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花录》 第1章 灵火望月 一个人长得好看,总是有便宜好占的。 女孩子长得漂亮,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男孩子长得俊俏,更是稀世奇珍,分外引人注目。 李鱼就是一个俊俏的男孩子。 当然,按照仙林的惯例,应该称呼李鱼为美少年,而不是男孩子这种现代称呼。 毕竟仙林是一个类似古华夏的世界,士农工商,秩序井然;之乎者也,所在难免。 所不同的是,仙林以修玄问道为宗,移山搬海不只存在于想象,怪力乱神也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李鱼确实因为好看,占了不少便宜。 李鱼把山里的柴火和草药拿到镇上卖,老太太们总是会多给他几个大钱。 李鱼从裁缝店里拖走御寒的棉衣,老板娘总是笑呵呵递回一串铜钱,还捎上了一顶方巾。 卖鱼的小妹也总是借着“鱼儿不新鲜”的由头,半卖半送地往李鱼手上塞活蹦乱跳的鲜鱼,眼波流转,若不胜情。 但长得太好看的人,难免被造化妒忌,所以他们总是会遇到麻烦事,搞不好还有杀身之祸,天不永年。 红颜薄命的例子太多,看杀卫玠的故事也不少,所以李鱼老老实实呆在大山里,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十二年间,李鱼像个老僧一般,只是枯守山间小屋,竟不曾对繁华红尘动心。 只可惜,麻烦并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这一天乃是二月二十日,适逢镇上集市,李鱼回到秋鸣山山脚的时候,已是星月漫天,将整座秋鸣山笼上一层寒冷白光。 待到半山腰,李鱼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奇怪,怎么有一股血腥味? 似乎中间还掺杂着一缕幽香?我在秋鸣山呆了许久,可从没闻过这样清冽的香味。” 李鱼的好奇心并不算太强,但是越往山顶前进,血腥味就越往李鱼鼻子扑来,迫得他不得不循着味道一探究竟。 翻过一个山弯,往一条岔路行了数十步,依稀却见一个白衣女子躺在地上。 白色的衣服在白色的月光下,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独有殷红的血色分外显眼,让人一见心惊。 李鱼赶忙跑了过去,这才瞥见女子容颜,不由得一愣:“倾城佳人,举世难得,缘何来此远僻之山?” 救人要紧,李鱼伸手微微摇动女子身躯,喊道:“姑娘,醒醒!” 女子默然无应,只有胸襟上鲜血被李鱼摇动,急往四下扩散,更透出骇人腥味。 李鱼又将手伸向女子鼻翼,但觉得气若游丝,若即若离,显见她已是游走在生命边缘。 “不好!须得即刻施救,不然她便要香消玉殒了。” 李鱼深感时间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将买来的粮食货物尽数丢在地上,直接将女子抱起,急往山顶小屋奔去。 待到了小屋,李鱼急匆匆点亮油灯,将女子放在榻上,又赶紧挑拣了条干净汗巾,便欲先替这女子止血。 李鱼本不是拘谨之士,此刻救人要紧,更不曾为男女之防而踌躇。 但他与女子打交道乃是破题儿第一遭,除去外衣尚是轻松,那一件小衣却很是奚落了他一番。 他左翻右翻,竟是不知道如何解开,不由得满头大汗,不知所措。 殷红的鲜血浑融了衣服与肌肤,触目的红色遮住了羞涩,却也难住了李鱼这不识风趣的鲁男子。 “没奈何,得罪了!”李鱼叹了一口气,手上一用力,只听“哗啦”一声,竟是将那身前小衣蛮横撕开。 软玉温香,近在咫尺,李鱼却是无暇逗留,拿着汗巾轻轻擦去。 他满拟先将血液擦尽,再敷上鹿活草等草药,阻一阻流血的骇人之势,再行替女子熬制护心汤。 谁知他一擦之后,才惊见一道紫黑色的伤口,血液旋即漫了开来,反是更加猖獗。 李鱼一愣,索性直接捡了一捧鹿活草敷上,却只是将鹿活草浸染得血红,于女子伤情的缓解徒然无功。 他伸手再探女子鼻息,所幸尚留有一丝生气,但这气息已然微弱无比,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李鱼常年居住深山,对于草本颇为熟稔。他又熟读医书,虽是闭门造车,难与方家论道,但总算略通岐黄之术。 只是此刻,李鱼却有一筹莫展之感:“如不及时止血,此女必不能幸免。 她的伤势古怪之极,奈何我医道不精,却是无法救治。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不成?” 他一霎时念头百转,复又回头望了望女子一眼,终是下定决心:“大丈夫当仁不让!虽则‘灵火望月丹’乃是稀世奇珍,更是义父唯一留给我的纪念之物,叮咛用以紧急之时。 但此刻人命关天,如花生命即将枯萎,岂非正是紧急之时?” 李鱼决断已下,更不迟疑,从枕头之下取出一个小酒葫芦,轻轻揭开葫芦口,但闻清香之气扑鼻,直是沁人心脾。 饶是李鱼熟知草药,却完全分辨不出此丹成分为何。 他一边想着“仙家丹药,果是不同凡响”,一边倒了杯水,然后将女子嘴巴撬开,伴着一点清水,一同灌入。 这“灵火望月丹”活死人,肉白骨,乃是操控阴阳之绝顶药丹。 只一瞬间,昏黄的油灯便照见那苍白容颜恢复红润,燕光四照,竟将这破落茅屋点染得富丽堂皇。 只是女子眉头紧蹙,似乎仍困于噩梦之中,那一份淡淡的哀愁,真是我见犹怜。 李鱼心头忽然一跳,竟是不敢多看,赶忙另挑一条干净的手帕,伸手往女子身前擦拭鲜血。 伤口此时已停止流血,只须将先前血液抹去,便好替女子包扎伤口了。 只是这手帕颇为窄小,擦拭起来颇为不便。仓促之间,李鱼的手便难免碰上肌肤。 心慌神乱间,李鱼面红耳赤,也只得暗暗替自己辩解一番:“姑娘,我只一条干净汗巾,之前已染透了血,实是不能用了,非是我故意轻薄。” 李鱼好不容易将伤口附近鲜血擦干净,却见雪光凛然,晶莹如梦,竟是千古未有之瑰丽奇景。 好在李鱼乃是守诚君子,只一番静心宁虑,便已心潮平复。 他将那鹿活草敷在伤口上,用手帕盖上,复找了一件素洁白衣,将伤口包扎好,然后替女子扣上了外衣。 望着仍在昏睡的女子,李鱼不由叹息一声:“我一共只两块手帕,一块落在了她身上,一块浸染鲜血,我今晚竟是没得使用了。哎,亏大了。” 李鱼一边自怨自艾,一边走到水缸旁,舀水清洗那血红的汗巾和手帕。 他忽然想起撕毁女子小衣的事情,忽又展颜一笑,自言自语起来:“男子的寻常手帕用来赔偿女子的贴身小衣,说起来反是我赚了。” 身后女子默然无应,唯有浑身鲜血如同灼灼桃花,映照着李鱼的背影。 那些血迹,既与伤口无涉,李鱼自然不便也不必去擦拭的。 第2章 见雁而起 李鱼将汗巾和手帕挂在衣架上,却听身后“嘤咛”一声,显是女子悠悠醒来。 李鱼忙将目光望去,只见女子星眸张开,只一霎便将疑惑目光转为摄人寒光,牢牢锁定李鱼周身。 李鱼恐女子误会,忙解释道:“姑娘,你醒啦,我并不是坏人。” 女子霍然坐直身躯,目光如电如刀,仿佛投掷出千钧巨岩,威压万千,直欲逼出李鱼真正心意。 这女子年纪瞧着不过二十多岁,与李鱼年纪仿佛。 但她苏醒之后,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立刻变为凛然不可侵的冰霜之质,令李鱼察觉到她必是大有来历。 好在李鱼问心无愧,倒是能坦然接下这问罪目光,微微一笑,试图安抚女子紧张的情绪:“姑娘,我见你晕倒在山路上,便将你救回小屋。” 女子眼中疑惑万千,脱口而出道:“你毫无修为,竟能解得紫蝎邪毒?” 话一出口,她似是晓得自身失态,惊鸿一闪,已站在李鱼身前,微微欠身:“多谢阁下相救之恩,本尊铭感五内。这便告辞了。” 她竟是说走说走,毫不留恋,反让李鱼吃了一惊。 李鱼忙出声阻拦道:“姑娘你重伤未愈,虽是敷了鹿活草,仍宜多加修养。 何况夜重风寒,好歹挨到天明,又何必急于一时?” 女子嘴唇微动,娇燕容颜忽地闪过一抹红云,仿佛白茫茫雪地里开出一朵红梅,真是美若天仙,不可方物。 饶是李鱼多年来心静如水,也不禁心旌摇荡,暗道:“好一个绝世人物,最是凛然中一点羞涩,如万树梨花忽然绽放! 嗯,她必已想到是我替她包扎伤口,也亏她灵心通透,有意避而不谈,倒省下一番尴尬。” 好在他本非慕色之徒,旋即目光澄净,心怀坦荡以答:“姑娘不必顾虑。这茅屋共有两间居室,我会去隔壁房间睡下,绝无瓜田李下之忧。” 女子早已将红云隐去,面上一片冷肃,但语气却不自觉温柔了几分:“多谢你。但本尊之所以立刻要走,却是恐怕牵累于你。 若教那些人追杀上来,你全无修为,或有池鱼之厄,那本尊便是百身莫赎了。” 李鱼听罢,不由点头道:“不错,不错。我知姑娘非是凡人,既决意离去,必有全身之道。 如此,我便不挽留了。但愿姑娘从此平安。” 女子早见此居室之中书架罗列,又见李鱼文人打扮,只道他是迂阔书生,不料他决断异常,竟不问她与谁人结仇。 她不由更高看了他一眼:“那本尊便告辞了。”说罢,手指微动,远远打开房门,身形只一闪,已是来到了小屋之外。 李鱼见她翩若惊鸿,知道是剑仙一流人物,心湖之中不由泛起一点波澜:“我在秋鸣山十二年,不意竟然得遇仙人。若是义父回返,我总算有一件异事与他说道。” 心念及此,他突地想起当时手指上的软腻,心神一霎恍惚,竟是鬼使神差喊道:“姑娘既不问我名姓,也未曾留下芳名,所谓铭感五内,未免太敷衍了!” 只听女子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本尊乃是摘星楼上官雁。” 李鱼那一句本是玩笑之语,非是挟恩图报,亦不是真在意女子姓名。 但这“上官雁”三字甫一入耳,李鱼浑身一震,脸色亦是大变,急匆匆冲出小屋,却是仙踪渺然,不免急切大喊:“姑娘,姑娘回来!你可真是上官雁吗?” 李鱼喊到第三声姑娘之时,忽见上官雁已然站在眼前,当真惊喜交加,连忙发问:“上官姑娘,你芳名是谁家新燕啄春泥之燕还是万里云罗一雁飞之雁?” 上官雁撞见李鱼紧张神色,不由一怔:“他怎会如此失态?若是仙林中人,多少应听过我的姓名。但若不知我的来历,他又为何这般在意我的姓名? 是了,此人既能破解紫蝎邪毒,或许别有见解,不妨一听。但目下情况紧急,实非攀谈之机……” 于是催促道:“哪来这酸腐气,就是大雁的雁了。你叫本尊回来,究竟所为何事?” 李鱼面色再度一变,等待了十二年的事情终究到了眼前,不知是激动还是惶惑,又或是数千个夜晚纳闷在心的终得解脱,不住喃喃自语道:“依山而居,见雁而起。依山而居,见雁而起!” 自有印象开始,李鱼一直随着义父在山水之间辗转,直到五岁那年,义父找到了秋鸣山。义父道:“依山而居,便是此处。” 又三年之后,义父离开之时,郑重嘱咐:“鱼儿,义父走后,你务必守在此山,不可踏出云来镇一步。除非见雁而起,那才是你出山之时。” 当年的小李鱼纳闷不解,想要追随义父而去,却被义父拦下。 义父只留下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义父是为了你好”,便飘然而去。 这么多年,李鱼一直猜不透义父的用意,可李鱼明白义父学究天人,必有所指。 义父对他恩重如山,义父吩咐的事,他赴汤蹈火,亦所不辞,何况只是闲居秋鸣山而已! 奈何云来镇地处西鄙,秋鸣山亦是僻远山林,十二年间李鱼竟从未望见一只大雁飞过。 询问镇上居民,所得到的亦是茫然以应,全不知大雁为何物。 久而久之,李鱼渐渐放弃了离开秋鸣山的念想,只打算书卷为伴,逍遥终老,没想到今夜却遇到了上官雁。 “难道真的有天命吗?义父让我耐心等候,果然让我等到了。但遵循天命,真的是好事情吗?” 这一瞬间,李鱼脑海中浮过万千念头,终是在心中做了决定:“上天既生了我李鱼,总该做点事情出来,不然未免对不起老天爷一番美意。” 上官雁见李鱼自说自话,反复念叨着“见雁而起”这四个字,疑惑问道:“你……” 却听李鱼郑重其事道:“上官姑娘,既然你说念着我的恩情,那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和你一起。” 上官雁更是莫名其妙,完全摸不清李鱼路数,反问道:“一起?去哪里?” 李鱼见她冰冷神情下掩藏着一丝慌乱,不由笑道:“反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是跟定你了。” “不行!” 上官雁这两个字才出口,忽听半空中传来桀桀笑声:“霜月仙子原来躲在了这里,真叫咱哥俩好找!” 第3章 渊渟岳峙 上官雁秀眉微皱,暗道:“来得好快!”同时喝令李鱼道:“你且躲进屋中,或可逃过一劫。” 半空里却传来另一道阴恻恻邪笑:“摘星楼秘法果然玄奇,中了罗刹大人紫蝎邪毒,仙子竟还能站立自如,真叫我邪流星佩服不已。” “哈,霜月仙子这一番挣扎,反倒便宜了咱哥俩。天下男人都知道,能哭能怒,自然比全无知觉更有味道。 有幸品尝八大仙子中霜月仙子的啼哭,却是咱哥俩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呢。不对,是十八辈子,是八百辈子,桀桀桀!” 李鱼听这两人声音邪氛肆意,语涉亵荡,便知不是善类,心中不免为上官雁担心。 抬望眼间,却见两道紫色气劲张狂落地,其中一人身形瘦如竹竿,獐头鼠目,眼神先瞟到了李鱼身上;另一人则嘴角裂开,双目赤红,直盯着上官雁。 “鼠辈敢尔!”上官雁一声暴喝,人如惊鸿翩飞,手中陡然化现怜月神剑,一招“胡天八月即飞雪”,卷起雪花万千,怒放寒气森然,瞬将“邪海双煞”邪归海与邪流星两人气机锁定。 邪流星早将目光从李鱼身上收回,阴恻恻叹息道:“霜月仙子眼里,邪海双煞自然只能是鼠辈。不过高傲的凤凰一落地,却也只得任凭鼠辈一亲芳泽。到了那时,仙子怕是连鼠辈都不如了。” 在邪流星叹息之时,一旁邪归海掌纳邪气,一招“万邪出海”,放出漫天妖魂,如哭如笑,邪意肆虐,竟是将万千雪影消弭于瞬间。 “桀桀,便让我邪归海拔得头筹吧。”邪归海得意狂笑,急不可耐的身形与口水一齐窜起,双掌不怀好意,竟是直往上官雁身前抓去。 “愁云惨淡万里凝!”上官雁剑势一变,怜月神剑幻出浓愁密雾,霎时将上官雁身形笼罩。 同时上官雁剑转“雪上空留马行处”,刹那间移形换位,再接“火迸金星上九天”,剑气瞬由冰冷寒气变为炙热火焰,火光崩裂,如同火蛇吐信,狂袭邪归海面门。 邪归海志得意满的双掌扑空,方在愣神间,忽觉眼前光芒耀目,紧接着脸上剧痛钻心,竟是神魂一滞,不由跌落尘埃,惨呼出声。 邪流星不意上官雁强弩之末,犹能有如此神威,赶忙扑到邪归海身边检视伤情。 待见到邪归海只是面皮烧焦,神魂未有大碍,他反是松了一口气:“侥幸,侥幸,多亏阎君、罗刹、孟婆三位大人联合出手,耗尽了上官雁真元,否则焉有咱哥俩今日的福分!” 李鱼眼见上官雁剑光如虹,转眼间便将邪贼击落,自是欢喜不尽。 但随即便见到邪归海再度窜起,狂扑上官雁而去,李鱼不觉心头一惊,暗忖道:“糟糕,上官姑娘受伤太重,已是力有未逮,只怕要被这两个贼子所欺。 若非我先前大喊大叫,这两个贼子也不会如此快就找到她的踪迹……” 上官雁怜月神剑快速挥荡,转眼敌住了邪归海气急败坏的三十招,但她的喘气之声却越来越沉重了。 要知灵火望月丹虽将上官雁所中剧毒拔除,但上官雁内伤未愈,真元接近一空,超迈横绝的“星月剑法”威力百不存一,实是难与这邪海双煞抗衡。 望见目光邪肆的邪归海,上官雁只觉浑身冰冷,竟是泛起前所未有的忧惧之情,暗道:“邪流星一旁掠阵,已然封锁了我的去路,便连败逃也没有机会了。 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上官雁清白之躯,绝不教这些腌臜东西玷染半分。” 邪归海纵横仙林多年,并非徒有虚名之辈。他先前虽因急切大意而受了上官雁一剑,但凝神守心之下,狂暴掌风便牢牢将剑风困住。 只是邪归海警惕先前鲁莽,犹怕上官雁留有后手,不敢急躁进攻,不然早将上官雁拿下了。 但此刻邪归海见到上官雁脸色变幻,剑招上更现出一点明显破绽,不由大喜狂笑:“桀桀,霜月仙子,给我躺下吧!” 话声未落,邪掌推出千钧之力,将上官雁轻易击落云端,只听“砰”的一声,溅起山巅沙土无数。 邪归海目露凶光,那是一种混合了怒意和兽意的邪氛张狂,一步一步缓缓迫近上官雁,不断践踏着上官雁的神识:“桀桀桀,仙子蒙尘,最是让人心疼,但邪归海此刻却偏偏想要更肆虐呢。” 上官雁暗叹一声:“掌门师姐,这一回任务失败,你我真是相见无期了。我死之后,除你而外,又有谁真心记得上官雁?” 上官雁暗运残存真力,便要驱使“归元诀”最后一招,使身体裂为千万碎片,以洁白之躯回归于天地之间。 忽见眼前一道人影快速闪过,横亘在她与邪归海之间,那正是毫无修为的李鱼。 上官雁心头一呆,仓促间只是胡乱想道:“这个书生,他不趁机溜下山去,却是在做什么?” 却听李鱼大义凛然道:“姑娘,你快跑吧。是我引来了这两个贼徒,便由我来挡住他们!” 上官雁原本死志甚坚,心内冰凉,乍闻此言竟是不由自主笑出声来:“哈,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们乃是森罗狱中的邪海双煞。” 可她脸上的笑意却是由悲凉转为了感动,转为了担忧,转为了牵挂,转为了一句冰凉却颤抖着暖意的声音:“此事与你无关,你速速离去。堂堂森罗狱,当不至于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傻书生。” 一旁邪归海与邪流星更是仰头狂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一个毫无修为的臭书生,竟敢口出大言,说要挡住邪海双煞的脚步? 一个貌如女子的小白脸,竟敢学英雄救美,要来捋邪海双煞的虎须? 邪归海狂笑道:“一只蚂蚁,根本不入邪海双煞之眼,随手踩死也行,放它活路也罢。 但既然霜月仙子出言了,那我自然要尊重一下仙子。 桀桀,只有把这蚂蚁变成肉泥,让仙子目睹蚂蚁为你无辜而死,才能更好品尝仙子的愤怒啊。” 上官雁一听邪归海此言,已知李鱼再无生路,想到李鱼为她解除奇毒,却反而因为她而丧命,不由脱口道:“你又何必强出头?” 却听李鱼急促的声音传来,恼怒的语声此刻偏带有一股温暖热力,直冲入上官雁毫无防备的心房:“姑娘,快走啊!未到绝境,你希望还在,为何要放弃?” 跌坐在地的上官雁与李鱼只有五尺之遥,清楚望见李鱼秀颀的身形是如此单薄。 但偏偏此刻,这一个单薄的身体,却犹如击不倒的参天巨树,犹如斩不断的浩瀚大海,渊渟岳峙,牢牢护住了一颗濒临绝望的心。 第4章 君子养气(求推荐票) 邪归海见李鱼知晓邪海双煞的名头后还兀自傲立,不免真正对李鱼这只小蚂蚁升起一阵怒意,手指“刷”的弹出一缕紫色邪氛,狂叫道:“痛苦哀嚎吧,蚂蚁!” 邪归海与李鱼也不过六尺距离,这一缕气劲更是快逾闪电,只一霎便窜入李鱼胸口,其时邪归海口中的“苦”字尚未开说。 但邪归海叫完一句话,“蚂蚁”二字早散到九霄云外,李鱼这只蚂蚁却仍是堂堂正正的站着,一步不让,豪情不改;一声未出,泰然自若。 邪归海差点怀疑自己没有发出那一下“邪灵指”,想到上官雁已看到了这滑稽一幕,刹那间只觉得颜面全无,心头怒火只一下全部倾泻而出,竟是提起十成元功,发出至强一招:“破神冥掌!” 刚才与上官雁缠斗之时,邪归海也只是用了八成元功。 但面对着李鱼凛然无畏而轻蔑已极的眼神,邪归海居然克制不住内心的暴躁邪意,恨不得用尽全部元功把毫无修为的少年碎尸万段。 一旁邪流星大吃一惊,叫道:“老大,你疯了吗?” 话声落时,邪流星早已凝聚全部修为,仓促化成一股吸力,将李鱼身后的上官雁挪开二十丈之远,却是堪堪停在山崖之边。 邪归海瞬间醒悟过来,暗自侥幸:“我真是气昏头了!若非邪流星及时出手,上官雁可就要化为碎片了。那时不但天鹅肉吃不到,天大的功劳也化为乌有了。” 上官雁虽得邪流星之助,但受到余劲波及,仍是内腑震荡,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只是此时此刻,她全然忘了检视自己的伤势,只是愣愣地望着那木屋的方向。 先前那轰天裂地的声音中,李鱼单薄的身体被狠狠甩到了木屋之上,连带着坚固无比的木屋轰然崩塌,一段段碎片四处纷飞,再不见李鱼身影。 可想而知,狂澜之下的李鱼已然失去做鱼的资格,早是身为碎肉,魂归洪波了。 邪归海见上官雁目光呆滞,心头反是一阵心安,笑道:“仙子看到这蚂蚁死在眼前,偏又无能为力,一定很痛苦吧。 桀桀,邪海双煞可真是走运,居然能瞧见仙子这神不守舍的模样。” 自从施展绝招杀了李鱼之后,邪归海只觉得浑身舒畅,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便要伸手抓过上官雁,却听得邪流星惊慌失措地叫道:“这么可能?” 邪归海才得畅快的心莫名又是一惊,只是想道:“邪流星与我闯荡仙林多年,一向沉得住气,压得住阵,眼下大功告成,他怎会如此紧张?” 急望眼时,却见那碎木堆中一阵抖动,双手推开木前月,一人划破眼中天,颤颤巍巍支起了身体,赫然竟是那小白脸李鱼。 李鱼居然没死! 李鱼的嘴边满是鲜血,李鱼的衣服满是破碎,显然受伤甚重,但李鱼却是昂然站立,不避不退,依旧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察知邪海双煞惊异不定的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上官雁又处在山崖边的空隙,正是突围的绝佳机会。 但上官雁目光痴痴,恍无所觉,急得李鱼大声喊道:“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这一句带着责问与怒意的话语落到了上官雁心中,却生生逼出了上官雁秋水双眸中一滴清泪,清霜一堕地,明月焚天香:“你竟还活着吗?” 身为摘星楼霜月尊者,更在仙林“八大仙子”中占据一席之位,上官雁自是得到诸多青年才俊的爱慕。 那些世家少年与名门子弟变着法儿地讨好她,虽是千百人,却都是一副“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模样。 但上官雁清楚,若她真叫这些绝世英雄去死,必是见不到千百人一齐奔赴黄泉的壮观之景。 或许会有那么几个情痴真的挥泪抹脖子,但他们的脸上必也有着犹豫与痛苦,有着怨恨与不甘。 而眼下,却真的有一个少年愿意为她上官雁去死。 这个少年并不贪图她什么。如果他有,她阅人多矣,早就有所察觉。 这个少年没有绝顶修为,没有高贵出身,却偏偏让她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比天上的月光还要美好的光亮。 解毒之恩有矣,护卫之恩有矣,他却还在关心着她,为她的突围而殚精竭虑,仿佛全忘了自身的安危。 浊世汹汹,人情如霜,不意得遇此人。这世间竟还有这样单纯的好人吗? 莫非是上天垂怜,才让这少年在邪归海的怒击之下逃得一命? 其实挺身而出的那一刻,李鱼已然抱了死志。 他是聪慧之人,一见到邪归海与上官雁的对拼,就知道,书生之躯无法置身于仙人的争斗。 如果他硬要出头,只是早一刻下黄泉而已。但李鱼还是毅然挡在了上官雁的身前。 “正气不是光鲜的牌匾,不是空洞的言语,而只是四个字,为所当为!” 这是义父教李鱼的,也是李鱼所服膺的至理。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至仁。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从有意识起,李鱼就开始背文文山的《正气歌》,听义父讲仁人志士的壮烈往事,更每天不忘修习“君子养气”之术:“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这养气之术原出自孟子,而李鱼义父又加以精心改进,乃成一套培育正气、强身健体之术。 多年来李鱼无病无灾,又能以书生之躯砍伐木材,便是有赖这养气之术。 而李鱼之所以轻易将灵火望月丹赠与上官雁,又几次三番舍身护卫上官雁,皆是因为养气之术已深入其心。 义之所在,所向无前,当仁不让。 李鱼虽然全无修为,更不知丹田为何物,但他多年正心诚意,吸纳天地正气,以此能将“邪灵指”化为无形,亦能自“破神冥掌”之下逃得一命。 李鱼也是直到此刻才知道,义父所传授的“养气之术”有这等神妙,不由更是感动:“我不过一个弃婴,义父抚养我长大,授我护身之术,赠我仙药灵丹,真是恩比海深。” 但他同时却又感到一丝疑惑:“我早感觉义父不是凡人,识见谈吐令人悠然心折,但他为何对往事绝口不提?相伴多年,我从未见他展露神通,但他能创出这养气之法,容颜亦是多年不变,莫非亦是剑仙人物?” 邪海双煞却不知李鱼有正气护佑,不免相顾骇然,心下惕惕:“真是邪门了! 几番确认这小白脸全无修为,为何能挡下金丹期修为的破神冥掌?说与旁人听,旁人必是以为是我们发疯了。” 第5章 霜月初开 李鱼见上官雁跌坐于山崖之边,竟不趁双煞呆滞之机御气腾空,暗忖道:“看来上官姑娘受伤太重,已然无力突围了! 待双煞回过神来,我二人俱难以幸免。 方今之计,唯有赌上一命,期盼君子养气术再创奇迹了。” 他心念已定,再不迟疑,忍着体内震荡之痛,身形疾忙跃动,竟是直奔上官雁而去。 邪流星恍然梦醒,阴恻恻喝问一声:“小子,你究竟是何来路?且报上名来。” 李鱼哪有心情回答问题,用尽全身气力,只是快速纵跃,只盼在双煞出手前跨越这二十丈之遥。 邪归海仔细审视李鱼纵跃之步,又是一阵心惊:“怪哉,这小子确实全无真元。若是修真之人,岂是这般慢吞吞的步伐?但他怎能安然接下我一掌? 难怪我先前必欲用十成真元置他于死地,早觉得这小子古里古怪,叫我心神难安!” 邪流星招呼一声:“老大,一起上!”凌空一跃,掌风送出全力一击。 另一边邪归海再现破神冥掌,至极怒招,双煞合力,竟是宁枉勿纵,急于将李鱼这等看不透的存在抹去。 要知仙林高手修为总共分为八个境界,从低到高,分别是筑基、胎息、辟谷、修神、金丹、元婴、大乘、渡劫。每一个境界,又分为初期、中期与巅峰。 邪海双煞两人俱是金丹期高手,此时两人全力施为,又互相配合,邪氛怒放,威能蔽月,当真是强悍无匹,直教天地战栗。 上官雁见李鱼不顾双煞攻势,直愣愣朝自己奔来,芳心一乱,刹那间想道:“我本欲自绝,早无偷生之念。罢了,左右是一死,且拼将一把,既不丢摘星楼脸面,也不致叫他看我不起……” 瞬息千虑之中,但见上官雁强提真元,鸿影惊现,一把抓住李鱼肩头。 同时怜月神剑再化霜寒冰芒,一招“为谁风露立中宵”,挟风带露,宛转而又决绝,强势挡在双煞掌风之前。 奈何她真元殆尽,御气腾跃已是颇为吃力,施展剑招更是油尽灯枯,岂能抵御双煞浩瀚掌风? 她这一番虽欲舍身相救李鱼,结果只是促其速死而已。 双煞不料上官雁如此刚烈,收招已然不及,眼瞅着上官雁倾城仙姿便将化为乌有,皆是跌足大叫:“糟了!” 双煞掌风袭来与上官雁腾跃而起,皆是一瞬间之事。 李鱼但觉身体被上官雁纤手控住,又觉怜月神剑霜影横斜,心知上官雁乃是舍命护住自己,心头不免一阵安慰:“果然我没有救错人!这上官姑娘人美心善,更懂得知恩图报。” 李鱼心念一宽,胸中正气不自觉陡然增强:“知所为而为之,虽蚍蜉撼树,是亦丈夫也。”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鱼手掌用力反拉上官雁,将猝不及防的上官雁拥入怀中,同时挺直腰背,以血肉之躯坦然承受狂猛掌风。 “轰!”惊天动地的炸裂声中,李鱼与上官雁一齐被甩落山崖。 空茫月色无声一叹,只剩茫然无措的紫色邪氛,犹在诧异李鱼痴愚之举。 双煞眼力何等锐利,仓促窥见李鱼与上官雁身体无损,心头一惊,复又一喜:“这小子诡异得很,居然不被掌风撕成碎片。不过也多亏了这小子,如今上官雁尸体完好,总算可以向狱主邀功请赏。” 他两人更不迟疑,运转“紫魔瞳”,凌空搜寻,却是不见上官雁尸体。 这一下变故又生,双煞又急匆匆掠到秋鸣山脚,但见夜露初上,维叶萋萋,只少了上官雁的踪影。 双煞乐极生悲,慌张将秋鸣山四周山谷搜了个底朝天,仍是找不见消失的李鱼与上官雁两具尸体,不由得又怒又怨,又惊又惧:“怎得如此诡异!如今功劳无有,罪罚缠身,该如何向狱主交代?” 神识于无边的黑暗中游走,眼前忽现一张绝美容颜,双目垂泪,爱怜地望着自己。 李鱼只觉心头一恸,竟是有一种镂心刻骨的悲伤遍布心潮,不觉大声喊道:“你是谁?” 这一声大喊,瞬间将上官雁脸上唤出一点喜悦,柔声道:“你醒啦。” 李鱼恍恍惚惚睁开双眼,却见上官雁剪水双瞳直盯着自己,那细长的睫毛中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星光,直是霜月初开,动人至极。 但上官雁眼中的喜悦波澜与黑暗中所见那张美绝人寰的脸上的爱怜泪水迥然不同,惊得李鱼又是两声大叫:“你是谁?你在哪里!” 上官雁一呆,暗忖道:“莫非他已经失忆了?他强行撑住双煞厉招,身体没有致命伤,却原来神识已然受损。 哎,他多次挺身而出,如今更因为我而失忆,叫我如何以报?” 这般想着,上官雁的语声更是柔软,竟是一生中前所未有的低回婉转:“你先别急,我都告诉你。我是上官雁。” 除了掌门师姐及仙林前辈,上官雁对人一概自称“本尊”,他人固觉得天经地义,上官雁亦觉得理所当然。 但此刻,上官雁却是自然而然以“我”而对称李鱼,少女柔肠竟是在不自觉中百转千回。 李鱼定了定神,呆了一会,方道:“上官姑娘,我还没死在双煞掌下吗?这一回,是你救了我?” 他心头却在想:“刚刚那张脸庞到底是谁?明明从未谋面,为何如此亲切?” 上官雁一怔,心中不知为何又是喜悦,又是失望,只是想道:“原来他没有失忆啊……” 她脸上随即恢复了那一副冰霜之姿,语带感激道:“是你救了我才对。多亏你紧急关头护住了我,我才能逃过一劫。 说也奇怪,我们此刻所在似乎乃是山底地穴,但周围不见入口,也不知我们是怎么掉进来的。” 李鱼点头道:“我久居秋鸣山中,各处地点皆是熟知,此处却是第一次来到,不知奥妙。不过也亏了这一个地穴,才避开了双煞的纠缠,得以暂且逍遥。 说也好笑,我先前就是想带着你一齐跳崖逃生,没想到双煞反而帮了我的忙。” 说话之时,李鱼忍不住“咳”了几声,所以这几句话说得并不连贯。 上官雁早给李鱼服了摘星楼疗伤圣药“星芒丹”,但听见李鱼咳嗽,仍是放心不下,脱口问道:“你感觉还好吧?” “无妨,虽然仍觉脏腑痛楚,但并无大碍。我虽没有修为,但是自幼修炼一种养气之术,倒是能够护体强身。” 李鱼见上官雁眼含关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索性直接挑明了养气之术的存在。 上官雁见李鱼将秘密径直说了出来,不免又多一分感动,对李鱼道:“我先运功疗伤了。” 原来她也是苏醒未久,又担忧李鱼情况,是以除了吞服“星芒丹”外,尚来不及运功恢复真元。 第6章 火玄灵珠 李鱼站直身躯,环顾一圈,见这地穴甚是宽敞,除头顶岩石倒挂,别无他物,果是没有出入之口。 他不禁思索道:“洞外已是星月淡照,洞内却亮如白昼,可见此洞颇为奇妙,别有乾坤。” 于是李鱼来到地穴边缘,轻叩岩壁,验出地穴乃是实腹,并无中空,却不知光亮从何而来。 李鱼眉头微皱,目光四下打量,忽见东南方七丈开外,岩壁左上部有一块赤红色印记,形状似火非火,只如鸡蛋大小,透出微微光亮。 “莫非玄妙就在这块印记上?” 李鱼心念微动,来到印记之旁,本待用手触碰,忽然心头又是一念浮起,回头望了一眼上官雁:“不可鲁莽!上官雁运功正当紧要关头,轻易不能打扰。 这地穴大有古怪,若然我轻举妄动,牵出意外祸害,岂非害人害己?” 李鱼继而又想道:“料来此刻双煞正在搜寻我与上官燕,纵然这印记之后真是出口,冒然出山也只是再惹一番风波。 不如待上官雁用功完毕,与她一同参研。她行走仙林,见多识广,或有更好安排。” 这般想来,李鱼索性也盘坐于地,默念养气之术,调复紊乱心绪与震荡内腑。 这一番用功,花了小半个时辰,李鱼睁开眼来,眼见上官雁犹自双目紧闭,周身霜寒之气反复游走,不免想道:“上官雁果如书卷所载那般气运周天,神通玄窍。 虽不知摘星楼来历,但必是仙林重镇。便连双煞所在的那个什么森罗狱,也当是横行仙林,素所无忌,才敢图谋上官雁。” “想我一介书生,一夕间竟牵涉了仙林风云,也是有趣。” 想到此处,李鱼脸上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一笑之后,他随即反应过来:“李鱼啊李鱼,你到底是不惯平淡。也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常自濡沐圣贤之道,岂会真甘心做一只闲云野鹤,做一个山野村夫?” 又过了一个时辰,方见上官雁站起身来,虽未竟全功,已暂且压制伤势,双眸神采奕奕,虽血污未洗,却是国色难掩,将几缕柔情直冲入李鱼目中:“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李鱼忙道:“我叫李鱼。上官姑娘,你快来瞧这个印记,似乎关系到地穴出口呢。” 上官雁顺着李鱼的手指望去,神情忽地大变,脱口而出:“火玄珠竟在此处?”瞬时闪到印记之旁,眼中尽是喜悦之情。 李鱼略感失望,问道:“如此说来,这印记背后并非出口了?” 话一出口,李鱼忽然醒悟过来,一阵好笑:“以上官雁修为而论,只需挥剑一下,便足以划开洞壁,又何必费心找什么出口?我却是以己观人了。” 上官雁摇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为寻找火元珠,我已在西鄙十万大山中盘桓数月,走遍名山灵谷,不料此珠竟藏在这寻常山脉的地底。” 她此刻对李鱼已颇为信任,又因李鱼非是修行之人,是以反而无所顾忌,一口一句,皆是密辛:“掌门师姐无意中发现了一本摘星楼密录,摘星楼祖师赵怜月竟是仙林奇人赵光明之女。 世人皆道赵光明破碎虚空而去,却不知我摘星楼乃是赵光明嫡传后人。 说来也是好笑,祖师家学渊源虽厚,却隐姓埋名,自创出一套‘星月剑法’,成为摘星楼立派之基。” 李鱼对赵光明、赵怜月这些人名都是素所未闻,是以情绪毫无波动。 但他知道上官雁肯对他说出这些话语,足见她已对自己甚为信赖,暗暗道:“这些话我听了从此就忘吧,可不能再传与他人。” 而上官雁之所以详细诉说始末,并不心急取走火玄珠,除了不想对李鱼隐瞒,更主要是想借此缓解自身激动心情。 上官雁必须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勿要利令智昏,徒自错过奇宝,辜负掌门师姐的一番苦心。 只听上官雁继续道:“据祖师密录所载,当年赵光明偶然获得一枚七杀镜。 因七杀镜杀气太重,恐后世仙林无力承受,遂以超绝真气灌入七杀镜内,抹除七杀镜原有灵识,更将七杀镜煅烧为七颗玄珠,散布在仙林各处,以待有缘之人。 这七颗玄珠融合七杀镜原有邪力与赵光明超绝真气,威能强横,仅得其一便可以移天换地。” 李鱼也不禁泛起好奇之情,问道:“他为何将七玄珠散布在仙林各处?既然这些珠子如此强大,大可以分给他的朋友亲人。” “这些珠子既含邪力,又蕴杀气,若是运使不当,反而引入步入歧途。 但宝物动人心,这数千年来,七玄珠多有入世,或是坠崖之人偶然所得,或是穷困书生意外捡得,最终在仙林中引发一次次杀戮。 当今仙林十大门派对七玄珠都十分觊觎,谁都知道只要炼化七玄珠里面的真力,将是天下一人的巅峰存在! 所以各门派都十分在意七玄珠的下落,只是轻易无法探知罢了。 我摘星楼位列十大门派,限于形势,即便不为争霸天下,也须奋力找寻玄珠,以图自保。 也许是祖师垂怜,竟让掌门师姐发现了摘星楼密录。密录中记载,其中一颗火玄珠乃是祖师陪同赵光明一起丢在西鄙十万大山中的。 这颗火玄珠从未在仙林中现世过,所以掌门师姐就动了心思。 即便密录记载很是简略,没有写明火玄珠具体所在,但总比其他门派多了一丝线索。 我自告奋勇,接下了前来十万大山找寻火玄珠的任务,但逗留许久,一直茫无头绪。 我反而因为暴露行踪,被森罗狱众人包围,几番苦战,还是受了重伤剧毒。 虽然突围而出,但若非你出手相救,我已然横尸山林了。 不过老天还是眷顾摘星楼,居然让我在这地底发现了火玄珠。 你瞧这个印记,其实是一个封印。只要我使出摘星楼独传之破封剑招‘星星仙语人听尽’,就可让火玄珠再现天日了。” 第7章 怜才之念 李鱼听到破封之剑,脑中惊雷一闪,恍然大悟,暗忖道:“依山而居,见雁而起! 义父辗转千山万水,最终定居秋鸣山,又让我等待上官雁的到来,莫非就是想让我取得这颗火玄珠? 但君子不夺人所好,火玄珠再怎么珍贵,我却并不稀罕。 义父啊,若你在此,当也会谅解我的选择。” 上官雁平静下跃动心潮,对李鱼道:“李公子,你且退开五丈。” 见李鱼依言退避,上官雁剑散寒芒,剑气化作星耀长鸣,仿佛漫天流萤,一齐扑入火玄封印。 “咚!” 一声清脆铃响,封印之中遽然现出一朵青莲,惊鸿一瞥,转瞬即逝,随即便见山壁如同大幕拉开,缓缓现出一座天然石台。 石台之上,一颗核桃大小的火红色玄珠悬浮半空,光焰绽放,妖燕如血,虽是静而不动,偏如旋转盘绕,灼灼炫人眼目。 上官雁不料如此轻易就破开封印,反是吃了一惊:“故老相传,七玄珠封印霸道无比。 我此刻真元只回复半成,居然这般轻易就见到了火玄珠。” 她望了一眼李鱼,诚挚说道:“李公子,你不懂修行之法,火玄珠于你并无所用。 我这就要将火玄珠收入囊中了,但你的恩德,摘星楼永世难忘,定以另一件稀世奇珍为报。 待禀明掌门师姐,摘星楼更将赐你客卿之位,从此天下正道,俱将对你尊敬有加。” 李鱼早就有所决定,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挥手示意:“你拿去便好。” 上官雁见到李鱼洒脱淡然的笑容,心头忽地又是一跳,只觉得这风神秀蕴的少年愈加让她捉摸不透。 虽是几丈之遥,却如云山相隔,偏让她滋生拨开迷雾见真容的急切之心。 不过此时并不适合拨云见日的闲情逸致,上官雁凝神静念,来到火玄珠之前,运使“归元诀”,掌现吸力,想将火玄珠吸入掌中。 但她真气虽发,火玄珠却是纹丝不动,便连所散发光焰也未曾有一丝晃动。 上官雁微微一怔,诧异中将右手小心翼翼靠近火玄珠。 眼见纤手一点点的挪近,火玄珠仍是毫无反应。 上官雁亦感觉不到任何异常,既没有感觉到火玄珠的炙热,也没有发现火玄珠的冰冷。 那瞧着火光勃郁的火玄珠,竟是这般死气沉沉! “不妨大胆一试!”上官雁将银牙一咬,冒险将手指直抓住火玄珠。 在碰到火玄珠的刹那,上官雁脸上遽然大变,随即满面大汗,潸潸直下。 李鱼见上官雁成功将手指放在火玄珠之上,并无异象发生,还道她已是马到成功,心中悬着的石头也算落了地。 “上官雁说火玄珠有所谓杀气邪气,却原来甚是安驯,可见传言未必皆真,尽信书不如无书也。” 却听上官雁“啊”的痛苦大叫,更见上官雁嘴中狂喷鲜血,将本已血迹斑斑的衣服更添一捧红桃,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 “上官姑娘,怎么了?” 李鱼急忙奔到上官雁身旁,却见上官雁已是双目紧闭,面无人色,手握火玄珠,直愣愣往地上躺去。 变起仓促,饶是李鱼素来沉稳,也是骇了一跳:“上官雁身具绝顶修为,重伤之躯尚且能一时抗衡双煞,怎会在刹那间着了邪道?” 心中这般想着,李鱼手上动作却并没有迟疑,直接将上官雁接入怀中。 碰到上官雁躯体之时,李鱼并无感觉任何异样,只是发现上官雁身体的温度。 察觉她仍是留有生机,李鱼心思迅速转动,知道问题就出在上官雁手中的火玄珠。 必须将火玄珠拿开,才有可能让上官雁苏醒过来。 仓促间决断再下:“救人须救彻,既然与上官雁相遇,便是一场因缘。无论如何,我已无法置身事外。 也许义父让我见雁而起,并非让我获得火玄珠,而是让我四次三番解救上官雁。 所谓天命,本来就有多种理解,亦只是遵循人心而已。” 只见李鱼一手将上官雁右手搬开,一手想将火玄珠推出上官雁掌心。 搬手指并没有设想中的艰难,但当李鱼的手一触碰到火玄珠之时,忽然心生警兆,一阵不安猛然冲上心头。 那火玄珠竟是粘着李鱼手指,如同蛛网吸附猎物,吐涎狂噬,将李鱼手指牢牢咬住! 同一时间,李鱼更感神魂一痛,万千火焰升腾于识海之中,将四面八方都连成一片火海。 上天入地,都是火蛇腾蹿,将李鱼整个人全部包围。 只是一刹那,李鱼身边已不见上官雁,不见石台山壁,只剩下无边的火海,在燃烧着他的神识。 李鱼只觉自己是天地烘炉中的一块焦炭,被反复煅烧,痛苦难当,竟是三魂动摇,宁愿就此失去知觉,不受这烈火焚烧之刑。 “小子,跪下求饶,本尊便允你所求,赐予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无边火海中响起一声邪异肃杀之音,随即万千火焰幻化为万千张不同脸庞,一起重复着“跪下求饶”的恐吓,山呼海啸,威压森严,不但要夺去李鱼性命,更是要夺去李鱼尊严。 “死,可以。跪下求饶,休想!” 李鱼陷身于火海中,反复遭受烈火焚烧之苦,但他的意志却不可动摇。 他轻蔑地笑道:“不管是谁,都休想叫我求饶。” 富贵不能银,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李鱼僻处荒山,年华仓促,虽然留有诸多遗憾,虽然留有诸多疑团,但他却可以坦然受死,心安理得。 “我这短暂一生,虽然没有立下大丈夫的功业,却到底保留了大丈夫的本色。” “无知小子,犹敢猖狂!”虚空中一声怒喝,怒火威能再提十分,祭起焚神火,威烧不屈人。 但见火光如潮,遮天盖幕,八方尽是焦土,万里皆是猩红。 只一瞬间,李鱼已是焦炭的身体再遭毒手,化为漫天灰烬。 只可惜,即使是灰烬,李鱼仍不肯让敌人称心如意。 已是漫天灰飞絮,飞扬跋扈犹称雄:“却让你失望了,李鱼从不投降。” “哈,人之灵,妖之骨,正之砥砺,邪之狂执,小子,你让本尊感兴趣了。” 虚空中的声音流露出一丝怜才之念,随即却是狂嚣弥张,肆虐翻猛:“唯有臣服,才能得到救赎!” 第8章 怀璧其罪 一声话毕,火焰变本加厉,引动天雷震震,降落流星狂袭。 李鱼残存的一点真灵,便遭受着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一时间,如同万千火龙肆虐凌暴,钻心裂体,一齐吞噬着李鱼仅剩的那一点神识。 玄火愈燃愈烈,于时光长河中开演血色洪荒,再现活杀地狱。 李鱼忽然发觉已发不出任何声音,除了肆无忌惮的痛觉,他既不能哀嚎,也不能怒喝。 可是啊,残存一念的李鱼却依然坚定如初,用意志在虚无中呐喊:“想要李鱼放弃,真是痴人说梦。我反而感谢这漫天火焰,让我的意志得以锤炼。哈,哈,哈。” 只剩灰烬的李鱼明明已无法说话,但他却偏偏放声大笑,笑声霎时传遍四海八荒,穿越千古无涯,镇杀无边火蛇。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多亏这漫天火焰,我才真正明白于忠肃这首《石灰吟》。能够真正一往无前,其实已获最好结果。” 不屑的笑意,不灭的神魂,不败的豪情,永不可失的意志。 纵然玄火变本加厉,但李鱼那一缕执念便如山岳不倒,便如川流不息,便如沙漠中那一块顽强的仙人掌,纵是风吹日晒,纵是时光消磨,依旧于无边瀚海中彰显自己的骄傲。 “哼,倔强的小子。”虚空中传来一声冷笑,更浮现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庞。 那面庞饶有兴趣地审视着李鱼,嘴角更含着一丝讥诮之意,似在嘲讽着李鱼,又似在嘲弄天下万物:“恨血藏碧土,七玄乱乾坤。正邪一体,善恶同游,且看你能给本尊带来何种惊喜。” 笑声戛然而止,玄火寂然而灭,那一颗玄火珠却是光华大盛,“唰”得一声从李鱼手上挣开,围绕着李鱼身体,反复旋转,让夺目光华愈加怒放。 本是躺在地上的上官雁被光焰炫目,不由悠悠醒转,一望眼却见火玄珠势如紫电踏尘,竟是扑入李鱼胸口。 满室耀目光芒亦随之消失不见,地穴之中顿变漆黑一片。 “怎会如此?”上官雁急运归元诀,让怜月神剑放出一点星芒,一边检视李鱼状况,忧心喊道:“李公子,你如何了?” 她这时已然察觉自身修为已从元婴降为金丹,却是无暇多顾,一片玲珑芳心,只剩下期盼李鱼无事的念头。 却见李鱼展开双目,闪过一丝疑惑神色,随即望见微弱光芒里那两道关切目光,又惊又喜:“上官姑娘,还好你安然无恙。原来那漫天神火,只是一场幻梦。” 上官雁见李鱼第一件事便是关心她之安危,心头不禁一甜,却是不敢耽搁,郑重以告:“李公子,我先替你探查身体伤势。” 李鱼此刻只感神清气爽,并无一丝异样,但听上官雁语含忧虑,便说道:“如此,有劳了。” 上官雁再远归元诀,但见一道白色真气轻轻窜入李鱼体内,周流六虚,竟是毫无阻碍。 她不禁一呆,摇头道:“奇怪的很,李公子你身体并无异样,可是……” 李鱼这时也反应过来,问道:“那颗火玄珠呢?” 上官雁苦笑道:“火玄珠已在你体内了!” 李鱼亦是一呆,反问道:“在我体内?难道我刚刚经历的烈火燃身之苦,并非纯是幻境?那你岂不是一场白忙?” 李鱼第一时间不去想火玄珠的好处,反而怜惜上官雁的辛苦付出,直让上官雁心头一颤,不觉有些痴了:“这世上怎会有善良的男子?为何他每一次都是先考虑别人,而不去考虑自己?” 李鱼见上官雁沉默不语,不觉一阵尴尬,苦笑道:“我确实没有谋夺火玄珠之念,当时我见你拿了火玄珠后人事不知,就想先将火玄珠拿开,没想到却是鸠占鹊巢了。” 上官雁道:“天材地宝,向来为有缘者得之。 火玄珠既然主动窜入你体内,足见与你有缘,本该属于你之物,你又何必道歉? 何况这火玄珠霸道无比,我一触碰便陷入肃杀幻境,若非你再次相救,此刻焉有性命?” 李鱼转念一想,不觉叹道:“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天意。我不想得到火玄珠,它却自己找上了我。” 上官雁微微一笑:“所以你不必感觉歉意,倒是我又欠了你一条命。” 她虽然假装淡定,但内心之中却是忧喜参半:“得到火玄珠之后,李鱼可谓一步登天了。 但仙林前辈得到七玄珠之后,都是慢慢炼化珠内灵气,只一丝灵气便可令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从不敢贪多务得,更不敢将整个玄珠吞入。 如今这火玄珠整个进入李鱼体内,不知是祸是福呢? 话说回来,我一刻也扛不住幻境折磨,反而折损五年修为。而李鱼竟能得玄珠认主,再次验证他非同凡响,不能以常人视之。 我先前已仔细巡察李鱼体内各处,实在并无异样。” 周围尽是漆黑,唯有怜月神剑散发出的一点星光,依稀摇动,照见两人各怀心事的脸庞。 忽听上官雁道:“李公子,如今你已经得到了仙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火玄珠。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虽然有一身护体之气,足以抵御金丹期修为,甚或能抵御元婴期修为,但人心鬼蜮,一旦你被心怀鬼胎之人盯上,依旧免不了一场危机。 依我看来,你不如投身十大门派,如此便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才有时间逐步炼化火玄珠的灵力。” 李鱼心头一震,第一时间想的却是:“如果真有邪人觊觎,十大门派便能庇佑我吗?你身为摘星楼掌门师妹,还不是被森罗狱追杀吗?君子贵自立,岂能托庇于人?” 但他转念一想,却又有了另一种想法:“上官雁所言不差,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若深居秋鸣山,养气之术已然足够。我若想行走仙林,却是万万不可。 是了,是了,我怎么这么笨,居然现在才明白义父的用心! 当年义父走的时候,神色凝重,显然遇到了无比艰难之事,再不得不将我独自留在山中。 他一定要让我见雁而起,就是想要我获得火玄珠,然后才有资格帮他的忙!” 义父离开这十二年,李鱼日夜想念,曾经多次想要下山寻找义父,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如今“见雁而起”的束缚已经破解,李鱼单纯的念头却也因为这一场风云际会而有了变化:“若不先行修炼神功,即便老天开眼,真让我寻找到义父,也只是他的一个拖累。 不如就先投身十大门派,修得一身神功,再去寻找义父下落。” 打定了主意,李鱼微笑道:“反正我是见雁而起。上官姑娘,我先前已说要和你一起,现在你可答应了吗?” 第9章 微妙心思 上官雁斩钉截铁拒绝:“不行!” 李鱼颇为意外,这已是他第二次听上官雁嘴里蹦出这两个字了。 他第一次要求与上官雁一起,其实漫无目的,上官雁拒绝乃是人之常情。 但眼下他已知摘星楼乃是十大门派之一,还道上官雁有招揽之意,没想到竟是这等结果,不免问道:“是否因我资质浅陋,不入摘星楼之眼?” 上官雁摇头道:“李公子有所不知,星月剑法需要运使归元诀,而归元诀需要女子体质方能修炼。是以摘星楼弟子皆是女儿身,并非刻意不接纳公子。” 其实李鱼获得火玄珠后,已是奇货可居。 摘星楼既有客卿之设,又广收天下绝技,给李鱼安排一个位置,随便传授李鱼一些修行之道,继而想办法取出火玄珠,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上官雁感念李鱼数次相救之恩,更被李鱼俊俏外表与坚毅性格的反差所吸引,芳心之中涟漪暗起,竟是全心全意为李鱼考虑:“像他那样的人,既无法修行星月剑法这绝顶神功,又怎能埋没在摘星楼中?” 李鱼哪知上官雁微妙心思,点了点头,又问道:“原来如此,却不知十大门派还有哪些门派?我又该投身哪个门派?还望上官姑娘不吝赐教。” 上官雁道:“摘星楼而外,其他九大门派,分别是博览百家之无上会,申明义理之圣儒门,潜心玄音之仙音宗,剑术超人之万剑谷,暗器惊世之唐阁,专意修禅之火龙寺,道术精微之玉泉派,鬼斧神工之墨宗,行侠仗义之丐门。 数千年来,仙林十大门派代有兴替,即便显赫一世,亦无法永葆荣光。 我摘星楼当年曾为仙林魁首,如今却居于十大门派末位,内忧外患,委实可虑。至于你该入何门派……” 说到此处,上官雁忽然停语不发,眉头亦是皱起。 原本上官雁满心思皆是李鱼的安危,第一念头便是让李鱼找个十大门派做靠山。 但一想到仙林如今的形势,心思再转,发觉此举甚是不妥:“十大门派虽说是正道翘楚,却是暗藏鬼胎。 哼,某些人雄心勃勃,甚或像六大邪派那边丧心病狂,强取豪夺李鱼身上的火玄珠,那李鱼便是自投罗网。 假若他们真用心栽培李鱼,则又使火玄珠成为其门派强大助力,摘星楼不进则退,形势更将岌岌可危。 是了,我既要为李鱼认真谋划,亦不可让火玄珠落入其他门派手中。” 李鱼见上官雁沉吟不语,显是左右为难,倒也并不催促,暗忖道:“以这些门派名字而言,倒是圣儒门最符合我心意。不过上官雁此人情态恳切,足可信任,且听她如何建议。” 上官雁苦苦思量,忽然灵光闪动,登时有了主意,当即对李鱼道:“李公子,你有所不知,一般人修行玄功,都从三岁孩童开始,经历筑基之苦,方可有一番成就。 似你这般年纪,玄骨已闭,丹田难贮,再想修仙入道,实是太迟了。 不要说十大门派,就连仙林中其他门派,也未必会同意你入门。 自然,若你将火玄珠之事和盘托出,十大门派必会待你如上宾。只是露财于外,却怕有心之人觊觎。” 李鱼略感失望,不过他并不曾真正明白十大门派在仙林的地位,也并没有必须入门的执念,是以并不纠结,微微一笑,潇洒依然:“无妨。书卷中多有记载,非仙骨者不得入仙门。 虽与十大门派无缘,我亦可作天地一沙鸥,自在领略仙林美景。” “李公子勿急,我先前冒失提了投身十大门派的建议,此刻却要将功补过。 要知仙林中人并不单纯靠修为来定高低,比如御兽门中人本身修为不高,但其御兽之道精妙无比,足以驯服元婴级别的妖兽作为助力,同样可在仙林扬名。” 李鱼脑海中浮现狮象虎豹等诸多猛兽,不由失笑道:“御兽之道吗?我暂时还没有这个兴趣。” 星芒淡淡,照见上官雁眸中一点嗔意,微微努起嘴:“李公子学富五车,我又岂能焚琴煮鹤,教君失了风雅? 此不过一种譬喻,告诉你仙林中卧虎藏龙,非只十大门派而已。” 李鱼对上官雁并无多余想法,但美人薄嗔,名花含情,不由得心头一阵涟漪:“此女一笑一颦,均带有魔力,一旦卸除冰冷伪装,当真解释春风无限恨,对之忘忧而生乐也。” 于是李鱼也忍不住调侃道:“上官姑娘却是羞杀我也,我何来学富五车?不过是酸腐一书生罢了。” 上官雁瞟了李鱼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道:“你房里全是书架,连问我的名字都要吟两句诗,足见你对于诗文是十分喜爱了。 恰巧仙林中便有这样一个与你臭味相投的门派,不看重真气修为,只注重对诗文的理解,诗文领悟力越强,威力便越是强悍。” “哦,真有这样的门派?”李鱼顿时来了兴趣:“难道诗文还可以克敌制胜?” “你全无修为,养气防身术却能抵挡双煞掌风,那么以诗文克敌制胜,又有何奇哉? 我只道你一贯淡然处世,没想听到诗文二字却如同挠了痒处,竟会这般激动!” 李鱼回击道:“人固有所痴,所谓淡然,不过是未痴之时。真到了痴心的境界,哪还管得了风度,哪能够继续装平淡呢?” 上官雁闻言又是一怔,芳心在霎时间亦是痴了:“李鱼啊李鱼,你对诗文这般痴狂,可你却未曾对我有片刻痴心。 但凡你对我有一丝爱慕,我必想方设法将你留在摘星楼,助你练成绝世神功,让你扬名天下。 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趁着情丝初起,我便自行用慧剑斩之罢。 哈,想来人间亦是大可笑,一众少年英雄皆不入我眼,第一次心动竟是为了这萍水相逢的书生。哈, 想来我虽是可笑之人,亦不过千万痴人中的一个痴愚女子罢了。” 第10章 林下之风 见上官雁又是沉默不语,李鱼这一回可是忍耐不住,贴心提醒道:“上官姑娘,你说的那个诗词门派……” 上官雁回过神来,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此派名为疏影阁,千年前亦曾列名十大门派,但因择徒甚严,一代仅传一人,渐渐声名寥落。 但十大门派皆知疏影阁主有经天纬地之能,礼节常备,未敢轻忽。” 说到这里,上官雁叹息一声:“仙林好事之徒‘醉眼看花主人’,点选八大仙子之名,自以为罗致人间绝色,却将我错列其中,直是鱼目混珠,难为的评。 但其将疏影阁主胡绛雪列为第一,尊以梅花仙子的雅号,却是大有见地,足为天下公论。” 李鱼眼光不由瞟了一眼上官雁,心道:“你实在太谦虚了!你天香国色,本是凡间所无,列名八大仙子,正说明醉眼看花主人眼光不差。” 但这话若说出来,难免显得轻浮,便只在他心头浮沉。 上官雁似是听到李鱼心头所言,眉上一喜,语带机锋道:“胡姐姐风神秀异,大有林下之风,当年我一见她便惊为天人,自惭形秽。 你见到她时,须像见到我时那般镇定自若,切勿手足失措。 她眼光甚高,若是心头不喜,便有天王老子说项,亦是无法拜入其门下。” 她顿了一顿,继续道:“我会与胡姐姐修书一封,推荐你拜入疏影阁门下。 但能否顺利入门,却看你是否有真才实学了。 据胡姐姐所言,她选传人首重诗词歌赋,你若无信心通过试验,那便罢了。 曾有不少名家子弟,想要一览胡姐姐仙姿,遂以拜师之名求谒,只落得自讨没趣,传为仙林笑谈。你莫要平白丢我的脸面。” 李鱼正色道:“我是拜师求艺,又非登徒子寻花之举,即便才力不足,难以入门,并无可笑之处。 不过我确实对这疏影阁颇为好奇,若世上真有以诗词克敌之法,乃是为我天造地设的康庄大道,我亦不会轻言放弃。” 上官雁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她又从灵宝囊中取出两盒绿豆糕和五个“妙心果”,递给了李鱼:“我才发觉山穴顶部另有一道密眼封印,许是怜月神剑散发的灵气,触动了封印,才让我们得以躲过双煞的搜寻。 若要回到地面,击破封印即可。但恐双煞犹不死心,冒然出去反是遭殃。 我须得在山穴中闭关三天,这妙心果颇是管饱,你且拿去吃。” 李鱼站起身来:“姑娘好好疗伤,我去到那一边休息,绝不会打扰你。”竟是沿着山壁,摸黑缓缓走出石台区域,到了早前山穴的最边缘,自去闭目养神。 上官雁芳心幽幽一叹:“为了火玄珠,我折损五年修为,但因此认识了他,也不知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一叹之后,她不再耽搁,凝心静意,缓缓恢复归元诀真力。 三天之后,上官雁再以“星星仙语人听尽”破开封印,将李鱼拉回秋鸣山谷底,顿时现出灿烂阳光。 仅是一个封印,隔开两处洞天,让李鱼对于仙道奥妙更多一番认识。 上官雁道:“疏影阁在玉笛谷,据此大约七十万里。若让你自己前去,那不知猴年马月了。 说不得,我送你一趟罢。不妨回到你那小屋,看看还有什么可用之物。” 说罢,不待李鱼答言,又是抓住李鱼肩膀,御气腾空,霎时来到秋鸣山巅。 此时邪海双煞早已绝踪,李鱼相伴十五年的小屋亦成为废墟,书卷衣物更已毁之一旦了。 李鱼心头一阵感伤,却是想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但向前路行,纠结又何益?”于是道:“不必检视了,也没有什么贵重之物。” 上官雁真气一引,却见废墟中飞出一块白玉牌,其上雕刻着一幅女子摘星图,正是摘星楼中尊贵至极的摘星令。 上官雁微笑道:“那夜事起仓促,我唯恐追兵来到,不及细说,便将摘星令放在枕头底下,作为信物,留待他日报恩。 可笑双煞虽然来得快,却是粗心大意,白白错过了仙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令牌。” 李鱼心头感动,脱口而出道:“原来你早有安排,我却道你太过敷衍,真是不识苦心了。” 上官雁心内又是一点安慰,低低说道:“只要你不误会摘星楼中人是忘恩负义之辈,那就够了。 这块摘星令你拿着,若是疏影阁不接纳你,你可到市集中亮出摘星楼,自有人带你前来摘星楼。我定会再替你想办法。 至于你获得火玄珠之事,切不可告诉他人,就是胡姐姐也别告诉。” 李鱼虽是施恩不望报,但感知上官雁诚意拳拳,便爽快接下摘星令,对上官雁更多一分好感。 上官雁忽然错开秋水双眸,语声中也略带着点颤抖:“站到我身后,抱紧了。我这就施展御气之术。” 李鱼微微一呆,却是知道御剑万里不比寻常,顾不得避忌,便依言大了胆子。 兀自神识摇荡,不知东西南北,李鱼忽觉风声呼啸,身如扁舟,原来已在天际高空。 九霄云层莽莽苍苍,蜿蜒山脉腾龙走蛇,无垠浩海渺如杯水,全是前所未有的状景奇观,引得李鱼心胸大开,只想着他日翱翔仙林之快意,不复儿女多情之绮思。 上官雁却是强作镇定,识海之中但觉锣鼓齐鸣,只是咚咚咚响个不停,连脸上亦浮现一丝红晕,只是痴痴想道:“罢了罢了,他替我疗伤之时,已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如今亦不过重温蓝桥之梦,我何须多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已是来到玉笛谷。上官雁轻递一声:“李公子,已到了玉笛谷啦。” 这一声软语宛转,声调颇不类寻常口吻,羞上心头,愁上眉头,竟是大有不舍之意。 李鱼不知上官雁微妙心境,急忙松开了双手,诚挚道一声:“多谢。” 上官雁道:“我就不与胡姐姐相见了,但愿李公子得偿所愿,成功拜入疏影阁。上官雁先行告辞了。” 她这一句话说罢,不待李鱼答言,已是御气腾空,迅疾折返而去。 李鱼见上官雁又是说走便走,忍不住赞叹一句:“摘星楼上官雁,真乃奇女子也。哎呀,我都还来不及问她是否知道义父其人其事呢。” 这一声“奇女子”的赞叹,隔了万里层云,隔了千山暮雪,却生生飘入了上官雁心中,引得她没来由坠下一滴清泪:“明明是我自己推开了他,为何这般难以割舍?” 第11章 痴人说梦 玉笛谷隐于群山之中,一路花红柳绿,宛若仙境洞天,只不知疏影阁方位所在。 李鱼走了五步,方才醒悟身上衣服破碎不堪,更沾染了诸多血迹,委实难以见人:“以此装束面见疏影阁主,殊不雅观,更失了礼数。 可惜来得匆忙,竟忘了更换衣裳。哎,我粗心大意,上官雁却也忘了提醒我。” 但眼下进退两难,又兼人生地不熟,李鱼也只得硬着头皮沿着大路而行。 几个拐弯之后,柳叶分处,现出三名华服少年。 但见这三人颇是俊朗,两人坐在石凳上对弈围棋,另一人则斜躺在石凳上发呆。 三人听到李鱼脚步声,一齐往李鱼身上看来。 那躺在石凳上的少年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这副邋遢模样,也敢踏入玉笛谷。” 弈棋那两人亦是忍俊不禁,路上俱露了笑意。 忽然那石凳少年猛然坐起身躯,拍着石凳,大声叹道:“妙哉妙哉!兄台别出心裁,标新立异,可真让我陈凤年佩服! 梅花仙子出谷之时,说不定真就多看兄台一眼。” 弈棋那两个少年亦是脸色一变,随之拂乱了棋盘,叹道:“不错,做不到鹤立鸡群,还不如鸡立鹤群,反而能别开生面。兄台高招,云台双秀亦是甘拜下风。” 李鱼不禁愣住,完全搞不懂这三人的路数,暗忖道:“莫非这些人便是上官雁所说的寻芳客?” 他当即走近几步,问道:“几位兄台,是要往疏影阁去吗?” 陈凤年叫道:“兄台可莫要说笑,疏影阁早已禁绝闲人。不对,你全无修为,怎能来到玉笛谷?” “我是去找疏影阁主拜师的。借问陈兄,沿着这条大路一直往前走,便能到达疏影阁吗?” 陈凤年脸色再变,诧异吐出一句:“原来兄台不但有奇异之行,更是有包天之胆。 你难道不知,连宋天行、薛逸峰等人都吃了闭门羹?” “云台双秀”之“天秀”吴朗睁大了眼睛,大声道:“我等盘桓玉笛谷三月有余,只望梅花仙子出谷之时能偶然投瞥,便已觉三生有幸。 虽然空等三月,但总算痴心可对朗日,不敢有丝毫冒犯之意。 兄台投机取巧,想要借奇装异服引起梅花仙子注意,那却是打错了算盘。” 李鱼这才明白这三人竟是在谷口空等梅花仙子,不觉好笑,摇头道:“诸位都知道我并无修为,那么我来疏影阁拜师之事,岂会有假哉?” “地秀”赵真先与“天秀”吴朗面面相觑,继而大笑道:“兄台也太秀了,居然敢在我们双秀面前编谎话?找梅花仙子拜师学艺? 疏影阁早就没落,梅花仙子亦只有金丹修为,比我们兄弟都是不如,你拜什么师? 这借口早被别人用过了,你还拿来跟我们秀,可笑,可笑之极。” 李鱼见这三人夹杂不清,暗忖道:“疏影阁既在谷中,多走几步就是了。何必与这三人浪费时间?”于是默声不响,继续沿路往谷中前行。 陈凤年望着李鱼决然而去的背景,不由张大了嘴,喃喃自语道:“这小子虽然比我俊那么一点,却是傻太多了。便连怀剑公子都只敢在止步亭外驻足,想要凭一件破衣服就见到仙子芳踪,真是痴人说梦。” 李鱼行了三里地,遥遥已望见疏影阁楼台,心头微微一喜。 再行几步却听到一阵优扬琴声响起,清音泫泫,抑扬高下,巍巍乎若泰山,汤汤乎若流水,竟是前所未有的佳音妙乐。 李鱼精神一振,猜测道:“莫非这阵琴音便是疏影阁主所弹?当真天上仙音,妙绝今古,令人悠然神往。” 他脚步随之一快,期待早一刻见到疏影阁主。 又转了半里路,却见一个身穿白衣的俊秀少年坐在一个亭中,专心致志的弹着一张焦木古琴。 但见少年脸如冠玉,目若朗星,素洁白衣上无半点尘埃,当真是潇洒飘逸,望之犹仙。 李鱼一呆,暗道:“怎么是个男子?”却见亭中悬挂一块匾额,上书泠冽娟秀二字:“止步亭”。 止步亭过去,则是一道木桥。木桥过去则是一条小路,两旁梅花盛开,却是仍不见疏影阁主楼。 李鱼恍然而悟,暗忖道:“看来这人确非疏影阁主,是以逗留于止步亭中。” 他放低脚步,缓缓接近止步亭。 经过白衣少年身旁时,李鱼本想对少年的高妙琴艺送上由衷赞美,又怕破坏少年弹琴的雅兴,便将满腔佩服藏在心中,径直走上了木桥。 从李鱼来到亭前到李鱼经过亭子和木桥到对岸,那白衣少年俱是恍如未觉,眼睛固然不抬一下,琴音更未曾稍乱,真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只在李鱼身影消失在梅花树中,那少年的眸中才闪过一丝异色。 在梅花林又走了数里地,李鱼终于瞧见一个精致楼阁,上书“疏影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却与先前“止步亭”三字笔法全然不同。 楼阁周围尚有七八幢小屋星罗排列,此外别无富贵装饰,给人素雅之感。 李鱼整了整衣服,暗忖道:“丑徒弟总得见师父。既是以诗文考量为主,但愿疏影阁主能放过我这不成体统的装扮。” 当即朗声道:“小子李鱼,愿投身疏影阁门下,奉疏影阁主为师。” 云汉缥缈处传来一声冷哼:“暗香林外,闲人止步。你是不知禁令吗?又或者明知故犯?” 李鱼但觉肃杀威压瞬袭心头,当即运起养气术,胸怀坦荡,夷然无惧:“小子诚心拜师,实不知疏影阁主有所禁令。 但即便早知禁令如山,小子亦必须来到疏影阁前。若错过诗词制敌之道,小子当抱憾终身。” “哼,好大的口气。你虽有意拜师,我却无意收徒。念你非是仙林中人,所犯无心之失,悉数免去。这便离谷去罢。” 李鱼先前听上官雁诉说名门公子自讨没趣,又见陈凤年等人惕然不敢犯禁,心中对这疏影阁主不免多番猜测,忖度她乃是冷酷严师。 没想到真正见面,却发觉她和蔼可亲,并没有先前那般不近人情,他不免微笑道:“但是摘星楼上官雁却对我说,疏影阁主早有收徒之念呢。 我这里有推荐信一封,烦请疏影阁主钧鉴。” 第12章 七步成诗 李鱼自怀中取出推荐信,微一举高,便感一股气劲将推荐信轻轻拿过,直飘入疏影阁二楼窗户。 疏影阁主仍是未现仙踪,只在半晌之后,略带着诧异,又略带着嘲谑,空渺渺递出一句:“当真人不可貌相。 一个不修边幅的少年郎,竟被霜月仙子许为曹子建再生,苏东坡下凡,直夸得天花乱坠,叫我不动心都不行了。” 李鱼不卑不亢道:“曹子建独占八斗才,苏东坡髙处不胜寒,而小子不过寒鸦之质,岂敢与凤凰媲美? 霜月仙子替小子高抬身价,皆是谬赞,小子愧不敢当。 但小子扪心自问,对诗词之道实是爱慕,痴狂处不下子建、东坡诸人。” 疏影阁主胡绛雪沉默片刻,方才道:“如此,便给你一试的机会。 我设有五关考验,你若能一一通关,便是疏影阁传人。若是无力闯关,便请自行出谷罢。” 李鱼心头微凛,心知推荐信敲门砖的任务已然完成,接下来就全看自己表现了。 他当即将身板挺直,朗声道:“多谢疏影阁主成全,请指教。” “第一关考的是记诵,共有五题。绿阴生昼静,下一句是什么?” 李鱼知道这一句诗乃是出自韦苏州之手,直接答道:“孤花表春余。” “都门雨歇愁分处,下一句是什么?” 这一句诗甚是偏僻,李鱼未曾目睹,既不知出自何人,亦不知下句为何,汗水瞬间爬上额头:“糟糕,我自诩博览群书,却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实在没有印象。 空自夸下海口,才第二题便已是丢人现眼,情何以堪!” 读书之道,本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李鱼既知自己从未浏览此诗,拖延亦是无益,黯然一拱手,答道:“小子已落败了,这便出谷去。” 却听胡绛雪道:“书卷浩繁,便是皓首穷经之人,亦无法尽窥奥妙。 何况第一关共有五题,你尚未闯关失败。你确定弃题不答了吗?” 李鱼一听事情犹有转机,这一瞬间仿佛枯木逢春,死灰复燃,颓唐的心也随之振作,抬起头来对着二楼窗户,目光坚定无比:“多谢疏影阁主垂怜。小子失态了,愿继续领教高明。” 胡绛雪道:“都门雨歇愁分处,山店灯残梦到时。这两句诗乃是出自唐国陈羽《送友人及第归江东》,亦不算偏僻之词。 第三题,请将谢玄晖《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背给我听。” 这一首《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乃是谢玄晖名作,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最为传世,赢得李太白赞叹无穷:“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 这样的名作自然难不住李鱼。李鱼一边背诵着这首诗,一边暗忖道:“难道疏影阁主故意降低难度吗? 不管如何,我须得珍惜这个机会,小心应答接下来的题目。” “第四题,《诗三百》中哪一篇字数最多?请将开头四句念出。” 《诗三百》即是《诗经》,这一道题亦难不住李鱼,只听李鱼朗声道:“閟宫。閟宫有侐,实实枚枚。赫赫姜嫄,其德不回。” “第五题,建安七子一向为世人所慕,请将七子诗赋各背一篇出来。” 这道题看上去简单,却又十分困难。世人皆知建安七子乃是孔北海、陈孔璋、王仲宣、徐伟长、阮元瑜、应德琏、刘公干。 但若身在考场,情绪紧张,许多人皆会错误把曹孟德、曹子建视作建安七子,所背诗篇则不免大相径庭。 即便记住建安七子姓名,想要完整无误背出七人的诗篇,也是难度颇大。 不过,这道纯粹考验记忆和临场发挥的题目,却是难不住李鱼。若非对诗文十分喜爱,他也根本不会有拜师疏影阁的强烈念头了。 见李鱼迅速将七人诗赋背完,胡绛雪不露声色道:“五道题答对四道,勉强算你过关了。第二关考的是捷才,共有三道题。 第一道题,五行金木水火土,请对下联。” 上联七个字,看上去很简单,但其实暗藏玄机。 所谓对对子,上下联字数要一样,内容却不能相同。由于上联前两个字“五行”是“金木水火土”的统称,下联也必须是这种前两个字统领后五个字的格式。 但因为上联已经抢先说了“五”,下联已经不能用“五”了,那么这个下联就十分困难了。 李鱼听到上联之后,立刻明白这个对联不简单,眉头紧皱,却是无法一下子想到下联,不免踱起步来。 “我只给你半盏茶时间,若是时间到了,我便出第二道题了。” 疏影阁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不过看似平静的语声下仍透露出一丝期待。 时间飞逝,李鱼额头上的冷汗又忍不住冒了出来。 就在紧张时刻,李鱼忽然灵光一闪,竟是想到了止步亭中那个弹琴的白衣少年,顿时对出了下联:“七音徵羽角宫商。” 要知五音为徵羽角宫商,但宫有变宫、徵有变徵,故可称为七音。这个下联对得颇是妥帖,可见李鱼的才思敏捷了。 李鱼对出下联之后,犹觉惊心动魄:“好险好险,多亏了那白衣少年,触动我的灵感。 这个下联在平仄上还有些问题,但时间紧迫,却来不及想更完美的下联了。” 胡绛雪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道:“第二道题,天若有情天亦老,请对下联。” 这个“天若有情天亦老”看上去比较简单,但是也暗藏乾坤,因为这一句乃是出自李昌谷《金铜仙人辞汉歌》的名句。 换句话说,胡绛雪想要考察的是李鱼的集句能力,下联也必须出自前辈名人。 如果自己另外创一句下联,虽然也算对联,但是就算不上高妙了。 李鱼自然明白疏影阁主的用意,而且他熟读诗书,恰巧记得前人石曼卿的名句,立刻回答道:“月如无恨月常圆。”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 这个集句联对仗工整,平仄妥帖,意境协和,堪称一流妙对。能对出这个下联,足以说明李鱼确实博览群书,而且能够很好临场发挥。 虽是疏影阁主并无别样表示,但李鱼却很有自信,自己脱口而出的下联足以让疏影阁主满意。 却听胡绛雪道:“曹子建七步成诗,霜月仙子既然夸你是曹子建再生,这第三道题嘛,请你在七步内也写一首诗吧。 至于诗的题材嘛,是了,仙音宗宗主唐佳慧三个月后大寿,你就将唐佳慧三字嵌入诗中吧。” 这一道题可真是绝了!不但要七步之内写出一首诗,还要求是一首“嵌名诗”! 原来前面的两个对联只是开胃小菜,现在才算是正菜时刻。 李鱼的眉毛又皱了起来,却不得不迈出了第一步! 第13章 怀剑公子 沉吟之间,李鱼已经走到第二步,他霍然举目,急切问道:“疏影阁主,可有体裁和内容的要求?” 诗有古体近体,近体又有律诗绝句之分。律诗绝句中又有七言和五言的区别。至诗歌的内容,则是万物皆可入诗,所以出题者往往会给一个诗题来限制,如咏蝉比如咏花之类。 胡绛雪默然无答,李鱼却不得不踏出了第三步:“只剩下四步了,当务之急,我必须先确定一个主题,纲举目张,才能够想出一首像样的诗来。既然疏影阁主没有要求,我尽可以天马行空。” 踌躇之时,李鱼又踏出了第四步,反复念叨着:“唐佳慧,唐佳慧……” 转瞬已经是第五步了!疏影阁前微风拂过,忆起梅香暗来,自是赏心悦目。但看似娴静的气氛里全无闲适,仅剩下焦灼与煎熬!这一场才思上的无声厮杀,更胜过刀光剑影,足以令人动魄惊心。 第六步了! 二楼窗户中飘出一缕淡淡茶烟,饶有兴味地望着半空中缓缓落下的一片梅花。杜陵归客正裴回,玉笛谁家叫落梅。这片落梅是不是已经在暗示李鱼赶紧回家? 第七步了! 七步之间,天才与庸才将见分晓,前进与回头将水落石出。 这简简单单的七步,将决定李鱼今后的命运。这是极短暂的七步,也是极漫长的七步。 却听李鱼朗声吟道:“唐皇爱幸骊山殿,醉卧霓裳乐未央。翠钿合成梅掩怨,佳人浴罢夜萦香。华年岂料渔阳火,慧质终违栈道铛。谩道相思销尽骨,残灯喟叹羡成汤。” 李鱼居然真的在七步之间吟出了一首诗,真的把“唐佳慧”三个字放在了诗中!这是何等的才思敏捷,这是何等的奇迹! 要知道,嵌名诗难的并不是把名字嵌入诗中,而是整首诗必须形成一个完整的主题,拥有一个协和的意境。如果只是把“唐佳慧”三个字放在三句话中,构成似是而非的组合,那是轻而易举,三岁孩童皆可做到。但若要让嵌名诗成为真正的诗,却非常考验才华了。 李鱼这首诗所写乃是唐国的一段往事。唐明皇以金钿定情杨贵妃,抛下梅妃而专宠杨贵妃一人,传下《霓裳羽衣曲》千古神乐。奈何渔阳火起,最终唐国由盛而衰。 李鱼这首诗妙处在于最后两句,颇有推翻前人论调的新意。诗人皆叹唐明皇乃是因为相思才会误国,所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而李鱼在这首诗里面说:“唐明皇的恨并不是爱情之恨,而是懊悔之恨。晚年的唐明皇暗地里羡慕善始善终的成汤,只不过哑巴吃黄连,不敢直面自己的过错,只能拿着相思来掩饰心内的不安和悔恨。” 胡绛雪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虽是七步之间吟出一首诗,但自度能凭此诗过关吗?” 李鱼暗忖道:“让我自己评价?这是什么路数?那我当然要说自己过关了。”一边款款而谈:“我这首诗虽是因为格律而将金钿换成翠钿,将唐明皇在栈道所谱雨霖铃说成栈道铛,但总算是一首合格的七律。既包含了唐佳慧三字,又七步成诗,已然完成了疏影阁主的要求。” “呵。”却闻胡绛雪一声轻笑,随即又传来她一声叹息:“你吟出一首诗便沾沾自喜吗?须知我已明确说出唐佳慧三个月后大寿,你偏懵懵懂懂。我出题之意乃是要你写一首祝寿诗,你却傻傻来问我内容?” 李鱼不由愣住,脸上神色随之一变。只听胡绛雪继续道:“又或者,你早已经猜出我的要求,却因为才力不足,无法仓促写出祝寿之语,便只好另选题材?须知诗词一道,与天下事理相同,若是舍难就易,避重就轻,终是难以窥见顶峰风光。” 这一番话到了李鱼心中,只说得李鱼汗颜无比,冷汗直下。他确实满脑子只想着完成任务,为了能够写出一首完整的诗来而有意忽略了祝寿的提示,如今被胡绛雪将他心思直接说出,不免哑口无言。 若换做他人,自然要对疏影阁主有所抗议:“你先前又没有明说!现在我七步成诗了,你却来鸡蛋里挑骨头?” 但李鱼却深知疏影阁主所言不差,这一点“舍难取易”的投机心理确是诗道大忌。假如疏影阁主以此判断他无法过关,他亦毫无怨言。 不过聆听了疏影阁主的妙论后,李鱼却越发想要拜疏影阁主为师。寥寥数语,已见疏影阁主见识高超,若能拜在其门下,时蒙教诲,必是受用无穷。 是以李鱼这一回既没有扭头就走,也没有多发一言。他心里希望疏影阁主能网开一面,却又不便出口请求,于是便只有呆呆站立着,唯有眼神中流露出一点期盼。 难堪的沉默中,却听胡绛雪忽又一笑:“怎么,你不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吗?七步之间,你能因为梅花落地而触景生情,联想到梅妃江采萍,继而想到唐明皇与杨贵妃,这份机敏亦算难得。尤其最后两句,立论颇为新颖,陡然拔高全诗,堪称佳构。若是我不让你过关,便是有意为难你了。其实自你念出诗的一刻,这第二关便已通过了。” 疏影阁主一锤定音,李鱼这才放下心来,却又感哭笑不得,暗里埋怨:“说是早已通关,却偏偏让我提心吊胆,这个疏影阁主现在看来,可没有那般和蔼可亲了!明明是一派之主,居然也来和我开玩笑!” 他又想到前两关已是如此艰难,接下来的三关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更难的考验,那刚放下来的心立刻又揪紧了,全神贯注,将所有杂念都排除出去。 胡绛雪道:“第三关嘛,考的是品鉴。你先前应也听到琴声了,弹琴那人乃是圣儒门的怀剑公子。这一题我便问你,他的琴声是优是劣?依旧给你半盏茶时间思考,我期待你的答案。” “什么?品评琴声?”一听到这个题目,李鱼脑子顿时“轰”得一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明明是考察诗词,怎么忽然要品评音乐了?从小到大,除了山风吹铃,柳叶响笛,李鱼可从来没真正接触过音乐!这让他从何品起呢?难道他要鼓掌三声,大喊三声“妙,妙,妙”?然后赞叹一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此时此刻,李鱼的脸色怪异之极,一副呆如木鸡的模样,竟惹得二楼窗户漏出“噗嗤”一声轻笑。 …… (咳咳,那首嵌名诗是我本人原创,写的并不好,贻笑大方。大家一笑而过即可。但我还是厚着脸皮求推荐票啊,毕竟我写这首诗可不止花了七步!估计七百步是有的啊,我太难了!) 第14章 心画心声 半盏茶时间转瞬即逝,李鱼收拾心境,勉强而答:“怀剑公子的琴声有悠然远山,徜徉流水之致,若我猜测不差,所弹之曲应是《高山流水》。” 他顿了一顿,想要听到疏影阁主些许表示,却是白白期待,只好继续道:“从弹奏手法来看,技巧熟练,琴声动听,令人心旷神怡。可见这怀剑公子虽然年轻,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造诣,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此等琴声,当真是妙,妙,妙!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李鱼完全不懂弹琴之道,只知道琴声美妙,却不知美妙在哪里,搜肠刮肚,也只能说出这一番套话。 这一番话说完,李鱼忐忑等待疏影阁主判定。二楼却是寂寂无声,似乎全然未闻李鱼那外强中干尴尬至极的喝彩声。 疏影阁主不置一词,微妙气氛中,李鱼慌乱渐起:“不妥,不妥。这些套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敷衍,绝对无法让她满意。可是我真的不懂……如何是好呢?” 半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叹息:“看来你尚是不懂品鉴之道呢。” 听到生死判决,李鱼的心瞬间下沉无间地狱:“我还是无力闯过这一关。前功尽弃了!” 就在这消沉念头浮起之时,却忽然有一道灵光闪过李鱼脑海:“这一关看似考较乐音,其实并不是真的考验我对琴声的理解,而是想让我找出琴理与诗文相通之处。琴声只是假象,其实还是在考诗词!” 紧张时刻,李鱼忽有所悟:“对佳作而言,夸赞之词不如批评之语。唯有独具慧眼者,才能在看似完美无缺的作品中找到缺点,指摘纵论。