清佩姑姑说,才是初冬,东宫用的炭就比往年这个时候要多。 如今每日睡前,又有宫人用汤婆子将被窝捂热。只是乔琬常常夜里醒来,发现太子的手还是凉的。于是她渐渐习惯,迷糊间握着太子的手继续睡去。只是太子翌日早起时,她也总是跟着一块儿就醒了。 越冷的冬季,西北越是不安稳。荣谌不想乔琬忧心,便也不常与她说起如今西北的战事。但乔琬察言观色,只觉得黄将军此行怕是也不顺利。 这年才进了冬月便下雪了,乔琬心中惴惴,想起之后还有雪灾等着,更是难以安心。 这天夜里不过三更,乔琬迷糊间听见珠帘轻响。 “霜清!”她如今警醒许多,顿时就清醒了。 荣谌紧了紧与她交握的手,坐起身:“婠婠别怕,无事。” “请娘娘恕罪。”外头是白英的声音。 随着太子揭开床帏,乔琬看见隔间的帘幕外亮起一盏小灯,白公公并没有进来。 “什么事?”荣谌问道。 白公公轻声道:“殿下,加急战报,西北大败。陛下请您到天章阁。” 乔琬一时只觉得喘不过气,怎么还是如此!她只希望黄将军的战果不比前世更坏。 荣谌深叹了口气:“知道了,孤起了。” “殿下,还有一件事,请容奴婢入内禀告。”白公公道。 乔琬紧张地攥紧了太子的手。 “进来说话。” 一阵轻响,白公公进了内室。 他停在不远处,只低声道:“启禀殿下,今日陛下接了战报,怒极呕血不止。裴公公递话,只怕那所谓的内丹之法,仍有蹊跷。”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收尾啦~ 第73章 女冠子 连着几日又是战事吃紧, 又是北地雪灾,太子每日在御前陪着,乔琬只在晚膳时见着他。 “往日倒也不用我这般陪着, ”荣谌近日心情也不佳,他只与乔琬道, “只是这几日父亲愈发易怒起来,几位阁老还有谷廷仁,总想拉着我做垫背呢。” 乔琬还记得那个雪夜里裴知传的话, 不禁问道:“陛下身体可好?太后娘娘寿诞时,我见着陛下康健得很, 只怕那日是急火攻心罢?” 荣谌却面露忧色:“近日父亲精力确是不错,可是瞧着易怒了些,颊上总是泛红。太医只说是屋内用炭火有些燥热了……” 他没有再细说, 只是看向乔琬。 乔琬心领神会。太子怕的,却是丹药的火毒。 又过了几日,边军与援军依旧没有捷报传来。天子在朝会上点了六年前曾大胜而归的宣宁侯乔敛做主帅, 这一回, 他终是妥协了。 乔琬明白天子只怕是着急了,如今粮饷急缺, 又有北地雪灾,西北的战再打下去, 这年关真是难过了。如今朝廷要的是一支奇兵,至少是一个能打胜战的将军。 哪怕乔家如今是大邺一等一的外戚又如何,现在只要能把北戎赶回北境去就成! 因太后与太子妃皆是乔家女,宫中的消息传得飞快。刚过午时, 长春宫就有宫人来了, 只道是太后娘娘召见太子妃。 乔琬如今心头发慌, 只胡乱用了午膳,就到长春宫请安。 殿外候着两个伶俐的宫人打帘,乔琬进了殿中,脱去斗篷,只觉得暖意融融。待她进了暖阁,就见架上摆着一盆含苞待放的水仙,但那清冽的花香里,却是一股熟悉的药味,是太医院惯常配的安神汤。 太后见她来了,只道:“劳烦你午时来这一趟,过来坐吧。” 乔琬行礼请安,坐在太后的近前,只觉得她老人家精神似比之前还差了些,不禁忧心道:“娘娘,您怎么午时便唤柔安来,可会耽误您午歇么?” 太后笑道:“如今哪里睡得着?每日都在喝安神汤,冬天捂得严实,屋里只能用这花香冲冲药味。” 乔琬细细问道:“从前不是曾说散步好些么?外头天冷,倒是可以在屋内走动一番。”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老身今日叫你来,倒不是为了说这些。今日朝会宣了旨意,要你父亲再到西北去,你可知晓?” 乔琬点头道:“柔安知晓。” “你只管放心,你父亲是兄弟几个里头最成器的,这些年也没有丢了志向,”太后轻叹一声,“只是没想到天子还肯用他。我听闻是太子和许道阳提的?” 乔琬不知太后竟能知晓得这样细致,忙垂首道:“正是殿下与许阁老所荐。” “谌儿是个好孩子,比他父亲大胆许多,”太后轻笑一声,然后话锋一转,“乔家女儿自是习惯父兄在外行军打战,老身也没什么可以劝你的。今日找你,却是要你替我去做一件事。” “请娘娘吩咐。”乔琬乖巧道。 太后握着她的手,握得她有些发疼:“我要你到翠云山玉清观祈福。” 乔琬抬头,有些疑惑地望着太后。 太后看着她,低声道:“老身放心不下任何人前去。我知你有金鳞卫武婢,可以护你周全。观中又有刘家女郎,是你旧识。如今只有你,能替老身走这一趟了。” 太后娘娘并不信道,却叫她去道观里打醮祈福。乔琬立刻机敏地想到了玉清观的那位清虚道人。 “娘娘可是为了清虚道长?”她轻声问。 太后颔首:“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谌儿也与你无话不说。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那清虚道长并不见我派去的宫人,她只管丢下一句‘天机不可泄露’,竟是摆足了架子。” 太后娘娘经历过前代末年,终究是不喜道人、不信道人。 她又道:“我见着天子近来实有些反常,听闻,如今已寻不见那李道人了。” 乔琬一惊,她想起了太子曾说过的前世那假道人。难道世事还会改头换面,重来一回么? 太后叹了口气:“如今伴驾的是灵济宫林云子道长,老身不方便一见。