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即大宋赵桓》 第一章朕不作亡国之君 靖康二年正月十日夜,寒风凛冽。 简陋的房间里阴晦潮湿,吸一口空气,入肺全是凉意。 房间内没有任何陈设,仅一张土炕,上面一名青年蜷缩着身体躲在单薄毛毡中。 这画面看起来便窘迫凄凉,任不知情的人谁也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大宋官家、中原天子赵桓的待遇。 一直蜷缩颤抖的身体忽然全身一僵,大宋官家赵桓眉头紧蹙,脸上露出几分痛苦的表情。只是让人惊讶的是,这位一向娇生惯养、软弱怯懦的天子,这一次虽然痛苦非常,竟然自始至终一声未吭。 良久,黑暗中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缓缓睁开,同时此前蜷缩颤抖的身体也变得挺拔笔直。 平静望着漆黑的屋顶,赵桓已经弄大概了解了自己的处境,自己因为某种原因,穿越成了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宋钦宗赵桓。更不幸的是,自己即将面临比眼前黑暗环境更绝望百倍的命运——靖康之耻。 作为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赵桓并不想亲身经历靖康之耻,有心想洗刷这个名字背后的屈辱。 但想要实现这一宏愿,眼前看来是困难重重。当前最棘手的问题在于,这具身体的前身,“一代明君”宋钦宗已经再次自投罗网,进入了金军大营,被困在这只有一张土炕、毛毡两席的黑暗房间内,大门被金兵用铁链锁死,完全失去了行动自由。 是的,“再次”。“自投罗网”。 这天方夜谭一样的字眼,却是沉重的现实。金兵并未在战场上俘虏大宋官家,大宋官家却卑微的进入金军大营献表请降,成为金军的阶下囚。 而且这种卑躬屈膝足足发生了两次。 首次是靖康元年十一月三十日黎明,宋钦宗率率大臣多人前往金营献降表。时风雪交加,宋朝君臣面北而拜,以尽臣礼,宣读降表。极尽屈辱,历经波折方才在三日后返回。宋朝臣民相迎,令宋钦宗不禁嚎啕大哭。 宋钦宗刚回朝廷,金人就来索要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这简直是漫天要价。开封孤城之中,搜刮已尽,根本无法凑齐。然而,宋钦宗已被金人吓破了胆,一意屈辱退让,下令大括金银。 尽管以宋钦宗为首的北宋朝廷如此丧心病狂地奉迎金人,但金人的要求仍没有得到满足,金人扬言要纵兵入城抢劫,并要求钦宗再次到金营商谈。 胆小懦弱的宋钦宗不敢违背金军意志,于是在正月十日再次自投罗网,来到金军大营。只是这一次,宋钦宗再也没有能回到属于他的神京开封。 今夜正是宋钦宗卑躬屈膝第二次抵达金兵军营的首夜。 赵桓因为自己父母文化水平不高,便自幼有了一个与宋钦宗一模一样的名字。这个名字背后的耻辱,也一直伴随着后世的赵桓,经常被同学拿来调侃讥讽。因此赵桓对宋钦宗的事迹可谓了如指掌。有句名言,最了解一个人的可能不是他自己,而是最恨他的那个人。 于是赵恒很快理清了当前的形式,随后一脚踢开前身畏畏缩缩盖在身上的毛毡,与其这样窝囊的死去,还不如轰轰烈烈一回。 原本的结局已经烂到底了,任何改变改变都是良性改变,那还有什么可畏畏缩缩的? 而后赵桓走到大门前,奋力猛踹大门。 巨大的声响,引得房间掉落无数尘土。守门的金兵被吓一跳,立即破口大骂。 但骂声还未能持续,破旧的房门便出现断裂,飞溅的木屑打在金兵铠甲上铿锵作响。 这本来就是一间简陋的厢房,木门哪经得住一名成年男子的猛踹。 金兵只以为里面的宋朝皇帝疯了,连忙打开房门以防止宋主出现意外。 房门刚打开,因为光线明暗不同的原因。身处明亮一侧的金兵士卒,瞳孔较小,所以看不清房间内黑暗的环境。而一直处在黑暗中的赵桓则瞳孔较大,一眼便看清了微弱光线下的金兵。 还未等金兵调整适应,赵桓便从一名金兵腰间抽出了一把佩刀。 雪亮的刀光在火把照耀下,瞬间闪耀过所有人的视线。 等金兵反应过来时,赵桓已经握刀在手。 赵桓夺刀并不是为了与一群金兵厮杀,而是让金兵重视自己。 一名手无寸铁的宋朝皇帝,即便是一群最低贱的金军士卒也敢随便怠慢轻侮。 但若一名随时能够自杀的宋帝,金兵士卒们就要紧张不已了。一旦大宋官家赵桓死在了金军大营,谁也不知道开封城会作何反应。看守失职的金兵士卒,能被暴怒的金国国相粘罕(完颜宗翰)残虐致死。 “朕要见二太子。”赵桓冷静清晰的说道。 二太子即完颜宗望,宋人称之为斡离不,正是金兵南征的两名统帅之一,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次子。世称菩萨太子、二太子。 赵桓之所以一定要见斡离不而不是另一位统帅粘罕,是因为这两人对待宋庭所主张的政策截然不同。 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完颜晟)对宋庭处置并没有定策,诏令南征军元帅府自行定夺。 国相粘罕倾向于灭亡宋庭,宋钦宗被废便是粘罕在废立的前一天晚上作出的冲动决策。 而二太子斡离不则比较慎重,知道金国无力灭亡宋朝,并不图谋改朝换代,主张可留下徽钦二帝在汴京继续当宋帝,只是要受金国节制,这样一来尚可和汉人相处。 因为这时大宋康王赵构正在河北组织勤王军队,拥兵自重,威胁金军退路。斡离不提议挟宋主以令天下,不使康王逞志。 这正是赵桓脱离的契机。赵桓只要操作得当,完全有可能正大光明的离开金军营地,顺利返回开封,并进一步规避靖康之耻。 惊恐的金兵士卒不敢耽误,立即有人仓皇跑开,向上层逐级汇报。 虽然深夜,但宋帝状若疯癫,可能自刎的消息还是惊动了金军上层。很快便有大队人马举着火把抵达此地。 而且为首的人员,赵桓非常熟悉。 金军领头之人正是促成靖康之耻的主要人员之一,萧庆。 这是一个契丹族人,也就是辽国人,刚投降了金国,一直代替金国两位元帅与赵桓谈判。并在双方和谈成功,签订条约,宋庭称臣纳贡时,又直接进驻宋庭尚书省,监督宋朝履行条约。 没错,赵桓作为宋朝皇帝,却连见金军主帅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不动用一些非常手段,赵桓根本无法见到金国二太子。只能与眼前这位金国狗腿子纠缠不清。 萧庆深夜被唤醒,满脸困意与不满,对着赵桓呵斥道:“你深更半夜不睡,在这里胡闹什么?” 赵桓淡笑着说道:“有个喜讯要告诉你。” “你都成了阶下囚,还能有什么喜讯?”萧庆打着哈欠不耐烦的说道。 赵桓主动上前,靠近萧庆,嘴巴贴近萧庆耳旁,所有人都心领神会,知道这是赵桓要单独告知萧庆一个秘密。 谁也没想到,一向胆小懦弱的宋朝皇帝,竟然敢在金军大营中大开杀戮。 赵桓手中的尖刀直接刺进了萧庆的腹中,而且果断的旋转了刀刃,将萧庆的腹部彻底搅烂,毫无生还的可能。 见不到金军主帅?一切谈判都要由狗腿子转达? 那解决的方法很简单,把狗腿子杀掉就好了。 这样就没有人拦在赵桓与完颜宗望之间了! 寂静沉寂了许久,萧庆凄厉的惨叫声才响彻黑夜。 无数金兵士卒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实在不敢想象宋主既然敢当众行刺! 无数人本能的拔出了佩刀,明晃晃的刀尖对准了中间衣衫染血的宋帝。 赵桓却云淡风轻,随手推开了瘫倒在自己身上的萧庆,丢下染血长刀,很平静的说道:“杀了朕,或者带朕去见二太子。” 第二章激烈反抗 赵桓提出的两个建议,一群金兵士卒完全无法抉择。 宋朝皇帝虽然是阶下囚,但杀与不杀也是需要元帅决断。一群普通士卒哪敢上去乱刀砍碎? 而带赵桓去见二太子,他们更没胆量。二皇子那是一群小卒想见就能见的吗? 这些事情,寻常人一想便能想清楚。做到这一步其实并不难,也无需多复杂的计谋。只看赵桓面对最烂的局面有没有勇气挣扎一下。任何挣扎,都不会比原本的结局更差。 赵桓平静的负手站在原地,到这一步自己已经达成所愿。 金国与宋朝交涉的使节死亡,这么重大的消息必然会传到金军主帅耳中。自己有极大的概率能够见到金军主帅。 果然,很快大队的人马抵达,一名面相阴鸷,下唇刻薄的中年男子站到赵恒面前,正是金军左副元帅粘罕。 粘罕皱眉扫视了一眼地上的伏尸,阴恻恻的说道:“宋主当众行刺,岂有人君威仪,与匹夫何异?我认为有必要认真思虑,为宋朝百姓罢黜你这昏君。” 至于死掉的萧庆,粘罕连看都未多看一眼,投降大金国的辽国、宋国官员不可胜数。相比于宋主,这种官员不值一提。 令粘罕意外的是,以往只要以“决议废立”相威胁,宋主必然胆怯气怂,无往不利。一切金银美女,予取予求。 但这次赵桓却很平静的站在原地,认真打量着自己。 粘罕勃然大怒,呵斥道:“你竟然敢对我置若罔闻!” 赵桓淡淡一笑,问道:“你这样大吼大叫,有失大将风度。你除了以罢黜相威胁,难道就没有点新花样?” 粘罕侧身从亲卫腰间拔出一把佩刀,架在赵桓脖子上,呲牙威胁道:“我还能赐你一死!” 赵桓完全不为所动,平静说道:“不,你不会。杀了朕,开封城中就再没有人能够作主,令所有军民不做抵抗便向金军投降。朕如今还是天子,杀了朕必然使汴州城内百万军民悲愤不已,与你们一决生死。” 后世对人性之恶的总结,可谓鞭辟入里。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永远不要使自己完全丧失抵抗能力。这将会极大助涨歹徒心中的恶念,从一丝邪恶的火苗,迅速成长为滔天大火。 这也是赵桓第一次读宋史最大的感受。一味的软弱,一味的卑躬屈膝,彻底解除武力,是乞求不来敌人的怜悯的。只会导致对方从最初打算的劫掠一笔便跑,恶化到最后连金国都未曾设想过的,废掉宋主,灭亡北宋。 只有自己能够威胁到对手,双方才有谈判的可能性。 果然听闻赵桓所言,粘罕双眸一凝,盯着赵桓问道:“你见右路元帅有何图谋?” 赵桓淡然一笑,对着粘罕直接说道:“既然要见右路元帅,便肯定不会对你这左路元帅说。” 粘罕手中长刀立即下划,在赵桓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森森血痕,冰冷的刀锋卡在皮肉里,格外的森寒,让赵桓如芒在背。 看到赵桓眼中的恐惧,全身的颤抖,粘罕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容,用公鸭嗓子一般的声音嘲讽道:“我当宋主终于有了一丝骨气,却原来还是胆小怕死。” 怕死? 怎么会不怕死? 一个活在无比安宁平和时代的文静大学生,连亲眼目睹死亡都未曾经历。又怎能不惧怕割进脖颈的刀剑? 只是相比于屈辱的死亡,这种引刀图一快,似乎来的更加轻松。所以赵桓虽然恐惧,却依旧淡然的站在原地,一声不吭。除了知道求饶无用之外,就是赵桓坚信国相粘罕是一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不会做出当众斩杀宋朝皇帝这种鲁莽的事情。这不符合金国利益,哪怕是最初只打算劫掠一笔的利益。 右路军元帅的营垒距离此地稍远,直到双方僵持了许久,斡离不才在大队侍卫的护送下抵达。 大量的军人举火如星,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然后赵桓看清了这位火光下的右路元帅斡离不。这位主张对宋国怀柔的将领,并没有一丝汉人模样,其面相丰腴似佛,但唇边却留有两撮八字胡,身穿白色貂皮,是最明显不过的女真人打扮。与粘罕由内到外的阴鸷刻薄不同,这位二太子更像是一位笑面虎。 于是赵桓清楚,之前对他抱有的所有好感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本质上与粘罕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大宋的强敌,只是政治主张不同而已。 二太子斡离不上下打量了一番赵桓,好奇的问道:“宋主如此急迫求见,狼狈失仪,有什么紧要事情?” 赵桓也没有在意对方言语,开门见山的说道:“朕适才在房中沉思良久,我宋庭既然已经向大金称臣,便理应割地和亲,赔款岁供。” 斡离不笑着说道:“宋主深明大义,我两国议和可待。” “但朕思虑良久,深以为金国欲以大河为界并不妥当。” 粘罕、斡离不皆目光一凝,语气冰冷的问道:“宋主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继续交兵?” 赵桓摆了摆手,说道:“并非如此,朕思虑自两晋以来,中国分南北两朝。慕容鲜卑建魏,杨氏以隋代周,皆占据长江以北,而藩臣在长江以南。如今宋奉大金为主,应尽割长江以北给大金。我宋氏子民退居长江以南。” 粘罕、斡离不同时不可思议的望向赵桓,任谁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这么大的让步。 一时间,二人竟被震撼的不知该如何回复。大金此次南下,从未想过彻底占据中原。只是想着劫掠一番,便返回北方。靖康之难时,宋庭彻底放弃反抗,金军也没想过要留在中原,而是带着徽、钦二帝,以及大量财富、宫女、匠人主动退出了中原。 赵桓的软弱、不堪,实在是超乎了二人的想象。这可能是宋氏最窝囊、最怯懦也是最能满足金国利益的一个皇帝了! 没错,赵桓就是希望给斡离不加深这种印象,坚定他保住赵氏帝位的决心。因为可能金军换任何皇帝上台,也没人会比赵桓更差劲了。 这正是赵桓以退为进之计,至于兑现承诺,下辈子吧! 只要离开金军大营,哪怕自己带着军队战死在皇宫之中,也好过靖康之耻,大宋明明还要抵抗之力,却选择跪地投降,两位皇帝被俘虏到北方,无数嫔妃、帝姬(公主)以及皇后都被奸污。 但在震惊过后,金军左右两路元帅的表现却截然不同。右路元帅二太子斡离不脸色潮红,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野心与狂热。 这就是所谓的阳谋,针对的就是人性的弱点。面对赵桓丢出的这个让金国无法抗拒的提议,斡离不哪怕知道这可能是诱饵,也必然不甘心放弃。 金朝朝廷,也不能允许这种于整个国家有利的提议被元帅府置之不理。 更何况,以宋国之前一直以来的软弱表现,这种提议完全像是宋国会提出的议案。 而左路元帅粘罕则一脸铁青,说道:“宋国向来言而无信,自海上之盟以来,宋主屡屡背信弃义,我大金怎会相信这无稽之谈?” 或许是赵桓的提议太惊世骇俗,斡离也不得不考虑粘罕的态度,望向赵桓说道:“宋主如此慷慨,有何索求?” 赵桓笑着说道:“唯愿与大金按甲和议,岁岁修好。”话毕,赵桓话锋一转,说道:“为表诚意,朕愿主动休兵解甲,召回康王构。” 就这?斡离不大喜过望。这也叫要求?宋主真的是膝盖软到了极致,从大军围困汴京以来,宋氏君臣就一再毫无底线的卑躬屈膝,屈辱求和。 另一方面,康王赵构在河北的存在时刻威胁着金军的退路,若天下勤王大军合围,金军被挡在了河南,到时候大好形势就会一朝尽去。 召回康王赵构,一直是金军和议的最重要条件之一。也是赵桓敢于谈判的底气所在。 见赵桓愿意主动配合此事,斡离不大喜过望,进一步加深了携宋主以令天下的决心。 若宋主一直如此配合,金军占领长江以北亦并非不能实现。无需劫掠一笔金银,便撤军回国。同时,这种巨大功绩对自己在朝中地位的提升,也具有无与伦比的作用。能让皇帝更信重自己,看清自己提出的“携宋主以令天下”战略的巨大意义。 金国朝廷此时还没有坚定决心该如何对待宋庭,历史上国相粘罕更加强势,而二太子却从头到尾淡然旁观。 主要原因是十个月前的第一次开封之战,二太子斡离孤军围困开封,宋庭赔付给二太子“金三十余万两、银一千二百余万两”。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即便靖康之难到最后宋庭也再无法搜刮到这么多财富,前后数月也只凑齐了“金五十万两、银八百万两”。作为宗室重将的斡离不已经心满意足,没什么动力。 粘罕的强势,便是要创立一份超过二太子斡离不的功绩。 而赵桓要做的便是给二太子一份绝对无法忽视的诱惑,引导斡离不来主导局势。只要斡离不有一丝丝的强硬态度,自己就有了近百倍的操作空间。 果然斡离不露出虚假的和善笑容,立即说道:“请宋主立即手写诏令,颁布宋军。” 成功吊起斡离不的野心,赵桓却淡然一笑,威胁道:“朕手写如此唐突政令,朝廷官员必不会遵令。此前割三镇给金国,三镇军民拒不奉诏便是前车之鉴。朝廷官员恐会以为朕已遇害。赵构若黄袍加身,必得河北各州拥护。” 这个危言耸听的说法,让斡离不眉头一皱,说道:“汴京城中有太子监国,赵构敢私立为帝?” 赵桓却笑着说道:“这汴京城中,所有赵氏子弟皆为二太子刀下之臣,生死之事全系于二太子一念之间。赵构若狼子野心,则必坏我宋金和议之大事。” 斡离不看向赵桓,问道:“宋主言下之意?” “朕先返回朝廷,说服朝廷大臣,割长江以北给大金,再召康王返回汴京。以确保我宋金和议,万无一失!” 看着侃侃而谈的赵桓,国相粘罕有种寒芒在背的感觉,断然否决道:“宋国所需缴纳的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尚未交齐,约好宋国将银绢缴纳齐全,便放宋主回城,怎能提前放回?” 斡离不眼中精光闪过,再无淡然处之的心态,语气强硬,问道:“那难道长江以北的土地,就这样置之不理?是否要我上书告知陛下,国相不允许宋主去说服宋国大臣割长江已被给我大金?” 粘罕被斡离不话语激怒,呵斥道:“宋主被我请进营中,如何处置自然由我决定。” 斡离不冷笑一声,一挥手,大量亲随拔刀在手,几名剽悍的侍卫抓着赵桓的衣领将其拖入队列中间,团团护卫起来。 变故忽起,粘罕的军队立即拔出长刀,密密麻麻的刀光剑影对准了斡离不的军队。 第三章逆天改命(祝新老书友元宵节快乐) 哪怕紧张的局势一触即发,斡离不依然是笑面虎模样,嘴角带着冷笑,说道:“国相要记得,是谁把你带到了汴京城下。左路军攻打一个小小的寿阳城三攻不克,折损上万人。又绕路到平定又不克,折损三千人。是我东路军从东侧夹击,才助你左路军来到汴京城下。” 赵桓眉头一皱,知道不能让矛盾继续激化下去,如今毕竟还在粘罕营中,双方未撕破脸面,一切都还好说,可一旦局势失控,斡离不可能只是丢了面子,但自己却可能永远的失去了返回开封的机会。 于是赵桓主动开口,不能让粘罕继续敌视下去,说道:“国相在犹豫什么?朕只是为了与大金结永世之好,有何可防备?大不了朕说服百官之后,再返回营中,等我朝银绢缴纳足够,待贵军班师回朝,朕再与国相告别。” “若宋主一去不归……” 说到这里粘罕都哑然一笑,这胆怯懦弱之辈哪有一去不返的勇气?己等两次相召,他都畏畏缩缩的来到了大军营中,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期望大金能罢兵退军,和睦修好。 斡离不也是如此觉得,正如宋主所言,赵氏子弟生死皆系于金军刀下。 十万金军已经攻破汴京,随时能杀入皇宫,宋主怯懦哪敢拒绝己等相召? 所有金军都有恃无恐,放他回城,最多耽误一两天时间,随时可以将其召回大军营地。 可是万一他成功兑现所言,则金国获利之丰,不敢想象。 退一万步讲,这种废物掌控宋国,也是金国之大幸。换上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比赵桓更差劲。 这是一件不会有任何损失,却有可能获取天价财富的事情。怎么看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粘罕还在犹豫,斡离不已经下定决断,如今局面更符合他以赵氏治宋国,为金国藩辅的战略规划,说道:“那便请宋主返回汴京,主持和议事宜,催促缴纳银绢。” 赵桓内心激动万分,却强装镇定,为防止二帅看出自己内心急于返回的真实意图,哪怕再焦急,也装作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以退为进,说道:“如今天色已暗,明日朕便返回汴京,督促朝廷为大军缴纳岁币、银绢。” 就算事有不济,至少自己也能跟随二太子斡离不的军队离去。离开了粘罕营地,那回旋的余地就增加了许多。 这番举动成功打消了国相粘罕的疑虑,此前其一直担忧赵桓耍阴谋诡计,意图以拖待变,等到勤王大军汇合于汴州。因而粘罕十分刻薄的催促道:“国家大事,岂能因区区天色而有所延误?宋主请即刻返回东京,说服朝廷百官,昭告天下割长江以北给我大金。” 催促倒不是粘罕愚昧,也不是粘罕改变了战略主张。而是穿越这种事,完全不在粘罕的意料之中,从赵桓进入金军大营,到如今也只有几个时辰的时间,一直待在房间内,于外人看来没有任何变化。谁会想到忽然之间,赵桓性情大变?不仅粘罕,金军上下每个人都丝毫未曾想过赵桓会一去不返。 粘罕的意图是在勤王大军汇集之前,让宋主抓紧时间颁布诏书,命令朝堂将长江以北割给金国之后,一切完成后,再将宋主传唤回金军大营。如此才能再次掌控宋主,否则让宋主待在斡离不手中,还不知道二人会合谋些什么更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作为金军的左右两路元帅,粘罕不可能真的与斡离不大军刀戈相向。这种事情一旦发生,消息传回金国,对谁都没有益处。而且对粘罕更不利,粘罕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要阻止宋主说服百官割长江以北给大金,为此甚至不惜同室操戈。 赵桓竭力压下内心的激动与身体的颤抖,在刀尖上起舞了这么久,终于得以脱困。这其中有一部分是赵桓拼死一搏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策立宋国为藩辅,受金朝节制仍是如今金朝的主要共识。哪怕一直对宋氏怀有浓烈敌意的粘罕也承认这一点。 历史上一直到二月五日,宋钦宗被废的前一天,二太子斡离不还是反对废黜宋帝,说:“已经向朝廷表奏立藩,岂能中途更易?” 金国最忠诚的二狗子萧庆也力谏粘罕:“废宋主赵桓,康王赵构必然自立,不似赵桓庸怯,请再思。”事实也证明了萧庆的眼光,赵桓被带到北方,赵构立即接手政权,建立了南宋,是为宋高宗。 连太学学生都能看出来:“金国善莫若亲宋,亲宋则大金获无穷之利。茍君(皇帝)不归,则中原必自此乱,乱则豪杰既出,岂大金之利哉?” 粘罕作为金朝最才干斐然的国相,对此可谓洞若观火,在废立的前一天,也亲口对萧庆说:“宋若归诚于我,当保全。”于是亲自派萧庆前往与宋钦宗谈判,只要宋钦宗表现诚恳,完全不会被废。 只是宋朝君臣脑回路清奇,史载:“宋主诸臣不复与议”。这才彻底将路堵死,粘罕冲动决策,在天亮之后废掉徽、钦二宗。结果导致南宋建立,与金国血战数十年。若不是大金第一孝子完颜构杀了岳飞,金国社稷都有板荡之威。所以,粘罕完全能看清,不废掉宋主,金朝才能获取最大利益。 在这种情况下,赵桓鼓起勇气略一挣扎,就导致了与历史完全不一样的走向。 看着赵桓蹒跚离去的身形,金军将帅官兵,皆一脸骄狂傲气。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个在寒风中蹒跚离去的瘦削身影,在不久的将来会拉开铁血大宋的帷幕,掀起一个时代的血雨腥风。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穿越这种事,是任何人都不会想到的。 穿越者完全无需惊恐担忧身份暴露,没有人会脑洞大开想到身边的人顷刻之间换了一个灵魂。提出这种想法的人,完全要比穿越者更加可疑。 在金军大营外,赵桓汇聚了自己的臣属。一同进入金军大营的宋臣,除了郓王赵楷依旧被扣押,其他冯澥、曹辅、吴开、莫俦、孙觌、谭世绩、汪藻、郭仲荀、李若水等人都被放回。在营外还有一直在等待的皇帝仪仗、黄屋夹队、禁军士卒等共三百人。 赵桓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个性,更不会在金军大营前与臣属絮絮叨叨。不给金军任何反悔的机会,看见属下,赵桓便清晰果决的直接下令:“返回东京。” 这些跟在赵桓身边的大臣,没有几个有真才实干。甚至绝大部分连忠贞气节,抱负胆量也没有。 全是赵桓将来要逐一清退的冗官。 只有礼部侍郎李若水还算忠勇,宋钦宗被废时,李若水大骂金军不讲信义,并严辞拒绝国相粘罕的招揽,骂声不绝。粘罕无奈,命人割下李若水舌头,李若水不能用口骂,便怒目而视,以手相指,又被挖目断手,最后凌迟而死。 金人后来相谓之曰:“辽国之亡,死义者十数,南朝惟李侍郎一人。” 但也不要指望赵桓对他有多大好感,今天白天力劝宋钦宗再次自投罗网,进入金军大营的就是这个人。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可以信用,但不能重用的忠臣。可以相信他的气节,但不能相信他的能力。 第四章求和者天下共诛之 李若水的官职是礼部侍郎,曾经兼权知开封府事。 虽然电视剧《包青天》里包大人开封府尹铁面无私的名声流传极广。但是包大人可从来没做过一天的开封府尹。因为宋朝只有亲王有资格担任开封府尹,包大人只做过一年的权知开封府事(代理开封府尹)。也就是李若水曾经担任的职务。 赵桓返回汴京的路上,已经粗略想了几点用得到李若水的地方。穿越以来首个任命就是将他重新任命为权知开封府事。 这个人能力一般,眼界有限,但是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而这混乱的时局,皇室威严扫地,人心混乱浮躁。赵桓最需要这种死心塌地的人才,能坚定执行自己某些突兀的命令,为自己安稳开封人心。 想要死守开封,等到勤王大军来援,击退金兵,只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功。 至于能不能守住开封城,赵桓还略有几分信心。因为北宋灭亡后,名将宗泽组建东京留守司,非但能守住开封城,还能带着汴京百万居民在黄河沿线与金军激烈征战。第三次开封会战,在宗泽的带领下,以宋军获胜而告终。 北宋诚然有各种弊端,其灭亡具有必然性,但靖康之难却是万千偶然事件组合到一起形成的一个黑天鹅事件。