疏影阁主必是期待我能发现琴声的缺点,但缺点是什么呢?” 却听胡绛雪缓缓说道:“李鱼,你果有几分天资,但想要做疏影阁传人,却……” 李鱼心中一急,仓促开口道:“且慢,小子还没有说完呢。那琴声虽是动听,却有极大的缺憾。” “哦。”胡绛雪饶有兴味应答了一声,改口道:“那究竟是什么缺憾呢?” “果然有缺憾!”察觉疏影阁主话中的暗示,李鱼思绪急转,忽然有了想法,眼神笃定无比:“这琴声虽然动听,却无法感人。虽然小子想早一步到来到疏影阁前,但若琴声感人肺腑,小子必然沉浸其中,绝不会这般毫不犹豫继续前行。换言之,这琴声连小子的一点依恋都挽不住,更遑论绕梁三日的境界了。” 李鱼越说越自信,侃侃而谈:“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诗道与琴音只是一理,怀剑公子的琴音于形上或可称为高妙,但缺乏真情,于神上却落了下乘!” 胡绛雪道:“没有真情,如何动人?那人不敢以凤求凰直言其心,反而以高山流水伪之,真真令人可笑。” 《凤求凰》乃是司马长卿向卓文君表达相思的古曲,李鱼不由暗忖道:“原来那怀剑公子想要以高山流水引起疏影阁主的注意,却不知反让疏影阁主瞧不起。” 胡绛雪继续道:“其心不纯,其音不美,遂使知己之心曲,仅成炫耀之器物,焉有可观之处?是以那人,我颇是不喜。你不懂音律,听不出琴声因你现身而产生的细微变化。其实那人在弹奏高山流水之时,做不到浑然物外,多有失误之处,于形之一字亦称不上高妙。但你能说出‘心画心声’之理,当明白诗文之道亦不可伪饰。这第三关便算你过了。” 李鱼双目放光,感激道:“多谢疏影阁主指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其实疏影阁主这几关考验,既可以说是对李鱼的刁难,又何曾不是对李鱼的栽培? 第一关让李鱼明白学无止境,书无远僻;第二关让李鱼明白勇攀绝顶,不可畏难;第三关则是让李鱼明白心画心声,不可失真。这三关皆是用心安排,非是寻常,令李鱼收获良多。 只听胡绛雪轻轻一笑:“难得你少年心性,居然一点就透。这第四关考的是论断。唐国李义山诗风绮丽,其无题诗之奥义历来众说纷纭。你且说下你的见解,亦是给你半盏茶的时间思考。” 李鱼平日最爱的便是李太白、李昌谷、李义山这三李诗篇,对于李义山的诗中用意也早有想法。这一关真是瞌睡了给个枕头,正中李鱼下怀。 也不需要时间考虑了,李鱼胸有成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近来颇有大家学者以为李义山诗不涉家国,只写相思。而小子虽然学浅识漏,却是不敢苟同。唐国中人,历来比兴寄托,多借男女以讽喻家国。如张水部‘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读着是妇人口吻,其实却是用来拒绝某人招募。” 李鱼继续道:“而李义山身世坎坷,篇章中无不含有讽喻。楚雨含情皆有托,漳滨卧病竟无憀。这两句诗可以说是李义山的自供。那些相思无题诗其实都是怀才不遇的寄托。 小子敢以一首《无题》诗来印证所言。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来是空言去绝踪,是说令狐绹与义山迹近情疏,不肯提携义山。梦为远别啼难唤,是说令狐绹绝迹不来。书被催成墨未浓,是说令狐绹上朝之前托人找义山写稿。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我万重两句,更是义山痛苦陈说:令狐绹未做宰相时已如蓬山之远,不能接近,令狐绹做了宰相后,更隔了一万重。 所谓知人论世,若不知李义山身世坎坷,无视其情诗中失路之叹,仅仅认为是儿女情思,怕是难契李义山心怀。” 胡绛雪难得赞许一句:“拨开云雾见真容,这一关你不但过了,而且所言甚是有理,于我亦启发不小。该我向你说一声多谢了。” 李鱼慌忙推辞道:“疏影阁主真是折杀小子了。” 胡绛雪轻笑道:“你何必小子小子地称呼自己?所谓教学相长,你却是谦虚了。这第五关嘛,考的乃是明心。” 第15章 莫名其妙 胡绛雪道:“第五关共有三个问题,既是明心,便不能给你思索的时间,须即刻作答。第一道题嘛,霜月仙子说你为了救她,舍生而忘死。但你救人之时,并不知她的身份来历。假如你奋不顾身救下的其实是一个邪派女子,当如何处之?” 李鱼不假思索道:“如邪海双煞那般想要围攻与侮辱女子,即便我早知道女子是邪派中人,亦必挺身而出。义字当先,此乃人心中一点善念,何必强分正与邪?至于是否值得,又或者是否反被邪派女子落井下石,并不是我当时要考虑的问题,自然也就没有懊悔之说。” 胡绛雪继续发问:“第二问,人为生存而除妖,妖为活命而害人,孰对孰错?” 这个问题颇是刁钻,李鱼脑中略一思索,回答道:“若以局内人看来,妖与人并无对错之分。鲲鹏背负青天而后乃今将图南,而蜩与学鸠笑之。以学鸠眼光来看,鲲鹏自是可笑,而若以鲲鹏眼光来看,学鸠反为可笑。但若以局外之身看待,那我自然认为是人对而妖错。物伤其类,既然我是人,自然认为人的行为更可谅解。” “呵。”胡绛雪不置可否,一笑道:“第三问,若你是妖呢?举世滔滔,尽要将你斩尽杀绝,而所要杀你的并不只有邪派贼子,更有你素所敬服的正道翘楚。你当如何处之?” 李鱼的心突地一跳,微微迟疑,反问道:“这问题与第二问岂不是雷同吗?我若为妖,自然便以妖的眼光看待,人之所谓正邪与我又有何关?自然不肯甘心就戮。” 他随即恍悟道:“哦,原来是说我从人变为妖。若是如此,我想我会十分痛苦,若是素所敬服的人要杀我,我甚至可能不会躲闪,任由其结果了我。” 胡绛雪显得很感兴趣,破例追问道:“哦,你不觉得自己有些矛盾吗?你虽是由人而妖,但既然是妖了,自然便可以用妖的眼光来看待。之前种种不过云烟,他们要除妖,你为何不能反杀了他们?反而只想着束手就缚?” 李鱼摇头道:“疏影阁主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可怕。正因为我是人,所学所思所想皆是人之相关。若忽然变成了妖,一切所谓正气信念的坚持便轰然崩塌,之前的我便荡然无存。真到了那时,或者不必别人动手,我自己便选择自杀了。” “呵,倒真是大义凛然啊,竟想着杀死自己来成全正气。”胡绛雪像是赞许又像是嘲讽,忽然道:“第四问,你为什么要选择修炼?若是喜欢诗文,喜欢便是了,何必学诗词克敌之神通?” 李鱼一愣,不可置信道:“这已是第四问了!堂堂疏影阁主,也言而无信吗?” 胡绛雪“噗嗤”一笑:“我可不像某人那般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也未曾冠冕堂皇,刻板至极。我先前说问你三个问题,但现在忽然想多问一个,不可以吗?何况前三个问题,我也没说你答得好啊。” 李鱼看不到疏影阁主此刻神色,但知道她必是得意无比,暗忖道:“我竟是被她耍了。她诗词见解如此高妙,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太过分了。”不由窜起调侃之意,反问道:“自然可以啊,那疏影阁主觉得我是否相貌俊俏,玉树临风,天下少有呢?” 先前回答三个问题时,李鱼内心颇为沉重。每一个问题皆像千钧巨石一般,压在李鱼心上。这时因疏影阁主堂而皇之的耍赖,李鱼心情陡然轻松许多。他不免转念道:“莫非是她想要调解我心绪,有意为之吗?” 二楼窗户沉默片刻,忽然道:“确是相貌俊俏,玉树临风,天下少有啊。” 李鱼不由呆住。他本以为疏影阁主会勃然大怒,或者会直斥其非,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平心静气地附和自己,心中反而慌乱无比,连忙解释道:“我之所以想要修炼,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的相貌太过特殊。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弃婴,但暗自揣度,能生出我这样俊俏的孩子的父母,必然是万中无一,非同凡人。我怀疑他们尚在人世,必须学得神通后才有资格找到他们。” 李鱼脑海中浮现出那种美绝人寰的神秘脸庞,那样爱怜悲伤的眼神,她是不是就是他从未见面的母亲? 胡绛雪哂笑道:“想不到你如此自恋,真以为自己帅破苍穹吗?连修炼原因也如此荒唐。仙林中有人为不被欺负而修炼,有人为攀登巅峰而修炼,有人为破碎虚空而修炼,却唯有你的修炼理由莫名其妙。修炼神通和找父母有必然关联吗?” 李鱼满心诚恳,没想到换来一声轻笑,不由脱口而出道:“就许你言而无信,不让我莫名其妙吗?” 胡绛雪轻叱一声:“大胆,竟敢对师父这般说话?” 李鱼一愣之后,随即满心欢喜,福至心灵,顿时跪在地上,“咚咚咚咚”连磕八个响头,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起来罢。说是一拜,却为何一直磕头不止?”半空中暗香浮动,一道人影翩然落地,始是胡绛雪现出庐山真面目。 但见她穿着一件淡红色的薄绸罗衫,下着月白褶长裙,纤腰上系一条素白鸾带,浑身上下只缀着一方淡绿色的凤形玉佩,别无其他佩饰,偏有满堂花开,淑质燕光之华美。 李鱼站起身来,目光撞见胡绛雪绝色容颜,一时目瞪口呆,竟是难以置信。他从声音辨出胡绛雪年纪尚轻,但总以为她年纪当在三旬左右,但眼前此人明眸清亮,画黛弯蛾,齿如瓠犀,肤如凝脂,竟是与他年纪仿佛,甚或还要小他一两岁。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此刻并没有水,亦没有月,但李鱼眼中无疑已看到了最美的梅花,最美的仙子。 只听胡绛雪微嗔道:“李鱼啊,你这个人哪都好,就是太过正气了一点,让我颇为不喜。人生喜怒哀乐,痛则高歌,乐则纵饮,唯有真情放肆,方能一窥诗道顶峰。似你这般舍己为人,终将缺了‘我’之一字!好在多出来的第四问,你终是牵出了你之真情。呵,但愿我选择徒弟的眼光不差。” 第16章 境界第一 胡绛雪所言与李鱼义父所教“正气第一”大是不同,又与李鱼多年体认有所偏差,自是难让李鱼立时接受。 但李鱼心中亦明白胡绛雪所言甚是有理,当即点头,恭敬说道:“谢师父教诲,徒儿将谨记心中。” “听你腹中聒噪,且去西南方丙字客房休息一晚。桌上备有梅花糕、蔬果之类,尽可取用。至于你的衣服,疏影阁却是数百年没有男弟子,且待明日罢。” 李鱼依言来到丙字房中,见桌案上果然摆着诸多奇珍异果,不禁暗忖道:“修行之人虽有辟谷之术,但对于美味犹自眷恋。上官雁随身带有绿豆糕,师父备有梅花糕,所谓仙人,其实与凡人并无不同。” 第二天一早,李鱼睁开眼睛,却见桌案上摆着三套书生衣服,款式相同,只是尺寸有所差异,恰有一套与李鱼身形吻合。 李鱼心下不由感动:“师父必是连夜为我购买新衣,连尺寸也考虑到了,难为她细心如此。” 胡乱吃了两个红色小果,李鱼来到疏影阁前,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师父,徒儿给你请安了。” “师徒之间,哪来这等俗礼?下次不许你这般拘谨了。”胡绛雪今日却换了一条鹅黄色长裙,翩然落地,打量了一眼李鱼,点头道:“如此瞧着倒还顺眼。” 李鱼唯唯诺诺:“徒儿明白了。”胡绛雪年纪虽轻,但达者为师,李鱼心中全没有轻忽之心,当真是敬畏有加。 胡绛雪无奈一笑:“你仍是这般拘束。我师父对我说,最好还是收个女弟子。若是男弟子,要么惮于男女之防,要么困于长幼之序,总是没那么自在。我偏不信邪,却总算明白了我师父的苦心。” 李鱼只好道:“师父,我改,我尽量改。只是一时之间,实在不能掌握分寸。” “罢了。本来我自身技艺不熟,不该如此早收徒的。但我师父也就是你师祖,十二年前因参加‘天人之念’而消失无踪。天人之念神秘莫测,我必须先为疏影阁留下传人,然后才能放心找出天人之念的秘密。” “十二年前?天人之念?”李鱼陡然一惊:“我义父亦是十二年前离开的,从此杳无音信,再不见回返。难道他也是去参加天人之念?到底什么是天人之念?” 胡绛雪叹息一声,道:“天人之念,十年一会。相传只要破解天人之谜,便可成为真正的天仙。但我师父之所以会参加天人之念,并非想要飞升成仙,而是怀疑其中蕴藏着极大的阴谋。对了,你义父叫什么名字?” 李鱼道:“章虚怀。师父,你是否听说过我义父?” 胡绛雪摇头道:“若你义父真是被天人之念邀请的绝顶高手,那章虚怀三字必是假名无疑了。霜月仙子说你身怀神秘护体之术,想必便是你义父传授了。” 李鱼露出一点迷惘:“我也不知道这名字是真名假名,他常年文士打扮,举止潇洒,见识无双。但我与他辗转山水的那几年,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对了,义父曾经赠我一颗灵火望月丹,能够起死回生,师父可识得这丹药吗?” 胡绛雪眸中异彩一闪而逝,道:“我对丹药之学并不熟悉,而且灵火望月丹有可能亦只是一个假名。若你义父真去了参加天人之念,我到时候会一并查问。至于你嘛,若不先学好神通,便想亲自查问亦是有心无力。” 李鱼点头道:“我知道,我义父也应该是不想我冒然行动,所以才没有和我说明一切。对了,十二年前,师祖离开时,师父是几岁呢?” “我那时候十岁多一点,怎么了?” 李鱼忙道:“没,没什么。”心里却有些惊喜:“原来师父大我两岁,差点以为师父比我还要年轻呢。” 胡绛雪似是看透李鱼心事,却不点透,纤手一摆:“闲话少叙罢。你已是疏影阁传人,今日我便先传你‘神思诀’。神思诀与仙林其他门派功体颇有不同,威力大小,并不依赖丹田修为多寡,而是以境界为第一。” 见李鱼聚精会神听讲,胡绛雪颇为满意,继续道:“譬如李太白才华横溢,写诗天下无双。但是他在黄鹤楼见到崔颢题诗,却也只能搁笔。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崔颢的才力自然比不上李太白,而李太白之所以在黄鹤楼俯首低头,正是因为崔颢以境界胜过了他。” 李鱼连连点头,又听胡绛雪道:“神思诀便是催动丹田一点真气,但威力效果全在于个人对于境界的领悟。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若是境界到了,哪怕你只是筑基期,亦可匹敌渡劫高手。所以修行神思诀,最重要的并不是真气修行与积累,而是对诗词的领悟与拓新。 摘星楼的星月剑法,乃是模拟天象而变化;仙音宗的摄魂箫声,乃是模拟自然而生威。至于神思之道,乃是体悟诗词中的真情雅致,收纳天地,感慨古今。 所谓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只要境界高妙,思虑之间,便是万物都来我心中。 对了,若是境界不到,筑基期便只有筑基期的修为,修神期便只有修神期的修为,神思诀与其他功体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像我如今乃是金丹巅峰,威力最差亦在金丹期左右。” 当下胡绛雪详细为李鱼讲述神思诀的运气之道,并传授了李鱼“彩云追月”的御气之法。有了这御气之法,李鱼今后行走仙林将大为方便。 接着,胡绛雪又给李鱼赠送了储纳万物、须弥芥子的“百宝囊”,又给李鱼赠送了一柄千年前疏影阁主所用兵器,一柄绘制着三数枝桃花的折扇:“神思诀并不拘使用何种武器,这柄桃花扇你先拿去用罢。据说这柄桃花扇还牵扯了祖师爷的一段情缘,像你这等相貌俊俏,玉树临风,天下少有的相貌特殊男子,最是适合不过。” 李鱼不由汗颜,心中却是感激师父全无保留的深恩厚谊,暗中立下了重誓。 接下来的一个月,李鱼一面修炼神思诀,一面与胡绛雪探讨前人诗词奥妙,当真有茅塞顿开,枉读十年诗书之感,对于胡绛雪的敬意更是与日俱增。 这一日晚间,李鱼踱出门外,手捧酒杯,于月光下感受李太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诗境,蓦然却见一道黑色邪氛,直冲疏影阁二楼而去。 那是胡绛雪的闺房,竟有人敢对胡绛雪不利! 李鱼心中一警,脱口而出:“何处妖孽,竟敢窥探疏影阁!” 第17章 贻羞无穷 邪氛中那人踪迹被李鱼撞破,似是大为愕然,随即折返飙落,于月色下露出凶光,恶狠狠打量着李鱼:“疏影阁中怎会有男人?难道让你个小白脸捷足先登了?” 李鱼见此人獐头鼠目,面上有数道伤疤,眼中尽是毒辣,便知不是善类,大喝一声:“暗地潜入疏影阁,究竟是何目的?” “自然是一亲芳泽,尝尝仙林第一仙子的滋味了。小白脸,听你话中的意思,竟是与梅绛雪搅上了?晦气晦气,竟让你拨了头筹,折花郎君定让你生不如死。” 李鱼听这满嘴秽语,再也忍耐不住,神思诀遽然涌动,手中桃花扇挥出满腔怒火,直袭折花郎君面门而去。 折花郎君见李鱼只有筑基期微末修为,浑不在意,忽而生出一缕邪念,邪笑道:“呦,小白脸还真是俊俏,本郎君今夜便来个一箭双……” 李鱼这一招“蛟龙长怒虎长啸”乃是含怒而出,心随境转,如同降下九天玄火,轻易破开折花郎君护体真气,雷厉风行,瞬将獐头鼠目便成了炭烤鼠头。便有焦味臭不可闻,瞬间布满空气,令周边梅林掩鼻作呕。 折花郎君口中那一个“雕”字尚未说完,面目已被火势肆虐。他忙不迭吞下护心丹,一边运气疗伤,一边怒吼道:“好小子,竟敢使诈!你是用什么邪法?” 李鱼甫一出手便将贼徒重创,不由暗喜道:“神思诀果是神奇!”他凝聚心神,并不搭理折花郎君,这时一鼓作气,将左手酒杯猛然掷去,竟是演化了一招“花间一壶酒。” 折花郎君大感疑惑:“的确只是筑基期修为,怎能突破我的护体真气?”但这一次他不可敢以身犯险了,双手现出成名兵器“邪皇分水刺”,左手挽起深邃旋涡,将酒杯吞噬其中;右手则是化现怒浪湍流,既存报复之心,又聚愤怒之气,便要让李鱼火债水偿。 却见李鱼沉着以对,漫吟一声:“烟笼寒水月笼沙。”便见桃花扇上现出一场朦胧水雾,只一瞬便弥漫开来,轻飘飘托住了怒极而来的水浪,如同慈母之手,将顽童治得服服帖帖。 这一手神秘莫测,让折花郎君愕然有之,愤怒有之,更有一丝丝恐惧滋生于内心深处:“不可能!我是元婴修为,他不过是筑基期,凭什么可以挡住我的攻势?” 他不得不重视眼前少年,只剩下半根的焦枯眉毛忍不住打个寒颤:“阁下到底何方神圣?为何要自降身份,扮猪吃虎呢?” 李鱼怒极反笑:“你闯入疏影阁欲行不轨,反问我是何人?便让你死个明白,我乃是疏影阁弟子李鱼。” 话声未落,桃花扇“刷”得一声,施展一招“胡天八月即飞雪”,霎时将烟雾水浪化为皑皑白雪,狂风一扬,冷透关河,将折花郎君全部退路笼罩殆尽。 折花郎君心头大震,不觉后悔今夜冒然闯关:“一个筑基期的小弟子就如此厉害,我虽不惧他,但一时难以攻下。此刻胡绛雪必然有所察觉,若她亲自出手,那还了得?出师不利,先走为妙!” 一念转动,折花郎君怒叫一声:“休得放肆!且看折花郎君手段。” 分水刺瞬时散发两股水浪,气冲冲与漫天雪花交锋。而在水浪之中,更隐藏折花郎君独门“摄魂迷香”,只在水浪与雪花交锋炸裂开来,瞬间布满了整个梅林。 这迷香百用百灵,平日都是用在仙子闺秀身上。这一次为求脱身,折花郎君却是不敢吝惜,果断抛下大半迷香,同时急转身形,御气凌云,竟是想要逃之夭夭。 堂堂元婴期的折花郎君,竟被一个筑基期弟子吓退。此事若传到仙林,折花郎君的臭名便要转为笑谈,贻羞无穷,再难在其他邪派面前抬起头来。 但折花郎君犯案累累而毫发无损,更多次避开十大门派的围杀,所赖便是知机而动,绝不冒险。更何况,在折花郎君看来,名声值不了一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自家性命。 只可惜折花郎君空自打了好算盘,却不知李鱼怀有君子养气术,兵不血刃,无形中早将迷香药力弹开。 见到折花郎君化为离弦之箭,李鱼亦是运转“彩云追月诀”,大喊一声:“哪里跑!”身形仓促飞入空中。 折花郎君更是惊恐:“竟连摄魂迷香都不管用了!这小子如附骨之疽,忒也难缠。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好破费一番,来日再讨回利息!” 李鱼御气不熟,更兼修为差距,眼看折花郎君越跑越远,不觉焦急起来。忽然眼前红光一闪,身体已被一个红色巨鼎罩住,紧接着气息一滞,连同巨鼎一同落在了地上。 只见这鼎中猛然窜出七条蛟龙,口喷怒浪,霎时间潮水滔天,一齐没向李鱼。 李鱼急忙运转“神思诀”,不料真气如同石沉大海,消失无踪,竟是无法施展。李鱼心中一惊:“怎会如此?难道这巨鼎能将真气隔绝?” 他虽然名字叫做李鱼,却从来不会游泳。何况在这蛟龙狂躁的怒浪中,即便他真是一条鱼,也只能是一条死鱼罢了。 感知生命即将到达尽头,李鱼这一刻百感交集,不由想道:“刚刚学会神通,我便要死了吗?先前我替上官雁挡住双煞掌风,明知死到临头,却无多少悔恨之意。但此刻,却似乎有太遗憾。果然是得到多了,不想就这样失去吗?那折花郎君对师父不敬,我却没能力将他斩除,真是可恨啊。” 忽听得耳边一声轻叱:“蠢材!所谓境界第一,你不能使用真气,便无能为力了吗?可见你也只是假聪明。” 李鱼此时已满口呛水,闻言却是忘了痛楚,只是想道:“没有真气也能使用神思诀吗?那为何我……” 却见胡绛雪仙踪蹁跹,手指只一弹,霎时击破“七龙神水鼎”,叹道:“你修炼了一个月,丹田真气突飞猛进,已将到达胎息。可你的境界领悟犹自蒙昧,如此舍本逐末,需要反省了。” 李鱼满身都是水,顾不得身体的难受,肃然站立道:“李鱼谨记心中。” “罢了,先回玉笛谷去。” 李鱼急道:“师父,可恨让那贼徒跑了,我们难道不追了吗?” 胡绛雪微微一笑,直视着李鱼的眼睛:“你一向正气凛然,这次怎么要斩尽杀绝呢?” 第18章 绝代风华 李鱼不假思索道:“我所谓义不容辞,乃是对好人而言。至于那些怙恶不悛的贼徒,想让他们改过从善,不啻缘木求鱼。像折花郎君那样的人,该怎么才能改变呢?只有死才能让他改变。” 李鱼顿了一顿,复又恨恨说道:“更何况他敢对师父不敬,已是罪大恶极,罪不容诛。只怪我学艺不精,还是让他跑了。” 胡绛雪轻轻一笑:“你有这份心,我很欣慰。宵小无礼,先惹上疏影阁,又让你遭这一身水,我岂能容他?” 李鱼讶道:“那为何师父不让我立即追赶?只怕现在折花郎君已然逃到千里之外。” “你瞧着。”胡绛雪翩若惊鸿,身影跃至半空,曼声吟道:“蛟龙长怒虎长啸。”只见她手掌处缓缓飘出一朵梅花,迎风而涨,倏然化作一条红色蛟龙,一头红色猛虎,左右并行,瞬息千里。 李鱼只看得呆了,暗想道:“同样一句古诗,我与师父使出来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师父轻描淡写,竟可挟带风雷怒号,引动苍穹威势。但现在已失去折花郎君行踪,师父这一招又有何用?” 千里之外,折花郎君正在仓皇窜逃,内心后怕不已,只想早一刻离开是非之地:“我为什么猪油蒙了心,竟会来捅这马蜂窝?我真是猪狗不如,竟会信了那些疯话。” 要知七龙神水鼎乃是上古神器,鼎中隔绝天地真气,纵然大罗金仙被吸入鼎中,一时也是束手无策。但这神鼎威力虽强,却一共只能使用七次。 当时折花郎君察觉到胡绛雪气息,为了不被李鱼纠缠,一狠心祭出了只剩两次机会的神鼎,将李鱼扣在鼎中。 就在折花郎君略为心安,准备收回神鼎之时,却见胡绛雪弹指间将神鼎击碎。胡绛雪眸中轻蔑已极的眼神,直将折花郎君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发抖:“这是什么怪物!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命休矣!” 折花郎君不敢逗留,疯狂逃窜,只恨没将十二万分力气用出。奇怪的是,身后却一直没有感应到胡绛雪气息,连李鱼的气息也感应不到。 折花郎君又惊又疑,魂不守舍,只怕胡绛雪故布疑阵,依旧不敢放弃警惕,一直狂奔不止。等到他跑到两千里外,浑身真气几乎为之一空,但总算甩脱了胡绛雪,能够留得一条小命,乃是不幸之万幸了。 折花郎君惊魂稍定,忍不住大笑一声:“好在我命不该绝,竟让我躲过一劫。哈哈哈。” 笑声方停,却见半空中两道红色旋风,乃是一龙一虎,威势天降,怒意横山海,飙踏如流星,倏忽来到折花郎君身后。 “轰!”龙吟声中,龙身穿透了折花郎君的胸背。“吼!”虎啸声里,虎爪攫取了折花郎君的头颅。 折花郎君莫名其妙,临死一刻,只剩下了万古无解的疑惑:“为何我……感应不到任何气机……” 那边厢,胡绛雪傲然凌空,衣带当风,胜似闲庭信步,纤手轻轻一收:“回来!” 李鱼愈加疑惑不解,不明白胡绛雪所言何意,但他知道胡绛雪必有所指,所以并没有出口询问,只是凝神观看事态变化。 呆了片刻,忽见天边一道红光耀目,划破淡白月色。却原来是胡绛雪真气凝成的那头老虎。老虎风驰电掣来到李鱼眼前,猛然将一物丢下,这才化为残影,复归于天地。 李鱼定睛一瞧,才发现地上“扑棱棱”滚动的竟是一只碳烤鼠头,这才知胡绛雪一招使出,竟让折花郎君殒命于顷刻。 李鱼心头骇然,不觉向胡绛雪望去。但见胡绛雪脸上并无得意神色,只轻轻挥舞了衣袖,喟然一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之仙林顶峰,此招不过雕虫小技。” 千里之外,取人头颅,不过眨眼间,却只是这般举重若轻,这般轻而易举,这般不值一提。 素衣不染重彩,清辉惯怜瘦寒,偏有绝代风华,在这静谧时刻,留白于宇宙洪荒。 直到此刻,李鱼才明白师父是如此高山仰止。直到此刻,李鱼才真正兴起争雄之心,才真正有了修炼的动力:“若我不努力上进,将永远托庇于师父的羽翼。我既然立下了保护师父的重誓,便当青出于蓝,便当一览绝顶。如此方能守护师父,而不让师父为我担心。”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也许是火玄珠暗中助力,李鱼修炼神思诀甚是迅速,已然到达辟谷中期。而这些日子来,胡绛雪谆谆教导,更是让李鱼深有会心,对诗词多了一番妙悟。 这一天傍晚,胡绛雪忽然对李鱼道:“明天便是仙音宗宗主唐佳慧五十寿诞了。我虽是不喜俗务缛节,但前此十大门派与你师祖多有致礼,倒是须得还礼于人。既收了你这个徒弟,我乐得偷懒,便由你带上三十坛梅花酿,前往凤鸣山仙音宗道贺。” 李鱼暗忖道:“这其实是师父让我在天下群雄前露个脸,显示疏影阁已有传人了。”他忙点头道:“李鱼必不辱命。不过师父,我并不认识凤鸣山啊。” “仙林舆地图你自拿去参悟,虽近二十年仙林形势已有不少变动,但凤鸣山却还是凤鸣山。既要读万卷书,亦要行万里路,这出山第一趟,你见机而动,勿要坠了疏影阁名声。旁人若有闲言碎语,不必太过在意。凡事皆有师父在。” “闲言碎语?”李鱼心内微微疑惑,却是不好追问,唯唯诺诺而退。 第二天一早,李鱼收拾妥当,御气凌空,便往十万里外的凤鸣山前进。他甫一离开玉笛谷,忽闻云层中一人惊诧发问:“你怎么才从玉笛谷出来?梅花仙子人呢?” 李鱼听这声音颇是熟悉,定睛一瞧,却见陈凤年急速御气迎来。同时又有数十道气劲一起朝李鱼进发,更有七嘴八舌同时喧嚷:“怎么回事?玉笛谷中怎么出来一个小白脸?” “见邪了,本少侠从清晨寅时就一直等待梅花仙子的芳踪,只望能够目睹一眼天香国色。等了这么久,结果等到一个男人?” “陈兄,这人是谁啊?你怎么会认识他?” 李鱼登时了悟,暗地好笑:“这些人为了见师父一面,居然呆痴如此。” 却听陈凤年又惊又疑发问,语声中带着强烈的不可置信:“你使用的难道便是疏影阁的彩云追月诀?你难道真的真的拜师疏影阁了?” 第19章 比武招亲 李鱼道:“不错,我如今乃是疏影阁弟子。” 一语说出,全场哗然。 有人满面讥嘲:“说什么梦话?梅花仙子会收你为徒?”有人半信半疑:“兄台,你说的可是真的?” 有人咬牙切齿:“不可能,不可能,梅花仙子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有人燕羡不已:“天啊!你居然和梅花仙子朝夕相处!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鱼赶路要紧,懒得与这群人啰嗦,既已说明了身份,道一声“告辞”,身体前倾,便要从人群中挤开了一条路。 陈凤年已是第二次见到李鱼,是以他心中的震撼比之旁人有增无减,思绪茫然,直如翻江倒海,既感滑稽,又感惊诧:“上次见李鱼时,他确实并无修为。短短三个月,李鱼已是辟谷修为。瞧他言之凿凿,拜师之事应该真有其事。那天他确实一直没有出谷来,应该便是一直在谷中修炼……但梅花仙子怎会将他收为徒弟,实在匪夷所思。” 此刻察觉李鱼心急离开,陈凤年略一思索,拦在李鱼身前,问道:“兄台是代表梅花仙子前往凤鸣山道贺吗?恰巧我也要去凤鸣山,不如我们结伴而行。” 这陈凤年也算李鱼半个熟人了,恰好李鱼对路径也不甚熟,当下点头道:“如此甚好,陈兄请。” 陈凤年吆喝一声:“借过借过,诸位老少爷们,可别耽误了我们拜寿的时辰!”说着当先开路,疾往仙音宗而去。 这陈凤年乃是十大门派中万剑谷六剑使中黑龙剑使的儿子,在这群世家子弟中地位最高。一听陈凤年发话了,众人纷纷退避三舍,在云层中让出一条路来。 “呵,这陈凤年倒是有趣,而且颇有作用。”李鱼现出微笑,亦是施展“彩云追月”诀,奔云飙尘,紧随其后。 诸多少年不远万里,守株待兔,都是想要看一眼“醉眼看花主人”极度推崇的第一仙子芳容。没想到,仙子没看到,只看到了一个俊俏书生,真是大失所望。 许多人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李鱼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惊疑不定,心中想道:“既然陈凤年都跟那小子一起走了,我们还留在这里作甚?还不如跟着他瞧个究竟。”于是也御气跟在李鱼身后。 更有许多人心中在想:“陈凤年真是个大傻子,这小子说自己是疏影阁弟子,你还真信啊?说不定这小子是别人雇的差役,故弄玄虚,先将我们众人一起引开。然后他的主人便可以独自等待梅花仙子出谷,独赏梅花仙子仙姿了。哼,我才不上当,不等到梅花仙子,我才不会离开呢!” 陈凤年御气数万里之后,有意放慢速度。过了好一会,总算等到李鱼来到左近,急不可耐发问道:“先前见面太匆忙了,还不知兄台姓名呢?对了,忘了说,我是万剑谷的。” “在下李鱼。陈兄既然要去凤鸣山,怎么反而要来玉笛谷呢?” 陈凤年嘿嘿一笑:“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自然想要看一眼梅花仙子的花容月貌,所以才会傻等在玉笛谷口了。前年绝情仙子唐菲儿出任唐阁新阁主,我有幸看到了绝情仙子的璀璨如花,却怎么也找不到梅花仙子的芳踪。明明梅花仙子是到场祝贺的,可是没有人看到她在哪,只把我弄得心眼难耐,越发想要见一见梅花仙子……” 李鱼冷哼一声:“陈兄,在下劝你说话注意点!若再听到你胡言乱语,休怪在下翻脸无情。” 陈凤年一呆,醒悟自己失言,连忙道:“李兄勿怪,我怎敢对令师梅花仙子不敬?一时说错了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陈凤年乃是金丹修为,自然不惧辟谷期的李鱼翻脸,但陈凤年知晓自己说错在先,被李鱼教训一顿也是应该,是以反而急着向李鱼道歉。 在陈凤年心里,反倒对李鱼多了一分好印象:“他明明只有辟谷修为,竟敢大声呵斥我,气壮辞严,威势迫人。这小子颇不简单呐。想想也是,梅花仙子眼高于顶,就算只是挑徒弟而不是找夫婿,条件也不会降低多少。” 微妙气氛中,陈凤年主动攀谈,以化解尴尬:“李兄,你可知仙音宗今天要比武招亲?” “比武招亲?”李鱼一愣,微感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李兄还没有得到消息。”陈凤年又是嘿嘿一笑:“今天不但是唐宗主的大寿,更是唐宗主为其女儿冰雪仙子挑选夫婿的大日子。仙音宗只提早把这消息告知十大门派,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寻求有力盟友。不过,新郎官必须入赘仙音宗,这一条件未免有些过分了。仙音宗也早有预计,所以才要比武招亲,选取天下英才。” “冰雪仙子?必须入赘?”李鱼一头雾水,疑问道:“一般人对于入赘颇有抗拒,若是无人上台比武,岂不是冷场了?按照常理而言,如仙音宗主想要挑一个赘婿,应当暗中行事,如此大张旗鼓,实在令人费解。” 陈凤年眉毛一挑,急道:“天啊,李兄你完全会错意了。先不说仙音宗本身的强大,单是冰雪仙子的绝世天香,如果能与冰雪仙子左右为伴,不要说入赘了,就是做牛做马,无数人也是心甘情愿。且不说别人,兄弟我绝对千肯万肯。” 李鱼有些糊涂:“但你刚刚却说入赘这条件有些过分,这又是何解?” “哎,看来李兄太过专心修炼,平素都不关心仙林风月啊。冰雪仙子唐柔雨之所以有这个外号,乃是因为她素来冷傲,犹如六月冰雪,轻易靠近不得。而且仙林传言,唐柔雨小小年纪,修为已达元婴顶峰。你想想,兄弟我能被唐柔雨看上吗?” 陈凤年自嘲一笑后,继续道:“所谓门当户对,男才女貌,有机会赢得唐柔雨芳心的人,无非是十大门派那几个下任的掌门人,比如说我们万剑谷的陆天离师兄,圣儒门的怀剑公子。但哪个门派会同意让苦心栽培的继任者入赘仙音宗呢?所以唐宗主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求天下英杰了。” “照此说来,仙音宗主应该提早昭告天下,好让有心之人不要错过这场比试啊。” 陈凤年却反问道:“李兄之前并非仙林中人吧?” “不瞒陈兄,在拜师之前,我的确只是山野一书生,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一个山野书生竟可以得到梅花仙子垂青,一个山野书生竟能在三个月里将修为提升至辟谷期。本是天方夜谭,却偏偏是眼前事实。 陈凤年愈发对李鱼感兴趣,不免有心接纳,便耐心为李鱼解答:“难怪李兄对于仙林颇是生疏,这一路正好无聊,我不妨与李兄多说些仙林典故。至于仙音宗主何不昭告天下?其实她提早通知十大门派,就已经是通知了天下人。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只不过招女婿的风吹不到梅花仙子耳中罢了。” 第20章 众矢之的 这一路,李鱼听陈凤年扯了十大门派,扯了八大仙子的芳名,扯了六大邪派,才知道追击上官雁的双煞正是出自六大邪派之一的森罗狱。 森罗狱而外,另五大邪派分别是暗杀之灭魂殿,女流之绮罗香,嗜血之伐罪盟,诡秘之魔音宗,霸绝之狂剑城。 十大门派与六大邪派在台面上主宰着仙林的正邪两道,但仙林中有隐逸高士,有独行巨邪,更有正邪不分的怪人。而在仙林之外,更有妖界虎视眈眈,令仙林如坐针毡,不敢放松警惕。 数千年来仙林风云变换,不断有人想要一统仙林,不断有门派崛起衰败。但任凭正与邪是起是落,任凭仙与妖是战是和,仙林却还是仙林。 李鱼从胡绛雪处可听不到这许多典故,全赖陈凤年一一说明,果真是大长见识。他时不时询问一两句,听到有用的信息便用心记载。只是陈凤年言语之中,总是对女人念念不忘,所言也都是围绕女人展开, 例如说到绮罗香之时,陈凤年对绮罗香主人大有垂涎臆想之意。陈凤年明明没有见过绮罗香主人,却几番评头论足,想入非非,让李鱼哭笑不得,只能随口附和一句,暗示陈凤年换个话题。 听者认真,说者便有味道。陈凤年本就口才便给,又难得遇到李鱼这么一个爱听自己说话的人,不免滔滔不绝,一路竟没有停嘴之时。 待两人来到凤鸣山仙音宗,山门处迎宾的两男两女将陈凤年放入,却将李鱼拦住:“阁下是何人?若无邀请,便请阁下止步。” 李鱼从百宝囊中取出三十坛梅花酿:“我奉师父疏影阁主之命,为仙音宗主贺寿。薄礼一份,祈请接纳。” 迎宾诸人半信半疑:“疏影阁主何曾有弟子?阁下莫不是与我们玩笑?” 陈凤年此时再无疑虑,呵斥道:“小辈懂得什么?梅花酿乃是世间绝顶美酒,唯有疏影阁的千年梅花能够有此滋味。你们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得罪贵客,小心唐宗主责罚你们!” 那四人慌了神,连忙道歉:“贵客勿怪,我们哪里懂得这许多?快请进。”其中一人更用大笔将疏影阁写在礼单上,一边高声唱道:“疏影阁贺礼,梅花酿三十坛!” 那些跟随李鱼而来的众子弟见李鱼堂而皇之进了仙音宗,有的垂头叹气,失意而散:“人比人,气死人。凭什么他就可以成为梅花仙子徒弟,我却连一面都见不到?” 有的则是恭恭敬敬,小心翼翼,询问仙音宗迎宾:“刚刚那人真是疏影阁的吗?” 迎宾诸人本就憋了一口气,闻言怒斥道:“休得啰唣,仙音宗是你们晃眼的地方吗?麻溜滚一边去。”将一众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骂得悻悻而退。 李鱼与陈凤年进得山门,眼见仙音宗房屋罗列,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气象与疏影阁雅致氛围大是不同,不觉啧啧称奇。 但随即李鱼便感觉到了异样,似乎他每经过一个人,那人便会将好奇疑惑目光投在他身上。那种感觉,犹如众矢之的,饶是李鱼内心沉稳,仍不免略感不自在。 陈凤年哈哈一笑:“别人听到疏影阁来人了,自是翘首以盼。但他们见到的却是你,当然又惊讶又怀疑。不过那些人自持身份,又在仙音宗做客,却不会来盘根问底了。李兄,这万众瞩目的滋味……” 陈凤年的话戛然而止,陈凤年的眼睛忽放光芒,因为他看到了春天在向他走来。 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眼前如花容颜真是摘星楼的霜月尊者,真是仙林八大仙子之一的霜月仙子上官雁:“天啊,霜月仙子竟笑着向我走来,我感觉我要窒息了,我感觉心要裂出来了……” 上官雁那张精致脸庞上露出罕见笑容,如春风拂面,却偏心只吹到李鱼脸上,将满心期待的陈凤年冷落一旁:“我就知道,李公子能成功拜胡姐姐为师。” 李鱼乍见故人,也是颇为欢喜:“上官姑娘,原来你也来仙音宗道贺啊。” 上官雁笑道:“我与掌门师姐一道前来,今天仙音宗可热闹得紧。”她忽然朝李鱼挤眉弄眼:“今天李公子打扮得如此光鲜,莫非也要毛遂自荐,谋一个雀屏中选?” “上官姑娘莫要取笑。我只是代表师父前来,顶多瞧瞧热闹。至于说那乘龙快婿,我可没有兴趣。更何况,连陈兄这等流风倜傥的潇洒人物都作壁上观,我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小子哪敢献丑呢?” 陈凤年一听李鱼这么抬举自己,那颗冰凉的心也随之活络起来,心里想道:“李鱼这小子够意思!”他期期艾艾开口:“霜月仙子,小生乃是万剑谷陈凤年,能够得见仙子……” 上官雁哪管陈凤年一厢情愿,她听到李鱼这般回答,心中一甜,嘴上却嗔道:“李公子,你可别口不对心,嘴上说不要,实际上巴巴地想要上去争夺。” 自与李鱼分别后,上官雁打定心思要忘了李鱼。但不知为何,越是想把李鱼从心湖中驱逐开去,便越是将李鱼赶往内心深处多一点。 这些日子里她思绪勃发,竟差点忍不住想要去疏影阁看看。她迫不及待想知道李鱼是不是还在疏影阁,想要知道李鱼身在何方。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明明知道李鱼对自己没有任何心思,上官雁却依旧陷入其中。她不免自嘲:“所谓挥剑斩情丝,不过是一句空话。倒应该说我是自作多情,作茧自缚。哎,李鱼那一双澄澈而无畏的眼睛,为何如此迷人?” 这一回来到仙音宗,上官雁暗地里期盼见着李鱼,谁知天随人愿,真就见到了李鱼。故此她满心欢喜,眼眸含情处,光彩照人间,恍若白昼明星,令人神魂动摇。 众人先见李鱼代表疏影阁出席,又见霜月仙子不顾嫌疑与李鱼言笑晏晏,不免对这个俊美少年充满了羡慕与嫉妒。 更有人恨恨想道:“妞儿爱俏,果然不错,上官雁也是个俗物,俗不可耐!一个辟谷期的小白脸,有什么值得攀谈的,上官雁居然笑容满面,有这许多话能说!” …… 大家多投推荐票啊,新人需要支持!如果你觉得这本书还不错,可以加入粉丝群:767172517 第21章 似曾相识 李鱼察觉到周围目光愈加热切,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上官姑娘,似乎我们不该走这么近,我怕有些人要吃了我。” “嘻嘻,李公子居然会说笑话。我还道李公子一直都是一本正经的面目。”上官雁笑靥如花,主动邀请:“我掌门师姐此刻在偏殿休息,不如我替你引见一番。” 她暗中思绪飘荡,竟是不能自制:“李鱼成功拜入疏影阁,修为也是突飞猛进,假以时日便可成为不俗高手。那时他与我身份相当,便是掌门师姐也不会阻止我和他在一起。但问题是,怎么才能让李鱼明白我的心呢?” 被冷落一边的陈凤年闻言却是酸溜溜,忍不住想道:“李鱼明明是一本正经地装正经,无非是比我俊一点嘛,先赢得梅花仙子青睐,又来逗霜月仙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陈凤年一拉李鱼衣袖:“李兄,你此来是给唐宗主祝寿的,理当先见唐宗主啊!来,我带你去正殿!” 李鱼正中下怀,忙道:“不错,不可失了礼数。上官姑娘,我先去见唐宗主了。” 上官雁见李鱼落荒而逃,反觉有趣,暗想道:“我又不急于一时,且看你能逃到几时。嘻嘻,过几天便找个由头来你玉笛谷中,你总该接待我的。” 陈凤年熟门熟路,将李鱼领到鸾舞殿正殿近前,笑道:“我是来偷瞧热闹的,说不定掌门老头此刻也在大殿里头。我可不敢走入大殿去,就在这里等你吧。等会我们先搞点好吃的,然后坐等比武开启。” 鸾舞殿前每一级台阶都站立着仙音宗弟子,待李鱼禀明来意,便有人前往大殿通报,随即一名弟子恭敬将李鱼引至前殿。 李鱼才将九十级台阶走完,却见一阵香风抢先迎了出来:“我竟不知疏影阁主有传人了!此刻一见,果真丰神俊逸,美玉少年,疏影阁主眼光真真是绝了。” 李鱼瞧此人徐娘半老,脸若芙蓉而内含无上威严,便知是仙音宗主唐佳慧亲自来迎,慌忙行礼道:“唐宗主谬赞了!晚辈李鱼代表疏影阁恭贺宗主大寿!我师父本想着亲身道贺,怎奈身体违和,容颜憔悴,难以见人,还望宗主见谅。” “呵,疏影阁主不喜热闹,我还是明白的。既特意差了弟子前来,便知道情分不浅。我感激都来不及呢!贤侄,快入大殿吃杯茶去。” 李鱼不敢逾越,小心翼翼跟在唐佳慧身后。来到正殿之内,却见檀木椅上坐着三人,一个个威势不凡,结合陈凤年所讲,心知是十大门派掌门诸人,却又不敢冒然错认。 他此时乃是代表疏影阁的身份,越发不敢造次,弯腰低头,囫囵行礼:“晚辈疏影阁李鱼,拜见诸位前辈。” 西南方一人,瞧见李鱼面目,心中猛然一跳:“怎会有如此俊美之人?”便随口问道:“你说你叫李鱼?” 李鱼见此人头戴方巾,身上一袭紫窄衫,眼中一对眸子,散发睿智神光,又见怀剑公子肃然站立于此人身后,心中大胆猜想此人乃是圣儒门掌门洪天地,恭敬禀告道:“洪门主,晚辈确是……” 他正要说出“李鱼”两字,忽感一阵威压袭来,顿如陷入沼潭,嘴唇动弹不得。他心中一凛,却是无所畏惧,一念间君子养气术油然而起,瞬间击破万千威压,不卑不亢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李鱼。” 东南方那个乞丐打扮的老头拊掌大笑:“小鱼儿真是不错,居然可以扛住我老叫花的‘龙吟低语’。我就说嘛,胡绛雪那丫头不可能随便收徒弟的。” 却见洪天地微笑道:“老友这就过分了,我与贤侄叙话,你却横插一脚,先给你记上一账。”复又对李鱼赞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不想今日得见良才美玉!贤侄若得空时,一定要来圣儒门做客。” 洪天地身后,那潇洒出尘的怀剑公子洪云天亦是拱了拱手:“当日玉笛谷中一见李兄,便知李兄非池中物。在下仰慕多时,以后还请李兄多多照顾。” 乞丐老头哈哈大笑:“洪小娃儿莫要说假话,你小子眼高于顶,哪会将小鱼小虾放在眼里。小鱼儿,你可莫要被洪小娃儿骗去了。还是先来我丐门多学几手讨饭功夫,以你的俏容貌必能让那些大姑娘多给你几口吃食,总比去圣儒门看人眼色好多了吧。” 怀剑公子笑道:“张爷爷爱说俏皮话,却偏将我埋汰,真是的!李兄,可莫将张爷爷的戏言当以为真,不然我可比窦娥还要冤了。” 从陈凤年口中,李鱼已知道丐门帮主张泥土乃是游戏人间的妙人,颇类于“竹林七贤”的荒诞处世。此时真切听到张泥土的趣语机锋,不知为何反而对此老多了一份好感,连忙道:“晚辈后生末学,得蒙诸位前辈与怀剑公子厚爱,真是惭愧无地。等晚辈回到疏影阁,必将诸位前辈对疏影阁的情谊说与师父。” 李鱼站着抿了一口茶,暗忖道:“我是借了疏影阁的名头,才得以与诸位前辈同处一室。君子慎言,我还是知趣走吧。”当下对唐佳慧及洪天地、张泥土诸人恭敬行礼,告辞而出。 望着李鱼芝兰玉树般背影,洪天地心中又是一动:“李鱼,李鱼,他可并不姓司马啊。他的眼神虽让我有似曾相识之感,但他与那人容貌大是不同。罢了,应是我多心了。待玉泉子老道来了,且让他辨认一番再说。” 李鱼与陈凤年会和之后,先去仙音宗各处逛了一圈,然后大厅宴席上坐定。又过了半个时辰,十大门派掌门纷纷现身大厅,坐在上座之上,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引得万众瞩目。 继而唐佳慧现身答谢仙林同道厚爱,更宣告宴会之后,将为女儿唐柔雨举办比武招亲。这早是众人题中之意,不少俊杰更是翘首以盼,就等着上擂台赢得美人归了。 吃罢山珍海味,稍事休息之后,李鱼和陈凤年就来到了演武场中。李鱼见人头攒动,瞧着约有万人之多,不免感叹道:“此次盛会,当真规模宏大。” 陈凤年笑道:“那是当然!唐宗主大寿本就是仙林盛世,仙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能不来?更何况,冰雪仙子挑选夫婿的大事,比唐宗主大寿更能吸引人目光,将成为仙林久久不衰的话题。你瞧那些早已成家的汉子,一个个露出激动的眼神,好像他们还有资格上台似的,真是好笑极了。” 第22章 闲言碎语 又过了半晌,便见仙音宗箜篌使者来到擂台之上,宣告比武招亲正式开启:“比武招亲,自然是以修为论英雄。左不过一句点到为止,这大喜的日子不可出了人命,其他也没有什么说的。谁能够在擂台上站到最后,并且打败我们少宗主,便是仙音宗的姑爷了!” 不少人原本跃跃欲试,一听此言不免打了退堂鼓,不约而同想道:“据说冰雪仙子已经达到元婴修为,凭我这点实力想要打败她,完全是自不量力。还是不要上台丢人现眼罢。” 也有人想道:“此刻群雄汇聚,不啻万仙大会。若能上台展露自身风姿,哪怕最终落败,却也能够扬名仙林,更有机会被仙音宗、圣儒门等十大门派看中。假若真能列身十大门派,那便是天大机缘。” 不过空空擂台,谁都不敢轻易当第一个冒险者。纵然是狂傲之徒,也知道不能去抢这个风头。于是喧躁演武场一时鸦雀无声,万众瞩目,静待佳客上场。 冷场气氛中,却见仙音宗一名男弟子见微知著,主动化解尴尬,跃上擂台,抱拳笑道:“在下抛砖引玉,愿得天下英雄赐教。” 群雄见这弟子不过辟谷期,当即有人依样画瓢,想道:“我是化神期,只要能赢得一场,我就算露脸了。”大了胆子跃上去。 群雄中却也有人抱着同样心思,竟是几人一齐上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引得台下爆发一阵哄笑。有人心不甘情不愿的下场,也有人斗志昂扬的上场,转眼间台上已然换了十多个人。 忽见云台山“天秀”吴朗潇洒登台,手中棋子一扬,轻松解决了对手,含笑环顾全场,连连道:“承让,承让。” 陈凤年对李鱼笑道:“这家伙还真有可能夺得美人归呢。他已是元婴初期,虽然比不上十大门派,但在仙林年轻一辈也算少有了。若能攀上仙音宗,云台山可就……” 话声中,却见李鱼身躯径直飞向擂台,只把陈凤年嘴巴惊得合不上,两颗眼珠瞪得大大的,差点要掉在地上了:“李兄,你疯了吗?快下来!” 但李鱼充耳不闻,身形疾闪,竟是直愣愣落在擂台中央,直愣愣面对着吴朗。 台下众人见到这俊美无双的少年竟敢直面吴朗锋芒,先是一惊,随即感气应机,发现这少年只有辟谷修为,均是啼笑皆非,纷纷想道:“这小子是失心疯了吗?” 有人已知李鱼身份,见状大喊道:“原来是疏影阁弟子啊,这下有趣了。”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声叫好:“好气魄!好胆量!快动手让我们瞧瞧!” 前排座中,上官雁瞧见李鱼居然上了擂台,一时间心情百味杂陈,竟是酸楚难名:“李鱼啊李鱼,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是不在乎,却偏偏要登台。不顾修为差距,执意上台,难道你对唐柔雨痴心如此吗?” 摘星楼掌门“冷月仙子”杜清秋察觉上官雁异样情绪,思绪急转,已知九分端倪,轻轻问道:“雁儿,这便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上官雁睫毛颤动,却是没有立即回答,目光只在李鱼脸上逡巡,竭力想要确认李鱼心意,半晌后才幽幽答道:“不错,他就是李鱼。师姐你瞧,他立志不小,竟有当引凤箫史之心。” 台上的李鱼此刻却如热锅上的蚂蚁,进退不得,委实难受。天地良心,他可从没有想过登台比武,但先前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犹如野马脱缰,直冲擂台而去。 等李鱼反应过来,他已经在擂台上了。这般万众瞩目,饶是李鱼素来镇定,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收场。 迟疑间,对面吴朗已认出李鱼便是先前玉笛谷中所见衣衫褴褛之人,不由微笑道:“怎么?兄台到处碰钉子,现在又来凤鸣山撞大运啦。好歹一面之缘,劝兄台还是知趣退下吧。” 要照李鱼心意,他既没有想当唐柔雨夫婿的念头,自是要赶紧撇清关系,赶紧下去擂台。但吴朗语气中的轻蔑,却叫李鱼颇觉刺耳,叫他无法开口说“只是一场意外”。 而此时台下更有闲言碎语飘入李鱼耳中:“告诉你们一个绝密消息,这小白脸居然是疏影阁的传人,居然是梅花仙子的徒弟啊!你们看这小子弱不禁风,还只是辟谷修为,肯定一招就被吴朗放倒了。我要是他啊,肯定丢不起这个脸。”“就是就是,还不如现在主动认输,还能保个脸面呢。” 李鱼心念不由一转,暗忖道:“就这么下去,疏影阁的名声可真就要让我丢光了。就算是敌不过吴朗,好歹拼劲全力,也能对师父有个交代。”当下朗声道:“在下疏影阁弟子李鱼,愿领教兄台高招。” 李鱼这一声不啻是在万人面前,堂而皇之表明身份,犹如滚烫油锅中丢入一勺水,登时沸反盈天,激起漫天声浪:“我的天,梅花仙子不是不收徒弟的吗?连宋天行都被梅花仙子拒之千里之外,怎么忽然间又收了这个小白脸当徒弟呢?” “你不是说小白脸了嘛,那你还问个啥?小白脸嘛,又不需要啥,说不定啊就凭着这一张小白脸,迷惑了梅花仙子的心啊。” “呸,什么梅花仙子,装得高傲冰冷,还不是一样?说不定这小白脸和她胡绛雪之间啊,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呢。” “奇哉,奇哉。既然这李鱼小白脸和胡绛雪不清不楚,他怎么又来凤鸣山比武呢?难道说他想要一箭双雕,脚踏两只船?但冰雪仙子可不比胡绛雪,人家那真是冰清玉洁,冰霜酷寒,小白脸岂不是错打了算盘?” “还冰雪仙子呢?这小白脸要是能挨过吴朗一招,我就跟你姓!” 一声声一句句全淌进吴朗的耳中,只把吴朗忍俊不禁,竟是难以保持风度,“哈哈哈”大笑三声:“兄台啊,你确定要和我比试吗?既然你不怕出丑,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这样吧,我让你三招。你尽管出招,我吴朗只要动一下,就算我输了!” 第23章 心与境合 吴朗鄙夷不屑的笑容在眼前晃荡,众人肆无忌惮的非议在耳旁鼓躁,李鱼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李鱼想到了出发前胡绛雪的话:“旁人若有闲言碎语,不必太过在意。” “原来师父早就想到了!师父收我做徒弟的时候,已明白将引起轩然大波,将惹发无穷争议。可她还是将我收为了徒弟。” 在喧哗声中,在轻蔑笑里,李鱼脑中所想到的竟是胡绛雪的勇敢。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义无反顾。所谓勇敢,并不一定要大声喊出来“我不怕”。 在争议声中坦然、释然、安然,也是一种勇敢。 “师父活出了自己的姿态,而我呢?我同样可以不在乎他人的毁誉,却不能任由他们往师父身上泼脏水。” 天地喧闹,内心澄明,在这一瞬间,李鱼只想昭告天下:“我李鱼是疏影阁弟子,唯此而已。既然诸君不信,便请一试我之锋芒。” 于是李鱼没有拒绝吴朗的相让,他回报以微笑:“请接招!” 话声一落,桃花扇遽然化现于李鱼手中,真气涌动间,一朵墨色梅花忽然出现在吴朗面前。 一朵寻常梅花,一道不起眼的真气,一颗傲绝天下的心。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这是王元章的诗境,这是胡绛雪的写照,这更是李鱼此刻内心的骄傲表达。心与境合,妙用无穷。神思诀出,谁堪匹敌? 吴朗的嘴角还带着笑意,他运起护体真气,不躲不闪,任由这只有辟谷修为的墨梅击中了他的身躯:“梅花仙子我都不放在眼里,李鱼这点微末道行,又有何用?” 然后,等着看笑话的吴朗就果然看到了自己的笑话。强悍的护体真气于瞬间迸出千疮百孔,扰动脏腑翻江倒海,更迫出吴朗满嘴血珠。 轰! 吴朗的身躯狼狈掉落在百丈开外,那一声痛苦惨叫,将先前俊雅风姿与轻蔑笑意一同化为虚无,只剩下无边惊诧。 惊诧之中,死寂一片。喧闹的声音仿佛从未出现,唯剩鸦雀无声的沉默。 一招,李鱼只用了一招就将元婴期吴朗打下了擂台! 很多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总觉得惨叫的该是李鱼,但这时却忽然听到丐门帮主张泥土拍掌大笑:“小鱼儿,这招用得妙啊,精彩无比啊。” 很多人怀疑自己自己的眼睛出错了,总觉得跌落的该是李鱼,但这时却忽然看到云台山主罗运熙手忙脚乱,为吴朗疗愈伤势。 望着脸色苍白的吴朗,李鱼缓步来到擂台边,遥抱一拳,潇洒秀逸:“承让。” 唐佳慧回顾杜清秋,笑道:“许久未见疏影阁传人出手,仙林中人似乎都忘了千年前疏影阁主的风采了。梅花仙子心志淡泊,离群索居,独与摘星楼往来颇切,真是摘星楼的福分呢。” 杜清秋浅笑倩兮,美目盼兮:“唐宗主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眼看着李鱼就要成为你的佳婿了,还特意来和我炫耀一番。” 唐佳慧摇头苦笑道:“什么佳婿姑爷,八字没一撇呢。李鱼此子前途无限,但目下修炼尚浅,怕是难以站到最后。就算他真能够来到最后一关,我那丫头的倔脾气……哎,随便哪个做我女婿都成,我只怕今天的比武招亲又成了笑话。那丫头痛快答应比武招亲,却非要亲自上场,分明是要把所有登台者都打下台去。” 上官雁闻言,不觉一喜,痴痴想道:“早把李鱼打下台去才好呢。明明是我将他推荐到疏影阁,他却过河拆桥,枉自学了神通,却只用来追求别人,全不知天高地厚。今日高手云集,他在这擂台之上,偏还叫我多担着几分心。” 台下群雄均是瞧不清李鱼路数,不明白何以李鱼一招间便能击败吴朗,是以一时间竟没有人上台冒然挑战李鱼。 箜篌使者复又来到台上,环顾全场:“若是没有人挑战李公子,那便该少宗主上场了。” 李鱼闻言,暗忖道:“事已至此,若说我乃是莫名其妙上了台,反而是对仙音宗不敬。不如待冰雪仙子上场,主动认输便是。” 忽见台下急匆匆跃上一个人,赫然便是云台双秀中的地秀赵真先。赵真先怒目瞪着李鱼:“兄台既然这么秀,不妨再与我地秀斗上一场,看看谁更秀一点。” 李鱼经过与吴朗一战,对于神思诀有更多的领悟,对于战斗颇为期待,当下一抱拳:“请了。” 有了吴朗前车之鉴,赵真先不敢大意,怒喝一声:“我要替我师兄出气,躺下罢!” 说话同时,赵真先左手祭出十颗棋子,右手挥动神光剑,双管齐下,不让李鱼有喘息之机。 李鱼心思急转,桃花扇猛然脱出,一招“桃花乱落如红雨”,演绎漫天桃红,将棋子全数融化。 眼见赵真先宝剑闪电般靠近李鱼身躯,却见李鱼脚踏玄奇,疾退五丈,同时凭空御扇,一招“桃花流水鳜鱼肥”,真气一半化桃花一半化鳜鱼,桃花缠住了神光剑,鳜鱼砸向了赵真先。 赵真先修为比之吴朗稍逊半筹,本来对高深莫测的李鱼颇为忌惮。但此刻察觉李鱼招数威力不过如此,不觉一愣,一愣之下却是一喜,当即运转十成元功,护体真气猛然一振,将桃花鳜鱼一起震碎。 台下正在咳嗽的吴朗望见此种局面,不觉气上心头,猛然咳出一口怒血:“李鱼这东西凭什么把我打翻在地?这点真气不过尔尔,反让赵真先得了便宜!气杀我也。” 吴朗自是不知,李鱼先前那一招“只留清气满乾坤”乃是意与境会,妙合自然,于境界上堪称无敌,便连吴朗师父罗运熙也无法抗衡,更别提吴朗了。而李鱼这一招“桃花流水鳜鱼肥”只有古人诗意,威力自是小了许多。 李鱼急将桃花扇收回手中之时,却见赵真先左手棋子再现云台山绝招“天地纵横”,霎时演化一座棋局囚笼,将李鱼牢牢困住。同时赵真先右手一招“剑引风雷”,击出一道紫色雷电,倏忽穿透了李鱼胸膛! 这一下兔起鹘落,只把群雄又惊诧了一回:“李鱼怎么这般不济事?他究竟是怎么击败吴朗的?” 这一下仓促变起,只把上官雁又惊心了一次:“李鱼啊,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第24章 玉笛使者 君子养气术目前只能抵御金丹期功力,虽然为李鱼缓滞了几许锋芒,终是难挡云台山绝招。 赵真先剑气透体之时,李鱼猛然喷出一口鲜血,竟是生平第一次感受重伤之际的万千苦楚。 但李鱼在“玄火幻境”中已将意志锤炼得坚硬无比,虽是痛彻心扉,却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他只是聚精会神,手中桃花扇真气流转,一招“力拔山兮气盖世”猛然轰击头顶棋子,想要突破棋局囚笼。 哪知这棋子甚为诡异,受到李鱼强势一击,非但毫发无损,反而变本加厉,遽然收缩范围,使得坚固囚笼化为附骨铁锁,将李鱼牢牢捆绑,让李鱼动弹不得。 赵真先眼见李鱼再度受挫,却是不敢放松警惕,愈发得势不饶人。他右手神光剑电光三闪,瞬间击出三招“星驰电掣”,一道电光击落李鱼手中桃花扇,另两道电光复又击穿李鱼左右胸膛。 电光火石间,李鱼已是兵败如山倒。赵真先总算松了一口气,笑道:“看到没有,你秀任你秀,到最后还是我秀啊!你赶紧认输吧,若非我手上留情,你早已一命呜呼,再也没机会秀了。” 李鱼却是默声不语,一边忍着痛楚,一边艰难弯腰,想要去捡那柄桃花扇。原来他先后被三道气劲贯体,神思诀运转阻塞,仓促间竟是难以运气御扇。 一旁箜篌使者眼见李鱼倔强模样,却怕继续下去闹出人命来,连忙飞身到擂台中央,宣布道:“这一战,云台山……” 却听李鱼坚定的声音响起:“我还没有倒下,怎么能算我输呢?” 箜篌使者露出一丝怜悯:“李公子,但你已经深受重伤,挣扎无益,还是下擂台吧。” 李鱼终于拿到了那柄桃花扇,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谁说重伤就要认输呢?李鱼尚有一战之力,可不能就此下去。” 赵真先早已美滋滋想道:“本来有吴朗师兄在前,入赘仙音宗的美事可轮不到我。谁知天秀不如地秀,还是我赵真先最秀。冰雪仙子是元婴期,我也是元婴期,只要我努把力,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此时见到李鱼犹自纠缠不清,赵真先对箜篌使者笑道:“无妨,我会注意分寸,留他一条性命。既然他李鱼想要倒地,我便如他所愿。” 箜篌使者无奈闪开一旁,却见赵真先左手真气涌动,五个棋子继续旋转而出,猛朝李鱼头顶砸下,正是“棋定天下”之绝招。 电光火石间,上官雁面露忧色,忧李鱼生命垂危,不知能否逃过一劫;吴朗目放怒色,怒李鱼厚此薄彼,让赵真先白捡便宜;张泥土嘴开笑意,笑李鱼兀傲如此,貌如女子而心雄万夫;唐佳慧眉含怜意,怜李鱼少年无知,竟这般不知进退。 而面临生死难关的李鱼,脑中唯有“不退”二字。 独自演练神思诀时,诗词是亲切的,而诗词演化出的真气却是陌生的。但在这擂台之上,李鱼真切感觉到了自己对诗词演化真气的那一种渴望,那种经由诗词而攀登至极巅峰的渴望。 “师父说的不错,万物只是一理,诗道巅峰便是剑道巅峰,便是仙道巅峰。神思诀威力无穷,关键看我怎么运用诗境。” “疏影阁传人可以不出手,但一出手便要惊艳天下。如今的我确实做不到师父那般风华绝代,但死灰尚能复燃,枯木尚能回春,身怀旷世神思诀的我,岂能就此倒下?” 刹那间,阻塞的神思诀运转自如,桃花扇发出万道青色光芒,赫然便是刘宾客“病树前头万木春”。万道气劲雄姿英发,将“棋子锁链”与“棋定天下”一同震碎。 台上赵真先见李鱼突来惊人之举,来不及疑惑,只想起先前吴朗莫名其妙落败的一幕。他当机立断,须得立刻将李鱼打败,于是棋子与神光剑同时祭出,使出他压箱底的一招:“棋剑双绝。” 棋影经天纬地,威临天下;剑光紫电踏尘,超迈绝伦。可惜,威力强绝的棋与剑却遇到了李鱼的桃花扇。 桃花扇上沾染了擂台的尘土,沾染了李鱼许多血迹,却同时也沾染了李鱼的领悟。 面临失意的时候,刘宾客曾经无奈远走,但是他却豪情不改,依然豪迈吟唱:“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而此时此刻,却是“棋影剑光归何处,前度李郎今又来。” 扇风一动,赵真先恃以为傲的至强绝招狼狈而散,赵真先的身躯也狼狈不堪,重重跌出百丈之外,重复着吴朗的悲剧。 群雄不乏修为高绝之士,却是不明白为何李鱼能在转眼间扭转局势,不明白李鱼那一柄扇子如何将赵真先打败,不免面面相觑,低声讨论。 吴朗却忽然大笑道:“好,李鱼这招漂亮极了!哈哈哈。”他笑了两声,却是引动伤情,不免变成了剧烈咳嗽,但吴朗的脸上反而充满着快乐之意。 一旁罗运熙狠狠瞪了吴朗一眼,暗忖道:“别人都可以喝彩,唯独你不能喝彩。这不是自砸云台山招牌嘛,偏来胡言乱语,白疼你了!”他急忙掠到赵真先身边,为徒弟疗愈伤势,不免黯然想道:“哎,云台山这一回算是栽了。” 这时忽有一名白衣少年跃上擂台,潇洒天成,玉树临风,对李鱼道:“李兄,接下来便让我玉笛使者领教高招。” 群雄见此人正是仙音宗玉笛使者,先是一愣,随即领悟过来,纷纷对这玉笛使者的心机感到佩服:“因为入赘两个字,只要在擂台上现身,便是自认不如仙音宗。许多骄傲天才便是爱慕冰雪仙子,也并不会站上擂台。而那些不如云台双秀之人,自然也绝了上擂台之念。十大门派中独有仙音宗弟子,上台却是无碍,全不惧赘婿之名。眼下李鱼受伤不轻,纵然招数玄奇,总归不耐久战,玉笛使者忍耐许久,竟是白捡了便宜。” 众人猜度之中,却见玉笛使者自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对李鱼诚恳道:“李兄受伤不轻,先服下仙音宗疗伤圣药‘仙心丹’,待疗伤完毕,你我再行对战。” 群雄不料玉笛使者竟会有这番举动,又是一愣:“这玉笛使者是故作姿态还是笃信能打败李鱼?但这玉笛使者不过金丹巅峰,比云台双秀尚有不如,他为何如此托大?难道他已经发现李鱼出招的奥妙了?” 唐佳慧微微点头,暗忖道:“玉笛这孩子倒是没有丢仙音宗的脸面。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让你站到最后,也不过是搅翻了一场比武招亲而已。那丫头,哎,总归是不喜欢你的啊。” 第25章 秋声肃杀 李鱼的身体确实需要疗愈,因此他并不逞强,痛快接过了仙心丹,对玉笛使者道一声:“多谢兄台。” 李鱼将丹药送入口中,随即盘膝于地,运转神思诀修复受损经脉。 仙心丹止血效果极强,李鱼运气一周天,感觉真气恢复了七成,暗忖道:“玉笛使者以大方待我,赢得众人心折。我也不能占尽便宜,叫众人看小。” 于是李鱼站起身来,一挥桃花扇,道:“多谢兄台耐心等待。我疗伤已毕,可以出招了。”这桃花扇不愧是千年前疏影阁祖师之物,竟自动将血迹尘土抹去,微光奕奕,焕然一新。 玉笛使者微微一笑:“李兄身体受损,一时难以恢复,仍是我占了便宜。但比武招亲的擂台本就不是公平对决,待我打败李兄后,亦是要以耗损之躯对战其他人。既然李兄主动求战,我也不假意推辞了,请!” 一声“请”字,李鱼桃花扇迅若流星,一招“山桃红花满上头”,将十朵桃花送往玉笛使者头上。 “呵。”玉笛使者一声冷笑,手中忽然现出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笛,轻轻放在嘴巴,发生“呜”的一声。这一声响时,更见一道暗黄色真气自玉笛上飞起,窜至空中,将桃花尽数绞碎。 李鱼一招无效,桃花扇旋转如龙,一招“流水桃花空断续”,瞬间重聚桃花,更带流水,一齐灌将下去,欲将那呜咽笛声淹没。 玉笛使者神色不变,只专心致志吹响玉笛,便见得四贯冷冽真气自玉笛空中冲出,如同秋风荡扫,将桃花尽皆冲散,更是反客为主,直扑李鱼身躯。 李鱼但觉周身气氛为之一肃,万千威压簌簌而下,竟叫他颇感压力。李鱼急中生智,忽然想到晏小山词境:“既如此,不如以歌对歌!” 便见李鱼“咚咚咚咚”迅疾连敲十下桃花扇,桃花扇发出筋疲力尽的呼喊:“歌尽桃花扇底风!”便有疾风一阵,自扇面生起,卷起几朵桃花,无畏迎上了冷酷秋风。 “错打算盘了!”玉笛使者嘴角露出一丝讥嘲,嘴边笛声不停,秋风威势再度提升,呼啸一过,轻而易举将桃花香风吞没代价,余勇可贾,更是直接扫上李鱼前胸。 “噗!” 饶是有养气术护体,李鱼仍是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形亦无可奈何疾退十丈。若非李鱼急切中使出一招“江流石不转”,以磐石般毅力稳住身形,他便要跌出擂台,饮恨败北了。 玉笛使者似是早预料到李鱼能接下这一招,并无遗憾神色。他将玉笛稍微移开,微微一笑,“李兄果然不凡,但接下来我要全力以赴了。注意了!” 笛声再起之时,声调更为急促,真气更为肆虐,威势翻了十倍,直是笼罩苍穹,声达宇宙,将漫天十地都囊括在肃杀秋声中。 霎时间,演武场气氛为之一变,有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金铁皆鸣,共汇成一股萧条栗冽的大可怖,砭人肌骨,摇人神魄。 台下群雄并不是正面匹敌,但纵然是运转玄功,仍感觉秋声无孔不入,敲骨伐髓,顿时心神恍惚,纵然意志坚韧,犹有瑟瑟发抖之意。而功力稍浅者更是狂吐鲜血,掩头倒地,痛苦不堪。 群雄再次面面相觑,被仙音宗的实力震撼,竟有自惭形秽之感:“玉笛使者虽只有金丹巅峰修为,但这一招的威力当在元婴顶峰左右,比之云台双秀所谓绝招,真如凤凰之于寒鸦了。” 陈凤年与李鱼并没有多少交情,不过这半天相处下来,却觉得李鱼这家伙颇为可喜。虽然李鱼让他尝到了什么是“人比人,气死人”的滋味,但李鱼能够舍下上官雁来陪他,能够有勇气站上擂台,已让陈凤年觉得李鱼值得交往。 此刻眼见李鱼将被呼啸的秋声吞噬,陈凤年心中一急,大声喊道:“李鱼,你还不认输吗?别瞎玩了!” 前排万剑谷谷主陆明渊听见,心头一阵无奈:“这小子只知道贪玩,吩咐他在谷中认真练剑,别玩什么随缘剑法了。他果然又偷偷来凤鸣山瞧热闹了!话说回来,今日还真是蛮热闹。玉笛使者一上来就使出‘秋声曲’绝招,即便李鱼就此落败,亦可看出仙音宗对疏影阁的忌惮了。” 众人都以为李鱼必败无疑的时刻,却惊见李鱼手持桃花扇,自十丈外缓缓走向玉笛使者。李鱼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但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稳! 那呼啸而去的秋声狂风,明明不断扫到李鱼脸上身上,但李鱼却恍如未觉,只是闲庭信步,只是轻摇桃花扇,只是露出了神秘的一笑! “这不可能!”玉笛使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信任《秋声曲》比信任自己的眼睛还要更多,但此时的《秋声曲》却不值得他信任,反而是眼睛才肯告诉他真正的事实。 “这不可能!”玉笛使者眼中虽有所见,心中偏还怀疑。这奥妙无穷的《秋声曲》足以击杀元婴高手,他不信对付不了李鱼! 于是玉笛使者再无保留,狂提十成元功,吹奏速度更加快三倍,将一曲《秋声曲》吹奏得益发澎湃萧飒,益发惨淡寂寥。 却听李鱼吟诵道:“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原来在一招“歌尽桃花扇底风”挫败后,李鱼明白自己对诗境的领悟尚有不足,无法“以歌对歌”,无法凭借诗境击溃玉笛使者的笛声。 但李鱼之所以是李鱼,便在于应变迅速,他灵机一动之下,他竟想到了当时胡绛雪考他第三关时的情景。这第三关,考察的虽然是琴音,但其实却是诗词。 当时李鱼曾说:“诗道与琴音只是一理。”而眼下玉笛使者吹奏的虽然是笛声,何尝不是诗词歌赋? 万理皆通,既然无法击溃玉笛秋声,何不主动融入笛声?心与境合,最大的困难就是无法把自己的心境与诗词描写的情境融合起来,无法融入其中。 而眼下玉笛使者的笛声却偏偏为李鱼营造了一副秋风肃杀图,为李鱼理解《秋声赋》、《九辩》等悲秋诗文营造了一个真切情境。 霎时间,心与境合,情与景切,这漫天秋声笛语,反成为李鱼最大助力! 玉笛使者越努力发挥《秋声曲》全部威能,便越是为李鱼的神思诀提供积淀! 只见李鱼安然无恙走完十丈之地,来到玉笛使者面前,桃花扇轻轻一摇,已将玉笛使者狠狠甩下擂台。 (周末了,求点推荐票啊!希望兄弟们能够支持下这本书,要每天都记得投推荐票哦!嘤嘤嘤!) 第26章 北海驼叟 多数群雄对疏影阁不怎么熟悉,只知道这个门派甚少在仙林走动。唯去年醉眼看花主人定出“仙林八大仙子榜”,一时风行海内,当今疏影阁主梅花仙子胡绛雪的名字才广为人知。 但群雄也只是知道胡绛雪美若天人,堪称仙林第一仙子,不曾对疏影阁有重视之心。据仙林所传,疏影阁主只有金丹修为,于仙林中不过小门小派,不值一哂。 便是止步亭止步的规矩,也不过一众少年为赢取佳人芳心而故作风度。在一众少年想来,若要强行进入疏影阁,真是轻而易举,全不必怕胡绛雪翻脸,只是自家怜惜佳人,不想佳人因此恼怒罢了。 但今日李鱼却用不可思议的方式连败三个强敌。特别是这第三场,李鱼轻描淡写,击败了堪比元婴巅峰的玉笛使者,让在场群雄无不悚然而惊。 群雄只觉得心头茫然,全不知李鱼深浅:“说李鱼厉害吧,李鱼只有辟谷期修为。说李鱼不厉害吧,却拥有这股诡异的力量。” 台下不少老成持重的掌门不约而同露出深思之状:“徒弟已然如此厉害,胡绛雪这个金丹期的师父自然更是可怕,这疏影阁深不可测啊!难怪许多大门派被挡在仙音宗门外,而辟谷期的李鱼却被奉若上宾,竟能让仙音宗主出殿相迎。” 更有许多少年后怕不已,冷汗直下,惴惴想道:“还好那时候我管住了自己,没有强行闯入疏影阁,没有冒犯梅花仙子。要不然以我这点道行,哪还能全身而退啊!对了对了,我能够用善念守住自己,没有乱闯,而那些邪派折花客可不会那么善良。近几年花蝴蝶、摘花小公子等贼徒全都销声匿迹,说不定便是被梅花仙子从世间抹除了。” 这些世间子弟的猜想果真便是事实。在仙林八大仙子之中,唯有梅花仙子胡绛雪独门独户,没有庞大的门派实力。在众多贼徒眼中,梅花仙子只是待宰的羔羊。 只不过,真正的羔羊却是他们自己,一旦来到玉笛谷中,便是灰飞烟灭之时。 上次冒犯疏影阁的折花郎君早在千里外便被胡绛雪感知气机。若非为了考验李鱼,胡绛雪岂会容忍折花郎君这杂碎点乌了梅花林的清雅芳香?早是一弹指将折花郎君化为虚无了。 群雄虽不知疏影阁底细,也不知道疏影阁神思诀之妙用,但今日李鱼大显神通,不啻于群雄面前昭告疏影阁的强大力量。 不但李鱼顿时鲤跃龙门,扬名天下,连疏影阁亦是身价万倍,脱颖而出,被不少大家族大门派列为拉拢结交对象。 便在群雄各怀心思之时,却听一道憔悴的咳嗽声响起,更见一个驼背老头拄着拐杖立在了擂台中央。这老头伛偻着身子,将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怒向李鱼:“咳咳,老头儿来领教小娃娃高招。咳咳。” 不少人瞧见这老头现身,均是惊愕万分,不少人更是脱口而出:“北海驼叟!” 如果说李鱼的连番取胜让群雄感到意外,而北海驼叟的上场则是让群雄感觉到震撼莫名,感到荒谬绝伦。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八十多岁的大乘初期高手竟会登上比武招亲的擂台! 以实力而论,在万仙环绕的演武场中,北海驼叟自然算不上绝世高手。但众人自持身份,根本不会上场与小辈争锋。这北海驼叟却偏偏不要脸面,一大把年纪了,竟然堂而皇之站在擂台之上。 要知这是比武招亲,而不是比武论英雄。而且招亲之人乃是十大门派仙音宗的少宗主,八大仙子中的冰雪仙子! 难道北海驼叟不知道照一照水面,瞧瞧自己那副尊容?难道他还敢对冰雪仙子有贪图之心? 台下许多少年修为不俗,但从一开始就没有登台,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相貌一般,身世平庸,即便武力上能够技压群雄,也无法入得冰雪仙子之眼,何必上擂台自讨没趣呢? 但这北海驼叟似乎并无所觉,他老惯江湖,活了大半辈子,难道都活在猪身上了吗? 就算北海驼叟能够以大乘期的修为拔得头筹,然后击败元婴期的冰雪仙子,难道仙音宗还真会招北海驼叟入赘吗?难道宗主唐佳慧能够容忍北海驼叟一个小小的大乘期败坏仙音宗的名声? 一时间喧闹再起,演武场中波澜再生。一旁箜篌使者亦感措不及防,忙来到台上,对北海驼叟道:“今日是我仙音宗招亲之日,老前辈可能来得晚了,没有知晓清楚。请老前辈还是……” “咳咳,咳咳。”北海驼叟的咳嗽声打断了箜篌使者的劝谕,张开了没有牙齿的嘴巴,将一口臭气熏到了箜篌使者脸上:“当着天下英雄,仙音宗可说过上擂台者有年龄限制?老头儿一生都未娶妻,难道这纯阳之身,配不上仙音宗少宗主吗?要老头儿下去自然可以,只怕仙林人心不服啊。” 箜篌使者不免有些犹豫,张开了嘴,只是迟疑道:“仙音宗自然没有不让老前辈比武的意思,但正所谓青春配年少,老前辈的年纪似乎略微大了那么一点。” 北海驼叟咧嘴笑道:“年纪大点怎么啦?咳咳,年纪大的男人才懂得疼女人呐,这冰雪仙子见了我老头儿,也将万年冰霜融化为水,你侬我侬,浓得化不开呐。” 群雄见北海驼叟语带邪意,居然主动挑衅仙音宗,更是大感疑惑,全不知道一向在北海隐世的北海驼叟何以好端端发了疯。 唐佳慧眸中闪过一缕异色,暗忖道:“北海驼叟这般不知死活,想来是魔音宗那贱人存心挑好日子与我为难,要让我难堪了。呵,不过大乘初期而已,未免太小看我那丫头了。” 箜篌使者得到宗主眼神提示,登时放下心来,对北海驼叟道:“既然老前辈如此执着,仙音宗自然没有推拒之理。只愿老前辈注意自己身体,擂台上拳脚无眼,若是老前辈一不小心伤筋动骨,疼的可不只是脸面了。” 第27章 所谓君子 下擂台之际,箜篌使者脚步忽停,目中转过一丝怜意,轻声道:“李公子,此人以‘幽冥玄潮掌’横行北海,招式狠辣,非是易与。李公子连战三场,少宗主已看到你的诚意,擂台上不必太过逞强。” 北海驼叟一边咳嗽一边大笑:“这就对啦,赶紧让这小娃儿下去。老头儿只想早点见到我未来的夫人,早点送入喜房。” 群雄见唐佳慧不动声色,知道仙音宗自有安排,均是按捺下义愤之心,只是将目光聚集于擂台,静观其变:“大乘期比之元婴期,宛若天堑鸿沟。北海驼叟的修为,已足以威慑全场那些想要上台之人。待李鱼主动认输后,便马上可以看到冰雪仙子与北海驼叟的对战了。好戏连台,就看仙音宗如何接招了。” 谁知李鱼口中却没有说出认输两字。望着邪意放肆的北海驼叟,李鱼毫不退让,冷冷道:“出招吧!” 没有意料中的退避三舍,只有意外的迎难而上。看到这不知进退的李鱼,全场再度哗然。 只是这一次的哗然,却与李鱼初登台时大为不同。不少人忽然发现自己先前是错得那么厉害,悔不该先前放出那些“小白脸”的谩骂。 以辟谷期牛犊之资,毅然迎对大乘期巨擘。无论结果如何,李鱼这一份勇气已足以令人赞叹。 不少人忽然管不住自己的手,管不住自己的嘴,忍不住为李鱼击节叫好:“好样的!” 他们明知道李鱼面对北海驼叟毫无胜算,但不知为何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期待,期待着李鱼能够顾像前三场对决那样,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打败北海驼叟。 也许,这不是对李鱼的期待,而是对力挽狂澜的英雄的期待。这一刻,这悍不畏死的李鱼,已然成为了承载众人英雄梦的幻影。 但愿这幻影能够多存在一刻,但愿这英雄梦能够不那么早醒来!但愿这李鱼能再创奇迹! 却见北海驼叟拐杖倏忽飞向李鱼,犹如泰山压顶,带去千钧之力,竟是一出手就是用出九成真气。 李鱼经历三场对决,不再是纸上谈兵的空泛,对于神思诀境界的掌握更有心得。感知到拐杖凌厉之势,李鱼把牙齿一咬,亦是极提真气,桃花扇延续悲秋情境,演化出龚定庵名句“秋心如海复如潮,惟有秋魂不可招”。 轰然对决中,只见李鱼身躯往后退了六步,那根北海麒麟木制成的拐杖却被猛然弹回,反而朝着原主人攻去。 北海驼叟颇是疑惑:“转瞬之间,这小娃儿的功力竟又增长了?照理说,这一拐杖应该将他打趴下了,怎能抗住这一招?” 但北海驼叟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李鱼,此刻更无须寻根问底。他左手一动,轻易将拐杖拿回手中。同时他的身体跃到半空中,右手一招“翻江倒海”,磅礴元功顿时侵袭而下,竟是想要毕其功于一招。 殊不知李鱼身怀君子养气术,发觉北海驼叟语涉邪意,恼怒北海驼叟为老不尊,便有万千义愤激于心中,浩然正气于千钧一发之际陡然增强:“虽千万人,吾往矣。不过是大乘期罢了,便是渡劫期高手又如何!李鱼怎会被你吓倒!” 便见李鱼亦是跃起身形,桃花扇真气怒涌而出,针锋相对,直面“幽冥玄潮掌”锋芒,正是“漠漠郁金香在臂,亭亭古玉佩当腰”。 胸有正气,香气自盛。腰配古玉,明德不忘。所谓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义之所在,一往无前! 轰! 两股真气强势对拼,一时天崩地裂,万众瞩目之中,却见李鱼与北海驼叟同时落地。只不过李鱼是跌落在地上,而北海驼叟则是后退五丈,勉强站立身形,拄着拐杖的手止不住颤抖。 群雄见李鱼竟能在功力悬殊的情况下将北海驼叟迫退,一股股情不自禁喜躁动在群雄心底深处,一时间演武场上遍布着响彻云霄的喝彩声:“好样的!” 虽然李鱼落在下风,但在群雄眼中,李鱼却更像是一个胜利者。今日凤鸣山中,冰雪仙子花落尚无主,但英秀之才已脱颖而出。哪怕李鱼接下来无力再战,无奈认输,但有过这一招锋芒毕露的反击,李鱼的神采必将传遍仙林各地。 在漫天喝彩声中,李鱼一个翻身站直身躯。感应到群雄态度的转变,李鱼不觉更是畅怀,虽是伤势沉重,神思诀真气不消反涨。 桃花扇亦是随着龚定庵诗境,现出踌躇满志之意,卷向北海驼叟:“气寒西北何人剑,声满东南几处箫。” 北海驼叟见状使出一招“玄海怒波”,虽是轻易粉碎了李鱼的攻势,却只是将李鱼震出一口血来,依然无法打败李鱼。 转瞬间两人又对拼了二十多招,李鱼虽然每一次都处于下风,每一次都新添一处伤情,但他硬是兀傲在擂台上,跌倒了就爬起来,吐血了就抹去血迹,竟是摆出同归于尽的态势,始终没露出松懈怯战之意。 