只是不知那清虚道姑究竟是何意,倒是要劳烦你亲自去一回了。” 乔琬明白,太后这是投鼠忌器,如今天子因政事烦忧,她也不便多扰。去寻那清虚道人,不过是绕了一步远棋。 乔琬去岁也是见过那位道姑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如今这皇家御苑里的道姑敢如此与太后娘娘打机锋,乔琬只觉得要小心一些。 太后倚在引枕上,让八宝姑姑把此事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乔琬心里有了点数,又见她老人家神思昏沉,忙起身告退。 临走前,太后对她说:“婠婠,头一件事便是你的安危。若她实在不愿意说,便罢了。老身这些日子总是心慌,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想来万事不可强求。” “娘娘放心,柔安省的。”乔琬听她这样说,一时无法宽慰,只心中发沉。 ** 回了元熙宫,太子竟已早归。 “今□□会下旨提了宣宁侯做主帅,父亲只怕是看我不顺眼,我早早便回来了。”荣谌从乔琬手中接过手炉,等着她到屏风后头褪了披风。 “这消息传得可快了,”乔琬道,“我午膳都还没用完,太后娘娘便叫我过去说话。” “祖母倒是体贴你。”荣谌笑道。 “倒也不至于如此,”乔琬从屏风后出来,拉着荣谌坐下,严肃道,“娘娘让我替她去办一件事。” 便把方才在长春宫的总总,细细与太子说了。 荣谌听罢,目露冷光,只道:“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道姑,竟要你亲自上门去问?” 乔琬也想到了太子会不愉,柔声道:“娘娘虽不信道,却是有一分尊重的。只是殿下,那李道人当真寻不着了么?” 太子皱眉道:“父亲吐血那回后,就再寻不到那李道人了。他入京来本就居于灵济宫,林云子也说不清他去了何处,如今便只是他来伴驾。而太医院那里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好,依旧说是血气充盈,暂不需要用药。” 乔琬心里有了底,如今那李道人无故失踪,宫中自然是要拿林道长和清虚道姑是问。 宣宁侯挂帅,再援西北。大军开拔这日,天降大雪,太子亲自登上城楼送行。而太子妃也出宫,至京郊左御苑的翠云山玉清观,为此行祈福。 荣谌本不愿她亲自涉险,但乔琬也不想只是每日在宫中闲坐。因而这日东宫不仅派出了所有武婢,还有凌峻率金鳞卫亲自护送太子妃。 再次上翠云山,乔琬坐在车内,只听得外头夹风带雪。 她想起去岁来时的草木葳蕤,想起大哥指给她看的白色杜鹃。如今揭开车帘的一角,只能看见满山银装素裹,大雪苍茫。 车架到了山门前,霜清和玉鸣前去递拜帖。金鳞卫与太子妃车架已至,玉清观的道姑哪敢阻拦,忙是请进。 霜清在外头等着给乔琬打伞,清昼伺候着她罩上了雪帽才下车。 又到了熟悉的客院,屋内已经烧暖了炭火。乔琬脱下斗篷,推开临着山谷的那扇窗,只看见一片山雾与霜雪的凄寒。 “娘娘还是先关上窗吧,这山中比宫里更冷些呢。”清昼忙道。 这时屋外有人说话的声音,是观中人送来热茶。乔琬凝神只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她问道:“可是妧娘?” 霜清开了门,外头进来一个道姑打扮的女郎,不若宫中惠妃娘娘那般总是头戴莲冠身披羽衫,她穿着十分朴素清俭。 那道姑端着茶盘,行了一礼:“拜见太子妃。” 清昼上前接过茶盘,她们今日并不打算在这观中用任何茶水点心。方才车架上的小炉已经搬了下来,自有武婢照看。 乔琬一时有些不敢相认,她细细看了这道姑乌亮的发髻,朴素的木簪,还有她松弛的肩与带着淡淡茧痕的手指。 那道姑抬起头来,对着乔琬一笑。 再没有往日的僵硬与别扭,再没有那故作的挺拔与生硬,刘妧此时这一笑,如翠云山的云雾般灵动。乔琬想,这便是天人合一。 “太子妃,我如今道号妙真。”她笑道。 乔琬扶她起身,颔首道:“道长如今与从前相比,宛若新生,真是如元神归位一般。” 那妙真道人说道:“从前是我性子左了,如今摆脱尘世枷锁,只求还真。” “如此甚好,”乔琬想起她的手,不禁问道,“你如今在观中如何,住得可习惯?我见着却是有几分清苦。” 妙真道:“心中满足,并不觉得清苦。” 乔琬见此,便不再多言。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知来日她可会与贵妃娘娘毗邻论道呢?到了那时,倒是可以借机将此宫观重新修整一番。 妙真见她似有所悟,不再多问,便道:“今日见了太子妃,心生喜悦。您请稍坐,贫道告退。” 乔琬今日可不是真的来上香祈福的,她问道:“妙真师父,我今日来寻清虚道长,可否引荐?” 妙真道:“师父病了已有月余,因此今日没有出来相迎。”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74节 “病了?”不知为何,乔琬只觉得不妙,“太后有事求问,这些日子往来,你可知晓?” “确有此事,”妙真叹道,“只是太后每回遣人来,师父都病得更重一些。我们也想请山下的医者前来,但是师父说她自知好赖,让我们不要节外生枝。” 