大宋最大的问题,就是皇帝膝盖太软。只要换个膝盖硬的上台,稍微作出一点改变,北宋就完全不可能在靖康之难中亡国。 这一点不仅是赵桓一个人的看法,而是兆亿同袍的共识,无数先贤精英总结的经验,更是整个民族对历史教训的反思。 中原汉族大一统王朝,历代治国都是对前朝得失进行打补丁。比如宋朝重文轻武就是对中唐以来武人乱国的修正。 明朝作为宋朝之后,另一个汉王朝。对宋朝的反思,却并不是重文轻武。而是将一个贯彻始终的大补丁修到了求和方面,大明铁律绝不求和,不称臣,不纳贡。 这就是因为明朝精英反思宋朝之失,其他一切弊端都是廯疥之疾,真正的心腹大患只有一个,君臣一味卑躬屈膝,求和纳贡,导致亡国灭种。 这意味着如果是一位明朝穿越者,想改变宋末局势,采取的手段会同赵桓一样,坚决抵抗,誓不求和。 只有达成了“不求和,不放弃抵抗,北宋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亡国”的共识,赵桓才有信心施行接下来一系列的手段。 南薰门。 历史上宋朝京都官员曾在此地等候迎接宋钦宗从金军营地返回。而金人堑南薰门路,京都人心大恐。 但今日,无数官员、百姓、妃嫔却如愿以偿的迎接到了他们的皇帝。 时值正月,天寒地冻,路边的树木上都覆盖了一层坚冰,屋檐下一支支冰锥长达数尺,尖如利剑。 这风雪萧条的景象,就像如今大宋的国运,入眼所见尽让人心寒,看不到一丝温暖希望。 无数官员臣民皆心头沉重,彷徨无主。 直到皇帝车架仓皇的停在了南薰门前,火把下,众人都看见了胸前染血,一脸苍白的皇帝。 无数人更是心中冰凉,悲痛难抑,忍不住嚎啕大哭。这是一国之君啊!竟然如此狼狈。 皇后、宰相、高官们一拥而上,激动的围着赵桓,关切问道:“官家!官家!您怎么受伤了?” 一片慌乱之际,赵桓身躯站的笔直,语气坚硬,呵斥道:“哭什么!朕还没死呢!” 皇帝强硬有力的话,令周围官员心中一震,纷纷噤声肃立。 前世赵桓曾经思索过太多次,若有机会,该如何洗刷这个名字背后的耻辱。对靖康之难每一天的经过,可以说刻骨铭心。 如今有了逆天改命的机会,赵桓当即开始付诸实践,部署自己曾经设想过的规划。 说道:“升签书枢密院张叔夜为枢密使,总览东京军务。立即清点禁军人数,检查武备铠甲,明日之前将详情报于朕。记住是详情!朕要你详细清点到每一个禁军士卒的人头,而不是那顶着一大半空饷的禁军编制!” 宋军吃空饷的情况有多严重,几乎是人尽皆知。京城要是有八十万禁军,还至于被区区十余万金兵围在城中? 张叔夜闻言一惊,自元丰改制之后,枢密院再不设枢密使,而是以知枢密院、同知枢密院、签书枢密院等官职管理枢密院。 如今重设枢密使,并令自己总览开封军务,这似乎是一改枢密院权力分散,政不由一的传统。 张叔夜连忙回道:“臣必不负官家所托。” 赵桓点了点头,时局已经如此动荡,能不能活过明天还不知道,这时候还坚持分权掣肘,简直是不可救药。 况且,此时连兵马大元帅都已经任命给了赵构。还担心什么小小枢密使的权力过大?只有调兵权的枢密使,权力在再大能够大过天下兵马大元帅? 紧接着赵桓又颁布一项任命,说道:“复刘韐[ge]为京城四壁守御使,令其统领禁军死守内城!” 赵桓作为一名后代人,虽然有死战之决心,但无奈从未经历过冷兵器战争,对战事七窍只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所以赵桓完全没打算亲自指挥战事,而任命的这两名大臣,才是赵桓与金军一战的底气。 这其中刘韐不必多说,这是岳武穆,武圣岳飞首次从军时追随的对象。 更是金国所认可的名将,对其忌惮无比。一定要其前往金军大营谈判,然后将其逼死。 没有别的话说,彼之仇寇,我之英雄。 金人越是忌惮他,痛恨他,赵桓越是要重用他,信任他。 当初宋钦宗若能听从刘韐之言,开封也不至于沦陷。 开封城作为大宋国都,城防坚固,为天下坚城。由刘韐防守时,金人屡攻不克,损兵折将。 但沦陷的却十分清奇,其弱智之令人惊叹,千古以来,未有后者。 宰相唐恪相信道士郭京所言,其自称身怀道教之法术,能施道门“六甲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阵,可生擒金将扫荡敌军。 于是宋钦宗任命其为守城高级将领,并赐以金帛数万。令其招募统领“六甲神兵”。因此郭京招募了一群开封城内的地痞无赖。 金兵攻城甚急,迷信郭京的官员都催促郭京统帅六甲神兵出战。 郭京看躲不过去了,只好来到城楼上,让守城的士兵都撤离到几里之外,不许看自己做法。 士兵官员都觉得很悬,有些不靠谱。连推荐郭京的官员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结果宋钦宗一意孤行,同意郭京要求。 于楼上就剩下郭京一人,下面是打扮得好像鬼的“六甲兵”,郭京装神弄鬼了一会儿,宝剑一挥,打开宣化门,让“六甲兵”出去迎敌。 这群地痞无赖怎么是金兵的对手,一战来下京兵败退,堕于护龙河,填尸皆满。 坐在城楼上的郭京说需要亲自下去作法,下了城门便带领余众逃之夭夭。 而此时由于城墙上已无守兵,并且城门大开,守城的士兵还在几里之外,想关城门已经来不及了,金兵趁虚而入,开封沦陷。 可以说宋钦宗但凡听一听刘韐之言,不罢免刘韐,不令郭京统兵,这偌大的开封城也不至于沦陷。 而另一位枢密使张叔夜,则十分简单,这是一位能野战与金军交战的名将。 金军南下,朝廷将天下二十四路分成了东西南北四道,其中张叔夜领南道都总管。 时天下勤王大军籍籍不前,唯有张叔夜率军三万,一路血战杀到了汴京城下。 也是在南薰门下,宋钦宗接见他们时,军容依然整齐。 其部下陈兵玉津园,铠甲光明,拜舞城下。于是宋钦宗迁其为资政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之后其曾率军与金军血战四天四夜,斩金军将领金环、贵将二人。 宋钦宗驾车出城准备前往金营投降时,张叔夜叩马而谏。 这是一位既忠贞可靠,又能力斐然的大臣。 赵桓坚信,由其统领宋军,靖康之难就算不能避免,也不会如历史上一般耻辱。 看着赵桓坚定的眼神,周围一群大臣纷纷大惊。 宰相何栗连忙劝阻道:“官家难道要重新再战?万万不可啊,此必然会严重触怒金兵,干扰和议。” 赵桓脸色冰冷,右臂奋力自胸前向外一甩,食指直指宰相何栗,语气肃杀:“奸相误国,立斩!” 无数人呆立当场,惊讶的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望向当今天子,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立斩? 这是出自一项主张与金人议和的官家之口? 赵桓猛然转头看向惊站一旁目瞪口呆的诸班直。 官家眼中的杀气让所有大小将士皆后背一寒,再不敢耽误,纷纷向前擒住宰相。 大臣们目瞪口呆,有人想要劝谏。 赵桓却先一步开口,语气冰冷的说道:“劝谏者同斩!” 于是将士们吞了口唾沫,知道再无其他可能。况且军中将士早已看不惯这些上层腐朽官僚一味卖国求荣,趁此混乱之际,杀掉求和宰相可谓令将士大快人心。 事实上,想杀掉宰相何粟的人可不止赵桓一人,而是遍布朝野上下,每个心存正气,热血激动的宋朝军民都恨不得圣诞其肉。 赵桓任命的权知开封府事李若水就当着何粟的面大骂:“致国家如此,皆尔辈误事!今社禝倾危,尔辈万死何足塞责。” 只是之前有主和派的宋钦宗庇佑,何粟才能每天为了和谈而洋洋得意,喝酒吃肉。 完全不给其他官僚反应的时间,宋钦宗的绝对心腹,带御器械汪宗沔,指挥使命令两名班直反锁何栗双臂,自己高举长刀,猛然挥刀砍下,血溅三尺。 随后,赵桓从一名士卒腰间抽出一把长刀,左手用力握住刀刃,右手持刀缓缓抽动,鲜血在黑夜中也是如此妖艳刺眼。 在何栗凄厉的惨叫声之后,赵桓决绝冷静的声音清晰无误的传进每名官员将相、禁军士卒耳中:“朕今日歃血为誓,自今日起,我大宋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自朕以下,凡再提议和者,天下尽可诛之!” 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数息,随即传来军人们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万岁!” “万岁!” “万岁!” …… ps:《宋史·李纲传》:靖康元年,金兵南侵,宋钦宗欲弃开封南狩。 宰相李纲急呼禁卫曰:“尔等愿守宗社乎,愿从幸乎?“皆曰:“愿死守。“ 纲入见曰:“陛下已许臣留,复戒行何也?今六军父母妻子皆在都城,愿以死守,万一中道散归,陛下孰与为卫?敌兵已逼,知乘舆未远,以健马疾追,何以御之?“上感悟,遂命辍行。 纲传旨语左右曰:“敢复有言去者斩!“ 禁卫皆拜伏呼万岁,六军闻之,无不感泣流涕! ………… 这里特意说几句,是真不明白宋朝不杀士大夫这个说法是在哪流传出来的。 尤其袁老师还曾经得意洋洋的说,在宋朝只要读过书就等于有了免死金牌。 但基本上随便翻一番宋史,就知道这个说法有多不靠谱。宋太祖、宋太宗本纪里杀大臣的记载一片一片,光太祖一个人就杀了八十多个大臣,甚至里面还有不止一个言官。宋真宗时期干脆连国子博士都杀,这可是国子监的教授官——“国子博士、知荣州褚德臻坐与判官郑蒙共盗官银,德臻杖死,蒙决杖配流。”国子监的博士无论如何都算是最典型的士大夫了吧?那杖死不算杀吗? 再不行想想宋高宗“完颜构”,他杀掉的大臣有多少?连领导学生运动,主张宋高宗御驾亲征的太学生陈东与另一位士林名人欧阳澈都给杀了。不说别的了,就是后世大开杀戒的明朝,也轻易不会去杀一个太学生吧?可没有任何人会说明朝不杀士大夫。 后人感念“靖康诸罚为甚”,就算算靖康年间两年时间杀掉的大臣有多少?赫赫有名的六贼,全被宋钦宗收拾了。 宋徽宗宣和七年(1125年),李彦遭赐死。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年),其馀五人先後伏诛:王黼安置永州,途中秘密处死;梁师成贬为彰化军节度副使,途中赐死;童贯贬于吉阳军,途中赐死;朱勔贬于循州,不久斩首处死。除了这五个被处死的,只有蔡京命好,贬于儋州,还没来的及赐死,途中先病死了;这些可全是朝堂高官,一朝宰执。 如果说六贼罪不容诛,那还有大量其他人,最典型的是蔡攸,历任开府仪同三司、镇海军节度使,拜少师,后改任太保,封英国公。就这种当朝宰相、国公级别的大臣,宋钦宗直接将其贬责为太中大夫,接着安置到永州,连续被转到浔州、雷州。但就这样,御史还是不肯他过他,继续弹劾说蔡攸的罪过祸及宗社,他骄奢淫佚的程度超过了史籍的记载,应把他流放到海岛。宋钦宗下诏把他安置到万安军,不久又派使臣到他所去的地方杀了他。 原文,宋史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诏置万安军,寻遣使者随所至诛之。” 遣使诛之,这还不叫杀士大夫? 感情他们死掉了,所以都不算士大夫? 套用一句调侃的名言,宋朝不杀士大夫,但杀岳飞阿。另一位千古名人苏轼因为“乌台诗案”下了死狱,连送条鱼都能吓得他悲从中来,写下诀别诗两首。 要不是章惇与王安石营救,新党成员及宋神宗都要杀了苏轼。有兴趣的可以去百度一下乌台诗案,苏轼与其子苏迈相约,平时每日送到牢狱的饭菜是蔬菜和肉,如果判了死刑就改送鱼,这样好让苏轼有个心理准备。 这种千古文豪,士大夫中的士大夫都担忧自己会被处死。如果谁在当时说大宋不杀士大夫,恐怕苏轼第一个跳起来暴打这个人的狗头。老子的担惊受怕是自找苦吃呗?鱼白收了,还是诀别诗白写了? 就算是那个子虚乌有的的“太祖誓碑”,人家说的也是不杀“大臣及上书言事者”吧?不因为上书谏言而杀人,也不意味着犯罪了依旧不杀。 不过考虑到太祖、太宗、高宗都杀过上书谏言的士大夫,就连这一点也是站不住脚。 所以本书中没有后世杜撰的宋朝不杀士大夫的说法。 尤其如果了解一下靖康之难的背景,这些文官大臣,不杀都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正人心,不足以还天下公道。 第五章失守又未完全失守的京都 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靖康之耻是铭刻在每个宋人心目中难以磨灭的伤痕。 但是当众人反思靖康之难的经过,却不得不承认,这完全是一连串偶然事件所导致的意外。 完全是宋钦宗膝盖太软,一味的卑躬屈膝,苟且求和所导致的结果。 所以后世大明深深吸取宋亡之教训,敢议和者必受万夫所指。 甚至连金国内部都没有做好灭亡北宋的准备。此时宋庭人心未失,军队尤在,财政富庶,连开封府的行政运转都一切正常。 金军虽然趁东京混乱之际攻上了城墙,可是面对上百万同仇敌忾,准备巷战的东京市民。 金军不但不敢下城,反而在城墙上修筑起了防御工事。 “时金人尽得四壁,乃伐城上材木,并斫取柜板作障,反蔽城内。百姓欲巷战,其来如云。由是金兵不敢下,乃唱为和议。” 正是金军提倡的和议,给了宋钦宗摇尾乞怜的希望,才使其亲赴金军大营,一步步将时局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坐在祥曦殿内,赵桓目光愣愣的盯着屋外的黑暗出神。 眼前环境就像自己所面临的局势,远方一片黑暗,充满未知。自己能看清的只有眼前一隅,而这片明亮的宫殿就是自己最后安全之所。这里是否坚固,就决定了自己能否渡过这场危急。 而站在四下的宦官、禁军班直却都心中震撼,看着端坐在龙椅上的官家,都有种莫名的感觉。 官家从金军大营返回之后,整个人就变了。 变得更加坚定自信,强硬铁血了。 当朝宰相何栗,一位朝廷重臣,就那样堂而皇之的当众处死了。 于是满朝文武为之一肃,任何人都再不敢提议和之事。毕竟堂堂宰相都因为主和而被斩立决,其他人还不至于觉得自己地位能与宰相相比。 大宋皇帝权力之大要远远超过明朝皇帝无数。当朝宰执,无论是主和派还是主战派,其升迁、罢黜全在皇帝一念之间。但也正因此,导致北宋在最需要议和时,在位的是主战派。需要主战时,在位的却是主和派。至于和平岁月,新党旧党之争,哪派宰相执政,全由皇帝随心所欲。 虽然这在平时是一个极大的弊端,但这也给了赵桓极大的便利。整座东京城所有臣民,在赵桓铁血手腕的整合下,短时间内无人敢提和议。被逼到了无可选择的地步,哪怕生灵涂炭,也只能血战到底。 一名宦官因畏惧而略带颤抖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所有人的沉思:“官家,四壁守御使刘鞈请求觐见。” 赵桓收拢了心神,说道:“准。” 片刻后,一名高大威武的官员大步走进殿中,向赵桓拜道:“臣四壁守御使刘鞈拜见官家。” 赵桓认真打量了一下刘鞈,这位大宋朝的中流砥柱、擎天之将,如今虽然依旧身材高大,但头发却早已花白,粗糙的脸上已经爬上一道道皱纹。 可怎能不显苍老?这位末代名将,如今已过了了知天命之年,已是六十一岁高龄。 赵桓走下龙椅,伸出双手,亲自缓缓扶起刘鞈。 刘鞈心中一颤,官家今日对自己竟然如此信重?似乎尚未有哪位大臣曾被官家如此礼遇。刘鞈张口说道:“臣……” 赵桓抬手止住刘鞈的话语,说道:“朕之前受奸佞蛊惑,怠慢忠良,方才导致东京城破,百姓涂炭。望卿能不计前嫌,为生民、为天下计,再重披战甲,护我神京。” 听闻官家如此推心之言,刘鞈内心一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官家待自己以国士,自己岂能不以性命回报?于是刘鞈重重的跪到赵桓脚下,说道:“臣纵然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臣死之前,绝不令任何一名金兵踏入禁中。” 赵桓重重点头,相信刘鞈所言。这是一位能舍生取义,为国死节的忠臣。其在历史上已经用生命践行了这一点。 再次扶起刘鞈后,赵桓问道:“如今神京遭难,朝廷风雨飘摇,四壁失守,金军势大。卿以为应当如何御守?” 刘鞈在来的路上已经听闻官家一改常态,以血立誓,绝不议和,必死战到底。 早有思索对策,说道:“之前朝廷战和不定,有小搓便仓惶求和,有小胜则军事冒险。致使东京人心不定,将士战意涣散。如今当务之急是向东京百姓示以死战之决心。虽然时局如此,但朝廷人心未失,前几日城中义士自发请战者无数,百姓其来如云。只要朝廷能汇聚东京百万军民之心,则金军必不能猖獗,国祚无板荡之危。” 说完大势,刘鞈对着东京地图向赵桓详细汇报军事部署,说道:“东京城并非一座孤城。共有外城、内城及宫城三重。如今四壁失守,只是外城失守。有数十万百姓处于外城四壁与内城四壁之间,所以金军非但不敢下城,反在外城城墙之上,设壁障自守。” “外城周围五十里一百六十五步,臣率守军七万坚守,金军便不能攻克。内城只周二十里一百五十五步,有两万大军,臣便能死守城郭。且内城计辟朱雀、望春、宜秋、景龙等十门,可随时出击,使金军无法安心攻城。” “内城内以官署、寺观及部分居民区为主。官署仍在,朝廷仍运转正常,便能与金军久战。” 见官家还是眉头紧皱,对形势没有很深了解,刘鞈换了个形象的说法,解释道:“称外城、内城,或许官家感触不深。但若是称新城、旧城,想来官家对局面便能有鲜明了解。” “所谓的内城,就是旧城,是唐朝建中二年(公园781年)所建。外城即新城,是在旧城外围扩建的城池,新筑的城墙。因此内城从护城河到城墙,到各种防御措施一应俱全,而且有广固营的后勤士卒每年检察修缮,不弱于天下任何坚城。” “金人不善攻城,无论粘罕还是斡离不都曾在北方坚守的普通城池前撞得头破血流,在寿阳一座小城前损兵折将上万人,攻太原更是二百六十日不克,这正是臣坚守之信心所在。臣或许守不住外城数十万百姓,但挡住金军兵锋,不使其继续施虐于内城百姓,绝不在话下。” 刘鞈介绍完形势,眉间有浓郁不化的愁意。 如今形式,外部有百万勤王大军正在向东京汇集,内部有臣民百万守在御前。只要能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必然能挡住金军。拖到盛夏,金军粮草不济,又不奈酷暑,自然退兵。 但问题是,朝廷战和不定,已经涣散了人心。 这郁郁如云的百万勤王大军,皆裹足不前。只要汴京一日不沦陷,金军一日不退兵。这些所谓的勤王大军就会一直在路上,以勤王的名义到处劫掠百姓。而金军退兵之后,这些人便会齐聚汴京城下,感慨朝廷没有多坚守一日。只要多坚守一日,这些“忠臣”们就能抵达京都,击退金兵为官家解围。 倒是对禁军,刘鞈并不担心。仗义每逢屠狗辈。逢社稷倾危之际,国家危难之时。摇尾乞降的总是那些深受国恩的士大夫,而为国尽忠效死的总是那些基层百姓将校。 十日前,上四军清点士卒、班直犹有万余、马亦数千,听闻皇帝要入金营,都想要从郑州门突围出城。行门指挥使蒋宣、李福、班直卢万等将领率部队包围祥曦殿,想要强带官家出城,其麾下士兵大闹宫中。宰相何栗大为惊恐,令四厢指挥使左言将为首作乱的士兵逮捕并处死。 虽然奸相误国,但还有一批忠诚的将士一腔热血,心系国家,愿为官家效死,至今对官家忠心耿耿。 只是如今该以如何手段激励人心、鼓舞士气?使东京百万臣民知晓,官家死战之决心?刘鞈一时之间毫无头绪。 赵桓对此却胸有成竹,说道:“召权知开封府事李若水觐见,朕有诏令昭告东京城百万军民!” …… ps:东京就是北宋人对都城最精准,最普遍的称呼。其他开封是府名,很大的一个行政区域。汴梁这就不存在了,这是一个历史区域概念。宋代人绝对不会称都城为汴梁城。就像现在人不会称首都为幽蓟京。 第六章东京杀胡令 靖康之耻,到底有多耻辱,让岳飞发出了“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的感慨? 耻辱到后世教科书都不愿多提,耻辱到突破常人想象的极限。种种事迹,听闻之后,会让人直呼不符合常识、逻辑与情理。 便比如金军未能攻破开封城,为何能掳走教坊乐工、技艺工匠等数千人,携文籍舆图、宝器法物,百姓男女不下十万人等北返? 原因是宋朝的朝廷运转正常,主动帮金军搜刮物资,送给金军的。 《汴京之围》中记载,金军提出的赔偿要求: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绢一千万匹。 这个赔偿数字,除了内藏的元丰库、左藏库、大观库有绢一千四百万匹外,剩下两项就算把整个大宋朝打包卖了,也赔偿不起。 于是宋钦宗想方设法的筹集物资,压榨皇族与大臣,要求诸王、内侍、帝姬、大臣等,将家里的金帛都拿出来,即便太后、皇后的金银,也不能藏私。采取相互告密、揭发的奖励政策,全民动员监督为国家贡献金银,告密者可以获得百分之三的奖励。 即便如此也远远不足以赔付,于是将皇家女人作价卖给金军,以充金银之数。具体价格是,帝姬和王妃每人一千锭金,宗姬一人五百锭金,族姬一人二百锭金,宗妇一人五百锭银,族妇一人二百锭银,贵戚女一人一百锭银。 在给金军的赔偿中,除了五十一位后妃公主之外,还有一万一千五百零六名妇女被皇帝卖给了金人,一共换回来金六十万七千七百锭、银两百五十八万三千一百锭。 这种耻辱,纵观历史五千载也是独一无二的。 好在这一切还都尚未发生,如今正运转正常的开封府只是在疯狂搜刮物资。 权知开封府事李若水从返回东京便一直在忙于清点之前搜刮的财富。 被赵桓召见,李若水披星戴月的便赶到了宫中,对赵桓叩拜行礼。 赵桓问道:“开封府如今府库物资有多少?” 李若水从返回便在整理这项资料,因而立即答道:“有金十五万两、银两百万两、衣缎一百万匹。” 赵桓点头,这个数字跟自己印象中,正月十六日,宋庭交付给金军的数额相差不大。 便说道:“将所有金银皆搬至朱雀门后,朕留待他用。” 朱雀门就是东京城最重要的主干道上的内城城门,连接外城的南薰门与宫城的宣德门。 将来这里势必是宋金交战最重要的战场。 宋朝官制最大的特点就是分权,极致的分权。这导致权力都被收归皇帝手中,政由一人。 所以皇帝的昏聩腐败,将导致无比严重的后果。 但同时,这也极大加强了皇帝的权威,官员根本无力反抗皇帝的命令。 虽然赵桓的命令让人摸不着头脑,李若水还是立即干脆的回道:“臣领命。” 而后赵桓说道:“即刻颁布政令,恢复东京城治安,停止一切侵夺百姓财产行为,任何人敢趁乱劫掠,无论官吏将校,还是地痞无赖,无需审问,斩立决。” 李若水左右为难,问道:“向金军赔付之资尚且不足,若不征收百姓家财,如何安抚城外金军?” 赵桓果断起身,走到李若水面前,居高临下,一字一句的说道:“朕已说过!不称臣,不纳贡!我大宋之财富,一分一文也不会给胡虏异族!” 李若水立即跪在赵桓脚前,说道:“臣惶恐愚昧,望官家恕罪。只是该如何应对城外被激怒的金军?” 赵桓深吸了口气,语气坚决的说道:“传朕诏令,昭示东京百万臣民,斩一胡首送朱雀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班直。” 祥曦殿内烛光昏暗,李若水、刘鞈却感觉似乎有一道闪电照亮了整座殿堂。 二人同时震撼不已的望向胸前染血的官家,淅淅沥沥的血迹从其脖颈流下,浸红了大片白色的衣襟。伴随着充满杀气的话语,二人似乎感觉无尽血气在官家身上迸发。 刘鞈学识渊博,立即想到了这句话的历史背景,吞了口唾沫,问道:“武悼天王的杀胡令?” 赵桓走到祥曦殿门前,负手而立,遥望远方东京城的万家灯火。背对刘鞈、李若水,淡淡的说道:“同样是人烟鼎盛、富庶繁华的国都。同样是倍受胡族欺凌的的汉人子民。同样是国仇家恨,血海深仇的民族矛盾。武悼天王冉闵颁布杀胡令,邺城一日之中,斩首羯族数万。胡羯,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二十余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 随后赵桓握紧双拳,仰头遥望远方东京城内的百万军民,笃定的说道:“朕相信,国仇家恨之下,我东京百姓必不弱于前人,能斩金人首级数以万计。” 李若水瞠目结舌,张口数次,过了良久,才磕磕绊绊的说道:“官……官家,如此就……就同金人,不死不休了。” 不死不休? 赵桓伸手接住殿外飘洒下的一片雪花,晶莹的雪片转瞬消逝在掌心。 赵桓紧紧的握住了右拳。 自始至终,自己也没有能够与金人和解的余地! 若不誓死抵抗,自己就将国破家亡,在这冰天雪地里,赤脚被金人驱赶着一路向北,然后屈辱而死! 自己的妻女被人淫乐,自己的尊严被人践踏,自己的性命被人拿捏。 与其如此而亡,还不如奋死抵抗。 至少在死之前,自己是君临天下的九五至尊。 有如云铁甲大军随自己手指之处浴血奋战,慷慨效死。 有无数绝代美女为搏自己一笑千娇百媚,任君采撷临幸。 而一旦抵抗成功,自此君临天下,威加四海,整个天下任自己予取予求。 于是赵桓头也不回,坚定的说道:“去颁布政令吧。” 李若水不敢再劝,转身离去。 赵桓对剩下的刘鞈问道:“卿以为如此,足以向东京百姓昭示朕死战的决心了吗?” 刘鞈倒吸一口冷气,何止足以昭示死战决心。现在已经是同金人不死不休了。 整座东京城都被逼入了绝境,不打退金人,所有人都将不得善终。 刘鞈沉声说道:“臣愿同官家一同与金人血战到底!” 赵桓淡淡的点头,说道:“很好。如今就只需要等枢密使将军队清点完成,然后交付给卿死守内城了。” ……………… 班直即殿前侍卫诸军,步兵曰班、骑兵曰直,是一个军队层级名称,每班、每直都是百人,类似于古代的百户、屯、旅,后世的连、排。 但是班、直当中的每个士卒,品级都与其他禁军统领一指挥的指挥使品级相当。(指挥也是一个层级名称,一般五百人,例如神卫军有二十个指挥)。班直士兵就大概相当于每个普通士卒都挂上尉或者少校军衔?大概可以理解成飞行员。 武悼天王冉闵颁布的法令是“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牙门”。牙门是南北朝时期诸杂号将军之末,属于最低一档的将军号。与宋朝指挥使大概相当。 反正在这条法令下,邺城汉人杀疯了,羯族几乎被赶尽杀绝。 第七章禁军万余 想要规避靖康之难,是一项艰苦重任,涉及到的方方面面事务,多如乱麻。 但赵桓觉得其实可以快刀斩乱麻,现在根本无需思考其他乱七八糟的,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守住东京城。