北海驼叟久战不下,更听得群雄为李鱼喝彩声与嘲讽他北海驼叟的笑声此起彼伏,不觉更是恼恨:“如非顾着擂台不准杀人的规矩,我早施展‘幽冥暗潮’,将李鱼化为齑粉了。但若继续与李鱼纠缠下去,我的真气耗损太多,怕是无法支撑到对擂唐柔雨之时。 若无法完成那魔女的命令,我亦是吃不了兜着走。罢了,反正已得罪仙音宗,不如先将李鱼杀死,再用话挤兑仙音宗,迫得唐柔雨与我一对一对决,之后的事自有那魔女安排,再不用我担惊受怕了!” 主意已定,北海驼叟眼中闪过狠辣之色,再度将拐杖雷厉风行砸向李鱼。李鱼强撑着身体,以桃花扇弹开拐杖形成的真气劲风。 此时北海驼叟双掌俱凝结一股暗黑色气劲,借着先前两股真气对拼,悄然隐匿气机,快逾闪电,虽是后发于拐杖,却是同时来到李鱼身前。 李鱼只顾着招架拐杖巨力,却丝毫没有察觉暗中杀机。待李鱼眼睛瞥见那两道暗黑色气劲,已是有所不及,当即被两道气劲窜入脏腑,霎时痛彻心扉,由不得磐石坚毅,总不免惨叫一声,仰倒在地。 第28章 无声叹息 北海驼叟这招“幽冥暗潮”乃是依照北海潮汐而参悟出的至极强招,出招时隐匿气机,出招后真气如潮,狂冲漫涌,如同千里决堤,霎时发作起来,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善终。 眼见李鱼痛苦倒地,桃花扇亦掉出五六丈,北海驼叟却是眉头一皱:“这小子真是命硬,在幽冥暗潮之下,居然还有生机。” 但同时又有一股狂喜涌上心头:“既然这小子没死,我便不须饶舌,便可以堂而皇之站在擂台上了。” 于是北海驼叟的咳嗽声顿时覆盖整个演武场:“咳咳,这一战是老头儿侥幸获胜。快将这小娃儿抬下去医治,现在还没死,晚了就难说了!咳咳,哪位英雄好汉再来和老头儿过上几招?” 陈凤年一声叹息:“李鱼兄弟,何苦来哉!先前见好就收,照样是英雄,何必以卵击石,搞得自己一身重伤?” 他不由忖道:“李鱼与我一道前来,他又是孤身一人……就算被陆老头责罚,我也得把李鱼先弄下来疗伤。”于是御气腾跃,仓促来到擂台之上,直奔李鱼所在。 却闻香风一阵,竟是上官雁倩影后发先至,已先一步来到李鱼身旁,俯身伸手,想要抱走李鱼。 上官雁与李鱼亦只是数天的交情,却如十年老友,深知李鱼“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秉性。也许,正是这一点倔强的坚持,反而让她放不下这个少年。 当李鱼与北海驼叟生死相搏时,她唯有空劳牵挂,纵然忧心忡忡,终是未曾有丝毫表示。 一直到此刻,李鱼被打倒,鲜血横流,半晌都无法站起来的时候,上官雁总算可以对自己说:“李鱼他真的没办法继续比试下去了,我就算把他带下擂台,也没有违背他的意志了。”于是上官雁不管不顾,竟自座椅上闪身飞上擂台。 要知十大门派的座位在于演武场的前排,一举一动都吸引着群雄注目。上官然乍然登台,想要带走李鱼的行动,更是引起了无数诧异。 今天的诧异一次接一次,令人猝不及防。但似乎所有的诧异,皆是因为李鱼这个初出茅庐的俊美少年。 上官雁可是摘星楼的霜月尊者!她可是八大仙子中的霜月仙子!这样的天之骄女,居然如此关心李鱼? 偏偏这关心还不是轻描淡写、寻常味道的关心,而是忧形于色、深根于心的关心! 明知道李鱼乃是为变成冰雪仙子唐柔雨的夫婿而拼尽全力,上官雁却不顾嫌疑,急切来到了台上! 难道这李鱼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可以让一向冷静的上官雁失去理智,不顾摘星楼高高在上的骄傲,不要八大仙子绝色天香的尊严,非要纡尊降贵,亲自去抱李鱼那满身是血的身躯? 一时间,演武场中再次人声鼎沸,喧嚷不已。有人在猜测上官雁与李鱼关系,有人在好奇李鱼身世,有人却在嫉妒李鱼的燕福。 身在擂台的陈凤年目瞪口呆,张嘴想要说话,却只得生生吞下肚里,腹诽道:“我说霜月仙子,你这是害我啊!既然你想要帮助李鱼,那就早点上擂台啊。现在倒好,把我弄得不尴不尬,白白让杜老头看见,还落得一场笑话。本来众多少女的目光该集中在抱着李鱼的我身上啊!” 上官雁却是置若罔闻,伸手便要将李鱼抱在怀里,但即将抱到李鱼的一刻,上官雁却突然停手了。 因为她看到了李鱼的眼神。 李鱼的眼神依旧澄净而坚定,那个眼神的意思竟然是拒绝上官雁的好意。 重伤在地的李鱼竟然还没有放弃,他竟然还要和北海驼叟继续争斗! 上官雁怔住了,她的眼中霎时涌现出一点泪花,开出无奈的叹息:“你意志如铁,但毕竟不是铁人啊!为何如此执着?难道成为仙音宗赘婿,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只是在这无声叹息里,上官雁的身形却如李鱼所愿,真的退开三步。她望了望了李鱼的眼睛,这一刻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又熟悉又陌生的李鱼,便只有惊鸿一闪,飞回到了自己的座椅。 “这……这是什么情况?” 惊诧之中的惊诧,疑问之中的疑问,群雄均是不明所以,只差把眼睛惊落在地上。 擂台上的陈凤年更是莫名其妙,脱口而出道:“什么情况,不可理喻啊!这是耍我呢!” 一旁北海驼叟亦是大感意外,听到陈凤年所言,竟是大有同感,暗忖道:“越美的女人越是不可理喻。那魔女异想天开,迫令我和唐柔雨成婚。这什么霜月仙子也是不可理喻来到台上,啥也没做又下去了!” 北海驼叟正疑惑间,忽觉眼前一道红影闪过。待他看清楚这是一弯红月之后,他的身体便已躺在了地上。 那瘫倒在地上,真气涣散的李鱼,竟还能隔着数丈之地,御起桃花扇,给北海驼叟一记凌厉之招! 疑问之中的惊诧,惊诧之中的疑问,这一下变起仓促,让群雄更是瞠目结舌。众人只觉一阵阵凉气直接从心底冒起,蹿遍全身各处,竟是透心凉,嘴飞扬:“这谁顶得住啊!” 奄奄一息的李鱼,竟能在眨眼之间扭转战局,击倒玄功无损的北海驼叟。本以为大局已定,没想到转眼间翻天覆地,另是一番风华! 只是众人的疑问与惊诧,在李鱼这里却是不足一哂:“你们太小瞧李鱼的意志了!北海驼叟以诡计算我,以奔腾暗潮害我,便以为稳操胜券了吗?” 只要有一息尚存,李鱼就不会言败,神思诀就不会枯竭。 叱起海红帘底月,四厢花影怒于潮! 涌潮中的花影,反是因为涌潮而益发藻丽瑰奇。绝境下的反击,反是因为绝境而益发波澜壮阔。 神思诀为之动,桃花扇为之起,北海驼叟为之倒,不过一念间。 张泥土拍掌大笑,洪天地目光闪烁,唐佳慧轻声感叹:“此子前途无限。” 杜清秋却拉住上官雁的手,传音入密,柔声劝慰:“雁儿,你不可如此悲伤。” 而在擂台之上,这一场比试的两个人,全都跌倒在地。一老一少两人,同有知觉,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同受重伤,一时间都难以站立。 重又来到擂台的箜篌使者不由为之迟疑:“这一场,究竟是算谁胜利呢?或者说是平局吗?” 但隐隐间,她却有一种期待。 于是箜篌使者望着跌倒在地的两人,宣判的声音迟迟不能发布出来。 (这本书已经6万字了,成绩一直不好,总共也只有几个读者。可能这本书太小众了吧,签约都很难,但我还是会继续把这个故事写完!喜欢这本书的朋友记得分享给你的朋友,记得每天投下推荐票吧。真心需要大家的支持!) 第29章 意志交锋 北海驼叟料不到李鱼尚有还手之力,更料不到李鱼绝地反击的威力竟是如此骇人。他只觉脏腑中真气乱窜,痛楚难当,非但无力再战,拖延下去更恐伤及要害,祸及性命。 但北海驼叟深知失败的下场,那就是比丧命更痛苦的折磨。于是他又恼又恨,痛定思定,还是不甘就此认输,想要继续挣扎着站起来。 此时此刻,他与李鱼都已伤势沉重,不管是谁,只要能够稳稳站立在擂台上,便是这一场的胜利者。 北海驼叟暗自发狠,一遍遍鞭策自己:“那如臭未干的小娃娃都能忍着一口气,将我暗算倒。我在仙林混了这么多年,忍耐痛苦的功夫难道还不如他一个小娃娃?” 于是北海驼叟一次次挣扎着想要伸手去抓住近在咫尺的拐杖,想凭借着拐杖站立起来。但重伤之躯,这短短三丈距离,他的身子却无法挪移半寸,他的手一次次想要伸出,亦是劳而无功。 另一边李鱼亦是暗自咬牙,一次次尝试着翻身,尝试着让自己站立起来。但他今天消耗真气实在过多,旧伤又添新伤,伤势不断加深。 特别是最后击倒北海驼叟那一招“四厢花影怒于潮”,更几乎是以消耗生命元力的代价而施展,一时间再也无法动用神思诀了。 此时李鱼体内真气空空如也,更遭受北海驼叟幽冥真气的侵蚀,如同被万只野兽一齐噬咬全身经脉,实在是摧心剖肝,苦不堪言。但李鱼却不想就此认败。 “舞女的舞,剑客的剑,文人的笔,只要还有一丝生命在,是永远不能放下的。只要还有一息尚存,李鱼的斗志亦如舞如剑如笔,不会轻言放弃。” 于是李鱼与北海驼叟两人惊心动魄的对决,最终演变成一场意志交锋。谁能够忍受住痛苦,谁能够战胜千辛万苦,最终站稳在擂台上,便是胜利者。 不只是比武招亲的胜利者,更是人格魅力的胜利者。 任由时间流淌,任由李鱼与北海驼叟两人虚度光阴,台下近万群雄竟无一人催促,没有一人觉得无聊。这无声的较量,反而比刀光剑影更有吸引力。 不少人甚至浮想联翩,一边望着李鱼,一边设想自己易地而处,能否坚持下去。而这猜想结果往往是他们无法忍受“幽冥暗潮”那无尽折磨的痛苦,不得不半途放弃。 于是他们对李鱼的敬佩就益发加深:“小小年纪,为何拥有如此坚韧的意志?就好像一块无暇美玉,看着容易毁弃,却偏偏如斯强硬,怎么也击不碎,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箜篌使者站在擂台上,目光时不时瞥向李鱼,想要在李鱼那脸上找出一点端倪,想要找到李鱼永不言弃的原因。 但她却失败了。李鱼本身就像是一个让人着迷的谜团,越是想要拨开迷雾,却越发看不清楚。李鱼有着世家子弟的温润如玉,却没有世家子弟的娇生惯养。这样的人怎会愿意当一个赘婿? 即便仙音宗威名远扬,也应不在他眼中吧。 箜篌使者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于是她微微摇头,暗里叹息。 群雄却忽然躁动起来,很多很多人已经克制不住自己,只觉得体内一股激流冲击着他们,迫得不得不尖声高叫。 因为他们看到了李鱼颤颤抖抖着站直了身躯,前后踉跄过,左右摇晃过,却还是站稳了脚跟。 明明李鱼的伤势比北海驼叟更严重,明明李鱼比北海驼叟少一根拐杖支撑,可最终是李鱼站了起来,而北海驼叟撑着拐杖,已然无力动弹。 “这一战,李鱼胜!”箜篌使者的宣布,引燃了群雄的激动心情,顿时演武场上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仙林中能人辈出,仙林中韵事频传,而今天群雄得以亲眼目睹一个少年坚不可摧的意志奇迹,当是大慰平生。 箜篌使者将仙心丹喂入李鱼口中,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仙音宗偏心。李鱼坐在擂台上疗愈伤势,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说要挑战李鱼。 现在随便拎一个修神期、金丹期的人出来,说不定就可以轻而易举击败李鱼。但再没有人选择上擂台了。 有些人本来磨刀霍霍,自视甚高,认为可以夺取佳人芳心,但是连北海驼叟都被李鱼打败了,便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上擂台的资格。 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上了擂台,胜之不武,反将遭仙林无穷唾骂。败则可耻,更将成仙林永久笑柄。 此刻的擂台,只属于李鱼。 至于北海驼叟已经没多少人关心了,即便北海驼叟先前威名赫赫,但眼下只是一个失败者。 就连北海驼叟被仙音宗的人带下去,也没多少人在意,只引起少数有心人的几番猜测。 箜篌使者环顾演武场,再三确认:“还有人想要上擂台一显身手吗?” 台下静默无言。 于是箜篌使者道:“既如此,那便请少宗主出场,进行招亲的最后一场对决。若李公子胜出,便是仙音宗的佳婿了。” 群雄之所以会集仙音宗,主要目的就是看热闹。而所谓热闹,自然便是冰雪仙子的终身所归。 很多人早就听过冰雪仙子不近人情的传闻,很多人早就见过冰雪仙子清雅出尘的画像,但是亲眼见到冰雪仙子如九天玄女降下凡尘,仍是目瞪口呆,将先前李鱼的绝世英姿全数忘记,只剩下此刻的惊燕入骨。 只见冰雪仙子唐柔雨着一身素雅白衣,携一管白玉凤箫,挥一段白冷闲愁,直疑姑射来天上,要恼人间傅粉郎,一开口便是:“你我一战,不必比了,我自认输便是。此刻起,你便是我之夫婿。” 箜篌使者神色怪异,唐佳慧措手不及,群雄更是呆若木鸡,只觉得今天所见一桩桩都如梦里那般荒唐无稽。 金丹修为的玉笛使者已有匹敌元婴高手的实力,元婴修为兼仙音宗下任宗主唐柔雨的实力不言而喻。不要说李鱼身受重伤,就算李鱼神完气足,怕也难敌唐柔雨。 但唐柔雨却当着群雄的面,掷地有声说了一句:“我自认输便是。” 本以为这场招亲最难的一关,却反而成为最简单的一关。 绝大多数人前一刻都深信,李鱼虽然成为了名扬天下的英雄,却无法如愿成为仙音宗的赘婿。 因为他们清楚,仙林中关于冰雪仙子拒人千里之外的传闻非是空穴来风。 因为他们笃信,眼高于顶的冰雪仙子并不会因为李鱼今天的精彩表现而手下留情。 没有人想到事实却是冰雪仙子主动认输,李鱼轻而易举变成了仙音宗的乘龙快婿。 第30章 人言可畏 李鱼原打算见到唐柔雨后,立刻以伤势沉重的理由认输。 如此一来,既不坠疏影阁名声,亦不会对仙音宗不敬。这次莫名其妙的上擂台比武,亦可算完美结局。 奈何天不从人愿,唐柔雨竟会先行认输,给李鱼留下棘手难题,叫李鱼无路可退,叫李鱼后悔不及。 不顾重伤在身,李鱼猛然站起,神态恳求,急切作最后的挣扎:“少宗主,分明是我无力再战,你怎么反倒认输呢?多谢少宗主顾及我的颜面。但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当着天下英雄,李鱼不敢冒领盛情。” “你该叫我的名字,而不是拉远距离的少宗主。你我现在已是夫妻了。” 唐柔雨冰冷偏又关切的声音在李鱼耳中听来,实在并不能算“柔雨”,而只能是“冰雨”,将他浇得狼狈不堪。 唐柔雨固然是倾城之姿,仙音宗固然是宗门鼎盛,李鱼却未曾有过半点想法。 这世间固然有一见钟情,固然有趋炎附势,只可惜李鱼既没有一见唐柔雨倾心的悸动,也没有攀附仙音宗青云的热切。 对于别人梦寐以求的好运,李鱼只想敬谢不敏。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得道出实情:“少宗主有所不知,其实一开始并不是我要上擂台。当时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我拖到擂台上,让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唐柔雨一双晶莹眼睛好整以暇地望着李鱼,嘴上显出微微冷笑,却是并不开腔。 群雄本来甚为想不通唐柔雨的举动,只能勉强用一句“佳人爱英雄”来解释,或者这解释还可以加一点风味,变成“佳人爱俊俏的英雄”,好歹还能说得通。 但此刻听得李鱼居然将拿命拼搏来的机会轻易拒绝,群雄又是一阵躁动,只觉得这李鱼太过诡异,身上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不可思议。 群雄完全搞不明白,这前后矛盾的李鱼究竟想要做什么。若换做他们是李鱼,此刻万事俱备,水到渠成,自然是满口答应才是。 佳人与名望已经唾手可得,即便从此背负了赘婿的名声,但今天李鱼已用自身实力赢得了仙林的敬重,更赢得了仙音宗的敬重。 虽然是赘婿的身份,但唐柔雨这般破天荒自降身份,李鱼只要好好把握,说不定还能反客为主,将来接管仙音宗大权都未可知。 如此良机,可以说是千万人梦寐以求的大好局面。 就连十大门派中也有许多俊杰大是后悔:“宁为豹头,不为牛后!若早知唐柔雨这般容易说话,若早知唐柔雨不按常理行事,若早知豁命拼搏便可赢得唐柔雨好感,我非上台比武不可。虽是赘婿,总比留在宗门内当棋子好。” 但李鱼似乎全未心动,他言谈举止都分明在恐惧这接下来的入赘仪式,就连说话都已颠三倒四。 一旁箜篌使者哂笑道:“李公子,不知你乱扯借口是何用意?你定要说不是真心上擂台,那为何每一战都奋不顾身,定要赢得胜利?与北海驼叟对拼之时,你早可以说重伤在身,早可以脱身而去,为何定要留在擂台上?你尚未与少宗主拜堂成亲,便要给少宗主一个下马威吗?” 李鱼一阵头疼,只觉得在箜篌使者的犀利眼神下,一切解释都是那么空洞,都是那么难以服众。 难道要他当众解释,自己是因为那些泼向师父的闲言碎语而变得奋不顾身,自己是想要证明师父眼光不差而竭尽全力? “即便众人能信这一点,但众人能信我上擂台是情非得已吗?显然没有人愿意相信吧。唐柔雨不信,唐佳慧不信,遍地群雄都不信。那他们会如何看待我登台呢? 若我不答应仙音宗,人言可畏,仙林浮议立刻变成‘疏影阁传人不顾仙音宗招亲的大事,不把仙音宗放在眼中,非要上擂台炫耀实力,故意把好好一个比武招亲搞砸了。’那时师父又将处于何地?岂非更连累师父与疏影阁?” 到这时,李鱼忽然明白自己陷入了难以脱身的沼泽,无论他往左走还是往右走,结果都是一样。 两难抉择中,荒唐气氛里,李鱼如何能理直气壮解答箜篌使者的疑问? 所以他只有沉默,只有默认自己成为仙音宗赘婿的事实。 至少在大庭广众下,只能暂时接受这个事实。 只见唐佳慧莲踪优雅,缓步来到擂台:“今天仙音宗双喜临门,诸位不醉不归!小婿伤势沉重,便先不与诸位敬酒了。”复又吩咐箜篌使者道:“带姑爷去沉香厅休息。” 李鱼身不由己,身形掠过群雄燕羡的目光,掠过陈凤年复杂难明的神色,掠过上官雁欲说还休的泪光,被箜篌使者搀扶到了沉香厅。 眼见四周无人,李鱼迫不及待道:“尊使明鉴,我此次前来仙音宗,只是代师父为宗主贺寿,实不敢有攀龙附凤之心。我虽是初入仙林,却也懂得进退,岂敢故意冒犯仙音宗?种种后话,皆由我被一股神秘力量推上擂台而启。希望尊使能够将我的话传达给宗主与少宗主。” 箜篌使者微微一怔:“难道说李公子当真不想入赘?你是看不上少宗主呢,还是看不上仙音宗?” 李鱼见箜篌使者又拿话难住他,连忙分辩道:“李鱼岂敢对仙音宗不敬!尊使休要误会!但我拜入疏影阁门下不久,学艺未精,只知苦学勤修,实在没有动过家室之念。何况家师还等着我回玉笛谷复命,岂能就此逗留仙音宗?凡此数语,皆是肺腑之言,烦请尊使通禀。” 箜篌使者直盯着李鱼的眼睛,呆了片刻,方才道:“李公子,你意思是说有人故意推你上擂台?可知那人是谁?” 见李鱼茫然摇头,箜篌使者幽幽一叹:“当着天下群雄,仙音宗已将喜事定下。事到如今,难道还能改弦易辙不成?李公子,我劝你还是安心养伤,不要繁思多虑。至于令师那里,仙音宗自会派人告知消息。” 顿了一顿,箜篌使者轻轻道:“我会将你这番话告知少宗主,至于她信与不信,那其实已无关大局。” 第31章 惊变突然 箜篌使者去后,李鱼心绪难安,左思右想,仍是想不出一个妥善之计,只得按捺心猿,运行神思诀修复经脉。 半晌之后,箜篌使者复又来到沉香厅,脸色颇是古怪:“我已将李公子的话禀明少宗主,但少宗主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李鱼反问道:“难道少宗主不觉得生气吗?难道对待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她仍愿意舍却一生幸福,一意孤行与他成亲?” 据陈凤年所言,唐柔雨生性冷傲,对于所追求的男子总是不假颜色,故此得了个“冰雪仙子”的外号。 若唐柔雨真是这般高傲的女子,知晓李鱼不是真心实意后,理应勃然而怒,为何反是这般淡漠? 箜篌使者似笑非笑:“李公子,自你来到凤鸣山,便是姻缘天定,怎么也挣脱不开月老手中的红线啦。少宗主倒是问了一个问题,只怕你没有兴趣回答。” 李鱼忙问道:“什么问题?” “少宗主蹙着眉头说,李鱼他和摘星楼上官雁是什么关系?如果李公子觉得方便,不妨解释一二,我亦可为少宗主解忧排难。” 李鱼暗忖道:“我与上官雁自然是朋友关系,但眼下为脱困境,只好说些谎话蒙混过去。上官姑娘,我这是迫不得已,你可莫要怪我。” 他当即装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支吾了一两声,方才扭捏作态道:“少宗主慧眼如炬,既如此,哎,李鱼就是想隐瞒也瞒不下去了。上官姑娘,乃是我入仙林第一个认识的女子,亦是李鱼朝思暮想之人。只碍于我微不足道,深怕高攀不上摘星楼,未敢对上官姑娘表露心怀。” “哦?”箜篌使者眼角含笑:“那李公子为何要上擂台比武?这般举动,岂非让上官姑娘误会你见异思迁?” 李鱼灵机一动,连忙解释道:“尊使有所不知,正因为看到上官姑娘也在演武场中,所以我才会登台,才会如此奋不顾身想要胜利。我希望在群雄面前扬名,这样才配得上霜月仙子。为了她,我可以不惧一切困难,只希望宗主与少宗主明察秋毫,能够成全我的一片痴心。” “李公子先前说是意外登上擂台,便是一派胡言了?” 李鱼略微迟疑,尴尬说道:“实是抱歉。我爱慕上官姑娘,乃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从来不敢对人言明。若非少宗主查出端倪,我也不敢说出这些话。李鱼先前说了谎言,内心有愧,还请少宗主原谅一二。” 箜篌使者霍然变色道:“大胆!好一个李鱼!你不敢高攀摘星楼,便可以作践仙音宗吗?为了一个上官雁,竟敢对着宗主与少宗主满嘴胡言,还用什么肺腑之言来搪塞于我,叫我在少宗主面前亦成了虚假不实之人。李鱼,你可惹动仙音宗的怒火了!” 李鱼不料弄巧成拙,一时语塞:“尊使息怒,我并不是故意哄骗,只是,只是……”饶是李鱼思绪翻遍四海八荒,急切间也找不出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 却听箜篌使者“噗嗤”一声笑:“嘻嘻,只想与李公子开个玩笑,没想到把李公子急得面红耳赤,还真是别有一番意趣呢。” 李鱼不由呆住,望向箜篌使者的目光更带着许多疑惑。 箜篌使者收住了笑,先道歉一番:“李公子可莫怪我放肆胡闹,实在是我见公子一直愁眉不展,便忍不住与公子开个玩笑,让公子心绪得以舒缓。” 李鱼苦笑道:“这个玩笑只把我吓了一跳。我实在没料到尊使也会开玩笑。”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只懂笑不露齿的严肃女子吗?”箜篌使者反问两句,微微一笑很倾城:“谁叫你在我面前说谎话呢?我不捉弄下你才怪呢!我不懂上官姑娘为什么突兀来到擂台,也不懂上官姑娘为什么突兀下去擂台,但是我懂得看人的眼神,尤其是女人的眼神。因为我也是一个女人。” 箜篌使者继续道:“上官姑娘的眼神中满是爱意,若说朝思暮想,情根深种,倒要属她才是。至于李公子嘛,何尝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你想要否认吗?你说到上官姑娘名字之时,何曾有半点眷恋之意?却凭空来戏耍于我!” 李鱼忽然发现,自己实在不适合撒谎,也算不上机智敏捷。也许在诗文理解上,他尚有几分捷才,称得上应变迅速,但于处世谋划上却短于智计。 他不免想道:“若是师父与我易地而处,她必有妥善解决的方法。只恨我思绪呆滞,竟没有办法避免入赘仙音宗。” 想到箜篌使者所说上官雁对他一往情深,李鱼却是不敢遽信,只觉匪夷所思:“我与上官姑娘不过萍水相逢一场,哪里谈得上男女之情?她之所以来到擂台,乃是关切我的安危。陈兄不也立即上擂台了吗?难道他也对我情根深种不成?呸呸呸,我这是想哪里去了。” 既然苦思无益,李鱼索性先运功疗伤,私自忖道:“假若我不愿拜天地,仙音宗还能强行将我推入喜房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仙音宗总不能立刻让我拜堂成亲,待师父来时,再以学艺未精的理由与仙音宗理论。” 到了晚间时分,箜篌使者复又来到沉香厅,为李鱼带来了疗伤圣药与美味佳肴,还亲手为李鱼倒了六杯酒,斟酌之间,敛首低眉,情态颇为动人。 此时多数群雄纷纷散去,唯有十大门派及仙林一些大门派难却盛情,逗留于大厅中醉吟豪歌,作通宵达旦之饮,揽秉烛夜游之趣,共庆仙音宗双喜临门。 正所谓一醉解千愁,李鱼酒量本就不高,虽只喝了十多杯酒,却是昏昏沉沉,歪倒在卧榻之上。本想闭目养神,再思索一番脱身的对策,却是不敌酒意,不觉就此睡去。 等到李鱼稍微酒醒,双眼惺忪,伸展之间却触到一具略带冰凉的躯体。 “这是……”李鱼一时神智未清,复又伸手碰了一下,忽尔神思惊悸,酒意全消:“这竟是一个女子!” 李鱼心神大乱,急忙揪开棉被,定睛瞧时,却见箜篌使者不着寸缕,脸上神色痛苦,躯体上几处血痕,已是呼吸全无,香消玉殒! 前半日犹在活泼调侃李鱼的箜篌使者,只是转眼时间,竟已死在李鱼的身畔! 五雷轰顶,惊变突然,李鱼又怒又怜,一面是冷汗直下,一面是怒火冲天。 第32章 敌友难辨(求推荐票) 这显然是一个拙劣的嫁祸之计,但世事可笑,莫须有三字便可以冤杀碧血丹心的大将,拙劣的布局更足以让李鱼遭受灭顶之灾。 李鱼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谁要害他。他初入仙林,与人无怨,却已被一双黑手推向了无底深渊。 “一旦此事暴露,从此我李鱼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疏影阁亦将遭受一世骂名。难道是有人刻意针对疏影阁?只恨沉香厅中别无他人,我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难,难,难!” 李鱼一边急寻对策,一边则是怒发冲冠,为箜篌使者感到悲悯:“大好年华,却无端被我牵累,真让我百身莫赎。那人要针对我与疏影阁,只管出手便是,却牵累无辜的箜篌尊使,让她因我而死。恨,恨,恨!” 这时房门忽然被撞开,闯进来一段催促之声:“箜篌尊使,怎得这许久都不回禀?宗主令你即刻前往鸾舞殿……” 便见一名仙音宗女弟子冒失闯入,一眼瞥见塌上血迹斑斑,先是木然愣住,随即反应过来,怒声呵斥:“贼徒放肆!”随即身形疾退而出,一路大喊:“不好了,不好了,箜篌尊使被贼徒杀死了!” 直到这名女弟子的声音离开数百丈,李鱼才反应过来:“那女弟子若真是来寻箜篌使者,怎会冒失闯入?箜篌使者刚死不久,便有女弟子过来撞破,哪会这般凑巧!此人说不定便与阴谋者有关!” 心念动处,李鱼急忙跃动身形,想要扣下那名女弟子问个清楚。只是他刚刚来到门口,便见一人手持玉笛,乍然而现,将李鱼气机牢牢锁住,不给李鱼留丝毫挪动的机会。 但见此人身穿白衣,身形颀长,赫然便是擂台上曾败于李鱼的玉笛使者。 玉笛使者脸色凝重,语声中更带着肃杀冷意:“姑爷,你伤势未愈,半夜中衣衫不整,心慌意乱,是想往哪里去呢?” 被这玉笛使者拦住去路,李鱼已知无法脱身去抓那名女弟子了。他一面思绪翻涌,一面让过一边,放玉笛使者进入了沉香厅。 玉笛使者一见到箜篌使者的尸体,触目惊心,泪水长流,奔扶到尸体旁边,止不住万千痛苦,大哭道:“箜篌姐姐,你醒醒!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连问三句为什么之后,玉笛使者温柔替箜篌使者盖上棉被,然后猛然站起,霍然转身,睚眦欲裂,怒火自胸臆间窜出,扩散于九天十地,却全往李鱼涌去:“是你杀害了箜篌姐姐,是吗?” 李鱼问心无愧,自然不惧箜篌使者的质问:“你觉得真是我做下的罪孽吗?” 玉笛使者怒目圆睁,一步一步迫近李鱼,每踏出一步,怒火便燃上一分,直是怒火万丈,燎原万里:“你刚刚慌不择路想要逃跑,此刻强作镇定,还想撇清吗?” 到此地步,事情已然无法挽回,一切挣扎都是徒劳,便只剩对簿公堂了。李鱼忖道:“唐佳慧能将仙音宗治理得蒸蒸日上,想必不是昏聩之人。好在有一个女弟子的线索,也不算全无收获。但须尽快禀明情况,免得阴谋者将那女弟子灭口。” 李鱼只想马上见到唐佳慧,不想与玉笛使者多费唇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尊使既然怀疑,速将我带至唐宗主面前,再行分说。” 玉笛使者见到李鱼了无惧色,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反是一愣,倒将满腔怒火浇灭了一半。他回顾四周,见到桌上一只酒壶两只酒杯,心有所动,质问道:“李鱼,你还敢强作镇定?必是你酒醉失德,对箜篌姐姐起了歹意。箜篌姐姐虽然酒醉无力,却是抵死不从,你便恼羞成怒,非但将她杀死,更将她,更将她……我要你血债血偿,要将你挫骨扬灰!” 玉笛使者所作推想颇为合理,想来这正是阴谋者想要众人以为的“事实”。李鱼心内叹了一口气,道:“多说无益,还请尊使和我一起去见唐宗主。即便你想将我碎尸万段,也当在唐宗主裁定之后。” 却听玉笛使者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对!” 他的目光忽又锁定了李鱼的双眼,想要从中发现一些什么,却只见到李鱼的焦急。但这种焦急,分明不是面临死地的焦急,而是一种生怕错过什么的焦急。 玉笛使者眉毛又是一动,忽然道:“是了,你对少宗主都没有痴迷之意,怎么会突然对箜篌姐姐心怀不轨?你在擂台上意志过人,怎会突然迷失心智?难道说,这一切乃是其他人所为?” 李鱼心道:“看来玉笛使者并没有完全被仇恨迷了眼睛。玉笛使者尚能找出破绽,唐佳慧更是慧眼如炬,想来这一场误会当能妥善解决。” 他正想开口说话,忽觉气机已被玉笛使者锁住,身体亦被玉笛使者挟在怀里。李鱼措手不及,暗忖道:“难道玉笛使者那番话是故意迷惑我的?但我本身就不打算以武力抗拒,他又何必来这一套暗渡陈仓?” 于是李鱼对着玉笛使者近在咫尺的俊秀脸庞,叹道:“如此也好,速带我去见唐宗主。” 玉笛使者将桌上多瓶疗伤圣药一把兜进怀里,挟着李鱼疾速飞出沉香厅,风驰电掣,却是往仙音宗外飞去。 李鱼大吃一惊,不知道这玉笛使者想要做什么,连连喝问:“玉笛使者,难道你想动用私刑?难道这等大事你敢擅作主张?你究竟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转瞬间便是千里之外,却见玉笛使者终于降落云端,将李鱼放在地上,赔礼道:“李公子,莫要误会,我这全是为了你好!” 李鱼不明白玉笛使者是敌是友,眼神中留了几分警惕,叹道:“你若真是为我好,便不该带我离开仙音宗。如此一来,岂不是让我成为了畏罪潜逃之人?岂不是坐实了我的罪名?” “眼下实在迫不得已,仓促间我也只能出此下策。我可以相信你不是杀害箜篌姐姐的凶手,但是箜篌姐姐乃是‘十二乐使’中最得宗主宠爱之人,更与少宗主情同姐妹。若是宗主得知箜篌姐姐遇害,那必是雷霆震怒,立刻要将你碎尸万段。你纵然问心无愧,弹指之间便是化为乌有,全然没有陈说冤情的机会。” 玉笛使者竟似真心为李鱼考虑,倒让李鱼觉得敌友难辨。他摇了摇头:“我想唐宗主非是能被怒火蒙蔽之人。” (希望大家能多投一点推荐票!很多人觉得这本书不好看,如果你是那少数的几个人,如果你喜欢这本书,请给我一点鼓励,别忘了给这本书投票!) 第33章 回头无路 似是听出了李鱼的弦外之音,玉笛使者道:“那是自然,宗主聪颖天睿,智慧世上少有。只是你不知道,箜篌姐姐在宗主心目中的地位,有时甚或超过少宗主。宗主常说,十二乐使中,唯有箜篌最知她心意。” 玉笛使者继续道:“何况你乃是宗主与少宗主亲自定下的佳婿,大喜之日,你却杀害了宗主最得力的心腹。你的存在,显得宗主有眼无珠,你觉得宗主能立刻冷静下来吗?你纵然有千言万语,却抵不过宗主那一刹那的怒火。” 见李鱼目中仍有一丝疑惑,玉笛使者猛地跺了跺脚:“李公子,我冒着宗主震怒的后果,将你带出仙音宗。难道你还疑惑我会害你吗?我只是不想你冤屈而死,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眼下十大门派都聚集在仙音宗,一会儿都知道了箜篌姐姐遇害的事情。你若还是呆在仙音宗,只会成为献祭仙音宗脸面的祭品。唯有暂且忍耐,待宗主冷静下来,一切疑团终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刻。” 李鱼思索玉笛使者所言,确实也颇有几分道理,于是道:“尊使甘犯逆鳞救我性命,李鱼无以为报,只有感恩铭心。” 玉笛使者将那一大堆仙音宗疗伤圣药都塞到李鱼手上:“你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等过个几天,估计宗主就能冷静下来。那时你再来仙音宗陈说冤情。” “尊使,先前那大声喊叫的女弟子甚为可疑。如果你真心想为箜篌尊使报仇,也许那个女弟子便是重要的线索。” “我记下了,李公子你快离开吧。迟则生变,只怕等一会宗主就会派人前来捉拿你。” 待玉笛使者走后,李鱼急往山间蹿缩:“疏影阁是回不去了,不如先回秋鸣山,待个一两天再做区处。” 疾行数千里,李鱼却总是心神不宁,隐隐觉得不安。忽然一道闪电划过李鱼脑海,骇得他立时呆在云头,作声不得。 “箜篌使者修为高深,想要杀她,绝非易事。仙音宗守备森严,又兼十大门派云集仙音宗,若凶手是不识根底的外人,怎敢选择今夜执行阴谋?看来那凶手与箜篌使者本就极为熟稔,所以动手之际,箜篌使者全然措手不及……” “难道阴谋者竟是玉笛使者?身为十二乐使,玉笛使者那时应该在大厅陪侍唐佳慧左右。但那女弟子才叫喊了几声,玉笛使者就立刻出现在沉香厅,而其他使者却并未到场,足见他甚为可疑!” 想到此处,李鱼真是懊悔不已:“只怪我智慧不足,见事迟钝,当时竟未察觉到玉笛使者的诸多疑点。他出现在沉香厅,既阻止了我抓住那名女弟子,又蓄意鼓动我出逃,坐实了我的罪名。而他则可以在唐佳慧面前编造谎言,罗织我的罪名,更以我的逃跑佐证他的说辞。一旦唐佳慧先入为主,就算她英明天睿,也将半信半疑,轻易无法还我清白了!” 李鱼越想越是有理,越想越是悔恨,当即调转身形,全力御气,向着仙音宗折返而去:“不管如何,我须得即刻到唐佳慧面前陈说事实,绝不能背上畏罪潜逃之名!” “玉笛使者故意赠送我疗伤丹药,乃是攻心之计,表示他对我并无加害之心,让我放松了警惕。而他真正的杀招却并不只是要我的命,而是要我李鱼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想不到他竟是这般深沉的心机。” 行了百里之后,李鱼脑中又闪过了一些念头:“如若玉笛使者真是阴谋者,他为何要害我呢?照刚才所见,他与箜篌使者的情谊不似作伪。难道只为了要害我,他便狠心杀害了箜篌使者吗?我与他何曾有这般深仇大恨?” “难道只因为擂台上输给我,玉笛使者就恨我入骨吗?对了,他先前斩钉截铁说我对唐柔雨没有痴迷之意,他为什么如此笃定?只有一种可能,玉笛使者对唐柔雨痴迷无比,所以才知道我不痴迷。” “难道这便是玉笛使者害我的动机吗?他本来踌躇满志上了擂台,却被我冒失打乱计划?他恼恨我即将成为唐柔雨的夫婿,所以要让我身败名裂,无法继续与唐柔雨成亲?” 李鱼虽有诸般猜测,却也只是一种猜测。这些猜测并不足以说明玉笛使者是否真是阴谋者,亦无法让他人信服。 只要玉笛使者矢口否认,在众人眼中,这一切猜测都只会变成李鱼拒不不认罪的疯狂撕咬。 李鱼亦明白,这一趟回头,只怕也是明珠暗投,无力回天:“耽搁了这许久,若玉笛使者真是阴谋者,只怕他已将那名女弟子灭口了。唯一的线索若是断了,即便与玉笛使者当面对质,我也是百口莫辩,无法自证清白。但无论如何,我绝不能不让阴谋者再给我扣上临阵脱逃的罪名!” 就在李鱼心急火燎赶往仙音宗之时,忽感前路云气翻腾,云层中传来一声震天怒吼:“好贼徒,为我箜篌妹妹纳命来!” 话声中,一只红色巨鼓威势狂袭,霸道直冲,如同黄河之水天上来,滚滚皆是仇恨与怒意,要将李鱼葬身于洪波之中。 李鱼眼见攻势凶猛,若不谨慎应对,怕是立刻粉身碎骨,连忙身形后移,同时手中桃花扇使用一招“流水桃花西塞隐”,真气幻化出一道桃花水流,稍微迟缓了巨鼓攻势。 “哪里跑!万鼓齐挝!” 便见那一只巨鼓发出奇异红光,随即一化百,百化万,竟是变出整整一万只巨鼓,密密麻麻,顿时将天地八荒全部遮挡:“咚咚咚咚!” 这一万只巨鼓竟是同时被无形之手敲响,发生万道愤怒鼓声。每一记鼓声牢牢锁定李鱼神识,一时窜入李鱼周身气脉。 李鱼一边运起君子养气术护住心脉要害,一边大声喊道:“住手!我与你同返仙音宗便是!” 李鱼虽得疗伤圣药助力,又运功治疗了大半天,但北海驼叟残留的“幽冥真气”非是易与,尚有不少残留于李鱼体内,阻碍着真气运行。此时李鱼体内的神思诀真气尚不足往日一半。 此时云端中更有一道焦急喝止的女子声音传来:“大鼓使者,不可伤害李鱼性命,快撤回你的吼天鼓!” 大鼓使者满面怒火,暴跳如雷,只对李鱼的求和语咬牙切齿,却对女子的喝止声充耳不闻。他疯狂催动“控乐诀”,发誓要将李鱼化为齑粉,为箜篌使者报仇! 第34章 随缘剑法 眼见万鼓来势汹涌,李鱼故技重施,施展一招“渔阳鼙鼓动地来”,想要融入鼓声情境,再现演武场中击败玉笛使者一幕。 奈何大鼓使者含怒问罪,鼓声战意昂扬,威压迫人;李鱼无意兴战,扇风为消误会,只求自保。 境界有别,高下立判。鼓声与扇风相互碰撞,李鱼非但无法融入大鼓使者的意境,反而全被鼓声压制,神思诀真气当即为之涣散。 “噗!” 李鱼狂喷鲜血,身形更被打落云端,狼狈跌到百里之外。若非养气术护住要害,只怕已然一命呜呼了。 李鱼所跌落的地方恰好是一个泥潭,登时溅洒万点灰雨,固然遮住了李鱼遍身血迹,却为李鱼新披上末路之衣。 “仙音宗来人出手这般狠辣,难道说唐佳慧已下了格杀之令?”李鱼一边从泥潭中爬出,一边迅速思索:“不管如何,须得面见唐佳慧澄清误会。只恨那人得理不饶人,全不听我解释。但先前听到一个女子劝阻话语,也许她还能讲几分道理。” 只是云层之上鼓声不依不饶,牢牢锁定李鱼神识,一道道音波真气不断冲击李鱼周身。 李鱼疲于应对,根本无法接触到那名女子。他此刻虽以“小桃花下拚沉醉”全力防守,为自身构成一个真气护壁,但力量本就悬殊,境界更是不及,伤势不断加深,这个真气护壁转瞬间便已岌岌可危。 李鱼心头瞬息万念:“若是冤死此地,我的冤屈将千古难雪,师父及疏影阁亦将因为遗臭万年。我绝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人到末路,力有未逮,纵然心有万千心结,终是无力回天。李鱼苦思冥想,却想不出能够破解鼓声的合适招数,竟只能等待自己的死亡之花绽放。 其实神思诀妙用无穷,李鱼并不是全无反击之力。若是结合这种绝境失意之叹,演化古人失路之叹,当能情境合一,招数威力无穷。 只是这些招数一旦使出,要么玉石俱焚,要么霸道狠绝。李鱼并不怕死,只怕死后还背着无辜罪名,所以不甘心就这般死去。而若是将大鼓使者杀死,反而更添了一项罪名,是以李鱼根本无意使出杀招。 大鼓使者虽是相隔百里,感气应机之下,却对李鱼身体的状况了如指掌。于是他将控乐诀变本加厉,将万道鼓声化作杀人利刃,便要将李鱼千刀万剐。 就在此时,他耳边忽然响起陈凤年惊喜交加的呼喊:“原来李鱼这贼徒竟在这里,吃我一剑,乾坤万钧,疾!” 便有一柄金色大剑乍然从天而降,卷起剑风千道,浩然无匹,一时倾泻,将滂沱伟力全数挥向漫天巨鼓,更有数道剑影直冲大鼓使者而去。 大鼓使者不料陈凤年这一招竟是攻向了自己,猝不及防,虽然极力变招防御,但身体仍是被强悍无匹的剑气侵入,顿时痛不可遏,真气运行随之大乱。 “万鼓齐挝”这招仙音宗霸道绝学亦因为失去“空乐诀”的控制,万归百,百还一,恢复成一只红色巨鼓,“扑通”一声大响跌落云端。 大鼓使者怒目相斥:“好一个万剑谷陈凤年!竟与李鱼那贼徒狼狈为奸!也好,我一并收拾了你们两个害人狗!” “真是误会了,大鼓尊使息怒啊!我陈凤年与那贼徒别无干系,怎么会与他沆瀣一气?实在我这随缘剑法时灵时不灵,我也控制不了啊。得罪,得罪!” 陈凤年一脸无奈,正巧瞥见云层不远处的琵琶使者正往大鼓使者处赶奔,连忙喊道:“琵琶尊使,你可要替我作证。我是真心要杀李鱼这贼徒的!先前是他愚弄了我,让我以为他是一个志诚君子。没想到他狼心狗肺,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啊!” 说话中,陈凤年手持“惊天神剑”,对这李鱼所在方位怒声大吼:“李鱼,受死吧!狂雷天罚,疾!” 神剑之上,金光霎时大盛,涌出一道雄浑浩荡的剑芒,将黑夜照耀得如白昼一般,犹如天帝震怒,仙人伐罪,要让李鱼认罪伏诛。 陈凤年得意洋洋,复对琵琶使者大喊道:“尊使,你瞧,我对李鱼恨之入骨,你看我这一招,怒火万千,岂有半分留情之意?请你对大鼓尊使言明,先前真是误会一场。” 话声方落,却见那疾往李鱼而去的金色剑芒忽地掉转方向,追风逐电,只是瞬间功夫,已来到大鼓使者身前,横冲直撞,雷鸣电闪,强势撞入大鼓使者体内。 大鼓使者见到琵琶使者前来,又听到陈凤年解释,总算按捺下对陈凤年的出手之意。却不提防陈凤年又是一剑暗地偷袭,全然是防不胜防。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回大鼓使者却是连怒吼都喊不出来了,扑愣愣坠下云端。 也是凑巧无比,他这番落下之地,正好便是他那只吼天鼓所在。于是大鼓使者高大的身躯便化成了一只厚实的鼓槌,重重砸在鼓面上。 “咚咚咚……”虽只是一声,回音却是不绝,回荡在群山碧水之间,奏出了动听无比的天地之音。 陈凤年目瞪口呆,连忙赶到大鼓使者身旁,连连摆手道:“该死,该死!我这随缘剑法可真该死。尊使啊,这可真怪不得我啊!” 一旁琵琶使者早已给大鼓使者喂了仙心丹,嗔怒道:“陈公子,你是有意为之吗?我奉劝一句,莫要玩火自焚,把万剑谷都牵扯进来。” “真是冤枉啊,我真是堪比窦娥啊。我先前明明对李鱼那贼徒出手的,尊使你也是看到的。至于这意外嘛,可由不得我啊。” 陈凤年将眼中笑意全数藏匿,继续叹气道:“谁让我千万种剑法不选,偏偏学了这什么随缘剑法啊。尊使明鉴,我只有金丹修为,为什么能击败元婴期的大鼓使者?全是因为这随缘剑法太随缘,缘分到了,威力可以堪比渡劫;缘分不到,威力却连辟谷期都不如啊。不幸中的大幸,我那一剑只有元婴修为,并不是渡劫期威力,不然大鼓使者可就真的完蛋了,那我也真的完蛋了。” 琵琶使者听出陈凤年话中“不以为愧,反以为喜”的意味,秀眉不由皱起。但眼下却顾不得这陈凤年,只对大鼓使者埋怨道:“大鼓使者,宗主要亲自将李鱼剥皮抽筋,吩咐我们抓一个活的李鱼回去。我知道你与箜篌使者情谊深厚,但你岂能恣意妄为,不顾宗主钧令?我纵然是后进末学,人微言轻,但宗主的话你也敢不听吗?” 第35章 四面楚歌 鼓声戛然而止,李鱼正自疑惑,忽然一阵香风袭来,他身体不由自主被裹挟至半空。破云扫风,瞬息千里,转眼便在五千里外。 李鱼动弹不得,诧异问道:“上官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上官雁默不作声,复又疾行万里,方才将李鱼恼怒丢下云端。 只听“扑通”一声大响,李鱼竟是跌落在一个碧波寒潭中。霎时夜水漫透,将李鱼淋了个冰冷彻骨。 冷眼瞧着李鱼自寒潭中难堪爬出,上官雁眸中霜寒覆盖,杀意迫切:“现在酒醒了吗?” 李鱼伸手抹去眼睛附近水珠,轻轻一叹:“酒自然是早就醒了。” 上官雁嘴角逸出一缕冷笑,眼中霜寒化为剑上霜冷:“那就请施展疏影阁绝招,将我上官雁击杀。不然,便只有成为我剑下亡魂。” 李鱼心思急转,连忙辩解道:“难道上官姑娘也以为是我李鱼犯下罪行?” 上官雁缓缓踏出两步,步履之间气势骇人,剑锋未出而剑意怒扬,仿佛荒古无涯中一尊坠泪的神像,越见其悲悯,便越见其凌厉:“一室之中,唯有你与箜篌使者二人。除了是你,还能是谁?” 李鱼心头苦涩,竟是没来由一阵伤感:“果然隔阂才是世间最大的杀器。我纵是无愧于心,她却是百般猜疑。我还以为上官雁迥异常人,却原来亦是雾里看花,空自许为知己。” 于是李鱼微微一笑:“上官姑娘定要这么想,李鱼无话可说。星月剑法自是高深奥妙,李鱼却也不能束手就缚。” “既然无话可说,就请你剑下败亡!”怜星神剑一招“胡天八月即飞雪”,涌出万朵雪花,无有半点情面,只剩下冷酷袭杀。 李鱼心如冰雪寒冷,桃花扇亦是演化“胡天八月即飞雪”诗境,顿时雪花万朵,傲然无畏,纷纷迎上。 上官雁剑招依据自然天象而悟,李鱼扇风依据古人诗句而悟,两者殊途同归。只是道理虽一,运用却是大不相同。 比起秋鸣山所见,上官雁虽是使用同一招剑法,但时过境迁,真气裕如,剑招剑境俱都臻入化境,实非李鱼能与匹敌。 便见双招极会,李鱼技逊一筹,扇下雪花消失无形。漫天飞雪中,怜星神剑击碎虚空,锋芒透现,竟已狠狠刺入李鱼胸口。 潺潺鲜血鲜艳夺目,流遍湿寒衣衫,将李鱼弄成一个浑身红透的血人。 李鱼兀傲一笑,笑里却不知几分悲凉:“好一招胡天八月即飞雪!” 蓦然却有一股温柔真气自怜星神剑的剑锋涌来,随即游遍李鱼四体百骸,将先前北海驼叟残留真气一扫而光,更有怜惜万种,安慰千端,为李鱼修复受损气脉。 李鱼大是意外,望向上官雁的目光便成了感激,便成了狂喜,便成了畅怀! 本以为良朋远去,本以为衷心不察,却不料一剑之间,良朋失而复得,衷心得表日月。 人间世中,得一知己足矣。 却原来上官雁还是懂我! 前一刻苦涩的脸庞,终是现出了快意的笑容。纵然是牵扯伤口疼痛,李鱼亦是放声大笑,豪情万分:“好,好,好。” 上官雁却是幽幽一叹:“李公子,我那般无情斩杀,可你偏没有杀意。哎,你这样不知进退,让我很是担心。” “你是我的朋友,纵然你对我有所误会,但我怎会对你有杀意呢?不过你装得绘声绘色,真让我以为你必欲除我而后快。” 上官雁道:“你被人构陷,眼下已是四面楚歌。我想迫出你的极限,瞧一瞧你的自保能力,这才故意让你发怒。没想到你却还是有所保留。” “四面楚歌?”李鱼微微一愣:“此话何意?难道仙音宗派出重兵来抓我吗?” 上官雁又是一叹:“岂止是仙音宗?当时唐宗主震怒无比,将放你逃跑、负荆请罪的玉笛使者重伤在地,罚他面壁思过三年。唐宗主更颁下‘天音令’,凡是仙林中人能够活捉你李公子的,便可换得仙音宗一门秘籍或一件至宝。十大门派同气连枝,均已派出弟子搜捕你的下落。我亦是趁此机会前来搜寻你的下落,恰好有陈凤年这莫名其妙的家伙拖住了仙音宗来人,我才有机会带你暂避锋芒。” 李鱼这时才知情况已然如此严重,若不及时解释误会,从此李鱼这两个字便真正无法立足仙林了:“事不宜迟,我要立刻赶回仙音宗。我要面见唐宗主,澄清误会。” 上官雁断然摇头:“万万不可!你若是回返仙音宗,便是自投罗网。此回你遭人构陷,只要是有心之人,稍作思考,便能明白你的无辜。譬如说你重伤在身,为何忽然有了不轨之念?譬如说你已然是仙音宗佳婿,已有冰雪仙子,何必舍大而取小?纵然你真对箜篌使者有意,只需文火慢炖,何必急不可耐? 问题在于,当时沉香厅中只有你与箜篌使者二人,死无对证,你无法自证清白,便只能百口莫辩,白白成了替罪羔羊。” 李鱼略微不解:“既然众人都能明白我的无辜,唐宗主好歹是一派之主,岂能如此武断?若是如此,岂非让仙林寒心?” 上官雁喟叹一声:“这便是仙林,这便是十大门派。所谓仙林寒心,轻飘飘一声议论,最终只会融化在十大门派的光芒万丈下,又岂会让他们在乎一分?你莫要看唐宗主满面和蔼,其实她城府颇深,并非真是慈祥可亲。” 她继续道:“箜篌使者死得甚是蹊跷,虽然未曾见到她的尸体,但在我想来,害她之人当是亲近之人。若是外来之敌,只要稍微打斗,真气动荡,便早被十大掌门察觉了。换言之,害她之人既有可能便是仙音宗之人!唐宗主为了避免家丑外扬,便只能先将你当替罪羊。同时,处理了你之后,亦可让那真正凶手放松警惕,那将是唐宗主真正收网之时。” 李鱼沉默半晌,这才道:“若真如你所说,世道人心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但你要明白,箜篌使者乃是唐宗主最得力手下,素来宠爱有加。我是亲眼见到唐宗主出掌重伤玉笛使者的,她那份愤怒与痛苦是假不了的。此刻的唐宗主需要一个人承载她的怒火。无论你是不是凶手,对现在的她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成为她释放怒火的目标,杀之而后快。所以,你目前绝不能回仙音宗送死!” 李鱼亦是叹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唐宗主若真是迁怒于我,我无怨无悔。只是这一份冤屈,我实在无法忍受。我更不想让师父与疏影阁莫名其妙背上骂名。” 第36章 人间行路 行气一周天已毕,上官雁将怜星神剑收回,又以真气为李鱼烘干衣服。她更拈出一条布带,轻柔替李鱼包扎好伤口。 李鱼忽然一笑:“秋鸣山中我为上官姑娘包扎伤口,现在却要劳烦上官姑娘为我包扎。种豆乃得豆,想来甚是有趣。” 上官雁微嗔道:“亏你还笑得出来。”她顿了一顿,又说道:“若换作他人,必是愁眉苦脸,你偏笑得开怀。也许这便是你李公子最迷人之处。” 李鱼不识上官雁话中情意,只是感激万分,道:“本来我也是愁眉苦脸的,但得到上官姑娘帮助,已然真气圆满,暗疾全消。想到逃命机会大大增加,我自然忍不住要笑的。” “这点真气不值得什么。”上官雁极力掩饰自身疲弱之象,目含忧色,道:“我碍于摘星楼的身份,无法与你同行,更无法出剑保护。危机万千,险象环生,也只有你一人独闯了。在我想来,那杀害箜篌使者的真凶必然会想尽办法,将你置于死地。只有你死了,他才能真正放心,秘密也才能永远埋藏。” 李鱼心中一动,道:“如此说来,那大鼓使者也极有可能是凶手了。唐宗主下令活捉我,而大鼓使者出手狠辣,全然不留余地。但大鼓使者与我素昧平生,他何必要算计于我?” 当下李鱼又将玉笛使者与那女弟子的疑点对上官雁说了:“我感觉玉笛使者亦颇为可疑,但他将我送出仙音宗时,还不忘将留在桌上的六瓶仙心丹与三瓶回天丸塞于我手。这回天丸疗伤效果极佳,若玉笛使者真是凶手,岂非自添麻烦?” 上官雁暗忖道:“回天丸乃是仙音宗镇派之宝,一粒药丹便已价值连城。箜篌使者竟一次给李鱼拿来三瓶回天丸,另加六瓶仙心丹,足见先前仙音宗对他的看重。只是转眼间李鱼从佳婿变成贼徒,真是人生无常了。也多亏了回天丸助力,我的归元诀才能快速修复李鱼的气脉。” 于是上官雁自怀中掏出两瓶“星芒丹”,递向李鱼:“此回观礼仙音宗,我未曾准备,所带疗伤药不多。聊胜于无,你都收下吧。至于大鼓使者与玉笛使者,我会多加注意。 你逃逸仙林,虽说是暂避风头,却又可引蛇出洞,吸引真凶前来。只是此举不啻以身饲虎,轻易马虎不得。请你记住,如果锁定真凶,万万不可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你不死,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此时多一点疗伤圣药,便多几分活下去的机会。李鱼感念上官雁恩情,当下也不客套,爽快将星芒丹收下:“事不宜迟,我这就离开。若让旁人看见你与我一起,只怕多生波澜,反而连累了摘星楼。” 上官雁睫毛微动,忽然道:“若有机会,我会与冰雪仙子唐柔雨交谈一番。她……她似是对你颇为青睐,若能说动了唐柔雨,再让唐宗主收回‘天音令’,你的处境便大为好过。” 李鱼一愣,摇头道:“我背了这么一口黑锅,唐柔雨亦将颜面扫地。素来女儿家最重名节,她将因我而惹上无数非议。只怕唐柔雨比唐宗主更是恨我,她不亲自来杀我,便是谢天谢地了。你怎有可能说动她呢?” “不说这个了。”上官雁千言万语激荡于心中,最后只剩下一点祈盼:“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望君善自珍重。” “多谢上官姑娘。” 李鱼运使彩云追月诀,御气速度虽比不上摘星楼的“星象归一诀”,却也疾驰如风,直往明石城而去。 若只为躲避追杀,李鱼自当隐匿于偏僻山林,但李鱼仔细思考上官雁所言,决定火中取栗,故意在仙音宗属地现身。虽然危险增加许多,却也等于主动向真凶宣战,相信真凶不会忍耐太久。 明石城众人尚不知李鱼牵连甚大,虽见李鱼衣衫沾满血迹,但仙林中染血本是常事,虽是多瞧了几眼,却并不多加盘问。 李鱼轻易洗了个澡,换了衣衫,又购买了食物、衣物备用,临走之时还特意在城中大喊三声:“李鱼在此,天下英雄来捉我啊!”赢得沉睡众人遽然惊醒,怒目相对,李鱼却是不慌不忙,潇洒离去。 之后李鱼又去了八万里外的红纱城与逸均郡。二城一郡之行,不过是故布疑阵,吸引那些闻风而动的仙林门派,让他们在周边山川丛林虚耗时光。 而李鱼真正的目的地却是中岳城。这中岳城距离仙音宗不过万里,原本便是仙音宗的重镇。 李鱼相信,经过这大半天,城中仙音宗弟子已然接到唐佳慧的谕令。一旦李鱼现身中岳城,那么一切行动皆入仙音宗之眼。 而其他门派为顾忌仙音宗脸面,却无法在中岳城中越俎代庖,无法顶着多管闲事的帽子捉拿李鱼。如此李鱼所要对付的敌人便少了很多,也有更大几率等到真凶的到来。 此时朝霞初起,天放光亮,李鱼正自疾行,却听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辛稼轩这两句词,倒真是与仙林妥帖吻合。” 这词句转眼重现,这声音似曾相识,李鱼悚然而惊,抬望眼处,却见圣儒门怀剑公子衣带飘飘,静立于西侧云端三丈之外。 李鱼暗自一惊:“怀剑公子与我距离如此之近,我竟没有发现他的气机。没想到第一个找到我的竟是他。” 是祸躲不过,李鱼亦是停住身形,目光流露戒备之意:“怀剑公子是为仙音宗而来?” 怀剑公子轻笑道:“错了,我是为杀你而来。我特意等到朝霞初升时刻,只是因为红艳朝霞里,最有杀人的氛围,我的杰作才能臻于完美。” 李鱼心念一动,问道:“难道我与上官姑娘会面之时,你就已然发现了我的踪迹?” 怀剑公子伸出那只纤细白皙的右手,轻轻吹了一口气:“为了完成杰作,我一直很有耐心。何况,能听到霜月仙子一句别有人间行路难的感叹,这等待便不算无聊。” 李鱼听怀剑公子两次提到杰作,心中忽有一种不安感觉:“先前不跳出来,现在却拦住我去路,你究竟是何用意?” “用意吗?堂堂疏影阁弟子,竟是这般愚笨。直到此刻,你还不知道是谁把你送上比武招亲的擂台?” 怀剑公子的嘴里满是讥嘲:“你听好了,小鲤鱼,你之所以万劫不复,一切都出自我的手笔。” 第37章 穷途末路 李鱼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竟是被隔了万千人潮的怀剑公子推上擂台。 只是水落石出的此刻,望见怀剑公子满是讥嘲的笑,李鱼反而没有了激动:“原来怀剑公子对我如此看重。” “你乍入仙林,便入得疏影阁门下。若不让你上擂台表现一番,岂非辜负了梅花仙子期盼?只是没想到辟谷期的你,能耐倒是不小,非但没有丢人现眼,反而收获无数赞誉。演武场中近万豪杰,哪一个不夸奖你是横空出世的少年英雄?” “只因为我占了一些风光,你就要处心积虑谋害我?仙林中久享盛名的怀剑公子,圣儒门的下任掌门,却只是妒贤嫉能,心胸狭窄的小人?” “噗嗤。”怀剑公子笑得如花灿烂:“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也把怀剑公子看得太小了。众人眼中的惊艳,在怀剑公子看来,只是庸陋可笑。我要杀你,不是因为你的潜力可期,而是因为你没有丢人现眼。” 刹那间,李鱼心思百转,思绪万千,终于明白了怀剑公子的动机:“我本是无名小卒,即便丢人又能如何?怀剑公子之所以耿耿于怀,那必是因为师父的原因。我在擂台上极力求胜,是想要证明师父眼光不差。而怀剑公子之所以让我上擂台,却是想要证明师父眼光谬误。” 于是李鱼冷冷说道:“原来那天,我与师父的对话,你全都听到了。” 怀剑公子拍手赞道:“榆木脑袋开窍了,倒真不枉梅花仙子一番栽培。圣儒门有一招‘明察千里’,只要锁定一人气机,千里之内都可以见他所见,听他所听。那天你在梅花仙子面前指摘我的琴声,已是触犯杀机,罪无可赦。” 李鱼大笑道:“我才知怀剑公子竟是偷听惯犯,先来偷听我与师父说话,又来偷听我与霜月仙子说话。圣儒门所谓明心见圣,却只是冠冕堂皇,金玉其外。数千年斯文扫地,可算人间笑柄。” 怀剑公子亦是大笑:“我此心从不轻许,四海八荒唯梅花仙子一人,让我神魂颠倒,无法自持。为了得到她,不要说斯文扫地,便是遗臭万年,我亦是在所不惜。只怪她心有所偏,眼中竟将你看得比我还重。 我本想让你出乖露丑,再徐徐让梅花仙子知晓你的可笑。奈何你嫌命太长,偏要逞强于擂台之上。话说回来,如若你败于云台山那蠢材之手,我反倒没有兴趣亲自布局,亦不会有今日的杰作了。” 李鱼再度大笑:“可见怀剑公子内心深处,还是害怕我了。你必是认为比不上我,是以……” 怀剑公子脸色狰狞,怒吼一声“住嘴”,手中一缕劲风快逾紫电,直袭李鱼面门。 李鱼早已神识紧绷,时刻提防怀剑公子动手。眼见气劲袭来,他忙使出一招“风雷自古无回避,也截蛟龙别处行”,真气四涌,想要以强会强,将怀剑公子怒火如数奉还。 岂知怀剑公子招数玄奇,虽只是一缕气劲,却有如吞噬万物的深渊,轻易化消了李鱼真气,威势不减反这增,直将李鱼摔落百里之外。 虽有养气术护体,却是难挡“圣天功”浩盛真气。一招之间,李鱼五脏六腑皆受重创。李鱼连忙吃了三粒回天丸,勉强翻身而起。 他尚是首次遇到这等深不可测的强敌,虽是心无所惧,却已感觉到穷途末路的衰败气息,心上不由自主蒙上一层无法战胜的阴影。 却见怀剑公子飘然落地,鄙夷笑道:“何必那么吃惊?莫非你真以为北海驼叟那种化外散修能与我圣儒门相提并论?” 李鱼竭力稳住心神,沉声问道:“你功力确实超凡。所以,也是你无声无息杀了箜篌使者?” 怀剑公子轻笑道:“我可一直在大厅里,不要诬陷好人。你先前猜想凶手是仙音宗的玉笛与大鼓使者,怎么忽然赖在我头上呢?” 他顿了一顿,复又说道:“当然,说我是凶手亦无不可。所有的布局,皆是出自我瞬间闪光。虽然计谋老套,但老套的计谋往往最管用。你死之后,自是骂名难除,而梅花仙子亦将遭受世人白眼。那时我柔情安慰,细心照顾,还怕得不到梅花仙子一颗真心吗?” 听得此言,李鱼已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双眼瞪视,勃然大怒:“痴心妄想!我师父不会被你蒙骗!” 怀剑公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呵,我感受到了极端的愤怒。微不足道的你,配上这极端的愤怒,已值得怀剑公子亲自动手。你瞧这漫天红霞,明烛天南,妍丽无端,像不像你的愤怒呢?” 李鱼怒不可遏,桃花扇含怒使出一招“为问龙君何怒,抉破古天河”,神思诀真气化成龙气与水流,竟比“七龙神水鼎”七龙齐出之时的水浪更见威势,汹涌泛滥,势不可挡。 怀剑公子右手一挥,毫不费力将李鱼情境合一的最强绝招挡下,笑道:“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笑声中,怀剑公子又弹出一缕劲风,瞬时窜入李鱼右肩,竟如刀割锋利,将李鱼右肩二十四条气脉尽数毁坏。 李鱼紧咬牙关,虽有万千苦痛,却并不喊出一声,聚集残余真气,“江南不有名儒相,齿冷中原笑未休”,眉目之间全是轻蔑。 “痴愚!”怀剑公子指头连弹九道劲风,第一道劲风将李鱼杀招消弭,后八道劲风窜入李鱼身体各处,将李鱼一身经脉全部焚毁:“气脉全断,再无法积贮真气,便连回天丸也无济于事了。” 李鱼虽是痛苦倒地,却未曾求饶半句,怒目而视,眼中尽是烧腾火焰。 怀剑公子又是一笑:“若叫梅花仙子看见这倔强模样,必然万分心疼你这个不肖徒弟。就连不近人情的冰雪仙子,说不定也是怜惜无限。对啊,梅花仙子赏识你,冰雪仙子垂青你,天下群雄也羡慕你。今夜之前的李鱼,可说是仙林最风光的少年。而在最风光的时候跌落谷底,身败名裂,永背骂名。这等赏心乐事,真叫人分外欢喜。” 第38章 虽有遗憾 怀剑公子得意洋洋的模样,令李鱼只欲作呕。此时李鱼已然无力出招,便勉强半撑起身体,用足气力,将一滩口水啐向怀剑公子。 怀剑公子身怀“圣天功”护体罡气,自不会让口水沾到身体半分。怀剑公子衣衫纹丝未动,口水已然消失无踪。 “死到临头的杂鱼,兀自如此强项,却忘了是谁在掌控局势。” 于是怀剑公子的脸上还挂着笑意,脚上却只剩下恨意,恨意无限,重重踏在了李鱼的前胸。 “咔嚓!” 李鱼的骨头登时断了数根,鲜血亦是狂涌而出。 骨可断,血可流,但李鱼的倔强却未曾有丝毫减少。纵然巨痛钻心,他依然怒目圆睁,依然没有一声惨呼。 “你可以打倒我,你可以杀死我,却永远无法得意。我李鱼不会让你得意!” 李鱼的嘴巴没有说话,但那不屑的眼神里闪耀着永不动摇的信念,终是让怀剑公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狼狈退却。 怀剑公子沉默片刻,猛得勾起一脚,将李鱼踢飞十丈之外:“好一个不惧生死的模样,倒叫我肃然起敬。可怜你徒劳逞强,空留下许多遗憾。” “遗憾之一,箜篌使者为你枉死,你却不知道谁杀了箜篌使者,更无法为箜篌使者报仇。这就叫死不瞑目。” “遗憾之二,梅花仙子收你为徒,你却牵累了疏影阁千年名声,让梅花仙子背负识人不明的骂名。这就叫死难心安。” “遗憾之三,苦读十年书,一朝鸣天下,你却要含冤而死,让心中抱负都付诸流水。这就叫死有怨恨。” 说出李鱼三桩遗憾之后,怀剑公子又是一脚,将李鱼踢飞十丈之外:“你说得不错,我承认了也无妨,我心底确是有些怕你。诗词领悟上,我比不过你;生死意志上,我也比不过你。但是我却可以主宰你的命运,因为我是怀剑公子!” “你瞧,我把你像一条死鱼那样翻来覆去地玩浓,你却只剩下可怜的意志。呵,意志有时候很可敬,但有时候比甜言蜜语还要不可靠。” 话声刚落,怀剑公子又将李鱼踢飞十丈之外。在这反反复复的折腾之后,怀剑公子心中的恼恨才算消解了几分,李鱼那倨傲的眼神也似乎没有那么让人憎恶了。 于是,怀剑公子的脸上总算又有了笑意。他望着天边的红霞,笑道:“我一直很喜欢朝霞的颜色,所以我选择把杰作留在朝霞中。” 一笑之后,怀剑公子闪到李鱼身旁,手指连弹,圣天功真气锐利如刀,霎时在李鱼俊秀脸上划出数百道细密伤痕。 怀剑公子点了点头,笑容中带着精心创作的踌躇满志:“不可否认,你的确是人间少有的俊美男子,连我都甘拜下风。在这绮丽红霞中,将这么美丽的一张脸庞划出千疮百孔,形成一种难以言说的凄艳气氛。这如果不算是杰作,那什么能称作是杰作呢?” 李鱼从来未曾放弃,但在悬殊实力面前,意志确实只成了空话,只能任由怀剑公子丧心病狂。 怀剑公子说得不错,死字难免,李鱼心中确实留有诸多遗憾。 也许,从一开始的“见雁而起”四个字,李鱼的命运便注定是一场悲剧。 倘若李鱼没有救下上官雁,倘若李鱼没有前往疏影阁,也许他现在还在秋鸣山中逍遥快乐,有书卷为伴,有青山为友,有老太太多给的铜钱,有老板娘白送的方巾,有卖鱼小妹的眼波流转,含羞藏情。 但李鱼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虽然是义父吩咐的“见雁而起”,但其实一切都是李鱼自己的选择。就算现在不走出秋鸣山,过了五年十年,李鱼还是会选择走出秋鸣山。 因为那一副稀世少有的面容,李鱼曾经无数次心有疑问。因为那一个学究天人的义父,李鱼曾经无数次想要追随。 所以,李鱼反而要感谢上官雁,让他有了决心,终于踏出了第一步,早一点领略了这个仙林的可贵与鄙陋。 这短短的三个月,能够拜入疏影阁门下,能够结识良师益友,能够醍醐灌顶,心有所归,已是胜读十年书。 这短短的二十年,虽有遗憾,并无后悔。 所以李鱼坦然受死。 怀剑公子不依不饶,手指聚气,反反复复切割李鱼的脸庞,将那一张脸装扮得血肉纵横,不显人形,却终是得不到李鱼的一点畏缩。 纵然怀剑公子焚断李鱼的经脉,毁坏李鱼的容貌,窥视李鱼的内心,却终究无法让李鱼有半分懊悔之意。 于是怀剑公子万分难受。 从头到尾,怀剑公子一厢情愿的“杰作”,而其实反是让他自惭形秽的折磨。 怀剑公子终于忍耐不住,他大吼一声:“去死,永远去死!” 暴躁的真气凝聚于怀剑公子双手之间,含着歇斯底里的恼怒与不甘,这一刻只想让李鱼永远消失于天地间,永远消失在怀剑公子眼前! 危急一刻,却见李鱼胸前忽然飞出一颗火红色珠子,放出夺目红光,竟是将怀剑公子极招全数纳于红光之中。 玄珠现本相,光芒耀人间,赫然便是火玄珠! 那天这火玄珠消失后,一直别无异状。久而久之,李鱼便不曾想起,也未曾对师父提起,倒并非是按照上官雁嘱咐那般故意不与胡绛雪言明。 此刻火玄珠突然出现,还显出巨大威力,救了李鱼一命,自是让李鱼大为意外。 而另一边怀剑公子目光炙热,脱口而出:“火玄珠!” 圣儒门一直在追寻七玄珠的下落,怀剑公子身为门主之子,自然也掌握了不少七玄珠的讯息。只是他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来只是想除掉李鱼,没想到还见到了火玄珠! 机不可失,怀剑公子暂时顾不得李鱼,连忙运转十成修为,“获麟神剑”首次亮出,一招“经天纬地”,真气倾泻而出,想将火玄珠收入囊中。 谁料火玄珠竟然逸出轻蔑一笑:“本尊选中的人,岂能让你胡来?这点修为虽是不顶用,却也聊胜于无。” 一笑而毕,却见红光急闪,火玄珠势不可挡,吸纳了万道剑光,更突破圣天功护体,钻入了怀剑公子体内。 转眼便见怀剑公子身体瘫如一团烂泥,软软倒在地上,竟是死在顷刻之间。而怀剑公子十九年苦修,圣儒门十九年苦心栽培,全数被火玄珠吸收,只是做了嫁衣。 第39章 奇货可居 火玄珠将怀剑公子真元全数吸纳,倏忽又飞到李鱼面前,发出森然而又玩味的笑声:“本尊是你的福分,也是你的祸胎。小子,本尊无比期待着吞噬你的那一天。” 笑声之中,却见火玄珠光芒一闪,径自飞入李鱼身体之中,仿佛未曾出现一般。 李鱼本是强撑意志,不想在怀剑公子面前示弱。眼见怀剑公子身死魂灭,李鱼苦苦支撑的意识亦随之松懈。 先前被故意遗忘的痛苦卷土重来,其势更盛,顿时让李鱼陷入昏迷。 旭日光生,红霞淡弱,天地重归躁动与宁静的奇妙谐和之中。 若非怀剑公子委顿成一滩烂泥的尸体,若非李鱼遍体染血的惨状,没有人会相信此处曾经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 荒古无涯中,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叹息:“原来号称七玄珠最强力量的火玄珠,竟在李鱼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身上。火玄珠既已认主,李鱼这小子倒是奇货可居了。” 叹息之时,那人忽然伸出手来,轻轻一弹,便将怀剑公子的获麟神剑弹飞云霄:“剑是好剑,却被主人弄脏了,可惜。” 虽只是随手一弹,获麟神剑却疾飞二十万里,堪堪掉落在圣儒门高大壮观的牌坊之上,“铮”的一声,留下悲鸣涟漪,震荡在群山绿水之间。 当年儒门圣人获麟而哭,留下获麟神剑,承传千年。如今怀剑公子仓促死亡,来不及一声哭嚎,反是获麟神剑悲戚莫名,泪流满面。 只是唯有获麟神剑自己清楚,它乃是因羞愧而哭,乃是因不得其主而哭。至于圣儒门那些惊慌失措的弟子,只知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却是完全误解了获麟神剑的委屈。 李鱼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草席之上。而眼前闪现出一张黝黑的女子脸庞。 瞧见李鱼醒来,女子惊喜喊道:“你醒来啦?” 这女子脸庞并不漂亮,脸上更有几颗显眼的黑痣,瞧着三十左右的年纪,但声音却颇是动听。 李鱼定了定神,心中颇为疑惑:“照理说我应该已是流血而死,怎会犹在人间?”一念动处,却觉遍体皆是巨痛。 虽有巨痛临身,李鱼却先对女子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然后他才从百宝囊中取出回天丸,将一粒丹药喂入口中,方才好受一些。 那女子道:“我去湖边洗衣服,回来路上却见到你倒在山路边,满身都是血,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我大了胆子,发现你还有一点气息,于是就把你拖回家来了。好在我之前备了不少止血的药,不管有没有用,反正都先给你用上。” 李鱼问道:“当时姑娘只看到我一人?我身边应该还有一具尸体吧?” 女子摇头道:“只有你一个人啊,哪有什么尸体?”她脸上忽然现出一丝惧怕之意:“你,你该不会是坏人吧?难道是你杀了人?” 李鱼心头疑惑更浓,此刻却只有先安慰女子:“姑娘放心,在下绝非奸邪之徒。至于那人的死亡,其实也不是我造成的。先不用管他了。” 这时李鱼已察觉自己头上包着密密麻麻的白布,只剩下一双眼睛和一张嘴没被包裹白布之内。那自然是因为脸上伤痕太多,女子无从下手,只好笼统治之了。 李鱼对这女子更多了几分感激:“我这副人不人诡不诡的模样……全赖姑娘照料。” 女子脸上显出一丝滑稽笑意,却难掩惊魂未定:“你现在这样子,就好像一只兔子,瞧着很可爱呢。不过说真的,当时看到你的脸,我还真是吓得半死呢。本来我已经跑开老远了,但总是有些于心不忍……” 女子忽然上下打量起李鱼:“奇怪,你吃了一粒药,怎么感觉状态好那么多?不行,现在不能和你说话。你快点休息吧,等会我会把饭菜端来。” 一瓶回天丸一共五枚药丹,只是两天时间,李鱼已将两瓶回天丸吃完。回天丸虽是神奇,但李鱼经脉已被圣天功完全毁坏,一次次尝试重新凝气聚神,却一次次劳而无功。 同时李鱼的容貌,同样因为圣天功的缘故而无法恢复如初。原本俊美无暇的脸上尽是坑坑洼洼,伤痕遍布。只是临水自照,亦是难免难堪,若叫他人瞧见,则更是惊骇莫名了。 至于骨头的断裂,反而不算什么难题,经过仙心丹的滋养,只要半个月时间,骨头便可重生。于是半个月的时间,李鱼虽然心中焦急,却也只能留在这间小屋之中。 救下他的女子名叫赵月儿,乃是山村中的一名织女,平时靠种点小菜与织布为生。据赵月儿所说,她父兄早亡,多年来过得甚是辛苦。 好在世上好心人许多,怜惜她孤苦伶仃,又因为她相貌不好,难寻夫婿,于是对她更多几分照顾。 据赵月儿所说,她之所以救下李鱼,乃是苦命人怜苦命人。当时她瞧见李鱼的眼睛,忍不住便有了同情之意,思前想后,这才将李鱼救回小屋。 李鱼感念赵月儿这半个月来的细心照顾,但是他心中有诸多牵挂,更急于知道师父与疏影阁目前的处境。 由于无法存贮真气,连君子养气术都已无用,李鱼已与常人无异。要知道君子养气术虽然集聚天地正气,但也需要积蓄于体内经脉之中,时刻涵养,方有护体之妙用。 遭受怀剑公子重创的李鱼,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然算是幸运,虽然失去了君子养气术,但在李鱼想来,倒是能够释怀。 只不过这般情形之下,便只能像凡人一样骑马赶路。而若是骑马赶回玉笛谷,不知道猴年马月,是以李鱼内心之中颇是焦急,无时无刻都想要离开这山村小屋的宁静生活,去重新品尝那淌血的仙林悲欢。 这一天,李鱼感觉自己身体已能承受骑马的压力,于是躺在床榻上,心中想着离别之语,想要和赵月儿告别。 没想到他正要开口,却听屋外赵月儿哭声传来,登时让李鱼惊坐起来。 第40章 天劳我形 尚是静谧的清晨,赵月儿的哭声虽然并不算响亮,却犹如尖锐的锣声,迫得李鱼匆忙爬起身来,匆忙赶到赵月儿身边。 出乎李鱼意料,屋外并无异状。昏黄的油灯在窗外发白天色映衬之下,已然微弱无比,却依然能让李鱼看清楚,确实是有赵月儿一个人伏在桌案上啜泣。 泪水染透了手帕,更将那老旧桌案多添了十几道泪痕。瞧桌上涕泪纵横的模样,料来赵月儿已经哭了许久,无声哭泣,越哭越苦,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李鱼暗忖道:“她怎么如此悲伤?虽然我自身难保,但她对我有大恩,却不能视若无睹。” 于是李鱼轻轻咳嗽了一声,柔声说道:“赵姑娘,你怎么啦?方便与我说说吗?” 赵月儿似是没料到李鱼如此早起来,慌里慌张站起,双手窘迫失措,急将脸上泪痕胡乱抹去,掩饰道:“没,没有怎么啊。全乱我不好,居然把李小哥弄醒了。” 李鱼道:“赵姑娘若有烦恼之处,尽可直言。我的确自身难保,但未必不能解决你的烦忧。” 说话之时,却见李鱼从百宝囊中取出那枚“摘星令”:“别看这只是一枚小小令牌,它却是仙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只要姑娘拿着此令牌去到市集中,自有人会将你送到摘星楼。那时凭借这枚令牌,姑娘便可提出一个要求,或许便能让姑娘弥补遗憾。” 赵月儿现出疑惑之色:“摘星楼是什么地方?我可没有听说过。” 李鱼正要解释,赵月儿已是连忙摇手,语声中充满了感激,却又充满了悲伤:“我知道这枚令牌分量重大,价值万金,李小哥怎么随便给我这个山野女子?快请收回令牌啊。我,真的没有什么事情。” “赵姑娘不但救下我一条性命,这些日子里更是细心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姑娘于我,不啻再造之恩。姑娘明明有了苦衷,却不肯与我言说,那显然是认为李鱼无能为力。真叫我惭愧无地,羞惭万分。” 听到李鱼的自责话语,赵月儿连忙道:“不是啦,我可没有故意要瞒李小哥……罢了,我告诉你便是了,只望你不要取笑我。” 李鱼心头暗自纳闷:“取笑?怎么忽然说到取笑两字了?”但这时李鱼倒不便冒昧相问,只是道:“请姑娘如实直说,李鱼不敢有半点取笑之意。” 赵月儿忽然低下了头,低声说道:“我天生皮肤黑不溜秋,难看无比。偏生脸上还有这几颗大如铜钱的黑痣,遮住了大半个脸,更是让人望而生畏。就连村里的鳏夫都嫌我晦气,无人与我说亲论嫁。如今我已然三十有二,一直孤独一人,从无人能体会我的孤独。我也想像其他女子那般,有个知暖知热的郎君。” 李鱼不免一呆,实在没料到赵月儿所悲伤的原因竟是春花秋月,虚度年华。 这类女儿家情思,可不是他一个不懂风情的少年能解决的。这般堂而皇之听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谈论儿女之情,实在叫李鱼尴尬万分。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是李鱼自己坚持要赵月儿说出苦衷。如今求仁得仁,李鱼实在无法不效法那个好龙的叶公,只能在微微叹息后,说点鼓励之语,示意自己有在认真倾听:“姑娘一副好心肠,总会遇到呵护你的如意郎君。” “李小哥不必安慰我了,若世上真有这样的如意郎君,也不是我这样的女子能够拥有的,哎,哎。” 李鱼只好胡乱安慰道:“人生之路漫长,姑娘尚是年轻,为何如此颓唐?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哦,这诗姑娘没听过?对了,常言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又言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姑娘只管开怀畅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疼爱你的好夫君。” 赵月儿忽然道:“李小哥,难道你还不清楚我的心吗?非要我明明白白说给你听吗?左右是羞耻,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也豁出去了。其实我早已深深爱上了你啊!”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威力之大,甚或堪比大鼓使者那一招“万鼓齐挝”,瞬间让李鱼头疼无比,连双眼也四下无措,慌忙移开半寸,避开了赵月儿的眼神。 却听赵月儿又是哭出声来,只是这时的哭声不再锐利汹涌,而是低回感伤,如怨如诉。 李鱼心知自己这一下眼神回避,已伤赵月儿的心,却也无可奈何,勉强安慰道:“赵姑娘,我们相处未久,实在想不到你竟会垂青于我。且不说我此刻冤仇在身,无法报答你的恩德。便是我闲居无事,暂时也不会做家室之想。姑娘一番错爱,我实是愧不敢当。” 赵月儿哭着道:“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你虽然脸上被毁得不成样子,但你先前一定不是普通人。虽然你暂时遭难了,但就好像是故事里面的王爷掉在了民间,终究是会回到王宫去的,怎么也不会和我这种丑陋的女人有所关联。” 李鱼沉默片刻,虽然甚为愧疚,却也只能快刀斩乱麻:“恕我直言,我无法接受赵姑娘的美意。在我心中,赵姑娘并非无足轻重,反而地位甚高。但我对你,全是感激之情,而没有半点爱怜之意。” 见到赵月儿又是哭泣,李鱼颇为不忍,安慰道:“赵姑娘!你不必对你的容貌耿耿于怀。其实你心地善良,在我眼中,魅力更胜过绝色佳人,绝不可这般轻视自己。不瞒姑娘,我先前容貌倒算得上俊朗,如今我的脸你也看到了,惨不忍睹,可我并没有一点在意。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见到赵月儿满脸疑惑,李鱼稍微解释了一下:“这两句的意思是说,就算老天爷让我遭受挫折,但是我依然不会放弃,不会绝望。‘我’只是有了外在的变化,就好像现在被毁容的脸。‘吾’则是内在真正的真我,其实从来未曾改变过。即便遭遇坎坷,只要认清本心,依然无所畏惧。” 赵月儿似懂非懂,只是叹气道:“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话。但是这些天相处下来,时不时听你口中说这些大道理,说一些很有文化的诗词句子,反倒挺喜欢你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我虽然不懂,却越来越感觉自己爱上了你。” 第41章 竹叶吹笛(求推荐票) 赵月儿继续道:“当时我救你回来,可不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满心里只觉得你和我一样可怜。到家了才发现你虽然毁了脸,但身形挺拔,皮肤也很是白皙。于是我就动了小心思,想要和你凑合着过日子,才会那样尽心尽力照顾你,想要在你心里留个好印象。 这些天下来,我再笨也知道你和我是不同的,可是我偏偏越来越喜欢你,崇拜你。可我也知道,你肯定会离开我的。只要你伤势一好,就准备离开我是不是?昨天晚上我见你可以下地走路了,想着你马上要离开我了,就难受到不行,也不想睡觉了,就一直坐到天明。” 李鱼听赵月儿真情流露,心下颇是感动,但亦只是感动而已。借着话头,李鱼顺水推舟道:“我的确想着今天就和赵姑娘告别。我受姑娘大恩,却反而让姑娘困扰,实在抱歉得很。” 赵月儿泪珠直在眼眶中打转,却是强自一笑:“我早知道你要走了。不说这个,时候不早了,我该做早饭了。好歹吃了饭再走。” 李鱼心中过意不去,却无话可说,暗忖道:“多说无益,她既然要我吃了饭再走,那也不必拂逆她的好意。不过半月相处,她未必真是喜欢我,多半是因为太过孤单,生出幻想来。待我离开后,再过半个月,她自然会将我忘记。” 做饭加上吃饭,差不多又过去一个时辰。李鱼本来也没有什么行李,唯有那柄桃花扇,是被赵月儿一同带回草屋的,此刻拿在李鱼手中,也不需要收拾。 李鱼在饭桌上坐了片刻,站起身来,又将摘星令拿出来:“赵姑娘,我极有可能一去不返,实在无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这块令牌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赵月儿轻轻“哼”了一声:“李小哥,我说过了,这块令牌我可不要。