乔琬心中一凛,她此时突然生出一股奇怪的直觉来,她今日一定要见到这清虚道长! “妙真师父,与你说实话,今日我也是奉太后之命前来。”她没有再说下去,妙真已然明白。 “太子妃,请勿伤到院中其余人,我领你去见师父。”妙真垂首道。 乔琬前有金鳞卫开路,身边武婢相随,随妙真道人到了清虚道长的院前。 只见院门是敞开的,一个年纪不大的道童垂首道:“师父请贵客独自入内。” 众人望着太子妃,都没有擅动。 乔琬立于院门前,只是笑道:“奉太后娘娘懿旨,请清虚道长出来相见。” 霜清和玉鸣领着众武婢清喝道:“请清虚道长出来拜见!” 金鳞卫护在外围,依然拔刀寸许,但尽然有序,默然威慑。 玉真观虽在御苑内,但因天子尚道,谁人前来不是客客气气。观内众人一惊,那道童也是手足无措。 就在此时,一位道姑从院内缓步而来。她面庞清瘦,确是病中的样子,有几分形销骨立,但更显得身姿出尘。 “贫道清虚,见过太子妃。”她行了一礼。 “清虚道长,真是好请。”乔琬受了她的礼,只轻笑了一声。她倒要看看这道人卖的什么关子。 清虚道长起身,看向乔琬,突然一怔:“怎会如此?” 她望向候在一旁的妙真道人,又看乔琬,只道:“你竟比她合适。” 合适?合适什么?众人只觉得从前还算识趣的清虚道长,如今竟不懂礼数,将太子妃挡在这院门前胡言乱语。 只见清虚道长拂开袖袍,又是一礼道:“太子妃,敢问从何处来?丙火从天,明火、毒火,皆从火来。” 乔琬听到火字,只觉得不对:“道长知道些什么?” “太子妃,过了火劫,只怕今生已经注定,”清虚道长似是觉得有什么豁然开朗,“李宸子做到了,他还会回来的,东宫与太后娘娘只需静待。如今见了太子妃,贫道还有一句话,请带给太后娘娘。” “道长请说。”乔琬在玄妙间,总觉得这突然神神叨叨的清虚道长看透了什么。 明火与毒火,可是指她与太子前世之死? 清虚道长眸光湛湛,她拜下道:“请太后娘娘不妨见一见故人,定有所得。”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刘妧出家都快一年了(x 第74章 梦转圜 乔琬回宫, 一路上风雪兼程。细碎的雪粒打在车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午后天气阴沉,只怕夜里要下大雪。 清昼点了一盏小小的羊角灯, 因车内还有炭炉,门帘被卷起小小一角透气, 透进来的都是丝丝寒意。 御苑回宫的路程不算远,乔琬只是在车内握着手炉,神思不属。 乔琬在想清虚道长的话, 听起来虽有故弄玄虚之嫌,但她却忍不住代入去想。丙火是天火、纯阳之火, 亦是天威,她暂不明白是何意。 而明火,可是指她前世曾死于康平伯府明火执仗?抑或是说她死于自己所放之火?若道长只说到此处, 她还不会过于多想。但那毒火,她第一时间便想起了前世害死太子的丹火之毒。 火劫又指什么?是太子前世恰好替天子挡了一劫,还是她之前因为春水, 而遭遇了一场火劫? 乔琬本该让清虚道长细细说来, 可是当着左金鳞卫众人的面,她又不愿意让道长多说。若那道长当真有理, 那李道人自会转回,届时他只怕是再难脱身了! 车架停在宫门前, 乔琬又转乘轿辇往元熙宫去。 今日路旁的宫灯亮得早了些,天色未暗,静默伫立的宫灯没有照亮道路,只在宫墙上映出彤彤乱影。雪渐渐大了起来, 阴沉低垂的天幕与长长逼仄的宫巷, 是她不喜欢的风景。 待进了会宁殿, 融暖室内才叫乔琬发觉自己的手脚都凉透了。 宫人们迎了上来:“娘娘先请沐浴更衣吧。” 乔琬摘了雪帽脱了斗篷,喝了一盏姜茶,才渐觉缓了过来。清佩姑姑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与药材,还请太子妃坐浴片刻,去去身上的湿寒。 “殿下回来了么?”乔琬不忘问道。 青蒿回话道:“殿下未归,娘娘先暖暖身子吧。” 乔琬从浴室出来,又换上了被熏笼烘得干透温热的衣服,抱着手炉,坐到铺了皮子的榻上,只觉得整个人都昏昏欲睡起来。 她强打起精神,等到了酉时三刻,荣谌才带着寒意从外头进来。 “用膳了么?”荣谌饮了姜茶,又去更衣,“我刚从左春坊回来,一时忘了交待人请你先用晚膳。” “无妨,我吃过点心了。”乔琬带着疏懒的困意道,不管今日在外遇到了何事,回到太子身边总是叫她安心许多。东宫每日最温馨的时刻,不过是二人在一起用晚膳罢了。 荣谌更衣出来,从白英那里接了手炉,只管先去去身上的凉意,才敢靠近妻子。 他问道:“今日可顺利?” 乔琬叹了口气:“我倒是更糊涂了。表哥,先用晚膳吧,此时说了只怕都无心好好用膳呢。” 如今天寒地冻,倒也不愿去偏殿用餐,只管去了会宁殿的偏厅。这里提前摆好炭火,暖热更甚。典膳局的食盒下也装着热水,生怕饭菜在路上凉了。 用过晚膳,又上了香茶,乔琬这才细细将今日在玉清观诸事说了。不仅如此,她还说了回来路上所思。 罢了,不忘问道:“表哥,左金鳞卫如今可得用?今日我碍着他们在场,不敢细问那清虚道长。” 荣谌神情肃然,他只道:“左金鳞卫多是可信的,但金鳞卫终是天子仪仗,只怕那道姑所言,此时已在福宁宫的案头了。” 乔琬知道自己该有些忧虑,不知天子会如何解读那几句模糊的话语。但她看着太子,心又慢慢安定下来:“表哥,只怕李道长就快回来了。” 有了清虚道长这番话,天子只会派出更多人去寻他。 “过了火劫,今生已经注定?”荣谌还在想着清虚道长的话,“若不合我意,那便改命!” ** 第二日一早,乔琬便去长春宫请安。 下了一夜的雪,举目望去,皆是白雪覆着宫墙。乔琬坐在轿上抱着手炉,只想着今日要多喝几盏姜汤。 进了暖阁,依旧是水仙的花香,倒是没有药味了,只有姜茶的香味。 乔琬行了礼,就被八宝姑姑递上了姜茶。 “昨日下了一整天的雪,难为你跑了一趟,如今还亲自过来,”太后笑道,“喝姜茶暖暖身子吧,万不可冻出病来。” 乔琬喝了茶,道:“太后今日瞧着容光焕发哩。” “是昨夜天冷,竟好睡些。”太后道。 窗外的雪并没有打扫干净,只因太后说想看看雪景。那雪地映着日光,倒把暖阁也映得透亮。 乔琬将昨日一路的所见所闻又细说了一遍,连刘妧手上的薄茧都不放过,只当是为了给太后娘娘凑趣。但清虚道人所谓的火劫,她只略提了。又复述了李道长会回来一事。 “清虚道长最后说,有一句话特地带给太后娘娘。”乔琬道。 “哦,她有话要与老身说?”太后听她说了那么一大通话,这时才微微倾身过来。 “清虚道长说‘请太后娘娘不妨见一见故人,定有所得’,”乔琬一字不差地复述了,“我再追问这故人是谁,道长却说,娘娘一定知道。” 太后蹙着眉,想不到竟是这样一句话。她倏尔冷笑道:“胡言乱语,我可不知是谁。” “娘娘不必多想,或许答案自会浮现。”乔琬宽慰她道。 “老身可不愿被这道姑牵着鼻子走,如今怎么连道人都仿佛参什么禅机一般,诸事不能说个清楚!”太后抱怨道。 嘉宁公主知道她们有事相谈,并没有来请安。太后见着外头天色又阴沉下来,便道:“怕是又要下雪了,你先回去吧,不必再替老身操心这些。” 乔琬乖顺地告退了。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下雪了。 太后望着窗外,只道:“不知婠婠到了元熙宫没有。” 八宝姑姑道:“娘娘不必担心,定然已是到了。” 太后收回目光,只握着手炉,阖眸不语。 就在八宝姑姑拿来薄毯,以为太后娘娘要小歇之时,就听她问道:“八宝,玄穹宫那个罪宦,如今在何处?” ** 玄穹宫本已算作深宫,每年只有几日得用。但是再偏僻些,有一处当初紫微城造匠们的值舍,一直没有拆除。时日久了,那些犯了错的宫人、内侍若不必打杀,便丢来此处拘着。 今日听闻太后要来,司礼监立刻派了几个小黄门过来洒扫。又将那罪宦挪到一间还没彻底破败的敞屋内。 自去年安神香一案后,太后将养身体,有好些时日没有出长春宫了。今日又在飘雪,八宝姑姑恨不得再给太后娘娘披几件皮子。 太后下了凤辇,行至那屋前,还有几分犹豫。 此时就听那屋内传来一个喑哑干涩的声音:“少夫人,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 众人皆是一惊,原来这罪宦还能开口说话! 当时裴知留了个心眼,不知日后是否再审,故而没有取了他的舌头。这老宦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话,掌管此处的内侍还以为他不能言语了。 太后看向身后:“八宝随我来,你们退下吧。” 众人连忙应喏,只候在院中。 八宝姑姑扶着太后进了屋子,那罪宦被放在一口缸内,因方才是匆忙整理,还有些不雅气味。他瘦的脱了形,犹如一个衰朽的死物,不成人形,眼看就要熬不过这个冬去。 “你叫我什么?”太后冷声问。 “少夫人,你不认得我了吗?”那罪宦问道。 八宝呵斥:“大胆,在太后面前装傻弄痴!” 太后看着他许久,终是一叹:“秋入云山。” 那罪宦嘿嘿一笑道:“秋入云山,物情潇洒。少夫人,多谢你还记得云山。” 八宝一怔,直觉得眩晕。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在此处与故人重逢,不是叫人唏嘘感叹,只是觉得世事惨痛!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总笑着唤她八宝丫头的少年,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你为何要见我?”太后放缓了声音。 “少夫人当年一剑刺杀,好不决绝,”罪宦说道,“只是我们少爷并不知当初献丹之人是谁。那些与北戎的往来书信,也皆是伪造……”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75节 “够了,云山,如今再说这些,有何用处?”太后并不想听下去。 “是啊,我也快死了,这些事再也无人知晓了……”那不成人形的东西喃喃道,“少夫人,我这些年这样恨……本以为可以将一切拉回正轨。可到头来,却是个笑话。” “你要说的便是这些?” “是啊,我只是想,若您还肯看在少爷的份上见云山一面……我就告诉您,查一查康王吧,”罪宦低声道,“前代的那个康王。” 太后心头一跳:“不可能,康王当年就死了!” “少夫人,事到如今我何必再骗您呢?我早就该死了,活到如今,一切仍是错的……” “你确实早就该死了。”太后说。 那些逝去的记忆也不该再活过来。 ** 又过了一旬,西北传来捷报。 这本该是一件喜事,但随着金鳞卫的另一份奏报呈上,却教天子大怒。 “好啊,好啊,好一个柴家!”