不论为了家国天下,还是自身性命,都必须确保东京城屹立不倒。 有无数人都认为东京城无法坚守,这么一座人口超过百万的大都市,没有粮草供应,金军就算围困也能困死宋朝。 对这种想法,赵桓只想说,该抛弃不切实际的美好与幻想了。不要将赵桓当作圣人,如今的大宋官家也一位具有人性的普通人,不可能在被困孤城的情况下,还会去考虑百万百姓每个人的生死。 自始至终,赵桓就没幻想过能够以充足的粮草,保证动京城内每位百姓衣食无忧。赵桓要做的只是为区区万余人的军队,提供充足的军粮,从而死守内城。 至于外城与内城之间的近百万百姓如何生存,赵桓无从知晓。 就像赵桓不知道,这些人历史上怎么在金军的蹂虐下坚持了半年。靖康元年十二月十日金军就围困了东京,次年四月一日才分五路正式班师回朝。再等到粮食输送进来,至少要半年时间。历史上东京百姓如何坚持了这半年,如今也只能重走旧路。 赵桓虽然是穿越者,但刚刚穿越而来,煽动的翅膀还不足以庇护百万人的性命。 救助百姓,赵桓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搁置到一旁。随着拂晓时枢密使张叔夜到来,赵桓立即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军队方面。关切的望向张叔夜,问道:“枢相,如今城中还有多少将校士卒?” 张叔夜立即回道:“禀官家,城中禁军大部分已经溃散,不成行伍,成为游兵散卒,是否清点都已经无济于事。所以臣着重亲自核验了尚建制完整的每支军队,共有一万两千一百三十七人,其中神卫军建制最为完整,有两千三百人。” 神卫军是上四军之一,平时不出戍,驻扎在外壁与内壁之间。历史上,正月十六日,也就是五天后,金军已经扣留了宋钦宗,依然对神卫军忌惮不已。在两国已经开始和谈的多日的情况下,毫无下限的夜袭了神卫军。 听完张叔夜的汇报,赵桓脸色铁青,沉声说道:“朕记得神卫军是上四军,按典制应该有二十个指挥。” 二十个指挥,也就是一万人。可是神卫军没有出战,没有崩溃,也没有遭遇夜袭,却只有两千余人。也就是吃空饷达到了八成的地步,简直丧心病狂。 张叔夜低着头,神情晦暗,大宋军队吃空饷已经是军中惯例。虽然这不是自己任内发生的事情,张叔夜还是脸上无光,只能说道:“官家,如今大敌当前,不是纠结过往的时机。去岁金军围困太原,禁军前往驰援,几乎全军覆没。臣率三万军队入城之后,大军遭受严寒也已经十去七八。当务之急是汇集每一支忠义之师,振奋军心,守御敌虏。” 赵桓点了点头,张叔夜所言是正理,如何清查腐败,是活下去才有资格考虑的事情,当下赵桓看向刘鞈,问道:“卿之前言,守住内城至少需要两万军队,如今只有一万两千人,卿可还有把握?” 刘鞈面色沉重,回道:“陛下,缺额近半,臣实在不敢妄言胜败,当下之事,唯死战而已。” 说的好!赵桓挺直胸膛,锤椅而起,只感觉胸中意气振奋。 这才是顶天立地的真男人应该说的话。 哪有那么多瞻前顾后,打不打得赢,唯死战而已。难道人数不足,敌强我弱,就放弃抵抗,束手等死吗? 随后赵桓走到刘鞈身边,说道:“卿只管战事御守。军队补员、后勤补给、振奋士气等,朕为卿一力担之。内城四壁,上万军兵,朕都托付给卿了。此外之前所设,所有都统制、四壁守御、四壁提举官、提举四壁、同提举、司启闭、弹压统制等官职统统撤销,由卿全权负责四壁守御。” 念完这一长串的名字,赵桓觉得宋钦宗就活该作亡国之君,不亡国都没天理。 金兵围困东京,京城中总共也只有寥寥数万军队,相较于全国上百万的军队,完全不值一提。哪位将领敢在这种情况下率领军队叛变,黄袍加身?甚至靖康之难时,张邦昌被金军立为了皇帝,都不敢以皇帝自居。金军离去,就迅速退位,还政于赵构。 都这种时候了,不全力守城,还想设置一堆乱七八糟的冗官去分散兵权,真是自取灭亡。 就这一堆官职,哪怕是赵桓全面接受了宋钦宗的记忆,作为亲自设置了这一套官职系统的本人,一时都分不清谁究竟是谁的上司,更何况守城的普通士卒。 宋朝冗官的著名笑话,一群人不知道谁是谁的上司,自己应该找别人汇报,还是等别人来找自己汇报,该从此刻停止了。 刘鞈慎重的说道:“官家,这不合祖制,恐怕引起官员物议。” “祖制?祖制可曾规定了该如何应对如今这种情况?”赵桓态度坚决,说道:“活下去!活下去才有资格去讨论祖制。” 刘鞈还是坚定的摇头,说道:“官家,骤然出现这种任命,恐怕会引起军心震动,士卒狐疑。至少也为臣任命一名副使。” 闻言,赵桓随手指了一名宦官,说道:“就你了,朕任命你为四壁巡检,负责辅佐四壁指挥使。你的职责只有一个,闭上嘴,服从四壁指挥使命令。” 被点名的宦官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食指对着自己的鼻尖,颤抖着问道:“官家……让小的去巡检四壁?” 赵桓眼神冰冷,扫视一眼对方,问道:“你有异议?”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刘鞈无奈,这份任命也未免太过儿戏。 儿戏吗?当然儿戏! 只是相比于历史上宋钦宗干出的那些儿戏事,这件事完全不值一提。 事实上也没必要瞧不起宦官。两宋之交,宦官的忠心与胆气要超过大宋士大夫与宋军无数。 至少东京城陷落的时候,金军焚烧南薰门,宋军与士大夫们纷纷逃窜。而宋钦宗任命的监军宦官黄经国却一路逆行,赴火而死。 再说了,前身宋钦宗可以任命一名宦官去督战,自己当然也可以。 除了选人的态度随便了点,可又有什么关系?这些藉藉无名的宦官,自己哪个都不熟悉,任命谁对自己都没区别。与其如此,自己还不如相信刘鞈。 于是赵桓开口,说道:“这满朝文武,朕皆信不过。能信任者,唯卿二人而已。天亮之后,金军随时可能来攻,不用多言了,立即去组织军队布防。待全军集结之后,朕过去对全军有重要事宜昭告,必能为卿振奋军心。” 第八章主抓军、粮、城 赵桓信任的态度让刘鞈感激不已,热泪盈眶,郑重的说道:“臣粉身碎骨之前,绝不令贼虏踏入禁中半步。” “时局维艰,朕唯愿能与卿等戮力同心,共赴国难。”赵桓望着刘鞈,郑重的说道。 看着一旁意气奋发的官家,枢密使张叔夜感触良多,从金军营地返回之后,官家就仿佛变了个人。 此前官家对金可军谓是又惊又怕,唯唯诺诺。但如今的官家,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哪怕可能割伤大宋,但也绝对会伤到金国。 至于官家是否被金人狸猫换太子。 这种想法,完全不在张叔夜脑海中存在过一刻。金人要蠢愚到何种地步,才会用这样一位刚烈决绝、对金军态度强硬无比的人替换了大宋官家? 待刘鞈离去,前往四壁部署军事防御。张叔夜开口说道:“官家,朝廷态度从求和倏忽间转变为坚决主战,百官态度不可不理。昨夜官家虽然以雷霆铁血震慑住了官员们,但当百官们缓过劲,主和派必将疯狂反扑。” 赵桓冷笑一声,说道:“朝廷?百官?皆是一群可杀之辈。” “况且神京被围,朝廷能管辖的地方只有内城这小小的一块区域,要朝廷百官又有何用?” 赵桓作为一个后世人,行为做事自然带着显著的后世风格。高中政治课本讲的很清楚,做事要抓住主要矛盾,即处于支配地位、对事物发展起决定作用的因素。 靖康之难时局乱成一团乱麻,赵桓完全没空与百官打口水仗,玩政治斗争,勾心斗角。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起绝对支配地位的三个方面,即军队、钱粮与行政。 这三方面很好理解,也是赵桓仅有的几处能够强力掌控的方向。 军队一万两千人已经被张叔夜与刘鞈清点完成,直接统帅在麾下。按大宋军制,这天下,没有任何人能从皇帝赵桓与枢密使手中调走这一万两千人。 钱粮就更不需要指望百官了,开封城破,国库的资金几乎全送给了金军。整个东京运转甚至都要仰仗内藏,也就是皇帝的金库。 宋朝的集权是方方面面的,财政集权也是一大显著特点。皇帝亲自掌控内库,其库目之多、收入之高、支出之广、作用之特殊,是中原五千年历代王朝都不能比拟的。 国库财政盈余,全部封进内库(于讲武殿后别为内库,凡岁终用度,盈余之数,皆入焉。)后来,宋朝干脆设立制度,国家税收必须先交齐内库数字,然后剩下的才算国家正税。 也正因此,宋太宗巡视内库时感慨:“此金帛如山,用何能尽?” 金帛如山是什么概念?举个例子,金军一群野蛮人南下入侵中原,对财富没什么概念。开口就索要白银十亿两,黄金五亿两,绢帛一千万匹。 金人贫瘠的想象力,觉得这就是人间财富的极致了。绢帛一千万匹与白银十亿两是一个数量级的财富。然而,白银十亿两,大宋确实没有。但绢帛,大宋内库却有不止一千四百万匹。 二十一天前,开封府开始组织将绢帛搬给金军,原本负责保家卫国的军队和民兵当起了搬运工,负责打仗的三衙(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马军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司)专门派人监督搬运。本应该堂堂正正护卫桑梓的国家重器,却毫无羞耻的将举国财富送进了金军营地。 可即便如此,赵氏内库还有四百万匹绢帛。金军撤离前的二月十八日,检索了内库账目,发现绢帛还有剩余,命令开封府将剩余的四百万匹绢与遗漏的宫嫔、公主全部送进金军营地。 如今内库还剩四百万匹绢!念及此,赵桓恨得咬牙切齿。 宋朝不是没有财富,只是因为皇帝与文官的卑躬屈膝,将财富都白白浪费,送给了敌人。将这四百万匹绢分给军队,每名最低级的士兵也能分四百匹绢。有这种激励,就算是金军在城墙下死绝了,都不一定能攻破城墙。 而最后的行政权,则是掌控在了开封府手中。赵宋作为文官政府巅峰时期的政权之一,开封府的行政运转能力简直颠覆后世人的认知。 金军围困东京近半年,开封府的运转依旧没有崩溃。 围城末期,开封府担心缴纳的金银不够,金人无端挑衅,便在东京城四周设立市场,用粮食兑换金银。由于京城久被围困,粮食匮乏,百姓手中的金银也无所用,便纷纷拿出来换米。 这样,开封府又得金银几万两,交给了金军。 此时,东京城已被搜刮数次,金银已尽,根本无法凑齐金人索要的数目。金人方才作罢。 开封府到最后都有钱、有粮、有军队,只是这些懦弱的文官们完全不敢抵抗。将赔付给金军的物资,拿出一成来发给军队,东京都不至于被攻破。 金兵围城时,天寒地冻,大雪深三尺,地面结冰如镜,士卒被冻的手脚僵硬,握不住兵器,站不住脚,甚至有人直接被冻成了冰雕。 但宋钦宗宁肯在大内光着脚设祭坛祈晴,都不肯将一千四百万匹绢帛发给士卒御寒。却舍得一匹不落的跪献给金军。 就这种君王,就这种文臣,赵桓多看一眼,都嫌恶心反胃。 而只要派张叔夜、刘鞈掌控好军队,李若水统领开封府掌控好内城,自己再掌控好内库。这关键岗位上的区区几个人,就能主导整个内城保卫战,完全无需与朝堂上那些恶心的官员多做接触。 平常时候,皇帝掌控不了整个天下,就是因为层级太多,施行垂直化管理,命令要靠官员们一层层的下达下去。 而如今要管辖的面积只剩下了曾经的亿万分之一,自己施行扁平化管理,减少管理层级,那就能获得最强力的掌控效果,与最高的行政效率。 张叔夜听完赵桓主抓钱、粮、城的想法,却立即摇头,态度坚决的力谏道:“陛下,这番部署,于事有利、有效,但却不合于政,不合于情,望陛下再思再思。” 张叔夜的建议也暴露了赵桓如今最大的缺陷,那就是缺乏政治斗争经验。完全靠帝皇威严,与强硬威胁,极限施压官员军民。 赵桓才穿越几个时辰,整座东京城都山雨欲来,官员身负重压。每一名官员都能感觉到仿佛有柄利刃悬在头顶,随时可能砍下来,让自己丢官身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赵桓前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最大优势是对靖康之难刻骨铭心。以这种资历,刚刚穿越,完全无力解决朝堂的勾心斗角,甚至连朝堂各位大臣的品性、能力都了解不深。 能做到的最优解,就是在确定主战方针后,将自己了解的大臣,那些历史上已经用生死为自己的忠贞证明过的人,安插在关键的位置上。 当然,这恐怕也是每个穿越者必点的技能。 好在赵桓只是比较白,但不傻,遇到不足,立即虚心求教,问道:“既然枢相也觉得这番部署有利于国家大事,那该作何完善?” 张叔夜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求知若渴的官家,面带犹豫。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建言方略本不应由臣开口。但官家待臣以国士,臣又岂敢因生死而趋避。臣斗胆建言,要守住东京,只靠官家与臣等寥寥数人,势单力薄。官家宜汇聚朝堂群贤,戮力同心,共济国难。” 汇聚朝堂群贤,戮力同心,共济国难? 赵桓眉头一皱,张叔夜怎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要真汇聚了朝堂上那群散发着怯懦气息的文臣,恐怕还没与金军交战,自己先被恶心而死。要汇聚他们,不等于完全推翻了自己的部署? 赵桓义愤填膺,就那群毫无底线的大臣,也配叫群贤? 但在北宋钦宗朝时期 并上书言军机四事:召百官详细讨论、加强守备、将金使安置城外、最多割燕山一路之地。 蓦然,赵桓眼神一亮,感觉自己有些理解张叔夜的言下之意了。 谁说群贤,就一定是真正的贤臣? 只有小孩子才分好人坏人,成年人只有立场之分。 只要对方坚定支持自己,持主战立场,哪怕他卑躬屈膝,恶心怯懦,但那也是自己应该极力拉拢的对象。 反过来,对方哪怕有万夫不当之勇,却每天叫嚷着称臣求和,动摇军心,那也必须除之而后快。 这么一想,赵桓瞬间就明白了张叔夜所谓的戮力同心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算自己主抓军队、内库、城防,但也没必要将所有朝廷百官都推到对立面去。 毕竟这些文官说办事的能力没有多少,败坏一件事的本事却是一个比一个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他们。 至少在朝堂上扶持一批主战派,让这些主战派在朝堂上为自己壮势助威。那样,己等守城就不是一意孤行了,而是朝堂共识,身负天下之希望。至少不会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的来阻碍国家战略。 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 赵桓淡笑着说道:“朕听说,政治永远是拉拢多数人,打击一小部分人。关于朝廷贤臣,枢相可有推荐?” “拉拢多数人,打击少数人?官家之言,真可谓鞭辟入里。”张叔夜闻言赞叹不已的说道:“朝廷百官,臣知之甚少,但有一忠义之人,臣却敢以性命相担保,为官家引荐。” “哦?是何人竞得枢相如此信重?可是枢相知交故友?” “禀官家,此人臣亦只见过两面,但其忠义昭昭可见,绝不会辜负官家信重。” 第九章皇城司 究竟是怎样的忠肝义胆之人,才会被大宋枢相仅见过两面的情况下,就甘愿以性命作担保,向大宋官家引荐? 要知道保举官员,永远都是危险与机遇并存的一件事情。 尤其在这种兵临城下的危机局面中,时刻考验着每个官员的忠诚与能力。这两项任何一项有缺,张叔夜都无法面对官家失望的眼神,同时也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到时,无论大宋官家,还是攻破内城的金军,都不会饶过他。 明知道这些,张叔夜却依旧愿意力荐。除了相信对方的品行,也因为时局已经到了非常严峻的时刻。汇集每一位仁人志士,守住内城,规避国难,方才不负官家对自己的信重。 赵桓能够感受到张叔夜的无私,为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用性命作担保。他张叔夜是为了守住内城,拼上了性命。这时候去怀疑他借机安插心腹,结党营私,简直昧良心。连最起码的君臣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戮力同心,共济国难? 赵桓郑重的说的:“朕相信枢相的忠贞生死可鉴,究竟是哪位贤臣,枢相但言无妨。” 张叔夜心中流淌过一股暖意,能与官家君臣相知,古往今来有多少臣子能得此殊誉?而后张叔夜开口说道:“禀陛下,臣所荐之人乃是武功大夫、阁门宣赞舍人,吴革。” 听闻吴革名字,赵桓瞬间有了印象。自己前身还接见过这位忠贞之臣,他武功大夫的官职就是自己前身宋钦宗亲自册封的。 金人南侵,钦宗问割地与不割地利害,吴革对曰:“金人有吞噬之意,愿悉起关中士马赴都为备。“因此,诏其为武功大夫、阁门宣赞舍人,持节谕陕西。 见官家对吴革名字有所动容,张叔夜继续说道:“吴革乃是我朝勋贵之后,为国初勋臣吴廷祚七世孙也。金人南侵,天下勤王之师皆藉藉不前。唯独吴革不惧生死,与臣一同率军入城。可见其忠义。” 在东京被围困的情况下,吴革却自陷死地,入京勤王。如张叔夜所说,天下勤王入京者,唯此二人而已。其忠义无需怀疑。 谈完忠义人品,张叔夜继续向赵桓介绍道:“且吴革壮勇敢战,入城以来数次上书乞战,乞出城劫营,使金军不敢靠近城池扎营。又乞诸门同出兵牵制、冲突、尾袭、应援,他自己率兵进攻金军主力。时众言已入,但……皆不果” 皆不果。赵桓脸色一阵羞红。又是前身给自己留下的难堪。 这种忠烈敢战的中层军官,才是一个帝国最坚实的砥柱。但往往这些人报国无门,所有建言都被卑躬屈膝的上层所无视,不予答复。 或许是怕官家对这位忠臣有芥蒂,张叔夜迅速转移了话题,说道:“陛下幸金营之时,吴革义愤难当,愿以身赴死,亲自去见金军二帅。其曾向臣坦言,兹行有三说,一则天子还内,二则金骑归国,三则革死。但臣为其传言,宰相又不许。” 赵桓面露欣慰,大宋虽然腐朽懦弱,但王朝末年之时,终究还是不缺这种忠贞报国,舍生取义的军民。 而且若没有赵桓穿越,吴革将来还会作出一件张叔夜不清楚的大事。在宋钦宗被废,受囚禁于金军营地时。 吴革在在启圣僧院设置振济局,募士民就食。一日之内,来者上万人。吴革暗地里用军法约束他们,打算进攻攻打进军营地,救回徽钦二帝。 之后又将营地迁到了更加隐蔽的同文馆,聚集之人已达数万,多两河骁悍之士。 岳飞的岳家军也只有六万人而已,在东京城中吴革组建了一支数万人的两河骁悍之士,偷袭毫无防备的金军,若其将略斐然,有岳飞一般的才干,说不定真的能提前救回二圣。 但可惜,宋庭中最不缺恶心怯懦的叛徒,起兵的前一天忠贞官兵被宋朝高层将领范琼背叛。范琼胁迫吴革向金人屈服,吴革骂之极口,引颈受刃,颜色不变。其麾下百人皆同死。 上百名忠义之士,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卑怯的叛徒手中,着实令人惋惜不已,怅然神伤。 要知道,吴革起兵的时间是三月八日,也就是金军围困东京的四个月之后。东京还是有大量粮草,能组建一支数万人的部队,打算与金军一决生死。 北宋朝廷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意志,靖康之难绝不至于那么屈辱可耻。 赵桓十分清楚,宋朝不缺人心,不缺粮草,甚至不缺忠贞效死的军兵,只缺一位能聚合这一切,带领所有人与金军决一死战的官家。 北宋时局如此,上层文恬武嬉,卑躬屈膝,下层士卒麻木愚昧,一触即溃。 赵桓想守住脚下这座神京,就是要在腐朽的泥潭中,找出那些闪光的忠贞之士,将其予以重用,众志成城。 但关于对吴革的任用,还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因为吴革所处的位置十分关键,而且赵桓希望他继续管理本职工作,又不知道该……怎样把他调走。 这前后自相矛盾的话语,不是赵桓得了失心疯,而是被大宋官制几乎逼疯。 吴革的官职是武功大夫,是徽宗政和年间设定的官职,在武臣官阶五十三阶中,位于第二十七阶。 这么看似乎是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但关键在于其职权规定。 第二十八阶武德大夫取代旧官宫苑、左右骐骥、内藏库使。 第二十七阶武功大夫取代旧官——皇城使! 皇城使也就是主管皇城司的官员。 皇城司的赫赫威名,哪怕千年之后依然如雷贯耳,与大明锦衣卫、大清粘杆处同为最著名的特务机构。 理论上赵桓只要令吴革执掌皇城司,那就算是人尽其用,选贤任能了。 但问题在于宋朝冗官现象严重,掌管皇城司的官员高达十余人,主官为置勾当皇城司公事,元丰六年定为十员,以武臣武功大夫以上及内侍都知(宦官)、押班(女官)充任。 这看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怎么特务机构还能有十几个特务头子?这连上线是谁都弄不清楚,还搞个毛线的特务侦察。 可是,事实就是这么扯淡。追究其原因,还是宋朝的官制出现了极大弊端。 宋朝官制介绍起来十分繁琐复杂。按制度:“其官人受授之别,则有官、有职、有差遣。官以寓禄秩,职以待文学之选,而别为差遣以治内外之事。” 简单来讲,宋朝官制分官、职、差遣。 官是虚衔,决定俸禄收入的多少。官称与实际职务脱离,也就是说被封了什么官,跟具体要负责的政务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 宋朝有明令规定,虽有官名而不任其职,非有特殊诏令,不管本机构事务。 举例来说,如果一名官员被任命为了水利部长,那他大概这一生都不会去管水利,反倒有可能管消防,管国家税收,管环境保护、食品安全,甚至哪怕管中老年妇女心理健康,都不会去管水利。 职则是一份荣誉,三馆秘阁官,诸殿大学士、学士,枢密直学士,诸阁学士、直学士、待制、直阁均可称为职。 真正决定官员做什么工作的,是差遣。差遣就比较容易辨认了,名中带有判、知、权、直、试、管勾、提举、提点、签书、监等字,如知县、参知政事、知制诰、直秘阁、判祠部事、提点刑狱公事之类,都属于差遣。 当然,这只是理论通用状态。如果一位官员真将这当作真理教条去实践,一定会撞得头破血流。因为宋朝制度改来改去,元丰改制后更是全面恢复大唐贞观之治时的三省六部制,运转形势与唐初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具体官制的运作形式,还是要看当朝皇帝的脑回路。 初步了解了宋代这扯淡的政治制度后,那么问题来了。 已知吴革官职是皇城使,皇城使这个官职的职责是掌管皇城司。那么想让吴革真正掌管皇城司,应该将吴革调往何处,任命为什么官职? 并求赵桓的心理阴影。 应该怎么任命? 还任命个毛线啊! 是嫌如今的皇城司不够混乱吗?还是嫌大宋的冗官不够臃肿。 现在最应该做得就是化繁为简,以一个通俗易懂的官职,全权统领皇城司,让这个部门迅速恢复精干、高效,能与锦衣卫一争高下。 所谓的元丰改制,宋神宗连全面照搬唐初制度,照抄《唐六典》这种荒唐事都能做出来。 赵桓哪还有必要在过往的圈圈绕绕里自我约束?因而思虑了片刻,赵桓便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说道:“升吴革为皇城司都指挥使,令其立即梳理皇城司,为朕真正伺察京师,监督全军。” 闻言,张叔夜瞬间头痛不已,对官家的任性妄为深感无奈。沉默良久,开口说道:“臣无力正言规谏,请官家召台谏共议国事。” 赵桓平望向远方旭日东升,淡笑着说道:“枢相怎么知道,台谏便敢得罪天子,执宪之纲,秉国之宪?” 对于如今执掌台谏的台长,赵桓可是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那可不是一位能与天子正面冲撞,刚烈直言的大臣。 张叔夜郑重的拱手,说道:“谏诤封驳,讽议左右,以匡人君,是台谏职责。台谏如何行事,臣无法置喙。但至少,臣作为枢密使,无需再逾越本职,规劝陛下。” 赵桓全不在意,淡然一笑,吩咐道:“那不耽误,升吴革为皇城司指挥使与召御史中丞议事的诏令,同时下达。” 随着吴革升任为皇城司都指挥使,吴革就成为赵桓任命的第二位主官。这也是张叔夜头痛不已的原因。 若这份任命被传扬出去,必然会在文官中间引起轩然大波。因为这再一次打破了大宋一贯的政治传统,即不任命一个部门的主官。 宋朝的官制说难理解很难理解,但说容易理解,也很容易理解。真正要找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就找普通人认知中的该部门副手就行。 一般每个部门的副手,便是大宋朝这个部门的正式负责人。 比如监察的最高长官,应该是御史大夫,那么哪怕宋朝对御史大夫的礼仪、章服、俸禄、待遇等方方面面都设置了详细规定,但也没有人能做到御史大夫,掌管监察的只能是次一级的御史中丞。 殿前司的最高长官应该是殿前司都指挥使,那殿前司都指挥使的职位就常年空置。宋朝所谓的殿帅,就是殿前副都指挥使,全权主持殿前司工作事宜。 这跟儿戏一样的官场规则,就是大宋所谓的政治传统。 赵桓嗤之以鼻,这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再说,明朝锦衣卫都指挥使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个有过一丝异心。所以为了提高皇城司的行政效率,赵桓废弃了皇城司的分权制度,将权力集中于都指挥使身上。 这也是赵桓改革宋朝冗官的开始。 相比于其他皇帝,赵桓有个无比巨大的优势。那就是靖康之难,金军将北宋多年积弊几乎一扫而空,无论是冗官还是冗兵,都在这个时间节点降到了最低。 赵桓作为皇帝能有效掌控的只有内城范围内的这些人,军队不过一万两千人,核心官员不过关键节点那几个人。甚至赵桓若是愿意,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联系到每个最基层的办事人员。 所有的冗余官员,多余层级,都能逐一裁撤。那些朝廷百官在此时绝大部分都失去了实权,毫无权柄,也没有反抗能力。 