难道只准你言出如山,我就没有说话算话的资格吗?” 李鱼只好把摘星令收回:“赵姑娘请勿多心,既然你不想要这令牌,不要便是了。如此,我便告辞了。” “别急着走。我不要你什么令牌,只想你听我一首曲子。我想用曲子为你送行。” 李鱼这些天从未听赵月儿唱过歌曲,也未见小屋中有何乐器,忽然听她说要唱曲子,倒是颇为意外。但赵月儿既然要求了,李鱼自然一口允诺,反正也不差一时半会。 却见赵月儿走出草屋,摘了一片竹叶,放在嘴边,轻轻吹了起来。虽只是一张竹叶,但在赵月儿手中,却更胜过长笛短笳,音色动听,曲声宛转。 李鱼对于音律一窍不通,却也知道怀剑公子的《高山流水》琴声与玉笛使者的《秋声曲》在音律境界竟是远逊于眼前不起眼的竹叶吹笛。 李鱼听不出赵月儿是吹奏的是什么曲子,一开始还只是赞叹赵月儿这份音律天资,但没听多久,他的思绪被这动人竹音牵引,浑然忘我,仿佛来到曲子之中,亲身经历那点愁绪与不舍。 半晌之后,赵月儿一曲终了,轻轻将竹叶拿开,双目含情,静静望着李鱼。 李鱼此刻脑海中却是浮现东坡《赤壁赋》名句:“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大约只有东坡妙笔,方能形容赵月儿竹音之妙了吧。” 这般想着,李鱼不由赞叹连连:“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没想到赵姑娘不但妙解音律,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造诣,真是令我叹为观止。这般曲子,便是圣人听了,也当三月不知肉味,连声赞叹妙,妙,妙!” 这番话大半都是当日李鱼在胡绛雪面前胡乱夸奖怀剑公子所言,当时只是敷衍之词。但今日用在赵月儿身上,李鱼却觉得恰当无比,并无半点夸张之意。 赵月儿微微低下了头,轻轻道:“我只是胡乱吹的,可当不起李小哥的夸奖。平时无事的时候,老爱拿着叶子吹奏解闷。我也不懂什么手法,反正就是顺着心意吹的。” 李鱼暗道:“心与曲合,便能动人。听她曲中含义,竟已对我一往情深。但我却只能辜负她了。” 这般想着,李鱼便对赵月儿道:“赵姑娘,多谢你这一首曲子,我这就……” 却听半空中响起一声暴喝:“丑八怪,大早上瞎吹什么?搅了我的好梦,是想找死吗?” 听到这声责难,赵月儿肩膀不由一缩,那黝黑的脸色似乎也变得白了许多,颤声道:“大王,我真不是故意的,求你饶过我这一次……” 李鱼瞧见赵月儿这副畏缩模样,知道赵月儿必是长久受来人欺负,心中一口怒气便直蹿腾出来。他也不急着走了,反而在嘴边逸出了一丝冷笑。 却见半空中落下一人,身高马大,虎背熊腰,瞧着面相甚是凶恶。他肩头上更扛着一柄雪亮大刀,在早上阳光照沐之下,熠熠生光。 李鱼修为全失,做不到感气应机,无法确知来人的具体修为。但经过连番风波,李鱼的眼界却高明许多,从来人落地与步伐来看,已推出此人修为当在筑基期左右。 那人瞧见李鱼面容,似乎也被吓了一跳,随即大笑道:“丑八怪找了个丑八怪当拼头,真是世上奇闻,让我灰熊王开了眼。” 赵月儿连忙道:“大王不要误会,那只是个赶路人,向我讨碗茶喝的。” 灰熊王“呸”了一声:“我管他是不是路人,你快把上个月的供奉银子拿出来,不然今天就砍了你的丑头!” 他又对着李鱼恶狠狠威胁道:“丑八怪,你把身上所有贵重器物拿出来。本大王或许还能饶你一条小命!若敢私藏半分钱财,可别怪披风刀剁下你的狗头。” 一旁赵月儿哀求道:“大王,不是还有十一天才到交供奉的时候吗?怎么现在就要交银子了?” “呸,你个不知死活的丑八怪!你让本大王睡不好觉,本大王没有直接一刀劈了你,已经是给你开恩了。你这丑八怪还有许多话说?若是拿不出二十两银子,那你从此别想活了!” “啊!”赵月儿痛苦惊叫一声:“之前每个月供奉不是十两银子吗?大王,我给,我肯定给。只是眼下实在没有银子,能不能宽限几天?” (天气冷了,我的心也好冷啊。还有人看这本小说吗?请投点推荐票,让我看看有几个读者!) 第42章 射箭靶子 灰熊王勃然大怒:“宽限几天?我给你宽限,谁来给我宽限?这个月已过去二十天,你还没有把银子准备好?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 赵月儿一脸惶恐道:“我这个月生了病,银子都拿去治病了。病中又没法织布,手头上半两银子都没有了,只求大王宽限几天,我一定凑够银子。” 这半个月来,赵月儿每天细心照料李鱼,几乎没有空闲之时。小屋中虽摆着一架纺机,却如被冷落的宫女,从未被赵月儿投瞥过。而每天饭桌之上,常备着鸡鸭鱼蛋之物,显然是赵月儿买来为李鱼调理身体。 没有织出新布来卖钱,每天又较往日数倍支出,一来二去,赵月儿手中自然留不下任何钱财。不过这赵月儿心思灵敏,瞬间便想出了“生病”的借口,倒是令李鱼颇为佩服她的急智。 “找死!”灰熊王鼻中一声冷哼,真想一刀结果了赵月儿。但灰熊王随即想道:“假如留丑八怪一条烂命,每个月便可稳收十两银子。日久天长,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于是灰熊王心念一转,抬起一只脚,便要往赵月儿身上招呼。 却听李鱼冷冷道:“身为修炼之士,不思上进,反而鱼肉百姓,甘为不入流鼠辈,真是令人不齿。” 灰熊王一时愣住,忍不住偏过头审视李鱼,准备踢向赵月儿的那一脚便尴尬停留在半空中。 他在仙林中混了多年,自然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尤其是听到李鱼嘴中这番冷嘲热讽,生怕李鱼来头不小,一时间倒不敢轻举妄动。 只不过灰熊王把李鱼从头顶看到脚底,把李鱼脸上疤痕都差不多数了一个遍,让那只抬起的脚都差点发麻了,依然瞧不出李鱼有何异样。 “一个毫无修为的丑八怪,竟敢这般辱骂于我?不会真有这么滑稽的事情吧?不过这个丑八怪瞧着眼生,说不定还真是有来头。” 心念百转千回,灰熊王决定保持谨慎,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以免大早上就翻船了。 于是灰熊王先将发麻的右腿偷偷放下,脸上现出警惕的神情,小心翼翼试探道:“不知道阁下是哪位?能否把尊姓大名告知我?” 李鱼又是冷笑道:“名为灰熊,胆小如鼠,似你这等色厉内荏之徒,岂配问我名姓?” 原来李鱼暗中思忖,知道今天这场祸事已然无法避免。这灰熊王主动欺上头来,纵然一时忍耐,将百宝囊中钱财尽数交出,也未必能够无法全身而退。 更何况,瞧见灰熊王这般欺凌赵月儿,李鱼义愤填膺,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直往他脑冲腾。 虽然君子养气术已然无效,但义字当头,凛然无惧。 如果自身能力很大,随手之间便帮助了别人,虽然也是善意,却并不值得推崇。因为举手之劳,只是动动嘴,弹弹指,于自身并没有什么损失。 真正的义字,本就天生包含“牺牲”二字。 不过牺牲自己,成全他人,这所谓杀生成仁,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 白香山为卖炭翁喊着“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而自身流连酒色,樊素小蛮乐未央。李司空嘴巴上为百姓喊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家中歌女无数,更是成为百姓眼中的酷吏。 独有诗圣老杜,自身穷困潦倒,朝不保夕,偏还要发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呼喊。 仁心义骨,万古不朽,令李鱼好生仰慕。虽然他尚达不到这种境界,但一直心向往之。不要说赵月儿是李鱼救命恩人,便是一名素不相干的路人,李鱼也决定挺身而出。 只是他此时修为全无,想要战胜筑基期的灰熊王,无异以卵击石。所以李鱼有意激怒灰熊王,期盼灰熊王心浮气躁,便可多几分取胜机会。 灰熊王再次听到李鱼轻蔑的语声,更看到李鱼双眸中正气凛然的神光,愈发惊疑不定,竟是不敢直接瞧向李鱼的脸,心虚地错开了眼神。 灰熊王实在想不出李鱼何以有这样的口气,那种气势和派头,完全是他惹不起的高高在上。但灰熊王左看右看,还是未曾察觉李鱼有何异样,若是直接灰溜溜退走,那也是心有不甘。 于是灰熊王眼珠一转,大喊一声:“既然阁下插手,兄弟我有眼不识泰山,这就告辞了!”立刻跃到半空,凭借着半吊子的腾空术,缓缓消失于李鱼与赵月儿面前。 赵月儿眼中满是惊讶,张嘴欲言,却又强行忍住,一直到灰熊王的背影完全消失,她才惊呼出声:“天啊,天啊,我该不会是做梦吧!横行霸道的灰熊王居然就这么灰溜溜走了?” 她望向李鱼的眼神带着一缕惊魂未定,但更多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崇拜之情:“天啊,李小哥你太厉害了。你不仅不是普通人,而且是超级超级厉害的人!我真不敢相信,你只是说了两句话,灰熊王就会被你吓跑了!” 李鱼摇了摇头:“只怕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赵姑娘,你先回屋里。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 赵月儿疑惑不解:“回屋里做什么啊?我还要为你送行呢!灰熊王住在四百里之外的灰熊山上,一个月才下山一次打劫周边村舍。我看他吓得不轻,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只要我接下来把银子赚足了,他也不会杀我的,顶多……” 李鱼断然拦住了赵月儿的话头道:“赵姑娘,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灰熊王继续欺负你。我见他目光闪烁,必然不会善罢甘休,马上就会回来的。” “这这这……李小哥,那你还愣在这里干嘛?快点跑啊,能跑多远是多远。” 李鱼目光之中透出一点坚定,更有一点自信:“正是要他来。我正想射箭,他却来当靶子,正好可以印证我这些天脑中所想。呵,小小一个灰熊王,我还不放在眼里。” “你的话怎么越发让我不明白了。”赵月儿更是疑惑,却是不肯回到屋里。 忽见远方半空中急匆匆掠过一道人影,更伴随着一声愤怒吼声:“好一个胆大包天的丑八怪,竟敢戏弄我灰熊王!我要将你这丑八怪剁为肉泥!” 第43章 天地之气 灰熊王非是笨伯,他掠出三里外,发觉李鱼并未追来,便知李鱼只是虚张声势:“这丑八怪若真有能为,岂会这般轻易放我离开?” 灰熊王生怕李鱼逃之夭夭,匆忙折返,却远远觑见李鱼气定神闲站在小屋之前,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丑八怪还敢装模作样,骗了我一次,难道还想骗我第二次?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想要蒙混过关,那真是错打算盘了。” 灰熊王怒不可遏,远远就怒吼一声。待他来到李鱼近前,更不多话,手中那柄披风刀发出一道蓝色光幕,怒气腾腾,正是“饿虎扑羊”的招式。 李鱼却是不慌不忙,嘴角上扬,轻蔑无限:“我真想不到,你这么着急回来送死。” 灰熊王怒极反笑:“小子,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 眼见那道蓝色刀光便要击中李鱼身躯,李鱼身体一个纵跃,离地半尺,主动伸出桃花扇,予以刀光迎头一击。 “叮!” 刀锋与扇骨相互碰撞,一股强劲旋风猝然生出,将李鱼连人带扇,狠狠丢向茅草小屋,顿时将那木门撞得粉碎。 灰熊王一招得手,更印证了先前猜测,仰头大笑:“装,继续给我装!连我一刀都挡不住,居然敢挑衅灰熊王的威严!” 赵月儿花容失色,惊呼道:“李小哥,你没事吧!” 李鱼四肢趴地,狼狈不堪,更因为震荡刀气而吐出一口鲜血。但李鱼脸上反而现出了笑意,伸手捡起右前方的桃花扇,笑道:“小小鼠辈,哪来威严,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灰熊王见李鱼居然还能站起身来,颇为吃惊,随即目光望见那完好无损的桃花扇,顿时炙热无比:“我那一刀强势无比,可这柄扇子居然没有毁坏一丁点,看来是个好宝贝。还以为今天尽遭晦气,原来是要捡宝贝啊!” 他立即跃近两步,狰狞笑道:“丑八怪,快把你手上扇子丢给我。我一个高兴,兴许还留你一个全尸。” 李鱼冷笑道:“你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灰熊王见李鱼竟还口出狂言,也不与李鱼多话了,披风刀一招“披荆斩棘”,刀光如虹,瞬息劈斩而下。 李鱼伸出桃花扇,往前方一个招架,再听得“叮”得一声脆响,李鱼的右手手臂已被刀光余影划破,登时血流如注。 只是这一回李鱼的身躯却是稳稳当当站立,嘴上轻蔑的微笑更是明显,反比先前更是从容。 明明这招“披荆斩棘”已用了全力,居然杀不死李鱼,真叫灰熊王莫名其妙。他分明没有感觉到任何真气动荡,实在不明白李鱼凭什么能够接下这强横一刀。 赵月儿惊叫道:“血,血!李小哥,你手臂上全是血,快包扎啊。”她此时满心都是李鱼的伤势,一时间全忘了对灰熊王的恐惧,快步跑向李鱼,想要检查李鱼伤势。 李鱼恍如未闻,只是冷笑道:“不入流的鼠辈,也敢称王?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现在想明白你的死法了吗?” 灰熊王一边是惊愕不解,一边是恼羞成怒,倒是激发出一股子杀气:“明明手臂被我砍伤,还说要我死?丑八怪,你彻底惹怒灰熊王了!” 便见灰熊王口中念念有词,披风刀上忽然窜出长达三丈的绚丽蓝色刀芒,迎风斩下,凶神恶煞一般,要将李鱼斩为碎片。 眼见灰熊王招式凶猛,刀光笼罩之处,赵月儿已将遭受致命危险。李鱼当下毫不犹豫,一个翻滚,将赵月儿挡在自己身后,同时手中桃花扇扇面完全打开,现出扇面上几朵灼灼桃花,借此阻挡强劲罡风。 “轰!” 灰熊王暴怒一刀,竟将那辛苦建成的茅草屋击塌,一时间烟尘弥漫,声势颇为骇人。 灰熊王既感安慰,又感愤恨不平,对着烟尘怒笑道:“丑八怪,我死还是你死?竟敢数次羞辱于我,我只是一刀就把你剁为肉泥了,你有本事继续羞辱我啊!” 却听李鱼冷冷的声音响彻天际:“我真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无耻鼠辈,居然主动乞讨别人的羞辱之词。” 灰熊王的笑声仿佛被胶水粘住了,怪异地停在空气中,反而倒像是哭声:“你怎么还没死?我不信,我不信!” 披风刀法最强刀招“应风披靡”竟然还杀不死李鱼,灰熊王似是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安气息,整张脸也变得疯狂起来,披风刀亦跟着疯狂斩击,一道道蓝色刀光不断劈向烟尘之中,要将李鱼碎尸万段,要让李鱼无法再阴魂不散。 赵月儿身体缩成一团,浑身发抖,眼中尽是恐惧。 李鱼轻轻拍着赵月儿肩膀,安慰道:“赵姑娘,没事了。箭靶既然用过,接下来就只剩毁坏它了。” 却见李鱼手中桃花扇连连扇动,扇出一朵朵真气凝结的桃花,将刀光轻易抹去,将烟尘轻易扫开。 经脉尽毁,李鱼竟又可以使用真气? 其实李鱼所使用的并非真气,而是天地之气。 原来这半个月中,李鱼躺在病榻之上,虽然身体不能行动,却早已千百次思考,想要找出破局之方。 唐佳慧天音令已下半月,仙林之中定然早已传遍。各路群雄皆是抓他而后快,如果无法恢复修为,如果没有一点克敌制胜之法,那将寸步难行,更没必要赶回仙林送死了。 苦思冥想之中,李鱼又想起了师父的话。不知为何,胡绛雪许多话语,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李鱼却将这些话记得很牢,记得很清晰。 当时折花郎君来犯,李鱼被困在七龙神水鼎中,胡绛雪责怪了李鱼一句:“蠢材!所谓境界第一,你不能使用真气,便无能为力了吗?” 李鱼知道胡绛雪所言句句有的放矢,绝不是无端空言。但神思诀虽然玄奇高深,不以真气多寡来决定招数威力,但同样要靠真气运转。 若是体内没有真气,如何驱使神思诀,如何发挥诗词妙用呢? 所以李鱼这些天中,就不断思考,不断想要窥破其中奥妙,却是一直没有想通。 一直到赵月儿用竹叶为李鱼奏响离别之曲,李鱼才豁然开朗,脑中闪过一道惊雷,竟是瞬间有了一股新领悟。 第44章 手补天裂 要知一般人吹奏乐曲,往往需要借助笛子玉箫等乐器,但偏偏赵月儿仅用竹叶就吹出了萦人心怀的绝妙音律。 在旁人想来,竹叶当然比不上笛子与箫,即兴而作当然比不上精心构思的名曲。 但从吹奏效果来看,却反而是赵月的竹叶曲更胜一筹。 原因无他,赵月儿吹奏的乃是真心真情,犹如天籁之音,境界自高,其曲自妙。至于乐器适用与否,编曲完美与否,反而不值一提了。 得到赵月儿启发,李鱼心有所悟:“没有乐器,依然可以奏出动听的曲子,那是因为曲子的关键并不在于乐器。 没有真气,同样也可以使出强大的招数。我虽然无法把天地之气积贮为自身真气,但天地之气并不会因为我无法积贮而消失一丝一缕。 所谓神思诀,归根结底,也只是结合古人诗境,引动天地共鸣,将天地之气吸纳为己用。 既然如此,只要我境界达到,不必经过真气积贮这一道次序,便可直接将天地之气融入招式之中,依然能够发挥神思诀的威力。 若真如此,那么丹田的真气积累,只是决定了神思诀威力下限。比如说,先前拥有辟谷期真气的我,招式威力最差也在辟谷期,不会掉到胎息期。 即便没有真气,也并不会妨碍我的威力上限,依然可以发挥出超越常人的威力。这应该就是师父反复强调境界第一的原因了!” 李鱼虽知自己的猜测九八不离十,毕竟还不敢笃定。所以李鱼需要实战来证明自己的猜想。 恰是灰熊王的连环攻击,让李鱼从生涩懵懂到应用自如,逐步适应了没有真气的神思诀,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灰熊王当然不明白这些道理,他也无暇去想这些道理。 看到李鱼拦下数十道刀光,灰熊王只知道自己掉入了可怖的梦魇,眼前所见皆是不可思议的荒诞景象,脑中所有便只有慌不择路的胆战心惊:“这人高深莫测,我得赶紧离开,不然小命难保!” 灰熊王顾不得堂堂灰熊山灰熊王的颜面,拼命跳到半空,想要靠着三脚猫的腾空术远离这恐慌气氛。 却听李鱼冷哼一声:“我已经说过了,你只有一条死路。” 便见李鱼缓缓踏出三步,虽然步伐缓慢,但每一步之间的距离皆是相同,更有一股气势于步伐之间升腾,直窜到九天云霄,借来天地间一股浩荡威风,奏响一阕辛稼轩豪放雄词:“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 灰熊王哪顾得与李鱼嘴上争锋,只是拼命腾空,亡命逃窜,却不料身后一股威压袭来,顿如断线风筝,直直坠于地面。 李鱼脚步未歇,仍是缓缓踏出三步:“你欺负赵姑娘,死罪其一。” 桃花扇劲风一道,正气凛然,已将灰熊王右手斩断。 “痛啊!”灰熊王惨叫声惊天动地,李鱼却是面不改色,仍是缓缓踏出三步:“你欺压周围百姓,死罪其二。” 桃花扇劲风一道,势不可当,已将灰熊王双腿切断。 “痛啊,痛啊!求上仙饶了小的一命,小的把所有财宝都送给上仙!” 灰熊王面色苍白,惨叫声骇人听闻,李鱼却是恍如未闻,仍是缓缓踏出三步:“身为修炼之士,以强凌弱,不知羞耻;摇尾乞怜,丑态毕露。死罪其三。” 桃花扇劲风一道,所向披靡,已将灰熊王头颅砍断。 那颗头颅“骨碌碌”滚出老远,李鱼却并未瞧上一眼,反而仰天长啸,慷慨吟诵:“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桃花扇上感受李鱼豪迈心怀,扇面之上那几朵桃花,忽而冲出纸面,化作桃花万朵,朵朵光焰冲九霄,漫天十地尽豪情,演变成旷古未有的绚烂奇景。 天地浩海无垠,日月万年不移。但在此时此刻,天地之广博,日月之恩泽,却在桃花的雄姿英发下,黯然失色。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可是在铁骨男儿心中,纵然天有缺憾,月有盈亏,却依然不改豪情,依然一无所惧。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所谓不破不立,虽然经脉被焚毁,但我反而因祸得福,在神思诀的领悟上更进一步了。” 李鱼很是满意,踌躇满志,顾盼生威。一旁赵月儿却是呆如木鸡,那绚烂夺目的桃花雨,是她毕生难忘的至美画面。 她的目光中有惊诧,有疑惑,更有无限崇拜。一时间,她竟忘了李鱼手臂上还流着血,只是沉浸在英雄豪梦之中。 直到桃花雨停下的时候,赵月儿才恍如梦醒,急忙跑到李鱼身边:“李小哥,快快止血啊。” 李鱼淡然一笑:“这点伤势,并无大碍。赵姑娘无需担心。” 他先吃了一颗仙心丹,又从百宝囊中取出包扎白布,瞬时止住了鲜血,更将痛楚移除。灰熊王这种不入流的披风刀法,在仙心丹面前,完全就像是灰熊王本人一样不入流。 赵月儿若有所思,忽然期期艾艾开口:“李小哥,我想,我想……” “有何疑难,赵姑娘尽管直言。” 赵月儿咬了咬嘴唇,睫毛颤动,似是有点畏缩,终是难阻心事,低低开口道:“我想和李小哥一起上路。” 李鱼当即拒绝道:“其他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唯独这条却是不可。赵姑娘,你有所不知,我此去乃是龙潭虎穴,艰险无比。你觉得灰熊王可怕,可是那些人比灰熊王可怕一万倍十万倍。你若随我一道,岂不是拿你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而且我自顾不暇,完全无法照顾你。” 赵月儿低下了头,脚尖不断转着圈,待李鱼说完,她却“哇”得哭出声来,虽然哭声低微,却是涕泪纵横:“李小哥不肯带着我,我自然没有怨言。可是如今我的小屋已经毁坏,连栖身之地都没有了,实在是……” 李鱼经赵月儿这么一提醒,连忙从百宝囊中取出十块金条与三串明珠:“赵姑娘,这点金子虽然不多,却也足够你盘个店铺,做个小生意了。我知道你一个人做事不易,不如我们一起去镇上盘一个布店,然后我再离去。” 赵月儿泪眼婆娑,闻言却是摇头道:“李小哥,我不要你的金子,也不想耽搁你的时间。可是我……可是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先前被白熊王欺负,现在被灰熊王欺负,接下来又会被黑熊王欺负……你离开之后,我能指望谁呢?” 第45章 透风的墙 李鱼闻言,不由踟蹰起来:“她所讲倒是事实,但我却无法一辈子保护她。只是我受她救命之恩,既已知道她处境艰难,若是不管不顾,实在于心难安。” 赵月儿低着头,幽幽说道:“我原以为李小哥是识文断字的先生,以为李小哥是朝堂上的贵人,所以也没敢把灰熊王这件事告诉你。但现在我才知道,李小哥居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居然有神仙一样的神通,居然这么容易就杀掉了灰熊王。我还以为,我总算盼到了希望。” 李鱼摇头道:“我算什么神仙,反而是四处逃窜的罪人。赵姑娘,你若跟着我,只会受到我的牵连。” 赵月儿将地上一团沙土踢开,轻轻道:“哎,罢了罢了。虽然我希望李小哥能够帮我,但也只是一厢情愿,自家奢望而已。我真傻,李小哥怎么会为了我而打乱自己的计划呢?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吧。我也苦了这么多年,继续苦下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鱼思索片刻,开口道:“赵姑娘,你怕继续受到歹人欺负,那不如拿着摘星令,前往摘星令求个安顿之所。摘星楼乃是仙林十大门派,想必……” 不待李鱼说完,赵月儿鼻中“哼”了一声:“不带我就不带我,何必假惺惺说这些?什么摘星楼摘星令,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快走吧,再也不必管我死活!” 半恼半怒说完,赵月儿一甩衣袖,哭着小步跑开,竟是往山上那一条竹林小径而去。 赵月儿话语中隐隐有以退为进之意,只是这些话入得李鱼耳中,仍是让他的心里不是滋味。 于理而言,带上赵月儿自然是一个累赘。但于情而言,赵月儿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若还是置之不理,难免羞惭愧疚:“说什么救命之恩,毕生难忘,却原来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吗?” 于是李鱼迟疑片刻,对着赵月儿背影喊道:“赵姑娘,你回来!既然你不怕危险,那就跟着我好了。” 乍闻此言,赵月儿霍然止步,惊喜转身,破涕为笑:“就知道你心软,激将法果然好用。”连忙快步跑到李鱼身旁。 李鱼略显无奈:“我可没与赵姑娘说笑。在我身边,确实危险重重,也未必能顾得到你。” “那没有关系啊。在你身边,总比一个人呆着更觉安心!”赵月儿满脸笑容,一口应承。 她忽然又道:“李小哥,你是不是顾虑我自作多情?会继续纠缠你的感情?其实你多虑了,我知道和你的差距,怎么会傻乎乎做梦呢?你能保护我,我就很满足了。如果你不嫌弃,我就高攀一下,我们认个姐弟。从此后你喊我月儿姐,我喊你鱼弟弟,怎么样?” 李鱼本来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既然赵月儿主动提出,彼此之间也有个说法,当下点头道:“怎么能算高攀呢?能认识月儿姐,我很开心的。” “鱼弟弟,鱼弟弟,你这话……让我好开心啊。但愿你别口不对心就是了。对了,我们这就前往镇上,去买骏马代步吧。” 按照李鱼想法,各路群雄一定会将目光锁定玉笛谷,安排重重包围,等待他自投罗网。所以他并不准备回返疏影阁。 正所谓釜底抽薪,既已知道怀剑公子是幕后阴谋者,索性去仙音宗说个清楚。时间已过去半个月,唐佳慧乃是一派宗师,纵然仍有怒气,也必冷静许多,不会胡乱动手。 假若他一到仙音宗,唐佳慧不由分说就杀了他,反是让人疑窦。正如陈凤年所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纵然仙林议论无用,但师父胡绛雪灵心慧质,必会发现其中疑点,必会与唐佳慧当面对质。那时即便无法洗清他身上冤屈,亦可让仙林议论改换面目,至少已不必牵累疏影阁的名声。 主意早定,此地距离仙音宗大约三万里,因无法施展“彩云追月诀”,路途遥远,李鱼只有把目光放在骏马身上。 赵月儿建议先去买马,与李鱼倒是不谋而合。当下李鱼再不耽搁,与赵月儿快步前往云龙镇。 本来李鱼还担心赵月儿腿脚不快,没想到她走路迅速,行步反而比李鱼更加轻便。瞧见李鱼惊讶模样,赵月儿得意笑道:“鱼弟弟,我说了不会耽搁你的。我这些年去镇里卖布卖手绢,山路走惯了,可不会比你慢的。” 两人脚程甚快,但山路悠长,到达镇上时已近中午。李鱼便带赵月儿去到镇上最大的酒楼“清风居”吃饭,顺便在酒楼中打听一番消息,了解这些天仙林的变化。 赵月儿相貌丑陋,李鱼又是满脸疤痕,两人联袂出场,自然引得店小二及周边酒客纷纷侧目。但酒楼开门迎客,只认银子不认人,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李鱼心想赵月儿素来生活简朴,怕是一生都未吃过什么佳肴。好在他百宝囊中金钱甚多,于是点了许多名贵菜色,叫店小二暗暗咂舌:“真人不露相,还好我没有怠慢这两位奇形怪状的客人。” 一边等上菜,李鱼一边留神细听。大厅中喧扰不已,有人低声细语,有人高谈阔论,但所谈话题却往往围绕着两个字,那便是他的名字“李鱼”了。 左前方桌上一人叹道:“他爷爷,我们巨鲨帮兴师动众,几乎出动了全部精锐。听说连我们帮主大人也亲自出马,在明石城与红纱城之间翻来覆去折腾,却找不到李鱼的踪影。难道他李鱼还能跑到天边去?” 这巨鲨帮乃是天韵城的本地帮派,势力庞大,而云龙镇正是巨鲨帮管辖的二十六个镇之一。便连赵月儿,也似知晓巨鲨帮的强大,闻言低声对李鱼道:“鱼弟弟,你听,居然有人和你一个名字呢。同名同姓也是正常,但那人也和你一样,名字普通,人却不普通,还真是让我挺好奇呢。” 李鱼微微一笑:“他口中那个李鱼,恰好也是我。” 赵月儿不由愣住,随即露出慌张之情,声音急促却变得更轻微了:“你得罪了巨鲨帮?那人分明是巨鲨帮帮众,我们快走。” 李鱼依旧微笑:“不碍事,我容貌大变,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 却听左前方酒桌上另一人大声道:“高老弟,不是我老徐对你们张帮主不敬。只是我老徐心直口快,有一说一,你们张帮主有能耐抓李鱼吗?还不是去凑个脸熟,让那些上面的人看到巨鲨帮懂事呗。你干嘛瞪我,别说你一个巨鲨帮,就是一百个巨鲨帮,真要遇到了李鱼,还不是只要逃跑的份?他爷爷,圣儒门的怀剑公子都被李鱼杀了,你们巨鲨帮能什么能?” 听到此言,李鱼眉头却是微微皱起。当时他与怀剑公子的对决,别无旁人在场。 不过半个月,这些酒客不过是仙林中的小喽啰,怎么就知道怀剑公子已死呢?怎么知道怀剑公子死在他李鱼手下呢? 虽然真正凶手乃是火玄珠,但说是他李鱼杀死怀剑公子,亦无不可。只是这半个月来,李鱼一直在茅草屋中养伤,从未踏足仙林。 正所谓,天知地知,李鱼知,黄泉下的怀剑公子知。这酒客又是如何知道消息呢? 世上虽然没有不透风的墙,但也不该如此快就透风啊! 第46章 名声扫地 那姓高的巨鲨帮弟子猛灌了一口酒,嘟囔道:“二哥不要笑大哥,你们神拳门就讨得了好?你神气什么?要是把你的话报给帮主,神拳门自然不会怎么样,你老徐可就免不了一顿毒打。也就是我,想着和你喝了几百场酒的交情,才忍住不去通风报信。” “就你高大虫这怂样?不要说帮主了,你要是能和你们家舵主说上话,我老徐直接把头割下来给你下酒!” 那张桌上共有三人,除了高大虫和老徐,便是一个蓝衣人。这时只听蓝衣人劝道:“两位老哥,喝酒喝酒,犯不着赌气哈。要我说啊,这李鱼还真是胆大包天,先非礼了箜篌使者,又杀了怀剑公子,简直捅破了天窟窿啊。” 高大虫乐得转移话题,大声道:“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这李鱼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屎。明明已经成为了仙音宗的姑爷,居然管不住自己,真是自毁前程,傻到天上去了。 换我是李鱼,才不会那么白痴呢。冰雪仙子不比那什么箜篌使者好千倍万倍?李鱼绝对脑子里都是屎。” 赵月儿眉毛竖起,眼珠瞪大,压低着声音,恨恨道:“这家伙满嘴胡说八道,真想撕烂他的嘴。” 李鱼只是微微一笑,端着酒杯,轻轻将一杯“醉仙酿”倒入口中,竟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蓝衣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李鱼真是个笨蛋。哼哼,得罪一个仙音宗还不够,结果又惹上圣儒门,这是嫌命不够长啊。 话说回来,也忒是邪门,这许多人恨不得把仙林翻个底朝天,居然还是找不出李鱼的下落。难道他李鱼真变成一条鱼溜走了?” “哼!”老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于喧闹厅中也显得突兀响亮,瞬间引来众多目光:“要我说啊,这李鱼有狗屁胆子啊?他本事高强,那确实不假,但他敢做不敢当,也是怂货一个。 他倒好,知道圣儒门不好惹,躲在哪个山沟小溪里快活逍遥,却连累了梅花仙子白白受苦。所以你们两个老弟别笑,我老徐还真看不起李鱼这怂货呢。” 远处酒桌上立即有人喊道:“老哥好气魄!说得好!不光你老哥瞧不起李鱼,就连我这下九流也瞧不起李鱼呐。想那梅花仙子,乃是仙林第一仙子,何曾受过半点委屈。偏偏因为李鱼这孽徒,受了这许多难堪。听说那天圣儒门掌门一掌拍在梅花仙子身上……” 李鱼手上那一个酒杯还留在半空,还没有送到嘴里,却以因为身体的颤抖而晃晃悠悠,一滴两滴全洒在李鱼衣服之上。 赵月儿尚是首次见到李鱼如此失态,低声关切:“鱼弟弟,你怎么了?那梅花仙子……是你的什么人啊?她对你很重要吗?” 李鱼全然听不到赵月儿询问,漠然无语,那一直闪烁着自信与坚定的眼睛也似在瞬间变得暗淡无光。 高大虫见老徐抢了风头,心中甚是不服,亦是大声道:“这事我知道真真的,梅花仙子现在还躺在病榻上呢。我听我那在圣儒门中修行的远房表弟说……”’ 老徐接口道:“你有个屁远房表弟,装什么……” 高大虫为了打断老徐的话语,更加大声道:“我那表弟说得真真的,那一天圣儒门掌门与仙音宗宗主共同前往疏影阁。 大家肯定奇怪,李鱼既然不在疏影阁,为什么两大掌门为什么还要亲临疏影阁呢? 那自然是要让梅花仙子给个说法了。说起那梅花仙子,那可真是美丽极了,一头长长的头发,两只大大的眼睛,一张脸蛋……” 中央酒桌上一个女子独占一桌,这时不免噗嗤一笑:“这是说村姑吧,哪是什么仙林第一仙子?再说了,胡绛雪这所谓第一仙子,也只是你们这些俗人乱传的。连谁是真正第一都搞不清楚,真是好笑。” “别打岔!你懂什么!”高大虫喝多了酒,脸上红扑扑,径自说道:“总之梅花仙子是天下第一美的。不过那两大掌门可不是来看美人的,他们说如果梅花仙子交不出李鱼,那就让梅花仙子顶罪。 那什么,徒弟的债自然要师父还了。于是圣儒门掌门就一掌劈向了梅花仙子,把梅花仙子打在地上,差点就一命呜呼了,真是好可怜好可怜。” 高大虫说得抑扬顿挫,大厅众人多被高大虫话声吸引,扼腕叹息者有之,咬牙切齿者有之,嘈嘈切切,愈加热闹。 唯独李鱼手中那只酒杯,一直就被李鱼擎在半空,竟似被李鱼遗忘,全然感受不到半点热闹气氛,只是孤零零独守荒凉。 杯中的醉仙酿已然倾洒一小半,但杯中仍是堪堪盛满,仿佛未曾溅洒半分美酒。 原来是李鱼太过用力捏着酒杯,两个指头上皆流出鲜血,缓缓注入杯中,却不料成为红殷醉酿。 赵月儿见李鱼整只手苍白无比,配合那夺目的鲜红,真是触目惊心,大为惊骇。但瞧见李鱼那惨淡眼神,一肚子安慰的话竟是说不出一句,欲言又止,空自锁眉。 这时中央酒席那女子又是嘻嘻笑道:“这什么高大怂是吧,怎么我和你听到的故事不一样诶。圣儒门那伪君子好歹是一派之尊,一贯做足表面文章的,怎么会蛮不讲理呢? 他不过是让胡绛雪将李鱼这叛徒逐出疏影阁门墙,谁知道啊,这胡绛雪偏偏吃错了药,竟是不肯将李鱼逐出师门呢!” 高大虫借着醉意怒道:“小丫头片子,你知道什么?我远房表哥可是亲口和我说……” 蓝衣人连忙拉住高大虫,提醒道:“高兄弟,祸从口出啊。我刚刚才发现,那女子身上可是穿着绮罗香的衣服!你瞧她左肩……” “什么?”高大虫酒意立刻吓得一干二净,急忙望去,果然瞧见绮罗香独有的牡丹花印记,赶紧解释道:“我我我喝醉了酒,尽是胡说八道,姑娘可别放在心上。” 那女子嘻嘻一笑:“我有那么可怕吗?还是我身上的牡丹花很可怕?”她一笑之后,又说道:“不过嘛,你也不算胡说,昔日意气风发的胡绛雪,现在却凄凄惨惨躺在病榻之上,真是让人意外开心呢。 话说回来,那李鱼小子真有那么大魅力?竟让胡绛雪豁出去了,居然有胆同时面对仙音宗那老狐狸与圣儒门那伪君子?” 绮罗香乃是六大邪派之一,高大虫知道绮罗香中人一向爱看正派笑话。这时他心中犹在害怕这绮罗香妖女不肯放过自己,为了博得女子好感,连声附和道:“姑娘这一问太有见地了。仙林中人,哪个不在传李鱼与胡绛雪有染啊! 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小的想来肯定不会是假的。要不然李鱼没拜师多久,怎么功力突然就那么高了?显然是胡绛雪把自己的功力传给他了嘛! 只是让胡绛雪把李鱼逐出师门,这样名正言顺的要求,胡绛雪都不肯答应,显然是有了小白脸就忘了疏影阁的名声,名声扫地,名声扫地啊。” 一滴眼泪忽然从李鱼眼中飞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此刻,这一颗眼泪更胜过男儿尊严,不管不顾,横行霸道,径自冲出了李鱼眼眶。 更有一捧鲜血,忽然从李鱼口中呕出。 触目惊心的红。 悔恨交加的泪。 浑身颤抖的人。 (有几个兄弟一路追随,从我开书那天开始注册起点账号,熬了这么多天,终于有推荐票了,真是不容易。真心感谢兄弟们的支持!请大家继续为我投推荐票哦。) 第47章 我是李鱼 绮罗香女子嘻嘻笑道:“看来被仙林中人捧到天上的梅花仙子胡绛雪,不但是个不明时势的俗物,还是个痴心绝顶的傻妞呢。只不过嘛,这师父与徒弟搅到一块,还真是好说不好听呢。” 高大虫附和道:“姑娘说得极对,什么梅花仙子,她胡绛雪也配仙子两个字吗?” 却有不少人同时呼喝道:“休得胡说八道!梅花仙子冰清玉洁,哪能容你们信口雌黄!”又有人怒斥道:“好一个高大虫,狗嘴里都是狗粪,竟敢对梅花仙子口出不逊!等会我就去通禀巨鲨帮的张少帮主,有你好果子吃!” 有不少酒客敢怒不敢言,只是暗地咒骂高大虫。却也有不少酒客连连点头,心中想道:“高大虫虽然语言粗鄙,但说得很有道理啊。那胡绛雪为什么死命护着李鱼?还不是因为两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听说那李鱼长相极其俊美,比绝世美女有过之而无不及。胡绛雪贪图色相,所以才去违逆圣儒门与仙音宗两大门派,连性命都放在一边了。” 高大虫暗道:“他爷爷!要是别的时候,我顶多肚里说几句,哪敢大庭广众辱骂梅花仙子啊?可是老子的命都快没了,哪顾得上以后啊。这绮罗香妖女公然嘲笑圣儒门主与仙音宗主,那副有恃无恐的口气,显然来头不小。 你们这些傻子哪里知道这妖女的可怕?死的又不是你们?我要是不顺着妖女的话语,只怕立刻就人头落地了。绮罗香这三个字,可不会跟我讲道理。他爷爷,这小小的云龙镇,怎么来了这一尊大仙?” 绮罗香女子嘻嘻笑道:“好一个冰清玉洁胡绛雪!居然还有这么多人为她维护呢。你们是不敢面对自己破碎的幻梦?还是说,就算胡绛雪藏污纳垢,你们也甘之如饴,非要捧她做第一仙子?” 有个少年剑客霍然从酒桌上站起,怒斥道:“你一个女孩家,为何嘴巴如此恶毒?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一次次污蔑梅花仙子?本来见你是个小女孩,不想与你计较。哼,我给提个醒,你辱骂仙音宗主与圣儒门主,要是落在有心人耳里,就算你是小女孩,也吃不了兜着走!” “嘻嘻,我好怕啊。呦呦呦,仙林中的男子,不但是软骨头,还都喜欢当通风报信的狗呢。那什么高大怂想要通风报信,你这拿着宝剑的剑客也要通风报信,可真笑死我啦。你既然这么相信梅花仙子,你先告诉大家,那冰清玉洁的梅花仙子为什么不肯将李鱼逐出师门啊?” 那少年剑客被女子一通笑骂,已积了一肚子气,脑海中也是一片急躁。急切中实在猜不出来梅花仙子的想法,只能支吾道:“这个,这个,我又不是梅花仙子,我怎么知道她的想法?总之她是有理由的!” 女子笑靥如花,笑得无比灿烂:“是啊,梅花仙子嘛,总是有她的理由的。我看你这个少年郎,还没有娶妻吧。等以后成家了,你家小娘子偷了人,你知道了后呢,心里肯定也会想,娘子她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嘻嘻。” 周围酒客闻言亦是纷纷笑出声来,大厅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那少年剑客满脸怒色,一张脸涨成了猪肝颜色:“你,你竟敢取笑我?” 女子瞧得好玩,忍不住又嘻嘻咯笑了两声。只是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的眼中现出一张可怖的面孔。 那竟是一张千疮百孔,疤痕遍布的面孔! 尤其是面孔上那一对眼睛,明明是灰败无神,却偏偏有一种慑人的寒光,直教她心中发冷。 那个人离她还有四张酒桌的距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好似风烛残年,病入膏肓。 但少女所有的笑在瞥见那面孔的一刻,便被封冻在记忆中。 尽管前一刻还笑逐颜开,但此刻,她似乎已经忘了笑是什么样的感觉。 李鱼缓缓走向那少女,嗓子不知不觉竟变得嘶哑了:“你说,圣儒门主与仙音宗主一起去找梅花仙子问罪?那是什么时候?” 明明是一个毫无修为的人,但少女却恍惚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她甚至不得不改变了慵懒的坐姿,不得不暗中运起“惆怅诀”以消除心中的莫名不安。 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呦呦呦,连丑大叔都知道怜香惜玉,为梅花仙子打抱不平呢。你若有能耐,尽管去找老狐狸与伪君子啊,冲我发火算什么啊!” 李鱼又沉声问道:“你说,梅花仙子是因为不肯将李鱼逐出师门才被圣儒门主打伤的?你是如何知道的?” “哼,我们绮罗香给的消息,难道还有假不成?” 女子本来可以不必回答李鱼的问题,本来可以一个指头间抹去眼前丑人的性命。但冥冥之中有一种恐惧,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反而老老实实回答了李鱼的问题。 这般脱口而出后,她方才醒悟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怯阵与畏缩,瞬间已是懊悔与不喜,纤手暗地凝结一道气劲,想要将这个带给她不安的丑人永远消失。 大厅中众酒客听到女子报出“绮罗香”的名号,均是大吃一惊,脸色遽变。热闹的大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下众多惊悸的心跳声。 那原本满面怒容,想要让女子长点教训的少年剑客,颓然坐倒在冰冷板凳上,偏生动作轻柔无比,不敢发出一点杂音。 却听李鱼又是沉声连问三句:“你说,梅花仙子现在还躺在病榻上?那到底她的伤势如何?圣儒门与仙音宗有没有继续为难她?” 那女子已然准备出手,直接了断李鱼性命,只是听到李鱼口中发出一问,心中不觉便是一跳。 待李鱼三个疑问说完,她心中已然跳了三下,竟将那杀心全部跳开,只剩下老实回答:“可不只是我说,仙林中人,哪个不知道她现在重病不起?就连高大怂也知道了,还能有假不成?至于她的伤势究竟如何,伪君子与老狐狸为何不直接将她抓离玉笛谷,那我就不知道了。” 李鱼眼中再落两滴热泪,喃喃自语道:“她果然已牺牲如此,值得吗?值得吗?” 女子神色惊疑不定。在这一瞬间,她竟涌起了一股荒谬绝伦的想法,却是不敢置信,无法接受,脱口便是连续三问:“你究竟是谁?为何如此关切?你究竟想做什么?” “呵。”李鱼惨淡一笑:“我是李鱼。” 第48章 豁命一搏 李鱼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寂然无声的大厅里,更比惊雷响亮。 饶是众人忌惮绮罗香的邪名,仍是不由自主惊呼出声。 仿佛一潭死水忽然被一块石头搅碎,惊现这百味杂陈的涟漪。 高大虫先是被吓一大跳,继而醒悟过来,一边怒斥心中不该有的畏惧,一边怒斥眼前不长眼的丑人:“你说你是李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丑样子!如果你是李鱼,那我就是宋天行宋大公子了。也不知你哪来的狗胆,居然在仙女面前胡说八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说话之时,高大虫偷眼去瞧那绮罗香女子的脸色,却找不到一丁点预期的笑意。他完全猜不出女子心中想法,不免越说越慌,说到“不想活了”这四个字时,语声已变得有气无力,邀功献媚的热切也只剩下自讨没趣的荒唐。 女子眼睛直盯着李鱼,沉默了片刻,终于道:“想不到我紫鹃居然有幸遇见了李鱼。只怕谁也想不到,昔日俊俏郎君已变得面目可憎,昔日峥嵘少年已变得弱不禁风。” 她忽然站了起来,身体不着痕迹后退了数步,对着满堂酒客喊道:“仙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李鱼就在眼前,奇货可居,功名立就。在座老少爷们还能如此镇定,你推我让,还真是叫我佩服呢。” 原本没有人肯相信李鱼的自报身份,但紫鹃一锤定音,却让不少人的心思不由活络起来:“若说眼前这丑八怪是李鱼,荒唐是荒唐了点。但仔细一想,李鱼杀死怀剑公子,自身必然也受重创。那么李鱼的变化就说得通了。还有这些天为什么全无李鱼的消息,那自然是因为他改头换面,完全让人猜不到李鱼是李鱼了。” 不少人望向李鱼的眼光突然变得炙热无比:“若此人真是李鱼,他如今毫无修为,可说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能够擒下李鱼,便可平步青云了,果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高大虫嗫嗫嚅嚅问道:“姑娘的意思,是不准备插手此事吗?” 紫鹃冷笑道:“正派之间狗咬狗,关我绮罗香什么事?你们闹得越大,我反而更开心。你们谁有想抓走李鱼,尽管去抓便是。” 高大虫一听这话,胆气立即壮了起来,暗忖道:“只要这妖女置身事外,那这天大的美事可就落在我头上了。不管这丑八怪是不是李鱼,反正抓起来再说,可不能白白错过良机。” 他还在思索间,那先前垂头丧气的少年剑客已然大吼一声:“今日我于子杰要替天行道,除了李鱼这仙林败类。” 另一旁桌子上也刷刷站起两道人影,大声道:“李鱼,你这害群之马,快快束手就擒!” 高大虫一听急了,亦是大吼道:“谁都不准和我抢!在云龙镇的地盘上,除暴安良这种事情,只能是巨鲨帮第一个做!” 一时间,人心浮动,酒楼之中的仙林侠客全把李鱼看成了待宰的羔羊,满脑子皆是抓住李鱼后的飞黄腾达,受用不尽。 李鱼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一直在悔恨。 自从箜篌使者被杀,惊变连连,李鱼一直在担心师父与疏影阁会不会受到他的牵连。 但也只是担心而已。 也许,是胡绛雪那一句“凡事皆有师父在”,让李鱼始终未曾真正去想师父的艰难处境,未曾真正去想他将给师父带去多大的麻烦。 他一直以“自强不息”自诩,他一直以“绝不后退”自傲,但从拜师那一刻起,他内心深处其实已经种下了一颗懒惰的种子:有师父在,他李鱼便没有后顾之忧,便可以逍遥快意,便可以率性而为。 不管是胡闹也好,倔强也罢,总之都有那个强大的师父在。 就连这一次准备上仙音宗摊牌的举动,去赌唐佳慧不杀他的渺茫几率,也只是因为李鱼内心深处还是把师父当靠山。他认为就算自己死了,师父最终也可以解决问题。 因为他的师父是胡绛雪,是风华绝代,凌驾万古,让人只能仰望的仙林第一仙子。 可是啊,强大的胡绛雪却因为他李鱼受了重伤。 可是啊,强大的胡绛雪却因为他李鱼要面对更强大的圣儒门与仙音宗。 一个年纪轻轻的怀剑公子就让他李鱼如此难堪,而身为圣儒门的掌门呢?一个来势汹汹的大鼓使者就让他李鱼如此棘手,而身为仙音宗的宗主呢? 如今天下都知道是李鱼杀了怀剑公子,就算告诉天下人,是怀剑公子阴谋作祟,一切都是怀剑公子咎由自取。 试问天下有谁信?试问圣儒门主能忘记杀子之仇,从此罢休吗? 万千重压,最终都将落在师父身上。 师父却还不肯放弃他李鱼。 因为师父说:“凡事皆有师父在。” 可是他这个徒弟呢? 只是轻飘飘在心里立下一个“守护师父”的誓言,然后不管不顾,然后肆意妄为,只想着师父来解决危机。 胡绛雪,为了这么一个不肖徒弟,你值得吗? 李鱼的眼中又落下了一滴泪,而他的心中更做出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李鱼没有去管眼角的泪珠,没有去管周围众人的蠢蠢欲动,只对着紫鹃冷冷道:“你想确认我的身份,自然如你所愿。不但是你,在场所有人都会毫无疑义,我就是李鱼。” 这时于子杰的一剑已经刺向李鱼,高大虫的擒拿手已经伸向李鱼,老徐的神拳劲已经袭向李鱼。数十道克制着威力的真气争相恐后涌向李鱼,想要将李鱼擒下。 李鱼身形不动,手中从百宝囊中拿出那柄桃花扇,轻轻一摇,一朵桃花自扇面飞出,只是一旋之间,便已将所有劲气全部粉碎。 众人瞠目结舌,全不知李鱼如何做到这一点。 眼下的李鱼,与弱不禁风全不搭边。若定要嘴硬说一句“手无缚鸡之力”,这句话也只能套在他们头上。 众人心慌意乱之下,却总算想到了一句古话:“虎落平阳被犬欺。但若是真老虎,无论小狗如何张牙舞爪,都够不上老虎的一根胡须。” 只是眼下骑虎难下,众人知道已被紫鹃引入了一场杀身之祸,于是将见猎心喜的雀跃全变成了保留小命的惶急,一个个全力出招,再无半分保留。 眼前的若真是李鱼,那可是杀了怀剑公子的狠人!既然知道李鱼别有神通,那他们也只能豁命一搏! 第49章 无情动人 一支箭随手可折,但若是几十只箭聚在一起,轻易无法折断。 一滴水微不足道,但若是几千滴水聚在一起,轻易无法消散。 于子杰是未成名的剑客,高大虫是不成材的帮众,老徐是不得志的小卒…… 这大厅中许许多多仙林小人物,虽然渺若尘埃,但人人豁命出招,锐气如龙,已自不容小觑;又兼联手合力,扬长避短,更见威势浩大。 若是进酒楼之前的李鱼,想要应付眼前杀机,亦将颇为艰难。但此刻的李鱼,完全不把众人的合攻放在心上。 他的心上只有别离,只剩别离。 上下数千年,纵横百万里,人间天上,富贵穷困,何处没有离别? 前人有说:“黯然销神者,唯别而已矣!”前人有说:“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万千别离诗文皆汇聚于李鱼心中,将他那别离之心愈加浓厚。 在漫天剑影掌风中,李鱼轻轻吟诵道:“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神思诀亦随着这浓厚的别离之情,悄然进入“有我之境”的新境界。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以李鱼此刻别离之眼,看人间万物,物物皆是别离之情。 那大厅中两根大蜡烛,虽然未曾点燃,但在李鱼眼中看来,已是泪眼婆娑,情难自已。 桃花扇心有所感,扇面上倏尔现出一根天地之气凝成的红烛,斓斑泪沁,真珠滑落,点点是迫不得已的别离,点点是撕心裂肺的不舍。 越是不舍,便越是要别离。越是别离,便越是会不舍。 在这点点烛泪之中,酒楼众人的攻势冰消瓦解,饮恨吞声。 “砰砰砰砰”,大厅中接连响起众人倒地之声。 众人身上尚没有致命之伤,但已然知道拼命一搏只是一场玩笑,平步青云更成为痴想。一个个都是面色颓败,神情慌张,不知李鱼如何处理自己。 高大虫心知大势已去,再无法与李鱼抗衡,浑身只是颤抖:“可怜!为了讨妖女欢心,我各种破口大骂李鱼与梅花仙子。谁料我这条小命没断送在妖女手上,却要被李鱼无情收割。” 他仿佛已嗅到来自黄泉的腐臭气息,连忙将身体一滚,滚到李鱼面前,不住磕头道:“小的罪该万死,只求李少侠大人大量,不与小的一般见识。”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此刻李鱼却又是惨淡一笑:“如今你可信我是李鱼?” 高大虫不敢抬头,只是不断重复着磕头的动作,将额头上磕出一大堆血来:“信信信,小的早就信了。” 李鱼冷冷道:“你的嘴很脏啊。” 高大虫磕头的动作瞬间为之停滞,一呆之下,他霍然抬起了头,现出决断之色,喊道:“老徐,麻烦你把我的舌头割下来!” 老徐闻言亦是愣住,却听高大虫急急吼道:“老徐,求你帮帮我,帮帮我!” 老徐偷偷往李鱼脸上看去,只瞥见李鱼眼角的一点泪光,完全搞不清李鱼心意。但自身已被高大虫牵扯出来,李鱼偏又没有喝止之意,当下畏畏缩缩来到高大虫身旁,掏出一把小刀,狠狠割了下去。 只听得高大虫“哑哑”惨叫出声,老徐面露不忍,心下更是慌乱,不由得四肢发抖,竟是握不住那把小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鱼依旧冷冷道:“这样便足够了吗?” 震天惨叫忽然停了下来,高大虫那满是血迹的脸收缩了一下,然后滚开三丈,于地上捡起一柄宝剑,怒腾腾往左臂一切,将一条手臂掉落于地,只见得血珠大滴大滴往下落。 老徐心中更加慌乱,亦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暗忖道:“想不到我会因为一场酒而丢掉小命。我那般大声辱骂,把李鱼说成一个怂货,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与他们同一桌的蓝衣人却索性躺在地上,心中不住祈祷:“我刚刚可没有大声骂过李鱼,他应该没听到我骂他吧?老天啊,千万不要让李鱼听到我骂他的话啊。老天啊,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高大虫右手之上兀自拿着宝剑,剑锋作势想要往腿上而去,却听李鱼冷喝一声:“罢了。” 高大虫喜出望外,这一瞬间竟将钻心痛楚遮盖过去,只是狂喜想道:“我居然可以不死!还好我当机立断,没有继续惹动李鱼的杀机。” 只是在狂喜之后,痛楚临身,纵是高大虫生怕惹动李鱼,强行克制,仍是不得不低低痛呼。 老徐见到高大虫居然逃过一劫,心中只是想道:“说不得,我也学高大虫一般,自己割下舌头,砍下手臂,说不定也能留得半条小命。” 老徐正想吆喝蓝衣人帮他割舌头,却见李鱼缓缓转身,竟似对他毫不在意。老徐惊喜交加,欣喜若狂,一颗心还在砰砰乱跳:“难道我走狗屎运了!李鱼他竟没有为难我的意思?我一直骂他怂货,他难道没听见吗?” 只见李鱼缓缓来到紫鹃面前,沉声问道:“你呢?现在相信我是李鱼了吗?” 紫鹃现出了一丝释然的笑,不但嘴巴在笑,连睫毛也在笑,连鼻子也在笑:“我瞧不明白你出招的奥妙。但我发现,你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可怕。所以,你是不是李鱼,好像都没有关系。” “不行,我必须让你相信,我就是李鱼。所以,接招吧。” “嘻嘻。”紫鹃笑得很有韵味:“有时候,做一个邪派也挺难的。明明我只想看热闹,却总有人不知死活。” 笑声中,紫鹃“惆怅诀”遽然发动,她的手上也遽然现出一条长鞭,鞭势如蛇,绿芒大盛,毒辣阴狠,令人骇然。 半躺在地上的于子杰惊愕失色,面如土灰:“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招式!”他那欲与人天下争雄的少年热血,亦在瞬间沉到冰湖深渊,永世不得浮沉。 却见李鱼桃花扇轻轻摇动,只是一招“任是无情也动人”,就将那条长鞭化为虚无,更将紫鹃整个身子扇倒在地。 紫鹃现在才真正明白,为什么第一眼见到李鱼,她心中就有一种畏惧。 眼前这个丑八怪李鱼,没有传说中那样玉树临风,却比传说中更加可怕,更加让人高深莫测。 只是一招,她便已知道,自己兵败如山倒,再无半点反败为胜的可能。 她软倒在地上,神色复杂难明,望着那张丑脸,轻轻叹道:“神思诀名不虚传,你果然便是李鱼!” (果然如预料那般,《扇花录》10万字申请签约被拒绝了。现在多数网络小说,要么是创意突出,点子新奇,轻松化诙谐化;要么是跟风热门,模仿热门,系统流诸天流。 但我还是觉得,就算是网络小说,写法也可以很多样。有时候,一个故事,不一定需要什么新创意,也不一定要按照别人的写法去写。 如果一个故事,能留下几个让人动容的瞬间,能留下几个让人难忘的人物,那这个故事不比任何别的热门故事差劲。 《扇花录》这小说,未必称得上一个好故事。 只是,《扇花录》这样的写法,无论如何,都很难被编辑看好。 因为签约小说需要的是商业价值,更希望看到创新的点或者跟风的套路。因为那样不用怎么冒险。 这本小说不被看好,我很理解。 但我还是想继续创作《扇花录》。 我已经充值了一万元。 真金白银,只要《扇花录》签约了,我会给自己打赏一个白银盟主。 有人会问了:“那如果一直没有签约呢?” 我的回答:“我写这本《扇花录》,花了几个月时间,没赚到一分钱,反而亏了一万元。你觉得我会舍得放弃吗?为了把这一万块钱打赏给自己,我必须得一直坚持啊。虽然说,就算打赏给自己,也是巨亏无比。但至少没那么亏,不是吗?” 这个故事还刚刚开始,请诸君静静听我道来。 要记得每天给我投推荐票哦。) 第50章 再无瓜葛 李鱼迫近一步,语调冰冷:“你在绮罗香中是何身份?” 紫鹃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语声里浮现出淡淡的嘲弄意味:“我嘛,只不过是一个伺候绮罗香主人的小丫头,何劳李鱼李大名人纡尊下问?” 李鱼点了点头:“原来是绮罗香主人的身边人,那是再好不过。” 他霍然抬头,对着满堂酒客大声问道:“还有谁不信我是李鱼?请站出来吧。” 众人皆是卧倒地面,一见李鱼目光扫视过来,均是低下了头。 “呵,李鱼的名字可以作假,但手中桃花扇却无法作假。”李鱼黯然一笑:“既然诸位都无疑义,那李鱼便要说话了。” 满堂酒客,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有半点声响。 唯有紫鹃抬着头,那美丽的大眼睛放出饶有兴味的光芒,笑问道:“李大名人,你惺惺作态,究竟想要说什么呢?” 却听李鱼以嘶哑之音,沉声说道:“自此刻起,李鱼叛出疏影阁。自此刻起,李鱼再无师门。自此刻起,李鱼与梅花仙子胡绛雪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此言一出,死寂的气氛中忽添几分悲壮。 众人均是愕然,偷偷瞥向李鱼的眼神有不解,有佩服,有悲悯,更有几许幸灾乐祸。 李鱼再次环顾全场:“今日乃是李鱼挣脱枷锁的大喜之日,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鸦默雀静之中,紫鹃嘻嘻笑道:“我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胡绛雪不肯将你逐出门墙了。嘻嘻,还真是师父有情,徒弟有义呢。” 李鱼冷冷道:“我已说过了,再没有什么师父徒弟。” 那语声之中仿佛带有九极冰渊的酷寒之气,将一股威压横阻在紫鹃心上。 紫鹃有意逞强,欲待再取笑几句,话已到了嘴边,怎奈不争气地消失无踪。 李鱼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也该离去了。可有人想要拦下李鱼吗?” 眼见无人出声,李鱼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望着紫鹃,叹道:“堂堂绮罗香,反而不如巨鲨帮一个小喽啰有觉悟。非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紫鹃眼中遽然闪现厉芒,怒道:“李大名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大虫的嘴很脏,你的嘴也很脏。虽然我需要你的嘴继续说话,但显然不需要你的那条右臂。” “你敢!”紫鹃怒意更盛,“唰”得从地上站起,将身板挺直,将一个前身直迎向李鱼:“李大名人呵,我劝你三思而后行。你已惹上仙音宗与圣儒门,朝不保夕,苟延残喘,竟还敢招惹绮罗香的怒火?” 李鱼眼中尽是轻蔑:“既然我已朝不保夕,苟延残喘,左右是一死,多加一个绮罗香又有何妨?此刻没有绮罗香的怒火,只有李鱼的放肆,你可听明白了?” “你大胆,你以为凭你……”紫鹃俏丽脸庞瞬间变得煞白,犹自据理力争,想要彰显绮罗香的强大底气。 但撞见李鱼黯然而无畏的眼神,自以为是的底气竟在瞬间败退千里,偃旗息鼓。 在前一刻,紫鹃完全不敢想象世上会有这样小瞧绮罗香的人。 但现在她明白了,李鱼对绮罗香的蔑视,一如她对圣儒门对仙音宗的蔑视。 只不过,她之所以敢蔑视圣儒门与仙音宗,是因为那个傲视寰宇的绮罗香主人。而李鱼,所依仗的不过是“悍不畏死”四个字。 恐惧弥漫周身时刻,紫鹃只能咬着嘴唇,为自己做最后的抗争:“既然那人已与你没有瓜葛,我说她几句,又与你何关?你硬要多管闲事,那就是说,你那些昭告天下之语,全是谎话连篇!” 李鱼忽然“噗嗤”笑出了声:“仙林中人,一个个言辞凿凿,都说我是邪魔败类。难道邪魔败类做事还要理由?你们绮罗香杀人之时,也要一条条与人说道理吗?我说你的嘴脏,你的嘴就是脏了。” 紫鹃双手微微颤抖,却是将银牙一咬,左手一伸,将地上一柄剑抓在掌心中,迟疑片刻,忽得一用力,将那一条藕段玉臂卸在地上。 李鱼对目瞪口呆的赵月儿道:“月儿姐,饭已吃饱,我们该走了。” 说罢,李鱼缓步走向门口,再不去瞧目怀怨恨的紫鹃,不去瞧咬紧牙关的高大虫,不去瞧瑟瑟发抖的众酒客,只在临近柜台之时,将一大锭黄金丢在了掌柜面前,稍作酒楼毁伤的弥补。 赵月儿神色怪异,低低喟叹一声,连忙快步跟上。 待出了清风居酒楼,李鱼复又走了七步,忽然“哇”地一声,竟又是呕出一堆血来。 当日入门之时,胡绛雪曾经问李鱼:“举世滔滔,尽要将你斩尽杀绝,你当如何处之?” 眼下情境虽然稍有不同,但李鱼确实已万夫所指。只是,结果与李鱼的假设截然不同,他所亲近服膺的师父胡绛雪没有大义灭亲,没有刀刃相向,反是他李鱼主动背叛了师父。 “师父,此后这两个字便不能说与你听了。 也许,连再见你一面也是不可能了。” 血如珠,人空泪,从此别离长酩酊,洛阳狂狷任椎埋! 赵月儿慌忙上前,拿着一方手帕,去温柔擦拭李鱼嘴边鲜血。 李鱼叹道:“月儿姐,你也看到了,我已是全仙林之敌。在我身边,有死无生,所以请你离开吧。” “说什么话呢?先前不是说好了嘛,我就是要跟在鱼弟弟身旁,死也不怕。鱼弟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更知道你不是他们嘴中的罪人。但如果没有我在身边拖累着你,让你担着这一份责任,我怕你……撑不下去。” “月儿姐既有死的觉悟,李鱼亦只有奉陪到底了,此所谓求仁得仁。我身份已然公开,不出半日便将传遍仙林,那时候杀机降临,也未必有时间与月儿姐道别了。” 赵月儿笑道:“能在活着时与你结为姐弟,黄泉路上也不孤单,我不怕。走吧,我们牵马去。” 李鱼原本打算径上仙音宗澄清误会,但听到众人谈论,李鱼已知先前所想太过单纯。怀剑公子死无对证,单凭李鱼一面之词,根本无法取信于唐佳慧。 何况李鱼已然结怨圣儒门,唐佳慧又岂会为了他而与圣儒门撕破面皮?就算知道冤枉了李鱼,多半是将错就错,将李鱼移交给圣儒门,做一个顺水人情。 天地悠悠,群狼环伺。何处是李鱼容身之所?何处是李鱼马蹄所向? 第51章 不劳而获 李鱼主动与胡绛雪断了师徒名分,内心深处实是心灰意冷。 走出清风居的那一瞬间,他甚至都不想再挪动半步,只想坐以待毙,一死了之。 但赵月儿一句“我怕你撑不下去”,让李鱼幡然醒悟:“若是就此放弃,不但对不起我自己,也辜负了师父收我为徒的用心。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才见手段。呵,那么多人想杀我,我多活一刻,他们便多难受一会。” 购得两匹骏马后,李鱼掏出仙林舆地图,仔细搜索,忽将目光锁定在东海之滨的商羊城,暗忖道:“想要躲避追杀,自然是离圣儒门与仙音宗越远越好。虽然亡命天涯,但也不可太过狼狈,只当游山玩水便是。 我久仰曹孟德《观沧海》之篇,却尚未领略海之壮阔,素以为憾。如今不如前往东海,亲自看那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主意已定,李鱼询问道:“月儿姐,我准备前往东海,你意下如何?” 赵月儿甜甜一笑:“你决定便是,我都听你的。”她虽是姿容甚陋,但此刻笑得畅意开怀,居然别有韵味,使人忘其妍媸,只记住这天真意态。 李鱼本来忧心赵月儿不会骑马,孰料赵月儿动作熟练之极,竟是行家里手。反是李鱼初学骑马,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算让那匹骏马服帖,但奔跑速度仍是远逊于赵月儿。 据赵月儿所说,她的骑马之术乃是小时候跟着父亲学的。李鱼心中微觉疑惑,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当下“嗯”了一声,快马加鞭,疾驰向前。 李鱼虽然把商羊城作为目的地,但心中明白,前途多艰,自己多半是到不了商羊城的。 而若想多活一些时候,就必须不断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但仓促之间,想要提升境界,谈何容易? 神思诀虽也有顿悟一说,却并非每次能够顿悟。例如迎战大鼓使者那会,李鱼顿悟无成,若非陈凤年横伸一脚,李鱼已然殒命。 “倘若再遇到像怀剑公子那般高手,我完全束手无策,无计可施,只有等死而已。除非……除非火玄珠能够再次出来救我。” 想到火玄珠的强大威能,李鱼亦忍不住心头一阵火热:“火玄珠在我最危急时刻,现身杀了怀剑公子,说明它能够感知到我的遭遇。 上官雁说七玄珠乃是十大门派都觊觎的至宝,若是能够发挥出火玄珠的威力,说不定我就可以熬过暴风骤雨。待三年五年之后,风平浪静,或许我还有机会偷偷见师父一面。或许,我还可以再见义父一面。” 在此之前,李鱼从没有动用火玄珠的念头。火玄珠虽是强大玄异,他亦从未将这等助力放在心上。 但此刻,火玄珠于李鱼而言,不但是救命的一根稻草,更将给他带来重见胡绛雪重见义父的一线机会:“我虽然不知道如何运使七玄珠,但它既然寄居在我体内,与我的关系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我遇到了强敌,只要我恳求火玄珠出来帮忙,它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而我也就脱离了危机……” 想到此处,李鱼颇为意动,但转念之间,却断然摇头:“不可,不可!” 这两个“不可”竟是脱口而出,声音颇大,直传到前方赵月儿耳中。 她疑惑回头,询问道:“鱼弟弟,什么不可以?” 李鱼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 赵月儿瞥了瞥嘴:“明明心里有事,却不告诉我,哎。” 李鱼微微一笑,心中想道:“那火玄珠虽然强大,却是不怀好心。那天我听得很清楚,它竟是准备吞噬我。纵然我借助它的力量暂时摆脱危机,亦只是与虎谋皮,驱狼而迎虎,反受其累。人与人之间,也许有不求回报的付出。但这邪异珠子嘛,可不会让人不劳而获,白得便宜。要不然,当年赵光明何必要将七玄珠封印仙林各处呢?” 想通此点,李鱼心头更是敞亮,自嘲一笑:“李鱼啊李鱼,枉你自视为大丈夫,却原来只想着托庇于人。先前托庇于师父,现在又想要托庇于火玄珠了。要想别出心裁,独出机杼,便首先要断了这托庇之心。 仰人鼻息,朝夕可亡。即便火玄珠一片好心,我也不可寄望于它。更何况它包藏祸心,全不可信任。只是眼下却顾不得管它。” 这一番从起念到断念的转折,倒是让李鱼念头通达,亦稍为淡忘心中伤痛。 他一边挥鞭骏马,一边不断思索御敌之策:“神思诀境界万千,代表诗词诗心的多种可能。豪放词亦可,婉约词亦可;有我之境亦可,无我之境亦可;味在诗中亦可,味在诗外亦可…… 这诸多境界并没有高下之分,而只是不同诗人的不同选择与见地。问题在于,我虽是熟读诗书,也能写几首歪诗,却无法跻身第一流诗人之列,无法如李太白那般张口就说锦绣文章,亦无法随心所欲创造境界,而只能去体会前人诗词中的天地之道。 我如今虽然窥破了‘有我之境’奥妙,对于神思诀其他奥妙却犹有隔靴搔痒之感。既然准备全靠自己,那该如何提升境界领悟呢?” 马蹄声“哒哒哒”一路飘过,轻易穿过百里之遥。 李鱼双目瞧向远方,心中忽然一动:“老杜有诗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两句诗不但可用于写诗,也可用于神思诀的修炼。我是在战斗中窥破有我之境,亦只能在战斗中进一步领悟神思诀的奥妙。 如此说来,我最理想的敌人乃是要比我稍微高明一点儿,却又不至于高我太多,这样既能让我在困境中有所启发,也不会直接丧命。” 李鱼忽然又是一笑:“我却是想多了,敌人的强弱岂能由我选择?再过一些时候,便该有拦路虎了。到那时再看能否突破神思诀的新境界吧。” 马蹄声“哒哒哒”急奔向前,将李鱼带向未知的前方。 李鱼忽然心念一动:“师父她一向不在仙林走动,更没有兴趣与人拼斗争锋。为何她对神思诀的领悟如此深刻?直是令我高山仰止,无法望其项背。只有一种可能,师父锦绣才心,亦如李太白那般天资颖悟,超凡脱俗。” 想到此处,李鱼又是钦佩,又是酸楚:“只是,无心与人争锋的师父,却因为我而不得不与圣儒门主僵持,还被他打成了重伤……” 第52章 霸剑横栏 李鱼与赵月儿疾行半天,前不见埋伏,后不见追兵,乐得逍遥一时。虽是纵马狂奔,亦可饱览沿途风光。 到了傍晚时分,两匹骏马转过一个山弯,忽地齐声嘶鸣,声音之中蕴含着极大恐惧,马蹄也瞬间瘫软,差点将李鱼与赵月儿摔下马来。 拦在前面的只有一个人,但那一个人的杀气,已胜过千军万马。 李鱼心志坚韧,但对视那人眼神,仍是感到阵阵寒气侵袭,颇不自在。 那人年约三四十,脸上胡须乱卷,身上穿着一件打着众多补丁的旧衣服,但一眼看去,不觉其邋遢,反觉其整肃。尤其是那人的眼睛,神光逸发,杀气毕露,更胜过天边晚霞。 李鱼从马上跳了下来,微笑道:“有劳阁下久等。” “并没有许久,我才到。你就是李鱼?” 那人说话之时,并不将杀气稍为收敛,反而益加肆无忌惮,在天地间降落一股无可匹敌的杀机。 李鱼心头一沉,已知自己不是此人对手:“头一个敌人便是如此劲敌,我还想什么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真是好笑。虽然技不如人,我却不能输了志气。” 李鱼便依旧微笑道:“我正是李鱼。不知阁下名姓?” 那人将肩膀上的大剑挪到身前,剑锋对准李鱼:“接下我一剑,再说话不迟。” 一般刀剑长为三尺六寸,而这一柄大剑却长达五尺,宽度已远胜过一般刀剑。与其说这是大剑,还不如说大刀更为贴切。但从刃口判断,这柄兵器两处开锋,自是更应归于剑之一流。 只是被剑锋指着,便觉得杀气排山倒海袭来。李鱼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跳,身体更是不寒而栗。 “这人显然不是仙音宗或圣儒门的人,以他如此强绝的境界,竟也会被天音令驱使吗?” 瞬间心神恍惚,却听那人冷喝道:“集中精神!心神不宁的你,根本不配镇岳剑一击。” 李鱼心下暗自惭愧:“这一剑其实已不用比了,从气势上我已全盘落在下风,早已兵败千里。我与此人的境界差距,实在太大了。” 但正是这惭愧之感,却反而激发了李鱼愈挫愈勇的决心。他当即凝神收虑,将一切杂念排除一空,连那强装的淡定笑容也抛在一边,只是轻轻道一声:“请出招。” 那人眼中闪动一缕神光,大喝一声:“霸剑横栏!” 便见那柄大剑现出赤红色光芒,剑招只是简简单单向前一刺,气势却足以横压百万山岳,如风靡草,威服九州;如龙出渊,震撼荒古。 李鱼眉毛轩动,桃花扇迎难而上,不做楚霸王“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失路之叹,而是硬语盘空,气韵豪雄,翻写吴大帝以弱胜强之壮志:“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天下英雄英雄谁敌手?来势汹汹的大剑好比当年曹孟德,来势汹汹,志吞宇内。桃花扇虽然薄弱,却偏要以卵击石,偏要扭转败局,偏要整顿乾坤,效法吴大帝再创神话。 纵然是必败之局,也要败得坦荡,败得壮烈,败得无憾! “轰!” 双招交会,天崩地裂。气浪狂荡,波及四野。那两匹骏马尚来不及嘶鸣作别,便已同奔黄泉,枉作无辜。 李鱼亦在气浪之中被甩飞数丈,四肢着地,鲜血狂喷,让桃花扇再添几朵鲜艳桃花。 那人瞬间移到李鱼身前,摇头轻叹道:“凭你的修为,还杀不了怀剑公子。” 李鱼胸中气血震荡,实是不宜开口,但他仍是拼起毅力,将话语说得完整连贯,不卑不亢:“杀死怀剑公子,确实尚有隐情。但我却不会告诉你。” “哈,好一个有秘密的年轻人,难怪能够牵动仙林风云。”那人手指一动,一颗药丹不由分说,已灌下李鱼咽喉。 药丹甫一入口,李鱼体内不受控制的气血顿时安驯几分。 李鱼更在刹那间感觉到四下杀气消散,益加猜不透眼前这人来路,问道:“阁下究竟所为何来?” 那人伸手扶起李鱼,微笑道:“我乃是狂剑城的澡雪君,此来乃是受狂剑城主所托,邀请你加入狂剑城。” 李鱼尚未答言,一旁赵月儿冲过来,怒目嗔视,手指对准澡雪君,差点就要抓上澡雪君鼻尖:“有你这样的请人方式?故事里那刘玄德请人是三顾茅庐,你请人是想一剑要命吗?” 面对赵月儿放肆举动,澡雪君不以为杵,只是微微欠身,向李鱼致歉道:“狂剑城主一片怜才之意,三令五申,要让我恭恭敬敬请人。只是我一时技痒,忍不住想会会你这个名动仙林的少年。” 李鱼笑道:“狂剑城身为六大邪派之一,自然是不招无用之徒。阁下先行出手试探,天经地义,更无须道歉。奈何我才疏学浅,学艺未精,空自辜负狂剑城主求才之意。” 澡雪君再度解释道:“李鱼小兄弟,请原谅我的鲁莽。但你也应该能明白,一个爱剑之人,若是遇到一把好剑,那什么规矩啊谕令啊,都会被丢到九霄云外去的。在澡雪君眼中,你就是一柄绝世好剑。” 李鱼再度拒绝了澡雪君的殷勤相邀:“阁下不必多言,我全无怪罪你之意。相反,与阁下那一剑交锋,我对气势两字有了更深的理解。只是人各有志,李鱼并没有加入狂剑城的想法。” “小兄弟,所谓交浅言深,请恕我直言。你虽然修为不俗,但单凭你自己,必然无法在各方围堵之中脱身。你刚才一时大意,败给了我。但即便你全神贯注,也无法逃过圣儒门与仙音宗的追杀。天地虽广,四海虽大,只有狂剑城才能护你周全。” 李鱼态度坚决,语声斩钉截铁,不容置喙:“阁下不必为我脸上贴金,我知道与你之间的差距,更明白自身的处境。但还是那句话,我虽然已叛出疏影阁,却也无意加入狂剑城。” 澡雪君无奈摇头,目光中却有一点敬佩,一点感慨:“江湖未老,年轻真好。你既心意已决,我便不废话了,自求多福吧。”光芒一闪,瞬间消失不见。 赵月儿微微走神,轻声问道:“鱼弟弟,你为什么拒绝他?他看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人,他口中的狂剑城主想必更加厉害。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 第53章 大相径庭 李鱼解释道:“狂剑城乃是仙林中臭名昭著的邪派。我虽亡命天涯,却也羞于与他们为伍。此所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赵月儿不由撇嘴道:“命都没了,还管什么志士廉者啊?这也太迂腐了吧。” 她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忽又道:“算啦不说啦,反正鱼弟弟做什么决定,我都是支持你的。” 其实李鱼之所以不愿前往狂剑城,更有一层原因。 他当众脱离疏影阁,只是做戏给天下人看。以内心而言,他从不曾退出疏影阁:“我永远都是疏影阁弟子,岂能为了保命而加入其它门派?” 澡雪君突然而来,倏然而去,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若非李鱼体内犹在隐隐作痛,还真要将现实当成幻梦。 出乎李鱼意料,澡雪君既没有故意为难他,也没有仗着武力强行绑架他,倒让李鱼对这来去匆匆的剑客多了几分好感:“不管狂剑城风评如何,至少澡雪君此人,已算得上一个人物。” 骏马遭难,李鱼只好与赵月儿疾步一个时辰,赶往附近的新凤镇,寻求两匹代步的骏马。 一路无话,待到了镇上,已是戌时时分,马市早已关闭。 新凤镇上行人不多,但小镇亦有小镇的热闹景象。华灯沿街,乐声飘远,与寂寞两字全不沾边。 李鱼忖道:“已经过了半天,但一路上再没有阻拦去路。看来我的行踪尚未传到高手耳中。至于那些小鱼小虾,只是远远盯梢,暂时还不敢妄动。 眼下情势,好比各处皆在下雨,纵然我拼命跑到前面,依然躲不过扑面而来的暴雨。既然要等到明天清晨,不如找个客栈歇脚,吃饱睡足再说。” 于是李鱼二人便找了一家瑞来客栈住下。 今天奔波一天,又兼变故连生,李鱼怜惜赵月儿中午没能吃个饱饭,又叫店小二做了满满一桌佳肴端上。 瑞来客栈的饭菜比不得清风居酒菜的名贵,但胜在名类繁多,烹饪熟练,让李鱼亦感滋味不俗,不免大快朵颐。 赵月儿所吃却是不多,手拿着筷子随便夹了几个菜后,便迟迟不下筷,反而时不时偷瞥着李鱼。一瞧见李鱼目光,忙又急匆匆移开眼神。 李鱼暗忖道:“莫非月儿姐担忧前路危险,所以吃不下饭?但她的目光之中,好像也没有什么惧意。若是我毁容之前,她偷偷瞧我,也还说得过去。现在我形容丑陋,街上看到我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我吓到,就连这店小二也是一副见到鬼的惊慌模样。这样一张脸有什么好看的?” 李鱼笑问道:“月儿姐,难道我脸上还有血迹吗?我记得我已经擦干净了。”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鱼弟弟你真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在那酒楼之中,你威风凛凛的样子,把那个嚣张的女人都吓得魂不附体了,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呢。 而且啊,你面对着危险,一点也不害怕,太有男子汉气概了!那什么洗澡君,看上去很厉害的,但是你那种无畏的神态,那种勇敢的气度,可比洗澡君有魅力多了。” “想不到月儿姐还懂得安慰人,谢谢月儿姐给我鼓励。” “我可没有说笑呢,真是的。我是千真万确觉得鱼弟弟很厉害!” 李鱼一笑置之,索性专心吃饭。他将一块醋鱼放在口中,但觉入口鲜美,别有风味,于是劝道:“月儿姐,想不到这小小一家客栈,竟也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醋鱼,你快尝尝吧。” 赵月儿依言夹了一点鱼肉,放入嘴中后,轻笑道:“鱼弟弟,是不是因为你叫李鱼,所以就特别喜欢吃鱼啊?早知道那几天我就买条鱼做给你吃。” 实话实说,赵月儿的做菜手法并不高明,那些天虽然每天都给李鱼做鸡汤、鸭肉这些荤菜,也只是能吃而已,距离登堂入室尚有一大段距离。 李鱼这时却无法说出真实心声,随口应和了一句:“那太好了,我等着月儿姐的醋鱼。” 这一句话出口,李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不由得在心中重复了这一句话,暗自疑问:“究竟哪里不对?为什么我会有不舒服之感?” 这般想着,李鱼不由得往赵月儿望去,一眼瞥见她碗中米饭几乎没有动过,心念不由一动。 随即一道惊雷闪过李鱼脑海,将他思绪惊散逃逸,反将许多解不开的死结解开了。 这一顿晚饭,两人吃得甚慢。当然,主要是李鱼吃得甚慢。谁让这桌好菜如此吸引他呢? 李鱼与赵月儿的房间是相邻的。待两人来到房门之前,李鱼忽然道:“月儿姐,你先来我房间,我有点事想问你。” “哦,干嘛神神秘秘的?行,你问吧。” 李鱼将房门掩上,直盯着赵月儿的眼:“月儿姐,这半个月中,我都没见过你纺丝织布。