天子挥开密折,只觉得气血上涌,喉间一片腥甜。 “陛下息怒!”谷廷仁不知那折上写了什么,只是躬身道。 裴知垂首在一旁,突然,他敏锐地察觉到熟悉的血腥味。 “陛下!” 天子又呕出淋漓鲜血,他很恨道:“裴知,再不把那李宸子抓回来,你就去给谷廷仁陪葬吧。” 正在为天子擦拭血迹的谷廷仁一怔,不敢言语。 裴知躬身道:“已发现李道长的踪迹,这几日便可抓获。”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七夕快乐~ -- 感谢在2022-08-01 19:46:53~2022-08-04 11:4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羽衣甘蓝甜甜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求喂食的嗷嗷婷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朝阳引 天子病了, 竟是在西北捷报到来后病倒的。 天子原不想声张病情,但呕血一事实有些吓人,谷廷仁和裴知还是劝着请了太医。 太医院为了天子奇怪的病症, 愁得直掉头发。天子气血充盈,并无虚症、实症, 没有内伤,也没发现中毒。 太医院按时来请平安脉,除了上回太后质疑天子服丹, 实在没有什么异常。且天子从不承认服用丹药,只教太医院对此无从下手。 不过拖了几日, 此事就惊动了长春宫。 太后亲自来福宁宫探望天子,细细问了病症的经过。谷廷仁禀报太后,天子开始只是面色潮红, 后来便是时常咳嗽,呕血不止。之后谷公公和裴公公都被赶出了内室,没有人知道母子俩说了些什么。 有了太后的探望, 一时间各宫都知道天子病了。但因是在冬日, 前又有雪灾与战事,众人只以为天子是疲劳之余, 邪寒入体。 可随着西北捷报频频传回,天子却开始称病罢朝。 几位阁老也坐不住了, 不论是主和派还是主战派都觉得此番捷报大喜,天子只怕是真的病重,才在此时罢朝数日。 太子与各皇子是一同前请侍疾的。册立太子已有十数年,此时没有任何皇子想做出头鸟, 因而宫中行动皆是以太子为尊。连昭王都特地从宫外请入, 生怕错过这个做孝子的机会。 只是众人到了福宁宫, 天子却不肯见他们。 谷公公客客气气地候在殿外:“诸位殿下,陛下只想要静养,诸位请回吧。” 众人看向太子,荣谌便细细问了陛下今日精神可好、如今谁在御前伺候,太医院可得用? 谷公公自然知道不过是平白这样一问,是否透露病情还是天子自己说的算。他成全诸皇子孝心,只道:“陛下不过是偶然风寒,如今太医院的院判和灵济宫的林云子道长在跟前。” 他还特地解释道:“林云子道长是位道医。” 道医……荣谌心中暗自迷惑唏嘘,怎么终是又来到了这一步。但他面上不显,只道明日还会与兄弟们前来请安。 罢了,太子领着昭王与诸皇子,皆在殿外行礼。 等了片刻,小黄门打了帘,裴公公出来道:“冬日严寒,陛下请诸位不必每日前来请安。” 众人目露关心,太子又问了裴公公几句天子近况,让他为众人带话请安,这才领旨谢恩,各自散去。 回到元熙宫,荣谌还在想前世今生入宫的道人。从前那假道人遍寻不到,今生这几位却又打着谜语。 乔琬只能宽慰他:“待寻回李道长,想来能拨云见日。” 又是一日朝会,今日天子没有罢朝。 腊月的清晨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众位大人等了许久不见天子的身影。殿内一边烧着炭火,殿门外一边朝里灌着寒风。就在大家快要冷得哆嗦的时候,谷公公带来了圣意。 柴家通敌叛国,诛九族。所有与柴家往来的官员,金鳞卫已搜得书信证物,依情节抄家、流放不等。丽妃知情不报,赐死。四皇子贬为庶人。 殿内文武百官一时哗然! 这柴将军差点就征战西北,怎么如今却有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况且柴家寒门出身,丽妃也未在宫中为父兄谋得什么好差事。四皇子尚未出宫,比起太子与昭王,更是名声不显。这样的柴家,为何要通敌叛国? 刘阁老是第一个站出来的询问的,这谷廷仁是司礼监掌印,定知道些什么。 谷公公倒也不卖关子,他肃然道:“诸位大人想到哪里去了,这柴家通敌,通的不是西北,而是东南啊!” 东南? 之前因为西北战事选良将,众人自是早将柴家的底细摸了个遍。柴家确实出身东南,自称早年随军南下…… 许阁老突然想道:“东南?他家若不是随军南下,而是本想从东南逃离?” “许大人高明,”谷公公一笑,“诸位大人请想,东南曾是何人的封地?” 大邺的亲王不许出京就封地,皆是因为前代历经藩王叛乱。最后一任在东南开府的亲王,是前代的康王。正是那末代少年天子的同胞弟弟,前代余孽原最想拥立之人! 可当年起|义的大军南下时,康王听闻旧都已破,军队南下,他便先一步引剑殉|国。整个康王府,从王妃到襁褓中的世子,还有王府长史、侍从等诸人,都随着康王一起殉|国。 如今想来,只怕是那殉|国的小世子出了问题。 ** 前朝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掖廷,后宫却都已知了锦云宫的事。 今日一早,司礼监的裴公公带了金鳞卫,亲自到锦云宫赐丽妃白绫。