或许改革北宋官场积弊很难,但破而后立,却相对容易。 北宋的行政效率极低,皇帝下达的诏书还要在中书舍人于三省宰相之间来回扯皮许久。 鉴于此,在下达了诏令后,赵桓先派了一名宦官去将吴革带到了宫中。 所以说赵桓有底气无视朝堂上那些冗余复杂的部门与官员,吴革都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而诏书还在三省之间未能走完流程。 统治者的直接掌控力都已经超过了朝廷无数,完全无需文官帮忙治理。那文官们就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随时可以被裁撤。 第十章悍勇猛士 吴革出身于功勋世家,身躯雄伟,足足高达六尺(宋代一尺31.68厘米,也就是一米九)。 但见到赵桓,这位高大雄伟,顶天立地的武臣,却十分谨小慎微,见面即赞两拜,奏曰:“圣躬万福。” 一瞬间,赵桓心中有种莫名的心酸感,说道:“朕安,上前。” 吴革复又跪拜叩谢,额头磕地的声音咚咚作响。 赵桓只感觉有团火在燃烧,一直以来的压抑,长期对大宋朝的种种不满全部爆发,喝斥道:“别拜了。我大宋武臣的气节,都在这一次次磕头中流失殆尽了!所以军队一触即溃,闻声即溃,甚至遥遥见到金军,未触即溃!” 难怪面对晚清的屈辱与落后,严复感慨说:“中国所以成为今日现象者,为恶为善,姑不复论,而为宋人所造就,什八九可断言也。” 历史学家贺昌群也说道:“自近古以来,中国之文弱性,大抵皆渊源于宋。” 面对大宋官家突然爆发的怒火,吴革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赵桓语气坚定,说道:“国难当头,正需军人振奋意气,尽忠报义。守城期间,军人甲胄在身,所有礼仪从简,如在营中,只行军礼。武臣主动跪地者,有失气节,卑辱王师,以军法立斩!” 一旁的内侍都知等大惊失色,若文官叩拜,武臣行军礼,自中唐以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武臣气焰,岂不是要再一次嚣张起来?有人向前一步,想开口谏言。 赵桓冰冷的眼神扫视过对方,问道:“你们有异议?”真当自己是泥人捏的?自己做个决定,就有人要反对? 守城期间军人甲胄在身,不用下跪这么小的事情,自己若是也决断不了,这个皇帝就别当了。 所有打算进谏的人瞬间头皮发麻,脚步僵在了半空中。如今的官家可是铁血强硬,杀伐果决。众人想了想,觉得自己恐怕是担负不起匡正社稷,不计死生的重任,还是把这艰巨任务交给台谏吧。 大殿内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赵桓这才看向吴革,说道:“起身吧。” 吴革尝试着挺直胸膛,余光扫视过殿内,蓦然发现,自己竟然鹤立鸡群,往日里需要仰视的人,如今全比自己矮了不止一头。在这一瞬间,吴革感觉自己阴霾多年的内心似乎有道莫名的亮光一闪而过。 寂静中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吴革的胡思乱想,“朕已经将卿任命为了皇城司都指挥使,全权负责皇城司事宜。诏书尚在三省之间走公文,但时间紧迫,卿可以先行去整备皇城司。” 吴革立即郑重的回道:“官家对臣之信重,臣便是万死亦不敢辜负。” “很好。卿执掌皇城司,首要之事便是守卫太上安全,必不使任何心怀不轨之人行刺太上!” 随后赵桓盯着吴革双眼,缓缓说道:“将朕刚才所言重复一遍。” 吴革抬起头,直面官家审视,语气肃杀,说道:“臣执掌皇城司,必严密守卫太上,不准任何人接近太上。” 赵桓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这个“不准任何人”一词用的就很灵性。 靖康之难时,北宋奇葩的表现也跟宋徽宗脱不了关系。宋徽宗、宋钦宗一直在互相勾心斗角,争夺权力。金军都已经攻破开封四壁了,宋钦宗不想着如何去抵抗金军,却第一时间将太上皇宋徽宗接入延福宫软禁。 更甚至,金军的威胁就在头顶,宋徽宗设宴宴请宋钦宗,宋钦宗还要担忧会不会被下毒。 就这种婆婆妈妈的软弱性格,赵桓真的是无语到了极致。 论宫斗、论权柄,赵桓可能不如宋徽宗,但既然解决不了麻烦,那就从根源上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反正宋徽宗已经被赵桓前身成功软禁在了延福宫,只要派心腹彻底守住宫门,不准任何人出入,那宋徽宗的一切阴谋手段都可以被物理解决。 对吴革的表现,赵桓十分满意,因而说道:“凡涉及到吏员,我朝吃空饷的情况都十分严重,卿整备皇城司,首要之务,便是亲自去清点皇城司人员。一个人头一个人头的当面清点完成,朕宁愿要实实在在的人员五百,也不要空额严重的三千。” 谈到正事,吴革十分严肃,条理分明的说道:“臣去检点皇城司,必然严格遵循制度,清点空额,沙太老弱,去除一切鱼目混珠的人员。” 赵桓不无忧虑,问道:“大敌当前,或许一两个时辰后便要血战一场,此时沙太老弱,时间可来得及?” 吴革信心十足,为赵桓鼓气,说道:“禀官家,我朝制度清晰,条文详细。此前诸司混乱,鱼目混珠,腐败盛行,不过是执法不严而已。” “便比如皇城司,按例应该是我朝最精锐的禁军。无论皇城司亲从、亲事官皆为天子亲领之腹心爪牙,从全军中简拔有材勇者充任。军规条例清晰无误,全军每名士卒最低五尺九寸一分六厘。” 五尺九寸一分六厘,约合后世185-190公分,与明代锦衣卫之大汉将军可谓相映成趣。 吴革说道:“因此臣整顿皇城司,打算严明律法。集合全部皇城司亲从、亲事官,脱下兜鍪列队,以高矮排序,凡身高低于臣一寸者,尽皆罢黜。如此既能清除空饷,又能重新登录名额。” “不错。卿的这番规划有理有据,执法公正公开,任谁也挑不出任何瑕疵。”随后赵桓问道:“皇城司有多少人?” 这方面吴革便一无所知了,毕竟吴革还没正式接手皇城司指挥。 还是枢密使张叔夜在一旁答道:“禀官家,据臣所知,政和五年时,皇城司皇城司共辖亲从官五指挥,番号分别为上一指挥、上二指挥、上三指挥、上四指挥、上五指挥,共计约三千人;亲事官六指挥,番号分别为下一指挥、下二指挥、下三指挥、下四指挥、下五指挥,及外三指挥、黄院子、皂院子,共计约五千人。” 政和五年,也就是宋徽宗的年号。这一年,北方女真开始建立大金国,南方宋朝秦桧也正式科举及第。 赵桓看了一眼张叔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亲事官番号总共六个指挥,却蹦出来十个指挥的编制,以及五千人。但也懒得去计较了。就张叔夜所谈的这些,若皇城司能够齐编满员,大宋就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八千名身高一米九的威猛大汉,装备宋朝最精良的甲胄,一个个仿佛浮屠猛士,怒目金刚。全军威武雄壮,仅列阵而战,不说打的金军全军覆没,至少也不会宋军遥遥看见金军,就全军崩溃,自相蹈藉。 要知道皇城司是宋军唯一不在脸上刺字的军队,为了方便伺察京师,皇城司的部队“髀间雕青”,也就是刺字在大腿上。 但赵桓又坚信,皇城司中的确有这种猛士。因为赵桓检索自己的记忆,发现前几日,城池还未沦陷时,前身宋钦宗驾御朝阳门,有金军士兵数十人逼城,出不逊语。 于是宋钦宗的卫士三百人,乞求出城迎敌。 所谓卫士就是皇城司的部队,因为他们处于大宋官家皇宫防御系统的最核心部分,是皇帝的贴身侍卫。按典制:“皇城司宿卫之法,殿外则相间设庐,更为防制;殿内则专用亲从,最为亲兵也。” 这三百皇城司军队出城合战之后,其中有执盾二人,神武异常,独奋身跃入,手杀五六十辈。 但此时,属于大宋经典的一幕发生了,“而余兵不进!”也就是剩下的二百九十八人在后面看热闹,哪怕宋钦宗亲自下诏,诏促使援之(命令其赶紧救援),卒无肯者,二人竟死。 这么神武的两名士卒,手杀五六十人,竟然因为孤身无助,死于敌军重围之中。 而这一切,还是皇帝就在城墙上观战的情况下发生的。 结果软弱的宋钦宗,只是“不怿,因下城”,也就是生闷气,一甩袖子走了。 这一幕,赵桓后世在史书上也见过,更坚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赵宋的皇帝,实在是太软了。 同时宋军的激励、奖惩制度出现了极大的问题。 安排好皇城司事宜后,赵桓便对张叔夜说道:“随朕去朱雀门激励一番将士。若不激励将士,以如今军心而言,我朝军兵绝对挡不住金军虎狼之师。” 第十一章无需神力 东方一轮旭日冉冉升起,光明刺破了连续多日的阴霾。 温暖和煦的光芒,让东京城内所有人阴沉的心情都清明了许多。虽然明日依旧前途未卜,但往日里黑暗的氛围总算是在今日有了些许改变。 穿越至今已有半夜的赵桓,终于走出了昏暗的宫殿,亲眼目睹了东京城的盛世繁华。 此前一直回想赵宋统治者的卑鄙怯懦,让赵桓着实生了一口闷气,觉得这大宋腐朽昏暗,真的赶紧毁灭吧。 但走出宫殿,直视这光芒万丈,制度井然,活力四射的神京,赵桓却心中热血澎湃,脸上挂上了笑容。 这里才是这个时代文明的结晶,是中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极盛之世。民族先贤创造的璀璨文明,不应因为统治者的怯懦无耻而覆灭于野蛮黑暗的部落。 赵桓举目远望山河,能看渐渐远方宫城正门,大内正门宣德楼威严壮丽,列大门五座,每座大门上都金钉朱漆。城墙则是砖石镶砌,雕镂龙凤飞云。宣德楼两旁,大量朵楼曲尺连绵,朱栏彩槛,下方两列阙亭相对。 仅这宏伟壮丽的宫门,就让人惊叹不已,在这个封建时代,在这个西方还是黑暗中世纪,北方野蛮游牧民族横行的时代,中原已经建设出了这种高大雄伟、琉璃溢彩的伟大建筑。 赵桓目光逐渐从远方收回,宫禁内两座高楼引起了赵桓的注意,其看起来像是寺院里的钟楼。赵桓一搜索记忆,想起来其作用,太史局的官员“保障正”在上面测验刻镂,随着时辰变化,在五更五点等时刻,会带着牙牌入内报时。 此时一队手持牙牌的官员正抵着头,一路小碎步向宫禁方向走来,同时喊道:“辰时已至,沐享朝食。” 声音还在大内回荡,一队衣袂飘飘的宫女便托着一盘盘热腾腾的美食,低眉顺眼的沿着宫墙向大殿走来。 在这队纤细柔弱的宫女旁边,一位长裙拽地,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女子,端手腹前,腰腹笔挺的向赵桓径直走来,正是大宋鼎鼎有名的怀仁皇后朱琏,也就是赵桓如今名义上的妻子。 因为她站的笔直,赵桓一眼正好看见她纤细腰肢上那不成比例的雄伟。一瞬间,赵桓觉得鼻尖有些发热,这一步一颤的魅力,太令人血脉贲张了。就算是为了晚上回来享受这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皇后,自己今天也必须要守住内城!为此,自己赌上了少男的全部尊严! 朱琏没有发现自己丈夫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目光看向宫殿前,此时禁卫皆已擐甲,乘舆服御,皆已陈列。便走到赵桓身边问道:“官家这是要去何处?不用朝食了吗?” 赵桓看了一眼恭顺站在一旁的宫女们,说道:“不用了,朕去南壁激励将士。圣人(宋代皇后的尊称)亲自带宦官、宫女去殿中省六尚局一躺,让尚食局制热膳,分给守城将士。尚衣局,即刻赶制衣物,分给士卒。” 朱链秀美的双眸中有明亮的光彩闪过,欣喜的望向赵桓。此前自己的丈夫,在经历了一次次失败后,几乎已经放弃了所有抵抗,唯唯诺诺。没想到今日又重拾信心,意气奋发。 因而朱链仰望赵桓英气十足的双眼,双手合十鼓励道:“前些时日,官家被甲登城,以御膳赐士卒,易火饭以进,人皆感激流涕。今日官家不仅重拾此前善举,更分发衣物给士卒。士卒必然奋死而战,报效我大宋殊恩。” 赵桓伸手,淡笑着用指尖为自己妻子捋了捋额前秀发,若一切能如此简单,那宋钦宗当初就守住城池了,大宋就不会发生靖康之耻了。 但赵桓只笑容随和的说道:“放心吧,会如皇后所言,朕必能率将士们守住内城。” 随后赵桓头也不抬的登上了天子乘舆,右手一挥,坚定的说道:“出发,去南壁。” 凝晖殿,坐西朝东,这里的会通门分开了大内与宫外。殿前常列禁卫两重,部署重重禁军警卫人员,警戒森严。 执掌宫禁的军官管理严格,严查出入人员,因为这里通向殿中省、六尚局,能在殿内活动的都是皇帝身边近侍中贵。 但随着赵桓乘舆接近,一直戒备森严的重重禁军立即搬开朱红色杈子,所有士兵昂头挺胸、身躯笔直的站在木杈之前,为皇帝仪仗让出一条笔直的通路。 赵桓看向路旁背手肃立的一排排将士,只感觉豪情万丈。大宋不缺制度典章,不缺猛士军队,不缺精良甲具,眼前这一切都是大宋自身便已具备的条件,(这一章以上的所有内容,除了女眷,无论是方向、建筑、还是军队、典章,全出自北宋人孟元老写的《东京梦华录》,完全还原历史面貌)只缺一位能能统帅这一切坚定抵抗的皇帝。 赵桓回首望向身后逐渐远去的高大宫门,离开了皇宫禁中,自己就告别了所有的温柔乡,正式参与金戈铁马、残酷血腥的两军对战。 恍惚间,乘舆已经穿过了御街,跨过了州桥,一路向南笔直抵达南壁正门朱雀门。 此时的四壁指挥使刘鞈、权知开封府李若水皆已率领文武官员在朱雀门前等待。 除了文武官员,还有大量在原地呵气搓手的大宋禁军。 大宋禁军,除了皇帝卫士之外的普通部队,一向充斥着罪犯、地痞、无赖,所以哪怕大宋官家到达,这些士兵们也没有个军人气质。至于全军肃立,列阵路旁,欢迎皇帝御驾这种事,在其他朝代或许司空见惯,但在大宋是想都别想。 必须要承认,中原军队的组织力是会出现倒退的。而大宋军队的组织力,基本处于中原数千年的最低点。 后世有些学者,信誓旦旦的说:“随着时代进步,军队的战斗力成指数级上升,大宋禁军能够轻松吊打唐军。” 这句话充满了书生意气的想象。就应该让他们来看看,大宋军队是什么吊儿郎当模样。 就关于宋军那些离奇战绩,说宋军能打赢唐军,宋军自己都一脸懵圈,甚至会全军都一脸清奇的质疑,大兄弟,你在开什么玩笑? 比如靖康之难时,十一月十六日,就在神棍郭京被任命为成忠郎,领选六甲正兵的同一日。大宋签书枢密院事李回率领一万骑兵防守黄河。大宋朝廷花费无数代价打造的昂贵骑兵,别说坚守了,半夜听到对岸金军的鼓声,就全军崩溃。史载“众溃而归”。 同样,另一位签书枢密院事的大臣,也就是张叔夜,在指挥不属于自己部下的大宋禁军时,也遭遇了这种情况。金人攻南壁,张叔夜命令范琼分兵袭之。结果宋军遥见金兵,便全军崩溃,夺命回奔,自相蹈藉,溺隍死者以千数。 不是赵桓抬高唐军,谁要是对大唐天子说,唐军上万甲骑听到胡人鼓声就会全军散尽,唐军在最高统帅的督战下,还未交战,远远看见胡人就会全军夺命而逃。大唐天子能直接砍了这个胡言乱语之人。但谁若是对赵桓说这一切,赵桓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如果以为只是普通禁军如此,宋军精锐或许有所不同,那事实恐怕就太令人失望了。 北宋顶级名将种师中率领的宋军最能打的西军,在去年与金军对战时,军中惯例,一向是步军列阵发射神臂弓,每射一轮便该有一轮的赏赐。赏赐是一种朝廷下发的银碗。当时军中没有携带充足后勤,弓手射箭过后,银碗所剩无几,结果这上万精锐弓手,一哄而散。竟然!抛下主帅!一哄而散了!! 最终一代名将,大宋的擎天之柱,种师中只能带着寥寥百人战死沙场。 上阵打仗,射箭杀敌,不应该是军人天职吗?结果,宋军就是能作出这种糟心事来。 若有一丝可能,赵桓也不想带着这支恶心卑鄙,不三不四的军队作战。他们简直玷污了自己对军人的所有印象。 奇幻世界里以卑劣、胆小著称的地精军队,表现都比他们强上无数。至少地精人数多的时候,还敢一拥而上。宋军人数再多,哪怕最精锐的二十万,都能被辽国一万残编弱旅无双,打的一退数百里。 如果公正而言,神棍郭京率领的六甲正兵表现远强于宋军。至少六甲正兵走出了城墙,与金军堂堂正正的交战之后,才不敌败退。 反观宋军表现,宋代大臣自己形容为:“自金人犯边以来,百战百败,非止百战百败,往往望风奔溃,不暇交锋者。” 赵桓看着眼前这群站没站姿,坐没坐姿,仿佛一群地痞流氓的禁军,深深叹了一口气。自己就要带着这群人,守住内城,挡住城外的虎狼之师啊。 至少也要用他们先挡住金军的第一波攻势,为后续重整军队,另立法度争取时间。 眼前局势看起来,如果没有天神下凡,以盖世神力相助,似乎绝对没有希望扶大厦于将倾,挡住外面那支规模庞大,战无不胜的大军。 但赵桓深吸了口气,平整了一下心情,一切事在人为。 接下来就看自己的应对了,只要能清扫军中萎靡之气,团结人心,振奋士气,众志成城。那大宋就能以人心人力,逆转倾覆之势。 自己势必要胜天半子! · 第十二章金山银山 在无数禁军的围观下,赵桓登上了朱雀门。一双双好奇的目光,像看猴戏一样盯着如今的大宋官家。 赵桓手持利剑,望向眼前这群流里流气的军队。虽然国家倾危,社稷板荡,生灵涂炭,但赵桓不打算跟他们讲任何家国情怀。 因为在他们眼里,赵桓只看到了自私、卑劣、狡黠,真正的大智慧、大义气寥寥无几。他们绝大多数自以为的狡黠,都能评价为“无大智慧,爱耍小聪明”,所作打算就是大难临头时,放弃抵抗,丢下军装躲进百姓中间。 “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这句诗就像一条诅咒,在宋朝时流出,同时也深刻的诅咒着两宋的军队。 在吸引了绝大多数禁军的注意力后,赵桓侧头,对跟随在身旁的李若水说道:“去将准备好的东西全倒出来。” 李若水领命,立即走下城墙,率领数百名开封府的官员胥吏,走到朱雀门前的驴车旁。 禁军们早就关注到朱雀门前这一辆辆装满大箱子的驴车,只是开封府官员们守护的严密,地位低下的禁军不敢上前探查。 所有官吏都站到了驴车旁之后,李若水高举一面朱色令旗。令旗猛然下挥,所有官员同时将驴车上的木箱子一个个掀翻在地。 伴随着木箱倒地巨大的声响,比太阳还要耀眼璀璨的光芒从东京城内城闪耀而起,直冲四方。 禁军叽叽喳喳、喧嚣不已的声音瞬间陷入了沉寂。 所有狡黠、卑劣、自私的目光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狂热与贪婪。 金山、银山摆在眼前是什么概念? 眼前所有禁军都有了清晰的了解,无数人激动的直咽唾沫。 若非知道城中的黄金、白银都归城外金军所有,朱雀门附近的禁军早就一哄而上,疯狂抢夺了。可惜了,城内有结保互举制度,自己就算抢到了黄金也要交给官府。 在所有人狂热盯着金银的时候,赵桓的声音仿佛魔鬼的诱惑,响彻在一众禁军耳旁:“眼前的金山、银山足足有有金十五万两、银两百万两!此外还有绢帛百万匹。本应该在五日后全部交付给城外金军,跟你们没有丝毫的瓜葛。” “但朕改变了主意,只要你们能坚守十天!只要十天内,金军攻不进内城!这黄金十五万两,白银两百万两,绢帛百万匹,全归你们所有!到时候,朕亲自为你们每个士卒颁发这批奖赏。绝不使任何人,遗漏一分一毫。” 一瞬间,沉寂的内城,爆发出了无比狂热的欢呼大吼。 黄金十五万两,白银两百万两,绢帛百万匹!这是什么概念? 按禁军一万人算,每人能得十五两黄金,二百两白银,上百匹绢。打完这十天的仗,下半生都衣食无忧了。每个人能买数百亩良田,建一座大庄园,买十几个漂亮女婢了。 不要拿后世明清的白银价值来衡量北宋,北宋白银购买力高的惊人。 沈括在镇江买梦溪园,才花了三百贯钱。苏辙被贬到循州,买旧房十间居住,更是才花了五十贯钱。而在靖康之难前,一两白银至少能换到两贯钱。 靖康之难后,由于宋室将黄金、白银全部给了金朝。绍兴三年,知藤州,侯彭老,上书言本州卖盐宽剩钱一万贯,买到金一百六十余两,银一千八百两。此时银价已经飙升到了近乎五贯每两。 此时正当靖康中,白银已经在第一次开封之战中给了斡离不上千万两,银价已经开始飙升。这也就意味着,赵桓给禁军发的这些黄金、白银,足够每个禁军士兵买个庄园,过上沈括这种千古闻名的进士才能过上的生活。一跃成为一方富豪,从此锦衣玉食。 禁军们怎么能够不狂热? 不需要坚持多久,只要坚守十天! 十天!以前不敢想象的奢华庄园,几十名软糯俏丽的女婢,就都纳入囊中了。从此夜夜笙歌,一月三十天都不重复。 这买卖端的是值得! 看着台下陷入狂热的一群乌合之众,张叔夜深深的叹了口气,对赵桓说道:“官家,赏赐过厚,恐怕会引起士卒避战、惜命之心。” 赵桓从城下收回目光,看向一旁老成持重的张叔夜,嘴角带着嘲讽,说道:“枢相此言极为好笑。就下面这群乌合之众,没有朕的奖励,就不避战,不惜命了?朕曾亲眼目睹这群人,望风奔溃,未战即逃。也曾亲眼目睹他们,置朕诏令为无物,不顾友军奋战,在后方冷眼旁观,致勇士身死。” “他们已经烂到根了,朕就算奖赏他们,他们还能怎么避战?至少现在,枢相你用棍棒驱赶他们,他们都不会离开城墙。” 张叔夜听完赵桓之言,只能默然。大宋的军队,的确是这个德行,自己作为名义上统领军队,“佐天子执兵政”的枢密使,一时也找不到任何词为他们辩解。 毕竟当初若禁军有一丝担当,有一点可用之处,官家也不至于转而寻求虚无缥缈的神力,让郭京组建六甲正兵。 随后张叔夜忧心忡忡的问道:“那十日之后,陛下啊打算如何坚守?开封城内钱财已尽,再无法拿出这么多财富激励士卒。” 赵桓负手在身后,握着利剑看向城墙外残破的外城。入眼景象,房屋连绵,人员密集。这本应该是生机勃勃的城市,如今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一片荒乱绝望的末日气象。 “枢相知道在穷途末世里,什么最重要吗?” “粮食?”张叔夜不清楚官家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只能选出自己认为的答案。 “有粮食,那随时可能出现的金军怎么办?” 张叔夜只感觉脑海中有一丝灵光闪过,似乎抓住了什么。 “一处无法被攻破的壁垒。”赵桓坚定的说道:“加上一座储备大量粮草的粮仓。” 张叔夜瞬间思绪通透。有了这两点,那就代表了活下去的希望。 而这一切,东京城内只有一个地方能提供。 那就是内城! 这也是官家要求禁军守住十日的目的所在,要让东京城内外都看到内城是能够守住的。只要进入内城,就代表获得了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只是张叔夜还是有一点不明白,就算如此,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官家不是说不管外城百姓死活,让外城百姓在杀胡令的推动下与金军两相残杀吗? 赵桓拍了拍张叔夜的肩膀,淡淡的说道:“枢相,给朕十天,朕会让你见识到,这世间不是每一支军队都像我大宋军队这般恶心无耻!” 远方天际,烟尘漫天,胡马喧嚣。张叔夜握紧了拳头,就让自己为官家争取这十天时间,拭目以待官家会给大宋带来怎样不同的气象。 第十三章金国战神 “洛阳昔陷没,胡马犯潼关。天子初愁思,都人惨别颜。” 杜甫当初写下这首《洛阳》时,肯定想不到他的民族后代,还会经历更加屈辱的一幕。 浩大东京,军民百万,却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一路长驱直入的胡马。 数千身上带着胡骚气味的金军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行进在南御路上,从南薰门一路张扬跋扈,旁若无人的沿着御街向着朱雀门奔赴而来。 往日里皇室的威严,御街只有天子仪驾才能通过的传统,就这样被一群带着骚腥气味的胡人堂而皇之的踩在了脚下。 而东京城中,百万军民却对这区区数千胡人无可奈何,甚至大部分人都低头侧目,不敢直视这耀武扬威的区区数千胡人。 这一幕在古今中外,任何地区都是一种匪夷所思的笑谈,不会有任何人信服。偏偏这种事,发生在大宋就所有人都不觉有异。 赵桓觉得,当世整个社会都进入了一种病态。自己一个后世来的灵魂,与这个时代的所有人物、所有风情都格格不入。 眼前这一幕,是任何一个正常王朝,有血气的中原子民都不能容忍的。 后世天朝顶级共和国元勋,钱老层曾经说过:“想要瓦解一个民族,只要抽调男人的脊梁与血性,拿走女人的廉耻与善良。” 显然如今的大宋,男人们都已经被赵氏天子抽调了脊梁与血性。 赵桓作为赵氏天子后人,今天就要将这一切都还给这个民族,便指着远方胡骑烟尘,向四壁指挥使刘鞈问道:“卿就打算这样死守城墙,坐视金军在城外肆意劫掠,熬到金军不堪夏季炎热,从容退兵?” 刘鞈历史上能够舍生取义,是满朝文武中少有的还有几分血性的男人。立即向赵桓回道:“所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金人卑侮王室,臣愿率军出城,与金军决一死战。” “敢出城作战,总算还有几分胆气。朕虽然不通军事,但也知道兵法上有言,久守必失。若金军在城外耀武扬威,我军却只能龟缩在城墙内战战兢兢,还有何士气可言。”赵桓环视一众将校,除了寥寥几人,大部分都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胸膛里,唯恐官家让自己领兵出城,与金军作战。 宋军不是没有出城作战过。十一月十一日金人至河外,宣抚副使折彦质便领师十二万拒之。结果还未交战,一天后,十一月十二日十二万大军就全军崩溃。 十二月初七,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灌与金军在城下交战,统制官高师旦战死。 五天后,十二月十二日,金军攻打南壁,张叔夜、范琼分兵袭击金军,结果宋军遥见金兵,便崩溃奔还,自相蹈藉,溺隍死者以千数。 最后一次,二十一日,金军攻打通津、宣化门,四壁都巡检使范琼率兵一千人出城迎战,渡河时冰面破裂,淹死了五百多人。 这一次次的战败,早已打断了宋军的脊梁。所有宋军将领都已经放弃了挣扎,保家卫国、护卫桑梓这些事完全不在这些深受国恩的将领脑中。这些人只想着如何苟且偷安,等着皇帝卑躬屈膝,举国天下向金人赔款,皇室、百姓献上妻女供金人玩弄,以保住他们这群将军的性命。 