是的,你把时间都拿来照顾我了。但就算不为赚钱养家,一个织布为生的人,也不可能完全荒废织布之业吧? 长时间做一件事,照理说应该形成了一种习惯。好比我爱诗如命,虽然骑马之时无法看书,却也不断默诵。但你不但没有织过一次布,连目光都不瞧纺机一眼,实在与常理大相径庭。” 赵月儿嘴巴瞥起,虽然她年纪已逾三十,但此刻却如少女般娇嗔薄怒:“鱼弟弟,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你的病情,害怕你就这样死去了,哪还有心情织布?你不懂织布这东西,只要织错了一点,那就是不能用了,白白浪费材料啊!” 李鱼脸色却愈加严肃,继而又问道:“这先不提。你身为织布农女,又长时间受到灰熊王欺负,手上也没有多少银子,更没有什么可能吃过珍馐美味。可是这两顿饭菜,皆是味道醇美的佳肴,你却不屑一顾。这又做什么解释?” “哼!”赵月儿鼻子气呼呼喊了一声:“什么意思啊!鱼弟弟,你是在怀疑我吗?我不是说了嘛,我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看着你就心里开心极了。再好的珍馐佳肴,也比不过你。不是有个词叫秀色可餐吗?真是的,离开饭桌之后,我本来肚子确实有点饿的,但现在已经气饱了!” 第54章 仙音之道 李鱼嘴上逸出一丝冷笑:“原来如此。可是我还有问题无法想通,请月儿姐教教我。一个小小灰熊王就让你浑身发抖,害怕不已。但面对胜过灰熊王千万倍的澡雪君,你却毫无惧意,反而敢指着他的鼻子冷嘲热讽呢?” “你还不明白我的转变吗?那是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你啊!我觉得你受了洗澡君的委屈,才想为你打抱不平。因为你是我的鱼弟弟啊,我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怀疑我,你竟然怀疑我,呜呜呜。” 赵月儿先是情绪激动,朝着李鱼昂着头,随即语调哀伤,泪珠滑落,低头黯然。 李鱼没有半点同情之意,笑问道:“我与澡雪君余波所及,连骏马都死在当场,不知道月儿姐为何却安然无恙呢?” “你,你真是冤枉死我了。当时我看到一股劲风袭来,吓得尖声惊叫,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忽然一道红光闪过,我就稳稳当当落在一旁了。你怎么可以冤枉我啊?明明是那洗澡君出手把我救下来的。难道你没有听到我的尖叫声吗?” 李鱼点头道:“当时我确实好像听到了一声尖叫,原来是你发出的声音。也对,澡雪君想要让我加入狂剑城,自然不会让你出事。” “就是这样没错啊。鱼弟弟,你疑神疑鬼,可真是冤枉死我了。呜呜,我真是想不到,你突然翻脸无情,还用眼神瞪我,还用审问犯人的方式盘问我……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我这就离开客栈,自生自灭好了!” 李鱼眯着眼睛,笑道:“我的每一个疑问,你都有理由澄清,看起来是我冤枉你了。但你最大的漏洞就是对答如流。你每一次都能点出关键信息,给自己开脱。试想,如果你真只是一个织布女,在被怀疑的情况下,怎么会这般镇定?你若是真感觉委屈,应当第一时间转身就走,应当埋怨恨我,怎会这般耐心与我解释?” 赵月儿哭泣抹眼泪的动作忽然停住。她沉默了一会,终于抬起头,满怀歉意道:“鱼弟弟,我确实有事瞒着你。但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害你之心啊!我之所以一直隐瞒,只是怕越描越黑,怕你有所误会。没想到,我虽然不说,你却已经察觉出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处心积虑要呆在我身边?” “什么叫处心积虑?鱼弟弟,我真的没有一丁点歹意。我的名字确实就叫赵月儿,我也确实在那山村生活了多年。我所瞒你的,只不过是一个仙音宗叛徒的身份罢了。” 李鱼的眉毛瞬时扬起:“仙音宗叛徒?” 赵月儿点了点头,轻轻道:“事到如今,我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鱼弟弟好了。我四岁那年被选为仙音宗外门弟子,七岁筑基,十二岁时已达胎息修为。众人都夸我天资出众,我自己也是沾沾自喜,总以为能够从一只山村中的小麻雀变为高高在上的凤凰。 可笑的是,明明我已经是同年龄段中实力最强的一名弟子,但多次申请进入内门修行,竟没有一次被选拔为内门弟子。到了十九岁那年,我还是辟谷初期修为,而那些当年被我远远甩在身后的同门们,多数已达到了辟谷中期,甚至还有一两个达到了修神期。 我与她们的差距,并不是我资质差,而是受限于外门弟子‘控声诀’的功法威力。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突破瓶颈。而那些人呢,却堂而皇之享受内门弟子的光环,堂而皇之修炼‘控乐诀’,堂而皇之嘲笑于我。” 说道此处,赵月儿眉毛亦随着语声上下飘动。那份不甘与痛苦之意,纵然隔了这许多年,也未曾消散殆尽。 李鱼此刻对赵月儿的身份来历颇为怀疑。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李鱼恼怒她隐瞒身份,不免多番推测她用心动机,对于赵月儿的说话并不完全相信。 但正如赵月儿所说,这么多天来,并不曾见赵月儿有何坏心思。病榻之上,无微不至的照顾;灰熊王面前,想方设法的开脱;清风居之外,语出至诚的鼓励…… “一桩桩,一件件,若赵月儿当真善于伪装,有意做作,又怎会露出诸番破绽,又怎会让我察觉疑点?” 也因为如此,李鱼早在饭桌上便察觉赵月儿别有用意,却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一直想让赵月儿主动坦白。 他只想听一个能说服自己的解释。 此刻听见赵月儿那幽怨不甘的控诉,感受赵月儿那郁结于心的苦痛,李鱼对赵月儿所言又信了一分。 他不由出语问道:“为何仙音宗不将你纳入内门?你有杰出的天资,更曾经是外门弟子的翘楚,为何仙音宗这般冷漠?” “哎。我先前申请了多次,始终也不知道原因。终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了,借着仙音宗内外门派大比武的机会,找到了负责内门选拔的那名弟子。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叹息。他说,你曾经是个好苗子,但越长越丑,越长越黑,与内门彻底无缘了。 我曾经还抱有一线幻想,在那时彻底心灰意冷了。我知道,此生再也无法出人头地了,一瞬间天旋地转,竟是晕倒在地。却没有一个人来扶我,没有一个人来照顾我。我只是个可怜的外门弟子,又有谁会在乎我呢?” 李鱼叹息道:“仙音宗之道,竟是以貌取人。难怪贺寿那天,一路所见多数是俊美的少年与少女。但这美与丑与修炼何关?” “控乐诀开篇明义,就是阐述美人与乐曲的关系。美人得天地灵气之钟,越是美丽之人,越足以引动天地灵气,越能够演绎威力强大的乐曲。所谓昭君琵琶,蔡琰胡笳,圆圆古琴,都是先有美人,再有名曲。” 李鱼脑中忽然浮现出大鼓使者的面貌,问道:“那为何大鼓使者这等粗豪之人,非但进了内门,更身居高位呢?他怎么也当不起一个美字啊。” 第55章 同病相怜 赵月儿继续道:“我说的美丑,主要指女子而言。控乐诀中有不少慷慨激昂的古曲,越是相貌粗豪之男子,越能发挥控乐诀的威力。但是,像大鼓使者那样粗豪又通晓音律的人物,完全是可遇而不可求。 仙音宗虽有不少男弟子,但真正有地位成就的,从掌门而下,也多是女子。仙音宗十二乐使中,只有三名男子,更只有大鼓使者一人其貌不扬。若非他横空出世,也就没有这大鼓使者这个位置了。 不但仙音宗重女轻男,如今仙林亦是阴盛阳衰,局势翻覆竟多在女子之手。仙音宗、唐阁、摘星楼、墨宗,十大门派虽只有四派掌门是女子之身,但年轻一辈中,多是女子出类拔萃,而男子黯然无光。宋天行、薛逸峰、怀剑公子等人空有盛名,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余子碌碌,更不足为道。 仙林中不是有‘八大仙子’吗?却没有‘八大俊才’,可见优秀男子之凋零。至于邪派妖门之中,女子掌握权柄者更是不胜枚举。” 李鱼不由对赵月儿刮目相看:“先前你说话谨小慎微,故作庸凡。却原来胸有锦绣,目怀宇宙,竟可以指点江山,纵论大势。这些天你有话无法说,肯定憋得很辛苦了。” 赵月儿微觉失言,黝黑的脸庞上烧起一片红云,慌忙解释道:“我这都是照葫芦画瓢,哪有什么真见识?不过是平日里没事在市集中扯闲篇,听那些老先生一遍遍在喊‘世风日下,阴盛阳衰’,把他们的话复述一遍罢了。鱼弟弟,不管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反正我都当不起,可别羞我了。 我还是继续说故事吧。当时我万念俱灰,却不肯放弃修炼的美梦。回到外门之后,好多个晚上都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恨恨不平。 为什么男子可以不管相貌,而女子必须白皙貌美?为什么天资出众的我,却要因为相貌而与高明仙术无缘? 犹豫大半年之后,我终于做了决定。于是在第二年的门派大比武之时,趁着无人注意,我偷偷潜入内门初进弟子的寝居,想要去偷一本控乐诀出来。 也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竟真让我找到了控乐诀!当下我将控乐诀藏在怀里,又是兴奋,又是恐惧,两只手一直颤抖不停。 我知道若是耽搁片刻,便会被窥破秘密,难逃死罪。于是我趁着无人注意,偷偷逃出了仙音宗,从此就成为了仙音宗的叛徒。” 说到此处,赵月儿伸手往脸上一抹,竟将脸上那几颗大如铜钱的黑痣给摘了下来:“这几颗黑痣也是后面黏上去的。这些年我隐居于山中,不敢在人前显露自己的修为。就算灰熊王欺负我,我也不曾反抗。好在他只是求财,也不会特别为难我。” 没有了黑痣的赵月儿,相貌并没有好看多少。只是李鱼瞧惯了那几个大黑痣,现在赵月儿脸上突然没有了黑痣,仿佛换了一个人,倒让他难以习惯。 难怪赵月儿要用这几个大黑痣来掩饰本来面目了,多了这几个大黑痣,确实不会有几个人愿意仔细瞧她的脸面。 李鱼叹道:“总之偷盗这种事是做不得的。如果你没有被贪念蛊惑,没有偷这本控乐诀,纵然只是外门弟子,也好过这些年提心吊胆,被灰熊王这种不入流的角色欺负。” 赵月儿摇头道:“我若是一直呆在仙音宗,也只能被人欺负,受人嘲笑。身为最底层的弟子,那种心理上的被欺负,比灰熊王的欺负更让我难以忍受。所以我并不后悔叛出仙音宗的举动。 让我懊悔的是,九卷控乐诀,我偷到的只是第一卷。也怪我当时鬼迷心窍,竟忘了新进内门弟子绝无可能接触控乐诀的真正神髓。 话说回来,就算我真的偷到了全部九卷控乐诀,最后也只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修炼了第一卷之后,我才明白容貌竟真的大幅度影响了控乐诀的威力。明明控乐诀比控声诀高明许多,可是我苦修第一卷多年,到头来也只是把修为从辟谷初期提升到了辟谷中期,再也无法突破瓶颈。 一次次的失败让我不得不死心了。我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领略无上境界,那一颗修炼的心反倒淡下来了。 没有了修炼的心魔之后,我忽然发现一个人织布、吃饭、看山林风光,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虽然孤单了些,也还算不错。 我在仙音宗本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又隔了这么多年,再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死活了。有一次我在市集中卖手帕,亲眼见到以前的仙音宗同门走过去,但她却完全没注意到我。 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你,鱼弟弟。原本我只是随手救个人,可知道了你的名字之后,又与市集上众人的谈论一汇合,才发现你就是搅动仙林风云的那个少年。你被仙音宗追杀,我也是仙音宗叛徒,我先是同病相怜,继而情根深种,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李鱼正待说话,赵月儿已抢先一步,无奈一笑:“别紧张,鱼弟弟。我都说了我们是姐弟了,再不会在感情上有所幻想的。如果你肯原谅我的隐瞒,肯忘记我的过错,我就感激不尽了。” 李鱼思索片刻,问道:“你为何定要跟在我身边?我想这其中另有原因吧。” “果然一切都瞒不过鱼弟弟的眼睛。原本我已对修炼死心,也对仙林死心了。可是我却看到经脉俱毁毫无真气的你,将那灰熊王轻松斩杀。那一瞬间,我感觉死去的心瞬间活了回来。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神奇力量,内心中有一种憧憬,憧憬着你能带我走入修炼的新境界。于是我就用激将法留在了你的身边。” 说到此处,赵月儿忽地背转身形,伸手自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绢册,然后转身将绢册递给李鱼:“我尚未找到机会向你袒露真情,更怕你误会我有意欺瞒,所以一直闭口不提。现在一切说破,我敢对天起誓,所说一切皆是千真万确,如有半句谎言,便让我五雷轰顶而死。还望鱼弟弟能够原谅我。” 李鱼见她神态诚恳,不似作伪,心中已先信了大半。他伸手接过绢册,但觉触手温热,更有一股奇香扑鼻而来,不由自主将鼻子猛吸了一下。 赵月儿脸色发红,含羞敛眉,低低说道:“这便是控乐诀第一卷了。” 李鱼打开绢册,开篇便见:“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琴瑟兮有灵,唯美人道夫先路!” 他随手翻阅后续篇章,见所讲皆是以音控气之法,果是“控乐诀”无疑。 李鱼心中对于赵月儿的疑虑,便尽数散去:“纵然是花言巧语之人,也不可能将一连串事情说得严丝合缝。又有控乐诀为证,更见赵月儿真心无欺。” (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出自《鼓琴歌》,大概意思是美人光彩照人,容颜像苕花鲜艳。) 第56章 成王败寇 李鱼将控乐诀递回赵月儿:“我不通音律,所学与控乐诀也大不相同,更无法指点你的修炼。不过……” “什么?”赵月儿双目涌出热切之情,灼灼直望着李鱼。 “不过以我浅见,天地之道殊途同归,控乐诀所说不免偏颇。古来音律大家,如师旷乃是老弱盲人,嵇叔夜则风姿特秀,两者俱能弹出动人琴声,岂因容貌而有所差别? 同样一个控乐诀,为何男女就有区别?大鼓使者能将控乐诀修炼得威势十足,与控乐诀开宗明义完全背离,可见这套说辞不过是幌子而已。 也许容貌的确影响了控乐诀的修炼进度,就好像世家子弟比普通人修炼更快捷更省力。但最后来看修炼成就,世家子弟未必就高过普通人。宋天行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所以说,即便容貌不佳,你未必就练不好控乐诀。在我看来,你用竹叶随意吹奏的曲子,比玉笛使者全力吹奏的曲子更能感人,更有余味。 若是你能将曲中真意融为真气运行之道,融汇自身真心真情,或许别有领悟,别成一家。相反,若一直拘泥于容貌妍媸,自怨自艾,那只会是一叶障目,自寻烦恼。这些都是我的一孔之见,姑妄言之,月儿姐你也姑妄听之吧。” 李鱼这一番阐述,更多是结合神思诀而发,与控乐诀颇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既然赵月儿有心于修炼,李鱼便将自己这些天中的领悟说与她听。至于能不能帮助到赵月儿,那就非李鱼能知了。 赵月儿乍闻此等别开生面的言论,多年来天经地义的规范,被李鱼一手推翻,不免目瞪口呆,半晌作声不得。她两只眼睛混混沌沌,身体一动不动,仿佛泥雕木塑一般。 李鱼知道赵月儿正在领悟的关键时刻,便不去催她。他自行去一边凳子坐下,脑中回想今天与澡雪君的对决,思索将气势两字也融入神思诀之中。 大半个时辰后,忽听赵月儿一声惊喜低呼:“我修炼控声诀二十年,修炼控乐诀十年,今天才算真正入门。鱼弟弟,你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真是让我茅塞顿开。” 李鱼微笑道:“但愿我不是误人子弟。好啦,时间不早,月儿姐,你快回房休息吧。” 赵月儿嗫嚅道:“那鱼弟弟你是原谅了我吧?我可以继续跟在你身边吧?” “我早就原谅你了,你想跟着我就跟着吧,反正我身边也没有控乐诀可以偷。” 赵月儿满脸欢喜,虽是容颜丑陋,但双眼神采飞扬,更比屋中烛光明亮。她俏皮溜出舌头,笑嘻嘻道:“知道啦,我一定听鱼弟弟的话,再也不敢偷盗了。” 说罢,赵月儿将那几颗大黑痣复又黏在脸上,自去隔壁房睡觉不提。 李鱼躺在榻上,一时却不能安寝。虽然暂时风平浪静,他却不敢放松,脑中无可避免想到接下来的处境。 既答允赵月儿跟在身边,便须尽心护她安全。而周围宵小环伺,随时阴谋暗算,李鱼自是警惕常备,不敢放松熟睡。 到得半夜时分,李鱼在半睡半醒之间,忽闻到一股醉人香味扑鼻而来。李鱼心中一惊:“糟糕,有人暗放迷香!” 他霍然直起身躯,方才点亮烛灯,已见房门“咯吱”而开,现出三名道士来。中间那人一把长须,得意感叹:“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李鱼,竟是这般不堪一击。今夜之后,上玄观将声名鹊起,成为万众瞩目的仙林重镇。” 李鱼轻蔑一笑:“什么上玄观,三只无名之犬,也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左边道士“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一个李鱼,我好怕啊,我怕得要命啊。师父,这个李鱼居然还在狂说大话,让我一颗心砰砰直跳啊。” 右边道士却是笑呵呵道:“哈,什么鲤鱼,就是一条笨鱼,一条傻鱼!中了‘幽魂散’,浑然不觉,兀自趾高气扬呢。哈,这傻乎乎的样子,真让人笑掉大牙。” 中间道士吩咐道:“知秋,知冬,先别说废话了,将李鱼用捆仙绳捆绑起来,带回上玄观才是正事。” 知秋、知冬两个道士各自祭出一条金黄绳索,争先恐后飞向李鱼。 却见李鱼冷声一喝,一道红光闪过,那两条捆仙绳被一分为四,仓皇坠地,虽是没有生命之灵,却似在瑟瑟发抖。 知秋、知冬俱是骇了一跳,异口同声喊道:“怎么可能?” 李鱼冷眉一扬:“你们说废话之前,怎么不先确认一下幽魂散有没有发挥药效呢?” “这……”知秋、知冬两人面面相觑,瞬间手足冰冷,惶恐南安,情不自禁退后两步。 却听中间老道士哈哈一笑:“李鱼,你哄骗得了我徒弟,却骗不了我龙兴真人!你不过强弩之末,勉力强撑而已,难道还有反抗之力不成?” 知秋、知冬闻言均是愣住,随即惭愧无地,暗想道:“姜还是老的辣,若非师父老练,我们几乎要被李鱼蒙骗过去。他已中了幽魂散,哪里还能兴风作浪?” 龙兴真人又是笑道:“你初入仙林,怕还不知道幽魂散的厉害吧。索性说与你知,这幽魂散乃是灭魂殿奇药,一旦吸入口鼻,三个时辰之内经脉全闭,真气全消。我花重金购得幽魂散,正是为了今日建功。” 李鱼叹道:“我虽不知上玄观有何来历,但只听这门派名字,便知你们创派祖师境界高大。所以我真是意外,上玄观后人竟自甘堕落,非但与邪派为伍,更做出暗夜投毒的下三滥勾当。” 龙兴真人仰头而笑:“你懂什么?仙林之中,向来成王败寇,名门正派与邪门外道又有什么区别?你还是在圣儒门主面前好好领悟这道理吧。奉劝你一句,不要自取其辱了。我看得很清楚,你刚刚那一招已经耗光了所有残存的真气,还是省点力气,束手就缚吧。” 李鱼无奈一叹:“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是你却一意孤行,非要去相信什么幽魂散。暗箭伤人,是为小人。自以为是,是为蠢货。既然你非要找死,便只有如你所愿了。” 叹息声中,桃花扇倏然而动,红光一闪,已将龙兴真人身首异处。 第57章 螳螂捕蝉 知秋、知冬吓得傻了,只知扭头奔逃,全然不顾师父龙兴真人尸体。 李鱼瞧见,冷笑不已:“有什么样的无耻师父,便有什么样的小人徒弟。念你两人只是从犯,便饶你们不杀。呵,但就算我不亲自动手,这等无耻小人,早晚也是横死的下场。” 一霎感慨之时,李鱼心头忽又闪过一念,当即感到一股不安:“这三个道士得意大笑,肆无忌惮,月儿姐早应惊醒,但此刻仍不见她现身,难道……” 心念动处,屋外已然现出赵月儿身影。 更有一柄雪亮宝剑架在赵月儿脖子之上,迫使着赵月儿缓步踏入房间。 持剑之人,身穿黑衣,面带黑巾,只将两颗鹰隼眼睛,电光般射向李鱼:“人都说李鱼你横空出世,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中了幽魂散,全身无一丝真气,却仍能在举手间斩杀龙兴真人,还真令老夫大开眼界。” 李鱼按下心中慌乱,沉气凝神,冷笑道:“藏头露尾、挟持弱女子的鼠辈,比之龙兴真人更是不如。” “不要妄动!”黑衣人一声暴喝,继而威胁道:“我的确看不透你的招式,但不管你出招多么快,我只要剑锋这么一动,这小丫头可就活不过来啦。” 赵月儿忽然大叫道:“你杀了我罢。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丑女人,想要拿我的命来威胁李鱼,这不是做梦吗?” 黑衣人哂笑道:“如今李鱼也不是什么美少年了,丑少年配丑女人,岂不是天生一对吗?丑女人嘴巴上说得硬气,若真是李鱼对你不管不顾,你又要肝肠寸断了吧。 不必多说,李鱼,听说你喜欢让人自砍手臂,我也有样学样,你先砍下右边手臂。” 李鱼双目如刀,直视着黑衣人目光,笑道:“拿一个弱女子逼我就范,既是怯懦的行为,更是愚蠢的行为。你错打算盘了。” “别妆模作样了。”黑衣人亦是冷笑:“我不管你和这丑女人什么关系,只看你在逃难之中还将这女人带在身边,便知道她对你相当重要。” 说到此时,黑衣人剑锋微微一动,将赵月儿脖颈之上割出浅浅一道血痕:“我数三声,三声之后,你的手臂若没有掉在地上,那只能是这女人的头颅掉地了。” “三,二,一。” 黑衣人数数的速度非常快,显然是要用短促的声调和紧张的气氛,让李鱼无法静心思考,迫使李鱼乖乖就范。 三声已毕,却见李鱼面色铁青,将桃花扇狠狠砸向自己右臂,霎时红光涌动,将烛光一时吞没。 赵月儿惊呼道:“不要!” 黑衣人得意而笑:“识时务者为……” 黑衣人的得意半途而废,因为他并没有看到李鱼的手臂掉在地上。 同样一柄桃花扇,可以轻而易举将龙兴真人的头颅砍下,却斩不断李鱼一条手臂。 望着李鱼那完好无损的手臂,黑衣人怒极反笑:“丑女人,是李鱼害你的,去死吧!” 李鱼冷冷道:“我已然全无真气,一柄扇子怎么能割下手臂?” 黑衣人半信半疑,眼神闪烁,恐吓道:“李鱼,你千万不要自作聪明,在我眼前耍花招,你还嫩了点!扇子割不断手臂,利剑总可以吧?” 说话声中,黑衣人自百宝囊中另召出一柄宝剑,“咣啷啷”丢在李鱼面前:“再有差错,我立时将这女人杀死!” “杀死”两字尚在黑衣人嘴边,李鱼心念急转,桃花扇随心而动,演化“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之招,惊雷一道,转瞬已到黑衣人面前,堪堪击在黑衣人手掌之上,将悬在赵月儿脖颈上的催命剑震开。 一击奏效后,李鱼更不耽搁,再使一招“虎鼓瑟兮鸾回车”,天地之气响应神思妙诀,霎时劲风吹动,霎时将赵月儿身体抓回到李鱼面前。 赵月儿绝处逢生,却没有惊喜啜泣,反是黯然致歉:“鱼弟弟,先前闻道一股浓烈奇香,我真气便已消失,这才被……” 李鱼一摆手道:“无妨,你先到我身后,待收拾了这个鼠辈再说。” 黑衣人叹道:“好快的速度!老夫已然小心翼翼,却还是防不胜防。你居然真敢向我出手,就不怕我先一瞬杀了这女人吗?” “你没有胆量正面迎战,证明你技艺不精,畏我如虎。既如此,只须雷霆一击,便能让你原形毕露。换言之,从你要挟月儿姐那一刻起,你的弱点已暴露无遗,你的性命更将荡然无存。” “对于你这样的仙林名人,我自然是畏惧如虎的。怀剑公子如何?连他都死在你手上,我能不害怕你吗?只是有句话,你说错了,知道是哪句话吗?” 李鱼冷笑道:“你还是下黄泉说与龙兴真人吧,你们两个鼠辈恰好凑成一对。”神思诀再动,欲待出招夺去黑衣人性命,心中却忽然一阵绞痛,登时摔倒在地,口中更是连喷鲜血。 “如何,你说龙兴真人自以为是,可最终是谁自以为是呢?”黑衣人如释重负,笑声前所未有的畅快:“李鱼啊李鱼,任你高深莫测,毕竟喝了我的洗脚水!” 赵月儿伸手去扶李鱼,见李鱼脸上全成了紫黑色,口中鲜血更是漆黑无比,不由得慌张担忧:“鱼弟弟,你这是怎么了?” 黑衣人得意迫近身形,双目之中尽是快意:“丑女人,你可知道,李鱼之所以这样,全是拜你所赐?我既然敢来险中求富贵,岂会没有准备?龙兴真人那蠢货给你们投了幽魂散,却不知黄雀捕蝉,正好便宜了我。 李鱼啊李鱼,幽魂散奈何不了你,却也分散了你的目光。特别是我以剑架着这丑女人的身体,让你心思全惦记着如何救她了吧?你自然想不到,我用剑威胁是假,暗中投毒是真。 你自以为救了这女人便可以放开手脚,却不知我暗度陈仓,早在这女人衣服之上洒下了断魂香。幽魂散掩盖了断魂香的味道,岂不是天助我也? 自这女人进入你房间之刻起,你就已悄然吸入一缕缕断魂香。而将这女人拉回身畔之时,劲风吹动,更让断魂香大量进入你体内,药力才得以迅速发作。” 第58章 连环杀机 赵月儿怒道:“无耻小人!” 黑衣人恍若无闻,伸手一推,将赵月儿砸到墙壁之上。他俯身抱起李鱼,得意笑道:“你是不是还在疑惑,为什么丑女人没有中毒?那自然是我在隔壁房间时,已先给她燃烧了解药。要不然我这妙计,岂不是要被你窥破?” 他便要出门而去,忽然笑道:“这柄扇子瞧着普通,但既然是疏影阁之物,必定不是凡品。圣儒门主只说要李鱼,扇子却正好便宜了我。” 他手指虚空一抓,将掉落在地的桃花扇抓在手中,便准备丢入百宝囊中,目光却又瞥到墙角的赵月儿身上,不觉又转了念头,自语道:“斩草需除根,离去前先得杀了丑女人,免得她泄露我的行踪。正好试试这扇子。” 于是黑衣人将真气凝于扇子,便要了断赵月儿性命。千钧一发之际,桃花扇却忽然红光一闪,反将一道劲气直扑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猝不及防,瞬间已是中招,一时痛不可遏,失手将李鱼与桃花扇一时丢在地上,他那身体亦随之倒下。 “怎么会……”黑衣人双眼暴突,魂魄虽已踏入地府,一丝诧异却不甘心就此离去,将满腔不可置信全倾注于李鱼脸庞之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中了断魂香的李鱼,已然毒入脏腑,已然灵台失守。他明明意识涣散,无力反抗,为什么反而能将我杀死?” 黑衣人的疑问永远得不到解答了。就算李鱼现在能开口,也不屑于为他解答。 夏虫不可语冰,意志两个字在很多人眼里只是空谈,只是摆设,但在真正的英雄身上,意志两个字却胜过通天神通,胜过无敌功法。 纵然是神识冥杳,纵然已狂吐鲜血,但感知到赵月儿危险,李鱼便是不顾自身,亦要保她周全。 意志如山岳,终是胜过猖狂剧毒,一招“一寸春心红到死”,衷心不改,灿烂依旧,化不可能为可能,终是挽救了赵月儿可怜性命。 赵月儿回过神来,急忙扑到黑衣人身旁,伸手在百宝囊中搜寻:“解药呢,解药呢!” 她双手颤抖不停,乱哄哄找出六个瓷瓶,但见这些瓷瓶颜色不一,更不知是解药还是毒药,一时踌躇,却不敢轻易揭开封盖。 眼见李鱼口中黑血流个不停,她益加慌乱,手上捏着冷冰冰瓷瓶,竟是不知所措,手上更是颤抖。 正在兵荒马乱中,忽见她福至心灵,自言自语道:“对啦,他要把鱼弟弟献给圣儒门,就算是剧毒迷香,一时间也不会就让鱼弟弟死掉。” 一时安定,赵月儿心思愈加活络:“既然黑衣人在我我房中燃了解药,我赶紧把鱼弟弟移到隔壁房中,或许便能解了此毒。” 于是赵月儿奋力将李鱼拖抱到隔壁房间。隔壁房门大开,早将药香散去大半,幸好床帐内尚有丝缕药香残留,竟将李鱼嘴边黑血止住。 赵月儿眼见有效,心中更有了主意,回到隔壁房捡了宝剑,划开手指,眉头乍皱,将血喂入李鱼之口:“既然我不受断魂香影响,说不定我的血还有解毒之效。” 这一下歪打正着,果将李鱼唤醒,让赵月儿惊喜万分。 李鱼脏腑之中仍觉作痛,神识犹有五分蒙昧,却是余毒难清。李鱼不加犹豫吃了一颗回天丸,无奈药不对症,徒劳无功。 赵月儿将六个瓷瓶都放在李鱼跟前:“鱼弟弟,这都是从那人百宝囊中搜出的瓶子。也不知道这些瓶子中装的是什么,你觉得哪一个瓶里是断魂香的解药?” 李鱼目光在一众瓶子上打量,又将手拿起掂量,道:“黑衣人既然要将我拿去邀功请赏,解药必定带在身边。红色瓷瓶中应是丹丸,解药乃是燃香,想来不是这个瓶子了。这三个白色瓷瓶颜色相同,难以区分,看来所装乃是同一物。若都是解药,哪有解药反比毒药多的道理?既如此,多半是放在棕色瓷瓶与绿色瓷瓶之中。” 赵月儿犹豫道:“虽然缩小了目标,但还是有可能误放毒药。鱼弟弟,我看你情况大有好转,如果受得住,不如别冒险吧。” 李鱼摇头道:“危机四伏,我虽然侥幸杀了这黑衣人。但他本身实力并不高明,若再遇到强敌,我这样中毒的状态亦是死路一条。已经是一半的机会,不试岂不可惜?何况另一瓶中也未必就是毒药。” 李鱼话是如此说,却定要让赵月儿退出房外,又关上了门。他才肯拨开棕色瓷瓶的瓶盖,倒出来一张张六边草叶儿。 李鱼将草叶放在鼻边一嗅,只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于是他更笃定七分,用烛火将一片叶子点燃,果然便是解药,立时便觉效果。 李鱼将赵月儿唤回屋中,告知她幽魂香之毒已解,将赵月儿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赵月儿却将那三个白色瓷瓶与那棕色瓷瓶一同收入囊中,笑道:“这白色瓶中多半是断魂香了。鱼弟弟你不屑用毒,但我只是小女子,既然歹人各种偷袭用毒,我也犯不着与他们客气。” 李鱼道:“连续有人按捺不住,看来再无安逸了,但也只有一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月儿姐,幽魂散需要三个时辰才能消散,你先睡觉吧。我会在一旁守候,不教歹徒再来害你。” 赵月儿低低“嗯”了一声,和衣躺在榻上,却是辗转反侧,反复将目光偷偷瞥向端坐于椅子上的李鱼。 这房间之中陡然多了一个李鱼,虽然多了性命上的安全,却反而叫她担惊受怕,一颗心只是莫名跳个不停。 李鱼却无暇去领略赵月儿小心思,想到今夜侥幸脱险,明日更是免不了腥风血雨,虽也有前路渺茫之感,却更多是雄心壮志:“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正好需要突破神思诀,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二天一早,去除了幽魂散的李鱼与赵月儿直奔马市而去,方才来到马市,却见四下里团团围出二三十人,更有一人冷笑道:“李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闯。” 第59章 灵棋幻剑 说话之人,赫然便是是云台双秀之天秀吴朗。 吴朗将玩味的目光瞟到赵月儿身上,讥笑道:“李鱼,昨夜你够忙活的啊,重伤流血,还不忘与丑女人共度良宵,想必很是快意吧。” 另一厢,地秀赵真先亦是不甘寂寞,附和道:“李鱼果然秀得飞起,不要天仙一般的冰雪仙子,反而要丑陋不堪的贱女人。也对,丑郎君配贱女人,正好也是双秀。我们枉为云台双秀,终究秀不过李鱼呢。” 当中那苍髯老者,却是云台山主罗运熙。他微微一笑:“李鱼,今日云台山要为仙林擒下你这个败类。”复又对赵月儿呼喝道:“此事与你无关,速速离去,犹可活命。” 李鱼暗忖道:“看来云台山对我行踪了如指掌,所以才能预先设伏于马市。昨夜那龙兴真人与黑衣人,恐怕也是云台山有意放入,以坐收渔翁之利。瞧眼前阵势,云台山不但以逸待劳,更兼精锐全出,不给我留一丝机会。” 于是李鱼嘱咐赵月儿道:“月儿姐,你退开一旁。若是我不幸被抓,你便自谋营生罢。” 赵月儿亦感觉到紧张压抑的气氛,只说了一句“我会照顾好自己”便知趣退开,不让李鱼有后顾之忧。 吴朗笑道:“这般交代后事,倒也迅快。毕竟将就凑对,比不得千恩百爱的。” 李鱼凝神收心,不去搭理吴朗,只将目光锁定中在罗运熙脸上:“云台山来得倒是迅速。但满嘴冠冕堂皇,还不是龌龊心肠,想用我李鱼换一场泼天富贵吗?” 罗运熙亦不动怒,轻笑道:“不必多言,且见识我云台山灵棋幻剑!列阵!” 一声令下,二十八个修为不凡的云台山弟子瞬间现出宝剑,剑上更生出一团云雾,转瞬之间,将二十八个弟子身形全部掩盖。 罗运熙手中亦现出一柄苍辉古剑,裹挟云雾,暗运剑风,倏忽将剑气袭到李鱼头顶之上。 李鱼冷笑道:“云台山倾囊而出,还真是看得起我。”桃花扇卷起一层桃花:“飞空不解作红雨,著土岂得为香泥?”桃花如雨,却是直往头顶而去,想要将云团与剑气一起扫开。 罗运熙长声一笑:“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你李鱼并非小兔子!” 笑声之中,双招相会。李鱼双脚踉跄后退四步,口中先吐了一口鲜血。 这时云团滚动,斜下里递出来三道剑风,剑势迅捷,角度刁钻,而又杀气腾腾,全不饶人。 李鱼仓皇中只得倒地一滚,神思诀引出一招“十年卧江海,了不见愠喜”,借来天地灵气,化作一捧江海,以柔克刚,抵住了这三道剑风。 只是左右两边又冲出六道剑风,密密麻麻,瞬间飞剑斩海,将包裹李鱼身体的海水全部化为虚无,得势不饶人,直往李鱼身上刺去。 “好可怕的剑阵!”李鱼心中感慨一句,却是临危不惧,桃花扇往地上一按,整个人却飞高数十丈。 赵真先大赞一声:“好秀啊!不过嘛,虽然你比当时更加厉害,却似乎没将压箱底水平拿出来啊。你到底怎么杀死怀剑公子的,不妨拿出来秀一秀啊。” 他嘴上不停,手上动作可不曾稍缓,将剑光一凛,与七个师弟构成天罗地网,一齐在半空中击落。 李鱼这一下窜上半空,倒像是主动冲向剑阵的。好在李鱼感气应机,已知头顶危机,神思诀再次变动:“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瞬间移形换位,竟是挪移到赵真先身旁,桃花扇随之击出红光一道,直往赵真先劈去。 赵真先处处提防李鱼,却想不到李鱼攻势如此迅捷,慌忙往后疾退,心中颇为后悔:“我真是傻了,现在出声,不是主动暴露踪迹,让李鱼来袭击我吗?” 立时有五柄云台山长剑递过来阻拦李鱼攻势,同时又有三柄剑从后方突刺而来,迫得李鱼反倒只能退避三舍。 这般一击不中,李鱼亦是大感可惜:“好不容易抓住赵真先这个破绽,却白白浪费。这剑阵配合无间,实在难缠,若是找不出突破点,我再无生机了!” 阵法运转之后,罗运熙只出过一剑,便先闪到一边,留神观看李鱼招数。他心中全是惊讶:“难道我高估李鱼的实力了?李鱼所使招数确是灵变多端,但以威力而论,实在微不足道。似乎我太过谨慎了?” 但一想到怀剑公子被李鱼所杀,罗运熙却又不免多了一层顾虑:“想来李鱼有什么杀手锏,不到危机之时,不会轻易使出。我却不能大意,依旧照计划而行。” 于是罗运熙大喊一声:“变阵!” 号令一下,云台山弟子右手执剑,左手边皆是丢出一捧围棋棋子,围棋在云团之中瞬间迎风而涨,隔绝三千世界,自成一方天地。 为了擒下李鱼,云台山竟是摆出千古绝杀棋阵“呕血谱”!这呕血谱之中,每一个棋子都大如磐石,一个个分布在黑白界限之中,看似经纬分明,实则杀机遍布。 只要李鱼踏错一步,便有远古棋灵吸纳他一缕神识。若是踏错十七步,便将呕血而亡! 而棋局之中,更安排了利剑埋伏,借着云雾缭绕,迫使人无暇思索棋路。 这正是云台山的镇山之宝,灵棋幻剑! 为了擒下李鱼,一个大乘期的罗运熙加上元婴期的云台双秀,再加上二十六柄金丹期的利剑,势在必得,要拿下这一桩天降富贵,更要洗刷仙音宗演武场上颜面扫地之辱。 一旁赵月儿先前见云雾遮挡,已为李鱼担了千万分忧心。但总算还能够看到李鱼身影,还能勉强保持镇定,还能暗自安慰自己。 而罗运熙大喊变阵之后,只见云雾滚滚,遮天蔽日,再也瞧不见李鱼身影,连那些剑风也一时听不见了。 仿佛一瞬间,李鱼彻底在这世上消失了。 她又惊又疑,对着漫天云雾大喊道:“什么云台山,什么名门正派,以多欺少,算哪门子的正派?” 第60章 妖骨化现 身在局外的赵月儿慌张无措,处于幻阵之中的李鱼更感惊涛骇浪袭来。 他的身体漂浮于半空,四下云雾缭绕,再不见真实天地,所见唯有那一颗颗神秘莫测的棋子,似嘲谑似轻笑,殷勤请君入瓮。 忽听得左前方吴朗大笑道:“李鱼,劝你莫要逞强了。若真到呕心沥血地步,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你了!” 李鱼心知无法久战,明知吴朗此刻乃是诱敌之策,却不得不循声而跃。 只是他左脚刚点在一颗白色棋子上,忽觉神识牵动,魂魄动摇,眼前一霎模糊。 “棋风剑影!”罗运熙抓住李鱼破绽,苍辉剑立时击出两剑,真气如棋变换如风,如剑迅捷无影,威势降临,将李鱼打翻在地,更刺出两道贯穿血肉的伤口。 而李鱼所跌倒的地方又是一枚白色棋子,远古棋魂喜滋滋汲取李鱼神魂,让李鱼意识益加模糊,连痛苦都一时淡忘了。 罗运熙这般全力出招,更觉出李鱼不堪一击,全没有想象中那般难缠。 但胜利在望,他脑海中反而忆起徒儿及北海驼叟由骄而败的前车之鉴,便将轻视之心再度驱除。趁着李鱼倒地之际,人剑合一,一招“棋剑扫千秋”,汲取幻阵中棋灵与剑气,如同蛟龙出海,吼天震地,贯穿李鱼胸膛,更将李鱼扫出六丈。 李鱼身体上三处伤口皆是潺潺血流不止,宛若血河凿开,一发不可收拾。此时已是他第三次落在棋子之上,神魂引动,不觉更呕出一口血来。只是这血与三次伤口伤血的颜色不同,竟是漆黑无比! 虽然感觉不到什么痛苦,但李鱼却明白他已然一败涂地。即便没有幻阵之助,单是罗运熙一人,便是他无法应付的存在。更别提在这凶险诡异的幻阵之中,他的神识更被处处牵制,不但痛觉迟滞,连反应也是迟钝不堪。 只是生死之际,神识虽然蒙昧,心潮却澎湃难平。一瞬间,李鱼心中浮起千头万绪,实在不甘心束手就缚。 “既然这些棋子这般古怪,只要如磐石般定身在这颗棋子之上,便不会遭受进一步伤魂呕血之忧。虽然此刻是我最衰弱之时,却也是他们最懈怠之时,我未必没有机会!” 心念动处,神思诀再度发动,使出的乃是郑板桥百折不挠的坚韧诗意:“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便见一株青竹于棋子上倏然破土,傲然直立,竹叶疏而不漏,将李鱼身躯完全护住。 奈何敌强我弱,纵然一心坚定,却是不敌“风刀霜剑严相逼”。 李鱼刚从百宝囊中拿出回天丸,二十八柄利剑劲力一吐,四面八方一同进攻,轻易将青竹砍倒,更将李鱼生机锁死。一道道凛冽杀气枕戈待命,随时可将李鱼刺成刺猬。 罗运熙叹道:“虽然有些小题大做,所幸顺利拿下李鱼,总比大意失荆州要好。” 叹息声中,罗运熙手指一弹,一道黑色绳索只是一转,便将李鱼捆成了一个大粽子。 一面是鲜血横流,一面是动弹不得,李鱼此刻已是无能为力。但既然还有一口气在,他便不能放弃。 越到绝境之时,反而越见出李鱼心底那永不言弃的执念。 陆放翁一生怀才不遇,却始终未曾放弃,到死之前,尚是耿耿于怀,依旧要儿孙辈“家祭无忘告乃翁”; 太史公遭遇坎坷之遇,更受宫刑奇耻大辱,却偏要在众人嘲笑声中忍辱偷生,所为的乃是要借着一部奇书“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只要没完成这部著作,他便无法死去…… 在这一瞬间,古往今来,四海八荒,那千千万万不肯放弃的强横与倨傲,积满了李鱼心房,让他忘记了遗憾,忘记了懊恼,只剩下无穷的斗志。 “忍穷待死十年间,老子谁知老更顽?” 心底一声呐喊,神思诀一招觉悟,叱起桃花扇红光万里,一时冲散四海云雾,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云台山众弟子相顾失色,云台双秀心有余悸:“果然,这李鱼太过邪门,每到绝境之时,便能发挥出前所未有的神秘力量!” 罗运熙却是不慌不忙,左手飞出一黑一白两颗棋子,黑白演化,竟成了一卷乾坤太极图,气旋一转,将红光一时消散。 同时罗运熙右手苍辉剑剑气一纵,又在李鱼身上洞穿出一个窟窿,将李鱼击晕过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非圣儒门主要活鲤鱼,真得立刻将你处死。不过,此刻又加我一道剑气,在你体内翻江倒海,再不怕你翻天了。” 说话中,罗运熙轻轻伸手抓住“困仙索”,将李鱼提在手中,吩咐众弟子道:“大局已定,你们将灵棋幻剑阵撤下。” 众弟子纷纷领命,正待撤去阵法,却见李鱼身上陡然窜起一团赤红色火焰,将黑色“困仙索”燃烧殆尽。 冲天火光直上九霄,将罗列四周的黑白棋子吓得瑟瑟发抖,将整个棋局幻界烧得动荡不安。 李鱼身上衣服却全然不受火焰影响,未曾烧掉一分。而他身上的几处伤口,更在火焰之中闭合,血液瞬间止住。 众弟子一见意外再起,均是不知所措,更想起李鱼杀气怀剑公子的骇人传闻,纷纷把目光对准罗运熙。一个个都只想成为提线木偶,全赖云台山主发号施令。 李鱼犹自双眼紧闭,火焰却愈加壮大。这般突然,这般神秘,让罗运熙亦感高深莫测。 尤其赤红色火焰夺魄惊心,比血液还要艳妖,让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不安感。 罗运熙瞬息千虑,急切中做下惊人决断,将牙齿一咬,气急败坏道:“众人一起出剑,将李鱼彻底杀死!就算是死鲤鱼,也比抓不到鲤鱼好!” 而在赤红色火焰之中,却有一声讥嘲冷冷响起:“到底是忍耐不住了。封印破解,妖骨化现,从此这小鲤鱼也算跳过龙门了。可惜,人之灵,妖之骨的绝代奇才,到最后也只是为本尊做嫁衣!” (本书首发起点读书app,希望大家都来起点看正版,记得每天给我投个推荐票!) 第61回 万念俱灰 罗运熙听到“妖骨”两字,悚然变色,主动咬破舌尖,剑上狂催真元,不惜反噬之苦,也要提前扼杀这神秘祸胎。 一众云台山弟子亦察觉大祸临头,一个个拼了老命,各使出看家绝学,二十八道剑气与罗运熙苍辉剑汇聚成一股改天换日的磅礴伟力,劈头盖脸,歇斯底里,定要将李鱼剁成肉泥。 剑风狂猛,杀气如虹,赤红色火焰反是兴致盎然,扑腾傲啸,妖艳红光闪耀之时,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连苍辉剑在内,二十九柄宝剑同遭断剑之辱,而李鱼躯体却是屹然如故,分毫未动。 吴朗已吓得呆了,简简单单一句话也说得磕磕碰碰,颤颤巍巍:“师父,我们,我们还是撤吧。” 苍辉剑断裂,罗运熙神识已受重创,早萌生了后退之意:“此事牵连重大,非我云台山小门小户能够主持。便将消息告知圣儒门主,没有功劳也算有了苦劳。” 这时又有吴朗主动递来台阶,罗运熙当机立断,下令道:“速回云台山!” 话声之中,赤红妖火再起变化,只如火球一般,将李鱼整个身躯裹在其中。 便是罗运熙慧眼如炬,也无法穿透妖火看到李鱼躯体,更别提一众弟子了。 何况众弟子根本无暇观察李鱼状况,一个个心急火燎只知道收回神识,急不可耐想将远古棋魂送走,撤了“灵棋幻剑阵”便好逃之夭夭。 陡然却闻一声震天怒吼,妖火轰然炸开,乍然现出一头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形状如狮,双目赤红,头颅之上环绕九团赤红火焰,正是妖之巨擘,兽之神王,九转狻猊! 与此同时,李鱼的躯体则完全消失,再无踪迹。 显然,这一头九转狻猊便是李鱼的本体! 饶是罗运熙老惯江湖,亦感无力回天。到此地步,他不免道心破碎,战栗难安,只得大喊一声:“莫管阵法,速退!”自身先一个纵跃,狂退百丈。 却见九转狻猊巨口一张,涌出一股劲风,将十几个云台山弟子一齐卷入口中,嚼嚼有声,竟自吞下了。 天秀吴朗苦苦支撑,勉强让身子不被飓风所裹挟,却仍有一只手被九转狻猊咬住,顿感酷热难当,痛苦万分,刹那已是不省人事。 忽见一颗棋子怒极而来,蕴含悲愤之气,不顾一切直刺九转狻猊双目。 竟是罗运熙折返回援:“若是弟子尽折,云台山从此衰败,便逃得我一人,又有何用!” 悲愤之心驱使之下,让罗运熙稍稍忘却恐惧。正所谓哀兵必胜,一股忘却生死的意志陡然生出,罗运熙棋招较之巅峰之时,威力还要提升一倍。 孰料九转狻猊手爪未动,只是轻轻吹一口气,便将棋子与罗运熙一同砸出八千里。 却喜它一时松口,倒将吴朗松脱出来,直愣愣掉下云端。 罗运熙脏腑受损,却反而镇定下来,狂然一笑:“孽畜,在这灵棋幻剑之中,还由不得你称王称霸。” 他心念一动,左右伸手,隔了将近万里,将吴朗与赵真先两人抓在手中。随即舌尖吐出一口鲜血,舍弃四十年修为,洒在三颗棋子之上,以“李代桃僵”之法瞬间脱出幻阵,疯狂奔逃而去。 原来幻阵之中,自成一番天地,百丈也好,万里也罢,皆是在阵主罗运熙一念之间。 灵棋若在,敌人便不得脱出幻阵。便是布阵的云台山子弟,也要等远古棋魂离去后,才能将自身一缕神识收回。 若是强行出阵,就会受到神魂反噬,轻则修为损耗,重则性命难保。 是以妖火肆虐之时,众弟子还存了侥幸之心,没有及时壮士断腕。 灵棋幻剑阵强大之极,却也因此弊端,无法随意使用,更无法让灵台山跻身一流门派。 九转狻猊灵识蒙昧,不明白罗运熙如何脱身而去,只剩下怒火滔天。它再度张嘴,只是一阵风,将剩下那些云台山弟子一股脑全吃入肚中。 犹自未曾解怒,只见九转狻猊将头颅一摇,九团火焰一时散开,将棋子中远古棋魂驱赶自一处。继而九转狻猊嘴巴一张,将万千棋魂一同纳入口中。 它这才稍为解气,身体一摇,竟又变回了李鱼模样,连衣衫都未曾破裂一处。 棋魂消散,幻阵才算彻底消失,将云雾散去,淡忘了先前的惨烈之景。 一旁赵月儿忧心忡忡,陡然见到云雾散开,只李鱼一人卧倒在地面,云台山众人却是浑无踪影。 她也顾不得许多,赶忙跃到李鱼身侧,焦急呼喊:“鱼弟弟,你怎样了?” 却见李鱼双目无神,面色发白,虽然身体无痛无伤,却是状如痴呆,久久只不说话。 赵月儿越发不明所以,不住问道:“鱼弟弟,你是不是受重伤了?” 李鱼此刻神识明晰,自然将赵月儿的关切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他已没有心情与赵月儿说话,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是妖,我是妖,我是吃人的妖!” 当九转狻猊现身之际,李鱼明明白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那大如铜铃的赤红眼睛,就是他的眼睛;那尖如利刃的牙齿,就是他的牙齿;那强健庞大的四肢,就是他的四肢;那骄傲扬起的尾巴,就是他的尾巴…… 可偏偏他却控制不了这具属于他自己的身躯,眼睁睁看着那张大口将一个个鲜活生命吞入肚中。 纵然他极力抗拒,极力咬牙,极力闭嘴,却还是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嘴巴将一个个云台山弟子吃下,眼睁睁看着李鱼变成另一个陌生至极的人。 不,不是人,而是妖,一个只剩下兽念而没有意识的吃人的妖! 在困难面前,李鱼从不后退;在逆境面前,李鱼只知坚持。 可是,当谜底解开,当真相落地,当信念崩塌,天旋地转,万念俱灰,李鱼再也不想坚持。 他只想立刻就死去。 入门之时,胡绛雪问李鱼:“若你是妖,你当如何?” 李鱼只以为是空言,以为是假设,没想到却成了真,他成了自己深恶痛绝的妖。 记忆之中,义父谆谆教导:“人与妖不同,人有灵,人有意志,所以能够杜绝邪念,能够俯仰无愧人间。而妖为了掠取力量,不问青红皂白,不分是非对错,往往任意妄为,酿了人间惨祸。” 而李鱼亲眼目睹了妖怪血淋淋吃人的事实。 纵然李鱼千般抗拒,纵然李鱼万般呼喝,妖却只是妖,未曾停下吃人的举动。 错了,是他李鱼未曾停下吃人的举动! 明明解决了生死危机,明明获得了神异妖力,李鱼却只剩下自暴自弃的绝望。 第62章 自惭形秽 见李鱼双目呆滞,衰颓之气直从眼珠里透将出来,再不复英姿神采,赵月儿更是心惊,只好一遍遍喊道:“鱼弟弟,你到底怎么了,可别吓我啊。” 忽听得李鱼嘴唇微张,虚弱无力说了一句:“我是妖。” 这声音细如蚊呐,只把赵月儿急上加急,急切追问:“鱼弟弟,你说什么啊,我全没有听清楚。” “我是妖,我是妖,我是妖!这回听清楚了吗!” 李鱼的声音遽然升高,如惊雷震耳欲聋,却再无往日掷地有声的敞亮,只剩下难掩虚弱的狂躁。 赵月儿骇了一跳,没料到李鱼为何突然说这些胡话,只得柔声道:“鱼弟弟,你别激动,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见李鱼一把将赵月儿甩了个跟头,怒气冲冲道:“我是妖,你耳朵聋了吗?再不离开我,小心我吃了你!” 赵月儿从地上抬起脸来,额头上已见鲜血横流,眼角中也现泪光星芒,却只是柔声道:“鱼弟弟,你别激动,慢慢说,我认真在听。” 李鱼苦笑一声:“你到底想听什么?我再说一次,我是妖啊,是一头残忍吃人的狻猊!” 他口中刚说出“狻猊”二字,忽然心头一跳,身体再度不受控制。 更有赤红色火焰瞬时包裹李鱼身躯,轰然一响,已现出九转狻猊本相,仰头一吼,血盆大口对天狂嚣,震得千百里房屋簌簌发抖,窗裂墙颓,盆摔瓦碎。 附近马市首当其中,这些凡间骏马怎当得起异兽威压,嘶鸣悲惨,竟在一刹那中全部吓死。一时间尘土飞扬,血液飞溅。 赵月儿黝黑的脸色变得煞白无比,全无人色,那本就在地上的四肢不由自主向后退却,无奈手足瘫软,浑身无力,连一步都是动弹不得。 九转狻猊现出讥嘲之色,只是踏出半步,便将庞大身躯移到赵月儿身侧,九团妖火不住转动,酷热难当,将赵月儿迫出满头大汗。 只见九转狻猊举起一只前爪,作势要往赵月儿挥落。只是一只爪子,已比赵月儿整个人更为巨大。 真到了死路面前,赵月儿反倒没有那般害怕了。她反而将身体一挺,微笑道:“鱼弟弟,你要杀我,我无怨无悔。” 那一只夺命巨爪却忽然放下,更见九转狻猊赤红双眼现出迷茫之色,随即便听狻猊口中传来歉意的声音:“月儿姐,我不是有意吓你,实在是刚刚控制不住……” 狻猊口中的声调,分明与李鱼一般无二! 赵月儿反是一呆,咬住了嘴唇,轻轻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鱼弟弟。” 九转狻猊眼珠之中,却现出意兴阑珊之色,随即风平浪静。如同幻梦一般,转瞬间消散了骇人的身躯,只剩下那个疤痕满面的痛苦少年,呆呆站立在街头。 赵月儿头上被热汗侵占,后背被冷汗侵袭,却仿佛全忘了前一刻的恐惧与煎熬,扑到李鱼身旁,询问道:“鱼弟弟,你怎样了?” 李鱼呆滞摇头,轻轻道:“月儿姐,你不怕我这个妖怪吗?” 赵月儿脱口而出,仿佛天经地义:“你是鱼弟弟啊,我为什么要怕你?” 李鱼反而愣住,呆了半晌,惭愧解释道:“先前变成狻猊,我先是无法控制自己身躯,后来见那爪子要伤害你,我一个心急,忽然发现已能控制这具躯体,总算没有酿成祸害。” 赵月儿初时还道李鱼神识受损,现在才知道李鱼并没有犯糊涂病,更将一颗心放松下来,笑道:“既然是你的躯体,你自然可以随意控制了。” 李鱼叹气一声,眼神黯然:“为什么你居然毫无惧意?是的,你完全不知道,我刚才活生生吃了二十多个人。”便将幻阵中身体不受控制,吃下云台山弟子诸事说了。 赵月儿一手托腮,现出思索之状,然后道:“照我看来,一开始你措手不及,无法适应狻猊的身躯,所以控制不了行动。而现在一段时间,你已完全适应,所以才能在人形和妖形之间随意变换。如今有了这等强大的妖力,鱼弟弟,你的安全……”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猜想有理,眼底眉梢都是喜意。 李鱼听赵月儿对吃人之事漠不在意,心中只觉一阵难受,当即打断了赵月儿的憧憬:“月儿姐,你真的不在意我吃了人吗?还是害怕我难过,故意避而不谈?” “这有什么可在意的?”赵月儿反问道:“他们都是坏人,吃了就吃了。用剑杀人与用嘴杀人,又有什么区别?鱼弟弟,为什么你这般耿耿于怀?” 李鱼痛苦道:“若是刚才我能控制妖躯,我绝不会将他们吃入肚中。那一刻,我真正体会到异类两个字的沉重。那残忍的场面你没有看到,而那种痛苦,我想你永远也不无法明白。” “鱼弟弟,你一向洒脱,一向决断,怎么今天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是妖没错,但也没有什么不同啊。你看了那么多书,难道不知道田螺姑娘的故事?她是一只田螺妖,为了报答人的恩情,而成为了凡间的好媳妇。还有那妖虎王,感慨陈县县令为官不正,将县令头颅咬下,赢得满县百姓赞誉。还有西明山上的仙鸿观,据说全部都是天鹅妖,也没见别人有什么介怀啊。” 赵月儿见李鱼依旧愁眉紧锁,又好气又好笑,跺脚道:“人有好人与坏人,妖有好妖与坏妖,只是一个身份而已。连孔老夫子也说:有教无类。先前鱼弟弟跟我说容貌不足为凭,那份自信意态呢?怎么一个妖的身份,就让你消沉如此?” 李鱼张口无言,沉默半晌,只是轻轻说一句:“书卷之上,的确记载了诸多妖类在人间的故事。但一想到我的妖躯吞吃了人,我终是问心有愧。” 在内心之中,李鱼更是自惭形秽。他是一只妖,怎配与天人一般的义父坐而论道?怎配与神仙一般的师父四目相对? 即使是人之时,他也常有高山仰止之叹,总觉自己玷染了义父的教导,辱没了师父的深恩。如今更为异类,云泥相隔,又如何敢作刘祯平视,如何能心安理得,假作不知? “鱼弟弟,你这是钻牛角尖了吧,哪还有须眉豪气?” 赵月儿还待劝解,却听一声怒喝自左边冲来:“妖怪,我与你拼了!” (《扇花录》第2次申请签约又被拒绝了,连个友情签约都不给。看看别人的小说,写个烂大街的系统,三四千字就被签约了。说不难受是假的。 所以我也自惭形秽,请假休息2天,调整一下心情。第63章《用心良苦》已写好,但是要12月27日才发出来了。 另外,我会继续写这本书!而且我会继续申请签约,反正顶多被拒绝签约而已!习惯了习惯了! 只是,如果一直没签约,必须得换一下更新方式了。2020年1月份起,一个月只能保底4万字更新,也就是说,每周只更新5天,2天休息,大家理解一下吧。 另外,我再说一句大实话,我写书真的太慢了,写一章至少要3小时。不敢说写得好,至少写得算用心。我问心无愧。) 第63章 不负当年 赵月儿循声而望,却见马市掌柜手中拿了一柄大砍刀,赤红着眼睛,失心疯般往李鱼扑来。 她不免“噗嗤”轻笑了一声,微微侧开身子,放那掌柜的长驱直入。 掌柜欺到近前,恶狠狠一刀直切入李鱼胸膛,霎时间血珠飞溅,将那柄生了锈的砍刀染成殷红。 赵月儿嘴边的笑意倏然而止,惊呼道:“鱼弟弟,你怎么不闪躲?” 掌柜目睹李鱼妖化的可怖,痛心群马的死亡,早就存了死志。他之所以冲向李鱼,实在是心潮沸腾,忍不住心中的一口怒气,熬不过心中的一点绝望。 是以他砍杀李鱼是假,主动送命是真:“不过是死而已,到了这关头,一切都完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掌柜的怎么也想不到,李鱼非但没有随手捏死他,更是不躲不闪,硬生生挨了一刀。 到了这时,一股锐气已丧,掌柜的反而害怕起来,浑身发软,“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 看到李鱼的伤口血流如注,赵月儿并没有多么担心。毕竟这掌柜不过是凡夫之躯,这点伤害对李鱼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只是赵月儿担忧隐去,嗔怪却浮上嘴边:“鱼弟弟,你怎么浑浑噩噩的,连刀子都不躲开?快吃药止血啊!” 李鱼双目现出浓重的悲伤,对着马市掌柜,将万般心灰意冷都融成一句消沉之语:“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妖怪。” 当众宣布背叛疏影阁,倘若说那感觉是痛彻心扉。那么此刻的李鱼,不只是痛苦不堪,更是绝望至极。 遭人陷害,容貌毁弃,万夫所指,无论遇到何种困难,先前的李鱼未曾有一刻软弱。就算是被迫与师父恩断义绝,他也没有放弃,仍期待着再见师父的那一天。 只是此刻,“妖怪”这两个字,敲骨吸髓;“异类”这两个字,剜心裂肺。 掌柜只是轻飘飘一句“妖怪”,更胜过怀剑公子的暴戾狠辣,更胜过澡雪君的霸剑无双,更胜过黑衣人的阴险狡诈。 只是一句话,已将李鱼的斗志都化为乌有。 赵月儿瞧着李鱼浑身不对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先上前替李鱼丢开了刀,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轻轻埋怨:“鱼弟弟,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李鱼从百宝囊中掏出十六块金条与六串珍珠,一齐投掷在掌柜面前:“这点钱财弥补你的损失,若是你犹嫌不足,不妨将我杀了。我绝不动弹一下。” 他心如死灰之下,行事亦不计后果,竟是将胡绛雪先前为他准备以应不时之需的钱财尽数丢之一空。 掌柜愈加吓得呆了,呆若木鸡,不知所措,虽然眼睛直直望着地上金块,却是不敢伸手去捡。 忽听得远处又响起一声大喝:“何方妖孽,竟敢来新凤镇撒野?” 烟尘飞处,却见一名彪形大汉身穿巡捕衣衫,急匆匆往马市急掠而来。在这捕头身后数十丈,还跟着五名衙役,只是步伐谨慎,眼神畏缩,一副小心翼翼模样。 那捕头飞奔到李鱼等人面前,先询问掌柜道:“齐掌柜,众人惊呼马市有妖怪,那妖怪究竟往何处而去?你那些马儿都是被妖怪杀死的吗?” 齐掌柜将手指一指李鱼,牙齿磕磕碰碰,只是说不出话来。 捕头将目光迅速扫过李鱼二人,语声中略带着疑惑:“鄙人新凤镇捕头徐东来。看两位是外地人面孔,亦是听到响声才赶奔过来的吗?却不知可曾看到过妖怪模样?” 李鱼道:“若是徐捕头要抓妖怪,来得正巧,只我便是那妖怪了。” 徐东来乃是筑基巅峰的修为,已觉出李鱼全无真气流动,不禁微带愠意:“戏耍官差可不是好玩的。何况眼下情况紧急,请阁下勿要信口雌黄。” “呵。”李鱼苦涩一笑,身形主动急急后退。 徐东来不明白李鱼用意,喝问道:“你做什么!” 却见眼前火光冲天,顷刻现出邪异妖兽九转狻猊本相。那妖兽庞大身躯挡住了天边日光,直是邪气吞天,狰狞骇人。 那五名衙役尚是首次撞见这等大阵仗,虽隔了几十丈,已吓得魂不附体,疯狂嘶叫,屁滚尿流逃遁而去。 徐东来亦是心魂难安,浑身颤抖,连那握了十几年长刀的手也仿佛失去了对长刀的控制,差点便要将长刀掉在地上。 “如何?我是否信口雌黄?”李鱼并没有嘲弄徐东来之意,他只是在嘲笑自己。 “纵然以卵击石,鄙人亦不会轻退一步。”徐东来面色一肃,将心中恐惧驱逐一空:“既穿了这身衣裳,便当保境安民,万死不辞!” 便见雪白刀光忽然亮起,徐东来身形飞掠十数丈,刀势一沉,猛然击向九转狻猊头颅。 再不计胜败荣辱,只知竭尽全力。拼将一生休,且不负当年初心! 李鱼目中现出佩服之意,叹道:“新凤镇虽是小镇,却能商旅繁盛,笙歌不断。这其中当有徐捕头莫大功劳。” 叹息之中,李鱼益发无心抵御,身子一摇,复又化为人形,不避不闪,任由徐东来这一招“力劈华岳”劈下。 赵月儿瞧出情形不对,心念动处,便要显露隐藏多时的修为,将徐东来击倒。 李鱼突兀化为人形,徐东来瞧在眼中,自是颇为惊讶,不知这妖兽究竟是何想法。但刀势既发,也管不了其他,只是专心凝虑,将全部神识都寄于刀锋之上。 “铮!” 赵月儿正待出手,徐东来正待出刀,远远传来一声凤凰清音,便见得徐东来手上长刀猝然断为两截,身体亦无可抗拒掉落在地。 赵月儿眼中神光一闪,径望向天边。 徐东来口吐鲜血,却是忍痛站起,仰天发问:“不知是哪一位贵客降临?为何阻挡我擒拿妖邪?” 天边轻轻传来一声轻叹:“凭你也想拿下李鱼吗?实是不自量力了。念你一片丹心,也算难得,且退在一边吧。” 便见空中缓缓落下一个少女,身穿红裙,手持琵琶,容光耀目,回眸顾盼间,已令小镇生辉。 听到眼前妖兽竟是大名鼎鼎的李鱼,徐东来已知今日之事远非所想那么简单。又察觉这少女气度不凡,徐东来心中没来由一缩,竟是不敢造次,嗫嚅询问道:“不知仙子是……” 红裙少女哂然一笑:“仙子这两个字也是胡乱用的?你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我不过是一个使者,真正的仙子嘛,就在你身后呢。” 徐东来满心好奇,不由得望身后望去,果见一个白衣女子无声缓步而来,冰肌玉骨,风神秀逸,竟真真是仙女下凡。 若说红裙女是世间少有的绝色,那白衣女便当是万古罕有的惊艳。 虽是寒气迫骨,却动人心魄的惊艳! 第64章 用心良苦 徐东来忆起仙林传闻,不知是梦幻还是现实,迟疑着问道:“恕鄙人冒昧,仙子可是……仙音宗冰雪仙子吗?” 琵琶使者轻叱道:“既已知是仙音宗办事,还不速速离开?” 徐东来心中一跳,却兀自伫立,小心翼翼辩解道:“但这妖孽为祸新凤镇,鄙人职责所在,须得将他抓捕归案。” “勿再惺惺作态,知机退开才是妙人。”琵琶使者又是一记哂笑:“李鱼担着天大的干系,仙音宗亲自来到,你还要越俎代庖不成?” “鄙人知晓天高地厚,但李鱼确实惊扰了本地百姓……” 徐东来犹在沉吟,忽听冰雪仙子唐柔雨冰冷清音响起:“李鱼到底如何惊扰百姓,你又要如何处置,不妨一并说来。” “这……”徐东来张口结舌,望着遍地马尸与耀目黄金,只说了一个“这”字,终是无言以对,对这唐柔雨行了个礼,悻悻而退。 齐掌柜经过这一段时间冷静,满腔悲愤皆已化为胆怯,再没有半分拼命之心。他望见徐捕头无趣退开,亦是猫起身子偷偷离开。 忽听李鱼轻轻喊了一声:“站住。将地上黄金捡了再走。” 齐掌柜扑通跪在地上,背对着李鱼诸人,不住往地上磕头:“小人不敢,只求饶小人一命。” 赵月儿瞥了嘴,轻蔑说道:“让你拿走就拿走。金子自然人人喜欢,可偏偏鱼弟弟却不在乎。” 赵月儿这话大有指桑骂槐之意,但唐柔雨神色不动,嘴角现出一点玩味笑意,饶有兴趣打量着李鱼的脸庞。 齐掌柜哆嗦着捡起金块明珠,哆嗦着离去,街市之上再无闲人。 琵琶使者复又开口道:“李鱼,那人口口声声说你是妖。你倒是说说看,你究竟是什么妖啊?” 李鱼意兴阑珊,更是懒得回答,对唐柔雨道:“若要我人头,来拿便是。” 唐柔雨轻叹道:“当日见你意气风发,如今消沉若此,真枉费了梅花仙子回护之意。她那一掌亦是白挨了。” 李鱼精神陡然一振,追问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师,梅花仙子她伤情如何?” 他想起仙音宗主与圣儒门主一同问罪疏影阁,仙音宗主之女唐柔雨自然知晓更多内情,不由将那两颗灰败的眼珠散出急迫神光来。 唐柔雨眼波流转,消散了冰雪寒气,只剩下无限怜惜:“若你当真想要一心求死,便不会在意自己是否亏欠那掌柜了。梅花仙子一点消息,更让你如此在意。你有眷顾于人间,如何甘心就死?我可以将那天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于你,但在此之前,你须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李鱼并不犹豫,果断答应:“我自是有问必答,也请仙子直言相告。” 琵琶使者轻轻一笑:“我就知道,少宗主不会看错人的!李鱼之所以当众叛出疏影阁,乃是不想拖累疏影阁。看似无情,其实是有情有义一郎君。” 唐柔雨却对赵月儿道:“抱歉,我先与李鱼几句话。”她话中虽有“抱歉”二字,但语气里全没有歉意,手指一弹,将赵月儿推出十丈。 随即便见一道七彩结界将李鱼等三人圈住。赵月儿虽然看得见三人身影,却听不到结界内一点声响。她纵身大呼,也得不到李鱼半点回应,不免脸现恼怒,不住跺脚。 结界之中,唐柔雨先不问话,反是幽幽一叹:“你与我虽无拜堂之实,却有夫妻之名。你该叫我名字才是。当日不愿喊我名字,现在又不愿喊我名字,真不知何时才能听你亲口唤我柔雨?” 李鱼听出唐柔雨话语之中半藏幽怨,半显眷恋,反是吃了一惊,实在料不到唐柔雨这般言辞,当下道:“时过境迁,一切休提。我已是仙音宗眼中之钉,又岂堪冰雪仙子牵念?仙子有何问题,还请开门见山。” 唐柔雨先自嘲一笑,方才道:“霜月仙子十二天前曾单独与我见面,她对我说,你并非杀害箜篌使者的真凶,还与我说了许多疑点。如今你我当面对质,箜篌使者是否为所你杀?” “我是遭人陷害,杀害箜篌使者的真凶尚不得知。但阴谋者乃是圣儒门的怀剑公子。”当下李鱼将怀剑公子所说复述了一遍。至于怀剑公子的动机,因为牵涉到胡绛雪,李鱼自然略过不提。 果然听到琵琶使者道:“这一番说辞,可真是无人能信。堂堂圣儒门下任掌门竟会陷害你一个初出仙林的人,他目的何在?他与你无仇无隙,冒着得罪仙音宗的风险,只为了让你身败名裂?” 李鱼道:“你们若是不信,我也无可奈何,我只管回答。待冰雪仙子履行诺言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琵琶使者不满道:“你这人!如此紧要关头,你还遮遮掩掩,不肯将全部实情道出!怀剑公子为什么要布局害你,你倒是说出来啊!” 李鱼答道:“实是不知道他为何害我。” 琵琶使者嗔怒道:“你可知为了寻你,少宗主这大半个月里踏遍了九州十海。直到昨天,才知道你以这副尊荣现世,少宗主怕你先落入圣儒门之手,数十万里奔波,未尝有一刻休息。用心良苦,只换得你一句实是不知吗?” 唐柔雨轻喝一声:“多嘴。”转向李鱼道:“仙林都传是你杀死了怀剑公子,可否属实?” “不错。” “你是如何杀死怀剑公子的?” 李鱼暗忖道:“上官雁为我奔前走后,想必很费了一番口舌。是以唐柔雨模棱两可,才没有对我径下杀手,还肯告知师父情况。临别赠语,居中斡旋,上官雁对我恩重如山,我更不能忘了她的嘱托。” 于是李鱼将火玄珠之事完全隐去,只说自己化出妖躯,将怀剑公子杀死。 “是什么妖竟有如此神通?” 李鱼只想在死前听到胡绛雪确切情况,此刻也不避讳,当即化出本相。 琵琶使者惊呼出声:“竟是狻猊!原来李鱼你竟是妖界王者一族。” 李鱼复又化为人形,微微一笑:“妖界王者?看来我的死罪又多了一条。” 琵琶使者忽又道:“纵然是狻猊妖兽,想要杀死怀剑公子,也并非易事。只怕你李鱼还是有所隐瞒呢。正所谓真心换真心,你若是不尽不实,你想要知道的,怕也只剩只言片语了。” 唐柔雨却是不动声色,晶莹双目直盯着李鱼:“莫听琵琶胡说,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剩最后一问,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如此消沉?” 李鱼一愣:“这个问题,似乎与仙音宗无关。” 唐柔雨郑重说道:“但于我而言,却是最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第65章 斗志重燃 李鱼与唐柔雨只仓促两面,此外并无情愫。已是立场悬殊,偏是一再听到唐柔雨暧昧言辞。 他固然无意于佳人,但佳人那关切目光与含情话语,却教李鱼心中一乱:“她竟没有在意我是妖吗?” 先前赵月儿并不在意李鱼是妖,此刻唐柔雨也并不在意李鱼是妖。但两女的同一份不在意,在李鱼心中的分量竟自不同。 或许是极其渴望同为“仙林正道”的认可,渴望同为“八大仙子”的认可,李鱼不由得将心事说出:“我所难受的,只是这妖的身份。忽然之间,我便成了妖,真是造化弄人,徒呼负负。” 琵琶使者笑道:“我还以为李鱼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害怕的时候。想来也是,若是一般的妖,也还罢了。便在仙林生老病死,也没有谁会来干涉。但既然是妖界王者之族,少不得惹动十大门派,所要面对的也不只是仙音宗与圣儒门两派。” 唐柔雨却笃定道:“琵琶又自作聪明了。我想李鱼真正在意的,乃是由人而妖,一时茫然,甚或自惭形秽,不知如何面对世人,更不知如何坦然面对自己。” 李鱼心事全被说中,一时心潮激荡,反而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唐柔雨的眼睛多了几许感激。 琵琶使者瞧得明白,拍手赞道:“看来少宗主真是李鱼的知心人了!这等委曲心思,都说得一般无差。” 若是赵月儿能够听见众人说话,怕是忍不住要说一句:“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忒也无耻!” 只可惜,赵月儿只能瞧见琵琶使者忘情拍手,只能瞧见唐柔雨嘴现笑意,只能瞧见李鱼与二人不住攀谈。 而赵月儿只是一个无关之人,所能做的也只有焦躁跺脚而已。 不,不只是此刻她是一个局外人。从头到尾,她一直都是一个局外人。李鱼肯带着她一同上路,也只是“勉强”二字,再没有其他了吧。 这般想着,赵月儿焦躁的脸上不由现出悲伤之色,连跺脚都没有了兴趣。 琵琶使者目光有意扫过赵月儿脸上那几个大黑痣,绝美容颜更现出一缕快意酡红,更添了几分明艳。 “昔日楚才晋用,士无定主。而李斯著《谏逐客书》,更为万世不易之论。”唐柔雨款款而谈:“人无东西南北之分,推之于妖族,只要能为我所用,又何必在乎人与妖之别?李鱼,你是全然想岔了。 如今仙林对于妖的态度,早非千年前的斩尽杀绝,而是积极招揽妖族,委以重任。而妖族亦仰慕仙林风华,不论是名城大邑还是名山大川,都有妖族存在。便是人族与妖族结为夫妻的,所在多有,如白蛇与许仙,如狐女红玉与相如,都是一时美谈。” 李鱼一听此言,只觉得全身病患解除,云开见日,顿时站起身子,对着唐柔雨鞠了一躬:“我闭门造车,真是愚不可及,多谢仙子赐教。” 唐柔雨展颜一笑:“不必行此大礼,小女子愧不敢当。” 她外号“冰雪仙子”,但此时笑逐颜开,更比春风温柔,何尝有半点冰雪冷意?若是醉眼看花主人窥见她此刻动人情态,必当别有雅号赠之。 唐柔雨一笑之后,又轻叹了一声:“但李鱼你的情况,与别的妖又有所不同。要知九转狻猊乃是妖界王族,血脉珍稀,妖力惊人。如今三大妖王之一的烈日王,便是出自九转狻猊一族。若你生在妖界,必是地位尊崇。而你生在仙林,连十大掌门都没发现你是妖族,显然是因为你的妖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封印。而封印妖骨,不外乎两种目的。” 李鱼隐隐已知封印自己妖骨的人,却又不敢肯定,脱口问道:“是什么目的?” “一种是隐藏身世,防止你知道真相。一种是改头换面,防止你受到仇人追杀。譬如此刻,若是你九转狻猊的身份公开,不说他人,烈日王为巩固其威权,恐要先下手为强,将你这个潜在的威胁除掉。” 李鱼脑海中瞬时浮现出义父章虚怀的面貌,想起他谆谆教导人与妖之别,一时豁然开朗,随即更感扑朔迷离:“看来义父早就知道我是妖了。也许那封印便是义父所加。 但纵然有封印加于我身,义父还是害怕我成为滥杀无辜的恶妖,所以教我君子养气之术,不断培育我的正气。 可是,照唐柔雨所言,仙林对于妖并无特别憎恶。为何义父这般着紧我?难道说我真背负了血海深仇?义父怕我因为仇恨迷失了自己,怕我成为嗜血杀戮的恶兽,所以一直不告诉我真相吗? 还有,那个神秘而美丽的女子,真是我娘亲吗?她也是狻猊吗?我的身世到底是什么?义父说我是他捡到的弃婴,他到底还有什么内情瞒着我?” 唐柔雨瞧出李鱼神识的强烈波动,总算将芳心稍为放松,轻轻道:“所以李鱼你还有许多事要做,可不能随便就死。” 李鱼闻言,身体又是一震,暗忖道:“不管如何,义父所做必有缘由。他多年悉心栽培,那份疼爱我之心,情真意切,并不因为我是妖而有所衰减。只不过,若想知道这一切的谜底,看来只有找到义父才行。” 他忽然开口问道:“仙子,你可知道章虚怀这个名字?” “并未听说过。他是什么模样?” 李鱼并不意外唐柔雨的回答,摇头道:“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唐柔雨轻轻道:“既然你问了,章虚怀这名字我记下了。” 李鱼忽然想起当日自己问师父“章虚怀”这个名字,师父曾说“章虚怀”只是一个假名。而义父之所以改名换姓,其中恐怕也有缘由。 思绪漂浮中,李鱼忽然神光一闪,竟再一次想起了入门之时胡绛雪的问题:“若你为妖,你当如何?” “千万个问题,为何师父偏偏问这个问题?当我说想要自杀之时,为何师父一脸失望?难道,难道说,难道说师父她,与义父一样,早就知道了我是妖?师父她明知我是妖,还要收我做弟子!” 念及此处,一切颓唐、软弱、痛苦都消散无踪,只剩下斗志重燃,仰天长啸:“冰雪仙子一席话,李鱼茅塞顿开。只不过此刻的李鱼,却不会束手就缚,真是对不起了!” 第66章 庸人自扰 唐柔雨展颜一笑:“如此才好。接下来该我履行承诺了。” 李鱼全神贯注,洗耳恭听,却见唐柔雨眸中闪烁异光,语声亦是感慨系之,显见得心潮翻涌:“醉眼看花主人排出仙林八大仙子,梅花仙子胡绛雪艳压群芳,独在首位。我先时还有些不服,虽不屑分争,却难免哂笑。后来演武场见了你,我一见倾心,竟是前所未有的悸动与热切。” 李鱼听她忽然又扯到自己,更毫不避讳将柔情说出,不免尴尬,暗忖道:“那时我容貌秀美,她一时着迷,也是有的。但物是人非,她仍一次次撩拨于我,究竟是何用意?” 好在唐柔雨只是点到为止,并不将正题遗忘:“激荡之中,我不由想道,徒弟已如此,师父更如何?那一份与梅花仙子争妍斗奇之心,竟自息了,偏又生出一点涟漪,渴慕与梅花仙子对床夜雨,促膝长谈。 直到那一日,我与娘亲前往疏影阁,亲眼见到了梅花仙子的绝代风姿,便如虬髯客遇见真龙,只得远遁扶余,何敢留半分争雄之心?我望尘莫及,黯然心死,才知道梅花仙子这一头衔,反是将胡绛雪说小了。 那一日的她,天下无双,万古惊艳。仙子这等尘俗虚名,直如寒鸦配玉凤,岂堪形容胡绛雪? 道本无名,强名之曰道。想来醉眼看花主人对于胡绛雪,亦感无所措手,只得将胡绛雪独列天榜,独占鳌头,而强名之曰梅花仙子。” 唐柔雨绕了一圈,对于具体情况却没有一字透露。她越说佩服胡绛雪,李鱼心中便愈加急切,便越害怕师父身受重伤,截口问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时梅花仙子淡然说道:‘李鱼是断不会杀害箜篌使者的,这污水休想泼到疏影阁来。至于怀剑公子,不明真相便妄动干戈,难称智士。他既要抓捕李鱼,便要有死亡的觉悟,就算饮恨黄泉,也是咎由自取。’ 圣儒门主怒道:‘李鱼杀害箜篌使者,十大门派都是亲见。犬子为仙林公义而奔波,固然不惜一死,却也不能让李鱼这败类逍遥法外。阁主若是昧于小义,定要包庇李鱼,那便是与仙林公道为敌了。’ 梅花仙子微微一笑:‘十数年间,疏影阁对仙林事务一向漠不关心。但若有人以为疏影阁软弱可欺,却是错打算盘。’ 娘亲见局势剑拔弩张,便道:‘我们此来并非针对疏影阁,而是痛心疏影阁千年声誉,毁于一旦。所谓亡羊补牢,只要阁主将李鱼交出,仙林中非但无闲话,更感疏影阁主大义灭亲之德。’ 梅花仙子又是一笑:‘做徒弟的又没有做错,做师父的大什么义,灭什么亲?若是让我见到了李鱼,我反倒要夸一夸他。连圣儒门下任掌门都直接杀死了,单以胆量而言,马马虎虎算出师了。’ ‘哼!’圣儒门主强忍了怒气道:“难道你定要将疏影阁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薛韬红仙友将疏影阁托付给你,你为了一个孽畜而罔顾道义,就是这样维系疏影阁声名的?我真替薛仙友感到悲哀。’ ‘什么大义啊什么声名啊,你们庸人自扰,与我疏影阁何干?李鱼这小子,我是护定了。若是我师父在时,她老人家要是护起徒孙来,只怕你圣儒门主都无法踏入玉笛谷一步。’ 要说这圣儒门主涵养也算不错,他虽然恼怒不已,却并没有直接出手,而是叹了一声,道:‘念往日情谊,更念阁主少年冲动,今日阁主狂悖之言,洪某只当是耳边清风,水中月影,皆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李鱼这孽畜为祸仙林,疏影阁到底要给一个交代。’ 他顿了一下,复又说道:‘既然阁主不忍心亲自下手除掉李鱼,洪某与仙林正道也不会强人所难。只请阁主将李鱼逐出门墙,此后这孽畜生死,皆与疏影阁无关,阁主再不必为这孽畜劳神。’ 却听梅花仙子淡淡说道:‘圣儒门主读了一辈子圣人经卷,怎么却连清清楚楚的话都听不明白?再说一遍,我护定李鱼了,听明白了吗?’ 圣儒门主再也忍耐不住:‘阁主置道义于不顾,委实令人齿冷。洪某便替薛仙友管教管教。’当下与梅花仙子对拼了十二招,紧接着一掌打在了梅花仙子左肩之上。梅花仙子口中立时喷出血来。” 李鱼听到师父百般回护自己,早已热血沸腾,此时又听见胡绛雪流血,整颗心悬在了嗓子眼:“然后呢?师父她没有大碍吧?” 他心情激动之下,也顾不得撇清关系,径把“师父”两字透出风来。 “不必着急。谁都没料到,这一招对决,竟是梅花仙子赢了。虽然梅花仙子喷出了血,但是立足沉稳,未曾后退一步。反观圣儒门主,同样流出鲜血,却是退了两步。 众人都一时呆了,完全料不到梅花仙子非但有了匹敌渡劫高手的实力,而且比圣儒门主似乎更胜一筹。当时圣儒门主冷笑道:‘阁主执迷不悟,执意与仙林为敌,我纵然有心保全薛仙友令名,亦是无可奈何。’说罢,他带着门人转身离去。 梅花仙子这般决绝,娘亲亦感无话可说。她不想乘人之危,便与我先告辞离开,再做计较。至于梅花仙子的身体,虽然需要调息多天才能恢复,但绝没有你想象的那般严重。真正要担心的,反倒是圣儒门主了。” 琵琶使者亦是首次听得诸般内情,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们这些天一路行来,都没有发现圣儒门弟子的踪迹。原来圣儒门主受了重伤,圣儒门手下生怕惹怒梅花仙子,不敢轻举妄动。” “正是如此。但我之所以说梅花仙子天下无双,并非她的高深修为,而是她那种凛然无惧的意态。圣儒门主步步紧逼,更以仙林正派威胁,我却在梅花仙子身上瞧见了安之若素。为了一人而与天下为敌,偏自云淡风轻,足见她内心之强大。” 李鱼心头又是一热:“师父对我如此信任,又对我如此爱护,我真是万死难报深恩。” 唐柔雨瞥了李鱼一眼,对琵琶使者解释道:“不过,圣儒门主表面按兵不动,实则瞒天过海,暗潮汹涌。他任由流言蜚语流传仙林,先行造势,旦夕间便要纠集仙林正道,共同声讨疏影阁,将疏影阁从正派除名。只要将梅花仙子这大树拔除,李鱼自然孤立无援,再无法隐匿行踪。只是,谁都没想到,梅花仙子不肯将李鱼逐出门户,李鱼却主动叛出了疏影阁!” 第67章 峰回路转 李鱼暗忖道:“唐柔雨言辞凿凿,一副了然内情的模样。看来圣儒门主瞒天过海之计,仙音宗亦有份参与。是了,师父忽然显露强大实力,乃如异军突起,顿让十大门派芒刺在背。还好我先与疏影阁脱离关系,让十大门派暂时没了借口。” 想到此处,李鱼更感觉任重道远,便对唐柔雨抱拳道:“多谢仙子为我解惑。话已说完,请出招吧。” 这一句话不愠不怒,却蕴含着一股坚不可摧的浩荡信念。仿佛刹那间脱胎换骨,李鱼再没有半点颓唐意态,目光照处,神采生辉,令人顿觉惊异。 由自信至消沉,再由消沉至奋发的一曲波折,恰似利剑在炉火中的敲击淬炼,让李鱼的意志更上一层楼。