重华宫那边也颁了旨,柴家通敌叛国,四皇子贬为庶人。 待乔琬听闻时,简直失了神! 想来是金鳞卫终于查清了丽妃与那罪宦沆瀣一气,在宫中利用内侍、宫人,引发了几起毒案。只是那通敌叛国又是何意? 乔琬垂首细思,她突然想起那罪宦曾叫嚣自己是姜珩,要见太后一面。而那日清虚道长要她带的话,便是让太后见故人一面,定有所得。 可是那罪宦坦诚了什么他们都不知的罪行? 不久后,前头罢了朝,太子直接回了东宫。 乔琬一刻也不愿多等,直接候在更衣的屏风外问道:“殿下,怎么就突然如此严重?柴家通敌叛国是何意?” 荣谌也不怪罪,隔着屏风与她说道:“我前世竟不知,只怕柴家有着前代皇族的血脉!” 乔琬嘶了一声:“可……当年的逆乱已平。” 荣谌走出屏风,摇头道:“不是当年逆乱的前代齐王,而是东南的康王。想来他当初举家殉国,不过是为了保全襁褓中的孩儿。可是这捡回了姓名的后人却贪心,竟妄想通过混淆血脉来假意复国……” 乔琬想起了被贬为庶人的四皇子。他前世因贵妃的报复,只是在打猎时受了重伤,去了大半条命,随后眼睁睁看着昭王登基。而今生,他甚至都还未站上夺嫡的台前,就被彻底打落。 只是不知这两种结局,对他来说,哪一个算好? “混淆血脉……”乔琬喃喃,“还好从前我没有孩子。”否则让那孩子流着仇人的血,也是教人心绪复杂。 她竟不知这康王后裔是如何想的?哪怕从寒门起家也要入宫,引发夺嫡之乱。哪怕一切如他们所愿,最终四皇子登基,但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复国”罢了。四皇子如何愿意为了他们违背父族,重振母家? 荣谌冷笑了一声,却是打断了乔琬的思绪。他道:“你也别忙着想他们家,康平伯府只怕也要抄家下狱了。” 乔琬还想问,太子如何知道她想到了康平伯府。但听了他的言语,她也懒得追究那小小的醋意,只蹙眉道:“他们今生却是投靠了柴家?” “去年秋狝时他们家丢了丑,想投靠东宫是不成了,”荣谌冷然道,“只是没想到他们如此胆大包天,竟是打算暗中支持老四。不过原只是想想罢了,我方才看了金鳞卫的记录,却是前阵子为了推举柴晖,才多了些往来。” “他们的罪名可大可小,”荣谌眸光一闪,“便是如今在牢里保住了一条命,流放的路上也不知还有多少风险。” 乔琬曾以为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她是携着复仇之火转生的。可她很快就陷入了东宫的局中,不敢妄动。到头来,她似乎做了什么,又似乎没做什么。 昭王与康平伯府皆是未能如愿,而此时,她的那些仇恨无处可去,似是可以渐渐消弭了…… 二人正对坐不语,外头白英求见。 “殿下,裴公公方才递话来,那李道长回来了。不是金鳞卫拘捕到,而是他自己回来了,”白公公躬身道,但声音泄露了几分他的激动,“如今已被送至御前!” 众人似乎把李道长当做了那给天子治病的良方,但是乔琬心中却隐隐觉得,此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 荣谌是翌日见到李道长的。 天子愈发病重,传旨让太子到福宁宫,但未提因何事召见。东宫的官员都猜测,如今只怕是要太子监国了。 小黄门为太子揭了帘,福宁宫内融暖如春。 荣谌进了天子养病的暖阁,这里只浮着淡淡几缕的梅香,竟丝毫没有药味。有一瞬,他几乎以为天子病重是父亲设的局。 谷廷仁出来见了礼,引着太子来到了天子塌前。 天子不愿卧床,如今还披衣坐在塌前看折子。只是他如今清减了不少,与前些时候的神采奕奕相比,面上竟露出了灰败之色,仿佛这段时间有人渐渐将他的生气抽离。 荣谌不禁面露忧色,但很快又掩饰了,忙上前行礼问安。 天子只是笑道:“谌儿不必多礼,快起吧。” 荣谌起身,发现塌边侍立着一位道人。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76节 此人须发皆白但目蕴精光,哪怕在天子跟前,依旧泰然自若,确是有几分玄妙的出尘之感。 天子道:“这位便是李道长。”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常。不知这道人昨日与天子说了什么,竟让天子不计前嫌,依旧让他在近前侍奉。 那道人微微一笑,目光似是细细打量了太子,但很快又垂首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他行了礼,便又退至一旁。 荣谌皱眉,今日父亲若有事吩咐,为何有这道人在身边听着。然而天子的意思很简单,确如东宫官员猜测那般,他想让太子监国。 荣谌不禁想起了前世,想起了父亲灰暗的猜忌与自己死后漫长的麻木。 他垂首,只是推拒道:“父亲不过是身子不适,又没有什么病症,何需让儿臣监国?” 天子道:“你也不必小心至此。从始至终,朕只属意你一人。” 荣谌只是一哂,他前世有太多的忿恨不甘,他不明白为何只因劝阻父亲求仙问药就被废去了太子之位。后来他想明白了,他不过是一个父亲寄托自身的驱壳。一个驱壳妄想阻挡主人的“大道”,岂不该被一脚踢开? 今日听了父亲这话,荣谌的心中并没有任何波动。