城墙上站满了这个时代的公卿将相,几乎都放弃了这个国家,却只有一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后世人,在意气奋发,救亡图存。 赵桓深呼了一口气,开口说道:“虽然四壁指挥使已经定下要出战,但也不能全军主将当先锋,领兵出城。你们不肯主动请战,那就由朕指派。从故四壁都巡检使开始,第一个领兵出城。” 皇帝话语落下,大部分武将都深深的舒了口气,只要不出城送死,怎么都好说。 而故四壁都巡检使范琼则瞬间变成了一张苦瓜脸。自己这一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当了遮个所谓的四壁都巡检使,油水几乎没有,却每天都将脑袋挂在了裤腰带上。 前次跟张叔夜带兵袭击金军,遥遥望见金军,禁军就崩溃奔还。上次领兵千人出城,那冰面金人铁骑战马疾驰都安稳无恙,自己刚带兵走到正中间,就冰面破碎,淹死过半。 自己拼了命才两次从侥幸夺回一条小命,今天再出城迎敌,怕不是再难逃一死了?阎王两次饶过了自己,有一有二,岂能再三? 看着垂头丧气,耷拉着个脑袋走下城墙的范琼。赵桓心中憋了一团火气,大宋文恬武嬉,文臣贪财,武将怕死绝不是一句妄言。这个国家真的是腐烂到根上了。 朱雀门打开,范琼带着一千同样吊儿郎当的宋军禁军列阵在大门前的龙津桥上。 这个地势是天然利于守军的地形,一千人的军阵,以重甲步兵列阵在桥中间,能够将桥面堵得严严实实。 金军骑兵正面冲击这种狭窄地形,将被宋军步兵乱刀砍碎。 而弓箭手则沿着蔡河向龙津桥两翼展开,左右夹射,能获得最开阔的射界。 蔡河的河水前些日子被金军截断,如今形成了一道天然陷坑,宽度多达十余丈,深度也有两丈余。吴革之前曾经上书张叔夜,要掘蔡河,水淹金军,朝廷不听。及金军填堵了水道,朝廷欲用前议,但大河已经干涸。 这干枯的河床,既达成了金军的目的,截断了东京漕运,但同时也使金军铁骑无法踏着冰面直接冲击内城守军。金军想进攻内城,只能硬攻龙津桥,走这条狭窄通道。 这种形势下,只要宋军有一丝勇气,今日金军就将遭受一场悲惨挫败。 当磨磨蹭蹭的宋军在城下列阵完成时,几千金军也趾高气昂的穿越了整个东京城,脚踩着赵宋皇室威严抵达朱雀门前,一名将领策马上前,对着城墙上郁郁云集的宋室君臣大吼道:“让宋主出来答话!” 赵桓特意环视了一眼周围军兵将校,堂堂一国皇帝,被敌酋如此蔑视呵斥,大宋深受国恩的将领们会有什么反应? 怒发冲冠?耻辱羞愧? 事实上,大部分人什么反应都没有,木楞楞的站在原地,甚至无数人本能的望向赵桓,目光中流露着期待。期待皇帝能再次卑躬屈膝,为他们争取到和平,以免他们还要刀头舔血,上阵杀敌。 但令赵桓欣慰的是,在人群中间也有一批士卒青筋暴起,死死的握紧了手中长矛。 这些人没有看向赵桓,而是以仇恨的眼光盯紧了城外,恨不得冲出城池,将金人生吞活剥。 这一幕就像灰暗绝望的世界中,出现的一抹碧绿嫩芽。 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终究不是全部愚昧麻木,历朝历代都有一批,热血慷慨,救亡图存的勇士。 当王朝末年,向胡族异种卑躬屈膝的总是那些深受国恩的士大夫,真正愿为国家忠贞效死的多是底层这些慷慨百姓。 赵桓挺直了胸膛,站到城垛前,就由自己来培育这星星之火,最终掀起燎原之势,让整个民族浴火重生。 “朕即大宋皇帝!” 遥望城头,彷佛剑气冲霄的大宋天子,金军张狂、喧嚣的气势一滞。领军的将领甚至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在心头,让自己后背发寒。若宋国人人如此,不卑不亢,气质凌厉,一扫软弱气相。那大金真的能够征服这个庞大且富庶的国家吗? “在下完颜娄室,字斡里衍。”完颜娄室策马上前,对赵桓表现出了高度的重视。多年戎马征尘的直觉,让完颜娄室认定,眼前这位大宋天子,与传言完全不符,甚至极有可能成为大金心腹大患。 赵桓握紧手中利剑,同样十分重视的望向城下将领。 这就是金国开国名将完颜娄室? 金国如今刚立国,与其他国家相同,金国立国之战中也涌现了大量能征善战的名将。第一名将,毋庸置疑,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这就是中原大魔导师刘秀一样的开挂人物。 但第二名将,赵桓认为就是眼前这位完颜娄室。虽然他论威望不如宗翰(粘罕)、宗望(斡离不),但他的战绩却远比二人更加出彩。 与辽国、西夏的战争多谈没有意义,但要知道就是他俘虏了辽国末代皇帝天祚帝,灭辽战争中,完颜娄室曾经一战即溃数十倍的辽军,打出了勇冠三军、名扬天下的名声。 而与宋氏的战争,才是赵桓更关注的。当初宋朝举国禁军驰援太原,但就是完颜娄室一个人几乎报销了宋朝全部的主力禁军。破宋将樊夔十万救援大军,歼灭宋统制刘臻十万援军于寿阳,灭姚古六万援军于榆次,败张灏五万援兵于文水县。 更在熊岭大败宋军顶级名将种师中率领的十万西军,阵斩宋军的擎天之柱。 仅这几次战役,完颜娄室一个人便扬了四十余万宋朝禁军,还有大量载于史书的数万人级别战役没有算入其中。 凡宋朝精锐之师遇到娄室,皆溃不成军。完颜娄室自己至少报销了宋朝六十万军兵。被评为:“所向无敌,战功累累,以其大智大勇而名闻天下”。他若不死,或许能够与武圣岳飞一争高下。 可以说,他就是让赵桓无兵可用的罪魁祸首。 这位元凶,如今同样来者不善,站在龙津桥前向城墙上质问道:“宋主在营地对我等言之凿凿,返回东京要劝服朝廷百官们,割长江以北给我大金。却为何要下诏令,悬赏我族将士首级?” 完颜娄室的声音落下,城墙上一片哗然之声,不敢置信的望向处于风暴漩涡中间的赵桓。官家竟然私下许诺给金国如此毫无底线的条件?却要朝廷百官继续作战? 赵桓淡笑一声,别说没写在纸上,就算白纸黑字,后世人那些秀到人头皮发麻的手段,也能惊掉这个时代所有人的下巴。 赵桓随手指了两名宦官,说道:“过来。” 第十四章严肃军纪 赵桓带着笑意望向城下完颜娄室,说道:“朕说过,会回到东京劝服朝廷百官。” 随后赵桓剑指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两名宦官,说道:“他俩分别名为朝廷、百官,但皆不同意朕所言。所以朕亦无可奈何,若金帅不满,但可以过来诛杀此二人。” 王朝、马汉这种名字都能够存在,赵桓硬要说这两名宦官叫朝廷、百官,两名宦官也不敢反驳,只能在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完了完了,这么戏耍城外的金军,破城之后,其他人可能还有活路,但自己二人怕是必死无疑了。 连两名内侍都知道,这就是赵桓在戏耍城外金军。一代人杰完颜娄室,更瞬间弄清形式,宋国皇帝已经坚定了死战之心。 如果金军不那么傲慢,来的不是将军完颜娄室,而是国相完颜宗翰,那便能更清楚的了解当前局势。知道当前最明智的抉择就是立即撤兵,金军已经达成了一切的战略目标。宋朝皇帝已经称臣跪献降表,宋国朝廷已经送上了大量金银赔款,甚至前些时日开封府已经将开封城骡马搜刮一空,凑齐了最后七千匹送给了金军。导致宋朝官员上朝甚至要步行。 整个开封,已经不剩下多少财富,内城内只剩下了一个顽固的皇帝,逼着军队作死硬顽抗。 接下来,金军不论做什么,都是在损耗自己的威望与财富。 但完颜娄室是个更纯粹的将军,只知道自己被戏耍了,立即怒火爆发,大吼道:“进攻,杀入城中,克城之后,鸡犬不留!” 赵桓挥手清退了身边的“朝廷”与“百官”。不论自己用什么手段堵住了金人之口,都只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笑之资。两国交锋,最终还是要回归到金戈铁马,短兵相接上来。拳头更大,军事实力更强的一方,说什么都是人间真理。若宋军如今铁甲百万,武德昌盛,赵桓连堵住金人之口的借口都懒得找,丢出一代洗衣粉,就能直接下令将金军碾为尘埃。 而城下的宋军,表现却完全对不住赵桓的殷切期望。 就如赵桓与张叔夜所谈,宋军已经腐烂到根上了,哪怕赵桓赏给他们金山、银山,每人还有上百匹丝绸,他们依旧没有一丝要奋勇作战的觉悟。这丰厚的激励,若给了明军,明军能从山海关一路逆推到长白山,将清军男女老少全部吊死在白山黑土上。 但东京城内,天子眼前,金军重骑兵奋骁骑重铠,猛烈突击一回,列阵在龙津桥上的三百多宋军士卒便全军崩溃,哭爹喊娘的向朱雀门方向逃窜。 张叔夜脸上挂不住,一脸羞愧的望向官家,宋军在官家面前如此不堪的表现,的确令枢密院脸上无光。 但令所有武将都吃惊不已的是,官家站在城垛前却完全没有一丝怒意,城头北风吹起了官家飘扬的衣角,官家就这样平静的负手身后,握着剑静静的看着城下狼奔豕突的宋军。 刘鞈在城墙上大吼:“弓弩手上箭,射杀金军。” 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举着弓弩站到了城垛旁,一时间城上箭如雨下。 宋军将士虽然没有大智大勇,但却不乏狡黠。士卒们算的很清楚,帮官家守住城池,下辈子就衣食无忧了。但若要金军攻入城内,先不说这金山银山还在不在,自己的性命恐怕都保不住。刚才城下那个金军将领可是下了军令,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更何况,官家刚给每个人发了这么多金银财宝,大家伙怎么也得放几箭才对得起这份赏赐。 城头矢石如雨,金军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士卒只能暴露在弓箭射程之中。 完颜娄室同样在远处观战,知道必须要退兵了。宋军虽然软弱怯懦,野战不堪一击,但站在城头上射箭的勇气,他们还是有的。 今天这一战,本来就是试探一下,若宋军打开朱雀门接纳溃兵,那自己就趁势拿下内城。若宋军不肯打开城门,自己也能打击一下守军士气,让宋军再不敢出城作战。 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再拖下去,只会白白消耗金军性命。等回营带来了充足的攻城器械,再来攻城。 在号令中,金军秩序井然的从龙津桥上撤军,完颜娄室一直率部在旁警备,直到全军撤离,其才在最后率军缓缓退去。走之前,完颜娄室深深的看了一眼城墙上,平静凝视城下的大宋官家。宋主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见到这种兵败如山倒的情形会一脸平静?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完颜娄室只能带着深深不解的疑惑离去。 当完颜娄室的身影消失,城上众人才看向城池下狼狈不堪的宋军。 在僵硬的泥地上,近千名士卒一脸惊慌未定,既有仓皇逃命时的面白惊惧,也有对死亡后怕不已的歇斯底里,当然也有劫后余生的欣喜,毕竟保住一命就意味着能够拿到那笔丰厚的奖赏,余生衣食无忧。无数人憧憬着今后的美好生活,唯独没有人对溃败、奔逃感到自惭形秽。 看着这些劫后余生的宋军,张叔夜心中百感交集。怕官家生气、沮丧,张叔夜对赵桓劝道:“官家,先回宫吧。刘指挥使会重整军队、振奋军心。” 赵桓看向张叔夜,脸上挂着笑容,说道:“放心吧,朕不会像上次一样,生闷气拂袖而走。禁军今日的表现,已经强过往日太多不是吗?至少没有望风奔溃,而是在原地列阵与金军打了一场。” 虽然打这一场也是一触即溃。 张叔夜恭维道:“此皆赖官家振奋军心,厚赏士卒之功。” 赵桓不置可否,转而看向一众大宋将校,问道:“朕虽然未曾亲身经历戎马征尘,但也想问问诸位赳赳武夫,国之干城,在军中可有军法?总不至于,毫无法纪,只赏不罚吧?难道在我大宋军队中有惯例,临阵脱逃,毫不追究?” “这……”一众武将们支支吾吾。 “不用遮遮掩掩,朕相信,哪朝哪代军队都不可能鼓励军人临阵脱逃。我朝韩相公当初在西北治军,也是恩威兼施,赏罚并行,不偏不废。”赵桓转向城外,平静的说道:“执行军法吧。” 第十五章自今日起,进退等死! 恩威并用,赏罚分明,这是最基本的治军之道。 所谓无恩则威不立,无威则恩不济! 赵桓已经给全军施过恩德,真金白银的砸到了每个士卒头上。就算此时拿着棍棒驱赶这些禁军,宋军禁军都不肯离开。忠诚已定,是时候在军中立威了。 听到官家平静的话语,刘鞈却全身汗毛炸立,不敢置信的问道:“官家执行军法的对象是?” 赵桓抬起头,目光如水,直视刘鞈。 刘鞈只感觉如坠冰窟,全身都不寒而栗。 这种氛围很快笼罩了城墙上的每个角落,正注视这里的宋朝文武,全部惊恐的张大了嘴巴,城墙上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一面面朱红大旗在空中猎猎飞舞。这一面面鲜艳朱旗,仿佛侵染了无数猩红的鲜血,托起一个冉冉升起的铁血赵宋。可谓是朱旗绛天,莅以威神,星流彗扫,萧条万里。 城墙上一直笼罩着冰冷死寂,城墙下高大雄伟的朱雀门却缓缓打开,传出吱吱刺耳的声音。 劫后余生的出战禁军们欢天喜地的向城内涌去,却愕然发现在城门口已经围站了大量身躯雄伟、玄甲耀日的皇城司亲从官。 城门甬道内的范琼第一时间止住脚步,身躯僵硬的站在原地。与范琼一样,无数禁军都感觉到了气氛异常,身体僵硬的步步后退,直到后背顶上大量涌向前方的溃兵。 至于向前冲撞皇城司亲从官,这些欺软怕硬的禁军是想都不敢想。 禁军们从来都不知道,东京城内竟然还有这样一支雄伟魁梧的军队。 这些皇城司亲从官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个人身高都是五尺九寸一分六厘,穿着厚重精良的步人甲,带着只露双眸的兜鍪,每个人站在原地都像一座铁浮屠。(《城郭依稀小画图,佛光犹照铁浮屠》,浮屠是佛塔的意思。铁浮屠,是一个形容词,形容士兵穿着铁甲看上去像铁塔。金军铁浮屠跟宋朝步人甲是同一种东西。) 溃兵们怎能不恐惧?这些人列阵包围在城门前,高大的身躯甚至遮挡了光线,让城门洞内视线一暗。 普通禁军士卒站在这些魁梧的皇城司亲从官面前,就像一群瘦小的猴子直面嗜血的巨人。甚至让人怀疑,不用动刀兵,对方硕大的拳头砸下来,就能将一众禁军砸的头昏眼花。 这支仿佛克隆人的军队,正是吴革用一两个时辰在皇城司中严格挑选出来的精锐。 皇城司名义上八千多人,但严格执行军规法纪之后,符合标准的只剩下了眼前这四百三十二人。一支军队,合乎标准的军人只有二十分之一,也是充满了大宋的特色。 不过即便如此,也让赵桓颇为欣慰。至少在皇帝眼前,皇城司的腐败还没有十分严重。抛去吃空饷的份额,这支部队有四百三十人合乎标准,合格率还算不错。一开始,赵桓甚至悲观的认为,只能挑出约两百名的合格士卒。也就是四十分之一的合格率。如今规模竟然还翻了一倍。看起来大宋还没腐烂到没救的地步。 事实证明,兵在精而不在多,是一句至理名言。 这四百亲从官在城门前一站,威慑力直接拉满。比原来皇城司三千乌合之众还更加令人畏惧。 八百余名逃兵完全不敢反抗,被全部缴械,脱下了甲胄捆绑跪在蔡河之旁。 上百名手持利刃的皇城司亲从官,列阵成线,就站在干涸的蔡河岸边。 这副模样吓坏了城墙上下的所有禁军,每个吊儿郎当的禁军都一脸煞白,紧张的关注着站在岸边的那些高大军人。 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讲,也没有杀气纵横的誓词。 只有寒风呼啸,旌旗猎猎。 一声清脆的哨响,一百名高大的皇城司亲从官从跪着的人群中,提出一百名溃兵,带到了河边。 跪在岸边的范琼不断惊恐摇头,哭诉道:“官家!官家!陛下!臣……臣再不敢临阵脱逃了!官家饶命!陛下饶命!” 又一声刺耳的哨响过后,上百名亲从官高举手中利刃,后知后觉的禁军溃兵们终于反应过来,官家这次是真的要大开杀戒! 无数人放声痛哭,无数人惊恐失色。 “官家,官家,饶了我这一次。今后我一定为官家死战,为官家多杀金人。” “官家,我不想死,我家中还有三个孩子,小女儿还在襁褓之中。” “官家,饶命啊。我一定痛改前非,为官家奋勇杀敌。” “官家,官家!饶命啊!我七十岁老母亲瘫痪在床,我死了,母亲就再无人照顾,腐臭家中亦无人收尸。” “官家……” “……” 赵桓手扶冰冷的城垛,静静的望着城下这些痛哭流泪,哀嚎不已的士卒。 原来自己心中痛恨鄙夷的这些军中败类,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身后牵系着一个家庭的悲欢幸福。 朕即国家,四个字切实影响着家国天下的兴衰荣辱,无数人的喜怒哀乐。 仿佛无数个家庭,幸福团聚的画面在赵桓眼前闪过,一幕幕精彩故事,一张张悲喜容颜,最终收拢汇聚在赵桓平静如水的眼瞳当中。 一声凄厉的哨声响起! 上百把钢刀落下,鲜血染红了污秽的泥土。一具具尸骸重重倒地,整整一百名溃兵在赵桓的注视下,全部被处死。尸首都被扔进了黑暗、深邃的蔡河河道。 又一声凄厉的哨声响起,接下来百名溃兵被提到了蔡河河畔。 凄厉的哨声在空中回荡,每次哨声响起,连城墙上围观的文武官员都会全身一颤。 甚至有围观的禁军也受不了这恐怖的氛围,怯懦的抱着长矛缩在城垛旁瑟瑟发抖。凄厉的哨声刺耳响起,惊恐的士卒拼命的捂住双耳,牙齿哆哆作响,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这一刻,无数禁军士卒终于相信,原来面对恐惧,人真的会忍不住哭泣。 这凄厉的哨声,更是成为成千上万东京城军民,挥之不去的梦魇。 赵桓藏在袖子里的双拳死死握紧,不论胃中如何翻江倒海,心中如何激烈挣扎,自始至终都眼神平静的注视着城下。听着一声声凄厉的哨响,平静注视着一批批的溃兵被明正典刑。 又一声刺耳凄厉的哨声响起,无数人条件反射的全身一颤,后背发寒。 而城下,最后一批溃兵也被处死在蔡河之旁,鲜血染红了蔡河河道,远远望去,仿佛在黑色土地上绽放了一朵最妖艳的红花。 寂静中,城墙上下都有士卒惊恐的啜泣声。 一道铿锵坚硬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吴革昂头阔步的走到赵桓面前,说道:“禀官家,溃兵八百七十二人,已全部处决。” 赵桓呼了口气,没有任何多余话语,只淡淡的扫视了一眼一众噤若寒蝉的文武将校。 国难之时,军人守土有责! 如果每个人都有苟且偷生的借口,那谁来守卫国家?难道要像历史上一样,神州陆沉?将数十百万计的中原女子送给异族胡虏玩弄,换来大宋男人的怯懦苟活? 自今日起,大宋军队,进退等死,不可不从死中求生! 第十六章一日三餐 兵法云“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悦者,赏之。” 只是没有人想到,大宋官家会手段如此激烈,让人印象深刻无比。 赏则金山、银山。杀则一个不留。 足足一千人出战,近乎占了内城守军的十分之一。所有溃兵,一个不落的被官家处死在了城下。 但效果十分显著,所有禁军士卒都摒弃了一切投机耍滑心理,再不敢想临阵脱逃,望风奔溃之类的事情。 整整一千人,官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全部处决。其他任何人,都不觉得自己临阵脱逃,能够有一丝侥幸豁免的可能。如今进退等死,众人能想到的唯一求生方法,就是在原地死战,挡住金军攻势,熬过十天。 赵桓也不想用这么偏激的手段,但不给所有人留下一个深刻无比的印象,完全无法改变宋军拉跨的作风。 乱世只能用重典,赵桓每一刻都十分重要,没时间与这些人磨蹭扯皮。 解决了禁军的军心、士气问题后,赵桓便将守城工作交给了刘鞈。自己即将带着卫队、仪仗返回宫中。 不是去宫中享受女色,而是禁中还有大量紧急事宜、真正的朝廷百官等候自己去应付处置。 拐下城墙台阶,吴革跟在赵桓身边,说道:“官家,当务之急是为禁军准备甲胄、兵器。臣麾下四百皇城司亲从官,只有前列百余人能够穿戴步人甲,余下三百余人都只能穿着单薄征袍。适才幸亏军阵密集,后方未披甲的士卒未被看到,方才吓住了溃兵。” “去內弓剑枪甲军器库(没写错),里面一定还有大量遗落的兵器甲胄。”赵桓十分确信的说道。 堂堂大宋,号称“戎具精进,近古未有”的富庶国度,如今竟然沦落到这种窘迫地步,真是令人耻辱。偏偏赵桓有火不能发,因为造成这种结果的,就是自己的前身,明君宋钦宗。 吴革面带忧色,说道:“官家或是已经忘记,月前金人索要军器,官家已下令开封府全力配合。凡甲仗库军器,以车辇去,或用夫般担,数日方尽。如今各大府库都已被搬空。” 这么耻辱的事情,赵桓当然不会忘记,确定的回道:“问题正在于此处。搬运一千万匹绢,耗时近月。但搬运兵器、甲胄却只用了区区数日。要知道我朝戎具精进,近古未有。更兼之,朝廷奉行强本弱枝国策,举国军械,泰半屯于东京城内,数量恐怕还在绢帛之上。以我朝官员效率,绝对无法在数日内全部搬出城外。” 先不说开封府的官员有没有廉耻心,会不会故意隐瞒不报,不愿将戎具送给金军。 就算是开封府官员人均二五仔,当了金人狗腿子后,效率翻倍。那这效率也明显超出了封建文臣的极致。后世举国体制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他们却只用数日便能完成。这未免太不切实际。 赵桓不相信,以宋朝官员的德行,会尽心尽力,搜刮每一座府库,送给金人。图个啥?金人又不会给他们升迁官职,又不会给他们金钱奖赏。 吴革眼神一亮,敬佩不已的说道:“官家见微知著,臣敬佩不已。” 赵桓随意一笑,未置评论。你知道结果,倒推内容也非常容易。历史上,金军还未撤离,东京城内就开始组建一支支的起义军。东京城内暗流涌动,金军甚至责令开封府约束百姓不得私自打造军器。 想到靖康之难中,表现十分惹眼的开封府,赵桓找来李若水,吩咐道:“开封府停止征收金银之后,接下来全力以赴一件事情,清查内城房宅,凡是空置房宅,一律登记征用,战后归还百姓。” 李若水最令赵桓满意的一点便是,从不多嘴,坚定执行赵桓下达的所有命令。 听到赵桓吩咐后,李若水立即说道:“臣即刻去操办此事。” 征调民间物资,为战时政府服务,这无疑是极为考验官员组织力、执行力的一件事情。 但赵桓觉得,以开封府为金人效力时的高效、干练能力而言,作成这件事绝不在话下。 前往南壁时,赵桓精神恍惚,心事重重,没有心情观赏沿途风景。此时返回禁中,赵桓才注意到东京内城究竟有多么规模庞大,且富庶繁华。 如今赵桓乘舆所在的这条御街约阔两百余步,即三百多米。宽阔笔直,而又一望无垠的御街,让人很难想象这是公元十二世纪,人力铺就的伟大建筑。 更令人惊叹的是,在御街两旁,都建有长长的御廊,早年间商贩可以在御廊下作买卖。但从赵桓的便宜老爹宋徽宗开始,政和年间这里就被禁止买卖。虽然商业行为收到了打击,但确实更显壮丽威严。 而后官府还在御廊前安置了黑漆杈子,行人只能在杈子外通行。路中间又安放朱漆杈子两行,形成了中心御道,只能皇家通行,人马不得行往。 在御道两旁的杈子里侧,有砖石砌成的御沟水两道。御沟中种满了莲荷,又在近岸遍植桃、李、梨、杏,杂花相间。 赵桓记得,每年春末夏初的时节,远远望去,都是一片锦绣。 如今虽然是刚开春,但两岸杂花中也有间隔的梅花绽放,香气飘满神京。 而更吸引赵桓的香味,则是从御街两旁飘扬而出。这香味是各种饭菜飘香!处刑了近千溃兵,此时已经接近正午。 可怜赵大官人从昨夜穿越至今,亲手杀过人,身上流过血,曾经意气奋发,也曾屠灭千人,各种惊心动魄,君临天下,死生不计,都经历过了,可就是一滴水,一粒米未曾进过。 如今闻到香喷喷的饭菜味,肚子里的馋虫再也抑制不住,不禁口齿生津。 大宋统治者软弱怯懦,令人唾弃是事实,但民间文明也确实令人惊叹追慕。 便比如这个一日三餐。在宋代之前,白虎通礼乐篇规定,王者居中央,制御四方,所以天子一日四餐。诸侯一日三餐,有雅乐劝食。而平民只能两餐,即朝食与夕食。 但从大宋开始,百姓也习惯了一日三餐,不仅封建礼教被打破,还折射出了宋朝货真价实的繁荣。民间没有充足的食物,是无法支撑百姓一日三餐的。 皇城司亲从官能普遍高达五尺九寸一分六厘,也正是因为有此背景。 · 第十七章三路并进 眼见官家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御街两侧的店铺,带御器械汪宗沔凑到赵桓面前,问道:“官家可是腹中饥渴了?是否需要臣过去买些吃食?” 对这位带御器械,赵桓极具好感,信赖程度甚至不弱于张叔夜。 这是昨夜那混乱、黑暗的环境中,第一个服从、支持自己的军人。也正是因为有他的支持,自己才能言出法随,处死当朝宰相何栗,迅速定下主战的立场。 后世人读史书的时候,总是会感慨,堂堂帝王,身边岂能无一二忠义之人。 赵桓觉得,汪宗沔就是宋钦宗身边那位忠臣。如果宋钦宗也吊死在歪脖子树上,那汪宗沔就是能够陪宋钦宗一同赴死的王朝恩。 这一点,赵桓还真没有看错,虽然汪宗沔在史书中名声不显。但宋钦宗进入进军营地后,带的最亲近之人就是他。向东京城传递宋钦宗旨意的也是他。所以在宋钦宗被囚禁后,汪宗沔传旨之时,且语且泣。都人惊疑,纷纷相传,官家在金军已经不得食三日矣。 遥望路边人流往来不断的热闹景象,赵桓面露笑容,这就显示出内城有城墙庇护的好处了。相较于外城的灰暗冰冷,内城受到战乱的影响便相对较轻,依旧保持着热闹繁华。 赵桓心情颇佳,便回复说道:“也好。顺便看看民间风物。” 汪宗沔回道:“对这东京城,臣最熟悉不过,当值结束后,经常相约三五班直前来吃酒。这州桥以南,处处是百年老店。在官家眼前的便是张家酒店,隔壁是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李家香铺、曹婆婆肉饼铺、李四饭店。” “西边不远便是曲院街,街上玉仙正店所酿玉液酒乃是东京特色。街北面还有薛家饭店、羊饭铺、熟羊肉铺……” “行了,行了。”赵桓抬手制止了这位面冷心热的亲从,说道:“这些店朕都听说过,朕觉得有这介绍时间,卿不如去买几分热食回来。” 看得出来,平时汪宗沔与宋钦宗关系极为亲密,并无拘束,笑着对赵桓说道:“那臣向官家介绍个官家一定不知晓的,就在这些铺子往西一带,全是妓(和谐)院,所以京城人将此地唤作院街。” “咳咳,快去买吃食,别胡言乱语。”赵桓故作正经的扫视一眼周围,我清清白白男儿,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虚心求教这种事情? 