而妖之狂执与人之砥砺,先天后天,亦终于不分彼此,彻底融合为一。 唐柔雨微笑道:“先不急着动手。我还得思索一番,你究竟是不是杀害箜篌姐姐的真凶。若是冤枉了你,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她一笑之后,转向琵琶使者问道:“琵琶,这一回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独独挑了你同行吗?” 琵琶使者先前状态一直颇为放松,闻言瞬时脸色一肃,恭声答道:“属下愚钝,不敢妄自揣度少宗主心意。” 唐柔雨道:“上次大鼓使者莽撞冲动,差点便杀了李鱼。幸亏你冷静处理,拦下大鼓使者,才没有酿下祸端。箜篌姐姐仙逝,仙音宗里更少了一个总揽全局的管事。娘亲犹豫不决,一时定不下人选。恰巧你立下大功,便明说了罢,我实是有心栽培你。” 琵琶使者愈加惶恐,当即跪在地上,不住叩拜:“少宗主知遇之恩,属下披肝沥胆,万死不辞。只是属下资质浅陋,见事不明,怎堪担当重任?” 唐柔雨道:“十二乐使之中,你年纪虽是最轻,才智却最为过人。我一向有心提拔你,你若说难当重任,倒是我有眼无珠了。” 琵琶使者又磕头道:“属下惭愧,辜负了少宗主厚爱……” 唐柔雨与琵琶使者自说自话,说的都是仙音宗机密之事,却将李鱼一个人晾在一边。此种情势颇为奇异,但李鱼知道唐柔雨必有用意,不免冷眼旁观,静待花开。 唐柔雨伸手将琵琶使者扶起:“琵琶,我知道你是在担心资历不足,担心其他乐使不服,其实大可不必。这一回你若能再建奇功,我必在娘亲面前一力举荐你。” 琵琶使者郑重说道:“属下愿为仙音宗,愿为少宗主竭尽所能,肝脑涂地!” 唐柔雨终于将目光移向李鱼:“李鱼乃是杀害箜篌使者的最大嫌犯,却矢口否认是他所为,反将罪名推向怀剑公子。我深陷情关,一时间也无法分辨出他所说是真是假。琵琶,你是什么想法?” 琵琶使者道:“李鱼说怀剑公子是幕后阴谋者,此言之真伪,属下不敢妄言。但属下可以断定,李鱼绝不是杀害箜篌姐姐的凶手!李鱼马上要与少宗主成婚,怎可能突然间见色起意,残害箜篌姐姐呢? 更何况,少宗主你慧眼如炬,眼光高绝,倘若李鱼真是那样的败类,岂会让少宗主牵肠挂肚?属下大胆猜测,少宗主与梅花仙子一样,从始至终就没有怀疑过李鱼,从始至终一直相信着李鱼。” 唐柔雨又望了一眼李鱼,语声之中暗藏幽怨:“但若没有确切的证据,根本无法让娘亲放下怒火。我不想与李鱼动手,又无法违背娘的命令,真是左右为难。若是能够抓到真凶就好了。琵琶,我心思已乱,要靠你洗清李鱼的冤屈了。” 琵琶使者沉吟道:“那夜十大门派掌门都在附近,而箜篌姐姐死得无声无息……最大的可能,箜篌姐姐是被熟人暗算,所以不及提防。而就算是偷袭,想要杀害箜篌姐姐,凶手也必须拥有相当功力。 不在大厅而有此功力的便只有玉笛使者、古琴使者、雅埙使者与胡笳使者四位了。雅埙使者厨艺一绝,当时是在厨房督办菜肴。古琴使者与众弟子在琴房练曲,准备戌时登台献艺。胡笳使者与众弟子巡逻各处,而玉笛使者则是独自一人散步,无人证明其行踪……” 唐柔雨截口道:“琵琶与我想在一处了,果然是玉笛使者最为可疑!第一个发现惨案而高呼大叫的,乃是玉笛使者座下弟子苗苗。而众人搜寻之时,苗苗却莫名其妙死在玉环池中,竟是服毒而亡。” 李鱼亦是吃了一惊,问道:“那女弟子当夜就死了?如此真是死无对证了。” 唐柔雨点了点头:“所以我一直怀疑,是玉笛使者主持了这桩阴谋。他故意放你离开,又负荆请罪,一面坐实你畏罪潜逃,一面又洗刷了他的嫌疑,实是用心歹毒。只是严刑拷问之下,他嘴风却紧得很,只说你不是凶手,不忍你无辜受罪而将你放走。” “属下愚昧,但属下却以为,玉笛使者并非真凶。”琵琶使者面色阴晴不定,终似下定决心,断然道:“少宗主对属下如此厚爱,属下这一条命已是少宗主的!故此大胆进言,若是说错了话,属下愿自裁以谢。” “琵琶,你这是说什么疯话。若有猜想,大胆直言便是,不然我也不必找你参详了。” “属下狂言,少宗主姑妄听之。属下想来,玉笛使者在擂台上败给了李鱼,心情郁郁,无心参加寿宴,乃是人之常情。而真凶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故意让玉笛使者的弟子苗苗出现与死亡,故布疑阵,引众人走向歪路。其实在其他三个使者中,并非人人都有证人。” 唐柔雨一点就透:“你是说胡笳使者?她掌握巡逻大权,自然可以分派诸人前往各处,而她亦有绝大的单独行动时间。但她动机何在?苗苗又岂会听她指挥?” “属下之所以大胆妄言,自然别有依据。” “是什么依据?” 琵琶使者复又跪在了地上:“胡笳使者她,她一直苦恋箜篌姐姐,甚至当着弟子之面,向箜篌姐姐表露情意,却当场被箜篌姐姐甩了一袖子。此事不少弟子暗中都有流言,属下也曾偷偷问过箜篌姐姐。 箜篌姐姐表示无法接受这等荒唐之事,已多次婉拒。而那次当众拒绝,实是快刀斩乱麻的迫不得已。 正所谓由爱生怨,由怨生怒,只怕胡笳使者对箜篌姐姐满怀恨意。不管有没有怀剑公子在其中挑拨,胡笳使者最终还是抓住了时机,利用李鱼与玉笛使者做掩饰,她自己倒洗了干净。而苗苗之所以甘当替死鬼,想必与胡笳使者亦有一段畸恋,所以不惜一死。 这一切只是猜想,并无实据,全待少宗主裁决。少宗主回仙音宗后,可以让我与胡笳使者当面对质。若是冤枉了胡笳使者,属下愿以一命相抵!” “呵。”唐柔雨轻笑道:“何必当面对质?我们离开这些天,我已让娘亲提审胡笳使者,胡笳使者已然伏地认罪。胡笳使者杀害箜篌姐姐是真,但她只是一个工具,真正的主使者却是琵琶你啊。” 这一下峰回路转,李鱼固是措手不及,琵琶使者更感惊心动魄,颤抖着不住磕头,不住喊道:“属下冤枉,属下冤枉……” 第68章 发自肺腑 唐柔雨冷笑道:“冤枉?胡笳使者不冤枉玉笛使者,不冤枉古琴使者,偏来冤枉八竿子打不着的琵琶使者?” 琵琶使者已将头磕出血来,语声委屈而又恐惧:“飞来横祸,属下一头雾水,不知胡笳使者为何要冤枉属下?少宗主明鉴,属下与箜篌姐姐亲如姐妹,从无嫌隙。属下对天起誓,绝无半点伤害箜篌姐姐之心。如有虚言,神人共戮!” 唐柔雨目光如鹰隼,神情如冰雪,再没有春风相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酷寒:“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胡笳使者死到临头,为何定要攀扯上你?难道她提前预知你要指认她是凶手,所以先行反咬一口?” “我……”琵琶使者泪水横流,与额头上鲜血浑融一处,更感凄惶委屈。 泪水之中,却见琵琶使者现出决然之态,忽从百宝囊中掏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递向唐柔雨:“少宗主容禀,属下还有隐情陈述。其实琵琶使者她,也曾多次对属下表达爱慕之意。属下婉言相拒,她却纠缠不休。属下当时归胡笳使者管束,人微言轻,又因事涉隐私,真是不堪其扰,无可奈何。后来……” 唐柔雨一边展开书信,一边冷笑道:“后来怎样?” “后来,我听说胡笳使者纠缠箜篌姐姐,同病相怜,冒昧去询问箜篌姐姐实情。箜篌姐姐微笑道:‘世上唯情之一字,乃勉强不来。真正心仪时,便眼角眉梢都是笑,苦亦是乐,怨亦是乐。呵,红尘纷扰,人心寂寥,我虽有绮丽春思,胡笳使者却不是能让我笑的那个人。’ 李鱼眼前忽然现出箜篌使者笑靥如花的模样,嗔里调笑,醉中酡红,低眉偷瞥处,别有动人情。 李鱼的心猛然一跳,不由得用力摇了摇头。他虽觉自己荒唐多虑,但心上又多添了一份责任,对杀死箜篌使者的真凶愈加痛恨,对眼前扑朔迷离的情势愈加关切。 只听琵琶使者继续道:“与箜篌姐姐一番谈话,属下终于醒悟过来,决定追随箜篌姐姐的勇气,不再与胡笳使者虚与委蛇。于是属下写了一封绝交书交给胡笳使者,说明我心有所属,不能接受她的好意。” 唐柔雨将书信结尾的两句诗信口读出,语调哀伤,双眸之中似乎也充满了悲伤:“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然后她轻轻喟叹道:“这封绝交书文辞婉约,却态度坚决,堪与文坛宿将一争高下。想不到,你竟也对箜篌姐姐别有牵念,还真是让人意外呢。” 她随即又冷笑道:“既是递与胡笳使者的书信,怎么还留在你手中?” 转眼之间,唐柔雨转换了三种神态语气,中间没有丝毫板滞,愈显高深莫测。 “属下对箜篌姐姐,只是一厢情愿,从不敢表露于外,更不想让箜篌姐姐烦恼。至于这绝交书……” 琵琶使者坦然解释道:“属下将绝交书送给胡笳使者,本以为她会勃然大怒。谁知第二天,她来到属下面前,说道:‘落花流水,有缘无分,我也不会强求。这绝交书太重,你自家留着吧。’她临走之际,却径自将属下的贴身香囊拿走,属下大声呼唤,她已转身离去。” 唐柔雨点头道:“据娘亲传来情报,胡笳使者将那只贴身香囊供出,咬死是你与她定情之物。幸好你有绝交书为证,不然我真要被胡笳使者蒙骗过去。” 琵琶使者又是不住磕头:“递了绝交书后,胡笳使者几个月中都没有纠缠属下,更没听箜篌姐姐提起过她了。属下还以为胡笳使者自觉没趣,从此死心,还以为风平浪静,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才明白过来,胡笳使者之所以要杀死箜篌姐姐,不只是因为箜篌姐姐拒绝了她,还因为属下爱慕箜篌姐姐,再一次让胡笳使者自尊受损。 恨上加很,胡笳使者妒火中烧,失去理智,于是动手杀了箜篌姐姐,妄想用李鱼和玉笛使者顶罪。而在阴谋败露之后,她更将主使者的罪责推到属下头上,一箭双雕,以一条命换箜篌姐姐和我两条命,她真是好狠的算计啊!” 唐柔雨叹道:“原来如此,难怪胡笳使者一口咬定你是幕后主使,原来她恨你入骨。哎,我差点错怪好人。”说话之中,她伸手去扶琵琶使者起来:“琵琶,我真是对不住你,请你原谅我。” 琵琶使者依旧磕头不起,感激涕零道:“少宗主明鉴万里,属下感激已是不及,焉会有半点委屈?属下其实心里早就安心了,既然少宗主能查出杀害箜篌姐姐的真凶,自然也能揭破胡笳使者的谎言,还属下一个公道。 而属下刚刚之所以指认胡笳使者,愿意赌上性命与胡笳使者当面对质,也有对箜篌姐姐的愧疚之意在。如果我不写这封绝交书,如果我答应了胡笳使者的过分要求,说不定胡笳姐姐就不用死了啊! 如今箜篌姐姐已死,就算杀死胡笳使者,也不能让箜篌姐姐活过来了,我真是百身莫赎,百身莫赎。” 李鱼细想琵琶使者言辞,细察琵琶使者神态,觉得琵琶使者并无虚言,心中暗忖道:“原来我这一场无辜罪名,竟是源自冤孽情伤。胡笳使者因为得不到所要而因爱生恨,布局杀人,却将我无端牵扯进来,更酿出这一连串事件。” 忽见唐柔雨拍掌赞道:“好一张玲珑巧嘴,好一段过人智计。琵琶,我说你是十二乐使中最聪明之人,并非溢美之词,乃是发自肺腑的佩服。可惜了,这般智慧人物,终不能为仙音宗所用。” 琵琶使者大惊失色道:“少宗主,属下哪里做错了吗?属下对仙音宗一片赤胆,绝无贰心。” “你当然没有做错。你知道我对李鱼一往情深,便处处说话讨我喜欢,更故意让李鱼知晓我的情意,以现出你的聪慧通灵,冀望我对你重用垂青。而当我揭穿你是幕后阴谋者之时,你处变不惊,思路清晰,更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绝交书,以求得我的信任。显然,你早就将各种情况通盘考虑,预作安排,连我也差点被你糊弄过去。” 琵琶使者眼神之中闪过一缕不安,却犹自镇定:“少宗主,属下所言,句句是真。固是不惜一死,却不想让那害了箜篌姐姐的胡笳使者得意发笑,不想让箜篌姐姐于地下扼腕叹息。” 唐柔雨自信微笑:“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迷局终解,我自然会让你心服口服。” 唐柔雨与琵琶使者两人长篇大论,各种声色上演,到头来全都只是逢场作戏。李鱼目瞪口呆,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忽然发现,和唐柔雨、琵琶使者这些人比起来,他非但不是什么聪明人,简直已像一个大傻子。 (再解释一遍,没签约的情况下,我一个月只能保底更新20章。一般情况下是连续更新5天,然后休息几天,然后再开始更新5天。 大家别嫌慢,毕竟我是在用爱发电,写一章要3个小时,还没有一分钱稿费。) 第69章 甘拜下风 唐柔雨对琵琶使者道:“你拥有惊人才智,却谨慎细致,不将其他人的智慧看低,这便是你最聪明的地方。你知道仙音宗一定能凭着蛛丝马迹查出胡笳使者,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打算牺牲胡笳使者,而胡笳使者也心甘情愿帮助你完成布局。” “胡笳使者这般痛恨属下,职位更是高高在上,如何肯听属下指挥?少宗主,属下剖心析胆,还不及胡笳使者的污蔑之词吗?少宗主素来公允,不以亲疏而论断,为何独对我心存偏颇?” 唐柔雨又是一声冷笑:“若没有确认事实,我焉敢打草惊蛇?你其他说辞,皆是事实无误,所以能够理直气壮,让人由衷信服。唯有一番解释,你却南辕北辙,大错特错,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 你听清楚了,其实胡笳使者对你百般回护,并无半点怨恨之心。纵然娘亲搜出你那贴身香囊,胡笳使者也矢口否认与你有关,只说她喜欢收集香囊。她还拿出了古琴使者、雅埙使者、玉箫使者等人的香囊,替你开脱了嫌疑。 我先前说,胡笳使者供出你是主谋,根本就是虚言。但你却认假为真,顺杆直上,更拿出一封绝交书来证明她对你有莫大怨恨。如果胡笳使者真是恨你入骨,严刑拷问之下,为何对你绝口不提?” 琵琶使者瞬间面如土色,喃喃自语道:“你那般声色俱厉,竟只是是欺诈之言。我居然,我居然主动上钩。” “全因你做事滴水不漏,将李鱼、玉笛使者、胡笳使者通通算计进去。若非诈你一下,还真是找不出一点破绽。” 琵琶使者缓缓站起身子,叹道:“世人都以为,唐柔雨雅号冰雪仙子,是因为唐柔雨如冰雪酷寒,拒人于千里之外。 世人胡乱猜测,我却能明白醉眼看花主人深意。你之所以被誉为冰雪仙子,乃是因为你冰雪聪明,智谋无双。我确是存了和你争斗之心,如今高下立判,我不得不甘拜下风。” “你太自谦了。”唐柔雨微笑道:“我凭借着独特的联络之法,一直与娘亲互通情报。而你被我调离仙音宗,对仙音宗内情况一无所知。所以你的失败,并非智慧不如,而是情报不足。 你之前信誓旦旦要与胡笳使者对质,因为你都做好了准备。不管她是按照计划担下罪名,还是脱离计划将你供出,你都有信心与技巧应付过去。可惜,此刻的你完全不知道仙音宗内情况,犹如盲人摸象,空有满腹智计,也只能被我糊弄。” 琵琶使者摇头道:“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与你差距甚远。我的失败,的确是因为形势不明,无法做出精确判断。但之所以会有这般窘境,一切皆是出自你的谋划。 这一回出来,你点名要我跟随,说明你早就怀疑我了,只是没有确切证据罢了。你故意让我离开仙音宗,不让我知晓确切情况,一边又故意宠信我,让我放松警惕。今日之败,我败得不冤。但我还是不明白,你是因为什么而对我起疑的?” “当日箜篌姐姐惨死,我与娘亲首先断定李鱼不是真凶。胡笳使者的绯闻,我们也有所听闻。如你预料那般,我们很快将目光放在了胡笳使者身上。 但我转念一想,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就算胡笳使者因怨仇杀,为何定要挑选众派高手云集之时,那岂非增添了刺杀失败与阴谋暴露的风险?如果胡笳使者想要杀害箜篌姐姐,平时也可以动手,为何还要在娘亲大寿之日偷袭? 细思之下,我推测凶手此举,不只是要杀箜篌姐姐,更是要陷害李鱼。但胡笳使者与李鱼素不相识,并无仇怨,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那究竟是谁在幕后要陷害李鱼呢? 最关键的是,胡笳使者一直负责仙音宗巡逻事宜,绝无在仙林走动,也没有机会与外人结下交谊。又有谁能驱使胡笳使者做出损人损己的事呢? 此中事情绝不简单,我推测胡笳使者背后多半另有黑手,而这个黑手很有可能与外人勾结,试图乱我仙音宗。为了找出这个潜伏的内贼,我们暂时按兵不动,不去打草惊蛇。娘亲一边发下天音令搜捕李鱼,一边暗中盘查,却没有什么结果。 虽然仙音宗对外联络事宜,由你和玉箫使者、瑶筝使者三人负责,但其他使者及内门弟子也经常往来仙林,实在无法细究。 直到那一天,霜月仙子来到仙音宗,与我谈论玉笛使者、大鼓使者的嫌疑,又盛赞琵琶你沉着冷静,堪当大任。 霜月仙子不清楚仙音宗内情,我却恍如梦醒,当时便对你起疑:‘黑手一要陷害李鱼,二要除掉娘亲的心腹,可谓一石二鸟。如今需要提拔新管事,假若琵琶使者就是黑手,更是一石三鸟了。’ 琵琶你因联络各派之故,最有可能受到外人结纳与蛊惑。而以动机而论,较之胡笳使者,你更有理由杀死箜篌姐姐。 你以外门弟子的身份脱颖而出,奋发上进,娘亲亦多次对你赞许有加。上回派你与大鼓使者追捕李鱼,也是倚重你之意。但若箜篌姐姐在时,娘亲最看重之人却只能是箜篌姐姐,永远都轮不到你。只有箜篌姐姐身死,管事之位才能空缺,你才有机会递补。 而后我细查资料,发现你曾经是胡笳使者的手下。于是,所有线索都可以串联起来了。但这一切皆是推测,并没有任何实据。很大的可能是,我完全是冤枉你了。 所以我将你带在身边,也有真心提携你之意。如果最后是我推测失误,说明你忠心可靠,回去后更有理由举荐你担任管事之职。” 琵琶使者截口道:“遇到了李鱼,从李鱼口中得知怀剑公子是阴谋者,你更加肯定了推测。因为我与圣儒门交涉过多次事务,更有可能被圣儒门收买。于是你觉得收网的时候到了,冒险一试,果然诈出了实情。” “刚刚我许诺你管事之职,你极力掩饰,但眼中的得意与轻蔑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呵,你所图的不只是管事之位,更是仙音宗万世基业吧?你出身低寒,饱受疾苦,因而渴望权位,我可以理解。但你若想依靠圣儒门而夺取仙音宗权柄,只能是与虎谋皮,沦为棋子。” 第70章 夫妻之情 琵琶使者凄然一笑:“成王败寇,夫复何言?多谢你为我解惑,我心服口服。” 她嘴上笑意还未隐去,口边鲜血已然涌出,随即身体往后便倒,竟是七窍流血,霎时命绝。 李鱼不料琵琶使者如此决断,惊上加惊,脱口问道:“她就这样死了吗?” 结界之外,赵月儿先是见琵琶使者不住磕头,此刻又见琵琶使者浑身鲜血,更加不明所以,诧异惊惶,隔着结界大喊道:“到底怎么了?鱼弟弟,鱼弟弟!” 唐柔雨望着琵琶使者的尸体,目光中存有一丝悲悯:“牵连到圣儒门,若是继续审问下去,一发不可收拾。琵琶使者如此了断自己,不愧聪慧之名。” 李鱼忽然道:“我说怀剑公子是幕后之人,仙子就这般信我?假若我所说为假,岂非让你误入歧途?” “我当然信你。你在言语中有隐瞒不假,却断不是为活命而乱泼脏水之人。若其不然,梅花仙子怎会对你如此爱护?若其不然,你怎会主动脱离疏影阁,让自己独面生死?”唐柔雨目光中现出一点痴意:“何况琵琶使者甘心就死,事实已明,更有何疑?” 李鱼沉默半晌,问道:“那封绝交书是真是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胡笳使者为何会受琵琶使者驱使,还心甘情愿认罪?” “多半是真的。以我想来,琵琶使者先行拒绝胡笳使者,后来忽又转变态度,刻意拉拢。此等欲擒故纵,乃是掌控人心的手段。比之一开始就爽快答应,更能拴牢胡笳使者,让胡笳使者神魂颠倒。” 李鱼犹有疑惑,唐柔雨耐心解释道:“胡笳使者与怀剑公子皆是智谋过人,只凭寿宴间仓促的会面时间,已定下了陷害你的计划。 而这个计划最精彩之处,不在于诡计多么刁钻深刻,而在于他们两个人能够洗脱罪名,逍遥法外。 若不是你奇迹般反将怀剑公子杀死,一切真相都将石沉大海,又有谁能揭破他们的歹毒用心呢? 至于胡笳使者为什么动手杀人,愿意担当替罪羊,首先自然是因为她对箜篌姐姐无比怨恨,乐见箜篌姐姐的死亡。 胡笳使者的贴身小衣里收藏着琵琶使者的香囊,可见她们两人关系匪浅,多半别有勾联。一边是恼恨箜篌姐姐,一边是爱慕琵琶使者,爱与怨交织之下,胡笳使者自然甘心一死。” 李鱼沉默片刻,然后将杂念排除一空,凝神聚意,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弓箭,对唐柔雨沉声说道:“你可以动手了。” “如今水落石出,仙音宗与你再无冤仇,我为什么要动手?”唐柔雨眼睛澄澈如水,好整以暇望着李鱼的脸。 “我与仙音宗的确无仇,但却杀了圣儒门主爱子,已是圣儒门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仙音宗上上之策,便是将我的人头送给圣儒门。 如此一来,仙音宗便可以与圣儒门巩固关系,而圣儒门结交琵琶使者,阴谋祸乱仙音宗的大事也可暂时掩饰过去。 圣儒门自以为图谋密不透风,而仙音宗借此麻痹圣儒门,更可以暗作安排,关键时刻再行全力一击。 呵,李鱼的人头,正是仙音宗急需的大礼吧。” 唐柔雨噗嗤一笑:“看来李鱼你的智谋也是不可小觑,竟能够想得这么远,让柔雨佩服无比。” 她说到自己名字之时,语声故意压低,软语含媚,配合梨涡浅浅一笑,真是意态动人,不可方物。 李鱼心如铁石,全然不为所动:“我自是愚笨之徒,但既然遇上你这算无遗策之人,也总得开窍一回。闲话休题,手上见功夫吧。” 唐柔雨又是噗嗤发笑,但这一回却是晕生双颊,黛眉含羞:“我们还没有正式拜堂成亲,你这手上的功夫,我只能敬谢不敏。但若只是嘴上功夫,便不算违背礼数。” “你……”李鱼反是愣住,张口结舌,竟自说不出话来。 唐柔雨话语中的调笑,固然明显已极,而那话语下的深情,更是欲盖弥彰。 这一瞬间,李鱼心中只感一阵茫然,暗忖道:“难道我又猜错了吗?女人心,海底针,唐柔雨之心,更让我无法捉摸……” 唐柔雨笑盈盈说道:“若是旁人,我自然可以愚弄算计。唯独你李鱼,我是不会不愿更不忍算计。你是我的夫君啊。” 李鱼见唐柔雨夹杂不清,略感无奈,索性直接挑明:“上擂台不是我本意,我对仙子并没有半点情意。夫妻之说,再也休提。” 唐柔雨眸中皆是笑意:“月老既已将红线缚住你我,你就算是想逃也逃不掉啦。天涯海角,海枯石烂,你都是我的夫君。” “你!”李鱼愈加莫名其妙,语声也不自觉提高:“仙子天人之姿,为何定要纠缠我一个毁容之人?我修为不足,智慧不足,声名不足,如今容貌也没了,妖躯也现了,又有哪点值得仙子垂青?难道说,只因为当众公布的招亲虚名,仙子便纡尊降贵,这般委屈自己吗?” “委屈?”唐柔雨先是一呆,继而满脸委屈:“你对我如此冷漠,我的确是满心委屈呢。既然我修为比你高,智慧比你高,声名比你高,连容貌也比你高,又有哪点让你失望,你竟这般不屑一顾?哎,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李鱼不觉语塞,心中忽然一动,强硬道:“箜篌使者说,世上唯情之一字,乃勉强不来。我与仙子并无缘分,不劳仙子牵挂了。” 唐柔雨却不去搭理李鱼话头,变俏皮为端正,诚恳说道:“先说正事吧,我不会捉拿你,却还是希望你能上凤鸣山暂住几日。如此一来,你就不必东躲西藏了。天下人谁都想不到,李鱼竟会在我仙音宗里躲藏。 就算消息泄露也无妨,不管是圣儒门主前来讨人,还是天下人前来除害,我都会拼尽全力护住你的安全。梅花仙子以师徒之义,为你呕心沥血;我与你乃是夫妻之情,更应与你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李鱼皱眉道:“你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是不会托庇于仙音宗的。还有,请仙子再勿将夫妻两字挂在嘴边。” 第71章 天凤锦衣 唐柔雨拍手赞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你却舍却捷径,奋力独行。此中顽强意志,更胜过绝世修为与绝顶智慧,教我如何不倾倒心折?” 李鱼不由好笑:“这世上多有悍不畏死、不肯后退之人,这有什么稀奇的?那徐捕头敢顶撞仙音宗,我瞧他也很有须眉豪气。” “那捕头何以敢挺身而出,侃侃而谈?因为他不明白惹怒仙音宗的后果。若非我在场约束,只是那句多余的话,他便要被琵琶使者当成蝼蚁捏死。 琵琶使者何以并不抵抗,服毒自杀?因为她自觉对付不了我,索性一死了之,还能少些挣扎的痛苦。 俗人不知深浅,徒然丧命;智者洞悉形势,无心拼命。 唯独大勇之人,明明知道失败的惨烈,明明知道有死无生,却还是像俗人一般,以卵击石,义无反顾;螳臂当车,万死不辞。 也唯有大勇之人,才能堪破极致的生死玄关,为看似暗潮汹涌实则一潭死水的仙林别开生面,造出一个新天地。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阴盛阳衰的仙林中,似你这般铁骨男儿,真正旷世少见。至于容貌妍媸,不过皮囊,并非我所在乎。” 饶是道心坚定,李鱼仍是被唐柔雨的话语骇了一跳。 他摸了摸鼻子,叹道:“仙子是在捧杀我吗?我苟延残喘,连自己性命都无法掌控,更遑论再造仙林?” “英雄在成为传说之前,与俗人一般滑稽,甚或还为俗人所笑。当风浪肆虐,天地崩塌,摧锋于正锐,挽澜于极危,才是英雄显现之时。 柔雨当不了英雄,却想做一做红拂女与卓文君,识英雄于未遇,献琴心于未达。” 红拂夜奔与文君夜奔,均是千古美谈。但唐柔雨此时却是一语双关,一边解释这英雄与贵人的“知遇之情”,一边却在暗示英雄与红颜的“邂逅之情”。 红拂与李靖终成眷属,文君与司马长卿相守白头,唐柔雨虽然没有将“夫妻”两字明明白白挂在嘴边,而言辞之间,仍是以李鱼妻子的身份自居。 李鱼自然明白典故背后的儿女韵事,对于唐柔雨的痴缠更感束手无策。 他只有故作不知,眉毛一轩,避开话头:“既然仙子不准备捉我回仙音宗,便请解开结界,放我离开。” 唐柔雨柔情似水,双眸直望着李鱼的眼,轻轻一叹:“李鱼,柔雨此生已认定了你,终会等到云开见月的那一天。既然你现在不认可这段感情,柔雨不提婚约便是。但这件天凤锦衣,你必须得收下。” 说话之时,唐柔雨从百宝囊中拿出一件玄黑色袍服,身体与幽香一齐往前,殷勤递向李鱼:“仓促之间裁剪而成,做工粗糙,且将就一下。” 李鱼身体不由自主往后一缩,推辞道:“美意心领,我衣服够穿……” “不然,此衣别有不同。天凤锦为海外仙山之物,能自动除去血污,破碎之后更能自动缝合。而想要裁剪天凤锦,须用万年荒思枝,暗合‘巢倾枝折凤归去’之意。 你深陷漩涡,血战难免。天凤锦衣无法为你抵御伤害,却能让你少一桩烦恼,不必频频更换衣物。天衣无缺,与你手上这柄桃花扇异曲同工,恰恰相配。” 李鱼不断摇手,不断后退:“如此珍物,我不能接受。” “你无端背上杀害箜篌姐姐的骂名,虽眼下真相大白,但形格势禁,仙音宗暂时还不能恢复你清白,便连天音令也无法撤回。这天凤锦衣不是馈赠,而是些许弥补。若你不肯接受歉意,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食难下咽,寝不安席。”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李鱼再无法退避,终是伸手去接过天凤锦衣。没想一只手却触到了唐柔雨温热指尖,他避之如蛇蝎,慌忙收回了手,将天凤锦衣放入囊中。 唐柔雨嫣然一笑:“你将钱财都一并给了那掌柜,我这里微薄银钱,亦是略表歉意。”说话时,手上已捧着一大捧饰物,翡翠玛瑙,珊瑚夜珠,件件价值连城。 李鱼此刻囊中羞涩,既已受了天凤锦衣这等稀世奇珍,翡翠明珠这等世间俗物,更无理由推拒。 只是这一回,他却不敢亲自伸手去接,将“神思诀”大材小用,慎而重之使一招“云间见回龙”,将诸般饰物吸到双掌之中。 “噗嗤。”唐柔雨忍俊不禁,调笑道:“大英雄忽作畏缩之态,不拘一格,当真我见犹怜。” 唐柔雨故意将“我见犹怜”意思歪曲,偏又切合情景,不免令李鱼脸上微微发热。 他只好假作从容,淡淡道一句:“什么英雄什么畏缩,都是你自说自话。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唐柔雨收住了笑:“真相已明,歉意已致,衷情也已被当成戏言吹过你耳边。我依依不舍,却没有借口强留你在身边。只不知今日一别,何时再见?” 她莲步缓缓,往李鱼方向走了三步,却忽然将目光投瞥于赵月儿身上,轻轻道:“她似乎不是寻常女子,恐怕另有图谋。我知道,你心中信她多于信我,我也不便多言。总之你……一切小心。” 李鱼默然无语,暗忖道:“唐柔雨心细如发,轻易瞧出了月儿姐的伪装。但她若知道月儿姐亦是出身仙音宗,怕也要小吃一惊。” 唐柔雨自嘲而笑,先将琵琶使者尸体收好,然后纤手一挥,将结界解开。 没了无形屏障,赵月儿的声音倏然在李鱼耳边响起:“鱼弟弟,这是怎么了?” 唐柔雨对着赵月儿嫣然一笑,随即转过身去,背对着李鱼,如白练飞空,转瞬已在缥缈云中。 李鱼不知为何,竟有一缕怅惘之意,茫然望着天空,却再瞧不见那一袭白衣,更望不见那一管白玉箫了。 赵月儿一拉李鱼衣袖,脚上重重跺地:“鱼弟弟,你说话啊!” 李鱼回过神来:“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边走边说。” 赵月儿只好点头,与李鱼疾往邻近新龙镇而去。 出了新凤镇十里,李鱼方才开口说话。他不想赵月儿涉水太深,便隐去了细节,只说了个结论:“简而言之,唐柔雨已查明事实,原来是琵琶使者害了箜篌使者,我的冤屈也得以洗刷。” 赵月儿喜滋滋道:“太好了!那鱼弟弟就不用被追杀了。” “没那么简单,仙音宗不会收回天音令,而圣儒门与正派诸人更不会放我逍遥。所以我们才要赶紧买到骏马。” 赵月儿气鼓鼓道:“太过分了!太可恶了!” 隔了半晌,她又无奈叹气道:“话说回来,仙音宗本来就不讲道理的,我早就深有体会。” (弱弱说一句:求推荐票!) 第72章 情系何人 两人快步又走出数里地,赵月儿几番欲言又止,突然加快了步伐,来到李鱼身旁,问道:“鱼弟弟,刚刚看你手上,似乎拿着一件衣服?” 李鱼随口答道:“是啊,唐柔雨说是仙音宗给我的补偿。她执意要塞给我,我懒得啰嗦,便收下了。” 赵月儿“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埋头赶路。 两人购得坐骑之后,照计划向东而行。有了新凤镇客栈前车之鉴,李鱼更加谨慎,特意不往酒楼饭馆凑热闹,只在偏僻野店吃了晚饭。 一路纵马行去,皆是无恙。只是月色渐浓,寒气上涌,尚未找到合适的安歇之所。李鱼还以为今夜要餐风露宿,偏是凑巧,又过数里就望见半山腰一个山洞。 李鱼与赵月儿均是现出喜色。到得山洞前,李鱼小心翼翼踱入,探明洞中别无他人,才招呼赵月儿进入。 这山洞并不宽敞,却也足够两人安身。李鱼捡了些木柴竹枝,燃起一堆火。 火苗噼里啪啦响着,为山洞添了一番暖意,将两人脸庞照得通红,别有一番新奇滋味。 李鱼与赵月儿闲话了几句,便闭目养神,思索今后情势:“圣儒门主受了重伤,又碍于身份地位,多半不会亲自来捉拿我。但他门中随便来一个馆主,就不是现在的我能够对付。 加上圣儒门已发出圣儒令,天下人不管是为了名还是为了利,都如见血的苍蝇,嗡嗡嗡围着我打转。只要我还在仙林中行走,行踪便根本无法隐藏,终是永无宁日。 自新凤镇而出,这一路暂时安稳,多半是因为云台山的惨败,让诸人不敢贸然出击。一旦他们看清楚了我的路数,集合好了力量,必然不会让我好过。纵然我能侥幸赢得几场,最终也是惨死的下场。 但若是我一直躲藏起来,先不说轻易摆脱不了眼线,即便真能够隐藏十年二十年,境界无法提升,又有什么用?眼下没有师父在旁边指导,我想要提升神思诀,犹如无源之水,难以为继。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不断的战斗和情绪的极端波动,感悟神思诀的运用之妙。 如此又绕回原点,正派之人不是傻子,不会坐视我变强。譬如这回云台山便是倾巢而出,若非我意外现出妖躯,焉有此刻对火取暖的宁静时分? 至于借助妖力方面,我并不懂驭使妖力的法诀。当我能够运转自如,随心控制九转狻猊的身躯之时,我分明感觉到,狻猊的力量瞬间衰退。与狻猊不受控制、吃人吞棋之时相比,妖力下降何止百倍?想要以此御敌,乃是痴人说梦。 即便我真正掌握了妖力运转之道,却难免真正坠入妖怪行列,忘了义父教诲,忘了师父深恩,更忘了为人之义。那样的景象,连只是想想都难以接受,还不如早早死了呢……” 一时间,李鱼思绪翻涌,左思右想,全然想不出一个破局之道,存身之策。 他不禁又想起唐柔雨那些过誉之词,只觉滑稽不已,自嘲而笑:“王荆公有言曰:‘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此言得之。 空有志向的我,却无改天换日之力,其实亦不过凡夫俗人,如何算得英雄?” 但李鱼到底小看了自己,若是旁人易地而处,自是忧愁难遣。但李鱼只是一笑间,却已将诸般烦虑一齐笑开,反而生出无限勇气,未有半点绝望沮丧之意。 他反倒兴致盎然,伸手将那件天凤锦衣拿了出来,但见裁切细密,又觉触手滑软,一时心动,便将外衣除下,将天凤锦衣穿在身上。 这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大小吻合,宽瘦合意,尤其那一种轻盈附着的感觉,让李鱼颇觉舒适。他伸手一抖,衣袖微微飘起,果然吴带当风,平添了飘逸之气。 虽是此刻容貌已毁,但人靠衣装,穿上这玄黑色天凤锦衣之后,李鱼那种渊渟不动的自信气质益加彰显,虽然内敛自藏,却是灿灿生光。 却听赵月儿嗔道:“嘴中说得那么淡然,到底是巴巴穿在身上,还痴痴满脸是笑。鱼弟弟,看你多开心啊。” “既然拿了这衣服,总不能束之高阁吧?那就暴殄天物了。何况这衣服确实不凡,可惜式样是男子穿的,要不然倒可以送给月儿姐。” “谁要穿这黑不溜秋的衣服了?你喜欢就穿着好了。”赵月儿撇起了小嘴:“反正,这是冰雪仙子送的礼物,你满意的不得了呢。也是,堂堂仙音宗的少宗主,堂堂八大仙子之中的冰雪仙子,先是对着天下公布你是他的夫婿,现在又亲手为你缝制衣物,浓情蜜意,令人羡煞。你当然要笑个不停了。” 李鱼一摆手道:“休要胡言,我与冰雪仙子并无瓜葛,而我接受这件衣服,也与男女之情无关。” “嘴上是这般说,心里谁知道怎么想呢?”赵月儿眼神中飞出一缕幽怨:“即便是老实忠厚的鱼弟弟,一到感情事上,也是狡猾如鱼,口是心非。” 李鱼懒得多说,便道:“时间不早了,月儿姐好睡觉了。” 赵月儿却咯咯笑道:“鱼弟弟,你真是……面皮太嫩了。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你就嫌我多嘴了啊。 虽然我对仙音宗没有什么好感,但以姐姐关心弟弟的立场来说,你与冰雪仙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对你情根深种,又是仙音宗的继任者。你与她成亲,真正是男才女貌,再完美不过。” 李鱼略感头疼,无奈道:“怎么月儿姐也为冰雪仙子说项?我对她根本没有非分之想,此事切莫再提。” 赵月儿满脸诧异:“怎么会呢?冰雪仙子如天仙一般,尤其一片情深,连我都能够分明感受,鱼弟弟竟没有半点心动?难道鱼弟弟不是男人?” 李鱼听她越说越离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索性又闭上了眼。 却听赵月儿致歉道:“鱼弟弟,我那只是顺口说出,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吧,你这铁石心肠,实在有点不近人情,让人觉得太怪了。” 李鱼依旧不去理她,赵月儿忽然又惊呼了一声:“哦,我知道了,原来鱼弟弟早就有心仪之人,所以才能如此淡定。快和姐姐说说,你到底情系何人?我非常好奇,究竟是谁让鱼弟弟这般痴情,连冰雪仙子都不屑一顾?” 李鱼不得不睁开眼睛,略带嗔责道:“别胡说八道了,你就算不想休息,也别来打扰我休息啊。” 赵月儿伸了伸舌头,自去另一边躺下,轻声嘀咕道:“小气,干嘛不敢和我说?哼,你不说,我也能猜出八九分来” 李鱼无奈一笑,复又闭上了双目,眼前却倏然现出胡绛雪绝美容颜。 李鱼霎时吓个半死,一颗心砰砰直跳,浑身血液亦似僵住了一般。 鼓噪战栗之中,有七分恼怒,有二分自责,却偏留有一分情难自禁。 第73章 魔音宗主 轻易过了夜半,李鱼为防不测,只是闭目假寐,不敢熟睡。 迷糊之中,忽有一缕箫声突兀生于李鱼识海,无风生澜,推波流远。 李鱼遽然惊醒,抬眼却见胡绛雪晕生双颊,眼含春波,将林下潇散之风全盘推倒,转为热灼媚娇之态,直如梅开雪林,霞流云气,虽是改弦易辙,风情更胜往昔。 李鱼喜出望外,脱口而出:“师父,你怎会来此?我好生挂念你!” 一言喊出,心念如沸,情思缠绵,蓦然竟有将胡绛雪揽入怀中的冲动。 也在同时间,李鱼忽然醒悟过来:“师父绝无可能来到此间!我更不敢有半分亵渎之心!” 一霎灵台清明,借着低低暖暖的火光,李鱼定睛瞧去,却分明望见胡绛雪俏生生站在眼前,双眸如水,吐气如兰,一片真情意切,岂是虚像假影? 眼中觑定,枷锁发虚,李鱼情意与欲念一齐发作出来,渴慕思切之至,双手剧烈颤抖着,便要去捧看胡绛雪脸庞。 千钧一发之际,根植于内心深处的那份敬畏虔诚,稍稍盖过癫狂躁动,让李鱼略略回神:“不,我不能!” 他当机立断,猛咬舌尖,钻心之痛开出绚烂血花,也让眼前人影丕变显真。 那双目含情的女子,何尝是纤尘不染的胡绛雪,不过是双目迷离的赵月儿罢了。 “有人在暗中算计!” 李鱼一念动处,连忙伸手扶住赵月儿肩膀,用力摇晃,大声猛喝:“月儿姐,你醒醒!” “呵!” 渺渺中传来一声轻蔑低笑,随即更有一缕缕箫声宛转响起,其声呜呜,其音缠绵,倾述之间,如怨如慕,令人魂消志短。 李鱼神识一滞,眼中顿时不见赵月儿灰脸黑痣,唯剩胡绛雪那火一般的眼睛,那火一般的脸庞。 “不可坠入奸计!”李鱼故技重施,再度将舌头一咬,却是劳而无功,再不能逃离箫声幻梦。 赵月儿此时已将双目紧闭,浑身透出香汗,将热气催到李鱼身上,不由分说将身躯钻入李鱼怀中,喃喃自语,如陷梦魇:“鱼弟弟,鱼弟弟,鱼弟弟……” 一声声呼唤,柔情千番;一阵阵温香,魅惑万端。 昔日深藏于心的爱恋,借着绮梦幻思,一时发作出来,更胜过千里决堤,汹涌不可收拾。 李鱼本是伸手想将赵月儿推开,但双手触及赵月儿后背,便感一阵战栗,反将赵月儿扣于怀中,满心中只剩下了激动与猖狂,眼中竟是不由自主流出眼泪,大喊道:“师父,师父!” 此刻李鱼眼中的赵月儿,分明是含羞敛眉的胡绛雪,尽数抛开世俗规矩,脸庞死死埋在他的胸膛,双手用力反抱,说一段难描相思,贪一霎迷里欢愉。 先前若隐若现,未曾明白显露的情花,终在此刻绚丽绽放,缔下三生盟约,更演绎出万世不磨的浓情密意,与天下痴男怨女一起,共盼白头到老,共愿情天不负。 此刻的李鱼,满心皆是急迫与渴慕,切切想要俯身去亲一亲怀中佳人。 却不料世事福祸相依,正因这炙热滚烫的情火,将李鱼全身燃烧,偏又让李鱼战战兢兢压下猖狂之念:“师父冰清玉洁,我怎可对师父无礼!该死,该死!” 情心愈浓,怜心愈切,惭心愈多,欲心便如潮水退却,识海霎时恢复澄清。 虽然箫声依然不依不饶,蛊惑人心,但自守操行的李鱼已如磐石坚毅,丝毫不为所动。 他更已看清怀中之人,并非心心念念的胡绛雪,而是痴痴迷迷的赵月儿。 李鱼暗自侥幸:“好险,差点着了敌人的道儿。总算没有做下错事。”便慌忙去推开赵月儿紧紧纠缠的身躯。 孰料赵月儿意识模糊,腰背被李鱼这么一推,身体益加软绵,嘴唇亦如迷失在无垠沙漠中,急切间只知搜寻水源,一解口干舌燥之苦。 李鱼情知已无法叫醒赵月儿,决断突下,伸手重重斩向赵月儿脖颈,顿时将赵月儿击晕在怀。 他将赵月儿轻轻放在地上,怒声一问:“何方鼠辈,竟做此无耻勾当?” “呵。” 缥缈中再传一声轻蔑笑声,随即山洞口现出一抹绿裙,缓步踏前,将妖艳面容与冷嘲热讽一齐送到火光中:“抱着别个女子的身体,喊着自家师父的名讳,论起无耻来,你李鱼独占鳌头,我是自叹不如呢。” 这绿裙女子烟视媚行,一举一动都有荡人心魄的魔力。最令人惊叹的是,她每一步的步伐都是婀娜多姿,绝不相同,但每一步走出的距离却又分毫不差,精准无缺,足见其气韵之强,中气之足。 李鱼全然瞧不出来人的深浅,知道来人非同小可,益加惕神收心,沉声以问:“无耻暗算,偏能理直气壮。想来阁下是邪派中的重要人物了。” “呵。” 绿裙女第三次轻笑,却与前两次笑有云泥之别。 因为此刻,她的笑真真切切在李鱼耳畔,她的嘴唇真真切切在李鱼眼前。 她的笑在火光中摇曳,将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洞装点成天地中最美的仙山洞府:“李鱼不但意志过人,眼力也是不凡。不错嘛,看起来我捡到宝了。” 说话之间,绿裙女又已踏出三步,与李鱼只距离五丈之地:“李鱼,你能猜出我是谁吗?” 李鱼感觉到死亡阴影正在接近,胆气益发矜豪,冷笑道:“你我之间,只有仇怨,并无闲话的必要。所为何来,开门见山吧。” 绿裙女掩嘴一笑:“还真是着急呢。也罢,不绕圈子了。我便是魔音宗宗主楚晚晴,此来乃是招揽你入我魔音宗麾下,襄盛举,图大业,不负你平生所学。” 李鱼听陈凤年提起过,魔音宗与仙音宗千年前曾是一家,后来因修炼等诸多矛盾,不但分为两宗,千年来更是攻伐不止,无有宁日。 现任魔音宗宗主身份极其神秘,世人只知她是女子身份,至于容貌、修为、脾气等其他情况皆是不知。 陈凤年对魔音宗主颇为好奇,揣测魔音宗主亦是倾城倾国的绝色佳人。奈何多方探秘,仍是不得其详,是以谈论之时,不无遗憾。 第74章 最恨最爱 楚晚晴见李鱼沉默不语,笑嘻嘻道:“刘玄德三顾茅庐,楚晚晴夜顾山洞,求贤之意,别无不同。李鱼,你是世上第一个知晓我名字的男人。这番用心眷顾,你可莫要错待呢。” 她话语中都带着甜甜的笑,但在醉人的笑容背后,却又分明安排一柄柄锋利的刀剑,让人既感名花蛊惑,又感毒刺威胁。 李鱼万万想不到,魔音宗主竟会大半夜亲自来到这小山洞,与自己对面而立。李鱼更不由想起狂剑城的澡雪君,亦曾受命前来拉拢自己,话语之中,颇显热忱。 甫出仙林未久,已得到六大邪派这般看重,即便李鱼心志沉稳,亦难免兴起波澜:“难道真如唐柔雨所言,我竟已成为仙林瞩目所在?” 李鱼一边心潮起伏,一边淡淡道:“沦落江湖的我,居然是个香馍馍,还引来魔音宗主的大驾。天大荣幸,蓬荜生辉,只可惜李鱼才疏学浅,无福消受。” “才疏学浅吗?”楚晚晴抿嘴一笑:“独自击杀怀剑公子的你,若还是才疏学浅,世上便没有几个才子了。” 怀剑公子! 又是怀剑公子!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李鱼惕然一惊,先前兴起的几分得意立时化为乌有,暗自警醒:“李鱼啊李鱼,你还没认清自己的实力吗? 狂剑城之所以挚诚邀你,云台山之所以全力拿你,魔音宗之所以看重你,天下人之所以注目你,其实根本不在乎你李鱼。而只是因为你杀了怀剑公子,仅此而已。 天下人都不知道,杀死怀剑公子的并不是李鱼。可你李鱼却一清二楚,这一切不过是火玄珠之力,与你李鱼何干?你还有心情得意吗?” 于是李鱼自嘲一笑:“看来宗主看重的乃是怀剑公子,非是我李鱼。” “有比较,方显高下。莫怪我将你与怀剑公子相提并论。怀剑公子威名素著,远播四海,但有你横空出世,他自然是相形见绌。如今仙林中人,只知有你,不复忆及怀剑公子了。何况……” 楚晚晴将语声拖长,饶有兴味地望着李鱼:“今夜之前,世上我最恨之人便是你李鱼。今夜之后,世上我最爱之人亦是你李鱼。世上可以没有怀剑公子,却不可以没有李鱼。” 李鱼听她张口就是爱与恨,也不知是邪派人物满口谎言,还是骄纵女子随心所欲,空言敷衍道:“宗主如此厚爱,愿闻其详。” 其实李鱼假装淡然,脑中不断在焦急思考退敌之策:“以实力而言,全然没有击败楚晚晴的可能。纵然我不顾道义,偷袭出手,也无法突破楚晚晴的护体真气,徒然被她嗤笑。左右是一死,我绝不能晚节不保……” 楚晚晴眼中含笑,笑里藏刀,语声合并了欢喜与怨恨,目光灼灼直望着李鱼:“你肯定还记得,凤鸣山上的比武招亲吧?我辛辛苦苦安排北海驼叟上场,孰料好戏尚未开锣,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让一切都成泡影。你说,我该不该恨你呢?” 李鱼恍然大悟,暗忖道:“怪不得北海驼叟敢招惹仙音宗,原来背后是楚晚晴在捣鬼。看来楚晚晴想借北海驼叟与唐柔雨的婚事来羞辱仙音宗,让仙音宗主的大寿变成笑话。不料我阴差阳错打败北海驼叟,楚晚晴便连带着恨上我了。” 这般想着,李鱼仰头大笑,放肆嚣张:“我有没有打败北海驼叟,实在无关轻重,因为北海驼叟最终必败无疑。 宗主若以为北海驼叟足以胜过唐柔雨,请恕李鱼无礼,宗主的眼光似乎算不上高明。我虽然愚笨无谋,但易地而处,却不会使出这样拙劣的计谋,反让仙音宗白看笑话。哈哈哈!” 面对着实力超凡的楚晚晴,李鱼自觉黔驴技穷,只能故意激怒楚晚晴,试图在无希望的绝地里找出一线生机。 “你懂什么?我可没让北海驼叟打败唐柔雨啊。只不过让他与唐柔雨正面对敌之时,将自己身上衣服全数震碎,一丝不剩……” 楚晚晴着意将“一丝不剩”四个字咬得很重,凤眼轻转,万千风情尽在一笑中:“好让唐柔雨瞧瞧那老东西的肮脏身体。唐柔雨雅号冰雪仙子,自诩冰清玉润,这份不可推却的大礼,必可让她呕吐反胃,一辈子都休想忘记呢。” 李鱼不由默然。 以效果而论,楚晚晴的计谋无异于儿戏,对仙音宗造成的影响似乎微乎其微,与她魔音宗主的身份大不相称。 但以用心而言,楚晚晴的计谋却又堪称绝妙,有的放矢,恶毒无比,让人不寒而栗。 若是这一幕当真在万千豪杰面前上演,唐柔雨的声誉立时受损,而唐柔雨的芳心中也永远留下这一处心结。魔音宗再大肆宣扬,死咬不放,便有可能借此小破绽击破唐柔雨的无缺道心。 楚晚晴笑道:“所以你瞧,我是不是该恨你恨得牙痒痒呢。得知计划被你打乱的那一刻,我真想将你碎尸万段呢。谁料想你这个人呀,总是能给我出点新花样。 还是同一天,你居然又将仙音宗箜篌使者杀死了。箜篌使者乃是唐佳慧那贱人的心腹爱将,如此一来,你又是我的福星了。” 李鱼截口道:“杀死箜篌使者的另有其人,福星之称呼,李鱼愧不敢当。” “你并非真凶,我早已醒觉。所以我才说,今夜之前,你一直是我最恨之人。只不过,恼恨之中,对初出茅庐的你也不觉多了几分好奇。 后来你杀死怀剑公子,一度销声匿迹,再现身时,容貌已毁,名气已壮,却当众宣布脱离疏影阁,更叫我忍不住揣测你的为人。 然后就又听说你乃是妖族之人,更让云台山差点全军覆没。于是我心中就越发急切。就如同有一团神秘的火焰,让飞蛾不顾一切往前扑逐。将火焰扑灭也好,被火焰烧死也好,总之就是想要去探个究竟。” 李鱼心中又是一惊:“新凤镇之事不到一天,楚晚晴不但一清二楚,连人都到了我面前。六大邪派的手段,果然通神。” 楚晚晴眼中带着迷离之媚,纤手去扶了一下头上金步摇,将手指尖上的妖冶紫色显露无疑:“直到今夜,我以‘春衫醉’相试,已试出你是世上少有的有情人,明明情念勃发,偏能坐怀不乱。” 第75章 给我跪下 李鱼再次默然,仿佛未曾听见楚晚晴的夸赞之语,面上神色丝毫不动。 他已预感到空气中无形的刀枪剑戟,对这口蜜腹剑的楚晚晴愈加提防,静待图穷匕见的一刻。 却见楚晚晴明眸璀璨,低低诉说心事:“以有情为情,情自勉强而出,则情不久;以无情为情,情由自然而生,则情倍笃。无情仙林,冷暖谁知,到底还是让我遇见了有情偏似无情的你。 呵,便明说了吧。你李鱼,正是我千万次寻觅,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之人。而我所谓招募你,正是唐柔雨招你为婿之意。 只要一句依允,从此你便为魔音宗宗主相公,你我双宿双飞,共有天下!唐柔雨错过了你,我却不会将平生最爱之人轻易错放呢。” 李鱼并没有被楚晚晴的软语媚态迷惑,反而从中觉出了激怒楚晚晴的一线机会。 他当下冷笑道:“仙音宗弃我如敝履,魔音宗主却这般抬举我,要与我比翼齐飞。只怕天下悠悠众口,皆要嘲笑魔音宗主吃仙音宗的剩饭、拾仙音宗的破鞋。其他邪派更将视宗主为昏聩孱弱之羊,群起而攻。那时不要说共谋天下,便连魔音宗大好地盘怕也要拱手让人。” 楚晚晴作势拿手指去刮李鱼鼻子,虚划一下,大笑道:“错啦,错啦。仙音宗明知你蒙冤受害,非但没有立即为你洗冤,还要漫天追拿你,真正见识昏聩,格局低下,徒为智者所笑。 以我观之,你如璞玉浑金,又如潜龙在渊,所差者乃是巨匠之雕琢与风云之际遇。你若与我两情欢好,有我点拨于你,有魔音宗衬托于你,还怕不能龙飞九天吗? 仙音宗有眼无珠,魔音宗慧眼识人,高下立判。你之出处行藏,既是仙音宗永世难洗的笑柄,更是魔音宗万世可诵的佳话。你说,我怎么可能错过你呢?” 李鱼报之以冷笑:“将我错看成才子,你才是有眼无珠,大错特错。” 楚晚晴将一双美目上下打量着李鱼,媚笑道:“呆子,你刚刚提到了破鞋这个词,莫非是以为我不清不楚吗?晚晴云英未嫁,完璧之身,待君撷芳之时,便可知一片冰心在玉壶呢。” “你为人如何,与我何干?”李鱼强忍着怒气,冷冷道:“你既以无耻手段窥探了我内心,自当知晓我会如何选择。” “正因为我知道你深爱着胡绛雪,我才极力成全你啊。你自己也清楚,这般流浪江湖,无依无靠,最终只能落个山穷水尽的结局,再无法与胡绛雪相见一面,更何谈成就好事呢? 而若你加入魔音宗,卧薪尝胆,秣马厉兵,假以时日,仙音宗、圣儒门都不在话下,你与胡绛雪也可打破世俗,得成正果。 你放心吧,我不是善妒女子,胡绛雪又素来得我敬重,嘻嘻,那时候我们三人不分彼此,蜜里调油,形影不离,岂不妙哉?” 李鱼愈发听出楚晚晴言不由衷,冷笑道:“若你真如此大度,又怎会在感情上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呢?你刻意拉拢,许以谬赞,诱以重利,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是直说了吧!” 楚晚晴眉间闪过煞气,语调也瞬间变冷:“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加入魔音宗,不肯成为我的男人喽?” “显而易见的事情,宗主却还要再三确认,看来我前面说话太委婉了。宗主的眼光确实不行。” “胆气豪壮,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呢。”楚晚晴眼中闪烁狠厉光芒:“你现在如此强硬,却不知等到流言四起,仙林人人唾弃你与胡绛雪的孽缘之时,你尚能气定神闲,安若泰山否?” 她言下之意,竟是要将今夜李鱼的迷乱举动散播出去,彻底坐实李鱼与胡绛雪的谣言,让不染纤尘的梅花仙子洗不脱骂名。 李鱼怒火中烧,怒吼道:“你敢!无耻贱人,不得好死!” 这一声怒吼,既含真情,又藏伪装。李鱼用尽理智控制狂躁的情绪,不住告诫自己:“若我不能保持冷静,连一丝渺茫机会都没有了。楚晚晴话中对我十分看重,眼神却是轻蔑不已。我若装出心浮气躁的样子,示敌以弱,也许还能反戈一击。” 谁知楚晚晴冷酷一笑,竟已看穿李鱼打算:“不必惺惺作态,我知道你轻易不会折服,更不会这般容易失态。 但你若想保全胡绛雪的声名,便只有臣服。呵,现在你若是跪地求饶,我或许可以不让那重病的梅花仙子知晓你的亵渎僭越,不会让她病上加病。” “痴心妄想!” “我费尽唇舌,好说歹说,已是破天荒的恩赐,但你一味冥顽不灵。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既不能为我所用,便只能无情毁去了。你死之后,世上依旧没有一个男人,知道我楚晚晴的名字。” 李鱼既被楚晚晴窥破用心,索性将所有伪装卸去,眉峰轩立,凛然无畏。 为自己的性命,为胡绛雪的声名,为赵月儿的安危,千头万绪,到头来也只是一个战字。 楚晚晴瞧见李鱼那副悍不畏死的模样,黛眉首次一皱,嗔怒道:“我厌恶见到这个样子的男人。给我跪下!” 一声呼喝,真气四涌,天壤之别的修为差距酿出了毫无悬念的战局。 李鱼竭尽全力的迎击,犹如泥牛入海,于瞬间崩溃倾圮。 而他的双腿更受到浩荡重压,“咔嚓”两声,腿骨霎时断裂,身体重心全盘下移,不由自主,无可奈何,便要跪倒在楚晚晴面前。 “敬酒不吃吃罚酒!”楚晚晴的脸上并没有畅快之色,反而略显伤感与惆怅:“想让一个我看得上的男人学会低头,怎么就这么难呢?难道真的只有死才能让他低头吗?” 因为楚晚晴清清楚楚看到,李鱼并没有跪在地上。 一柄扇子如一截斩不断的肢体,牢牢树立,支撑着李鱼的右腿,让李鱼暂时保全了尊严。 扇骨抵在了断骨碎裂之处,抵出鲜血红艳,抵出痛楚寸磔,抵出至死不渝的男儿信念。 不跪! 死也不能跪! (扇花录首发起点读书app,17万字了,还没签约。希望大家来起点支持扇花录。) 第76章 恩威令下 正对着李鱼执拗的眼神,楚晚晴冰凉一叹:“死前倨傲,到底还是一死,于事何补?” 只见她纤手轻挥,指甲上妖魅紫色惊鸿一瞥,一道无可阻挡的劲气自桃花扇上乍然裂开,将桃花扇甩到山洞岩壁上,壁土簌簌而落,闷声连绵不绝。 李鱼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又受到了气劲波及,更是无可奈何,双膝一软,便待往地上跪去,便待将软弱与渺小在魔音宗主面前酣畅淋漓展现。 不! 不能! 我不能! 我李鱼不能! 骨子里的那一声呐喊,抑或是千万声呐喊,喊出震撼寰宇的血性,喊出横绝山海的浩气。 是妖,是人,是李鱼。 自是于事无补,却也于心无愧。 壮心百折不回,神思诀翻现万变不穷之妙用。一时天人会合,演化无上诗意。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陶彭泽这一首《读山海经》,此刻便如李鱼亲手所书,亲口所吟。 我注六经,六经注我! 桃花扇红光闪动,倏然飞到李鱼身前,不但稳稳托住了李鱼身躯,更开出百朵灼灼桃花,真气纵横,直向楚晚晴攻去。 楚晚晴冷笑一声,疾速退后两步,将紫晶箫挡在身前一转,一道无色真气独面漫天桃花,劲气吐时,直撄兵锋,将李鱼绝代反击消弭于无形。 李鱼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并不气馁,神思诀马不停蹄,又是一招“为爱名花抵死狂”,桃花散而复聚,兴发勃郁,竟丝毫未现真气衰败之相。 楚晚晴随手弹出一缕真气,凝如长线,细比蚕丝,不但挡住李鱼攻势,更将桃花扇紧紧裹缠,浩瀚真力全数迸发出来,试图将桃花扇碾为粉尘。 孰料这桃花扇乃是疏影阁创派阁主之物,材质特异,轻易无法毁伤。又兼神物通灵,感受到李鱼坚定心念,在山呼海啸之中,桃花扇非但安然无恙,反将红光愈加放亮,光芒夺目,动人心魄。 楚晚晴不由叹道:“神思之妙,一至于斯。我已出三招,你还没跪下,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呢。” 叹息中,她不着痕迹前进两步,站在了原先位置上,目光散出冷峻严寒:“若无法看你跪在眼前,我将汗颜无地,连杀你的兴致都没了。你已试过‘春衫醉’,便让你一尝‘恩威令’之味吧。” “呵,恩威令下,再无傲骨!”只见楚晚晴将紫晶箫横在嘴边,呜呜吹动起来,其音高扬,其调威怒,度成一曲闻所未闻的神秘曲子。 李鱼虽不通音律,却也知道一些乐器常识。箫声往往以悲为美,以柔动人,而眼下楚晚晴这一曲《恩威令》调高声急,一反常态,让李鱼不明所以,却又嗅到了莫大危机。 他也不费心去猜,当下大笑一声:“愿领教宗主高招!”神思诀连绵而动,自“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而始,将李太白一首《将进酒》化为绝妙攻势,叠加连环,招招都往楚晚晴身上招呼。 楚晚晴对李鱼的进攻视而不见,只是用心吹奏箫曲。在逐渐走高的箫声里,李鱼的攻势有如石沉大海,完全没有兴起波浪。 等到箫声前调奏完,李鱼已攻完九招,正待使一招“会须一饮三百杯”,倏然只觉神魂一滞,神驰意转,恍如置身无边黑暗之中。 在这黑暗里,李鱼与天地之气的感应好像完全断绝,神思诀再也无法响应。 冥冥中陡然响起一声威严咤令:“若无法为我所用,越是英雄,便越要死。”声如洪钟响亮,回声嗡嗡不绝,将威压融化在每一处黑暗之中。 李鱼只觉头痛欲裂,意识模糊,眼冒金星,身躯不住摇晃,差点便要跌倒在地。 也许是心底残存的倔强,李鱼摇摇晃晃之后,居然勉强站直了身形。 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想要脱离箫声幻境,就必须通过极致的痛苦来感受真实的存在。一如春衫醉之曲,他咬破舌尖,曾经得到过一丝清明。 于是他狠狠咬着自己的舌头,双手猛击自己的身体和头颅,却只是让痛楚更加真实,而意识却更加模糊。 欣赏完了李鱼的可笑举动,冥冥中再起一声怒喝:“你腿骨已断,如何还能站立?跪下!” 钟声立时变本加厉,“咚咚咚咚”只管将“跪下”两字重复万遍,前仆后继钻入李鱼脑海。永不见天日的黑暗狂潮里,四面八方更涌来凶悍旋风,如刀如剑,只管千刀万剐,让李鱼浑身遍体都是血肉模糊,惨不成型。 李鱼素来铁心铁胆,在这无边黑暗中却似乎将肝胆都抛去了,竟是无法承受凌迟之苦,无法抵御喝令之威,不得不手捧头颅,痛苦哀嚎。 而他的双腿亦不由自主剧烈颤抖,随时都有可能跪倒。 曾经无可匹敌的信念,便如悬崖边上挣扎彷徨的无力手臂,只残存着一点点紧抓老树枯枝的执念,还要被呼啸而过的旋风步步催逼:“老树不牢,枯枝将断。翻覆之下,焉能幸免?” 威压逼至极处,隆恩布至浓时:“即刻臣服,不但可免尸骨无存的惨剧,更可老树开花,枯枝发芽。头破血流与春风得意相比,孰重孰轻,仔细思量,勿要错认!” 楚晚晴嘴边现出讥讽之色,加急按管,将一曲《恩威令》吹得益发澎湃冷肃,将那恩威并用的御人之法以绝妙声音开演三昧,将那气冲牛斗的英雄豪肠都装入精心安排的口袋中,好一似李太宗“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的神清气爽。 李鱼纵有不灭之志,却因心境尚有不足,无法摆脱箫声营造的奥妙境界,更一步步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神思迷惑之中,竟被恩与威两字把控了神识,恍恍惚惚,准备虔诚跪倒,惶恐讨饶。 便在李鱼即将彻底迷失之刻,却有一缕笛声从黑暗深渊里冲天而起,如一株暗中成长的小荷崭露头角,如一匹不可羁勒的幼马冲破障碍,如一条志存高远的鱼苗跨过龙门。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宛转优扬的笛声,却盖过声色俱厉的箫声,将无边的黑暗撕开,透出一点光明来。 楚晚晴首次面色大变,目光惊诧不已,连手中的紫晶箫都似乎变得陌生起来。 一刹那里,她的眼珠里融合了惊讶、怀疑、震撼、讥嘲、嫉妒、仇恨多般情绪,毫不掩饰冲向山洞左侧的那个丑陋女子,那个她从不曾正眼看过的赵月儿。 撞见楚晚晴阴寒目光,赵月儿便如坠入无底冰窟,嘴边的那片竹叶变得冰冷无比,浑身上下再没有半分暖意。 但余光瞥见半睡半醒、双眼迷惘的李鱼,赵月儿仿佛获得了无上勇气,冰凉的嘴唇迎上冰凉的竹叶,义无反顾吹响了一曲宛转心音。 第77章 得诉衷肠 察觉到赵月儿不知进退,竟敢在音律之道上叫阵,楚晚晴不由得怒意更盛,眼中寒芒迸现,手上节奏亦随之加快。 这一曲《恩威令》也因此吹得愈发迅快,犹如铜丸走坂,骏马注坡,较之惩戒李鱼之时,更显慎重忌惮。 另一边赵月儿无意与楚晚晴争锋,只欲将李鱼救出苦海,眼见李鱼半梦半醒,心知自己的曲声果然有所效用,抵死抗下畏惧,一声声皆是心底虔诚祈愿:“只要鱼弟弟能够脱险,我就是死了也甘心!” 她先前被李鱼打晕,又因洞内真气震荡而惊醒,犹在眷念李鱼怀抱的温热,便已惊闻楚晚晴箫声的可怖。 赵月儿出身于仙音宗,从小接受宗门灌输。魔音宗于她而言,可说是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仇敌。 只是一刹那,她已然知道楚晚晴乃是魔音宗的巨擘,已然知道自己的微末之技不啻班门弄斧,却依然愿意冒险一试。 对于李鱼的关切,好比一股激荡暖流,将她全身冰冷的血液变为冰凉。 冰冷与冰凉看似相同,其实大不一样。冰冷的心全然麻木,而冰凉的心犹有希冀。 哪怕是空相思,哪怕是枉凝眉,终究还肯为了那一个情字倾尽所有,万死不辞。 没有曲谱的曲子随着竹叶的轻颤而轻轻流淌在山洞中,并不漂亮的眼眸痴痴望着李鱼,诉一段早已埋葬的衷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如果我死了,鱼弟弟,你会想念我吗?” “就算你不会有一丁点儿想念我,鱼弟弟,我也一样要救你。” “我死皮烂脸在鱼弟弟身边,从来都是个累赘。而今天,我终于等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 似是命中注定,似是久盼此时,吹奏着无名曲的赵月儿,将身上寒意渐渐驱除,暖风相惜,柳丝纠缠,只剩那断肠而又醉人的温柔。 楚晚晴竭尽所能,亦无法击溃这柔弱笛声,心中越发惊疑震撼,终是忍耐不得,按住箫管,移开嘴唇,脱口问道:“你不是仙音宗的人!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魔音宗与仙音宗本是一家,都以乐律为指归,但两派修炼方式大相径庭。 魔音宗以蛊惑人心为要,乐曲本身不带真气,却能让人陷入幻境,无法自拔。而仙音宗则以音波聚气为要,乐曲成为真气,乐声成为武器,无形无质,让人难以抵御。 楚晚晴身为魔音宗主,早已分辨出赵月儿的笛声并非仙音宗那般以乐伤人,而更接近于魔音宗操控人心的手笔。 可偏偏魔音宗中无一人有此功力! 楚晚晴想不出还有谁能在乐音上抵御自己的魔音攻势! 这丑女子籍籍无名,身世来历皆是谜团,叫楚晚晴心内惊涛骇浪,万般猜疑,不得不出口相询。 赵月儿恍如未闻,只是用心吹奏,双眸流转回望,皆在李鱼身上。 只是一霎箫声停歇,楚晚晴神识一晃,眼前忽现大雪纷飞景象。 鹅毛般大雪,白茫茫大地,破旧一草屋,丑陋一女子。 明明是衰落凄冷之景,楚晚晴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她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如在春风里。 那个丑陋女子倚门而望,不知是等待风雪归人,还是在送别天涯良人。 丑陋女子的眼中确实流露着一丝悲伤,但她的嘴唇上却是甘之如饴的笑。 不管是等待还是送别,情到深处,虽苦亦甜。委屈如冰雪,终究敌不过情燃海枯石烂的暖意。 楚晚晴浑身大震,心知已被带入这丑女子的笛声幻境,当即长啸一声,“掠心魔音”冲天而起,将雪天撕开一丝裂缝,神识急遁,回归到真实人间。 她丝毫不敢耽搁,急忙催动紫晶箫,将《恩威令》箫声延续,定要与笛声一争高下。 一时间,山洞之内,仿佛只剩下了箫声与笛声,各自演奏,偏又互为牵制。双方你争我斗,纠缠之间,势如骑虎,谁都无法单独停下。 箫声犹如一位威风凛凛的天帝,仓促面临挑衅,有些措手不及,却到底处变不惊,雷霆震怒,恩威并施,欲要平乱弥兵,谋一个永庆升平。 笛声犹如一位弱不禁风的少女,无力应对锋芒,有些衣单食薄,却仍是纠缠不休,柔情款款,之死靡它,欲要水滴石穿,求一个无怨无悔。 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只觉箫声越来若弱,随即山洞之内只听到笛声,再没有箫声了。 楚晚晴虽然还在吹奏,但从紫晶箫中流淌出来的绝非是箫声,绝非是《恩威令》,而是赵月儿口中不知名的乐曲。 “咔嚓!” 又过半晌,紫晶箫再无法承受震惊和恐惧,溃不成军,突兀断为两截,再无半分趾高气扬的派头。 “紫箫已断,鱼弟弟总算可以脱离险境了。”赵月儿苦苦支撑的意志随之松懈,软倒在地上,大口喘气不停。 楚晚晴却是面色灰败,神识与心脉一同受损,口中狂喷鲜血,身体不由自主歪倒在地上。 她万般不可置信,却只能承认失败:“我心神重创,无力再战了。想不到我聚精会神,全力施为,却还是被这女人的笛声牵引了心神。” 眼见李鱼即将神智清醒,楚晚晴当机立断,对赵月儿冷笑道:“呵,刚不可久,柔不可守。你纵然赢了我,却也油尽灯枯,再无生机了!” 她极提真气,全力一纵,绿裙与魅香皆已消失无踪,只留下空中一句庆幸而又不甘的叹息:“可惜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当箫笛争锋之时,李鱼已是半梦半醒,对周遭情况有所明悟,只碍于无法摆脱幻境,无法助赵月儿一臂之力。 如今李鱼神识恢复,瞧见赵月儿倒在地上,顾不得腿骨断裂之痛,借助桃花扇的支撑,只一下纵跃,来到赵月儿身边,焦急大吼道:“月儿姐,你撑住啊!” 他哆嗦着手,将所剩回天丸一股脑全都倒入掌心,想要喂入赵月儿口中。 赵月儿原本焦黑的面庞已是煞白无比,没有半丝血色,艰难伸出手来,劝阻道:“没用的……不要……不要浪费了灵丹。” “先别说话!”李鱼不由分说,往赵月儿口中塞下五颗灵丹。 “没用的……”赵月儿气若游丝,虚弱不已:“鱼弟弟,多亏你告诉我,容貌不佳,也能练好控乐诀……只要融汇真心真情就好了……你瞧,我真的成功了呢……” 李鱼不住劝阻道:“月儿姐,你先别说话,等恢复了再说!你别说了好吗?” “若是现在不说,再也没机会了……”赵月儿现出释然的微笑:“这些天中,我不明不白跟在你身边,一直是个累赘……总算,总算,我能够帮助你了,我很……开心啊。” 李鱼心中猛然一痛,真是懊悔不已,难受不已:“我纵然没把月儿姐当成累赘,却也觉得是一桩无法甩脱的负担。 我嘴中喊着她月儿姐,其实对她只有报恩之心,并没有姐弟之情啊!我其实……一直忽视她,而她却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我。” 第78章 一息尚存 “其实我有许多舍不得,但也……没什么关系的,不过是痴心,妄想……”赵月儿语声渐说渐低,眼神越发黯淡:“鱼弟弟,你的怀抱真好……你可以再抱我一下吗?” 赵月儿满是渴望的哀切恳求,叫李鱼越发痛苦与自责,不假思索,将赵月儿抱在了怀中,满足她一生最后一次的请求。 “真好……真暖……” 被李鱼紧紧抱住,赵月儿眼中多了几许神采,濒临燃尽的生命回光返照,连喘气停歇都不需要了,一大段话说得流畅连贯:“鱼弟弟,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弟弟的。我对你,从始至终,从来不是姐弟之情。可竹叶枝就是竹叶枝,是不会变成梧桐树,永远配不上凤凰的。我配不上你,能与你做个姐弟,我知足了。” 这一路行来,赵月儿眼眸多情,话语酸楚,虽然尽力装出淡然的样子,仍是透露了许多痴情。 李鱼并非草木,未尝不知赵月儿一片痴情,却因心有所属,只能故作不知,只能寄望这姐弟的名分能够冲淡赵月儿那冲动的情意。 岂知赵月儿临死关头,仍是放不下这个情字,叫李鱼既感怜惜又觉愧恨,偏又无可奈何。 因为情根深种,赵月儿才肯为李鱼奏响这生命为代价的控乐诀。 也因为情根深种,李鱼虽然感动,却还是无法接受赵月儿的情意。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赵月儿为他献出生命,他竟也只能做一个负心汉,只能做一个薄情郎,只能徒呼负负,无法有任何表示。 最难消受美人恩,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最是难堪,最是伤人。 李鱼百感交集,却只能痛苦无力地安慰一句:“月儿姐,你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他到底还是不忍心,不忍心在赵月儿的最后时刻,用假话去哄骗她。 他觉得,赵月儿也不想听他虚伪去说“喜欢她”的可恶、可恨、可怜言语吧。 赵月儿艰难着伸出右手,去触碰李鱼的脸庞,还轻轻捏了一下李鱼那疤痕遍布的面颊。 这是她首次主动对李鱼做出亲密举动,也是唯一一次。 她笑着说:“鱼弟弟,你不必难过,更不必愧疚。作茧自缚,看上去是蚕的悲哀,其实却是蚕的幸运。因为,它从来没想着破茧成蝶呢。一句春蚕到死丝方尽,已是它最浪漫的活法了。” 这一笑,赵月儿笑得很满足。 而赵月儿的生命也似乎在这一笑之中诠释殆尽:“相聚悲喜难诉,一生浪漫一声笑,还盼一次相逢。” 一笑之后,赵月儿神采顿失,搭着李鱼脸庞的那只右手也无力垂下,身体亦在瞬间变得僵硬。 李鱼痛呼一声:“月儿姐!” 赵月儿无力松开了左手,掌心中是三个白色瓷瓶和一个棕色瓷瓶,那正是断魂香和它的解药。 只听她断断续续,低低嘱咐道:“鱼弟弟,你不喜暗算,我……我本想……替你用这毒药,但,但,但来不及了……请你变通一下,好不好?我人微言轻……” 话声未完,便见赵月儿头颈一偏,双眼一闭,再无半点声息。 “月儿姐!” 李鱼抱着赵月儿的尸体,眼中泪水不觉涌出,整个脑子空空荡荡。 他好比做了一场大梦,落叶飘零,风蓬飘尽,一时天旋地转,分不清是真是幻,是梦中悲伤,又或是醒时悲痛? 唯有燃烧着的那堆掺杂了竹枝的柴火,不管酸语暗笑,不管箫恨笛恋,不管恩重愧浓,一直噼里啪啦地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鱼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心中想着要将赵月儿埋葬,伸手先去拿断魂香瓷瓶,却惊喜发觉赵月儿的掌心还存有一丝温热,并非火光照耀的暖意,而真真切切是掌心的温度。 李鱼喜出意外,心中砰砰直跳,连忙伸手去探查赵月儿鼻息,果真发现尚有一缕微弱气息在游走。 李鱼大喜若狂:“老天保佑月儿姐,太好了,太好了!” 他连忙又给赵月儿灌下一颗回天丸,又给自己服下仙心丹,好让断骨早点重生,才能尽快将赵月儿带到名医面前。 待到天命时分,李鱼双腿恢复了八成,迫不及待带着赵月儿前往附近小镇求医。只是找了几家药铺,那几个郎中皆是摇头叹息,都说回天无术,叫李鱼早点准备后事。 一连三天,李鱼奔波多处,皆是徒劳无功。聊以安慰的是,赵月儿虽然失去意识,但呼吸仍然延续,让李鱼不肯轻易放弃。 回天丸用完后,李鱼又给赵月儿喂所剩无几的仙心丹,丝毫不加吝惜。 好在这些天中,一直未曾有人追击围剿,虽是叫李鱼暗中奇怪,却也乐得无事,正合了他不想节外生枝的心情。 而从不少郎中口中得知,浔羊城中有一名医曰桑野,此人医术精湛,手段高明,乃是方圆万里内医家之佼佼者,或许还有救活赵月儿的一线希望。 只是桑野要价极高,若没有足够酬金,断不轻易给人看病,因此得了个“一钱一命”的外号。也因此,只有达官显贵、仙林巨擘才能够请动桑野的妙手。 李鱼既得了这消息,披星戴月又赶了六天,终于来到浔羊城中,来到“杏林堂”前,将希望寄托在这杏林魁首身上。 这桑野身形瘦削,虽然年逾花甲,却是鹤发童颜,给人神采奕奕之感。 只见桑野先斜睨了李鱼一眼,然后才望向赵月儿,随手检查了赵月儿的眼睛和嘴巴,叹息道:“她之所以沉睡不起而又一息尚存,乃是因为她神识消耗太过,神衰而身不衰,意断而气不断。此病乃是万中无一的绝症,便连仙林十大门派也束手无策,请恕我无能为力。” 李鱼尚是首次见人能将赵月儿的病因剖析得如此清晰,心中越发期待,恳求道:“还请老神仙垂怜家姐,至于诊金,鄙人自当倾尽所有。” 说话时,李鱼从囊中取出了翡翠珊瑚诸物,皆是唐雨柔赠送的仙音宗珍宝。 桑野眼中登时发出炙热光芒,语声也由冷倨转为了热切:“既然小哥有此诚心,桑老头子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得治好令姐这疑难绝症。” 李鱼听得桑野的言下之意,竟是有治愈赵月儿的十成把握,更是喜不自胜,强忍激动道:“老神仙妙手回春,鄙人感激万分!” 桑野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先别急着夸,老头子也未必能治好这个病,只是全力以赴罢了。老头子这便去煎药,小哥稍待。” 他说着便迈步往后堂而去,忽又回过头,吩咐药童道:“愣着做什么,尊客驾临,还不快上好茶!” 第79章 人心鬼蜮 约莫半盏茶后,桑野端着一碗药重新出现在李鱼面前。 药香扑鼻而来,李鱼满怀期待,屏气凝神,渴望奇迹的发生。 但桑野却没有急着给赵月儿服药,反而将热气腾腾的药汤放在李鱼面前,微微翻了白眼,冷冷道:“小哥面前的龙涎茶一动未动,是瞧不上这低劣的茶品?还是说,小哥认为老头子有加害之心?” 原来药童上了龙涎茶之后,李鱼想着防人之心不可无,连碰都不碰茶杯,只是静坐等待。 此刻见桑野神色不悦,李鱼想起世上高人都是古古怪怪,深怕桑野一怒之下便拒绝为赵月儿救治。 他心中委实有些不安,便小心翼翼赔笑道:“老神仙勿要多心,鄙人念着家姐病情,又不曾口渴,一时间便忘了饮用名茶。这般暴殄天物,更辜负老神仙美意,真是罪过!” 桑野冷笑道:“别说假话了,我看你疑神疑鬼,肯定是心中有鬼!” “老神仙多心了。这药汤热气都快散尽,还请老神仙先为家姐治病。” 桑野紧紧盯着李鱼的脸庞,似乎想起了什么,两只锐利的眼睛放出光来,大声说道:“对了,你的长相如此奇特,坑坑洼洼都是伤疤,似乎……似乎便是一众病人口中谈论的李鱼。对,你是李鱼,而不是什么赵大宝!” 李鱼听见自己的假名被桑野戳穿,心知隐瞒无益,敷衍下去只会引起桑野更多疑虑,或许还会错过救活赵月儿的唯一机会,当下点了点头:“老神仙慧眼如炬,不错,我确实就是李鱼。逃亡之人,除了翡翠珊瑚这些身外之物,其他无以为报。还望老神仙慈悲,李鱼结草衔环,万世不敢忘德。” “你果然是李鱼。”桑野哈哈一笑:“若你真想报恩,何必结草衔环?只需一物便尽够了。” 李鱼从桑野口气之中听出一丝异样,却又不愿去胡乱揣测,仍存了一丝希冀,问道:“是何物?” “当然是你李鱼的首级。莫非你竟忘了老头子‘一钱一命’的外号?在老头子这里,钱可换命,钱更胜命。若将你的首级献给圣儒门,老头子的富贵可就享用不尽啦。” 李鱼眼中神光一闪,断然道:“若是你真能救活她,李鱼岂惜一命?首级你尽管拿去。” “不不不,你会错意了。”桑野现出滑稽之笑:“若是能谈条件,老头子何必舍长取短?好端端一件泼天富贵,不将你活生生绑去圣儒门,偏要拿首级去领半吊子的赏赐? 你李鱼肯为梅花仙子主动脱离疏影阁,忠厚为人,老头子还是信得过的!可惜,你我之间,从来就无法谈条件。 这小丫头啊,神衰意断,早就病入膏肓,哪有半点复生之望?连神仙都无可奈何,老头子如何救得?可笑!” 这一番话,好比晴天霹雳,将李鱼满腔希望都给撕碎了。 他先前带着赵月儿辗转求医,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加上一次次听那些郎中说丧气话,虽然不肯放弃,却也不抱多大的希望。 而桑野只是一望便将赵月儿病症说得准确无误,语气更是胸有成竹,让李鱼枯焦的心向阳开花,不由得憧憬期盼。 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 桑野明明白白告诉他,赵月儿已经没有希望复生了! 听闻桑野想要自己的首级,李鱼只是心生微澜,并不如何在意。 但听闻赵月儿回天乏术,镜花水月终成空,深情厚谊终辜负,李鱼浑身大震,脸上更无可抑制现出浓重悲伤。 给了希望,而又无情打破,当是世上最残忍的刑罚。意志坚韧如李鱼,亦无法轻易捱下。 “你主动找上门来,乃是天降富贵,焉可错过?”桑野快意无比,抚须而笑:“你的确是个谨慎的人,并不轻率将龙涎茶饮下。其实龙涎茶根本无毒,但龙涎茶的茶香与你眼前‘幽兰汤’的热气混合,便成为‘一线红’绝毒之药。此刻嘛,一线红已然毒入脏腑,任你英雄手段,再无作为了。 仙林中人都说你神秘莫测,总能反败为胜。呵,为恐夜长梦多,老头子只得退而求其次,先毒杀了你,再割下你的首级,便不怕到手的钱财飞走了。” 李鱼回过神来,冷笑道:“你就这么肯定,可以毒倒我,可以割下我的首级?” 桑野笑得很开心,得意而又自信:“一个医者,若是信不过自己的医术,便根本不必行医。杏林堂多年屹立不倒,桑老头子享誉仙林,当然并不是浪得虚名。” “为什么总有人认为可以用毒药来对付我?之前是幽魂散、断魂香,现在又是什么一线红。我还活着,那些人却都死了,很显然,你也逃不了死亡的命运。” 桑野满脸诧异:“李鱼,死到临头,为什么废话还这么多?你想拖延时间,以便运功解毒?别做春秋大梦了,一线红无药可解。你倒不如自行了断,多少还留下点英雄气概。” 说话间,李鱼的眉心上那一条红殷深透的线已蹿至鼻尖,身体各处皆已漫出血来。 李鱼偏似浑然不觉,摇头道:“我不是拖延时间,而是在思考问题。我不是个聪明人,但我已想到,你肯定有一线红的解药。不然的话,你同样闻到茶香与汤热,怎会安然无事?” “安然无事”四字刚刚落在桑野耳边,桃花扇红光遽起,雷霆威猛,势不可挡冲杀而来。 桑野大惊失色,急急运转全身真气,仓促使一招“神木回春”,试图挡下桃花扇骇人攻势。 桃花扇矫健如龙,巍峨如岳,不费吹灰之力击溃参天树木,摧枯拉朽,杀气冲天,来到桑野面前。 虽此刻含劲未吐,静静悬浮空中,但这柄不起眼的桃花扇,恍如地狱杀神,煞气显露,摄人心魂,叫桑野提不起半分反抗之心。 他面如土灰,痛苦哀嚎:“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抵御百窍流血之痛,怎么可能和没事人一样,怎么可能还能使出这么威猛的招数?你不是人,你真的不是人!” 桑野医术高绝,看到李鱼的第一眼,就发现李鱼经脉毁绝,更因连日奔波而疲惫不堪。但桑野仍不敢大意,一直等到一线红侵入李鱼脏腑,大局已定,才敢将原形露出。 但桑野万万想不到,他恃以为宝、百用百灵的一线红,却在李鱼身上失去了效用。 不,一线红显然没有失效,李鱼显然全身鲜血漫涌,但一线红却不能阻挡李鱼分毫! 世上怎会有这杀气腾腾的扇子,怎会有这铜筋铁骨的男人! 怎么可能! 李鱼喝令道:“解药呢?” 桑野现出狠戾之色,叫嚣道:“你要杀死老头子,还想要解药?哈哈,有你这个仙林名人陪葬,老头子死得不亏!” “只要你给出解药,我可让你多活半个时辰。一钱一命,爱钱必然惜命。对你而言,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不是吗?” 桑野的伪装在李鱼的冷笑下一触即溃。他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粒黑色丹药:“只剩这一颗解药了。你若不信,老头子可以吞下验证,但世上便再无一线红解药了。” 李鱼目光如剑,语声寒透碧天九重:“你信任你的医术,我也信任我的神思诀。若是假解药真毒药,我也能立刻将你杀死。” 桑野咧嘴苦笑:“我怎敢骗你?毫不夸张的说,你是我这辈子最害怕之人。” 此刻李鱼眉心的红线已延伸至嘴唇处,鲜血涌突,剧痛难当,生命岌岌可危,已是无法耽搁。 李鱼眉毛一轩,将那枚黑色丹药纳入口中,霎时痛楚锐减,血液也不再翻腾,脸上那骇人的红线也逐渐暗淡下去。 桑野不敢去看眼前咄咄逼人的桃花扇,半弯着身子,小心翼翼道:“你瞧,这是真解药吧!老头子这么配合你,就算你不能饶了老头子的贱命,也至少让老头子多活一年半载吧。” 李鱼冷然拒绝:“半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多一刻也不行。你贪财害人之念兴起时,便该想到……” 李鱼的话声戛然而止,身体“扑通”一声软倒在地上。 桃花扇失去与李鱼的沟通,亦随之无力掉落。 桑野立时挺直了腰板,仰头狂笑道:“便该想到什么,你倒是继续说啊。你的神思诀岂有老头子的医术可靠?你当然想不到,解药是真解药,但解药之上却被我涂了‘软骨绝神散’。 