因为他也明白,而且自始至终不曾怀疑,今生只要放任父亲死于丹毒,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继位。 二哥招揽天下文士之心,一心想效仿父亲,读书问道,精通文墨。可他只是一味讨好罢了,终究不是父亲心中属意的傀儡。 丽妃与四弟一心依仗柴家,广交寒门。且柴家前世从西北惨胜归来,也不是未建寸功。没想到,种种野心,前世却被他们看不上的苏贵妃截了胡。一心复仇的贵妇,阴差阳错将二哥送上了帝位。 而父亲真正疼爱的孩子,那个从小就玉雪可爱、天生良善的八弟,两世都死在了丽妃手中。 荣谌心中飞快地闪过这些,他想起乔琬那还有些稚嫩的想法,一切皆来自于“圣心”。 确实如此,但他与八弟皆得圣心,前世的下场也是一样的。 天子见他不答话,叹道:“你真是个谨慎的,如今朕也不瞒着你了。这病症怪得很,太医院和林云子都束手无策。若过了年关还无好转,朕只怕是要寻一处钟灵毓秀之地好好静养……” “父亲,不若再找一些宫外的名医,集思广益?”荣谌拜下道。 他明明知道进一步,皇位唾手可得。可此时,他依旧满心希望父亲得到医治。 荣谌觉得可笑,他原本想放弃前世被灌输的所有温良恭俭让,他再不愿做一个愚孝的傀儡。他每每在头疼欲裂的时候,躺在漫漫长夜里,希望举世都同他一起跌堕地狱。 可他终究是做不到,他终是长成了父亲希望的模样。 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上,天子不容置疑道:“谌儿,明日一早,你便替朕去天章阁吧。” ** 如今罢了朝会,这天章阁就仿佛一个小朝堂。 已经近了年关,这一年天灾人祸不断,各部预算严重超支,几位阁臣带着六部官员争论不休。但此时大军还在西北,又是个严冬,各部一边推诿今年的赤字,一边还要挤出粮饷给边军。 荣谌被他们吵了几日,不仅头疼快犯了,只觉得耳朵都要磨出茧来。 从前父亲在时他们倒不至于这般放肆。荣谌并不加入,也不偏帮。只是学着父亲从前的手段,三方制衡,先堵上三位阁老的嘴。 每日出了阁,荣谌还要去福宁宫请安,复述今日阁中所议之事。虽他知道一直有内侍在旁记录,不间断地送至福宁宫,但天子依旧要他以自己的见解复述一遍。 这日出了天章阁,许阁老慢走几步,仗着自己太子太师的身份,不管今日吃瘪,特地夸了太子几句。 随着宫外名医一个个铩羽而归,荣谌开始忍不住暗暗心惊。 如今天子更清瘦了,虽不再呕血,但唇色也渐无了。荣谌想着他之前的话,甚至开始害怕他熬不过这个年关。 “父亲,不若试试番医?”荣谌终是忧虑道,“各国番医总有人能知道此症缘由的。” 天子倚在榻上,他如太后一般喜欢暖阁明亮的窗,一眼可以望见庭院。 窗外的雪光迎着天子苍白的脸,他只摆手道:“谌儿,朕近来总是做些奇怪的噩梦。” 荣谌垂首道:“父亲可让那道人解梦?” 天子有些恍然出神,只道:“并不必解梦,不过是朕徘徊于毓园,心中思念你们母子……” 荣谌觉得心头猛跳,他勉强道:“儿臣就在父亲身边。” 天子叹道:“是啊,明明近来每日都见着你,可是梦中却觉得思念与悔恨。我常想,是不是你母亲在怪我对你有所疏失……” 荣谌依旧垂首道:“父亲不必多想,只是个梦罢了。如今儿臣监国,实在疲累不堪,还盼着父亲康健后给儿臣放个假呢。” “哼,知道朕这些年的辛苦了吧,”天子笑骂了道,“你倒是只想躲懒!” 荣谌陪天子又说了会儿话,见他精神渐短,便起身告退。 谷廷仁将太子送出殿门,伺候了这些日子,谷公公心中已然害怕起来,天子如今仿佛生气流失,竟一日不如一日了。 “殿下,”行至殿门外,谷公公小声道,“您觉得,办场法会可合适?”他不敢再说下去,求医问药已到了尽头,如今只能求神拜佛了。 荣谌皱眉道:“可是那李道士的主意?” 谷廷仁忙道:“不是不是,是奴婢瞎想的。” 谷公公少年时便陪在天子身边,一路跟着他从东宫到了福宁宫。如今他发须未白,怎么天子却先病倒了呢?谷公公也是病急乱投医,他虽给陛下举荐番僧、道人,但直到万不得已,他才真的想起来求神拜佛。 荣谌最终只是道:“除夕时宫中会有大傩仪。” 谷公公欲言又止。他不敢说,再这样下去,天子只怕是撑不过年关了。 又几日,天子不愿太后与贵妃探望,依然只见太子。到了腊月十九这日,隔天群臣就要休假了,天子还特地召见了阁臣。 只是各宫暗中传递的消息,三位阁老出来时,眼睛都是通红的,只怕天子当真病重难医。如今一日□□近年关,不知正旦时的大朝会该如何。 荣谌如今每日都要到福宁宫请安,但只初时见过那李道长,之后便再未遇到。这天他到了福宁宫的冬暖阁,终是见着了李道长侍奉。 只说了一会儿话,天子精神渐短。太子服侍着父亲午歇,方才要退出去。 就听那李道长说道:“太子殿下今日不宜离开。” 荣谌凤目生威:“道长这是何意?” 李道长轻拂衣袖,拜下道:“天子今日,大限将至。” 荣谌怒道:“大胆!” 那道人却不慌不忙道:“太子殿下,老道去岁兴趣使然,卜了一卦,却发现许多不解之处。千里迢迢从鄞州来到玉京,就是为了求证此事。好不容易求见了天子,却发现事情古怪……” “天子明明身体康健,也非短命之相,却已是将死之人。” 荣谌厉声道:“休要胡言乱语,裴知!” 裴公公就要唤人将这道人押下去。却听那道人又说:“还有更奇怪的!老道在宫外远远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明明是短命之相,却福寿绵长……细看下来,太子殿下只怕非此世中人。” 