夜黑风高的时候,直接带朕去!这清倌花魁,哪个穿越者不标配一二? 汪宗沔带了两名殿前同僚便向路旁店铺奔去,赵桓则缓缓收拢了脸上的笑意。 两个男人低俗的玩笑,也正显示了境界上的巨大差距。所谓绝代佳人,不过是红粉骷髅。真正能流传千古,光耀一段历史长河的,还是那璀璨的文明。 院街中红极一时的美人,百年后便无人问津。而汪宗沔所提及的每个店铺以及大宋东京的繁华文明,千载之后,后世人还能对着史书抚卷神往。 大队人马走出不远,汪宗沔便从后面赶了上来。三人中,一人提着油纸打包的羊腿、烧鸡、油饼、包子,一人提着精美的食盒,里面装着造羹、金丝党梅、莲花鸭签、酒炙肚胘等,甚至还有一条紫苏鱼。汪宗沔则左手提着一壶玉液酒,右手带着一盒精美的酒器。 赵桓诧异的问道:“卿怎么还把酒器也带回来了?” 汪宗沔一愣,对此显然习以为常,说道:“京师内,凡百所卖饮食之人,皆装鲜净盘盒器皿。其正酒店户,见人三两次打酒,便敢将价值三五百两银子的酒具借与。臣是玉仙正店常客,即便彻夜痛饮,当天不能归还酒具亦无妨,店家次日回派人来取回。” 随后汪宗沔朝赵桓挤眉弄眼,说道:“妓(和谐)院客人差人前往酒店要酒,酒店亦照样是以贵重酒器送去。” 赵桓拆开油纸,捏起一块肥美的羊肉放进嘴里,只感觉肉汁鲜嫩,肥而不腻,难怪大宋士大夫们沉迷于口舌之欲,将养马的牧场大部分拿来养羊,导致马政荒废。 填了填肚子,缓解了一下腹中饥饿,赵桓思考了一下汪宗沔所言,早就听闻大宋东京城中就有外卖,文明先进,经济繁华。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只是造化弄人,赵桓也没想到,竟然是自己这个后世人,即将终止这繁盛一时的经济。 车架抵达宣德门,赵桓对汪宗沔吩咐道:“去召留守、宰相与御史中丞到明堂议事。” 宋朝大内面积极广,不仅仅是皇帝的寝宫,而是整个朝廷的行政中枢,几乎宋朝全部位高权重的机构都将办公地点设在了这里。 宫城南壁有三座城门,中间是宣德门,宣德门左侧左掖门进去就是明堂,这里是封建帝王所建最隆重的建筑,用作朝会诸侯、发布政令、秋季大享祭天。赵桓选择在这里议事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借宰相之手发布政令。 从宣德门右侧掖门进入,向东则是大宋一排排的中枢机构,先是枢密院,次是中书省。这两个机构近在咫尺,东西相邻,就是大宋两府三司制度中最重要的东西两府。 在中书省之后则是次都堂,宰相退朝后治事于次。最后是门下省。当然这些只是一个方向的内容,西侧还有殿中省六尚局、学士院、通进司、内侍省、入内内侍省(没写错,就叫这个奇怪的名字)、内藏库、内弓剑枪甲军器库等几十个机构。 进入宣德门,众人便分头行动,奔赴向不同的方向。赵桓直接穿过宣德门,去了殿中省六尚局。汪宗沔从右掖门东去,前往中书省、次都堂等衙门寻找宰相。 吴革则带着一队卫士径直奔赴内弓剑枪甲军器库而去。究竟能在府库中搜集到多少遗留物资,将极大的影响接下来守城战事的走向。 抛开了冗余的大宋官僚机构,大宋君臣们三路并进,有人管后勤,有人管行政,有人抓军事,宋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效,组织能力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提升。 第十八章流芳千古的皇后 殿中省尚食局只是寄禄官,按宋朝官制,尚食局编制隶属于殿中省。那么殿中省官员就一定不会管理尚食局,真正管理尚食局的官员叫御厨,虽然这个名字后世比较烂大街,但在此时,他就是一个很正经,且位高权重的官职名称。 赵桓抵达尚食局时,大量官员、内侍、宫女像是忙碌的蚂蚁一样,紧张急促的搬运着食材。 人群中身披蓝色对襟合领鞠衣的绝美皇后(注1),仿佛遗世而独立的仙女,虽然人员往来密集,但所有人都能一眼在人群中注意到这位身躯挺直,气质出众的皇后。 毕竟是千古第一艺术皇帝宋徽宗在盛世时亲自挑选的儿媳,皇后朱琏无论是容颜、身姿、气质还是淑德都是大宋亿万人中顶尖的存在。 赵桓站到皇后身边,正在指挥宫人的朱琏才注意到自己的丈夫,连忙双手合拢于腹前,微微屈膝,颔首行礼,问道:“官家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情况怎么样,可还顺利?”赵桓看了一眼匆忙的人流问道。 “虽有波折,但尤算顺利。起初御厨断然驳回予的请求,言内宫不得干政。” 赵桓咋舌,大宋士大夫这些骨气,真的全用在了欺负妇孺上了,有一半拿来抵抗外敌,也不至于被金军如此羞辱。 “朕看眼前这热火朝天局面,似乎不像受阻,圣人是如何说服御厨的?” 朱琏望向赵桓,巧笑倩兮,说道:“御厨就是个榆木疙瘩,予就算搬出官家前些时日以御膳犒赏士卒的事例,也劝服不了他,定要官家诏书与宰相附章。予只能另寻途径。” 说到这里朱琏绝美的容颜上飘起两朵红霞,娇羞的低下头,说道:“予跟御厨讲,官家最近食欲大增,一人能吃往日上万份口粮。御厨虽知晓予是在胡搅蛮缠,但却不敢背负令君上忍饥挨饿的罪名,只能全力准备更多饭食。” “哈哈哈!很好,皇后果然聪慧体贴,是朕的贤内助。朕最近的确是胃口大增啊。御厨本职便是照顾朕饮食,若连其本职都不能做好,令朕忍饥挨饿,就可以自己退位让贤了!”赵桓开怀大笑。至于这个借口,相比于清末老太婆一顿饭一百多个蔡,赵桓饭量大了一点,看起来更能够让人接受。 最后无非是老太婆吃剩下的饭菜全部倒了浪费,赵桓将多余的饭菜让给了禁军士卒。就以封建统治者的德行,作出任何突破下限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官家,饭食虽然差不多能准备齐全,但要送给禁军将士却是不易。宦官们力气弱小,往日里给宫中宫女送饭都来不及,许多宫女只能吃凉羹冷炙。希望官家能想一个完全的解决之策。” 赵桓认真思考了片刻,无奈的说道:“朕也没有太好解决办法。” 就算后世,要保证前线将士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菜都是极为挑战军队组织能力的一件事。 而当下,没有任何保温措施,更没有那么多的送餐工具,想分装打包一万多份热食,并精准的投送到每名士兵手中……大宋要是有这组织能力,还至于被金国欺负成这样? “这可如何是好?”朱琏焦急的问道:“尚食局从清晨便开始准备食材,殊为不易才准备好了中午饭食,难道只因为运送不及,便依旧要让禁军士卒吃凉羹冷炙?” 所以后世天朝总结,战争中更重要的是人。没有良好的组织力,有再多财富,再精良的武器,也是白搭。 宋军大规模作战的缺陷就在于,军队不掌管后勤。只要规模一大,宋军后勤供应薄弱的问题就暴露无遗。哪怕赵桓是个皇帝,一时间都想不到哪支部队,哪个部门应该负责供应军队粮食。 现在组建一支部队,显然是来不及了。赵桓只能吩咐道:“让尚食局准备伙食,军队按编制进宫,每两个指挥(一千人)一批,直接在尚食局门前就食。” 就当尚食局是个军营餐厅了。 赵桓继续吩咐道:“餐皿不足就去民间酒店征用。至少准备三千套,直接为将士装盛饭菜。设置专人,在军人吃完后洗刷杯盘。军人吃完,迅速列队离开,换下一队来就食。” 很显然这就是后世快餐厅的标准流程。快餐厅的优势是什么?自然是能流水线式的迅速招待大量顾客。 朱琏眉头微蹙,问道:“官家,直接让禁军进宫?这恐怕会有损宫中清誉。” 赵桓叹了口气,对这个时代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整个天下就像一处粘稠的淤泥堆,自己深陷其中,作什么都被无形的阻力约束着。 只要自己颁布一项政令,就必然有人怀有忧虑劝阻。 于是赵桓摆了摆手,说道:“行了,圣人无需再劝,就这么定下了。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祖宗法度,还怎么放手做事,克服国难?皇宫中也不是没有禁军,朕相信皇后及各位妃嫔能怀清履洁,得一以贞。” 只要绝代倾城的皇后能守住贞节,其他人赵桓连见都没见过,也不在乎。就算是有牛头人剧情,赵桓记得后世许多lsp对此也是喜闻乐见,就随他去吧。反正这些人都是宋钦宗的宫室,自己将来都要遣散出宫。 相比于历史上靖康之难中,赵宋妃嫔所受到的奸污,皇帝头上的耻辱,眼前这点所谓的清誉折损,流言蜚语,那都不值一提。 最后,赵桓望着朱琏说道:“当务之急是振奋军心,守住东京,延续我大宋国祚。这国难危机之时,就不用在乎太多繁文缛节了。让禁中妃嫔、宫女都到殿中省帮忙盛饭刷碟,裁衣缝鞋。” 大宋官家此刻身上强势的气场,让朱琏心房砰砰乱跳,俏脸不禁一红,娇羞的低下头不敢直视官家大胆的眼神,回道:“予定统帅宫室众人,群策群力,同官家共济国难。” 赵桓是个钢铁直男,没有发现皇后的女儿娇羞,毫无情趣,全无停顿的继续谈论起其他正事,说道:“朕即将去明堂与宰相们议事,朕知道禁中库藏还有四百万匹绢帛,圣人稍后可组织尚衣局、宫人、内侍、宦官等为禁军缝制冬衣。亦可分发给百姓,让百姓积极参与缝衣。无需吝啬财富,只要百姓能缝制出一套冬装,每户发三五匹,甚至十匹绢帛亦无妨。” 四百万匹绢帛,大宋多年积攒的财富,在国家穷途末路时,是时机爆发其价值了。哪怕每户给十匹绢,出一套冬装,也能迅速缝制出四十万套冬装。 有这么多冬装,赵桓不信禁军还会受困于严寒。怎么看,这也比将绢帛白白送给金军卑微求和要更有价值。 听闻官家一本正经的话语,朱琏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宽慰道:“官家宽心去会见宰相们吧,予会竭尽全力操办禁军衣食。” “那朕先去明堂了。” 第十九章秦桧的惊恐 赵桓抵达明堂时,东京留守、两府宰相、台谏长官都已经到齐。 与秦汉时期官员只需要向皇帝拱手行礼不同,几名宰相见到赵桓便立即跪地,行叩拜大礼。 几名头发花白的老人,仆一见面就推金山倒玉柱的跪地行礼,赵桓只感觉心胸一窒,属实是有些受不住。 跪在地上的几人齐声拜道:“圣躬万福。” 赵桓连忙回道:“朕安,免礼,赐坐。” 一旁的内侍送来一把把座椅,几人再拜之后,各自坐下。 排在首位的官员不是宰相,而是东京留守,太子少傅,孙傅。 宋朝的官职五花八门,只有后人想不到的,就没有宋朝没有的。东京留守,这个一看就不是很正经的官职,却是大宋朝常置官职。皇帝出巡或亲征,皆置此官,以亲王或大臣掌留守司事。 历史上大宋最著名的东京留守应该是宗泽,在靖康之难后的次年,宗泽统帅东京百万军民,正面战场野战打赢了金军,获得第三次开封之战的胜利。 而孙傅这个东京留守,就没那么煊赫的权柄了。事实上,他这个开封留守,是昨天白天宋钦宗进入金军营地之前才任命的。令他辅佐太子,执掌东京。到现在也只上任了一天而已。 对这个老头赵桓情感复杂,甚至无关乎宋钦宗本人,这个老头儿跟后世赵桓本人都有极大的交集。 赵桓一五年参加高考的时候,全国卷1的文言文考的就是这个老头子,为了他赵桓还丢了不少分。 而在这个时代,如果说东京城被攻破,宋钦宗要担八成责任,那剩下两成都要归结于这个老头子。就是他迷信郭京的六甲神兵,并推荐给赵桓的。 可以说赵桓两世为人,在人生最关键的命运节点上,都与这个老头儿产生了极大的纠葛。 但若说他是个奸臣,那就的确有失公允了。在王朝末年,风雨飘摇时,这位太傅也喊出了:“我宋之大臣,且太子傅也,当死从。” 总的来讲,这是一位性格软弱,能力平庸,遇事只会哭哭啼啼,但是愚忠守节的儒家士大夫。 倒是宋钦宗安排的东京留守司副手,户部尚书梅执礼,是个可堪一用的能臣,历史上暗中支持吴革组建数万人军队的朝中大臣就是此人。 在梅执礼之后,是枢密使张叔夜,即大宋朝的枢相。 再之后本来应该是当朝宰相,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何粟。但这位当朝唯一的宰相因为怯懦,而且一向主和,被赵桓亲自处死。 所以现在代理宰相政事的是尚书左丞冯澥。 至于为什么大宋朝没有正式的宰相,竟然以一个地位卑微的尚书左丞掌管举国政务,就又回到了那个掩耳盗铃的传统,大宋朝不设置主官,只以副官掌管有司。 比如大宋照搬唐朝的三省制,三省分别是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 尚书省的主官应该是尚书令,中书省主官中书令,门下省主官是侍中。但这三个官职,活人基本就混不上去,只给死去的大臣。 宋朝便分别以尚书仆射掌管尚书省,中书侍郎掌管中书省、门下侍郎掌管门下省。 但宋朝皇帝又觉得三省制效率太低,为了方便管理,又将尚书仆射分为左右,往往让尚书右仆射兼职中书侍郎,尚书左仆射兼职门下侍郎,以此来统合三省,提高效率。 尚书左仆射就是左相,尚书右仆射就是右相。 有时候皇帝觉得左仆射、右仆射权力太大,也会让他们的下一级尚书左右丞,代理宰相事务。 这些拐弯抹角的关系,赵桓本来也不太清楚,直到融合了宋钦宗的记忆,才算是勉强理清了脉络。就这种冗余混乱的制度,完全就是裱糊起来勉强运行的一个模块,已经到了不得不改革的地步。 而坐在最后面的御史中丞就是赵桓的老熟人了,千古奸臣秦桧。 台谏本应该是朝廷中最风清正气的部门,作为台谏长官,御史中丞有权否决朝政决策;干预君王过失;批评和弹劾文武百官。李纲称之为:“立乎殿陛之间与天子争是非者,台谏也。” 但北宋末代时刻,执掌这个重要无比部门的竟然是千古以来有数的大奸臣,不得不说也是一种黑暗讽刺。 秦桧坐在最边缘的位置,却总是不寒而栗,总感觉大殿内有一股对自己深深的恶意。 巡视了所有人一圈,秦桧敏锐察觉,这股恶意似乎就出自官家身上。入座以来,官家已经似有似无的看过自己数次。 可是秦桧不得其解,要知道台谏可是天子手中最锋利的利剑。是对付当朝权臣,最好用的工具。 “台谏者,天子耳目之臣”,正因为有台谏,大宋才形成“宰相之尊反隶于台谏举劾之内”的局面。 秦桧不理解,官家不久前才将自己升为御史中丞,怎么如今忽然会对自己散发出似有似无的敌意。 但秦桧十分确定的是,自己必须要格外谨慎,绝对不能给官家留下降罪的把柄,不然自己下场一定非常凄惨。 秦桧胡思乱想期间,议事正式开始。赵桓率先开口,说道:“在议事之前,朕先为诸卿讲一桩去年故事,望卿等能有所感触。” “去岁十一月三十日,朕首次进入金军营地,期望能与金人议和成功,使东京百姓免受兵灾。” “议和之后,次日,十二月一日,东京哄传乘舆将还。五更时分,天尚未亮,百姓便相率守在南薰门前,人群蔽路。待到南薰门打开,百姓莫不欢欣忻跃,取水果、美酒以迎乘舆。” “但官府出黄旗云,朕来日方归。由是人心惶恐不安,到了夜间,有人不顾天寒地冻,投宿于御街两旁的御廊下。当时积雪未干,妇女小儿都用襟裾、裙摆盛满土,来填驰道。” “十二月二日,是日拂旦,日出无光,有飞雪数片。” “官吏士庶复集于南薫门,摩肩擦踵,更胜昨日。焚香祷告者,络绎于路。百姓殷切期盼朕能返回东京。” “及朕从金军营地返回,京师百姓惊喜奔迎,父老夹道山呼,拜于路侧。” “妇孺老幼不顾严寒,掬捧泥土,填塞雪淖,须臾之间,御道一片坦然。” “士庶遥认朕乘舆,欢呼传报,一城奔走,山呼之声震动天地!” “无数百姓,拦在马前,仰望朕容颜,皆惋叹感泣,涕泗横流。士庶莫不恸哭,声达禁中。” “当时太学生迎驾,朕人情恍然若再生,谓太学生曰,宰相误我父子!” 赵桓所讲,便是宋钦宗第一次从金军营地返回东京的悲情故事。 当时城中有金人数辈,见宋主得人心如此,亦皆惊叹。 讲完故事,赵桓坐直身姿,目光扫视过眼前这几位能够影响整个大宋朝政的官员,问道:“听完故事,诸卿都说说有何感触?” 孙傅率先开口,义愤填膺的说道:“奸相误国!何粟当初主议不割地,既而守城失败,便自己改弦易辙,扬言宗社将危。后闻金人讲和,反而轻易信之。跟从官家车驾见二酋,割河东、河北两地,主张降于金虏,可谓主辱臣死之时也。但何粟归都堂之后,未曾有过一丝愧色。执政之时,但欣喜于讲和而已。而且宴会宾客,饮酒食肉,谈笑终日。自古大臣愚昧无耻,未有若此之甚者!” “自古大臣愚昧无耻,未有若此之甚者!”孙傅气冲冲的再次骂道:“难怪此前李若水痛骂之曰,此辈奸相,虽万死何足塞责!” 赵桓面无表情,虽然孙傅所言大义凛然,慷慨激昂,但实质内容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于国家大事毫无用处。赵桓还不至于像个妇人一样,需要听其他人的认可、抱怨,来获得心理慰藉。 眼见官家毫无反应,孙傅只能讪讪的缩回座位,假装自己是一个透明人。 一旁的张叔夜继续接过话语,说道:“官家得人心如此,只要振臂一呼,都人百万,必云集而景从,必能共济国难,抵御胡虏。” 赵桓点了点头,张叔夜的回答,也是充满了个人色彩。更像是一个军事主官给出的专业参谋意见。是一名能坚定贯彻天子意志的忠臣,但并无多少个人主见,不是一位能高屋建瓴,引导全局的宰执人物。 轮到御史中丞发言,秦桧拘谨的缩着身子,目光一直注视着赵桓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说道:“官家,臣……臣从官家故事中感触最深的是,人心不可负,百姓不可辜?” 与孙傅的义愤填膺、张叔夜的平静陈述都不尽相同,秦桧哪怕表达观点,都是小心翼翼的询问语气,足见其油滑软弱。 但赵桓却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位恨不得缩进椅子中间的御史中丞。 人心不可负,百姓不可辜。 这绝不是历史上那个主和派奸臣能说出来的话,连赵桓自己内心都没能完全把握住自己的想法,但秦桧却完全将其精辟鲜明的总结了出来。 论揣摩上意,满座相公们,没一个人能比得上这位御史中丞。秦桧所言,完全是为了迎合赵桓心意。 如果赵桓不清楚秦桧的为人,也几乎产生一种生逢一知己的感觉。 就像是迷茫中,有人能完全说出自己内心所想,并将其升华、弘扬。谁能不对这种人报以好感? 秦桧却吓得瞬间一头冷汗,自己一生最善识别人心,但对眼前这位官家,却怎么也看不透。 官家好像有两幅面孔,一副单纯无比,就是个涉世未深的意气青年,刚烈耿直,喜怒皆行于色。 但另一幅却像一座幽暗深渊,仿佛能看清一切虚妄,对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 便比如刚才,秦桧十分确定,官家的反应说明自己精确的猜到了官家内心所想。 可是官家看向自己的那深深一眼,自己怎么都理解不了,官家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反应。仿佛早已看穿自己为人,一副完全不出所料的感觉。古人说珠玑在握,洞若观火,前后皆知五百年亦不过如此。 第二十章不要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 秦桧的说法提出,殿内所有人都面带愧色。 都人如此崇慕天子,如此爱戴国家,但满朝公卿却使国家陷入如此可耻局面。 赵桓扫视过众人,厉声说道:“满朝大臣,原来尚有有一二知廉耻者,知晓人心不可负,百姓不可辜。但看看你们,是如何回报这些忠义热忱,与国同悲的百姓的?让百姓暴露在金军铁蹄之下,东至柳子,西至西京,南至汉上,北至河朔,金兵杀人如麻,臭闻数百里!种种暴行,罪行滔天,令人发指。”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都摸一摸自己良心,卑躬屈膝时,是否对得起百姓如此爱戴?将百姓送到在金军屠刀之前,是否配得上万民敬仰!” 必须要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人善被人欺,敢于痛斥是非的人,更会被人惧怕。 赵桓作为皇帝,亲自下场痛斥主和派,不,说痛斥一词都有些轻了,这完全是在指着投降派大臣的鼻子在骂。在封建等级社会下,主和派大臣要多大的胆子才敢继续宣扬主和理念?他们要是有这骨气,有这腰杆,还至于沦落成主和派? 今天的情形传出去后,主和派大臣即便心中有一万个想法,也不敢当着赵桓的面在朝廷上谈论和议事宜。 没必要对封建大臣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觉得他们会与皇帝力争到底。这种背景下,就算那个后世人人平等的社会,又有几个人敢顶着领导的痛斥、怒骂,重申自己观点? 而后世人,可是自诩民智已开,领导更不敢随意杀人。这种情况下都做不到的事情,让北宋大臣下场与皇帝针锋相对,怕是对人性,对现实有什么误解。 所以尚书左丞冯澥,虽然反对主战,亦只敢拐弯抹角的问道:“官家,如今四壁已破,若继续与金军交战,是否会祸及百姓?让百万都人惨死金军刀下。” 赵桓眉头一皱,就要亲自下场怒怼冯澥。虽然这样,自己就是又当辩论选手,又当裁判,很是无耻。但两千年来,封建帝王绝大部分都扮演了这种无耻角色。 自己刚穿越一天,而且脑袋随时可能被金军砍掉,哪有精力跟他玩政治斗争。 但赵桓还没开口,东京留守司副手,户部尚书梅执礼却先一步质问道:“冯左丞又凭何对金军如此有信心?只要满足金军所需,我京都便能安枕无忧?” 冯澥张口就要回讽,话都到了嘴边,就见到官家正怒目盯着自己。冯澥确信,只要自己今日心向金人。斩首或者罢官与否还不好说,但今后一生仕途就不要再想进半步了。而上了官家的黑名单,只要今后自己犯有一丝丝错误,就会被官家立即谪贬到岭南去。 一切也正如冯澥所料,只要他敢开口,赵桓立即给他贴上主和派大臣的标签,一脚踢出朝堂中枢。 主战是否会令百姓死伤惨重,赵桓还不清楚,但主和绝对是死路一条。 历史上,金军围城期间,东京城外发掘坟垄,出尸取椁。城内疫死者几半,道上横尸,率取以食,其中有尚未气绝身亡的,也同样剃肉取之,杂在猪肉、马肉中间出售给百姓。到了后期蔬菜竭尽,百姓只能取水中水藻为食。 水藻这种东西,赵桓前世还真摸过,黏糊糊,稠腻腻的一团,恶心都能将人恶心死。真想不出东京城百姓怎么吃下肚了。 冯澥显然没有为了一群“贱民”赌上自己前程的勇气,小声辩解道:“我也是为百姓着想,总要考虑抵抗后果不是?” 张叔夜坐在原地,语气中和,说道:“百姓死于奋战抵抗,保家卫国,是为死得其所。与死于束手就擒,被金军屠杀,岂能一概而论?” 眼前几乎成为主战派大臣对主和派的批斗,孙傅也果断站队,说道:“冯左丞怎对都城百姓就如此没有信心?怎就知道东京百万军民,会惨死于金军刀下?前些时日,金军攻破四壁,老臣我与枢相一同组织都人巷战,百姓其来如云,金兵被彻底赶回四壁城墙上。甚至十一月二十六日,班直及诸军、民兵自发夺取万胜门,奔走者四万余人。只要坚定敢战,都人甚至能逐一夺回外城十六门,将金军赶出四壁。” 赵桓转头无奈看了一眼这位须发怒张的老臣,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位儒家老臣,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局面就让他给搞崩散了。 秦桧屁股都已经离开座椅,准备弹劾冯澥在朝堂上妖言惑众,动摇人心了。听闻孙傅之言又身子一缩,缩回了椅子中间,咕噜着眼球打量着殿内众人。 果然冯澥深深舒了口气,被步步紧逼的局面得到了极大缓解,笑着嘲讽道:“百姓死伤姑且不论,就孙留守相信自己最后之言吗?只靠都人就能夺回外城十六门,将金军赶出外城?” 孙傅脸色瞬间潮红,却依旧梗着脖子,说道:“司马文正公(司马光),曾在资治通鉴有记载,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军同力。都人百万,为仁义而战,必百战百胜。怎不能驱逐金军?” 真是举了一个好例子啊。司马文正!司马光砸缸倒是很有名了,但在国家治理上干的那些事情,把新党集举国之力打下来的西夏国土,一口气全还给了西夏,骂一声卖国贼绝不为过。所以后人评价其:“文人祸国,比武人更甚”。 眼见官家脸已经比煤球还要黑,本朝赫赫有名的包龙图恐怕也就这般程度了,孙傅知道自己又拍到马腿上了。 司马光的地位在有宋一朝也是起起伏伏,从宋哲宗到宋徽宗,两代皇帝都对司马光的追封一贬再贬,先是哲宗下诏削除司马光的赠谥,毁坏所赐碑。接着又将再贬为清海军节度副使,又追贬朱崖军司户参军。此时司马光堂堂宰相已经被贬成一名不入流的参军了。 听过追赠谥号的,有几个听过追贬的?可见宋朝君臣对司马光是如何恨得咬牙切齿,死了都不肯放过他。 而孙傅之所以高赞司马光,就是因为去年在官家的旨意下恢复了司马光地位,赠太师,再次赐谥。孙傅以为官家会十分欣赏这位绥靖妥协派大臣。 但很显然,这次的追谥恐怕连一年也维持不上了。看官家脸黑的程度,怕是不仅能把司马光的追谥剥夺,甚至能直接把他扔进奸佞列传当中。 有这种差别很正常,赵桓前身宋钦宗与他的兄弟宋高宗完颜构一样,都对外软弱求和,所以都比较尊崇司马光。司马光的追谥基本上都是这俩兄弟恢复的。 而如今的赵桓是个坚定的主战派,对司马光自然全无好感。 如果只靠仁义道德就能赶走金军,那还要军队干什么?把腐儒推到城墙上,酸死金军得了。 于是赵桓开口说道:“司马光便是前车之鉴。我朝绝对不能重蹈覆辙,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西方有位著名拿皇曾经说过,不要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原因很简单,因为敌人希望你这么做。” “当年熙河开边,收复熙、河、洮、岷、迭、宕等州,拓地两千余里。西夏希望我大宋将土地归还,结果司马光便将两千余里大好山河全部归还给了西夏,西人举国欢庆,我朝物议沸腾。” “如今开封城下,金军希望我朝停止抵抗,任其鱼肉。难道我朝就再次如金人所愿?主动卑躬屈膝,将百姓送到金军屠刀之下?” 冯澥面色僵硬,再不敢扯什么仁义道德。司马光堪称中原数千年以来保守士大夫的典型代表,是一众主和党的精神领袖。他将神宗朝无数将士前仆后继,用生命夺回的土地,无偿送给西夏。这件事也确实是整个大宋朝的国殇。不然司马光也不会被历代君臣追贬,一贬再贬。 如今官家把司马光拉出来鞭尸,保守主和派大臣也脸上无光。