是的,所有毒药发作需要时间,你可以忍受巨毒残心之痛,在瞬间取走我性命。而这软骨绝神散入口时别无异状,等你意识到时,全身气力已消散,全部神识已涣散。 你便有大罗金仙之力,哈哈哈,也是无从使用,只能任我宰割了!” (大家鼠年快乐,万事如意!记得每天给我投点推荐票哦。这本书会继续写下去,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80章 天医绝手 桑野正得意洋洋,冷不防却听李鱼微弱说道:“你错了,大错特错。” 那语声虽是中气不足、虚弱无比,但那语气却是不容置喙、坚定无比。 桑野怒极反笑,仿佛见到了世上最荒诞不经的一幕,不免嗤之以鼻:“到此地步,你还口出狂言,还真是不识人间苦,犹是梦中人呐。罢了,我现在就割下你的脑袋,也好让你清醒一下。” 一柄闪着寒芒的锋利尖刀在桑野手中跃跃欲试,急不可待便要割向李鱼的脖颈。 只可惜,尖刀的锋芒尚未建功立业,便已折戟沉沙,彷徨坠落于地,做一副瑟瑟发抖模样。 刀能掩迹藏行,人却无处逃遁。 可怜桑野扬名数十载,已然狼狈滚地,将杏林尊严全数抛弃,却仍是逃不出恐惧的主宰,逃不出绝望的笼罩。 那沾了灰尘的桃花扇,已是焕然如新,好整以暇悬浮在桑野眼前。 只在李鱼一念之间,便可将桑野化为齑粉。 这场景似曾相识,与前一刻仿佛别无不同。所不同的是,红光更浓,透出愤怒的妖艳;杀气更盛,铺开死亡的盛宴。 李鱼躺在地上,懒得再看桑野一眼,只是轻轻道一句:“你错了。” 软骨绝神散,确实霸道无比。 全身气力确实已消散,但全部神识涣散却未必。 不要说全部神识涣散,连一丁点涣散的神识都不存在。 好比微风拂过大海,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一次次的磨砺淬炼,让李鱼的意志无比坚韧。而惨败于《恩威令》的教训,抱憾于赵月儿的牺牲,让李鱼痛定思痛,意志更趋于浑融无缺,金瓯不破。 论意志,论毅力,不管是谁在自鸣得意,李鱼绝对让你失望! 桑野自知死在顷刻,六神无主,浑身冷汗直下,竟是肝胆颤动,不敢接受这样的悲剧结局。 但见桃花扇受李鱼神念指引,红光闪动,杀气扑腾而至。千钧一发之际,桑野却忽然忆起一人,脱口大叫道:“住手,或许还有人能救令姐,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桃花扇堪堪止住攻势,紧迫着桑野眉心,半惊半喜,半信半疑,怒气与杀气偏又更上一层楼,酝酿着声势骇人的滔天风浪。 桑野惊魂稍定,却又不敢耽搁,慌忙解释道:“老头子自认医术高明,足与天下名医分庭抗礼而无愧色。但若与那人相比,桑老头子的医术便是毫末之技,微不足道了。自然,老头子也不敢断言那人一定能够治好令姐。但若说世上还有一个医者能够救治这‘神衰意断’的绝症,便只可能是那人。只是那人行踪诡秘,仙林中不甚有人得知。” 李鱼艰难开口道:“若非缓兵之策,何必吞吞吐吐,大卖关子?” 桑野苦笑一声:“蝼蚁尚且贪生,若是你能放老头子一马,老头子自然愿意将这绝密消息供上。若还只是一死,又何必多此一举?” 李鱼沉默片刻,终是决定再信桑野一回,再谋一次救活赵月儿的机会:“若你所言不虚,我可以不杀你。” 桑野松了一口气,呆滞的眼珠子总算恢复了生机,郑重其事道:“关系到自家性命,老头子怎会骗你?那人乃是‘天医绝手’宋星天,医术通神,手到病除。只是他四十年来绝迹仙林,是以名声渐渐湮没。老头子却是从师父口中得知此人,更知他尚在人世,现隐居于熊尾山中……” 说到此处,桑野喉咙中突然发出一声怪异声响,随即口吐白沫,双手抱头,歪倒在地,痛呼惨叫,状如疯癫。 李鱼亦是吃了一惊,偏又身体无力,无法去到近前查探,诧异问道:“你怎么了?” 桑野全然不觉李鱼问话,似是不耐痛楚,身体来回打滚,口中白沫不断流出,将胡须与衣服一齐湿透。 李鱼并不关心桑野的死活,但对天医绝手宋星天的消息却是将信将疑,心中既存了希冀,又怕再次希望落空。 他便运转神思诀,使一招“面旋回风带雪流”,将桃花扇自桑野头顶撤回,更借助这一股劲气,将躯体挪移到桑野近前,艰难努力着抬头,再次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熊尾山又是在何处?” 便在此刻,桑野两只手忽然从头颅边移开,银光遽闪,六枚“回春神针”快逾闪电,于这窄窄八寸之距,显露雷霆杀机。 原来桑野思来想去,仍是不甘心唾手可得的富贵就这么从眼前溜走。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他在讲述宋星天的消息时,已然发现李鱼果真心心念念,只想着复活赵月儿。 于是桑野便有了一个巧妙计策:先凭借医术伪装出发病的逼真模样,让李鱼莫名其妙,放松警惕,然后突施暗算,直袭李鱼六处薄弱穴道,当可让李鱼毙命当场。 桑野老于世故,洞悉人心,知道每个人都会有麻痹大意的时候。便如此刻,李鱼接连挫败他一线红、软骨绝神散两次阴谋,对于他桑野必然会有几分轻视之心,自然便少了大半的提防。何况又有疯病为引,神针为凭,不怕李鱼不上当。 孰料回春神针发出之刻,桃花扇壮鸣一声,红光一闪,却是李鱼蓦然察觉杀机,心念电转,仓促使出一招“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这一招化用自杜工部古诗,提取其中迅快捷飞之意,千里奔袭,后发先至,竟是将六枚银针反弹而回,劲气飙袭,恰恰正中桑野脸面。 只为一点贪念,只为富贵钱财,桑野用尽心机,却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 他连最后的惨笑都无法展现在人间了,他只有在黄泉下展现他的不甘与眷恋。 幸运的是,桑野的双眼却终于得以瞑目,因为他在临终之际还是送了李鱼一道难题。 他虽然奈何不了李鱼,但天医绝手却可以让李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呵,想让天医绝手出手救人,代价必然惨烈。纵然你李鱼肯献上自己的性命,怕还是不足够呢!” 李鱼心内也在叹息:“一而再,再而三,此等无耻贼徒,连老天也不会饶恕。只是不知桑野所说天医绝手是真是假?瞧他神色,听他话语,似是真实无疑,但此人接连暗算,不顾道义,他的话又无法让人相信了。” 李鱼连使多招,虽是借助天地之气,心力耗损也是不小,又因软骨绝神散之故,身体疲乏无力,一时之间,根本无力带着赵月儿离开杏林堂。 李鱼思索一番后,决定先躺在地上恢复点心神,顺便看看软骨绝神散的乏力之症,会否随着时间自行消退。 这般过了半个时辰,却听屋外脚步声响起,却是杏林堂中四个药童齐刷刷推开门来,小心翼翼望着桑野与李鱼,先喊了三声“老师”,随即一齐涌进厅中,各自抓起数件李鱼放在案上的翡翠珊瑚诸物,转身便跑。 第81章 不速之客 原来那四个药童见惯桑野谋财之举,今日却见桑野与李鱼同归于尽,不免又惊又喜。一炷香时间,四人早将桑野还未藏入密室的财物瓜分干净,却是僧多粥少,无法惬意,便对厅中价值连城的珍宝打起了主意。 只因慑于桑野的往日管束与李鱼的神乎其技,四人一时间不敢贸然进厅。苦苦捱了小半个时辰,眼见桑野与李鱼仍是倒地不起,四人这才放开了胆子,急急窜入厅中,拿了珍宝便跑。 李鱼暗叹一声:“桑野贪财忘义,这四个药童近墨者黑,丝毫不在意桑野尸体,对无用钱财倒是着紧得很。”便轻轻喝令道:“速将珠宝放回,还可饶你们一命。” 四人不料李鱼尚在人世,大吃一惊,更是不敢耽搁,你争我抢,慌忙夺路而逃,却没有一人肯将珠宝丢下。 “似此之人,死不足惜。” 李鱼心念一动,桃花扇涌出四道劲风,杀鸡而用牛刀,不管大材小用,只知从心所欲。 四药童均感背后杀气涌来,其中两人拼尽全力,向前狂奔。另有两人却是当机立断,猛然跪下求饶:“公子饶命啊!小的再不敢了!” 李鱼已躺了半个时辰,心力恢复许多,但气力却没有丝毫恢复。这时见这两个药童年幼可怜,又能迷途知返,李鱼恻隐之心一动,竟是不忍杀死。 电光火石间,李鱼又挥出两道劲气,替两人挡下了致命杀机。 跪地那两个药童惊见逃窜同伴倒地而亡,愈加胆战心惊,连声道:“小的这就将珍宝奉还。”又忙不迭去捡散落在地的珊瑚诸物,小心翼翼将珍宝放回案上,颤声哀求:“公子开恩,小的一时糊涂……” 却听李鱼问道:“软骨绝神散的解药在哪?” 两药童不住磕头:“实在不知。我两人地位卑贱,并不是桑野这老匹夫的弟子。老匹夫狠心绝情,从不肯将医术传与我们,没几年还会更换一批新药童。据说曾经有一个药童天资聪颖,自行参悟了几个药方,便被老匹夫毒害了。所以我们不敢多事,只负责端茶煎药,完全不懂药理之学。” 李鱼对解毒之事本不抱多大希望,闻言也不失望,却装出生气的样子,质问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敢隐瞒?找死!” 两药童痛哭流涕,哀求不已:“公子明鉴,小的真不知情啊,饶了小的贱命吧……” 如此闹了半晌,李鱼方才将本意道出:“姑且信你们一回。你们将桌案上那块翡翠拿去,替我雇一辆好马车来,便可免了死罪,多余的银钱也可拿去自用。哼,若办不好这差事,纵然逃到天涯海角,李鱼定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原来李鱼想到自身行动不便,无力带走赵月儿,只能借助马车离开。无奈之下,也只好驱使这两个药童了。好在这两个药童毫无修为,又经他一番恐吓,想必能将事情办妥。 两药童唯唯诺诺而去,许久只不见回返。 李鱼暗忖道:“人心趋利避害,也怪我话说得太狠,那两个药童不敢回返,竟是一去绝踪了。罢了,且不去管他们,我再躺一会儿,就是挪着也得将月儿姐带出去。”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却听远处马蹄劲烈,乱哄哄脚步声随之响起,更有一声声吼叫如雷,直愣愣冲入堂中:“李鱼,识相的快给我滚出来!”“全浔羊城的英雄好汉全部聚集,你李鱼插翅难飞了!”“小子,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你,麻溜的给我出来!”“束手就擒,还能给你留一个全尸!” 李鱼方自一呆,却又听一人暴躁狂吼:“他爷爷的,堂中什么声音都没有,也许李鱼早就逃跑了!你们两个小杂鱼,为什么不一个人看守,一个人报信?给我死!” 只听“啊”、“啊”两声凄厉惨叫,竟是那两个药童的留在人间的最后遗言。 李鱼心中不由泛起一股悲伤:“世道如霜,连两个小小童子都是用心歹毒,死不悔改。那一块翡翠,除去雇佣马车,所剩之资足以供寻常人家三年五载之用。他两人想完全吞占这翡翠,又害怕我追究,便去城中告密,定要我死了方才心安。料来两人互相猜忌,不放心将翡翠交与对方单独保管,故此一同前去,却也因此丧命,可笑可怜。” 堂外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沉吟道:“依我想来,李鱼此刻仍在屋中。一接到这两个小童报信,我立即通知了你霹雳堂与轰天帮、雷剑派、上合堂诸家兄弟,马不停蹄,中间未曾耽搁片刻。” 另一人阴阳怪气道:“说不定是你幻影坊孙三娘故弄玄虚,先将李鱼藏起,独自尝了甜头,偏又假做好心,让诸家兄弟白跑一趟。” 孙三娘冷笑道:“这么大的富贵,幻影坊一家既吃不下,也保不住。我念着诸家帮派同气连枝之义,你雷剑派却偏要血口喷人呢!” 轰天帮徐雨截口道:“诸位莫要急躁,李鱼在不在屋内,我们一探便知。” 另一人附和道:“李鱼以往都是骑马,如今却要去雇马车,那自然是伤势沉重,已经没有办法骑马了。此等天赐良机,大家不要错过。” 众人乱哄哄说了一阵,偏偏却没有一个人胆敢推开杏林堂的大门,更遑论进入厅中。 就连那狂躁冲动的霹雳堂主,也是粗中有细,不愿当这个出头鸟,只是大喊道:“他爷爷的,大家伙愣着作甚?李鱼已经没有气力,怕个球啊!” 李鱼不觉将冷笑透在嘴边,暗忖道:“这些乌合之众,倒也不在话下。先前还想着无法叫马车,这外边这么多人,随便吩咐一个人去办,马车也就有了。” 堂外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乱哄哄七嘴八舌,一边急切着享有一世富贵,一边又斟酌着不作替罪之羊,虽是数百人重重包围了杏林堂,却犹自畏缩不前。 李鱼正待出声招呼这些不速之客,忽听得屋外清叱两声,一个女子娇音动人:“你是何人,为何跟在李鱼身边?”另一个女子清音滑谷:“你又是何人,为何暗中保护李鱼?” 堂外群雄见两个蒙面女子不知何时到来,均是惊愕莫名,纷纷大吼:“你们是谁!”“你们是李鱼的同伙?”“诸位英雄面前,你两个女人休得放肆!” 李鱼对这两个女子的声音都极为陌生,疑云顿起:“难道说这两人一直在我身边?为何我一直觉察不到她们的气息?这些天中,一路都没有碰到围追堵截,莫非是这两人暗中相助?但她们是谁,又为何帮我?” 却听那娇语软媚的女子嗔道:“吵死了,我与她说话,你们吵什么吵?” 话声未绝,只听得惨叫连天,哀嚎遍地,治病救人的杏林堂外,竟成为血流成河的修罗屠场。 那清音淡然的女子叹息道:“你大开杀戒,干犯天和,太过毒辣。” 娇语女子“噗嗤”一笑:“假慈悲,你说得悲伤,也没见出手阻挡啊。快快揭下面纱,让我瞧瞧是何方神圣。” 第82章 困守因缘 众人的惨叫声于顷刻间寂然,前一瞬尚是阎罗地狱,此一瞬已是太平人间,仿佛屠灭之景从未发生。 李鱼没有看到那女子如何出手,却仍感震撼不已:“堂外少说也有百人,虽然都是些庸陋之徒,但她一招间便将他们全部杀死,实力委实可怕。她出招之时,不显山露水,没有任何真气涌动,这种轻描淡写的做派,尤其令人心惊。” 李鱼对死去那些人并无好感,若不是这女子动手在先,他少不得也得大开杀戒,为自己开出一条血路。 他更不断劝说自己:“这些人不怀好意,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你死我活之间,我若不想死,那他们便必须要死。” 但知晓这女子一招杀光百人,李鱼对这女子非但没有半分感激,反而充满了厌恶。 不只是厌恶这女子的残忍,更是厌恶他自己的残忍:“若非迫不得已,我绝不会滥杀无辜。但生死面前,为了不被别人宰割,我也只能像这女人一般,不分青红皂白杀人。为了保住我自己一条命,便漠视这百人的性命,李鱼啊李鱼,你的心越来越狠了!那些帮会首脑固然该死,他们那些手下亦只是听令而已……” 李鱼瞬息千虑,却听堂外那清音女子轻叹道:“你不自报家门,不以诚挚待人,如何求得诚挚回音?” 她这一声叹息,似乎并不是独对娇语女子所发,反而更像是夫子自道,自怨自艾。其中叹惋迂回之意,虽只是投于湖中的一颗石子,偏又平白生出涟漪无限。 娇语女子似是一愣,并没有直接答言,一霎迟疑后,咯咯笑道:“无妨,那只好由我代劳,替你揭下这面纱了。” 李鱼前刻未曾亲眼目睹这女子出手,此刻感受剑拔弩张之势,再也按不下好奇心,神思诀遽然涌动,真气浩荡,直冲而出,将厅门连同杏林堂的大门一齐震碎。 李鱼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只可惜堂外双雌争锋,胜负亦在一瞬间决出。 娇语女子身着赤红长裙,一只手抚住前胸,面巾血迹斑斑,眼中如有惊涛骇浪,才只说了“原来竟是玉……”五个字,已惊觉李鱼现身,当即化成一道绿光,鸿飞杳杳,消失无踪。 这娇语女子实力深不可测,言谈口吻更是趾高气扬,居然一招内便惨败于清音女子手中。 李鱼虽然错过了这场至极比拼,却也能觉察眼前亭亭玉立的蓝衫长裙女子是何等惊世骇俗。 他余光瞥见遍地死尸,更见蓝衫女子背过身去,衣袖一甩,竟似也要效法娇语女子不告而别。 若是这般匆匆错过,心内疑团愈加无法解决。李鱼当即用尽气力,急急大喊:“且住!姑娘究竟是谁,为何跟在李鱼身边?还请说个明白。” 蓝衫女子倏然转过身来,脸上那一层白白薄纱,好比云遮雾绕,将她样貌小心挡住,只现出一双秋水明眸,两弯远山黛眉。 她并不回答李鱼问题,反问道:“若一个人做下一件大憾事,是否再多弥补,也终无济于事呢?” 李鱼既感莫名其妙,又恍然觉得女子所言与自身息息相关,心中一阵悸动,匆忙答言:“那就要看这桩大憾事是什么了。” “既是大憾事,便是大公案,便是大心魔。” 这女子不肯开门见山道出原委,全是禅机哑谜,李鱼自然微感失望。 而听这女子话中之意,似有万重难解心结,他不由爽朗一笑,劝慰道:“人生憾事难免,但既已知道是憾事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正所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努力去做,又何必去管马到功成还是于事无补呢?” 女子摇了摇头:“无愧于心这四字,便是枷锁最难堪破之处。即如一张叶落,于旁人而言,也许便只是一张叶落,而于困守因缘者而言,却是秋风秋雨愁煞人。” 李鱼又是一愣,实在猜不透女子的哑谜,只好避过话题,诚心发问:“敢问姑娘,这些日子中,李鱼逍遥无忧,是否是姑娘暗中保护?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女子双眸凝水,望着倒在地上的李鱼,叹息道:“从风度翩翩到丑陋不堪,从仙林新秀到人间败类,我本以为你是世上最可怜的一人。但现在看来,真正可怜的人是我而不是你。至少,你心有所归,无所畏惧,不是吗?” 这女子一直自说自话,所言又多为不可捉摸的荒诞之语,李鱼忍不住苦笑道:“姑娘可是上天下凡的仙子?能否纡尊降贵,勉强为我说一句人话?” 女子忍俊不禁,轻轻一声笑,绽破万古春:“亏你还有心开玩笑。好吧,实话说与你听罢。天下人都在谈论说,你之所以叛出疏影阁,用意乃是要让梅花仙子不卷入风波之中。我也非常好奇,一个朝不保夕的人,为何有勇气做出这个选择? 我忍不住在想,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于是我忍不住想来找你,和你聊聊刚刚那一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看看你这样的勇士会有什么样的回答。 对于困惑的我而言,你好比是一盏灯,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好去辨明前方的路。 然后我意外发现,那红裙女子竟也一路跟随你,更替你暗中解决追击的敌人。我瞧她出手狠辣,非是正道之人,更怕她图谋不轨,另有诡计,于是便先暗中跟随,没有与你明说。 今日你进入杏林堂中久久不出,我心中已有些猜疑。看到众人集聚,听说你身受重伤,连骑马之力都没有了。我只好现身而出,不料那女子与我一般心思,竟是同时亮相。” 李鱼闻言更添了许多感激之情,只因躺在地上,也不好抱拳行礼,只能空口道:“原来姑娘一路保护,真叫李鱼无以为报。” “你回答我的问题,已经是我最大的收获了。何况,”女子又是一声叹息:“这么多天下来,那女子似乎对你并无恶意,我刚刚反倒将她打成重伤,一时间内她是无力保护你了。不要说恩情,只怕我还要给你赔罪呢。” 李鱼对那红裙女本就颇为厌恶,闻言豪迈一笑:“李鱼有手有脚,还用不着旁人保护。” 他的言外之意,显然是说既不需要红裙女保护,也不需要眼前这个蓝衫女保护。 女子一点就透,叹息道:“既然如此,我也该告辞了。不过,我想你一定需要一辆马车的,是不是?我赶跑了你的美人保镖,总得赔偿你一辆马车,这才叫亡羊补牢,无愧我心呢。” 第83章 千载难逢(求推荐票) 蓝衫女来得蹊跷,说话又带着玄机,叫李鱼不敢轻信,不免怀着几分戒心。 但比较而言,相比于红裙女,李鱼更愿意相信蓝衫女。这种相信,多半出于直觉与感观,也有一小半来源于李鱼的感激之情。 李鱼细思蓝衫女言下之意,她之所以此刻现身,乃是担忧他实力大损,既无法应付浔羊城众人,也无法应对红裙女叵测居心。 换言之,李鱼觉得蓝衫女问自己问题是假,替自己解决危机是真。 也因此,他自然而然对这不速之客生出好感来。 这时听蓝衫女说要赔一辆马车,李鱼毫不犹豫推拒道:“多承盛情。但所谓无功不受禄,我与姑娘非亲非故,连姑娘芳名都不知晓,怎可再三劳动姑娘?”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问我的来历。”蓝衫女眸中透出嘲讽之意,连语气也充满着戏谑:“你又不是娶我做老婆,为何喋喋追问不休?你且稍待,我这就去搬马车过来。” 蓝衫女说走就走,白光一闪,便即消失不见。 为防蓝衫女暗藏歹意,李鱼早已全神戒备,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但蓝衫女倏忽无影,李鱼根本无力阻拦,连蓝衫女的气机流动都未曾捕捉到分毫。 狮子便欲张牙舞爪,也是徒劳妄想,多此一举了。 李鱼不免喟然一叹:“我与她在修炼境界上相差太多,有如云泥之别。我无法锁定她的气机,本是题中之义。” 蓝衫女对其姓名三缄其口,显然是有意隐瞒,叫李鱼疑窦丛生,想不明白这女子的来路与用意,更想不明白他与这女子究竟有何勾联。 蓝衫女功力通玄,气度出尘,李鱼又分明听红裙女口中说了一个“玉”字,自然会将蓝衫女与十大门派中的玉泉派联系起来,猜测蓝衫女出身于德高望重的玉泉派。 但玉泉派乃是正派砥柱,如今他被圣儒门等诸多正派追杀,玉泉派的弟子怎么反而会一路保护他? 再者说,玉泉派的弟子都是道士,蓝衫女分明不是道士打扮。更何况,蓝衫女屡屡提到公案与因缘,完全不是玉泉派道士的做派,反而更像是佛门弟子的口吻。 若说蓝衫女是玉泉派来人,连李鱼自己也不能够说服:“看来,那一个玉字,多半是蓝衫女的姓名第一个字了。可惜我对仙林人物并不熟悉,红裙女又没有说清楚,依旧一头雾水。还是等蓝衫女回来时,再想办法弄清她的来意。不管是有恩还是有仇,总得水落石出。” 孰料一刻钟后,马车如约疾驰而来,蓝衫女却似飞鸿踏雪泥,一飞之后,再不见回返。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虽有马车为凭,算不得“事如春梦了无痕”。但李鱼的期待完全落空,也谈不上“人似秋鸿来有信”了。 赶马车的年约七旬,身体瘦弱,目光有神,一望见李鱼,便从马车上跳下来,笑呵呵道:“浔羊城中赶车的有上百人,我张老头开价最高,生意却是最淡。那姑娘说要替公子爷雇车,对那群没用的车夫不屑一顾,一眼便选中了我,绝对是慧眼识珠。” 张老头来到李鱼近前,已看到赵月儿躺在榻上,微微一呆:“这是……” “这是我姐姐。” 张老头眼中闪烁智慧光芒,大笑道:“我人是老了,眼睛还没有花呢。世上哪有这样的姐弟?我瞧着啊,公子爷与她有一段纠葛呢。难怪那姑娘要与你闹别扭,不肯与你同行。” 李鱼亦是一愣:“怎么,满地是死人,老先生竟全无惧意吗?” 浔羊城的头脸人物都殒命于此,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左右街市早已人去楼空,无人敢靠近一步。但这张老头置身其中,却没有丝毫慌乱,反能够笑出声来,让李鱼颇感意外。 “我就是个臭赶车的,什么老先生,我可当不起。赶了一辈子车,热闹是瞧得够够的。若是见了死人就怕,也不会这把年纪还出来厮混了。 瓦罐不离井上破,江湖子弟江湖亡。总得到死的那一刻,我才肯舍了这营生呢。” 说着,张老头又是大笑:“哈哈哈,公子爷是准备去哪里?” 张老头话语中有一股豪迈之意,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也不过如此。 李鱼好生佩服,心中一动,问道:“老先生可知道熊耳山吗?” 天医绝手的消息,乃是赵月儿的生机所系。李鱼半信半疑,到底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张老头笑道:“公子爷可算问到人了。浔羊城中车夫知道熊耳山的不超过两只手掌,敢去熊耳山的嘛,除了我,怕也没有别人了。 熊耳山是几十年前的老称呼了,现在嘛,大家都叫熊耳山为妖魂山,据说山上到处是妖魂厉鬼,个个不敢踏足方圆百里呢。距离浔羊城,大概是四天的路程。” 李鱼暗忖道:“妖魂厉鬼?若是天医绝手真在熊耳山隐居,弄出这些手段也不足为奇。” 遭逢大变以来,李鱼说是要去东海,其实漫无目的,多活一时便是一时。而现在的他,才真正有了一个炙热的目标,那便是救活赵月儿。 听得果然有一个熊耳山,李鱼愈发坚定了去寻找天医绝手的想法,对张老头道:“老先生可否送我们前去熊耳山?若是老先生不愿,我也不会勉强。” 张老头笑道:“我已收下那姑娘的大把银子,就是刀山火海,也要闯过去的。区区熊耳山,有何不敢?” 他将李鱼与赵月儿移到马车上,挥鞭一叱,马车快速而稳当向前。 张老头一路都是笑,一路与李鱼说些仙林见闻谈资,一路也说些他自身遭遇:“我当年也曾风光一时,哪个不知我快马张的名头?只是这十数年中,谁还愿意雇一个老骨头?我偏要端着架子,偏要定个最贵的价格,哪管他生意是否惨淡? 也无妨,也心甘,世上怀才不遇的人多了去,还差我这一个赶车的老头吗?有人鱼目混珠,有人有眼无珠,就算是顶好的明珠,也得埋没蒙尘呢。哈哈哈!” 张老头笑得潇洒肆意,虽是凡夫俗子,虽是久处风尘,那一种慷慨雄壮之气,凌云直上,叫李鱼好生佩服:“老先生真是活得通透,活得精彩。” “能让你李鱼李公子佩服,老头儿此生无憾了。我也真想不到,公子爷竟能对我这种下人如此客气。” 李鱼一愣:“你怎知……” “若连搅动风云的大名人都认不出来,我这双眼睛该是白长了。哈哈哈!” 张老头于御马之道果然别有会心,说笑之中,马车又快又稳前行,较之李鱼先前拼命骑马,竟还要迅速许多。 马儿脖颈上的铃铛欢快响动,于城郭山河,于日月星辰,书写下一首首好诗,笔走龙蛇,俊彦无双。 这般行了三天,又到夜暮时分,张老头道:“前面十里处有个野店,公子爷,今夜便先……” 他的话戛然而止,马车上的两匹瘦红马急急止住马蹄,同时痛苦悲鸣。 李鱼心中咯噔一下,呼唤道:“老先生,怎么了?” 从来笑声不断的张老头这时却没有回答,仿佛听不见李鱼的焦急问询。 马鸣风萧萧中,只听一人桀桀而笑:“看来你李鱼是真的废了,桀桀,连明摆着的事都瞧不明白了!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桀桀。” 另一人阴测测笑道:“仙林名人李鱼,凤鸣山上击败群雄,风光无限。仙林路中杀死怀剑公子,名声赫赫。只为你李鱼,咱哥俩担下了重责,受下了诸般酷刑,更日日夜夜寝食难安,只怕你李鱼暗中报复。终于,让人厌恶的噩梦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两人竟是邪归海与邪流星,出身于六大邪派之一的森罗狱,仙林中纵横多年的邪海双煞! (最近没求推荐票,但大家也别忘了投票啊!如果喜欢本书,请多多投票,多多告知你的书友们。另外,粉丝群767172517。) 第84章 义愤填膺 软骨绝神散效力迟迟不散,李鱼的心神又被张老头话语牵引,竟未能及时察觉到邪海双煞的暗算。 借助神思诀,李鱼匆忙探出头去,却见张老头靠着车厢,半歪着头,胸膛已被洞穿了一个大窟窿,鲜血潺潺而流。 邪海双煞隐在暗处,不住阴阳怪气说话,李鱼却一句话也没听入耳中。 他呆呆望着张老头的尸体,一时间不敢相信眼前景象,竟是悲痛万分,怅然若失。 瓦罐不离井上破,江湖子弟江湖亡。 张老头果然死在了赶车路上。 张老头的嘴角边分明还挂着笑,笑得很从容。 这是张老头早已千百回设想过的完美结局。 能够死在赶车路上,比之老死病死在床榻上,已然幸运太多。 死得其所,此生不枉。 含笑而去,心怀坦荡。 张老头死得心安理得。 但李鱼却无法接受张老头死在眼前的真实,无法接受张老头遽然离去的残酷。 他目眦尽裂,愤怒大呼:“为何要杀死一个无辜老人?” 邪归海桀桀发笑:“区区一只蝼蚁,竟能测出李鱼的软弱无力,难道死得不值吗?桀桀,李鱼啊李鱼,你愤怒的样子,将是邪海双煞毕生难忘的美味。” 说话之时,邪归海与邪流星互通心意,暗里猝然发难。邪灵指与破神冥掌两大绝学倾力施为,志得意满,信誓旦旦,定要将李鱼与那辆马车炸为灰烬。 一颗颗滚烫热泪忽从李鱼眼中滚出。 桃花扇亦因这义愤填膺,冲天而起,明耀天际。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李白乘舟欲行,汪伦踏歌相送。 李鱼抱病急行,张老头以笑声相陪,以豁达相随,以性命相送。 与张老头因缘相逢,相处不过三日,年龄相差数倍,不过萍水倾盖,李鱼却已把张老头当成了朋友,当成了忘年之交。 桃花万重,红光万道,悲吟万声,漫天十地皆是血一般的凄艳。 九霄云上,亦受到这一刹悲慨牵引,洋洋洒洒,流下梦里万滴清泪。 邪归海与邪流星双眼暴突,震撼无加,满心念狼奔鼠窜,偏被冥冥中的大恐惧镇杀住身形,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等待着灭绝一刻的来临。 轰天巨响,屑沫飞溅,邪海双煞连最后惨叫都不曾发出,便沦为虚无荒魂,罄竹难书的罪孽终至定格。 自从李鱼在仙音宗崭露头角,图像风行海内,邪海双煞认出李鱼便是秋鸣山上阻挠之人,不免心生异样。所幸李鱼受到仙音宗追杀,自顾不暇,双煞弹冠相庆,暗中庆幸不已。 待听到李鱼杀死了声名煊赫的怀剑公子,双煞内心的恐惧与日俱增,寝食难安,真是惶惶不可终日。 要知双煞对付摘星楼上官雁,乃是出于森罗狱的钧令。纵然上官雁记恨双煞,纵然摘星楼要将双煞剥皮抽筋,自有森罗狱顶着。 以整体实力而言,森罗狱相比摘星楼可要强上许多。因此之故,森罗狱敢于公然袭击上官雁,双煞也全不惧摘星楼的报复。 但李鱼这个凭空出来的变数,却又不同。双煞与李鱼之间的纠葛,只是双煞自身的问题,森罗狱绝不会为他们两个擦屁股。 若是李鱼挟恨报复,双煞自认不是对手。更可虑的是,击杀怀剑公子、与正派为敌的李鱼,已成为森罗狱的拉拢对象。若是李鱼当真找上门来,只消李鱼动一动嘴巴,森罗狱主将会毫不犹豫将双煞处以极刑,将没用的弃子变成笼络李鱼的礼物。 双煞思前顾后,难以心安,便借了任务之便,暗中搜寻李鱼的下落。 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是能在李鱼逃到森罗狱之前,在李鱼与正派的鹬蚌相争下渔翁得利,便算除了这心腹大患。 等到双煞锁定李鱼行踪,却又发现有一个红裙女暗中保护李鱼。这红裙女实力卓绝,出手狠辣,堪与森罗狱的罗刹、孟婆并驾齐驱。 双煞愈加叫苦不迭,只是远远跟随,不敢轻举妄动。 谁想老天偏爱恶人,自出了浔羊城后,双煞惊喜发现红裙女竟尔绝迹无踪。而向来骑马的李鱼却一动不动躺在马车中,连住宿都要赶车老头帮忙挪动身躯,足见李鱼受损严重。 双煞还不敢大意,耐心观察了三天,发现李鱼果真一蹶不振。于是双煞大了胆子,先在赶车老头上试招。若是李鱼发觉,便即远遁,若是李鱼不觉,那便真正是铲除李鱼的天赐良机。 只可惜老天偏爱捉弄恶人,双煞怎么也想不到,殆无疑义的废人李鱼,却以一招横绝天下的“桃花潭水深千尺”将自作聪明的两人神魂俱灭。 李鱼随手之间杀死了仙林中人闻风丧胆的邪海双煞,却没有任何喜悦欣慰之情。 他眼中的泪还在流,口中更呕出了殷红的血。 热泪盈眶,呕心沥血,纵有万般悔恨,也只是徒呼负负,无法挽回张老头的性命,更无法追回张老头豪情四溢的大笑了。 呆了半晌,李鱼御使神思诀,于路边就地挖出了一个大坑,将张老头的尸体轻轻放入坑中。 掩土完毕,李鱼又折下路边一段树干,以鲜血写下“张老先生之墓”。 他虽然身体混软无力,这时却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支撑着,愣是拖着身躯来到墓前,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李鱼磕完了头,忽然意识到先前不及察觉的异样:“马儿怎么全没有声息了?” 瞥眼去瞧,却见那两匹瘦红马早已委顿在地,生机全无。 这两匹老马竟是在声声哀鸣之后,仍舍不下多年情谊,陪着张老头共闯黄泉路了。 那欢快轻俊的铃铛声,再也无法响于天地山川了。 那俊彦无双的好诗,纵留有千百个妙句,再也无法书写下去了。 马犹如此,人何以堪? 李鱼本来才勉强平静下心神,目睹这般感人情景,心神恍如被大锤猛击,再度受到重创。 一时间,李鱼内心全被愧疚与痛苦占据。 激荡心潮,便是一柄柄锋利的尖刀,将李鱼的铁石心肠一刀刀划出裂缝,割出鲜血:“若是我提早察觉双煞暗算,老先生便不会死!若是师父在时,若是澡雪君在时,若是唐柔雨在时,若是蓝衫女在时,怎会让老先生眼睁睁死在眼前……” 不够强,不够强,不够强! 前有赵月儿挺身而出,现有张老头无辜被杀。若是你李鱼够强,怎会连累他人,怎会追悔莫及? 身为疏影阁传人的你,掌握天下无双神思诀的你,竟只是一个废物呢! 若在平日,这一霎心神恍惚,于李鱼而言,本不算什么,甚至反而是一种助力,将让李鱼的意志锤炼得愈发坚韧,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但李鱼身中软骨绝神散奇毒,一路硬抗下“神识涣散”的症状。此刻虽只是短暂动摇,但此消彼长之下,便酿成一桩祸事。 奇毒不肯放弃千载难逢的良机,便如决堤之水,将数日里的窝囊气一齐宣泄出来,反噬狂扑,泛滥无忌,真可谓变本加厉,仙神难当。 李鱼眼前一黑,竟是意识涣散,“砰”的一声倒在尘埃中。 第85章 仙道无凭 “你终于醒了。” 映入李鱼眼帘的是一个身穿葛衣的长髯老者,双眼锐利,直将神光电射而来。 李鱼下意识手臂一动,却觉肢体灵活如初,再无半点无力疲态。 他来不及惊喜,目光先去搜寻赵月儿所在,见到她安然躺在身边,略略松了一口气。随即站起身来,果然从心所欲,确证剧毒已被驱逐一空。 葛衣老者冷冰冰道:“老夫采药而回,恰遇你跌倒在路旁,更发觉你身中软骨绝神散,便将你带回药庐救治。” 李鱼鼻中早已嗅到药味,眼中早已瞥见药柜,这时听老者口中明白无误说出“药庐”两字,不由得喜上眉梢:“多谢神医救命之恩。小子冒昧,敢问神医可是天医绝手?” 经过马车三天赶路,李鱼距离熊耳山已是近在咫尺。而这老者能够道破并解除名医桑野的“软骨绝神散”,足以说明老者医术高绝。 尤其老者一副高傲冷漠的姿态,高深莫测而又气度悠然,远非急功近利的桑野所能比拟。李鱼有此猜测,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犀角灯照得房中通明,清晰可见葛衣老者不动声色:“老夫淡出仙林,已有四十三年。想不到,你一个后生小子,竟也知晓老夫的名号。” 果然是天医绝手宋星天! 李鱼心情激动,当即对宋星天磕头下拜:“家姐身患绝症,小子此行正是要寻神医。不意尚未开口,已先蒙受神医大恩。小子得寸进尺,还望神医巧施妙手,将家姐救回人世。天恩殊绝,小子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宋星天睨了李鱼一眼,缓缓道:“老夫好像忘了和你说,为什么要救你。” “小子洗耳恭听。” “你李鱼是仙林中声名鹊起的新星,人头价值连城。但老夫之所以带你回药庐,乃是为了你一身狻猊妖血。 自然,顷刻间失血过多,你极大可能丧失性命。但无论如何,较之不明不白死在路旁,你总算多活了片刻。” 宋星天顿了一顿,将两道玩味的目光锁定李鱼:“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该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李鱼乍闻宋星天有所图谋,而且还是图谋狻猊血液,心中不免一惊:“天医绝手知晓我身份也就罢了。我是狻猊妖身的事,除唐柔雨与云台山罗运熙外,仙林少有人知,暂时也并无流言窜起。天医绝手轻易窥破,眼力真是不凡。” 但李鱼并不恼怒,也并不失望。 这世上施恩不望报的人,到底还是不多。 更何况,宋星天是光明正大提要求,相比暗箭伤人的桑野,已然高下立判。 李鱼微笑道:“我昏迷之时,神医没有动手取我血液,足感盛情。” 李鱼心境一变,连自称也随之不自觉变化,盖因已知宋星天貌为救人,实乃交易,便没有了对待仁心医者的恭敬谦卑。 只听宋星天道:“不告而取谓之贼,老夫何等样人,自然是要你心甘情愿。但你若忘恩负义,老夫少不得动动筋骨,总要叫你心甘情愿。” 李鱼决定已下,目光明亮,朗声道:“我的性命都是神医所救,神医要我的血亦是理所当然,我怎敢相违?但家姐的病,尚需一个结果。若是神医有办法救治,还请开出条件,李鱼倾尽所有,死而无憾。” “你对她倒着紧得很。”宋星天冷笑道:“但你莫忘了,你欠老夫一身血液,已是九死一生之人。一旦人死灯灭,又如何妄谈报答?今夜老夫就要你的狻猊血,再不能拖延的。纵然你有心付出,却已付不起相应代价。” 李鱼听出了宋星天的弦外之音,却又怕希望再次落空,小心翼翼确认道:“看来神医真的有办法治好家姐?” “实话说与你,世上确实有一桩让她起死回生的神物。只不过,获得这神物的代价太过昂贵,连老夫亦是无从罗致。于你而言,更不啻水月镜花,不提也罢。” “既有一线生机,总得去试上一试。便如水月镜花,若不是真个去水中捞过月,如何知道眼前之月,是水中月还是天上月呢?” 宋星天忽然走到桌案旁,伸手一捞,没有捞出月亮,却捞出了一把老旧胡琴,“呜咽”声声,尽是苍凉哀伤。 他更低低吟唱道:“黄河之水向东流,凫飞雁下白云秋。岸上行人舟上客,朝来暮去无今昔。哀弦一奏池上风,忽闻如在河舟中。弦声千古听不改,可怜纤手今何在。” 李鱼见宋星天双眸半睁半开,一副专注拉奏的模样,暗忖道:“想不到天医绝手医术高明,音律上亦是堪称大家,这时却不好去打扰他。 听他曲中之意,似是在说繁华终将成空,人则终有一死。但我亏负月儿姐在先,既捕捉到一点星辉月影,便只能咬定青山不放松了。” 自从下了秋鸣山,短短时日,李鱼已然经历诸多憾事。箜篌使者因他无辜惨死,师父因他遭受重伤,张老头因他埋骨荒野骨……他实在不想再一次承受遗憾。 胡琴哀伤低转,一曲尚未奏完,“咯”的一声戛然而止,显得甚是仓促。 宋星天忽地抬头,送出了一声轻笑:“呵,世上事并非有心便可办到。你是将死之人,连神物之名与解救之法,也付不起代价来听,老夫实是爱莫能助。倒不如不去管它,死时便可少一桩心事。” 李鱼回以微笑,信心满怀:“狻猊血之事,神医既说是九死一生,那我就还有活下来的机会。神医何以断言我非死不可?莫非我李鱼是早夭之相?” 宋星天似乎一愣,忽然抚掌大笑道:“知其不可而为之,倒是老夫走眼了。若你当真能不死,老夫便与你做个交易。但此刻也不必多说,生死面前,即便圣贤也煎熬不过。” “那么一言为定!不知什么时候进行仪式?” “当然是越快越好,东西老夫已准备妥当了。” 李鱼道:“仪式之前,我尚有一个疑问。不知神医要狻猊血做什么?” 对于宋星天这个人,李鱼实在有雾里看花之感。 宋星天显然算不得好人,但似乎也算不得坏人。所以李鱼实在很好奇,宋星天为何心心念念要他的狻猊血呢? “那自然是为了长生!” 宋星天眼中发出了炙热的光芒,却又在瞬间黯淡下去:“你为救你姐姐,愿意去赌一线生机,愿意去相信不足为恃的渺茫机会。老夫其实与你一般可怜,一边觉得长生无望,一边又忍不住去研究长生之道。” “长生?” “也罢,你既甘心报恩,老夫便替你答疑解惑一番。当然,多年压力烦扰,其实老夫亦需要倾诉一番。” 宋星天自嘲一笑,继而道:“仙林修炼之人,呼风唤雨,驱雷掣电,一剑可当百万师,都是司空见惯之事。但唯独生命寿算,却始终无法突破天道制衡。 凡夫俗子,譬如朝菌蟪蛄,古稀花甲,已称长寿。而修炼之士,神通广大,把凡夫当成蝼蚁看待,其实自身何尝不是蝼蚁?修炼之人,能活到百岁的,已是寥寥无几,需要多番遇合。而能活到两三百岁的,更是凤毛麟角,千载难逢。” 他忽然问道:“小子,你可听说过天人之念?” 李鱼忆起胡绛雪所言,点了点头:“略有听闻,却是不得其详。” 宋星天叹道:“听闻疏影阁前任阁主薛韬红亦曾前往天人之念,所以老夫猜想你有所耳闻,果是如此。 相传唯有窥破天人之念者,才可突破天道限制,真正成为天仙,所谓长生久视,逍遥无忧。是以数百年来,众多绝世高手对天人之念趋之如骛,接到请帖而能不闻不问者,少之又少。 只不过,天人之念,十年一会,如此长时间中,却未听闻有一人真正成仙,可见仙道无凭,到底虚妄。 也正是因为长生无望,仙林雄才大略之人与怀瑜握瑾之徒便感无限寂寞,无限凄楚,无限怅惘。既然人生短暂,有的人便醉心于霸威,定要将仙林一统,不辜负文韬武略;有的人便无恶不作,定要倒行逆施,弥补无法长生的恐惧;有的人便周游天下,著书立说,定要留下一段韵事,聊以安慰痛苦。 至于老夫,一来修为不够参加天人之念,二来嘛,与其相信虚无缥缈的天道,倒不如相信素所谙熟的医道。古来丹书有众多长生术的记载,虽是异想天开,胡编乱造,却也为老夫提供了思路。于是老夫便把目光放在了妖族身上。” (扇花录的世界观到第85章才现出真容,希望有人会喜欢这样特别的写法,会喜欢这个特别的仙侠故事。 继续求推荐票!没签约,没认可,没人气。我所拥有的,也只有凤毛麟角的你们这几个人的支持了。 顺便说一句,不准备花钱订阅而只想永远免费看这本小说的人,趁早可以走了。这样的假读者,不要也罢,不稀罕。我以真心写书,也希望得到真心回应。) 第86章 一试便知 宋星天话匣子一打开,谈兴甚浓,滔滔不绝:“凡草木、野兽、器物诸类,受天地灵气滋养,其中颖悟特异者,便脱颖而出,幻化成妖。 人的寿命不过百年,木、兽、器的寿命参差不齐,概要而言,与人族一般,都属短命之类。相较之下,妖的寿命悠长无比,所谓千年灵鹤万年灵龟,甚而有十万年前的异兽残喘至今。 百年时光,于妖而言,当真不值一提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妖几乎已可称为长生,只是无法与天同寿罢了。 可笑的是,人族为长生而上下求索,本已长生的妖却舍长生而不顾,只知拼命修炼,千方百计化为人形,渐渐便有了一个个妖族。如今的妖界,便是各大妖族占据之所。” 李鱼诧异连连:“为何妖定要化为人形?为何神医说它们放弃了长生?妖族与妖难道还有区别吗?” “天地万物皆各有灵,譬如猫饿了便会叫唤,狗能分出主人与客人。妖之灵性更出类拔萃,远胜普通兽物,更因存活长久而积蓄妖力,威势骇人。 因此之故,修炼之士往往降服妖兽为己用,御兽门中的诸般妖兽,玉泉派中的碧水玄鹤,‘探玄手’司空玄袋子里那一只神眼灵猴,皆是人族役使妖的明证。 妖虽有灵智,虽知好歹,却是出于天生直觉,纵然妖力强横,论阴谋诡计,论假仁假义,论合纵连横,怎是人族的对手? 是以蒙昧时代,大量的妖兽被人族驱使,地位与家禽猫狗无异,甚至还略有不如。在这段暗无天日的漫长岁月中,妖经历了诸般痛苦。于它们而言,宁愿活得自由自在,也不要这种被奴役的‘长生’。 恰是与人族朝夕相伴,众多聪慧绝伦的妖暗中学会了人族的语言文字,学会了人族的思考方式,学会了人族的修炼方法,更创造出了适合妖修炼的独特功体。渐渐的,一只只妖蜕变化形,成为了人的模样。 妖兽之所以化形为人形,一来是因为潜意识中觉得人是最强大的存在,二来则是因为初期大量的修炼法诀只适合人身而不适合妖躯,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妖化为人之事既多,渐成习俗,竟是天经地义一般。 这些能够化形的妖群居繁衍,势力逐渐扩张,成为一个个盘踞一方的妖族,逐渐抢占了人族的大块地盘,最终开辟了妖界的疆域。 当然,最让老夫感兴趣的是,妖一旦化身为人,他们的寿命便与人类无异,纵然是妖王妖帝之类,亦活不过百年! 同样一只妖,只是在妖躯与人形转换,寿命便急遽锐减,难道真是天道对人族的限制吗?或许,是人族太过聪颖优秀,所以天道,或者说那些高高在上的大罗金仙们不得不加以制衡。 而化形为人的妖族,虽然其子孙后代全部折损了长寿这一优势,却也获得了诸般好处。譬如说,妖族所生下的后代,能够随心转换妖体与人形,而且都能像人族一般读书识字,交流沟通。 换言之,后代妖族不需要像他们先祖那般万里挑一,便可轻松获得智慧。正是这一点,妖族才得以崛起,能够与人族千百年争锋而屹立不倒。” 李鱼听到此处,暗忖道:“我只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却原来尚有此等内情。照此说来,妖兽还只能算非人之属,而妖族已可算作人族同类了。 难怪唐柔雨对我是妖躯之事不以为异,连月儿姐也丝毫没有芥蒂。她们所说的田螺姑娘、白蛇、狐女等诸多妖族,亦是因此之故,而得以光明正大在仙林行走,并不受到仙林剿杀。” 宋星天若有深意地望着李鱼,继续道:“而另一个好处,就是妖族的妖力能够凭借血缘而先天继承。也就是说,只要是妖族之人,先天便继承了其父母一部分的妖力。父母自身妖力越强,子女所继承的妖力也水涨船高。 这便是老夫想要你狻猊血的原因了。寻常妖族之人,妖力微弱,远古妖血稀薄,没有多大的研究价值。而你的血则大不相同,正是老夫研究中的重要一环。 九转狻猊乃是妖界三大王族之一,妖力之强,自不待言。你的血液之中蕴含了狻猊浩大妖力,更保留远古狻猊妖化形为人后的血液转化情况,有助于老夫探查出长生之效在妖族身上消失的秘密。 忘了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你的血其实并不只是狻猊血,而是蕴含了人族与妖族两种血液。换言之,你乃是人与狻猊结合而诞下的。 人与妖的区别和统合在你的血液中彰显得淋漓尽致,于老夫而言,你的狻猊血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世药材,自然魅力无穷。” 李鱼浑身一震,脑海竟又倏然浮现了那陌生而又熟悉的绝美容颜,不免思绪连绵:“她真是我的娘亲吗?宋星天不像胡言乱语之人,难道我真是人与妖之子?那么我爹是狻猊妖?还是我娘是狻猊妖?他们为何要抛弃我?莫非如唐柔雨所言,背后尚有隐情?” 但此刻救赵月儿性命要紧,却非深思之时。李鱼慌忙止住遐思,竭力回复冷静,淡淡道:“多谢神医告知原委。现在,我可以安心接受取血仪式了。” “老夫也是许久未曾长篇大论了。为什么今天竟会破例说这么多话?或许,老夫内心深处被你的勇气感染,觉得你真可能逃过一死,甚至觉得你能帮我完成更重要的一项试验。罢了,且不去管这些,你随我来。” 李鱼随着宋星天来到了隔壁一间房中,但觉异味阵阵,但见药罐重重,更有诸多药材内丹之物叠放于架上。 一眨眼间,宋星天左手已握着一柄尖刀,吩咐道:“将衣物除下,躺在那张榻上。为求新鲜保存,老夫将划破你浑身血脉,每处血脉中的血液将经由特制小管而流入密闭药罐之中。不将这十个药罐储满,老夫绝不会停下手中之刀。” 李鱼依言照做,虽然耳中听得磨刀霍霍,却无半分畏惧之心,微笑道:“神医可以行刀了。” “不必心急。老夫制有麻沸散,行刀取血之时,能让你陷入昏睡,毫无痛觉。但失血过多的你,一旦陷入昏睡,将神识溃散,一睡不起,神仙难救。 若是不服用麻沸散,只要你能取血完毕时留有意识,老夫便可将你性命救回。只不过,这一线生机也只是假生机。 十个药罐全部储满血,大概需要四个时辰。这世上还没有人能长时间熬过全身失血之创痛,至少,老夫从未听闻过有这样铜筋铁骨之人。 服不服麻沸散,可由你自行选择。但依老夫看来,与其痛死,倒不如睡死,何苦为难自己?” “睡死是真的死去,痛死则只是形容,我自然选择不服麻沸散。” 宋星天叹道:“你如此淡然,倒让老夫又多了一分期待。只可惜,凌迟之苦,失血之痛,便是铁汉也硬捱不下。你真能忍下吗?” “一试便知。李鱼定然连一声痛呼都不放出。” “老夫想要信你,又不敢信你。你既然心意已决,便吃了这颗‘软筋丸’。先将你浑身气力卸去,免得到时痛楚难当,胡伸乱蹬,却来搅老夫大事。” 第87章 神乎其技 第一刀落下,李鱼眉峰不乱,一似全无所觉。 第十刀落下,李鱼眉毛颤动,全凭意志苦撑。 痛楚在一次次刀尖剜割的承传中递增翻倍,绝望在一滴滴血液流淌的缓滞中爆裂弥漫。 刀尖每多一次挖掘血脉的雀跃,李鱼便多一倍无法承受的惊悸。 第九十九刀,李鱼已在期盼,血液能够流淌快一点,仪式能够结束快一点。 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魂不附体,在变本加厉的绝望中毛骨悚然,李鱼已是奄奄一息。 但李鱼的的确确,真真切切,实实在在,没有痛呼过一声。 风浪肆虐,火焰翻腾,李鱼如渊如岳,只是岿然不动。 因为李鱼明白,哪怕是再小声的呼痛,也将拉开投降的序幕,也将酿造溃败如山的苦酒。 所以李鱼苦苦支撑,只有苦撑,也只能苦撑。 而苦撑着李鱼的倔强,不只是执着胜负的意志争锋,更是弥补遗憾的坚定信念。 “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回月儿姐。”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李鱼无法回应赵月儿的表白,却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为赵月儿换来一线生机。 “这一次,李鱼不想再留遗憾。” “面对无可撼动的魔音宗主,月儿姐战战兢兢,不自量力,纵然神衰意断,也不曾停下笛声。 这一次,换李鱼来吹响这拼尽一切也要吹完的心曲。 这一次,换李鱼救你!” 一百九十九刀,二百九十九刀,三百九十九刀…… 李鱼已不知道宋星天落了多少刀,也不知道距离仪式完成还有多久。 他只知道,他绝不能痛死过去! 负隅顽抗之间,信念百炼成钢,遂成世间最惨烈最动人的奇景。 终于,终于,终于,“咣啷啷”一声,尖刀五体投地,宋星天束手叹服:“四个时辰,整整四个时辰,你竟真硬捱了下来。” 李鱼面无人色,早已没了说话的气力,勉力强为,也只是微微眨了一下眼睛。 他似乎在微笑着说:“你瞧,李鱼言而有信,一声痛呼也没有发出。” 宋星天将一枚“百脉养血丹”纳入李鱼口中,言辞之间,仍感难以置信:“昔日华佗为关公刮骨疗毒,关公面不改色,世称豪壮。单以胆气而论,你李鱼可谓关公再世,不让前人专美于前了。” 宋星天复在李鱼全身涂抹秘制“九元百草天一膏”,随即神针连施,龙蛇疾走,在李鱼周身要穴顷刻间刺出一百多下,吩咐道:“现在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了。我会替你好好治疗,保你完好如初。 呵,你让老夫见识了无双意志,让老夫领略了人定胜天,更激励了老夫在上下求索长生之道的决心。此番治疗便算投桃报李,无须你另付代价。” 三个时辰后,李鱼悠悠醒来,忽觉疼痛一无所踪,浑身上下竟连一条新伤疤都没有留下。若不是前番痛苦太过真切,李鱼甚至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宋星天笑道:“不必怀疑。老夫说过,会让你完好如初的。你瞧,老夫也是言而有信的。” 短短三个时辰,竟可以让气血耗竭、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一个人回复气血,消弭伤势,生龙活虎。 若有人把这种奇迹告诉李鱼,李鱼必然嗤之以鼻,笑骂是痴人说梦。 但这样的奇迹却真实发生在李鱼自己身上! 李鱼瞠目结舌,震撼莫名,脱口而出道:“简直神乎其技,令人叹为观止。” 他随即拜倒在宋星天面前:“蒙神医再次相救,我侥幸得以不死。治疗伤势之恩情,告知神物底细之恩情,两桩天大恩情,李鱼无以为报。便请神医开出条件,不管多繁杂多艰难,李鱼上刀山下火海,也定会尽力去办。” 先前李鱼对宋星天口中的“神物”还存了一丝疑惑,还有几分揣测宋星天是在欲擒故纵,故弄玄虚。 但亲自经历过宋星天的妙手回春,他对于宋星天的医道修为已是虔诚膜拜,再无半点怀疑。 宋星天挥手笑道:“老夫言出如山,此番治疗,分文不取,你也休得多言。至于救活你姐姐的神物嘛,此桩交易,老夫只能告知神物之名与解救之方,可不包括替你罗致此物。你可听清楚了?” “多谢神医垂怜,能获知神物之名,我已是心满意足。” “如此甚好,你我是各取所需。只要你给老夫取来一颗三煞蟠龙紫丹,老夫即刻告知你神物为何。” “三煞蟠龙紫丹?” 宋星天解释道:“三煞蟠龙紫丹乃是千年三煞妖蛇的内丹。老夫要炼制长生药物,此丹亦是重要一环。而这千年三煞妖蛇,其形有几分像龙,故有蟠龙之称。如今熊耳山的山腰古洞之中,就有一条千年三煞蛇。 你猜的不错,老夫之所以隐居熊耳山,正是为了这颗三煞蟠龙紫丹。这条妖蛇虽有千年修为,实力不值一哂。 问题在于,千年三煞蛇能喷出一团紫色迷雾,幻化出人心中最恐惧的魔障,叫人困守心魔,不战而亡。 老夫心念三煞蟠龙紫丹许久,但冒险试过两次,险些将老命也给赔掉。从此再不敢轻举妄动,只将药庐设在山脚,一边守住这孽畜,一边苦思对策,可望而不可即,已是煎熬多年了。” 李鱼恍然而悟:“原来众人口中的妖魂厉鬼,皆是因吸入三煞蛇的迷雾而产生的幻象。难怪众人疑神疑鬼,直说熊耳山恐怖森森,再不敢靠近熊耳山了。” “于老夫而言,紫色迷雾是无法逾越的一道鸿沟。但对于意志坚韧的你而言,却未必是什么难题。”宋星天显得颇为感慨:“风云际会,也许真有天意。你来找老夫为你姐姐看病,正是老夫的一场及时雨。 你说,是不是老天安排好这一切?天上若真有仙神,他们是不是也和老夫一样,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长生丹出炉?他们是不是也和老夫一样,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老夫是异想天开还是真有突破禁限的能为?” 李鱼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宋星天费尽辛苦治好自己,而又不另外索要报酬。 因为宋星天真正想要的报酬,乃是三煞蟠龙紫丹。假若不先将李鱼治好,李鱼便算意志无双,能破解紫色迷雾,也没有实力去拿下千年妖蛇。 从头到尾,宋星天根本就是故作大方。 李鱼对于长生并无执念,但为了赵月儿,这一趟取丹之行,势在必行。 他问明了千年三煞蛇所在方位,草草吃过了山珍野菜,不多时已来到山洞之前。 第88章 知与不知 李鱼尚未踏步入洞,千年三煞妖蛇已然有所感应,张开血盆大口,送出一团紫色浓雾。 紫色迷雾来势汹汹,横冲直撞,瞬将李鱼包裹其中。 李鱼视线一阵迷糊,神识随之迷荡,再睁开眼时,景象丕变,入目皆是傲雪梅花。 “这……竟是疏影阁梅花林?” 李鱼神色大变,明知已然陷入了心魔幻境,此刻却故作不知,无心细嗅花香,只是急步趋前。 小径蜿蜒,砌下落梅如雪乱,转步已可望见疏影阁雅致楼台。 李鱼忽然心乱如麻。 暗藏心底的奢望倏然成真,急不可耐的步履却反而变得沉重不堪,泥淖不前。 近乡情怯,梅雪偏怜,此情此景,最是难堪! 李鱼正自彷徨不定,却听房门“咯吱”一声打开,缓步走出那朝思暮想之人。 只见胡绛雪身穿一件淡青色长袍,长发懒梳,神情萧索。 落入李鱼眼中,恰正是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愈见其幽绝清丽,便愈见其寒瘦可怜。 胡绛雪手捧一卷书册,眉山暗蹙,低低吟诵道:“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这首诗乃是杜工部思忆李太白而作。胡绛雪此时念及,神情郁郁,别有所寓。显然她心中所思,并非那遭逢不偶的绝世天才,而是那乖陋惹祸的不肖徒儿。 李鱼又是感动,又是痛心,浑身暖流涌动。百味杂陈之中,益发不敢现身,心中只想着:“我已愧对师父,如何能出去让她多添烦恼?能这般偷偷望师父一眼,确定师父无恙,已是心满意足了。” 胡绛雪继续吟诵道:“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咳咳咳……”那“蛟龙得”三字,竟是被咳嗽声阻住,全然脱身不得。 李鱼再也忍耐不住,抢上前去,关切问道:“师父,你怎样了?” 胡绛雪星眸一亮,随即低声叹息道:“才是清晨,便已梦臆,一笑。” 李鱼心潮翻涌,千万句言语,唯剩眼中两滴热泪与膝下愧疚三拜:“师父,的确是李鱼负罪回谷。李鱼牵累师父,真是罪该万死。” 胡绛雪半信半疑,顺手便将手中书册轻轻拍在李鱼头顶,只听得“啪”地一声实响,方才确认暌别已久的师徒,不再只是梦中相见。 她瞬时改换了面容神色,淡淡道:“回来便好。站起身来,将这些天的事情详细告诉我。” 要知胡绛雪素来潇洒出尘,这般以书册拍击李鱼的失礼动作乃是破天荒的一次。若非多次梦魂相见,若非生怕希望又行落空,胡绛雪怎会如此失态? 她虽然说话冷淡,但其中殷勤爱护之意,李鱼如何不知?李鱼如何不感? 当下李鱼将一路之事择要禀告,然后殷切询问:“听说师父因为保护我而与圣儒门主对拼,可曾有落下内伤?” “无妨,圣儒门主虽是强横,却还伤不了我。” “但师父方才明明咳嗽……” 胡绛雪避而不答,反而秀眉微皱,轻斥道:“李鱼,你可知自己铸下大错了吗?” 李鱼诚惶诚恐,跪地不起:“徒儿知错,但凭师父责罚。” “呵。”胡绛雪冷笑一声:“那你说,你究竟错在哪里?” “徒儿学艺不精,处置不当,考虑不周,简直错上加错,罪无可恕。 若徒儿能够彻悟神思诀,早点拥有足够实力,当时就不会被怀剑公子推到擂台,也不会让怀剑公子阴谋得逞。 若徒儿足够聪慧,不逞一时意气,立即在擂台上与众人说明事实,就不会被选为赘婿,也不会酿出箜篌使者身死的惨剧。 若徒儿早些想到疏影阁处境,早先与疏影阁和师父划清界限,又岂会连累师父?” “蠢材,你果然是错上加错!”胡绛雪失望摇头,叹道:“你莫非已忘了,临行之前,我是怎么嘱咐你的?凡事皆有师父在,你敢是将我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师父的嘱咐,徒儿谨记在心,从来不敢有忘。” 胡绛雪秀眉扬起,失望之情与恼怒之意溢于言表:“哼。嘴上说得好听,我且问你,你为何要自作主张,为何要叛出疏影阁?还是说,你觉得师父已经无法保护你了吗?” “不,不是的,徒儿只是不想师父受到一点损伤。一切都是徒儿咎由自取,祸福自受,怎可……” 胡绛雪衣袖一挥,叱道:“若再胡言乱语,你我师徒真正一刀两断。” 李鱼本来还有满腔话语,此时不免噤若寒蝉,低头不语。 却听胡绛雪又是低低叹息一声:“既为师徒,便有荫蔽之义。若是无法护住你,这师父两字,我实在愧受。” 明明是自己闯下大祸,明明是自己连累师父,可师父却反而在说:“这是她的责任,这是她的愧疚。” 李鱼只想要师父狠狠重罚自己,可师父何尝有一句真正的怨言? 唐柔雨说,那一天师父横眉冷对,对着圣儒门主与仙音宗主,不肯有一丝退让。 那一天,师父毫不犹豫说:“李鱼这小子,我是护定了。” 而现在,师父没有因为他惹上圣儒门惹上天下正道而生气,却因为他擅自叛出疏影阁而生气。 恩情如海,如何报得?愧疚如山,如何消得? 李鱼万分难过,竟只有重重磕头,将额头上弄得鲜血横流,却是毫不在意。 他口中不住喊道:“请师父息怒,徒儿知错了,徒儿知错了……”他在心中更立下重誓:“李鱼此生,绝不可再有半点忤逆师父……” 蓦然却听胡绛雪怒喝道:“好一个狼心狗肺的孽畜!枉我对你多加回护,你竟忘恩负义,色胆包天,反对我起了非分之想!想不到我胡绛雪有眼无珠,竟收了你这么一个无耻孽畜做徒弟。你这样的孽畜,竟还敢活在人间吗?” 李鱼如遭雷击,浑身剧震,竟是羞愧难当,痛苦万分。 胡绛雪说的不错,他纵然满口徒儿师父,反复告诫着自己认清两人之间的关系,心中却的的确确存了不该有的爱慕邪思。 任何一点私心爱念,皆是对胡绛雪深厚师恩的亵渎。 明知道所有一切皆是幻境心魔,李鱼这时却故作不知,毫不犹豫掏出了桃花扇,杀气沛然大盛,恶狠狠往自己胸口刺去。 第89章 杀与不杀 李鱼羞惭无地,便欲挥扇自戕,千钧一发之际,却闻胡绛雪嘲弄冷笑:“蠢材,痛则高歌,乐则纵饮,心内真情放肆,眼前却不敢放肆真情。难怪你迟迟无法突破神思诀。” 李鱼心头大震,手上动作不由停滞,急抬眼看时,却见胡绛雪身着淡红色薄绸罗衫,下着月白褶长裙,秀眉紧皱,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师父怎么瞬间换了打扮……” 李鱼方自一愣,却又听胡绛雪冷笑道:“枉你读遍圣贤书,却原来一肚子猥亵邪思。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李鱼心头再度大震,这才发现眼前分明是两个胡绛雪! 两个容颜一模一样的胡绛雪,偏是判若两人,情态迥然有别。 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袍,书卷横卷,满脸震怒;另一个身穿淡红色罗衫,衣袖漫甩,满脸鄙夷。 一震怒,一鄙夷,情态截然不同,偏又殊途同归,不谋而合展露着错看李鱼的失望,同一心灰意冷,同一后悔莫及。 刹时间,李鱼心神遭受重创,但觉左冲右突,也无法打开这个死结,竟是四肢无力,口呕鲜血,狼狈跌坐于地。 两个胡绛雪异口同声发出冷笑,目光灼灼,直盯着李鱼,定要让李鱼给出交代。 李鱼不觉双手抱头,来回打滚,呼天抢地,痛苦难当。 只可惜图穷匕见,罗网遍布,李鱼已是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潜藏多时的奢求与恐惧,经由赵月儿冷眼点破,经由魔音宗主“春衫醉”明镜照形,终在此刻彻底爆发。 纵然有心回避,纵然有心拖延,却再也无法逃脱内心的折磨。 “我到底该如何对待师父……我对她,究竟是怎样的心?” 两个胡绛雪齐齐迫近一步,明眸璀璨,落在李鱼眼中,却是不死不休的逼问。 无论李鱼给出什么答案,总会有一个胡绛雪失望。 “无论做出什么选择,我内心之中,总是不得安宁吧……难怪天医绝手谈及紫色迷雾时犹有余悸。心魔难除,叫人只有死去才得清净。” 百姓吸入迷雾而妖魔丛生,宋星天吸入迷雾而长生梦碎,李鱼吸入迷雾而肝肠寸断,进退无路。 李鱼清楚知道,眼前两个胡绛雪,皆只是自身想象。 但虚实之间,其实没有绝对界限。 是幻亦是真,想象其实是在预演事实。 胡绛雪必然会牵挂李鱼,必然会为无法保护李鱼而愧疚。 而李鱼见到胡绛雪,必然自责难受,必然感激涕零,必然会因为非分之想而汗颜无地,不知所措。 师恩深重,李鱼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一点过分的想法,不允许自己让胡绛雪有哪怕一丝的困扰。 “她对我从来都是师徒之谊,我怎可大逆不道,罔顾师道尊严?” 可偏偏李鱼第一天见到胡绛雪,便被胡绛雪高超的见识折服。惊为天人同时,更因为胡绛雪“真情放肆”四字而萌生了臆想,是以脑海中始终烙印着初见一瞥,胡绛雪身着淡红色罗衫的嗔怒模样。 “情根已种,再想拔除,已是痴心妄想了。何况,我实在也不愿拔除情根。只是我怎可……” 李鱼左右为难,心神煎熬,如被十八般酷刑反复折腾,不免魂魄动摇,一缕魂魄脱出躯体,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恍惚之际,空中飘落下几片梅花,李鱼触景生情,忽然想起了入门时的七步成诗:“翠钿合成梅掩怨,佳人浴罢夜萦香。” 他不由苦涩一笑:“唐明皇与杨贵妃两情得谐,却是苦了梅妃。世人皆赞叹唐李二人深情,梅妃之幽怨,又有谁人念及?一如我爱慕师父之心,虽是情发于中,却无法歌之咏之,不但无法对师父言明,连对旁人也无法透露一字。” 但这无奈一笑后,李鱼的精神却陡然一振,只因他忽然又想道:“是了,是了。情发于中,若一切出自真心,又怎能强行遏制? 正如箜篌使者所言,情字最勉强不来,既无法勉强去爱一个不想爱的人,也无法勉强去不爱一个想爱的人。 难道我爱慕师父,是有半点虚情假意吗? 难道我爱慕师父,是定要师父给我一个答复吗? 难道我爱慕师父,是像梅妃一样,只因爱而不得,便会心生哀怨吗? 既然一切出自肺腑,既然不奢望回应,那么我爱慕师父,又何错之有? 我爱得心安理得,又何必痛苦彷徨? 若是担心师父受到困扰,我只需将爱意深藏心底,不让师父发现,不叫世人发现,不露痕迹,不显端倪,也就是了。 如此,我既可坦然面对师父,也可坦然面对内心。 其实我未必能再见师父一面,却纠缠于如何面对师父,岂非可笑之极?也许,这便是情之魔力,叫人患得患失。 我初尝情之滋味,又困于师道礼仪,未免思前顾后,真正可笑。” 一念彻悟,我心光明。李鱼神采奕奕,桃花扇踌躇满志,对着那两个胡绛雪,对着那满目梅花,道一声“破”,心魔幻境霎时崩塌。 紫色迷雾既已散去,李鱼大踏步入洞,却见粗如树干的千年三煞妖蛇惊诧恐慌,仓促扭转长长身躯,闪电般扑袭过来。 妖蛇虽是千年苦修,一击威力只与云台双秀招数仿佛,怎入得李鱼之眼? “力拔山兮气盖世!” 桃花扇强势迎击,劲风扫去,将妖蛇重重甩落山洞岩壁。 妖蛇两只瞳孔透出恐惧神色,身躯扭曲重叠,瑟瑟发抖,甚是可怜。 李鱼本要直取妖蛇内丹,忽然生出不忍之心,一时踟蹰不前。 “妖蛇千年苦修,便是紫色迷雾,也只是自保之策,何尝与人有怨?妖蛇虽是异类,到底也是一条性命。 天医绝手为求长生而起谋害之心,我为救月儿姐而行动手之事,未免有违道义,干犯天和。” 彼亦一心魔,此亦一心魔。虽是突破了紫色迷雾,李鱼心中仍面临着两难抉择。 杀与不杀皆是错,人生于世,又有谁能真正问心无愧呢? 李鱼自嘲一笑:“因为害怕知道鸡鸭鱼死前的惨状而不去厨房,吃起大鱼大肉来却赞不绝口。呵,君子远庖厨,确实是虚伪的慈悲。 但这虚伪的慈悲,怕是唯一能劝解良心不安的话语了。弱肉强食,即如佛者亦须茹素而活,难道植物草本便没有生命,便可以心安理得吗? 所以古人言曰:‘物伤其类。’不伤害同类,便可勉强心安。倘若这妖蛇已化为人形,我自然无法下手,但现在毕竟还只是一条妖蛇,杀了它也不算违背道义。” 李鱼瞬思千虑,百般劝说自己,却仍是迟疑着不肯动手。 千年三煞妖蛇痛苦嘶叫,哀楚无限,只盼眼前强者能够网开一面。 只可惜,李鱼念及赵月儿性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伫立半晌,李鱼摇了摇头,狠心上前,破开妖蛇身躯,取出了一枚紫黑色内丹。 杀与不杀皆是错,人生于世,又有谁能真正问心无愧呢? 李鱼如愿以偿获得三煞蟠龙紫丹,心内终是不快。 第90章 有此气度 亲手拿到三煞蟠龙紫丹,宋星天双目放光,端详许久,方才收入药囊之中,叹道:“老夫前次困于紫色迷雾,六日六夜不得挣脱,几至魂销梦断,至今难忘狼狈。想不到,你竟真能为老夫取来蟠龙紫丹。” 李鱼恭声答复:“幸不辱命。还望神医指点迷津,告知我救人之法。” “哎。”宋星天长长叹了口气,望了望躺在榻上的赵月儿,又望了望李鱼,摇头道:“虽然交易早已定下,但你帮了老夫这么大一个忙,老夫实在不想你白忙活一场。” 李鱼疑惑发问:“神医此话何意?我信神医不是出尔反尔之人,这才拼命将蟠龙紫丹取来。” “别着急,老夫当然不会背信弃义。”宋星天又叹了一口气:“老夫只是觉得,纵然将神物之名告诉你,你也无法取得神物,更无法如愿救活你姐姐,岂非白白辜负你这趟舍生忘死吗?连老夫也万难心安。” 李鱼正待说话,宋星天忽地一笑:“有了!你全身经脉毁绝,已无法将真气凝聚于丹田。但若老夫施展‘龙影针’,辅以独门药物,定可让你经脉恢复如初,再不用为修炼而烦恼。” 李鱼立时回绝:“多谢神医美意,但我现在只想救回姐姐的性命。” 宋星天若有所思道:“小子,你莫非忘记了正被圣儒门等一干门派追杀?经脉一旦恢复,你便可乘风御气,纵横万里,再不用骑马乘车这般麻烦,逃生的机会便大了许多。” “神医考虑甚周,我感念在心。只是,经脉完好的我,当真能够躲过圣儒门的报复吗?苟延残喘之人,还能活几天,皆看天意。趁现在还能歌哭笑泪,我不想留有遗憾,只想见到姐姐苏醒过来。” “遗憾?你知道神物之名后,只会更加遗憾呢。”宋星天失笑道:“你既不想修复经脉,那不如老夫替你恢复容貌。听闻你先前乃是俊美无暇的美男子,老夫可略施手段,令你容颜一如往昔。 容貌虽是小道,但以你之才华加上你之容貌,便是翩翩浊世之佳公子。若能赢得绝世佳人青睐,甚或另辟生机,否极泰来,也未可知。” 李鱼诧异于宋星天的推三阻四,语气不觉加重,但神态上尚能保持平静:“恢复经脉也好,恢复容貌也罢,皆是神医一片好意,李鱼岂能无感?但李鱼眼下所盼的,乃是神医依约完成交易。至于其他事情,尚无心力去想。” 宋星天哂然一笑:“你定然在想,老东西何以临时变卦,讲东扯西?罢了,老夫便直说神物之名,免得有人腹诽老夫是大言欺人之辈。你听好了,想要治愈神衰意断之症,需要千古神物七玄珠。” “七玄珠?竟是七玄珠吗?” 李鱼喃喃自语,眼中异彩连连,不只是惊讶,更有庆幸。 宋星天摇头道:“看来你对七玄珠也有所耳闻,那你肯定也知道,想要获得七玄珠,难度堪比登天。 七玄珠夺造化之秘奥,历千载而弥新,内蕴真力浩荡如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真正是仙林异数,当得起神物之名。 数千年来,不知多少英雄为七玄珠而灭门倾家,不知多少门派为七玄珠而血流成河。 如今仙林中,独有一枚雷玄珠确认下落,那是在空翠山的许天君手中。而许天君依仗雷玄珠之力,修为惊世骇俗,被许多人誉为天下第一。天君之称,虽出于许天君自号,却也为仙林公认。 所以老夫刚刚劝你打消念头,劝你另开条件,可惜你执意而行,真叫老夫无可奈何。所谓不听老人言……” 李鱼截口道:“敢问神医,若寻得七玄珠,又当如何解救?” “若能够寻来七玄珠,只需以真气催动七玄珠,取其一段真力析为缕缕灵气,灌输于你姐姐脑海中,便可滋长化纳,灵识再生,足以弥补她缺憾的神识。” 李鱼曾亲眼见到火玄珠吞噬怀剑公子真力,不由暗忖道:“所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怕是众人不明真相,妄加揣测。 盈亏有定,假如七玄珠真能够无所损耗,多半是七玄珠释放真力之后,又吞噬了新的真力。不过以此推论,月儿姐亟需的神识确实可以用七玄珠真力弥补。” 瞬时打定主意,李鱼开口直言:“不瞒神医,我体内便有一颗七玄珠,名唤火玄珠,不知是否可用于救人?” “小子,不要信口开河。你不通医道,难免会怀疑老夫见解,自然认为老夫故意提起这无可能罗致的神物,随口来敷衍你。呵,老夫可以原谅你的无知,但七玄珠确实可以救你姐姐。至于你信还是不信,交易一了,又与老夫何干?” 李鱼诚恳说道:“我并未怀疑神医,也请神医不要怀疑我。我体内确实有一颗火玄珠。” “你说的竟是真的?” 宋星天再三确认李鱼表情,发现李鱼郑重其事,不像说梦话的样子,不免信了八分,却仍感不可思议:“你体内怎会有火玄珠?难道你竟把火玄珠整颗吞入?奇哉,真是奇哉!” “内中经过,不便相告,但确实是火玄珠无疑。敢问神医,该如何将火玄珠取出?” 宋星天略略收拾了震撼神情,失笑道:“小子,你就这么相信老夫?火玄珠可是稀世奇珍,你就不怕老夫见宝起意,将你杀死,夺取至宝吗?你的神思诀,在老夫眼中,实在缺了几分火候。” 李鱼道:“不告而取谓之贼,神医既有此气度,李鱼自然也愿意相信神医。” “你倒是看得起老夫。就冲着你这句话,老夫对你李鱼就得刮目相看。”宋星天颇为感慨,却又叹气道:“仙林前辈获得七玄珠后,皆是小心翼翼,只提取一丝真力,便已对修炼大有裨益。若将七玄珠整颗吞下,人的躯体承受不住汹涌真力,早已爆体而亡。 火玄珠乃是七玄珠中力量最强的一颗,霸道强横,而你身体别无异样。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火玄珠已经认你为主了。 换句话说,你与火玄珠已是息息相关,密不可分。除非你主动与火玄珠脱离关系,纵然旁人将你搜肠刮肚,也休想找到火玄珠的踪影。纵然旁人将你杀死,火玄珠也始终留有你的烙印,真力也无法为其所用。” 李鱼已然听出宋星天的弦外之音,闻言不由呆住:“所以说,即便我拥有火玄珠,也无法用来救治我姐姐?” “确是如此。七玄珠之所以能够弥补她的神识,就在于七玄珠真力析出后乃是无意识的灵气,与她残存的一丝神识融合,便可以助她转危为安。但若这些灵气已先沾染了你的气息,那么只会与其她残存神识碰撞争锋。 这些带着你气息的灵气太过强大,鸠占鹊巢,其结果,必然是以那缕残魂失败告终。那么你救人之举,非但不是救她,反而是促其速死了。” 李鱼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明明我已拥有火玄珠这等罕见之物,明明已窥见一线天光,怎么会这样……” 呆滞之中,李鱼忽然灵光一闪,殷殷望向宋星天:“神医,你刚刚说主动与火玄珠脱离关系?你是不是知道脱离关系的办法?” 第91章 住手住手 李鱼满怀期待,却听宋星天道:“老夫确曾在医典古籍中见过宿主与七玄珠脱离之法。但一来真假难断,二来代价太大,不提也罢。你若真寄望于七玄珠,不如大海捞针,搜寻水玄珠等其他玄珠下落,反倒较为可行。” 李鱼虽然不怎么聪明,却也并非笨伯。他此刻已然明白宋星天是在欲擒故纵,便索性遂了宋星天心意,斩钉截铁道:“神医不妨直言相告。为救姐姐,李鱼不惜一切代价。” “你既有此决心,老夫只得客随主便了。”宋星天的神色有些复杂,缓缓说道:“火玄珠与你一体两命,旁人若想打火玄珠的主意,只会受到火玄珠的反制。只有你本人动手,火玄珠才没有反抗之力。 你若想脱离火玄珠,须亲手将心肝剜出,并在死前亲手将心肝剁碎。心死神灭,火玄珠便会飞出你的身体,也不会保留你的气息了。” 李鱼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就叫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错了,这叫一命换一命。想救你姐姐,你就必须要死。” 李鱼眉毛扬起,恍若不闻宋星天的警告:“既有此方法,无论真假,李鱼决意一试。” 宋星天叹了口气:“你当然知道,待你死后,火玄珠便又成了无主之物。这般绝世神物,老夫自然不会放过。可叹你抛弃重宝,献出性命,到头来却只是替老夫做了嫁衣。” 李鱼轻蔑一笑:“世人皆视火玄珠为神物,只怕神物倒是大祸害呢。但火玄珠既可救姐姐性命,此时称为神物,似乎并无不妥。 李鱼只希望,神医收了火玄珠后,能析出玄珠一缕灵气,真正救回我姐姐。如此便算神医功德无量,李鱼亦可心安于地狱黄泉。” “以小劳获大利,老夫乐意之至。老夫敢以性命担保,获得火玄珠后,必然将这女子救活。若是老夫食言,便叫老夫死在顷刻,长生之梦彻底葬送!” 见到宋星天发下重誓,李鱼再不耽搁,便欲立即动手:“相信神医不是空言哄人之徒,还望借刀一用。” 宋星天将那柄攫取过李鱼血脉的锋利尖刀递向李鱼,寒气森森,侵人骨髓。 同样的刀,同样的李鱼。先取血,后剜心,已算故友良朋,何忍锋刃相向? 李鱼已将尖刀握在掌中,宋星天忽然问道:“老夫瞧得出来,她与你并无血缘,你何苦为了这名义上的姐姐抛却了火玄珠,抛却了性命? 若是这女子此刻能够说话,相信她必然也不同意你的决定。她不过是样貌丑陋的俗女子,你却是名动仙林的新起之秀。你能有这个心,便已够了。难道还真的舍掉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值得吗?” 值得吗? 于这惨淡人间,李鱼分明还留有诸般眷恋。他想着义父的下落,想着自己的身世,想着探查脑海中女子的身份,想着与圣儒门做个了断,想着……再见一见胡绛雪,想着亲口对胡绛雪说一声对不起……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到了这要紧关头,气血上涌,放手去做,哪管得了以后其他? 君子立身,为其所当为,如是而已。 李鱼淡淡一笑:“神医立意要取火玄珠,却于此刻劝我悬崖勒马,值得吗?” 宋星天回以一笑:“那只是因为,老夫知道,你这人不听劝的。”他手中早已拿着胡琴,一笑之后,胡弦幽幽叹惋,低低吟唱:“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悲切弦歌中,尖刀刺破了李鱼皮肤,攫开了李鱼血肉,便欲将一颗挚诚热切的真心剜取出来。 陡然却闻一声暴喝:“住手!你这是自寻死路,愚不可及!” 这声音自李鱼体内而出,赫然便是火玄珠雷霆震怒。 李鱼动作略微停滞,轻笑道:“沉寂许久的火玄珠既然现出声响,看来我剜心之举,非是徒劳。” “你小子稀里糊涂中了别人诡计,居然还笑得出来?本尊便算要吞噬你,至少也得十年二十年,那时你已享尽本尊的好处。但你若即刻死了,真就一切成空!” 胡琴戛然而止,宋星天啧啧称叹:“想不到火玄珠非但具有灵识,更能口吐人言,奇哉,真正奇哉。” 火玄珠叱咤威怒:“老匹夫挑唆坏事,本尊先废了你!” 宋星天不慌不忙:“瞒者瞒不识,你话里中气不足,疲态毕露,显然是状态堪忧。呵,想要收拾老夫,并非轻而易举。 何况李鱼已铁了心要做这件事,就算老夫死了,他也可以找其他人来灌输灵气。纵然迁怒于老夫,于事何补?神物火玄珠,想必不会做出有违身份之事。” 火玄珠不由默然。 诚如宋星天所说,火玄珠眼下处境并不好过。自从吸纳怀剑公子真元后,火玄珠便忙于炼化真元,想要融为己用,让真力更上一层楼。 怎奈怀剑公子乃是仙林有数高手,年纪虽轻,积淀却厚。又兼圣儒门“圣天功”真气至大至刚,不甘屈服于火玄珠本身炙热真力,宁愿损光耗尽,也不愿便宜了火玄珠。故此两者相冲不断,犹如两虎相争,难分高下。 当时火玄珠不费吹灰之力就吸纳了怀剑公子真元,一时大意,还曾轻蔑发笑。等到真正吞噬炼化,火玄珠才发现小看了怀剑公子,才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 火玄珠费劲千辛万苦,也只是吞噬了一小股真元。其余一小股真元因为拼斗而损耗殆尽,而剩余大股真元不过是从怀剑公子体内转入火玄珠内,犹自与火玄珠缠斗不已。 倘若火玄珠不曾得意忘形,不是想着一口气炼化所有真元,而是分而治之,循序渐进,又怎会陷入如此狼狈的境地?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火玄珠吞噬怀剑公子,非但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反而灵识大损,消耗颇巨。若硬要说好处,只不过是帮助李鱼逃过一难,保住了这千挑万选的宿主而已。 这些天里,火玄珠埋头于龙争虎斗,无暇顾及外务。一直到此刻,李鱼想要脱离与自己的联系,火玄珠遽然惊悸,发现形势已急转直下,这才不得不出声喝止李鱼。 只是瞧眼前架势,多日苦心经营,一朝化为乌有。 火玄珠十分清楚,它纵然震怒万分,百般呵斥,也无法阻止李鱼的决定。它之所以挑上李鱼,岂非便是因为李鱼百折不挠的意志? 既然李鱼自寻死路,火玄珠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合适宿主而已,毁了也就毁了罢。千年时光都熬下来了,也不怕多等一千年,不怕多等三千年。 李鱼的确意志无双,但世人多如牛毛,意志无双之人,未必只有一个李鱼。 这时却听李鱼问道:“火玄珠,你主动说话最好。我且问你,你的真力析为灵气,可否治疗神衰意断之绝症?” 既知李鱼选择,火玄珠无暇多顾,冷笑道:“什么狗屁绝症,本尊一缕灵气,便足以功夺造化,改天换日。岂止这牛刀小用?你若是知机,便不要恣意妄为,少不得有你大好处。你若是不知好歹,本尊现在力量最是衰弱,也任得你与老匹夫摆布,却怕你们后悔不迭。” 宋星天哂然一笑:“火玄珠毕竟是火玄珠,明知宿主将毁,却仍直言不讳,并不扯谎阻挠。” 眼见得宿主之计功败垂成,火玄珠好不气苦,更念着与圣天功真元抗衡,懒得与宋星天多费口舌,心神一收,潜心珠内纷乱,再不搭理珠外人事。 李鱼听到火玄珠果然有效,心意愈发坚定,对宋星天道:“火玄珠霸道异常,我先前还怕取出火玄珠后,恶性难驯,神医一时难以掌控。