谷廷仁听他说得越来越不像样,不禁喝道:“你这老道,自己寻死便罢,可不要连累他人!”他真是恨不得太子忘了,这老道是自己举荐的。 哪知太子却面色凝重,挥手制止了裴知与谷廷仁:“你想说什么?” 李道长说:“老道在钦天监查着了太子与太子妃的八字,百思不得其解。我虽想救天子,但一时无法,便让林云子师弟进宫来,他是道医,不知可否为天子延寿。而我找了一处钟灵之地,求卜问卦,一夜白头……” “直至清虚道友传信而来,原来太子妃也非此世之人。丙火从天,苦思不知是何指引?” 荣谌却道:“太和二十七年秋,火流星降世,可是天火?” 那道士眼睛一亮:“殿下可畏惧天火?” “正是。”荣谌答道。 前世自从那火流星被送至钦天监,他就再不能近父亲身边,直至父亲突然病故。 李道长沉吟片刻,突然叹道:“逆天改命,便是天子也不可为!” “你此言何意?” 李道长拂过自己一夜白尽的银须,只道:“殿下如今已站在老道的身前,此刻还需多说什么?” ** 日暮时分,福宁宫已经灯火通明。 太医院的院使、院判皆在殿中候着,太后亲自在暖阁守着,三位阁老也连忙赶入宫中。 荣谌自听了李道长所言,一直心神恍惚。 他是寄托着父亲野望的驱壳,但也得到了父亲的思念与悔恨。 整座紫微城,否仿佛是天子幻想的造物。他所真爱的皇后,在死后被他的思念缀饰成一个完人。他爱贵妃的颜色,便再看不见她在宫中逐渐心死,成为另一个随他心意的傀儡。 天子仿佛冷心冷情,却又温情多情。 荣谌不知道父亲前世究竟做了,竟是折损了寿数、逆转了阴阳,让他回到了太和二十年。而乔琬的幽魂,或许也是因为他的一缕牵挂而来。 到了亥时,天子终于醒了。他似乎做了一个长梦,在见到太子的那一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只怔怔地望着他不语。 荣谌心头发沉发酸,他想与父亲说些什么,清算一番两世的恩怨温情。可他什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只道:“父亲,用些药吧。” 太子摆了摆手,他似也有万语千言,最终只道:“许道阳,拟旨!” ** 天子病了这些日子,福宁宫又在群臣休假后突然宣了阁老进宫。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三宫都想不到,在太后寿宴上还精神奕奕的天子,竟因一时风寒缠绵病榻至此。 乔琬更是心中骇然,如今还未到太和二十一年的年关!为何天子会突然急病至此? 夜深了,太子未归。只怕今夜宫中无人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会宁殿的炭火都换了几回。乔琬只坐在窗下的榻上等着,她不敢睡,脑内只是一片混沌。 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听见清佩姑姑急匆匆地进来了。她跪在地上哑声道:“娘娘,陛下大行了!” 乔琬从榻上起身,一缕晨光落在她的眼眸上。 她转身望去看去,天光亮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大家久等了,因为想着一股作气,今天写了二合一章,所以更新晚了~ 关于天子的这个剧情,是一开始就设想好的,呈现出来可能有些不够,抱歉了大家,我以后会努力的_(:3」∠)_ 之后会有甜甜番外~ 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感谢一路的陪伴,我这本有许多的不足,以后会努力改正哒,下本也要来哦~ (╯3╰) --- 预收文也是甜饼哦,喜欢甜饼的朋友可以收藏~ 《嫁反派后躺赢了》 娇宠太子妃(重生) 第77节 文案:【前世努力今生咸鱼郡主x心狠手辣摄政王】 姜妩身为长公主嫡女,琼姿花貌,却终日惴惴难安。 只因皇帝荒唐无道,就连她也难以自保。 然而还没来得及寻一门靠谱的亲事,就已是兵临城下。 而她,立即被赐封寿宁公主,献与北凉。 再睁眼时,姜妩回到了及笄之年。 这回,她直接求太后赐婚摄政王! 摄政王萧歧据说是比皇帝更暴虐无常的人屠, 但作为南周最后一名悍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定能保她一命。 活着,总比客死异乡要强。 姜妩没想到的是,嫁给这活阎王后……水深火热的摄政王府,看似层层折辱,到头来却不痛不痒。 只想活着就好,最后她竟意外躺赢了? ---- 萧歧常想,那个鲜妍明媚的少女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努力装出快活的样子, 真想看看她恐惧痛哭的模样。 然后有一日,这只金丝雀就自己撞进了他的掌心。 但是,她嫁给他的要求也太低了吧?只是活着就好? 萧歧觉得这可不行。 --- 登基后,萧歧:“你既然厌恶北凉太子,便让他们送来为质,如何?” 姜妩:“那也该让他试试我的箭法了!” 萧歧:“让他还活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