这时候再继续讨论怎么满足金人愿望,恐怕大概率步司马光后尘。 在赵桓拉偏架的情况下,孙傅显然大获全胜,脸上带着得意,中气十足的说道:“金人起于塞外蛮荒之地,人口不过数万,前年刚攻破辽国,治下数千万之众尚未来得及消化,便起兵南下,侵我国疆。当此之时,金军目的明确,就是希望我朝能不作抵抗,任其予取予求。此前何粟之流软弱求和,可谓正中金人下怀。为国家计,为生民计,朝廷亦应该做好固守抵抗之心。” “只要东京仍在固守奋战,便能激励四方州郡军兵,天下忠义之臣,戮力同心,奔赴国难。” 赵桓嘴角含笑,终于等到了你这一句,不枉自己在这每一刻都重要无比的关头,花费这么久时间召开宰执议事。 “既然固守东京已是朝堂之共识,卿等作为国家宰执,必须要布政施为,早做准备。” 其他大臣默契的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剩下一直站立的孙傅、冯澥独面官家期待的目光。 尤其孙傅,刚才慷慨陈词,这会就算想坐回去,也觉得面上过意不去。只得硬着头皮向赵桓保证道:“臣必劝谕内城百姓,做好长期坚守准备。” 赵桓满意的点头,这就显示有宰相的好处了。 坚定主战,与民同心,得百姓敬重的是自己。而宣布进入战时状态,征收粮食,进行食物配给,背负骂名的是宰相。 好处自己担,黑锅别人背。没什么模式比这更让人满意了。 守卫内城,可以清晰预见,必将是一场艰苦卓绝、旷日持久的血战。 别看百姓现在意气奋发,齐呼抵抗,但历经漫长的煎熬后,必然会对灰暗绝望、又艰苦冰冷的守城战事怀有愤懑,到时候这个替罪羊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 毕竟官家虽然承天下之望,决议抵抗,可并没有指示该作何准备。所有战时准备都是宰相们颁布的。这不仅能有人承担百姓宣泄怒火,也能缓和主战的舆论冲击。赵桓可以通过更换宰相,缓和局面,继续统领内城百姓顽抗到底。 , 第二十一章亲手将国家推进乱世深渊 在明堂与几位相公的这次议事,很快便转变成了战前会议。 赵桓亲自处死了一名宰相,以残酷的现实震慑了主和派大臣的反对勇气。又将司马光拉出来鞭尸,在道义上对主和派进行鞭笞。 这导致主和派在方方面面都不敢跳出来与赵桓作对。 尤其是朝廷中最应该秉忠直谏的台谏部门忽然沉默,御史中丞秦桧畏首畏尾,一声不吭。在最高层,主战的声音竟然一时间占据了上风,甚至足以对主和的大臣口诛笔伐,轮番声讨。 冯澥自保不暇,能应付住主战派大臣的攻讦就极为不易,只能明哲保身,不作表态。 眼下在最高层,赵桓能直接影响到的范围内,几名大臣为了迎合赵桓心意,无疑都是秉承了主战立场。 所谓党群、派系都是是从几个骨干向周围扩散,赵桓要扶持主战派,不可能亲自去逐一筛选、拉拢基层官员,最有效的方法还是将这几名骨干放到关键位置上。他们的门生故吏,亲朋故友自然会向他们靠拢,从而成为主战派系一员。 然后这些人占据朝堂显赫高位,自然会去打压主和派,应对主和派的反扑。赵桓就能将精力放在对外抵抗金军方面。 于是会议开始后,赵桓首先抛出了一个甜枣,说道:“朕既然已经返回宫中,按律东京留守司便应停职。孙留守不辞劳苦,肩负抗击金人重任,朕不能不赏,朝廷宰相也不能长期空缺。便拜东京留守司官员为朝廷左右两相,孙留守代何粟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梅尚书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 这两人一个庸碌,一个干练,正好搭配。孙傅适合赵桓拿来背黑锅,梅执礼则具体负责守城事宜,为守城提供内政、后勤方面的支持。 听完赵桓安排,缩在一旁的冯澥瞬间脸色铁青,自己已经位居尚书左丞,本来最有希望升一步官拜尚书左仆射,被人敬称一声冯相公。若自己也持主战立场,那绝对轮不到梅执礼来担任这个尚书左仆射。 如今官家态度如此坚决,主和派将来恐怕会日渐沦为边缘。 想到这里,冯澥怒目盯向秦桧。官家一夕之间,改弦易辙,不顾实际情况,盲目主战,台谏应奋笔而弹,不计生死与官家争是非。结果这厮作为御史中丞,执掌台谏,却罔顾时局,一声不吭。简直尸位素餐,德不配位。 眼前会议上主战气焰如此嚣张,这奸臣至少要占九成责任。 面对冯澥德怒目而视,秦桧选择缩在角落里装泥像。官家已经立下血誓,敢言和者天下共诛之。这种情况下,其他人劝谏结果如何还不得而知。但秦桧确定,要是自己敢上去劝谏,官家绝对会趁势砍了自己德脑袋。虽然不清楚原因,但男人的第六感,靠谱! 这两个有可能反对作战会议的大臣在角落里默不吭声,留下的舞台自然也就交给了主战派大臣。 如今朝廷东西两府,左右二相全是主战派高官,在具体施政、管理方面情况如何还不好妄加评论,但中枢做决策着实是高效。 孙傅被赵桓赶鸭子上架,坐到了宰相的位置上。他无法学秦桧一样尸位素餐,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既然朝廷已决议长期坚守,那粮食就为重中之重。臣虽只是一文官,但也曾听闻,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廷应立即下令官员统计内城粮草,同时下令民间禁止宴请、酒席等浪费行为,封禁所有酒楼、食铺。由官府统筹分配粮食供给。” 闻言,赵桓感慨万千,大宋百年积蓄的繁华,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的东京城,随着这道政令下去,将在短时间内陷入一片死寂。战时国家体制下,所有的财富都要优先供给军队作战。 其他大臣同样黯然神伤,东京城罗绮飘香、花光满路,节物风流、人情和美,这一切都因为金军铁骑围城,而破碎衰败。每念及此,京都之人无不回首怅然。 赵桓深呼一口气,说道:“下令吧。由我等终止这人物繁阜的一幕,只是暂时沉寂,终有复苏之日。但若让金军攻进内城,将死者枕藉,恶臭盈城,百年繁华,璀璨文明尽焚毁于一旦。” 张叔夜袖中的双拳死死握紧,绝不能让这个罗绮飘香的城市变成恶臭盈天的地狱! 包括冯澥也有所动容,虽然不赞同官家刚烈的处理方式,但守护东京城繁华绮丽的强烈意愿,却所有人都如出一辙。 可即便众人守护绮丽东京的意愿再强烈,所有人也都承认,只靠东京城完全不可能击退十余万金军。 孙傅说道:“金人犯顺,直抵京畿,掠虏居民,暴陵郡邑。国难当头,大臣仗义,岂能顾位以偷安?” “宜诏令逾万里之幅员,萃四方之豪杰,惟孝惟忠,图报上恩。应帅府监司、郡守丞贰令佐,悉不拘常制,起勤王之师,救应京室。” “准许乡里豪杰递相效率,招集骁勇,不限数目。准许各地所在官司,不拘军人百姓,不拘法度限制,随事便宜。” 赵桓闭上眼睛,深深一叹,说道:“可。” 亲自下令,将国家推向烽烟四起的乱世是什么感受? 赵桓今日算是品尝到了这种滋味。若自己不能最终拯救时局于危难,那自己的穿越等于是亲手终结了大宋的盛世繁华,将国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靖康之难的勤王诏令,也是后世明、清两朝深为警醒的前车之鉴。 因为正是这道诏令导致了两宋之交的乱世,天下狼烟四起,匪寇遍地猖獗,聚众十万、百万割据山林、大泽者难以计数。 岳飞军旅生涯中至少一半的时间都在四处缴平这些趁乱而起的叛军。 亲自下达这道诏令的赵桓,扮演的角色便与黄巾之乱中,允许地方势力自主募兵平叛,导致天下大乱的汉灵帝无异,都是昏君祸国作为。 只是哪怕饮鸩止渴,赵桓也不得不如此下令。靠京城军民,完全无法击败金军。只有汇万里之幅员,萃四方之军兵,才有可能逼迫金人退兵。 打退了金人,赵桓才有资格想该如何重整山河。 张叔夜出言激励人心,说道:“臣从南道来,深知天下皆怀忠义之心。自敌围京城,忠义之士愤懑争奋,广之东西、湖之南北、福建、江、淮,越数千里,争先勤王。只要朝廷能守住东京,天下义师,必可云集。四海之士,必能纾难。彼时金人进不得进,退路阻断,必然军心仓皇,奔路而退。” 梅执礼附议,说道:“勤王之师无需正面击溃金军,只要能阻断金人退路,便能压制金人嚣张气焰。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已在河北立足,麾下大军数万,宜诏令康王果断进军,自北方袭击金人,缓解京师压力。” 虽然梅执礼越说越激动,神情亢奋,仿佛康王挥师南下,则京城之危可立解,东京盛世繁华可安然无恙。 但赵桓只是保持了沉默,没有打击这位大臣的美好愿景,也是借此给东京军民一份激励,让所有人在抵抗时还怀有一份美好希望。 只是这份美好的憧憬,恐怕永远也不会成为现实。 对这位承载了举国天下期望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赵桓从来便没有指望过。这位天下兵马大元帅,从领兵开始就没想过救援京师,领着数万军队一路在绕圈子。 东京在河南,结果历史上这位大元帅领着军队从相州开始一路向北跑到了北京,也就是大名府(今河北邯郸市大名县)。又从北京往东南跑到了东平、济州(今山东菏泽市巨野县),直到金军从东京带着徽钦二帝返回北方,这位兵马大元帅也未靠近东京,而是带着十六万大军跑到了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登基继位。 从相州到北京,到东平、济州,再到南京(商丘),赵构这位“天下兵马大元帅”,带着号称十六万的人马,差不多正好围着东京汴梁绕了个半圈。连他的部下都质疑他:“三军籍籍,谓不返京师而迂路,何也?”这种表现,哪有指望的余地? 但赵桓还是下达了一份诏令给元帅府,诏令元帅府南下勤王。 因为这份诏令不仅是给赵构看的,还是给军中其他忠诚将领看的,让他们知道东京依旧在抵抗,朝廷从未屈服。 军中那些忠义将领势必会领兵南下,解京城之围。 这其中便包括副元帅宗泽,以及后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宋朝第一名将,武圣岳飞。 赵桓说道:“康王构不知兵,领三军而藉藉不前,诏令其将兵权交付给副元帅宗泽。” 至于废掉康王赵构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赵桓倒没有这么冲动。 因为大宋在京师以外,能够汇聚天下人心的旗帜就只剩下这一面了。以他为元帅,至少还能汇集义师,使金军忌惮。 若以宗泽为元帅,这天下无数人可能都会问一句,宗泽是谁?凭什么他能作天下兵马大元帅?他能作元帅,自己是不是也能作?到时勤王义军就真的乱成一片散沙了。 此时赵构手中至少有三四万的军队,都交给宗泽挥师南下后,将会极大缓解京师困守孤城的局面。 要知道东京城从来不是再孤军奋战,各地勤王义师都在向城外的金军发起进攻,只是进攻力度各有不同。 其中最具影响力的就是宗泽,在本月宗泽已经率领了万余军队,一路向南至开德,与金人十三战皆胜。与东京城已经相距不远。 给他增兵数万之后,金军北方防线会受到极大的威胁。 金军虽然有十余万人,但并非全部汇集在一个营中,按河北勤王义军打探的情况:“金人数十万众聚京城下,周围四壁,各把定要害,自开德府之南四十里的卫南县,至京城下札连珠寨。” 连珠寨也就是刘备在夷陵之战用过的联营,一个个小型营地连成一片。 宗泽之前曾经遣壮士夜捣其军,一夜连破三十余砦。 如果宗泽在北线有三万军队,金军势必要分散极大的精力去应对。 一众相公们尚在谋划该如何调集援兵解京师之围,宫殿大门忽然被撞开,带御器械汪宗沔仓皇闯进殿中,惊恐的喊道:“官家,金军杀到城下,马上将要攻城了。” 第二十二章大宋的军备文明之盛 汪宗沔话音刚落,殿内君臣全部大惊失色,金军好快的速度。从完颜娄室离去,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就完成调兵遣将,带着大量攻城器械准备攻城了。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以大宋如今的准备情况,能够挡住金军的攻势吗? 赵桓眉头紧蹙,对金军组织力、战斗力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以此看来,自己想守住内城,难度恐怕要比最初设想高出不少。 “朕去四壁激励将士。诸位相公就按照此前决议,到明堂颁朔布政府施行各项政令。” 一众宰相立即起身,说道:“臣等必尽心竭力,统筹军民,共赴国难。请官家务必小心矢石,保重龙体。” 在汪宗沔的服侍下,赵桓迅速穿戴好一身甲胄。乘舆向宣德门进发的时候,一队队高大士卒也正顶盔贯甲,急促的向城门跑去。 数百人的队伍在皇宫中跑成一条长队,轰鸣的脚步声气势倒是很足,但是行进期间毫无章法,不像是举国精锐的禁军,倒像是要去街头斗殴的混混。 汪宗沔贴近赵桓耳边,说道:“官家是吴革的皇城司亲从官。” 赵桓点了点头,身材如此高大的军队只能是皇城司成员,入眼所见所有亲从官都身披重铠,枪剑明亮,显然吴革在内弓剑枪甲军器库收获颇丰。 见到官家乘舆,正在奔跑的人流中涌出三人,停到了赵桓面前。 为首的高大猛将摘下兜鍪露出面貌,正是皇城司指挥使吴革。 这位猛将身披重铠,没有卑微的叩首磕头,终于显露出几分威武雄壮气质。拱手向赵桓说道:“官家,臣在内弓剑枪甲军器库粗略搜寻了一番,在一座仓库角落,找到大量甲胄残留。这些甲胄杂乱堆砌,披膊、甲身、褪裙、鹘尾、兜鍪、帘叶等乱作一团,故而官员懒得整理,被丢弃在原地。臣让各亲从官自行挑拣部件,组装一套,目前已凑齐六百余套。” “如此甚好,每名皇城司亲从官都披覆铁甲,至少能极大减免伤亡。”赵桓颇为欣慰。 虽然这四百余亲从官是优中选优的精锐,但赵桓从来没有想过将他们奉若珍宝,不舍得他们上战场。 每名军人都应该浴血奋战,马革裹尸。精锐就更应该身先士卒,激励士气。 宋军如今的德行,如果没有皇城司这种精锐作中流砥柱,很可能会被金军杀的全面崩溃。 乘舆同皇城司亲从官同向离开宫城时,一支规模更加庞大的军队逆向开赴进皇宫。只是这支规模庞大的禁军,别说训练有素,却连最基本的气势也无了。一群人打着旗帜,更像是观光旅游的游客,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左顾右盼,对皇宫品头论足。 赵桓脸色阴郁,带着这种军队,自己真的能守住内城吗?此前朝廷曾在诏令里说,国家太平无事垂二百年,军政堕坏,士卒无仗节死难之意,将吏无干城固圉之功,望敌惊奔,靡有斗志。这绝不是一句虚言。 唯一让赵桓欣慰的事情是,自己废除各种四壁冗官后,任命的四壁指挥使刘鞈终于起了建设性作用。宋军城防整体已经开始高效有序,在金军攻城之际,依旧能有条不紊的让军队轮换值勤,调拨人员进尚食局就食。 以此看来,就算城墙被攻破,全军也不至于瞬间崩溃,还能有预备队层层守御,发起反击,夺回城墙。 赵桓抵达城墙时,刘鞈已经披甲操戈站在城墙上布置一排排守卫。 而且守城战正式开始后,士卒们在城墙上迅速搭起战棚,密置女头,再加上各种马面,望之耸然。 马面、女墙都是很常见的城防设施,尤其马面凸出城外不少于两丈,每六十步一座,能够形成一排排的凹形工事,金军攻城会受到前方、左方、右方三面打击,极大发挥宋军弓弩神器神臂弓的优势。 这也是为什么宋军在河北、河东两地,只要能死守,金军攻城都会死伤惨重,小小的一座寿阳城,金军攻城损失上万人。 刘鞈见到官家仪仗,立即赶了过来,神情颇为兴奋,向赵桓说道:“官家,臣之前在城上整备城防时,内城军民踊跃前来相助,其中数百离散广固营兵士自发云集于朱雀门前,请上城为修筑战棚。按沈帅司(沈括)在《梦溪笔谈·官政》所言,这种战棚可以离合,设之顷刻可就。能极大增强内城守御。” 闻言赵桓也面露笑意,说道:“内城军民踊跃相助守城,军民万众一心,必能众志成城。” 说完赵桓担忧的问道:“只是设置战棚材料是否短缺?” “本绝不应该短缺,祖宗法度齐备,内城守备应该固若金汤。但贪官污吏,使得整个城防都腐朽破陋。” 刘鞈脸色十分难看,说道:“广固兵士应该有二十指挥,共计一万人,负责旦暮休整城防守备器械。但臣听闻此间广固兵士言,因为京师承平百年,所以城防松懈,这一万广固兵士的名额,实际只有约三千人。外城四壁失守后,兵士离散,如今聚在内城的只有约六百人。” “可即便这六百人,内城守备物资甚至亦不足以供应。城头每二百步置一防城库,贮存守御之器。按律法规定,里面不仅有搭建战棚之物资,还会有床子弩、九牛弩、大小砲座(投石机)。但绝大部分防城库都器物不全,或腐烂损坏。修治京城所每年下拨的维护费用,全被官吏贪污,完全未及时更换补充,精心修缮武备。” 赵桓神情肃杀,说道:“败坏如此,修治京城所没有任何可推脱借口。广固营按律应该旦暮休整,但金军已经兵临城下,京城所提举官员亦没有任何人上报贪污腐败之事。有司官员立即处死,传示首级于守城将士,以正军心。” 刘鞈郑重的点头,说道:“修治京城所官员在此时对守城已经没有多少用处。杀之不但可正军心,同样可以肃贪腐之风,使内城其他军器工坊高效廉洁。只要军器监不再贪腐,发挥应有功效,数天之内,城上守御器械便可补齐。” “给修治京城所提供守御之器的是何处衙门?”赵桓问道。 “是军器监,元丰改制后,便设专门监、司管理军械制造。在东京城内有广备攻城作,这处衙门专司制作攻守城器械,其下辖猛火油(石油)作、钉铰作、火药作、金火作等二十一作,据臣所知这其中火药作与猛火油作管理最为完备,贪腐情况极低。因为火药为国之重器,为防止技术泄露于北方,举国只准在东京城内生产。沈帅司(沈括)更曾经亲自管理过猛火油作,曾断言,此物后必大行于世。” “此外还有御前军器所,所内有万全工匠三千七百人。东西作坊,坊内有工匠五千余人。还有兵器制造院,内有工匠上万人。凡此种种都有详细生产定额,例如要求每七人九日需造弓八张,八人六日造刀五副,三人两日造箭一百五十支。弓弩院每年要造各种弓、弩、箭、弦、镞等一千六百五十万件。” 听了一天的糟心消息,总算见到了让人欣慰的事宜。 赵桓神情振奋,说道:“此便是文明之利,金人野蛮猖獗,虽能逞一时之威,但只要在城下受挫,我东京城便能以强盛文明,迅速恢复实力。有猛火油,有火药,甚至还能产各种器械一千六百余万件,朕便能源源不断武装军队,必能遏制金人嚣张气焰。·” 第二十三章腐化的金军 虽然如刘鞈所言,大宋修治京城所腐败严峻,守御器械大多腐烂损坏,但就城墙上的防御部署,还是震惊了赵桓这个后世灵魂。 在内城城墙上,战棚女墙,望之耸然。更在每座马面上都安置了各式各样的守城器械,每数十步就有一座床子弩、九牛弩、三弓床弩,更间杂虎蹲砲、腹柱砲、合砲等(是砲不是炮,投石机)。一座座守城器械间隔一段距离,林立于城墙之上。都是从各个防城库里寻到的勉强可用器械。 这一幕让人不敢想象,若没有官员贪污腐败,各防城库物资充盈,城墙上的守城器械该是如何密集,如何恐怖。 城墙上的士卒见到皇帝亲自披甲带剑激励士卒,士气亦有所振奋。 刘鞈向赵桓介绍道:“官家,金军今日似乎欲主攻保康门,士卒、军械都云集在保康门前。” 旧城方圆约二十里,南壁有三座城门,正门是朱雀门,朱雀门东侧是保康门,西侧是新门。 金军主攻的保康门距离朱雀门不远,赵桓说道:“带朕过去看看。” 刘鞈态度坚决,反对道:“官家就是杀了臣,臣亦不敢带官家去保康门。金人其他攻城器械倒威胁不大,无论火梯、云梯、编桥、鹅车、洞子,城中军士都曾出城焚毁。” “城上守陴者唯患砲,金军常列砲石坐二百馀所,散星砲每砲坐可数块石砲并发。又以强弩千馀助之,城下矢石如雨,使守御者不能存立,守御外城时每日死者数十人。官家过去,臣恐官家伤于炮击。” “每日死者数十人?”赵桓闻声惊叹,这还是自己认知的冷兵器战争吗?要知道后世阿三与巴铁常年互相炮击,每次也就死一两个人,全年死不上几百人。 但东京之战,每天仅死亡人数就多达数十,受伤人数不得数百? 赵桓问道:“我大宋军队野战不及金人也就罢了,难道互相炮击亦不如金人?” 刘鞈叹息一声,说道:“金人进攻可以将所有砲座云集于一座城门之前,而守城器械却分散于城墙之上。所以,若仅一处城门攻防,砲石密度,我军确实不及金军。” “放……”赵桓气的想开口骂人,忍了许久才将剩下的话语憋回去,说道:“金军的砲座难道就不需要拆迁?为什么金军能将器械集结于一座城门,我朝禁军就只能束手旁观?” 说到底还是组织能力不行!乙卯之战(十一月二十五日之战),宋军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灌下了重赏,禁军将士如敢长枪杀敌者,例授承节郎,赏金碗五只,如果有官职在身则转三官。于是士卒效命争先,故乙卯之战,杀金人三千馀人。 但城下所杀金人三千馀人,只经过一夜,金人便将死去尸骸收敛,而城上被炮石杀伤的三百馀宋军,却依旧伏尸城上,破脑贯骨,横卧血中。于是次日攻城,金军毫无惧意,而宋军新来的守城将士见到城上守军惨状却皆心惧而有退怯意。 再加上王宗灌所许诺的告身、金碗并未兑现,所以宋军皆发怨言,每天只食干粮,却徐徐不动,任由金军攻城,于是水门失守。 宋军只要肯认真守城,每天杀伤大量金军绝不在话下,甚至一天杀伤三千余人的恐怖战果都有过。毕竟宋军施行募兵制,禁军军纪如何还不好说,但他们可都是职业军人,厮杀技巧一点也不弱。 但问题就在于,这些宋军宁肯抱着长矛、弓弩,麻木的在原地等死,都不肯认真备战。这种愚昧与心态,若不是切实发生在眼前,赵桓一个后世人,怎么也不敢相信。 现实有时候就是这样比小说更荒诞,因为现实完全不需要合理性。 宋军十二万精锐禁军在黄河沿岸驻守,听闻对岸金军鼓声,便能一夜间彻底崩溃。 守城将士在城头上看着城下矢石如雨,却在城墙上徐徐不动。 让他们这种心态去守城,赵桓觉得保康门恐怕连今天都守不住。 思虑了许久,赵桓也同样态度坚决,说道:“朕必须去保康门与将士们同进退,劝励将士,奋勇杀敌。” 刘鞈还欲继续劝谏,赵桓干脆绕开了刘鞈,直接带着一众班直沿城墙向东而去。 城墙上正在修缮床弩、砲座的兵士、守城的禁军见到皇帝麾盖、仪仗一路大张旗鼓的前行,皆士气振奋。士卒们见到皇帝就从自己身边走过,欢呼声如雷。 守军山呼动地,很快便引起了城外金军的注意力。 此战金军的指挥是完颜设也马,也就是赫赫有名的真珠大王。 设也马能从完颜娄室手中抢到这个先锋之位,倒不是他能力堪与军神相比。而是因为他是国相粘罕的长子。 作为国相的长子,设也马进入大宋,见到中原花花世界之后,腐化的极快。 不,不只是设也马,应该说所有金军高层,在进入中原之后都腐化的极快。 古来还未有任何一个游牧民族似金军这般迅速堕化,靖康之难还未结束,金军在正面战场上就屡次被勇敢作战的宋军开无双。 宋军除了乙巳日于城下杀伤金军三千人外。 王宗灌还曾经在宿卫兵中,以银五十两募长枪手一人,得百人。当时金军拥天桥而进,登上女墙。于是这百余枪手,奋命血战,杀戮颇众,又以撞竿折天桥,金兵又在城墙上死伤者上千人。 金军的腐化,也是后来的中兴四将能够屡屡拿金军刷战绩的一个重要原因。 历史上唯一腐化速度超过金国的就是后金,建州女真还没打进关内就开始腐化,到后来南下,几乎完全就是靠着明朝降将作战。 如今的设也马满脑子只想着如何进城后蹂虐大宋帝姬,征伐他魂牵梦萦已久的福金帝姬,完全没将城墙上的异样放在心上。 反而极度兴奋,大吼道:“城墙上就是宋主,此前曾经在我营中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是个极度软弱怯懦的种。都将弩炮对准他,只要让这个软骨头见到血,说不定就哭着喊着要再次投降!到时候杀入内城,宋氏帝姬随便你们玩弄!” “嗷~嗷~嗷~”金军瞬间爆发出狂热无比的欢呼。 宋氏帝姬! 想到能蹂虐亵渎那些曾经高贵柔美的帝姬,所有人都感觉心跳加速,血脉沸腾。 第二十四章道祖显圣 赵桓在保康门城门楼下站定,扶着城垛静静的望向城外。 这一幕总算是激励了一直吊儿郎当的宋朝官兵,无数禁军兵士诧异的瞩目着官家的身影许久。 从一开始的好奇,到中间的惊诧,及至最后的震惊,所有人终于确定,官家要不避矢石同己等一群卑贱军兵共进退,同生死了! 一直在一旁焦急劝谏、阻拦的官员都被皇城司亲从官拦住。官家一战到底的态度无比坚决。 作为皇帝若要任意妄为,在封建王朝体制下,没有任何人能强迫赵桓改弦易辙。 见此,无数禁军兵士逐渐默然。平时被受国恩,当危急之际,坐视不救,岂臣子之义? 禁军中一名中层军官忽然振臂一呼,大吼道:“国家危难,社稷垂危,难道禁军遮里就无一二忠君报国之人吗?” “怀忠顾义,能效臣节,奋力为国之人!随我去搬运几套守城器械过来!” 随着一声高呼,有至少百余人高呼响应,气势高涨的向朱雀门方向跑去,准备抬几套床弩、砲座过来。 看着这些意气奋发的禁军,赵桓面露欣慰。正是这些精忠报国的士卒,才是一个民族的脊梁,是一个国家的中流砥柱。 或许他们如今势微,但只有汇聚越来越多的忠贞将士,才能组建一支有信念有军魂的军队。最终气壮山河,光照日月。 赵桓沉思间,吴革猛然带着数十名皇城司亲从官持盾拥簇到赵桓面前,大吼道:“官家,金人开始试炮了!” 随着吴革的一声大吼,正在忙碌禁军们露出绝望的神情。城墙上加装的砲座还未组装完成,金军已经开始发砲石了。 数十面盾牌严严实实的护卫在了赵桓面前,皇城司亲从官不愧为从全军挑选的悍勇之士,无论勇力、军纪还是士气都非普通禁军能比。 哪怕明知道可能粉身碎骨,这些人还是牢牢撑着巨盾,站在了赵桓身前。 魁梧的身躯、坚实的重铠、厚重的盾牌,共同构筑了一道钢墙铁壁,血肉长城。 在这道钢铁防线构筑成功之前,赵桓见到的最后一幕是遮天蔽日的流石。 这一刻,赵桓终于见识到了宋金之战的恐怖程度。 之前赵桓只听闻过箭雨遮天,从未想过,在冷兵器时代居然能见到这种砲石蔽日的情形。 一时间,城墙上矢石雨坠,箭尤不可计,守御者无立足之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赵桓清楚的看到,大量碎石激射到驾前旗下。皇城司亲从官们背负的巨盾上不时响起碎石撞击的轰鸣声,以及随之而来的亲从官低沉的闷哼声。 负盾而立,是禁军们在外城守御战中从血与泪中总结出来的重要经验。用背抵着厚实的巨盾,能最大程度缓解巨石的冲击力。 为此,外城四壁守御时,将士负盾而立,不寐达旦。加以天寒大雪,平地深数尺,冻栗堕指。 这也是赵桓最欣赏宋朝的一点,没有之一。欣赏程度甚至远在宋朝所谓的文明、富庶之上。 这个朝代总是勇于总结经验,大胆改革创新。 《诗经·大雅·文王》言:“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诗经中盛赞的精神,可谓贯穿大宋朝始终。 两宋历代皇帝、将相官僚都会尝试改革弊端,尝试变法图强。 这是最符合穿越者心性的特质,也是最方便穿越者大展手脚的王朝。 在宋朝,穿越者若不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变法图强,整个国家天下都不答应。 当然了,顽固派、反对派也从来不缺。 但总的来讲,就如诗经所言,在大宋,革新就是昭昭天命! 赵桓庆幸自己今日果断决定留在保康门,当时若有一丝犹豫,如今保康门的局势就不可收拾了。金军攻城在即,宋军却依旧未从外壁失守导致的人心浮动、建制混乱中恢复过来。 此时金军矢石如雨,城上守军完全陷入了被动,很有可能再次崩溃。 重重盾牌下,传来赵桓冷静坚决的声音:“肃静,皆回去各安其职。朕今日会一直站在这里督战,朕保证此战城墙之上,所有人共进退,同生死。绝不会有任何人有机会消极避战,退下城墙。” “自朕以下,无论任何人都听从四壁指挥使调度。全军统一法令,死战到底!” 有官家如此坚决的话,全军上下顿时一肃,知道不存在消极避战的可能了。毕竟,官家曾经一个不落得处死了近千名溃兵。有这先例,今日金军不退,没有任何守御士卒可以活着走下城墙。 禁军逐渐平静之后,刘鞈沉稳雄烈的声音响起:“全军所有砲弩对准攻城金军,以杀伤金人为主!” 守御士卒重整军心,恢复建制还需要时间,太复杂的命令不适合当下。刘鞈精于军事,十分清楚,当前最重要的是统一法令,让军队万众一心。 果然刘鞈喊话过后,城墙上的士卒欢欣雀跃,砲弩对准攻城金军。没有详细约束目标,就意味着统帅下令后,各砲座可以自行发砲了。没有了高层胡乱干涉,积极主动的宋军还是能杀死金人,取得可观战果的。 忠诚的禁军将士们欢呼雷动,知道这一战至少能杀伤金军数百人。便不再焦急绝望,全身心的投入到组装守御器械当中。 而城下金军见到城墙上毫无反应,同样猖獗大笑,趾高气昂。完颜设也马骄狂的笑着,说道:“宋人军中也有英雄豪杰,但掌权的君臣却都是些软弱骨头。一直不放砲,怕是兵临城下了,又是膝盖发软,想着求和。” 其他人同样肆意大笑,宋军若是不归皇帝统辖,那是人如龙,马如虎,各个英雄好汉。 可一旦受到朝廷钳制,那作出多愚蠢的事情,金军都不会奇怪。 通过金军的反应,便可想而知,金军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没将宋朝这次抵抗放在心上。毕竟从围城以来,战战和和已经反复过很多次。完颜设也马只当这是守军的心血来潮,城中主战派又占据了上风。 因而大吼道:“都给我把砲较准了,对着宋朝那软骨头皇帝!只要吓得他肝胆俱裂,临阵脱逃。守城宋人必然崩溃逃窜,今天就能杀入城内。” 一众金军欢呼雀跃,首轮试炮后,金军各处投石砲基本都对投石方向有了大概的了解,纷纷调整方位,数百座投石机对准保康门城门楼。 双方都针对局面做好了各自的部署,随着金军阵中一声炮响,赵桓穿越以来的首次战事正式打响。 城下金军砲弩齐发,矢石蔽日。赵桓在层层庇护下都感觉光线一暗,似乎有黑云压城。 随即惨烈的撞击声响起,城墙轰鸣,碎石乱飞。一名持盾护卫的皇城司亲从官闷哼一声,口吐大量鲜血,夹杂着破碎的肝脏,身体重重的瘫倒在地,就死在赵桓面前。 死去的士卒,背后盾牌已经彻底破碎,厚重的铁甲也已经变形。 这惨烈的一幕,让赵桓瞬间寒毛竖起,双拳紧握,压制住了自己惊叫的欲望。 此时正需要自己稳定军心,任何惊慌失措都会动摇守军士气。 赵桓极力忍耐内心不适时,层层防护外,传来了吴革兴奋的吼声。 “将士们,见到了吗?金军砲石或为碑石、或为石磨,或为墓中羊虎石,大小不一,完全无法统一射程。数百砲座齐射,命中者寥寥无几!” 随即城墙上欢呼雷动,无数禁军将士兴奋的大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金军今日的攻城表现的确大失水准。 往日血战一日,宋军要死伤数百人。但今天金军一轮炮击下来,城墙各处几乎没有人伤亡。主要伤亡都在官家附近。 金军的大部分砲石都命中了保康门前,东西两侧的禁女道士观和德安公庙。 就连那些一直麻木的禁军士卒也士气大振,兴奋的大吼道:“道祖显灵了,以神力将金军的砲石都汇聚到了道观。” “真是神灵庇佑啊,道祖要庇护我等打赢这一仗!” “一定是道祖显圣了,不然金军砲石怎么大部分都飞进道观里?” 听着各种欢呼声,盾牌下的赵桓都目瞪口呆。还有这种神迹发生?难道真的是道祖显圣? 赵宋皇帝都信道,甚至徽宗还被尊为道君皇帝。不会真的是虔诚感动了道祖,所以道祖令自己穿越,并庇护自己守住东京吧? 封建军队,若相信自己如有神助,军心会得到极大振奋。 尤其金军第二轮炮击后,城墙上还是死伤寥寥无几,绝大部分砲石都汇聚在了城门楼附近。 守御将士终于确信,道祖的确在通过城门前的禁女道士观和德安公庙在庇护城墙上守军。三军一时间,士气如虹。 只有在城门楼附近的赵桓陷入了深度的自我怀疑,道祖是不是对自己这个唯物主义战士有什么意见? 砲石怎么全奔着自己来了,整座城墙到处都是士卒的欢呼声,惨叫声寥寥无几。但就在自己眼前,已经有三名精锐亲从官粉身碎骨,惨死于自己面前。 宋军的巨盾重铠只能挡住十几斤级别的碎石,百斤以上的巨石砸过来,瞬间就是粉身碎骨,根本防御不住。 但令赵桓欣慰的是,有这种效果就已经足够。禁军将士们负盾防御,主要目的就是挡住这些更密集的小型投石。真正的巨石,数量并不多,而且因为金军无法统一砲石标准,所以命中率极差。城门楼屋檐被投石砸的乱石纷飞,但直接命中城门楼下守军的巨石寥寥无几。 第二十五章朱旗飘扬 东京内城守军一直一矢不发,金军乐见于此,抓住机会便派出军队向前运土填平蔡河。 完颜设也马之所以选择进攻保康门,就是因为蔡河走向是从西北偏东南。这也就意味着,保康门前护城河与城墙的距离最远,填河时最为安全。 金军攻城可不像影视剧里那般乌泱泱的一拥而上,那是在给守军送人头。事实上金军攻城的器械十分齐备,从火梯、云梯、编桥、鹅车,到洞子、撞竿、钩竿之类应有尽有。 眼下金军用来填平蔡河的主要器械就是洞子,洞子可以填平道路,也可以攻城。其形状如同合拢的双掌,上锐下阔,军人往来其中。长三十馀丈,上面用生牛皮、铁叶裹定,内用湿毡包裹。 大量金军在砲石的掩护下推着洞子抵近护城河,开始运土填河。 当量金军向前,刘鞈亢奋的声音响起:“全军齐射,覆盖金军!” 军令既下,同样遮天蔽日的矢石瞬间抛射而出,密密麻麻的覆盖了蔡河沿岸。 密集的惨叫声从金军阵中响起,甚至有两座洞子被巨石砸的破裂,里面的金军暴露在城墙守军弓弩之下,直面宋军箭阵。 宋军压抑许久的首次反击,取得了震惊双方的战绩。 这与刘鞈的军略部署有极大关系,从一开始刘鞈就没想过与金军互相炮击。毕竟一座座投石机排成一线,每座之间相距数十步。双方相距数千步,互相命中的概率实在太低了。 在外城守御时,刘鞈就已经发现,哪怕城墙上的砲座长期固定在一处,金军连日进攻,导致城墙下积石高丈余也没击毁几座守城器械。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城上的砲座对准护城河,覆盖攻城的大量金军。有护城河作为参照,守御器械更容易校准,命中率更高。 今日一战,证实了刘鞈所预想的所有内容。 砲机每日能给双方造成的死伤最多数十、百人,完全不足以影响一场战事走向。双方比拼的就是伤亡忍耐程度。尤其金军今日砲石命中率大失水准,这进一步提高了宋军守城的胜率。 以为自己得到道祖庇佑的宋军将士军心大振,亢奋的搬运着守城器械,砲石、弩枪纷纷上弦,以最快的时间,再次覆盖了蔡河沿线的金军。 而城墙上禁军懒洋洋的气质也削减了几分,看在道祖的面子上,偷奸耍滑、偷懒省力的情况也有所减少。 攻城金军短时间内就折损数百人,河岸边血流遍地,河道中间死尸盈谷。 尤其还有一些摔下河谷还未死去的金军士卒,沿着昏暗河谷挣扎求生,直接撞见河道内大量堆砌的宋军死尸。 这些尸体都是被皇城司批量处死的官兵,在寒冬中冻僵,还保持着死前狰狞的一幕,在阴暗背景下更显恐怖。 头顶是随时可能要命的流石飞矢,身边是恐怖的死尸遗骸,耳边还不时传来各种凄厉的惨叫哀嚎。南侵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的金军,也终于亲身体验了一回战争的残酷。 可就算底层士兵再惊悚,再畏惧。双方高层的战意,没有一丝衰减。 金军密密麻麻的砲石对准了保康门城楼,连绵不绝的投掷。再经受大量石块轰击后,城门楼甚至被砸塌陷一大片,大量木石碎片甚至砸断了天子麾盖。 泥沙扬起的尘土一度遮蔽了天子仪仗,让城外金军兴奋的欢呼。 但过了许久,城上守军也没有崩溃,矢石依旧连绵不绝。金军也察觉到了不妥,热烈欢呼的举动纷纷僵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当烟尘散去,天子的黄麾大仗依旧高高飘扬。黄麾仗,按宋制,天子亲征、省方还京用。 黄麾仗飘扬,也就意味着天子依旧站在城楼上督察万军。 为了激励士气,皇城司亲从官不避矢石,又高举君王万岁旗在左,天下太平旗在右。在这两面旗帜左右,又有二十八面朱旗飘扬。 一面面代表着赵宋正统的旗帜在空中猎猎飞舞,城墙上禁军仿佛见到了宋军鼎盛时,玄甲耀目,朱旗绛天的那一幕。 忠诚的将士,感动至热泪盈眶。即便麻木愚昧的兵士,也心有触动。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总感觉,这么多朱旗飘扬,内城就不应该陷落。 完颜设也马亦看到了城墙上这些迎风飞舞的旌旗。城墙上越是旌旗猎猎,他心中越是愤怒。哪怕他一介蛮人,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感觉到胸中怒火燃烧。 大吼道:“给我发砲,将宋主和这些旗帜统统摧灭!” 双方交战,同时矢石如雨,天空中有时甚至有相对的巨石碰撞,破碎的石块激射四方。 与完颜设也马的焦躁不同,赵桓心中十分平静,因为赵桓清楚,这种砲石对射,最后获胜的一定是宋军。毕竟这种事情,赵桓已经在史书上确认过了结果。 宋军在砲射之余,还有闲暇派兵出城迎敌。只是宋军在野战方面一触即溃,不,是望风即溃。可即便如此,金军在东京攻城战中也没有占到上风。 所以金军才会主动提议议和。靠着宋朝君臣的软弱,逼迫东京城下层军士解除了武装。 但如今赵桓坚定主战,绝不屈膝议和。若双方依旧互射下去,赵桓能在东京城守到地老天荒。 但赵桓的轻松惬意没能持续多久,刘鞈沉重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官家,守城器械矢石将尽。臣筹算在矢石未尽,敌军阵型混乱之际,派军出城,掩杀敌军。” 赵桓愤怒的以拳锤墙!这些该死的贪官污吏! 大宋在防城库里积蓄了近两百年的物资,尚不如金军一日之间仓促准备的充分。 集结了无数能人将相智慧结晶的完善制度,却在这些蛀虫的腐蚀下完全成了摆设。 宋军出城作战,一向是望风奔溃。刘鞈派军出城,今日的所有守城成果,好不容易振奋起来的军心士气,是否会一朝损失殆尽? 第二十六章禁军想到的生路 宋军望风奔溃的事迹实在太多,这让赵桓着实没有多少信心。 哪怕城墙上有弓弩相助,城墙下宋军崩溃也是常态。就在今日清晨赵桓还亲眼目睹了这种惨败。 如今局势又到了要出城掩杀的时刻,赵桓心情沉重,不知道结局会如何。 但即便如此,赵桓还是迅速压制住了内心的烦闷,对刘鞈说道:“朕已经将内城守御全权托付给卿,战守之事,卿可当机立断,无需向朕请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这个局势下赵桓最应该作的。 国家倾危,此时还君臣相疑,那就别想着扶大厦于将倾了。 刘鞈重重回道:“臣必不负官家重托!若有闪失,愿以死报效官家器重。” “朕不需要卿性命,朕要的是必须守住内城。还有什么事情,朕能襄助,卿但言无妨。” 国难当头,刘鞈也没有多做客套,立即说道:“此次出城关乎全军士气,关乎首战立威。臣请官家派一员高阶武臣亲自领兵。” 高阶武臣? 赵桓思虑了片刻,宋军禁军中的高阶武臣是谁?枢密使?张叔夜? 当然不是,张叔夜可是枢相,是负责调兵的相公,是文官中位高权重的存在。 真正执掌禁军的是三衙,也就是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三衙的长官分别称为殿帅,马帅,步帅,合称三帅。 当然了按照大宋一贯掩耳盗铃的的传统,这三衙都没有主官,没有任何一位都指挥使。 都是以副都指挥使掌管本司事务,比如殿帅就是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灌。马帅是主管侍卫马军司郭仲荀。 赵桓说道:“让郭仲荀领兵出战。马军司所有战马都搜刮送给了金军。他这马帅,是时候展现一下其存在意义了!” 郭仲荀得到军令,吓得面色惨白。作为禁军实际上的统帅者,郭仲荀实在太了解这些禁军是什么德行。 自己恐怕还未走出保康门桥,禁军就能望风奔溃。 吴革也觉得不妥,向赵桓请命,说道:“臣及部下百余人皆愿为国家效死,绝不会望风奔溃,愿代为先锋。” 赵桓立即拒绝,这些人历史上为了拯救国家,与金人作战前连妻、子都先杀光了,可谓不惜一切代价,誓与金人分生死。 这种忠诚苗子,这要下城了,恐怕绝对一去不回。 况且诺大国家,不能只依靠这区区百余人支撑。所有人,都要报效国恩!禁军不能一直这样萎靡涣散下去。 “无需卿去作战,卿带上两百人,到城门前督战!我大宋军队,自今日起,进退等死,不可不从死中求生!望风奔溃者,尽皆处死!” 皇帝的态度坚决,郭仲荀也只能硬着头皮下城。 作为马帅,郭仲荀十分清楚,守城不能消极防备,所谓久守必失。出城打金军一个措手不及,打击金军士气,延缓金军攻势是十分正确的抉择。 可是若出城的人选是自己,那郭仲荀觉得还是死守城池更加稳妥。 有这种想法的当然不是郭仲荀一人,被刘鞈指派的这两个指挥,足足一千人,绝大部分都抱着这种想法。 此时宋军人心还未统一,忠贞报国的将士已经踏出了城门,但其他习惯了偷奸耍滑的禁军还逡巡不前。磨磨蹭蹭的徘徊在城门前,不愿离开城池。 人心不齐,导致军阵碰撞,甚至出现了混乱,堵在了城门前。 甚至连正在填河的金军都发现了城门洞的异样,军队停止填河开始集结,宋军还没有集结完成。 刘鞈在城墙上厉声呵斥:“马帅,城墙上矢石已经不多,最多还能打乱金军阵型一两次,请马帅立即率军出城。” 郭仲荀见拖延不过,只得身先士卒,走出城门,开始在城门前重新整队。 刘鞈舒了口气,对城墙上操作砲座、床弩的禁军喊道:“全军对准金军军阵,听我号令。” 所有正准备发射的士卒都停下了动作,上弦的士卒加快了脚步,一排排守城器械对准了岸边金军,蓄势待发。 一时间,城墙上喧嚣的声音陷入了沉寂,气氛格外肃杀。 连正在整队的金军都感受到了氛围的异常,惊恐的望向城上。 “全军齐发!”一声令下,令旗挥舞。 城墙上矢石齐发,黑云蔽日。随即金军阵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金军阵型大乱。 内城鼓声大作,山呼震地,鼓动如雷。 按照刘鞈规划,此时宋军出城,必能趁金军混乱之际打的金军措不及防,斩首数十百计,焚毁金军器械。 但是理应声势如龙,一往无前的禁军,却畏畏缩缩,蜗行于城墙下。郭仲荀两股颤颤,完全不敢带人冲锋。 让禁军在城墙上安安全全的射箭,这些人还有几分底气。可是让他们主动离开城池,向金军发起猛攻,野战败敌,禁军着实是还未做好心理准备。 赵桓要求宋军进退等死,不可不从死中求生。所以这些人想到的死中求生之法,便是逡巡不前,远离前线!毕竟不交战,就不会面临选择,这是很多禁军“机智”想的的解决之策。 要统合禁军人心,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可是金军攻城急迫,内城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来缓慢恢复军心。必须使用重典。 赵桓愤怒的推开了挡在身前的重甲亲卫,若宋军一直如此,那自己绝对守不住内城,死不死在城头上已经毫无区别。与其将来被金军折磨致死,还不如直接死于投石。 若天命让自己死,那今日就应该死在投石下。若天不绝我命,又何必畏畏缩缩? 于是赵桓不避矢石,站到城垛前,抽出随身佩剑,奋力掷到城下。锋利的剑刃入土一尺有余,露出在外的剑身剧烈摇晃,折射出耀眼的剑光。 赵桓决绝的命令道:“任何人今日敢退过此剑半步,斩立决!” “皇城司,立即处死主管侍卫马军司郭仲荀!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灌继续领兵出战!” 第二十七章皇帝炽烈的权威 空中矢石星流,不断划破苍穹的碎石就在赵桓头顶激射而过。这种危难背景,使得赵桓的杀意仿佛凝结成实质,染红了整天苍穹。 城下将士全部惊恐的向前奔跑,越过耀眼的长剑,唯恐被盛怒的皇帝处死。 双腿发软的郭仲荀跌倒在地,以双手撑着上身,疯狂蹬着双腿,支撑着身体不断后退,以远离正大步走来的皇城司亲从官。 但全身笼罩在精良重铠中的亲从官仿佛无情死神,只留下一双双杀意纵横的眼眸。 两名亲从官轻易抓住了全身瘫软的郭仲荀,将其双臂反锁押在了一众出城将士身前。吴革高举长刀,力劈而下。下一刻首级横飞,大量鲜血喷溅而起,高达数尺。热血浇灌了附近无数将士的面庞。 出战的将士只感觉此刻胸中心脏剧烈跳动,全身肌肉紧绷,血脉贲张。 堂堂马帅,禁军最位高权重的三帅之一,就这样果断的被直接处死了! 全军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心存侥幸,只能破釜沉舟,奋勇杀敌。 赵桓转身望向刘鞈,问道:“朕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禁军经历了这么多混乱,是否还继续出战?” 刘鞈语气决绝,说道:“必须继续出战。官家如此杀戮,已经将禁军活路堵死。禁军举目四望,全是死路,看不到一点生机。所以必须为禁军指明一条生路!” 进退等死,不可不从死中求生!很显然,刘鞈所说的活路就是击败金军,或者至不济也要与金军不分胜负。这才是赵桓期望禁军死中求生的方向。 赵桓说道:“既然卿如此认为,那一切便按卿决断部署!朕亲自去擂鼓,为将士助威。” 刘鞈同样意气奋发,大吼道:“砲弩上弦!” “这里已经没有矢石了!” “这里也没有矢石了。” “此处还有。” “此处也有,到这里来取!” 城墙上各处砲座、床弩再次上弦,这是今日最后的矢石,只有约七成的砲、弩成功补上了弹药。 射完这一次,若不能击退金军,那就只能看着金军耀武扬威,不断轰击守军,打击守军士气,从容填平蔡河,准备攻城了。 到时守城就陷入了最被动的局面,只能以血肉之躯死守城池,消极应对金军强大攻势。 刘鞈神情肃穆,亲自高举令旗,遥望远方士气如虹的金军,深吸一口气,猛然下挥令旗,大吼道:“全军齐射!” 天空再度为之一暗,大量砲石、弩枪,与遮天蔽日的箭雨覆盖了金军阵地。 这饱含着守军愤怒,期望与战意的一次齐射,瞬间造成了上百人的杀伤,金军阵中凄厉惨叫声四起,残肢断臂横飞,冰冷的地面上到处是污秽的器脏肝肠与溅射鲜血。 砲石咂裂了金军的尸骸,弩枪贯穿了金军的身体,尚未死去的金军士兵被弩枪钉死再了地面上,一边吐着鲜血,一边抓着弩枪痛苦挣扎。 此时城内激亢的鼓声响起,赵桓不避矢石,亲自擂鼓助战! “万岁!” “万岁!” “万岁!” 城墙上放完最后一发矢石的军兵山呼之声,震天动地。 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灌胆气要远远超出郭仲荀无数,在守御外城时,便曾数次领兵出击,杀伤金兵数千人。 王宗灌从内城走出,站到全军面前便扔下头上兜鍪,举刀大吼道:“虏贼再犯京阙,所至之处,惟务杀戮生灵,劫掠财物,驱虏妇女,天下之所痛心!” “情同休戚,当此时,正当豪杰奋发,上报君父,下保室家。” “诸将士,天子桴鼓亲操,为我等激励军心。而我等何敢负天下之望?随我陷阵杀敌,驱逐胡虏!” 已经被逼到绝路的禁军,再无法后退,决绝的大吼道:“杀!” “杀!” “杀!” 近千人高举着刀枪斧棒冲向了河岸,沉重密集的脚步踏过保康门桥,上百名禁军直冲对岸金军军阵。 宋军《武经总要》是宋军极为完备的陆军操典。关于步兵列阵,不但有每行每列的详细文字规定。甚至直接作图,画出了步兵每个阵型中士兵的位置。以图文形式编写好了步兵习四变图。 出城禁军的部署都是按图索骥。除了直接冲击对岸的一队人,其他人纷纷在河岸站定。 统率百人的都头纷纷大喊道:“列六花阵!” 所谓六花阵并不是大唐军神李靖开创的那个赫赫有名军阵,而是《武经总要》中步兵习四变图中第三阵,军中呼为六花阵。 这是最能发挥宋军箭阵威力的一个阵法。凡一人列阵,广纵各两步,人间容人,能够令士卒出入来往。所以近千士卒排开阵型,占地面积非常广阔。入眼所见,蔡河北岸尽是一片朱红色大军。 在军阵的最前排,是间距更为广阔的十名弓手。弓箭手身后,是十名与弓手交错而立的旗手。 在后面两排是整齐的弩手,每排二十人。最后两排则复为每排二十名弓手。 六花阵的排列十分严整,士卒只要根据手中弓弩就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宋朝君臣总结:“盖虏之所长者铁骑,官军之所不敌;中国之所长者劲弩,虏兵之所甚畏也”。 在东京城内,金军铁骑无法驰骋。而宋军也无法望风奔溃,足以堂堂正正的展开阵势。 宋军霎时间箭如飞蝗,繁如雨注,箭阵遮天,流矢庇地。 金军还未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又遭受箭雨打击,死伤愈发惨重。仅阵亡在蔡河前的军队就多达上千人。 不要觉得弓箭不能破甲。冷兵器发展了数千年,有无数血泪教训,这些军事专家与军中将校会不明白弓箭破甲的意义? 中原弓箭使用历史高达两万八千年,仅箭矢种类便大抵与汉字数量相当。而破甲箭,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大类。 尤其宋代,披甲率大幅提高,弓弩破甲就成了首要之务。 宋代兵书《翠微先生北征录》明确强调:“矢不破坚,与无矢同;矢不破甲,反资敌用。” 这个时代的破甲箭“箭簇至六、七寸,形如凿,入辄不可出。” 宋代一尺31.68厘米,六七寸也就意味着仅是箭头就长达二十多厘米,比直尺都长。 而且破甲箭一般都是锥型,三棱破甲锥是比较常见的破甲箭。二十多厘米的破甲锥,几乎堪比后世三棱军刺,射穿铠甲当然不在话下。 不仅是东方铠甲防不住,西方铠甲同样防不住。关于弓箭破甲,西方的记录是“蒙古重箭破甲”,东方记载则是:“重箭中者立毙”。 所以当宋军箭雨覆盖金军阵地,金军立即遭受重创。尤其箭雨中还有神臂弓(名为弓,实际上是弩)射出的弩箭,这种宋军第一利器,曾经让金国四太子金兀术吃尽了苦头,发出:“宋用军器大妙者不过神臂弓,次者重斧,外无所惧”的感慨。 神臂弓射程高达三百四十余步,在三百四十步的距离还能射入坚硬的榆木疙瘩数寸。 隔着蔡河河道在近距离内射击金军,哪怕金军身披重甲也直接被洞穿,钉死在了地面上。 只要宋军肯认认真真作战,能否大败金军尚不好说,充分发挥手中利器,给金军造成杀伤是绝对不在话下的。 今日宋军全军肃然,不得不死战。金军猝不及防,被打的一片混乱,阵型在箭雨下迟迟无法重整。 王宗灌领兵越过保康门桥,大吼一声:“杀贼!” 宋军将士无路可退,只能跟着王宗灌一拥而上。 作为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灌还是有一身过人武艺的。虽然被迫身先士卒,但也手刃两名金军。 躲在在王宗灌身后的一众宋朝禁军们惊诧的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家殿帅居然如此神武。短兵相接,竟然杀死了两名金军士卒。 这一刻禁军将士看王宗灌的表情不亚于看一支人形怪兽,是何等勇武,才能正面杀死金人? 杀掉两人,王宗灌同样也气喘吁吁,知道若是这群禁军一直躲在自己身后,推着自己向前。那自己累也能累死在金人阵中。 便大吼道:“今日有道祖庇佑,区区金人,何惧之有?上去砍死他们!” 想到道祖,禁军们胆气有所提升。几名愚昧迷信的士卒,大吼着给自己壮胆,冲向了前面的金军。 宋军最大的优势在于已经列阵,五人各执长枪、大棒,长枪齐刺,眼前混乱的金军完全无法抵抗。 虽然这五个人只杀了两名金兵,但还是令宋军胆气大振。这可是宋军普通士卒杀伤了金军,金人似乎也是能被杀死的啊! 壮起胆气的宋军,终于开始向前冲杀。密密麻麻的刀枪剑戟,打的混乱中的金军节节败退。 冷兵器时代,全副武装的两支军队,经常会出现血战一日,伤亡只有千余的情景。那是因为,若一支军容严整的军队,不发生混乱,长矛如林,还有铁甲庇护,很难被刀剑直接致死。 而眼下,宋军几乎重演了金军对宋军开无双的一幕。 宋军密集的长枪乱刺,各自为战的金人士兵,甚至无法穿越层层枪阵,伤到身披铁甲的宋军。偶尔能拼死砍出一刀,也被宋军甲胄挡下了大部分伤害。 如果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一场辉煌大胜就在眼前。 但金军毕竟人多势众,完颜设也马此次攻城足足带了五千人,其中三千余人是他族步兵,负责攻城填河。两个女真猛安(千户),负责压阵。这规模的军队,是宋军绝对无法战胜的。哪怕宋军十万也不可能。 前线攻城作业的将士颓势显露之后,完颜设也马立即派上了严阵以待的援军。 这支援军部队都是女真铁骑,队列整齐,铠甲森严,士气如虹,迅速向宋军展开了冲击。 而城墙上已经没有了矢石,砲座、床弩都无法发射,无力再打乱金军阵型。 宋军只能依靠血肉之躯,直面金军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