如今它衰弱无力,正是天赐良机,只盼神医莫忘了誓言。” “老夫已退隐多年,但天医绝手这块金字招牌还不想砸掉。” 李鱼这时已无顾虑,那柄尖刀继续突进,正欲剜取心肝,陡然却闻一声嬉笑:“住手!你这是自寻死路,愚不可及!” 这笑声脆脆如银铃,呖呖如黄鹂,偏又带着一股软媚之意,直滑入李鱼耳中。 李鱼大吃一惊,不为这突如其来的嬉笑声,只为发出嬉笑声的这个人。 药庐空荡,笑声切近,嬉笑之人,分明便是那平躺在榻上的赵月儿! 却见赵月儿慢悠悠直起身躯,灵动跳下病榻,笑嘻嘻来到李鱼面前,仰起了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鱼弟弟,见到月儿姐醒来,你就这么吃惊吗?” 李鱼脑中轰地一下响,只觉得匪夷所思,惊喜交加,握着尖刀的那只手不住颤动,不觉将尖刀掉落于地。 一旁宋星天也是满脸诧异,两只眼睛尽是疑惑:“怎么……你竟……” 李鱼如在梦中,不敢相信,又迫不及待让自己去相信。他全然忘记了身前的疼痛,愣愣望着赵月儿,犹犹豫豫问道:“月儿姐,你的病是好了吗……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赵月儿笑道:“嘻嘻,鱼弟弟,你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从头到尾,我根本就没病。什么神衰意断,什么气若游丝,完全都是骗你的啊。” 李鱼有些莫名其妙,有些不知所措,有些不敢置信,呆呆说道:“月儿姐,你在胡说什么?你说你没病,可是那么多天你全无声息,那么多郎中为你诊治,怎么会……就连神医也束手无策……” 赵月儿摇头笑道:“你真傻,真的。我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啦,你还没有想明白吗?” 望着赵月儿戏谑的目光,李鱼有些头昏脑涨,不由晃了晃头,却瞥见地上的那柄尖刀,忽然灵机一动,试探着问道:“难道,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为了火玄珠吗?” 赵月儿掩嘴笑道:“鱼弟弟,你这个人啊,总得人骂一骂你,然后你才能变聪明一点。” 一旁宋星天亦是苦笑道:“本来这一切的确是为了火玄珠。但现在嘛,老夫也不知道宗主作何想法,可真是叫老夫莫测高深了。” “宗主?”李鱼霍然变色,瞪大着眼睛,质问赵月儿道:“你到底是谁?” “傻弟弟,我当然就是赵月儿了,如假包换的赵月儿。”赵月儿嘻嘻一笑,虽是丑陋的面容,但那两只眼睛灵动非常,神彩秀彻,竟叫人忘却丑陋:“鱼弟弟,你又以为我是谁呢?” 望着赵月儿俏皮而得意的笑容,李鱼心中一警:“不能乱,不要急,慢慢想。” 他不由闭上了眼睛,竭力让慌乱的心平静下来,脑中更飞快闪过这些日子的经历。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一切豁然开朗。 李鱼睁开了眼睛,有些感慨,有些失落,又有些淡然,一字一顿道:“你是魔音宗主。” “以为还要很久,这么快就答对了呢。不错,我便是魔音宗主赵月儿。” 赵月儿掩嘴微笑,吩咐道:“宋爷爷,你还不去给鱼弟弟包扎伤口?再耽搁下去,我只怕鱼弟弟还没被气死,便已经流血过多而死了。 你瞧他的伤口多吓人啊,嘻嘻,他若是能早一些想出答案,才不会流这么多血呢。可见一个人若是傻子,总难免要多受罪的,嘻嘻。” (已算故友良朋,何忍锋刃相向?这句话一语双关,表面上说的是刀,实际上说的是赵月儿。一叹。) 第92章 闲极无聊 李鱼淡淡道:“有神医在此,我只失去这点血,根本死不了吧。我不是刚被取过全身血液吗?不也没死透吗?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月儿姐。多谢你及时出来道破真相,否则我真要因为缺心眼而死。” “鱼弟弟是在怨恨我呢,还是在感谢我?”赵月儿笑得弯下了腰,双手捂着肚子,犹自花枝乱颤:“看见你竭力忍住怒气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真正开心极了。” “无论谁见到我这么一个傻子,都会开心的。”李鱼不为所动,目光瞟向宋星天:“我若是聪明一点,早该醒觉天医绝手与魔音宗有所关联。他的胡琴造诣之高,甚至不下于他的医道。而他每次情绪波动,都会奏响胡琴。 以乐声为心语,这样痴迷且妙通音律的人,若不是仙音宗之人,多半便与魔音宗脱不了关系。” 宋星天拍手赞道:“老夫平生第一喜欢便是胡琴,第二喜欢才是长生医道。只此一言,你已是老夫的知己。” 说话间,宋星天来到李鱼身旁,用药物替李鱼包扎伤口。 赵月儿好不容易才直起身躯,笑嘻嘻道:“要等听到胡琴声才觉出破绽,这傻子之名,还真蛮适合鱼弟弟的。也对呢,这漏洞百出的计策,放诸四海,试于世人,恐怕也就只能骗骗你这条傻鱼了。” 李鱼点头道:“骂得真是对极了。当初我发觉你身份不对,百般探问,只探出了你仙音宗叛徒的假身份。 你信口胡言,我却信以为真,如何不是傻鱼? 呵,现在想来,你当时品评宋天行、怀剑公子诸人,语气轻蔑已极,显然是发自内心的鄙夷,而不是从市井处听来的照本宣科。那些人威名赫赫,仙林交口称赞,你假如真只是仙音宗普通弟子,怎会眼高于顶,另有高论? 还有,假如你真是因为偷盗控乐诀而叛出仙音宗,依照你渴望成为强者的心性,怎么可能一直躲在深山中,甘心隐姓埋名呢? 所以,你给我瞧的那本绢册,绝对不是什么控乐诀吧?” “那当然不是控乐诀,那是魔音宗的美人摄魂诀,所讲的都是女子奏乐时以美貌迷人的手段。”赵月儿终于止住了笑,但眼中的嘲弄之意却越来越浓:“枉你饱读诗书,明明翻阅了绢册,为何当时瞧不出破绽来呢?是因为那本绢册从我怀中取出,还带着我身上的温度,所以你不敢多瞧吗?” 李鱼不由仰头望天,翻了翻白眼,不愿去瞧赵月儿得意神色。 “嘻嘻。”赵月儿忽又笑道:“你是暗中在说我不知羞耻吗?别以为不将眼睛对着我,我便猜不出你心意。” 眼见李鱼沉默不语,赵月儿跺了跺脚,笑如银铃,不断晃动,仿佛她一生之中,从未如此刻欢喜:“鱼弟弟,你转过头来啊,你是在生气呢,还是在生闷气呢?其实你刚刚所说的都是细枝末节,却忽略了这个计策的大漏洞。 你可听好了,其实真正的漏洞在于,这一切都太过巧合,而又太过顺理成章。 楚晚晴离开之后,偏偏我没有立刻气绝身亡,反而能留住一丝活气。你中了软骨绝神散,晕倒在地上,偏偏一睁开眼就见到了苦苦寻觅的天医绝手宋爷爷。偏偏宋爷爷就知道医治神衰意断的方法,偏偏这唯一的方法就是要用到火玄珠。 一切巧合得好像真就是一场戏一般,好像老天留着我的命就是为了让这颗火玄珠重见天日。 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难道你就傻乎乎没有一点疑惑吗?” 赵月儿连番揶揄,李鱼却反而定下了心神,复将脸移向赵月儿:“我的确是条傻鱼,虽然已知道你的身份,但还有许多疑问盘踞在心中。 难道说,路途中所有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但明明许多事清,都不像是演戏。 譬如那个灰熊王,难道他只是你精心布置的一枚棋子?难道说,那郎中桑野,也是你的安排,他丢掉自己的命,只为了告诉我天医绝手的消息?” “别着急啊鱼弟弟,你不妨坐在椅子上,听我慢慢说。若不将这桩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你,你肯定到死都疑团在心,郁郁不快,岂非辜负了你舍命救我的一腔热血? 嘻嘻,闲话少叙,正本开演,且看月姐姐为鱼弟弟揭开迷雾。 你在凤鸣山击败北海驼叟,坏了我扰乱仙音宗的妙计。而不过半日,便传出你杀害箜篌使者的消息。” 李鱼截口道:“看来十大门派中也有你魔音宗的细作。当时寿宴场面虽然混乱,但仙音宗必然竭力约束,不会让旁人轻易得了消息。” “魔音宗能跻身于六大邪派,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当时我不明内情,对行事出人意料、坏我好事却又为我助力的你,不免产生了一丝好奇。 楚晚晴在山洞中说的话,真真假假,虽不完全是我的意思,却也不是一味胡说。 左右我闲极无聊,人又在凤鸣山附近,当即便寻出来瞧瞧热闹。那怀剑公子一向自鸣得意,此番却主动请缨,委实反常,我一眼觉出其中有诈,便暗中跟下。 然后,守株待兔的怀剑公子等到了你。你实力低微,但意志却颇为不俗,也难怪北海驼叟会败在你的手中。 我瞧着你不断被怀剑公子折磨,虽然没什么趣味,总是聊胜于无,权且当一场狗咬狗的闹剧来看。 却不料,火玄珠突然现身,竟让怀剑公子顷刻丧命,才真正叫我有了兴趣。 以我的修为,想杀死怀剑公子并不困难,却无法做到自身毫发无伤。火玄珠轻而易举杀死了怀剑公子,果见仙林传闻不虚。 我本来乏味得很,既见火玄珠有此神异,忽然就想要这珠子了。但瞧当时情况,火玄珠显然已经认你为主,便是我将你杀死,也无法抹去火玄珠上你的烙印。 所以,我发出了奇货可居的感叹,更想起了宋爷爷的神奇医术。我忽然有了一个有趣的计策,一个破绽百出却真正有趣的计策。” (感谢“远山易皱人易瘦”兄弟的打赏,加更一章。明天还有一章。) 第93章 贼喊捉贼 李鱼皱眉道:“你所谓有趣,便是故意扮作村姑,故意施恩于我,好叫我主动献出火玄珠?这好像并不有趣。” “不不不。”赵月儿连声否认,迫不及待要与李鱼分享自己的快活:“一个像你这样傻的人,当然不会明白寂寞的滋味。 一个人若是天分太高,能力太强,渐渐就会感觉高处不胜寒。纵然孜孜去追逐乐趣,所得到的却只是索然无味。 像我这样的天才,寂寞更已掠过荒古无涯,如影随形,终日不得摆脱。三十年中,也只有遇见了你,我才得到真正的趣味。” 赵月儿自吹自擂,宋星天却深有同感,轻轻叹气道:“宗主的确是千年难遇的天才。我们这些老家伙素不服人,对宗主却有望洋兴叹之感。” 李鱼失笑道:“骗一个傻子也能得到乐趣?只怕这个天才宗主思绪颠倒,深陷病态,连凡夫俗子都不如了。” 赵月儿嘻嘻笑道:“到此地步,鱼弟弟却还能笑出声来,岂是一般傻子可比?简直是万年难遇的傻子,比我这千年难遇的天才,说起来还要稀奇很多。能够有幸愚弄你这样的傻子,难道不有趣吗? 当时我救了你之后,便将你带到那个小山村中,找了一户织女的偏僻茅屋,给了她重金,叫她带了金子离得远远的。” 李鱼截口道:“魔音宗主做事,岂会这般拖泥带水?只怕你当时就杀死了那名织女,强占了那茅屋吧。” “嘻嘻。鱼弟弟既然这般懂我,何必疑疑惑惑,出言相询?既然觉得我所言不足为信,为何定要我亲口承认?既然觉得我信口雌黄,为何又这般耐心,肯听我讲述原委?” “纵然我不问,你却忍不住不说。你看你多得意,多开心啊。” “是极是极,我实在开心极了。”赵月儿笑得前府后仰,竟是笑出了咳嗽,笑出了泪水:“哎呀,咳咳……嘻嘻……” 好一阵,赵月儿才舍得将眼边泪水抹去,勉强收起笑容,道:“根本就不必我安排灰熊王,我早就和你说了,这弱肉强食的世道,不只有灰熊王,更有白熊王、黑熊王、红熊王…… 我知道,你是个有恩必报的所谓正人君子。只须我用言语挤兑一下你,你绝不会抛下救命恩人独自离开。 忽然变成懵懂无知的织女和饱受白眼的仙音宗叛徒,于我倒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我明知道一切不过是自己编造的迷梦,却全情投入其中,贪婪享受这新鲜而真实的趣味。 尤其我明明对你不屑一顾,却要装出一面痴迷暗恋,一面自惭形秽,以致于不得不用姐弟情疏离你的纠结模样,虽是矫揉造作,却是别开生面,让我如痴如醉,乐此不疲。 本来嘛,我还准备与你多逃难一段时间,多看看你濒临绝境浴血奋战的可笑模样。想不到狂剑城与仙音宗先后而来,都对你有招揽之意。 也是,众人不知火玄珠秘密,都以为是你亲手杀死怀剑公子,误以为你才气超然,哪知道你只是徒有其表? 那唐柔雨倒也是精明之人,她一见到你,便知道你这傻子是不会杀死箜篌使者的,更知道单凭你修为是无法杀死怀剑公子的。加上你的狻猊王族血脉已然暴露,唐柔雨自然怀疑你背后尚有底牌未出。 于是唐柔雨便两边下注,既不昭告天下,为你洗清冤屈;也不抓你回山,把你送给圣儒门。相反,她口中极力推许你傻子为大英雄,以虚假柔情绊之,以珍贵锦衣系之,无非是暂时笼络你,放长线钓大鱼,以求找出那真正足够杀死怀剑公子的神秘力量。” 李鱼脱口而出:“原来我们在结界中说的话,你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却惺惺作态,故作不知!” “唐柔雨亦算得天才,布设结界的水平不可谓不高,只可惜,她遇见的是我。对了,她还劝你提防我来着,嘻嘻,完全是贼喊捉贼呢。我固然有所图谋,她唐柔雨嘛,更是用心险恶。” 李鱼听赵月儿恶意诋毁唐柔雨,也无心与她争辩,只是暗忖道:“唐柔雨虽然无法窥破赵月儿伪装,但仙音宗与魔音宗源出同门而为敌多年,彼此最为熟悉。这种直觉上的警惕,无须证据,已足以让唐柔雨猜想出赵月儿另有图谋。 只是唐柔雨既没有证据,便无法对我言明。而当时我自作聪明,误以为唐柔雨察觉出赵月儿体内仙音宗真气,以为她猜出的是赵月儿仙音宗叛徒的身份。其实根本不是这回事。” 赵月儿眼珠流转,语声愈加轻快灵动:“我清楚知道你这傻子刚愎自用,无意去仙音宗、狂剑城等门派寻求庇护。 但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于是唐柔雨走后当夜,我便通知‘寻乐使’楚晚晴前来山洞,与我合演了一场好戏。 此前是你亲口告诉我,将真情融于曲中,便可登堂入室,自成一家。而我在假装昏迷之前,故意吐露情思,故意留下遗憾,让你知道,我乃是以生命为代价保护的你。 也因此,我以仙音宗叛徒的身份击败魔音宗主,在你眼中理所当然,不算咄咄怪事。 其实你忘了,普通弟子赵月儿固然能够融汇真情,堂堂魔音宗主难道便不懂这般浅显道理吗?楚晚晴若真是魔音宗主,难道会这般轻易让我击溃吗? 嘻嘻,自从我假装奄奄一息后,你便如提线木偶,全数按着我的计划而行。只要你想要救活我,就必然焦头烂额去寻找名医。而方圆十万里,真正的名医只有宋爷爷一人。 宋爷爷在熊耳山隐居已有多年,知道他下落的,当然也不只有桑野一人,只不过你恰巧问到桑野而已。 说起来,我倒是很感谢桑野,他给你下了软骨绝神散,你杀了邪海双煞后陷入昏迷,我与宋爷爷便有更多的时间来制定计划。 之所以要取你一身狻猊血,首先狻猊血确是宋爷爷研究长生丹的重要材料,宋爷爷这般配合我演戏,总得给他一点甜头。更重要的是,取血之后,宋爷爷将你恢复如初,展示医道神技,便可让你深信宋爷爷有回天之力,深信他真有办法救活我。” 宋星天接道:“取血之事,称得上骇人听闻,惨烈无加。取血之时,老夫一直怀疑,你到底能否捱到结束。 结果却真如宗主所说,你果然以无上意志全盘承受。若论知人之明,宗主才真正神乎其技。” 第94章 我不后悔(求推荐票) 赵月儿对于宋星天的夸赞置若罔闻,马不停蹄,继续为李鱼解惑:“至于让你去取三煞蟠龙紫丹,同样有两重用意。一来此物是宋爷爷心心念念,恰可役使你取来。二来,你千辛万苦才取得蟠龙紫丹,你心中认为自己已经付过了惨重的代价,便不容易怀疑宋爷爷另有企图。” 李鱼点头道:“你说这计策漏洞百出,依我看来,却相当巧妙。难怪天医绝手信誓旦旦,敢以性命和声誉担保,保证获得火玄珠后定将你救活。你既然本来就没有病,获得火玄珠后,自然也就不用伪装,可以光明正大活过来了。” 宋星天嘿嘿一笑:“不告而取谓之贼,至少老夫已明白告诉你,不要牺牲自己去救宗主。可惜,你就是不听。这就叫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说话时,李鱼脑中灵光再度一闪,询问赵月儿道:“我想起来了,那一路保护我而手段毒辣的红裙女子,应当也是你手下了?” “吃一堑,长一智。鱼弟弟,居然又聪明了一分,真棒呢,嘻嘻嘻。” 赵月儿调皮刮了刮自己的鼻子,笑道:“你实力太弱,不堪一击,之所以能够欺世盗名,无非是借着火玄珠狐假虎威。 偏偏世人都以为你修为高绝,所以要来对付你的人,几乎都是倾尽全力。若不是我安排‘窥月使’宋芸暗中保护,你根本寸步难行。不过你这傻子,也真能招蜂引蝶,居然连玉……” “玉什么?” 赵月儿口中的这个玉字,显然代表的是蓝衫女的身份。却见赵月儿掩口笑道:“不管玉什么吧,到此地步,你竟还有闲心去管闲事,还真是万中无一呢。” 既然赵月儿有心隐瞒,李鱼知道已无法从她口中探知蓝衫女身份。 他长呼了一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所有一切都是为了火玄珠,为何千钧一发之际,你却要喝令我住手?如此岂非前后矛盾,功败垂成?” 宋星天也不由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屏息以待。他实在也弄不明白,明明一切都是那么顺利,赵月儿为何会在最后关头,突然就更改了主意? 赵月儿嘻嘻一笑,凝视着李鱼的眼睛,缓缓说道:“那只是因为,我忽然发现,我根本不想要什么火玄珠。火玄珠威力再强,到底只是一颗破珠子,有什么好玩的?我若耐得下心时,闭关个三五年,不必火玄珠,修为照样独步仙林。但这又有什么好玩的呢? 而如果我没有让你住手,你求仁得仁,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我的命,你觉得死而无憾,心满意足,不枉活过这一遭。如此岂非便宜了你?如此岂非错过了真正的好戏? 你听好了,我之所以安排好这一切计策,然后又亲手推翻这计策,只是为了看看,你知道真相后痛苦万分的样子。” 宋星天不由愣住。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魔音宗主的女人心,更是深不可测,叫人匪夷所思:“要看到李鱼后悔的样子?李鱼名噪一时,却只是靠了火玄珠,根本算不上绝顶人物。宗主舍弃了人人艳羡的火玄珠,竟只因为想看到李鱼痛苦的模样?” 眼见得李鱼呆呆不语,赵月儿双目直迫李鱼眼睛,不肯有一丝放松:“鱼弟弟,我口口声声说你是傻子,其实你当然不是傻子。若让你从容分析,你必然能够发现破绽。 可是啊,你满脑子都是我赵月儿的性命,餐风露宿,星夜兼程,只想着找到一个名医来救我赵月儿一命,根本无暇去思考其中是否有诈。 这些日子中,我装出命悬一线的模样,冷眼旁观,看着你多方奔走,看着你心急如焚,看着你焦头烂额,我心中实在是说不出的快慰,说不出的舒畅,说不出的得意。 我甚至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我痛快得想要笑出声来,但我竭力忍住,只为了说出真相时这一刻的大欢喜与大满足。 你瞧,你瞧,你瞧啊,你为了救我愿意牺牲一切,牺牲火玄珠,牺牲性命,甚至牺牲内心深处的爱恋,嘻嘻,能做到这般仁至义尽,纵然是圣人复生,也无以复加了吧。 可怜你牺牲一切所换来的,换不来任何理解,只能换来我的得意与趣味啊! 你说,你说,你说啊,为什么沉默不语,是不是已经心如刀绞,后悔不及,恨自己有眼无珠,才会被这般肆意践踏了好意?” 李鱼那满是伤疤的脸庞颤动不已,确如赵月儿所说,始料未及而至于心绪翻腾。 赵月儿第一次说愚弄傻子的时候,李鱼还以为赵月儿只是调侃,以为赵月儿说出真相是因为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李鱼万万没想到,赵月儿的目的就只是愚弄自己这个傻子。 仅此而已。 这世上竟会有这般病态,这般恶毒的人心! 一霎心神恍惚,李鱼心潮澎湃,一口鲜血直上喉咙:“我竭尽全力来救你,你却只是期待我气愤、后悔、痛苦的样子?” “你拒绝了唐柔雨的柔情招揽,能够不为所动,多么铁石心肠啊。你抗住了宋爷爷的取血仪式,能够若无其事,多么傲骨铮铮啊。 可是,你不得不屈服于我的妙计,心如死灰,一蹶不振。哀莫大于心死,你的无双意志,已然被我亲手毁掉。 嘻嘻,你气愤、后悔、痛苦的样子,于我而言,便是世上最绚烂的风景,最美味的佳肴,最精彩的好戏。” 李鱼喉间那一口血再也抑制不住,“噗”地一声,直喷了出来。 这一口心头血,是心伤,却也是心药。 “也许,这便是真正的仙林,这便是真正的人心。若不是下山走这一遭,又如何明白这些道理呢?” 但看懂了这一切,李鱼却还是李鱼呢。 唇边还挂着鲜血的李鱼,忽然对着赵月儿一笑:“我何尝心如死灰?从开始到现在,我都不后悔救你。” 得意洋洋的赵月儿,脸上的笑却好像在瞬间被抹去了痕迹。 她死死盯着李鱼,似乎要从李鱼的笑里找出他故作淡定的破绽,默然半晌,却只能不可置信地喊道:“鱼弟弟,你这是在死鸭子嘴硬啊!” 李鱼笑道:“第一,我是傻鱼,所以顶多是死鱼。第二,我没有嘴硬,我确实并不后悔。” 李鱼居然还有心情在开玩笑?李鱼居然还能笑出声来? 一旁宋星天亦是愣住。他忽然有些明白,魔音宗主为何对愚弄李鱼这件事如此在意。 宋星天见过许许多多的病人,见识过许许多多精彩瞬间,那些人有颐指气使的,有痛哭流涕的,有雄姿英发的,有畏缩可笑的。但像李鱼这种,明知道被人狠心欺骗却能如此平静的人,他确实是第一次见。 赵月儿的身躯已在发抖,她的声音也一同在发抖:“你胡说,胡说,你怎么可能不后悔?怎么可能不痛苦?” 李鱼笑着摇头:“现在的我对你只有厌恶与憎恨。可是,知道真相之前,只知道你为了救我而神衰意断,只知道亏欠你良多。只为了山洞中你那满足的一笑,我便愿意倾尽一切去救你。既然问心无愧,又怎么会后悔痛苦?” 其实这一个问题,早在入门之时,胡绛雪就有已经问过了李鱼:“如你奋不顾身救下的其实是一个邪派女子,当如何处之?” 也许,胡绛雪早就发现李鱼太过善良,所以一开始就想要李鱼明白,这个仙林并不是如书卷上那么单纯美好。 可是,李鱼回答的是:“是否值得,又或者是否反被邪派女子落井下石,并不是我当时要考虑的问题,自然也就没有懊悔之说。” 李鱼当时就已经回答说:“我不后悔。” 而现在,真正经历了人心的阴险恶毒,真真切切体会到善心被愚弄被践踏的残忍,李鱼仍然回答说:“我不后悔。” 阴谋诡计环绕,但只因为害怕误中诡计,便不去做了吗?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吗? 义之所在,为所当为而已。 李鱼眼中神采奕奕,仿佛有一种夺目的光芒踊跃而出,清晰照见赵月儿的惊愕失色。 宋星天长叹一声:“李鱼,你虽然是一个傻子,却的确是一个万年难遇的傻子。至少在老夫心里,你已是绝顶人物。” (已经5次申请签约失败了,不失落是假的,但还是那句话,这本书会一直写下去,而且是真心写下去。希望大家也能够真心相待,首先推荐票都投起来,然后多宣传一下这本书。 本书现在21万字了,作者本人最感触的便是这一章,我不后悔四个字。李鱼之所以是李鱼,便在于内心的那种善良和执着。 有人心怀善意,却因为被骗而难受不已,热心甚至变得冷淡下来。也有人乐于助人,只不过一次次得知好心被骗后,心底仍感郁郁不快。 李鱼这样的人,在尔虞我诈的仙林中,注定只能成为异类。但我觉得,虽有遗憾,并无后悔,其实李鱼已活得满足了。) 第95章 入门明心 赵月儿的脸色有些难看。 不,赵月儿的脸色非常难看。 精心编织的谎言,连续多天像尸体一样不得动弹,不惜舍弃神物火玄珠…… 为了捕获痛不欲生的崩溃情态,为了攫取战栗癫狂的至极趣味,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只可惜苦心经营,到头来竹篮打水,并不只是一场空的失落。 因为那水里的鱼挣扎跳跃,将湖水飞溅,更将提竹篮的人弄了一身湿。 溅珠如雨冷潇潇,一半难当一半恼。 赵月儿迫切想要看到李鱼的笑话,真正被看笑话的却是她自己。 李鱼眉上的释然,眼中的从容,嘴边的笑意,宛若一条条布满尖刺的鞭子,无情挥下,将赵月儿鞭打得浑身发颤。 赵月儿脸色阴晴不定,牙齿咯咯作响,似乎便要情绪失控。 宋星天却丝毫不加担心,轻捋着胡须,只是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正在微微发颤的赵月儿忽然“嘻嘻”笑了起来:“鱼弟弟,我这般失望痛苦,你竟都不安慰一下我吗?” 这一笑出口,赵月儿已是沐浴春风,不见料峭只见欢喜,连眼珠子的转动中也分明存了戏谑之意。 李鱼暗忖道:“赵月儿于瞬间换了喜怒,偏又惟妙惟肖,叫人无法分辨她究竟是何心意。 她逢场作戏而又全情投入,演得如此真切,难怪这些天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却听赵月儿笑道:“既然不肯承认是死鸭子嘴硬,那便是死鱼嘴硬了。鱼弟弟,此刻你尚未领悟极致的绝望,自然也由得你犟嘴,自然也由得你眼中含笑。 可惜啊可惜,这却是你今生最后一次发笑。” 李鱼正自心头凛然,却见赵月儿手指中弹出一缕金光,迅若流星,顷刻间窜入了李鱼身体。 赵月儿修为境界太高,李鱼根本连神思诀都来不及运转,浑身已是无法动弹,连神思诀也是石牛入海,呼唤不动。 “嘻嘻,早说你不堪一击,不必浪费心力挣扎了。” 赵月儿嬉笑着踱到李鱼身前,先对着李鱼的脸庞左看右看,继而将李鱼的两只耳朵各揉了一阵,忽然乐不可支,双手捧着肚子直是笑个不停。 好一会儿,赵月儿才勉强收拾了快意,站直身躯,对李鱼笑道:“我已有一个处置你的绝妙主意,管保你受用无穷。” 只见赵月儿忽然伸手将李鱼倒转提起,横放在腋下,快步出了药庐:“宋爷爷,我先告辞了,但愿早日见到你的长生丹。” 宋星天出屋相送,却见赵玉儿已是鸿飞天外,无复望见形影了。 宋星天不由心头一叹:“便如宗主这般天纵奇才,若不能长生不死,又有何用呢?纵然嬉笑怒骂,将天地万物都视作闹剧,弹指百年后,也只是一场悲叹。” 他呆立片刻,忽然又想起李鱼眼中那一点夺目光辉,不由想道:“李鱼这小子倒是特别,仙林……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人物出现了。 李鱼一味倔强,宗主便一味不放。纠缠不休,不知如何了局?呵,天才与傻子的纠缠,不知能否为这惨淡无聊的人生闹剧多添一点趣味?” 这般想着,宋星天掏出了胡琴,信手拉奏,低低吟唱:“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李鱼被赵月儿裹挟,一路不懈尝试施展神思诀,却始终无法突破赵月儿所下禁制,当真是不由自主:“我虽然不后悔救赵月儿,但眼下真相大白,既知一切皆是诡计,她自然便是我的仇人了。 可惜我与她修为相差太远,纵然有心雪耻报仇,也是无可奈何。听赵月儿语气,似乎并不想痛快杀死我,不知又想了什么狠毒计策?” 李鱼连死都不怕,当然也不会害怕赵月儿安排的酷刑毒计。只是,他原本以为自己将丧命于圣儒门的追杀,却不想落入魔音宗主赵月儿的手中,不免兴起有“天意弄人,人事无常”之叹。 他随即又警惕自省:“一切看似老天捉弄,说到底,却是我修为境界不足,才会被人玩弄于股掌间。怀剑公子比我大不了几岁,赵月儿也不过三十年纪,何以他们的修为通天彻地,而我就不堪一击呢? 固然我资质不足,天赋上不足以与他们抗衡。但我从小秉承义父教诲,又得师父殷殷栽培,侥幸习得神思诀绝世神通……若说际遇之奇,也未必就输与他人。可见归根结底,仍是我对神思诀钻研不够,参悟不足,空有金山而不能用。” 其实李鱼这番反思,实在太过苛责自己。这些日子中,他多次遭遇危机,又陷入赵月儿诡计,无法安心修炼。而追本溯源,李鱼真正在疏影阁修炼,前后不过三个月。 胡绛雪派李鱼去仙音宗贺寿,也只是昭告天下疏影阁已有新传人,并非是因为李鱼学艺已成,足以闯荡仙林了。 若非一连串变故,此刻李鱼仍在疏影阁循序修炼,仍要被胡绛雪一次次痛骂“蠢材”的。 以李鱼学艺未精之身,较之赵月儿、怀剑公子修为高绝之辈,其结果不言而喻。 只是,经历连番变故,李鱼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命运掌控于他人之手,对于修炼的重要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倘若说,他之前修炼神思诀,是因为爱好诗词,是因为学好神通后才有资格去找义父,是因为不想被师父保护,是因为想要保护师父…… 而现在,李鱼对于修炼,显然有了更多一层的体悟:“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仙林中,若不想同流合污,若还想保留那份赤子之心,那就必须提高自身的修为,才不会处处碰壁。” 直到被赵月儿如小猫小狗一般提在腋下的此刻,李鱼修炼的簿册上,才真正多了一个“我”字。 也直到此刻,李鱼才真正发现,胡绛雪竟是早在正式入门之前,便已通过“明心”的四个问题,指点了李鱼的修炼之路。她的四个问题,其实都是别有所指。 难道在那时,胡绛雪便已发现了李鱼妖躯的身份,便已看透了李鱼的坚持与困惑? 胡绛雪,你究竟是怎样一个绝顶人物? 又为何,对我李鱼如此厚爱? 第96章 桃花流水 赵月儿御气疾行,穿云推风,渐渐已飞过十五万里。 忽见她驻足于一团云气飘渺所在,左手随意挥洒,顷刻纵出金光千道,嗖嗖直下云团。 然后她左手轻拍李鱼脑门,笑道:“鱼弟弟,我特意为你打造了这个天地囚笼。囚笼中有山有水,有花有果,饿也饿不着你,渴也渴不着你。 但这囚笼里却没有一样活物,你若是孤独无聊了,只好自言自语,自得其乐罢。 嘻嘻,我盼着你长命百岁,盼着你照旧铁石心肠,不去动轻生自戕的念头。我盼着你直到老死那刻,也倔强如初,始终不曾动过后悔救我的念头。” 李鱼眉毛扬起,毫不犹豫道:“放心,李鱼不会让你失望。” “嘻嘻。但愿你能够记得此刻斩钉截铁的诺言。”赵月儿眼中尽是讥嘲:“我只怕用不了三五十年,只需三五十天,你便承受不下。 激于意气,热血沸涌,一时忘记生死荣辱,当然不知懊悔痛苦为何物。但若冷静下来,慢慢思索,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那时你的懊恼可怜,我纵然无法亲眼得见,却也能下断言,那必是天地间绝美图画。” 李鱼沉默不语,不去回应赵月儿的得意。 因为有些东西,根本不需要分辩争论。做得到,做不到,自有事实说话。 “沉默便是心虚了呢,嘻嘻嘻。” 笑声中,赵月儿复又伸手拍了拍李鱼脑门。 这一回不是轻拍,却是猛拍,直将李鱼脑门上拍出了红印:“对了,鱼弟弟,忘了和你说啦。你杀死怀剑公子的消息,最早就是我派人散布出去的。 梅花仙子胡绛雪好神气啊,位列八大仙子首位,天下无不注目,连我是好奇不已呢。 是以我特意设计你远离风暴,却让圣儒门主去找胡绛雪的麻烦,去称一称胡绛雪的斤两。 没想到呢,梅花仙子名不虚传,竟足以与圣儒门主分庭抗礼。只是我心里却依旧瞧不上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绝顶师父却教出一个无能徒弟,她挑徒弟的眼光实在太差,简直有眼无珠,贻笑大方。” 李鱼怒目而视:“你说我李鱼也就是,怎可胡扯我师父?刘玄德一代枭雄,阿斗乐不思蜀,世人可曾因鄙视阿斗而鄙视玄德?父子尚是如此,师徒又作何论?” “我就知道,说到梅花仙子,你一准着急,哪还能云淡风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嘻嘻,话说回来,师父有眼无珠,身为徒弟的你,也是有眼无珠。只在这一点上,倒也算薪火相传,绝学不熄。” 李鱼心中明白:“赵月儿这是故意让我发怒,故意看我笑话呢。我怎可中她诡计?”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心中那股油然生起的愤怒之气,也随之渐行平复。 赵月儿等不来李鱼的勃然大怒,便又眼珠子一转,笑道:“其实你与胡绛雪,算什么师徒呢?你心中用意,我早已洞悉。无非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故此容不得别人说胡绛雪一句不好。 可是,你为什么不先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蠢样子?为何还会有这般不知羞耻,不知天高地厚的痴念邪思呢?” 赵月儿话一说完,便将右手张开,任由腋下李鱼急急坠落。她嘴边还残留着一点冷笑,并不往云层下望一眼,竟是洒脱离去。 “噗通!” 李鱼从万里云霄掉落,却并不粉身碎骨,而是掉落在流动河水之中。 “赵月儿既要困我一生,自然控制好了力道,不会让我轻易摔死。” 李鱼顾不得浑身湿冷,自河中站起,环顾搜寻,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景色优美的山谷。 头顶云雾缭绕,眼前青山明媚,身畔河水潺潺,背后花树杂生,美轮美奂,恍如仙境。 李鱼再定睛一瞧,真如赵月儿所言,整个山谷中并不见任何活物,听不见一声鸟叫,听不见一声猿啼。 “都说鸟鸣山更幽,王半山却说一鸟不鸣山更幽。都道是王半山性格偏拗,喜唱反论,我于此时,少不得要为王半山开解。半山之句,真乃眼前贴切。” 虽然困守幽谷,李鱼却并不如何沮丧,先自嘲一笑,随即发现赵月儿所下禁制已然消失,已能随心使用神思诀了。 他又多了些安心,先沿着山谷四面去探寻出路,数百丈外各处皆是山壁峭立,竟是天然囚笼一般。 李鱼来到东面山壁,心念一动,引动神思诀,使一招“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红光大盛,轰然冲击山壁。 陡然却见山壁之上金光夺目,直冲天际,轻易盖过红光锋芒,顷刻间将红光化解吸纳。而金光消散之后,山壁一如既往,巍然不动。 李鱼又在其他方位出招试探,结果并无不同:“原来赵月儿已在山谷外布设了结界,难怪她笃定我无法脱出这天地囚笼。 只可惜,赵月儿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困住了我,其实反倒是帮助了我。 呵,她受不了寂寞无聊,不免以己度人。她若是知道我已在秋鸣山中独自度过十二年,便不会行此搬石砸脚之计。” 李鱼原本已有钻研神思诀的迫切念头,苦于物外纷扰,连性命都未必保住,何谈修学储能,突破境界? 而此时陷于幽静深谷,非但不用担心圣儒门等正派的追杀,更可以静心凝虑,细细思索神思诀的奥繁难之处,真正是如鱼得水,不觉其苦,反觉其乐。 自此日起,李鱼饿了吃些野果,渴了饮些清泉,直如同老僧坐定,专心致志琢磨起神思诀来。 虽然缺少胡绛雪指点,也缺少实战演练,李鱼无法真切体悟诗词中的“有情之境”。但空山旷落,流水无情,却可以助力李鱼领略诗词中“无我之境”的微妙。 转眼过了三个多月,这一日李鱼正在闭目苦修,神游八极,恍惚中却闻笛声幽幽而起,先是低微悄幽,若不可闻,继而萦绕心间,徘徊不去。 李鱼不免睁开双眼,伸长耳朵去听,只听到流水哗然,哪有半点笛声? 李鱼暗忖道:“莫非是我听岔了?何尝有笛声呢?” 虽然这般自问,他却并不死心,仰起头来,对着头顶云雾大喊道:“赵月儿,是你吗?赵月儿,是你吗?” 空谷寂寥,只将李鱼的呼问反复回荡,遥递远山,连绵不绝。 李鱼自嘲而笑:“我却是痴了。三个多月了,赵月儿早已找到了新的玩闹趣味,怎还会想起我这条死鱼?” 只是经过这番心潮涌动,李鱼一时间却再难入定,不免又自省起来:“看来我到底无法静心。正如禅语所言,何尝是笛声动,只是我心动罢了。 虽然僻处深山,但我已无法忘情于仙林。我还是迫切思念着师父,还是想要与圣儒门做一个真正的了断,还是想要向赵月儿讨个说法…… 是以,我看似无忧无虑,其实满心杂念。我竭力不去思量,内心深处,却还是对困住我的金光结界耿耿于怀。甚至,我还会因为无力突破结界,产生沮丧与烦躁之念…… 所谓无我之境,须要以物观物,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看来我想要突破障碍,便先将我字去除……” 倏忽又是三个月过去,岸边果树花落,轻轻落在流水之中。 花若无情,何以贪结子?花若有情,何以飘零远? 水若无情,何以爱晴柔?水若有情,何以东流去? 有情与无情之间,人生渺小与宇宙无限之间,人定胜天与成事在天之间,一花芳香,一水泉响,李鱼亦在一霎顿悟。 既然除不了我字,又何必强求去除? 我本身便在宇宙自然中。 只听李鱼曼声吟唱李太白的《山中问答》:“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在这浑融“人之有限”与“自然之无限”的诗境中,桃花扇无风而起,欢快长鸣。 桃花扇周身的红光,远没有往日夺目耀眼,却分明多了一点谐和蕴藉之意。 李鱼放声而笑。 参悟半年,终于将神思诀突破了新境界。 若此刻再遇上狂剑城的澡雪君和魔音宗的楚晚晴,李鱼绝不会再在他们的气势中迷失自己。他甚至有非常大的把握击败他们。 “但相比赵月儿、怀剑公子等人,我仍是有不小差距。只不过,若想要继续提升神思诀,仍须经历真切人生,困守幽谷的修炼方式已然无所裨益了。 避世大半年,也该重见天日了。” 李鱼信步来到幽谷东面山壁,轻轻挥动桃花扇。 不止是东面山壁,四面山壁同时金光一闪而没。随即便闻轰轰作响,便见山壁破开,现出一条通路,显见赵月儿精心布置的结界崩塌无存。 李鱼回头望了一眼山水花树,摇了摇头,才自踏出九步,忽见半空中缓缓落下一物。 李鱼惊讶望去,却原来是一个薄轻的小布包。 布包之上,还粘贴着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字,字迹清丽娟秀,赫然竟是“鱼弟弟亲启”五个字。 赵月儿! 第97章 恨我念我 “看来三个月前并非我幻听。赵月儿果真来过,还留下了这封书信。 难道她那时便知道我能够脱出结界?那她为何不加阻拦,为何不重新布设结界?她在这封信里又要编排什么?” 带着重重疑惑,李鱼展开了信笺,入目却是:“君初出茅庐即声名鹊起,骤骤然为仙林名人,称叹者有之,艳羡者有之,怀疑者有之,猜忌者亦有之。 物议汹汹,褒贬并起,孰谓识君本心?妾退而自思,妾与君邂逅相遇,虽出于谋算,亦天意使然欤? 天既生英雄之躯,必赖灵心词人直笔记之,壮笔绘之,细笔描之,而后乃现英雄面目,虽千秋万世而生气未尝稍减也。 妾朴陋无文,难握增色生辉之笔。然目可视,耳可闻,侥天之幸而得与君同行,则妾之目即天下人之目,妾之耳即天下人之耳,所视所闻,他日诉诸词人而传于四方,岂非天意留影欤?” 李鱼暗忖道:“赵月儿说了一大堆,云里雾里,就是不肯说正题。且看她到底想说什么。” “君之叛师门而无怨色,陷罗网而无惧色,聆盛誉而无矜色,处骗局而无愧色,皆妾所亲见而历历在目者。英雄肝胆,丈夫豪肠,直是名下无虚。” 信读到这里,李鱼不由失笑出声:“赵月儿先前将我贬为一文不值,现在又往我脸上贴金,前倨后恭,是何道理?” “然君有英雄之气概,却无英雄之气力。仅妾之所见,君一败于怀剑公子,二败于澡雪君,三败于楚晚晴,四败于桑野。动辄得咎,不堪一击,可怜可笑之状,不待妾赘言之。 君之暴得大名,不过拥火玄珠之重宝,借疏影阁之余威,狐假虎威,欺世盗名也。而四方招揽,不期而遇;不虞之誉,纷至沓来。此诚如万丈高楼,突兀而起,亦将突兀而颓,以其根基不稳也。 故少年早慧,荆公卒有伤仲永之哀叹;大器晚成,顾璘竟行沮居正之委曲。君之成名,太易太早,窃为君忧之。绸缪多日,费心劳神,复思有以救之。” 李鱼前一刻还有些好笑,此刻汗流浃背,竟是后背生凉:“赵月儿所说不错,我的确是狐假虎威。即便我此刻突破了神思诀的新境界,但与真正高手比起来,却还是天差地别。 赵月儿这番话,我必须谨记在心,时刻提醒自己认清现实,不要得意忘形。” “尝于通鉴见鬼谷门下苏秦张仪事。初,苏秦佩六国相印,张仪穷困潦倒,往附依之。苏秦数日不见张仪,见则恶言辱之,劣食待之。 张仪既怒且怨,遂入秦国,谋所以报复之计。而苏秦暗遣其舍人赠金币资仪,张仪遂能功成。设使张仪初时遂心遂意,岂复有连横得意之日?唯苏秦明辱之而暗助之,遂有此千秋佳话。 妾智慧不彰,东施效颦,效仿前贤之计,挥洒挚诚之思,貌为骗局而用心未尝不能对日月也。凡欺骗愚弄之计,骂詈讥嘲之语,若得君发愤立志,不枉妾一番苦心矣。” 李鱼心潮起伏,难以自已,拿着书信的手也微微发颤:“如此说来,赵月儿竟是用心良苦了。她做了这许多,还让自己背负骂名,只是为了让我提升修为?她又是何苦来哉!” 但随即李鱼又想到赵月儿那轻蔑的眼神和嘲讽的笑声,不免将头摇了一摇:“不,不是的。赵月儿这个人喜怒无常,言语反复,真假难断,完全不值得信任。 我在她眼里就是个傻小子,她堂堂魔音宗主,眼中根本不会有我,又怎会花这么多心机为我着想? 她自己说的,像她那样的天才,最难过的就是无聊。她故意写这些,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样?” 李鱼半信半疑,忍不住又继续看起了书信。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浏览书信的速度不知不觉慢了许多。 “复念江湖多浪,纷纷无暇,故妾寻觅万里,特辟此灵谷幻界,供君暂避风浪。君既破结界而见草笺,修为大进,自不待言。 然妾之布设结界也,非为困君一生,结界之灵力,亦多有保留。君破结界而离灵谷,再迎滔天波涌,一则可喜,一则可虑。故妾不揣冒昧,敝帚以奉,囊中附一面具,为君改颜换容,庶几可免无谓之烦忧。” “如此说来,赵月儿是故意放我出谷的?确实如她所说,她明明可以全力封闭结界,却没有这么做。她到底……原来囊中竟只是一张面具,难怪薄薄轻轻的……可也许,这一切都是赵月儿欲擒故纵,故意设置新的诡计……” 一时间,李鱼心头茫然,不知是什么滋味。他虽然没有对赵月儿放下戒心,却只因为这一封信,心头对赵月儿的仇怨竟消散大半。 信笺到此并没有写完,李鱼不想去检查布囊,先继续往下看信。 “嘻,取血剜心,愚弄嬉笑,君其恨我?设幻赠囊,激语忠言,君其念我?恨我则妾自招,念我则妾非望,徘徊臆想,辗转万千,独得一痴字耳。 唯茅屋对目,烛泪斑斓;竹林吹笛,桃花绚烂;山洞笑闹,篝火通明;马背疾行,月华霜冷;药庐欺心,热血凄艳。 凡此种种,魂梦之中,无日不现。怎奈解佩怜才,良人已远;回乡惊梦,情事全非。一笑。衷怀草草,望君善自珍重。” 书信的落款是李鱼十分熟悉的三个字:“月儿姐。” 李鱼捏着书信,喃喃自语:“恨我念我?恨我念我?”一时亦仿佛痴了。 赵月儿啊赵月儿,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哪一个赵月儿,才是真正的你? 我还可以叫你,月儿姐吗? 李鱼呆立片刻,将那封信收入百宝囊中,然后伸手打开了那个布包。果见布包里是一张泛着淡黄色的薄薄面具,触手温润不黏,不知是用何种材质做成。 李鱼犹豫了片刻,复又走回山谷中,来到河流之旁,伸手将面具带在脸上。 这面具颇为神异,一贴到李鱼脸庞,便自动伸长延展,如水流一般,霎时漫延李鱼全身皮肤。 李鱼并不怕赵月儿在面具上做什么手脚,毕竟赵月儿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但看见水中的模样,李鱼仍是被吓了一跳。 水中的自己,竟成为一个年约四十的虬髯大汉,左边脸上有一道伤疤,右边却有一颗大黑痣,比之左边的伤疤,更觉触目惊心。 李鱼并不太在意自己的脸,但瞧见现在这副尊荣,真是哭笑不得:“比起毁容后的我,这张脸好像也没有好多少。那颗大黑痣,瞧着真挺别扭的,看来是赵月儿故意为之了。” 这面具带在脸上没有丝毫异样,胡子固然真切无比,连全身皮肤也随之便黑变老,当真是巧夺天工,令人惊叹。 李鱼望着这陌生的自己,忽然想道:“赵月儿既然有这等神奇的面具,看来她那副模样,也并不是她本来面目了。不然她那什么美人摄魂诀就根本没必要带在身上了……不知她本身是什么模样?” 一念心动,河水之中忽然现出赵月儿的脸庞,嘴边尽是嘲讽的笑意。尤其赵月儿那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灵动活泼,将戏谑的光芒灼灼投入李鱼眼中。 李鱼心头一乱,连忙伸腿将一颗石子踢入河中,搅出涟漪无限。他同时后悔自责,暗骂道:“我怎么竟会去猜想赵月儿容貌,真是可笑。她长得如何,与我何干?” 这般想着,李鱼当即转过头去,大踏步出谷:“我既已改头换面,旁人已不认得我了。不如径直先回疏影阁,去瞧瞧师父可否安好。” (吃力不讨好用文言文写了这封信。一来显示赵月儿在诗文上的造诣,二来作者觉得这种略带复杂的情感,只有文言文才能含蓄蕴藉,反复咀嚼而味道不减。 本书首发起点读书,喜欢本书请支持正版。 ps:伤仲永就不提了,关于顾璘和居正,顾璘非常赏识居正,却故意让居正乡试落榜,意思是想让居正多一些挫折,以后才能够真正成材。) 第98章 热血涌动 山中不辨道路,李鱼虽有仙林舆图,却并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挑宽路直行,一连走了两天,还没有绕出山林。所幸路边野果多有,勉强能够填饱肚子。 这天李鱼又走了大半日,遥遥望见村落房屋,心中不由欢喜:“待见到人后,便可知道前往疏影阁的走法了。” 等李鱼走近村庄,却惊奇发现眼前死寂一片,非但没有半个人影,连鸡飞狗跳声也一无所有。 无论瓦房还是茅屋,皆是狼藉一片。不少房子大门中开,被褥炊具散倒在地,更添荒凉之感。 李鱼莫名其妙:“此地发生什么了吗?瞧眼前情状,像是近日才荒弃的……” 没有人解答李鱼的疑问,又兼赶路要紧,李鱼只在心中存了一个疑问,便沿着大路继续往前。一路又见到数个村庄,皆是一般萧条冷落,让李鱼心中的疑惑越加浓郁。 这般疾步走了三天,总算听得前头人声喧闹,更见道路尘土飞扬。李鱼心头一喜,快步急追,总算见到前头那百来人的队伍。 李鱼大声喊道:“借问一下,大家是要去哪里呢?” 不少人回过头来望了一眼,便置之不理,又继续前行。队伍尾部的一个老头却叹气道:“先生从何处来?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呢?” 李鱼走到近前,清晰瞧见老头脸上愁容,愈加感觉好奇:“老先生,我在山中迷了路。这几天,我瞧一路村庄都没人了,好像是逃难一般,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不就是逃难嘛!哎,造孽啊。”另一个老太太接口叹息一声,便趋紧了脚步,唯恐落在队伍后面。 那老头道:“哎,伐罪盟要攻打白鹭堡,三五日就要屠城了。白鹭堡很有骨气,宁死不降,将招降书撕得粉碎,遭罪的却是我们平头百姓。 话说回来,就算白鹭堡投降了,也没我们好果子吃。伐罪盟本来就是混世魔王,恶鬼一般的,我们自然是能逃多远就逃多远了。” “伐罪盟?六大邪派之一的伐罪盟?” “谁说不是呢?白鹭堡平时对百姓颇为仁慈,大家也得以安居乐业。这回白鹭堡早早发布了告示,让大家赶紧逃跑。哎,守了一辈子的房屋田地,就这么离开了,谁舍得啊!可谁有办法呢?” 李鱼问了一阵,这老头却絮絮叨叨,再问不出有用信息了。李鱼赶到队伍前头,复又询问了几人,所得也是有限。 叹息声、咬牙切齿声、小儿哭闹声、催促赶路声不绝于耳,李鱼不免惹动恻隐之心,暗忖道:“白鹭堡堡主诸葛玄策倒是颇得民心,又能视死如归,想来是一条好汉。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却苦了这些百姓。 但伐罪盟公然发招降书挑衅,白鹭堡大可以四处求援,为何只剩求死之念?难道名门正派竟都坐视不理吗?六大邪派魔焰滔天,号称中流砥柱的十大门派为何不出来主持正义?” 李鱼越想越觉烦闷,越想越觉得气愤,忽然下定决心:“师父修炼神思诀,并不追求名利,也不关切仙林风云。但我修炼神思诀,所为究竟何事呢?我的道,毕竟是我自己的道,与师父又有所不同。” 只因一腔热血涌动,李鱼向人问清楚了白鹭堡方位,在一众惊诧目光中,往西北方飞身疾驰而去。 虽然无法御气腾空,但借助于神思诀,李鱼健步如飞,顷刻已赶过百里之遥。 忽闻前边兵刃交击之声,更闻呼喝惨叫之声,李鱼三步并作两步,急急掠去一探究竟。 却见一个身披虎皮裘的光头壮汉怪笑连连,手中挥一柄巨大铁锤,呼啸生风,狂猛砸向垓心三人:“你们快点跪下求饶啊,求饶了,就能赏你们一个痛快。你们的同伴不是求饶了吗,你们三个为什么不求饶呢?” 另有一名紫瞳女子,手拿一尾银蝎鞭,一面欣赏好戏,一面娇笑道:“虎哥,别玩耍了,早点杀死了这些蠢货,好向堂主覆命。” 笑声中,女子的眼睛忽然向李鱼瞟来,显然已经感知到了李鱼的身影。 那被围困三人胸前带血,肩上带伤,浑身伤痕累累,在大锤的轰击下节节败退,情势岌岌可危。 而地上已先有两人气绝身亡,想来应是他们被杀的同伴了。 李鱼并不贸然出手,暗忖道:“这些人在白鹭堡前厮杀,莫非与白鹭堡有关吗?只瞧穿着打扮,那虎哥似不是善类,但也不能妄下定论。” 却听被困之中,那穿着紫色长衫的人怒斥道:“士可杀,不可辱,休想让白鹭堡低头!” 李鱼既已确认了敌我双方,再不耽搁,当下大笑一声:“说得好,只凭这句士可杀,不可辱,今天的闲事,鄙人管定了!” 虎哥一边挥锤追击,一边睨向李鱼,狞笑道:“反正是杀人,不在乎多杀一个。” 那女子亦是咯咯而笑:“奇了怪了,一个没有真气的丑八怪,居然要来管伐罪盟的闲事。是太阳已经从西边升起来了吗?” 李鱼既带了面具,自然不能暴露桃花扇的存在,一眼瞥见地上死尸旁的三尺长剑,便伸手捡起了剑,冷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管太阳西边东边?” “好玩,还真是好玩!连刀和剑都分不清楚,还要路见不平呢。” 女子笑得非常开心,但转瞬间她已然笑不出来了,她甚至忍不住尖叫起来:“虎哥,小心!” 她的提醒显然已经太晚。 李鱼手持长剑,暗里驱动神思诀,自信使一招“长风万里,直下看山河”,引动雷霆威怒,邀来万里雄风,庞然一击,非但将那柄大铁锤震得粉碎,更将那虎哥直扇出三十丈外。 这边厢白鹭堡三人死里逃生,喘息未定,先道一声“多谢阁下救命之恩”;那边厢持鞭女子惊慌失色,腾挪闪跃,忙问一声“虎哥你伤到哪里了?” 却不料虎哥伤及内腑,口吐鲜血,眼见得不能活了。他只剩那半口气,勉力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女子脸庞,却只说了句:“蝎妹,我……我……”便即一命呜呼。 蝎妹泪珠翻涌,痛苦连呼了两声:“虎哥,虎哥!” 随即便见她转过身躯,怒目冲向李鱼:“好好好,居然真有不怕死的!阁下留下名号,伐罪盟定有所报。” 李鱼冷笑道:“一个死人,纵然知道我的名号,又有什么用呢?” 蝎妹一听李鱼此言,心头直打了一个冷颤,忽然之间竟丧失抗拒的勇气:“连虎哥都被这人一招杀了,我……” 一瞬怯懦,蝎妹当机立断,大喊道:“那你是自找死路!” 她作势要扑向李鱼,实际却是仓促抱起虎哥尸体,身形急闪,遁逃而去。 李鱼叹息道:“逃跑还不忘带走虎哥的尸体,也算情深义重。可是啊,你在乎虎哥性命,为何漠视无辜之人的性命?若我晚来一步,这三人都要成为你们的手下冤魂了。” 蝎妹何曾有心情去听李鱼说些什么,只知道运起全部真气狼狈逃窜,只想着逃回据点之后,哀求堂主来讨回血债。 却见李鱼依然化用辛稼轩《太常引》词意,不慌不忙使一招“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长剑遥掷,决绝一道白光,瞬间移到数里之外,精准无缺,洞穿了蝎妹的身躯。 李鱼摇了摇头:“只有死,才能让你们改变。只有邪氛退散,才见月光清明。” 第99章 风云变幻 李鱼举手投足间斩杀伐罪盟两名凶徒,白鹭堡三人不免惊为天人,当即跪倒在地,连称呼也为之一变:“多谢尊驾出手相救,小人等感激不尽。只怪小人等眼拙,竟还不知尊驾姓名。” “都先起来吧。鄙人胡玉风。”李鱼随口编造了一个假名字,问道:“伐罪盟怎么会为难白鹭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身穿紫衫的中年人道:“小人诸葛青,忝为白鹭堡二管家。这两人是诸葛风与诸葛秋,均是堡中得力护卫。听尊驾语气,似乎对白鹭堡并不熟悉,对近日仙林形势似乎也……” “不错,鄙人一向闭关修炼,多年来不问世事。” “原来如此,哎,此事说来话长。白鹭堡一向依附于圣儒门,虽然每年供奉甚巨,好歹还能够自足,这些年下来,总算有了一点小基业。如今方圆千里之地,皆为白鹭堡所有。” 诸葛青边说边留意着李鱼的眼神,说到“圣儒门”三字时有意放慢了语速,察觉李鱼对圣儒门已有所了解,便不详细展开。 李鱼神情淡然,但暗里仍是生出几分惊讶:“圣儒门?原来白鹭堡竟是圣儒门的附庸。” 诸葛青继续道:“只可惜花无百日红,如日中天的圣儒门却在这半年连逢变故,虽不至土崩瓦解,却已是一落千丈。 数月来,圣儒门已丢掉数十座城池,失去近百个门派的效忠。圣儒门自顾不暇,白鹭堡虽然未曾脱离圣儒门,却再也无法获得圣儒门的庇护了。” 李鱼惊讶更甚,不由追问道:“圣儒门乃十大门派之一,怎会衰落如此?” “尊驾一直闭关,自然不知道半年前仙林中曾窜起一颗流星,那便是疏影阁的李鱼。此人一经出世,便大闹仙音宗,更杀死了圣儒门主的宝贝儿子怀剑公子。 圣儒门主由此找上疏影阁主梅花仙子,两人对拼之下,却是圣儒门主铩羽而归。 自然,圣儒门惨败重伤的消息,小人等都是事后才得知的。当时圣儒门主回转圣儒门后,若无其事,照常处理门派事务,却在一个多月后忽然宣布要闭关疗伤。 这时众人才知道圣儒门主一直强撑病体,才知道门主居然败给了梅花仙子。 那时仙林渐渐有风声传扬,所有人都惊叹于梅花仙子的实力,却没有几个人能料想到圣儒门竟因此酿下了大祸。 那圣儒门主自闭关之后,三个月都未曾出关,将门中一切事务尽皆甩下不管。 这是前所未有之事,渐渐便有非议声音起来,圣儒门下不少人都沉不住气了。 然后便有人教唆弟子闯入禁地,意外发现圣儒门主躺在地上。虽然圣儒门主尚有气息,却浑身发热,人事不知,呼喊不应。 此消息一出,圣儒门当即大乱,各位长老的暗里争斗逐渐浮现水面,无不对圣儒门的宝座觊觎窥视。 本来怀剑公子修为高绝,名声素著,由他担任圣儒门的下任掌门乃是名正言顺,众长老也无人敢有非分之想。 奈何怀剑公子已被李鱼所杀,圣儒门主又半死不活,偌大一个圣儒门群龙无首,岂有不乱之理? 经过多番角逐与自相残杀,圣儒门如今分为三股势力,一股以长老夏子明为首,一股以长老儒千秋为首,这两股力量较大,却又彼此难分高下。 另一股则以长老徐一贯为首,虽然实力较弱,却也赢得不少人拥护,乃是因为徐一贯对争权夺利的两股人马都深恶痛绝,主张救治圣儒门主,澄清玉宇,还圣儒门往日荣光。 圣儒门内乱成一锅粥,圣儒门外更是风云变幻。不少小门派主动挣脱圣儒门的牵制束缚,而伐罪盟、灭魂殿等邪派趁机攻城略地,侵夺圣儒门原本的地盘。 同时更有不少世家大派谋求取代圣儒门原有的十大门派地位,抓紧结纳无上会、唐阁等其余九派,纷纷扰扰,智计不休,总之多方人马各怀鬼胎,无所不用其极。 眼瞅着圣儒门大厦将倾,原以为白鹭堡将与其他门派一般另攀高枝,孰料堡主与小姐她……”说到这里,诸葛青语声一顿,忽然转过了话题:“总之,堡主既做了死战的决定,小人等便与白鹭堡共进退,左不过一死而已。” 山中才半年,人间已如隔。饶是心境沉稳,李鱼仍不由泛起荒诞之感:“想不到煊赫多年的圣儒门竟在短短时间内分崩离析,其中多少还有点我的原因,还真是让人唏嘘叹惋。 原以为圣儒门将是拦住我脚步的庞然大物,圣儒门主将是我无法回避的绝顶挑战,想不到竟这般冰消瓦解了……” 李鱼心中不由又想起在凤鸣山鸾舞殿内,与圣儒门主洪天地的一面之缘。那时的洪天地神采照人,威而不怒,让人望而生敬。 李鱼顿时又有些疑惑,暗忖道:“圣儒门主这样一个绝顶人物,怎会因为与师父的对决而陷入死地?据唐柔雨所述,当时师父与圣儒门主平分秋色,顶多略胜一筹。 唐柔雨既敢断言师父没有大碍,照理说圣儒门主的伤势也不致命,何以需要闭关三月,又何以在闭关后竟会人事不知?莫非其中还有别的缘故吗?” 眼见得李鱼锁眉不语,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诸葛青察言观色,并不着急叙述,只在一旁耐心等待。 一直等到李鱼回过神来,诸葛青方才继续讲述:“七天前,伐罪盟向白鹭堡发来招降书,言辞无礼,盛气凌人,分明将白鹭堡视作一块嘴边肥肉。 堡主并不惧怕伐罪盟屠城的恫吓威胁,早已不惜一死,也要护住白鹭堡一世声名。只不过敌强我弱,只好命小人等前往各大门派求援。 至于结果嘛,呵呵,偌大仙林,数千门派,竟无一门一派肯加以援手。小人等心灰意冷,决意返回白鹭堡与众人同死。 孰料竟被伐罪盟凶徒埋伏截杀,多亏了尊驾仗义出手,小人等才没有即刻毙命。” 诸葛青此刻明确告知,那些名门正派果然都选择袖手旁观。 李鱼先前的猜想顿时变为了事实,心底那一种不愿相信的侥幸,终于变成了不得不相信的无奈、愤怒与痛心。 他不由得气血翻腾,毛发皆竖,大声问道:“伐罪盟大言屠城,十大门派竟是无动于衷吗?” 诸葛青之所以肯对李鱼细说始末,就是因为发觉李鱼不但剑术高超,更有一种古道热肠,是以想方设法,想要博取李鱼的同情,争取李鱼来帮助白鹭堡。 此时见到李鱼义愤填膺,诸葛青正中下怀,不免添油加醋,再下一剂猛药,悲愤说道:“十大门派向来自私自利,哪会管白鹭堡的死活? 哼,昨天乃是八大仙子之中的荷露仙子秦梦夕与薛寅成婚大典。荷露仙子乃是墨宗宗主的掌上千金,其他九大门派一时云集,便连圣儒门的三位长老也都亲临道贺。 小人等苦苦哀求,跪地哭诉一整天,却连墨宗大门都进不去,只听得山顶远远传来欢声笑语,丝竹阵阵不绝。 呵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谁又管我们小小白鹭堡的死活?又有谁敢急公好义,能冒着伐罪盟的邪焰凶威来救助白鹭堡呢?” 第100章 稼轩剑法 李鱼早有相助白鹭堡之意,待听了诸葛青的悲愤之言,更觉义不容辞。他当即表明来意:“鄙人不敢说急公好义,却向来胆大妄为,偏要去掀一掀伐罪盟的逆鳞。” 诸葛青三人闻言,当真是喜出望外,即刻跪倒在地,“咚咚咚”直磕头不停。 诸葛青更是热泪盈眶,五体投地:“尊驾侠肝义胆,此番出手援助,不啻雪中送炭。大恩大德,白鹭堡没齿不忘。” 李鱼压下激荡心情,伸手扶起诸葛青:“三位请起,鄙人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与子同袍,与君同死罢了。若真将厚望寄托在鄙人身上,只怕要让三位失望了。” “尊驾说哪里话?白鹭堡怎敢负心昧义,反让恩人陪葬?小人冒昧,想请尊驾保护小姐离开,好留下白鹭堡一脉。 自然,若是形势不妙,尊驾大可早行脱身之计。不管事成与否,只凭尊驾这番心意,白鹭堡已感盛情。” 李鱼道:“既然如此,还是等到白鹭堡看看形势,再做处理吧。”他同时暗忖道:“单看诸葛青如此忠心耿耿,便可知堡主诸葛玄策定有过人之处,方才能让下属无怨效死。” “便请尊驾与小人等一同返堡。” 李鱼苦笑道:“忘了说,鄙人并不会御气之法。” 诸葛青尚未答言,诸葛风已急不可耐,自告奋勇道:“如果尊驾不嫌冒犯,小人可以背着尊驾前往白鹭堡。” “那就有劳了。”李鱼正准备起身,忽然心中一动,问道:“诸葛先生,你刚才说梅花仙子重创圣儒门主,那她……是否也身受重伤呢?” 虽然唐柔雨信誓旦旦说胡绛雪并无大碍,但既然圣儒门主重伤难愈,胡绛雪便也有可能染上暗疾,甚至于同样危在旦夕。 李鱼先前激于义愤,满脑子都是帮助白鹭堡的念头,此刻冷静下来,便想到了胡绛雪的安危。语气之中,带了三分关切三分担忧又三分忐忑,既迫切想要知道消息,又有些害怕知道消息。 瞧见李鱼神色似乎有些紧张,诸葛青不由一愣,随即想到:“想必是他醉心修炼,听到有人能够挫败圣儒门主,所以特别在意这等奇人。何况疏影阁之名,他虽然多年闭关修炼,却未必不知。” 于是诸葛青便为李鱼详细解释道:“这八大仙子的名号,近年才流传开来,尊驾自然不知。这梅花仙子胡绛雪,位列八大仙子首位,非但容颜惊世,更有绝世之才。 自从梅花仙子与圣儒门主一战,她的声望可谓如日中天,疏影阁更成为仙林圣地。 至于梅花仙子的伤势嘛,先前有传言说梅花仙子被圣儒门主打成重伤,全是无稽之谈。梅花仙子纵然当时受伤,也绝对只是轻伤小恙。 两个月前,仙音宗的宗主曾经拜访梅花仙子,据说两人坐而论道,直谈了一整天。虽然不知道她们聊了什么,但梅花仙子当时并无伤势在身,那是没有疑义的。” 李鱼追问道:“众人没有亲眼所见,何以知道梅花仙子没有受伤呢?” “因为仙音宗主回到仙音宗后,便即宣布李鱼并非是杀害箜篌使者的凶手,真凶另有其人。 尊驾有所不知,李鱼杀害箜篌使者之时,十大门派掌门都在现场,众目睽睽,李鱼若不是真凶,那还有谁是真凶吗?何况若凶手真是别人,仙音宗为何不明白指出,反而含糊其词呢? 而仙音宗主之所以违心替李鱼洗涮罪名,主动示好疏影阁,理由显而易见,那就是仙音宗不想开罪梅花仙子。这便说明梅花仙子并无大恙,否则以仙音宗的实力,为何反向疏影阁低头呢? 说也奇怪,那李鱼自从半年前在浔羊城现身后,便即消声觅迹。眼下圣儒门大乱,仙音宗又洗脱了他的罪名,众人也不敢轻易得罪疏影阁,却不见李鱼回返疏影阁。 虽说李鱼当时叛出了疏影阁,但谁都知道,那是他的权宜之计,为的是不牵累疏影阁和梅花仙子。也因此,梅花仙子会为叛徒李鱼出头,会迫使仙音宗洗去李鱼罪名,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啊。” 诸葛风带着一点羡慕道:“据说那李鱼不过二十多岁,便引发了仙林局势的无限动荡。他就好像一颗流星,横空出世,耀眼非常。纵然消失了大半年,但时不时仍有人提到他,大家谈论李鱼时,无不两眼发光呢。” 一旁诸葛秋恼怒道:“呸呸呸,什么破李鱼,若不是他搅出这些事来,圣儒门也不会落到现在这地步,我们白鹭堡更不会遭遇灭顶之灾。 我看李鱼啊,就是一个大祸害。你还佩服他这样的祸害呢,真是不知好歹。” 诸葛风却争辩道:“就凭李鱼能够杀死怀剑公子这一点,他就是值得佩服!怀剑公子是少有的天才,我看李鱼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李鱼再次确认师父无恙,心头大定,这时听两人扯到自己,便懒得多听,对诸葛青道:“多谢先生为鄙人解惑,事不宜迟,我们赶往白鹭堡吧。” 诸葛青何尝愿意多扯废话,只是不想拂逆李鱼罢了,当即吩咐道:“诸葛风,小心背着尊驾。” 四人御气腾空,转瞬已过百里。诸葛风忽然问道:“尊驾,你丹田没有真气,是如何使出威力无穷的剑招呢?你的修为又高到了何等境界呢?莫非已是大乘高手?” 诸葛青怒斥道:“放肆!你竟敢出言无状,唐突尊驾!尊驾剑术通神,岂能用说书人的玩意妄测高下?” 原来筑基至渡劫八个修为境界的划分,最早竟是出自说书人之口。 说书人说一段话本,往往要说上三五天。由于故事太过复杂,故事中高手又层出不穷,难免有前后矛盾和实力混乱的情况。 为了让听众清楚分辨谁强谁弱,也让故事更便于叙述,有说书人灵机一动,以真气内元为标准,拟定了元婴、大乘、渡劫等境界,直接说某某某是元婴高手,某某某是渡劫高手,一时赢得满堂喝彩。 其后这套说辞风行海内,便连仙林各大门派也不能免俗,往往以这八个境界划分来选拔英才,确定优劣。 只不过,真正生死对决,战局瞬息万变,差之毫厘而谬以千里,远不是境界压制那么简单。筑基期击败金丹期,金丹期击败渡劫期,都是常有之事。 是以在高手眼中,什么金丹什么渡劫,都不过是玩笑之语,根本无人当真。 听到诸葛青的言语,李鱼不由回想起刚入门时,胡绛雪的郑重嘱咐:“不依赖丹田真气,而是以境界为第一。” 此境界非彼境界,是领悟之境界而非真气之境界。李鱼正是由此教诲开端,踏上了修炼之路。 若非拜入疏影阁门墙,而是拜入那些庸常门派,这一条修炼之路将是缘木求鱼,纵然拼尽心力,也无法饱览绝顶风光了。 一念及此,李鱼忽又想到了霜月仙子上官雁:“上官雁与我真是有知遇之恩,良朋之义。多亏了她的推荐信,我才侥幸得蒙师父垂怜指教。不知这些日子中,上官雁过得可好?” 这时诸葛风诚惶诚恐,忙不迭道歉:“小人无礼造次,对不住,对不住。” 诸葛青亦在一旁缓颊:“这小子资质一般,却痴心武道,还妄想成为英雄,所以说话也不过脑子。尊驾大人大量,勿要放在心上。” 李鱼抛开杂念,微笑道:“无妨,何必如此拘谨。鄙人确实经脉尽毁,所依仗的乃是祖传的一套稼轩剑法。” 这自然是李鱼不想暴露神思诀,便借着先前演化辛稼轩词意的余思,凭空编造了剑法的名字。 第101章 天经地义 诸葛青试探着问道:“这稼轩剑法,莫非是从辛稼轩词意中参悟而得?” 眼见李鱼点头,诸葛青恍然大悟,语声愈增了敬佩之意:“看来尊驾的剑法与神思诀有异曲同工之妙,难怪尊驾会如此在意梅花仙子与疏影阁动向。” 李鱼一笑而答:“先生过奖了,鄙人雕虫小技,可不敢与疏影阁相提并论。” 他暗地里却也佩服诸葛青的见识:“此人修为虽然不高,但颇为练达,不但熟读诗书,熟知仙林风云,反应也是不差。若非带着面具,我的身份说不定已然暴露了。” 诸葛风现出羡慕的神色,却怕真惹恼了李鱼,将一肚子热情都强行压下,默默背着李鱼,不多时已飞过三百多里,落在白鹭堡前。 虽是坞堡之名,白鹭堡其实更像一座雄峙大城,危墙高立,气象森严,难怪伐罪盟会盯上这块肥肉。 李鱼随三人穿过重重守卫,登上聚贤楼,往议事厅而去。 尚未进厅,早有一人热切迎上,招呼道:“老兄弟,两位小兄弟,这趟辛苦你们了。” 诸葛青三人跪地在地,语声悲切内疚:“堡主,我等有辱使命,未能求得十大门派援手。” 李鱼冷眼觑去,却见这堡主诸葛玄策年约四旬,身形清癯,文质彬彬,闲挂着一绺长须,颇有儒者之风。 只听诸葛玄策道:“这结果早在众人意料之中,老兄弟无需自责。派你们走这一趟,也无非尽人事三字罢了。 倒是这位好汉器宇轩昂,意气凌云,惜乎我之拙眼不识泰山,你还不快替我引荐?” 诸葛青连忙站起身来,对李鱼道:“尊驾,这位便是白鹭堡堡主诸葛玄策。”复又对诸葛玄策道:“堡主,我等返回路上,遇见伐罪盟凶徒截杀,苦战不敌,先折损了两位弟兄,连我们三人也危在旦夕。 幸亏这位尊驾及时到来,仗义出手,我等才能苟延残喘,有命回堡覆命。尊驾得知白鹭堡处境后,不避邪氛,愿助白鹭堡一臂之力,当真是古道热肠,侠义无双。” 李鱼连忙道:“鄙人胡玉风,见过诸葛堡主。不过是路见不平,当不起管家一番谬赞。” “原来阁下乃是白鹭堡的恩人。玄策有失远迎,失礼之至。”诸葛玄策当即对李鱼行了一礼,殷勤道:“阁下快请厅中喝茶。”当先侧身领路。 待众人进了议事厅,分主宾坐定。诸葛玄策上下打量着李鱼,忽然问道:“阁下可曾欠了白鹭堡恩情?” 这一句话出口,非但李鱼莫名其妙,便连诸葛青也是意想不到,诧异满脸,暗忖道:“堡主怎会如此失礼?真是咄咄怪事。” 这时李鱼已回答道:“白鹭堡之名,我尚是今日听说。” 诸葛玄策目光如刀,紧紧盯住李鱼的双眼,复又问道:“那么阁下可是有求于白鹭堡?” 李鱼不由一愣,不知这诸葛玄策何以有此一问,便老实回答道:“鄙人并无所求。” 诸葛青瞧见气氛不对,连忙对诸葛玄策使眼色,嗫嚅道:“堡主,我先将这一行……” 诸葛玄策右手一摆,止住了诸葛青的挤眉弄眼,对着李鱼冷冷道:“那么阁下究竟所为何来?” 李鱼失笑道:“鄙人的来意,堡主难道还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诸葛玄策霍然起身,威怒下令:“来人,将这奸细即刻拿下!” 诸葛玄策言出令随,霎时间四下涌出数十名甲胄武士,刀戟霜寒,杀气盈盈,将李鱼团团围在垓心。 诸葛青三人均是大惊失色,忙不迭跪地陈词:“堡主不可!尊驾不只是我三人的救命恩人,更是我白鹭堡千载难求的贵人。 堡主不备待客之道,不念云天之恩,已是失了道理,怎可反是刀刃相向?” 诸葛玄策无奈苦笑:“老兄弟,你是堕入骗局还不自知呢。若留下此人性命,白鹭堡将要万劫不复了。” 诸葛青疑惑道:“堡主何出此言?” “老兄弟,你仔细想想,伐罪盟既然决定要截杀你们,为何定要在白鹭堡附近动手?为何伐罪盟不将你们即刻杀死,偏在危在旦夕之时,这人堂而皇之出现。世上可有如此凑巧之事? 你也听到了,这人自己说对白鹭堡别无所求,也未曾亏欠白鹭堡恩情,那他何以会冒着生死的危险来帮助白鹭堡? 呵,胡玉风,胡玉风。老兄弟,你我都是老惯江湖,多年来可曾听过这人的名字?可曾听过这人的事迹? 十大门派都不肯援手,成名豪杰都不敢出头,一个无名之辈为什么肯抛却性命,巴巴跑来与伐罪盟作对? 老兄弟啊,这个人显然是伐罪盟派出的奸细。他与截杀你们的凶徒合演了一场戏,只用两个凶徒的人头便换取白鹭堡的信任,到时候里应外合,便可将白鹭堡轻而易举覆灭。当真是歹毒计策啊!” 被诸葛玄策这么一说,诸葛青不免心惊肉跳,浑身发抖,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是后怕,颤声道:“我,我竟差点上了伐罪盟的当,差点成了白鹭堡的罪人……” 诸葛风望向李鱼的眼神也是半信半疑,却又摇了摇头,喃喃着低声自语道:“不像,不像,我觉得他不像是坏人……” 只是诸葛风这番话说得有气无力,根本没有勇气大声说出,更无法替李鱼辩解一句。 李鱼漠然无语,竟是懒得说一句辩解之词。 他知道,自己的出现是有些蹊跷。他也明白,诸葛玄策的顾虑和猜疑很有些道理。 诸葛玄策的做法无可厚非,但李鱼却不由得感觉到一股悲哀,一股无法驱除的悲哀,一股深入骨髓隐隐作痛的悲哀。 诸葛玄策言下之意,无恩无求,素不相识,便不能拔刀相助,便不能为旁人赴汤蹈火。 难道袖手旁观才是天经地义,见死不救才是理所当然吗? 明明是好心的善意,却只能沦为怀疑的对象,只能变成佛口蛇心的冷箭和别有用心的毒计吗? 世道人心,果已崩坏至此吗? 刀枪剑戟之下,杀气冲腾之前,李鱼忽然笑了。 他笑得有些苦涩,但他依然还有笑的勇气,依然还有行善的胆气。 李鱼笑着说:“不管堡主相信与否,鄙人此来,只为相助白鹭堡,别无他意。” 第102章 有女名兰(求打赏) 诸葛玄策冷喝道:“不必狡辩,待将你拿下拷问,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李鱼笑问道:“难道堡主就不怕错怪好人?” 诸葛玄策不假思索道:“鄙人尚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还分得清好人与坏人。”复又对众甲士下令道:“尔等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千钧一发之际,却听一人焦急喝止:“爹爹,你可真是老眼昏花,错怪好人!” 诸葛玄策不由愣住,坚毅明亮的眼神顿时现出了迷惘之色,再不敢轻率妄动。 虽然有些难堪,诸葛玄策也只好罔顾尊严,出尔反尔,下令道:“众人且慢动手!” 却见议事厅后厢帘影晃动,快步趋出一名玄衣少女。 “想不到白鹭堡中还有人懂我。”李鱼循声望去,却见这少女容颜清丽,身段婀娜,照人如山川映发,行步似弱柳扶风,天生着一段花容月貌。 只是少女的右眼浑浊不堪,分明已瞎了多年,与秋水柔波早已挥手作别。 这一只瞎眼,恰如白璧微瑕,破坏了少女那一身国色天香,使人油然而生可惜之感。 倘若这少女的右眼不曾瞎掉,那么她便是人世罕有的天仙,明眸璀璨,动人心魄,较之胡绛雪、唐柔雨等仙林八大仙子,亦将并驾齐驱,无所愧色。 倘若这少女不只是右眼瞎掉,而是双目一并失明,那么她便是惹人同情的伤心人,楚楚可怜,哀婉动人,叫人无法不加呵护怜惜。 可她偏偏一只眼睛神采飞扬,一只眼睛黯淡无光。 明明是近乎完美的容颜,却因为这一点瑕疵而显得方枘圆凿,既缺了明眸善睐的光彩夺目,又缺了弱质多病的哀愁善感,整个人的气韵便落了下乘。 李鱼素来觉得容貌只是皮相,无关紧要,但此刻却如常人一般,为少女的容颜深感惋惜。 此一种惋惜,其实已不单对这少女的容颜所发,更是对天道无常的叹息。 他心有感慨,眼中难免失了分寸,甚至于直盯着少女脸庞而不自知。 却听少女轻笑道:“小女子容颜丑陋,竟至惊扰阁下,实在抱歉得很。” 李鱼方才醒悟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道:“是鄙人唐突了姑娘,实在惭愧得很。鄙人粗陋无礼,还望姑娘莫放在心上。” 少女微笑道:“阁下并未对小女子无礼啊,倒是那糊涂堡主大动干戈,真正是无礼之极。哎,白鹭堡辜负了阁下热血,阁下却不曾负气而去。其中深恩厚谊,白鹭堡已是粉身难报。” 诸葛玄策疑惑问道:“兰儿,你何以直说这人不是奸细?” 诸葛兰略显无奈:“我的爹爹啊,你定是被伐罪盟搅得心神不宁,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也失去了往日的判断。 若是先前的你,兰儿相信你绝不会怠慢了尊客,更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动手。” 诸葛兰这番话虽是对诸葛玄策所说,但眼神却瞟向了李鱼,显然是替诸葛玄策道歉辩解,希求获得李鱼的原谅。 诸葛玄策闻弦歌而知雅意,对李鱼道:“鄙人近日思绪不宁,行事狂悖错乱。若是错怪了阁下,还请多加担待。” 他虽是对李鱼说话,但眼神却瞟向诸葛兰,迫切想要知道诸葛兰言辞凿凿的依据。 诸葛兰摇了摇头,问道:“爹爹,伐罪盟下书已经多天,为何白鹭堡周围三百里并没有伐罪盟的哨卡与细作?” “那自然是因为伐罪盟从来不将白鹭堡放在眼里……”诸葛玄策脱口而出,瞬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漏之处:“对啊,伐罪盟无比蔑视白鹭堡,认为白鹭堡不堪一击,又何必大费周章,派出奸细来祸乱呢?” 诸葛兰接口道:“正是如此。伐罪盟之所以在附近截杀诸葛青叔叔,那是因为他们想要用近在咫尺的尸体来恐吓白鹭堡,让众人在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对嗜血的伐罪盟而言,屠城所获得的愉悦,甚至比白鹭堡数十年积累的财富更有吸引力。 像他们那样一群疯子,怎会舍得用奸细来破坏屠城的计划呢?” “不错,不错。”诸葛玄策念叨了两声,忽然来到李鱼身前,恭恭敬敬对李鱼躬身行礼。 他的话语带着恳切的惭愧与自责:“鄙人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竟错怪了阁下一番美意,真是罪莫大焉,后悔不及。还请阁下原谅鄙人昏昧之过。” 李鱼道:“堡主小心谨慎,也不能说错。毕竟鄙人名不见经传,难免惹人怀疑。” 其实李鱼这番话实话实说,并非故意刻薄。 但落在诸葛玄策耳中,滋味实在不好受。他一边鞠躬不起,一边挥袖示意诸葛兰代为缓颊。 诸葛兰微笑道:“我的爹爹啊,你又想多了。他没有因为冤屈而扬长而去,足见他宰相肚里能撑船,早就原谅你冒失之罪。 也多亏他胸怀广大,换做心胸狭窄之辈,说不定恩人已成仇人了。 其实我刚刚在帘子后面听到他说话,便知他内心坦荡,俯仰无愧,早已断定他并非奸细。 诸葛青叔叔说得不错,似这等古道热肠,可谓是千载难逢。” 李鱼暗忖道:“这诸葛兰不断拿好话抬举我,无非是想让我继续留在白鹭堡。 其实我根本没有离去之意。既决定帮助白鹭堡,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却听诸葛兰道:“想来伐罪盟也早已料到十大门派不会相助白鹭堡,所以任由诸葛青叔叔等人前往墨宗,一路不加阻拦。 直到众人回返之时,伐罪盟才动手截杀,杀鸡儆猴,想让白等数日、期望落空的白鹭堡更加恐慌。” 李鱼不由问道:“听姑娘言下之意,莫非早就料到二管家此行无果吗?” 诸葛兰侃侃而谈:“十大门派貌合神离,立场也是多样。之所以众门派一致同意不增援白鹭堡,乃是因为白鹭堡的尴尬身份。 目前白鹭堡依然是圣儒门的附庸,照理圣儒门应当出手相助。但圣儒门自顾不暇,已将白鹭堡当成弃子,根本不加理会。 而其余诸派,有不想得罪伐罪盟的,有乐见白鹭堡覆灭以削弱圣儒门的。 自然,也有愿意出手帮助白鹭堡的。只是他们纵然有心,却终究难过圣儒门这一关。 既然圣儒门都不吭声,他们若是介入白鹭堡与伐罪盟之争,岂非越俎代庖,明目张胆与圣儒门作对?” 听到此言,李鱼忽然明白:“这世上并非皆是冷漠之徒,正派也并非全然无情。 只不过形格势禁,无法随心所欲。十大门派享有着秩序的利益,便无法脱离秩序的制约。 这般说起来,像我如今闲云野鹤之身,才真正是自由自在,可以顺着心意去做事,不必受到门派规矩的限制。” 他心念一动,又生出了疑惑,顺势问道:“既然白鹭堡早知道圣儒门会置身事外,为何白鹭堡不肯脱离圣儒门,反而要吃力不讨好维系着这层关系呢?” (说个好消息,扇花录终于签约了!求打赏,求打赏,求打赏! 为表祝贺,我给自己打赏了一个白银盟。 很多书两三万字就签约了,写得差一点的书还可以在十万字的时候申请签约。如果十万字还不能签约,多数作者会选择放弃,另开新书。 而这本扇花录,不但十万字申请签约没过,后面还申请了五六次,一直无法签约。一直到20多万字,扇花录才终于签约了。 为什么我能这么坚持?因为这是一本我认真在写的小说。 也因为,少数几个读者一直鼓励着我,告诉我:“这本扇花录,并不是一无可取的。至少,我们很喜欢。” 真心换真心,我想要继续写下去这个故事,也希望大家能够支持正版订阅。现在这本书签约了,希望大家能够打赏一下,让我看看有几个真心的读者。 当然,学生朋友们就没必要强行打赏了,后续花钱订阅就行了。打赏是情分,订阅是本分,谁都不容易。 最后,感谢大家愿意花钱看我的小说,也感谢我自己能够坚持着来写这样一本小说。) 第103章 自强不息 诸葛玄策已不着痕迹站直身躯,对李鱼解释道:“鄙人曾在圣儒门游学三年,授艺之恩,同游之义,数十年来念兹在兹,轻易无法割舍这份情谊。 呵,真人面前不说假,白鹭堡之所以不脱离圣儒门,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圣儒门主身受重伤一事,实在有太多疑点。他若真是受伤严重,为何不及时闭关,反而隔了一个月才忽然说要闭关?如此岂不是耽误了复原的最佳时机? 圣儒门主重伤不愈,还可以说是因为错估了梅花仙子实力,勉强算得上情有可原。但他既然决定要闭关疗伤,便应当妥善处理门内事务。 难道一个月的时间,还不够他整顿乾坤吗?怀剑公子身死已成定局,他岂能不知其中利害关系?只要稍作安排,圣儒门又怎么会陷入群龙无首、分崩离析的局面呢? 鄙人与圣儒门主虽只有数面之缘,却有望洋兴叹之感。他雄才大略,谋算深远,怎会突然间昏聩无能,连连举措失当? 是以鄙人大胆猜测,其中定有其他缘故。圣儒门虽然看似大乱,却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圣儒门主虽然昏迷不醒,却未必不能重振旗鼓。 白鹭堡想要脱离圣儒门很容易,但若走错了这一步,他日想要再依附圣儒门这杆大旗,已是覆水难收,悔之晚矣。” 李鱼闻言暗忖道:“诸葛玄策方才诚挚道歉,现下又直言相告,看起来还真是不把我当外人。 这诸葛玄策确实有一套,不惮于改过,不装模作样,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难怪诸葛青愿意为白鹭堡赴汤蹈火,也难怪白鹭堡能够占地千里,颇得民心。” 一个白鹭堡的堡主能够这般思虑周详,也让李鱼也更认识到一个道理:“不管是十大门派还是成名人物,往往都不会浪得虚名。” 心念及此,李鱼心中顿时一惊,恍然而悟:“难怪仙音宗没有直接公布怀剑公子是杀害箜篌使者的真凶。显然,仙音宗主也认为其中尚有蹊跷,不想贸然与圣儒门撕破脸皮。” 这时却听诸葛青焦急说道:“堡主,你自然有你的道理,但伐罪盟来势汹汹,实在不是白鹭堡所能抵挡的。以白鹭堡之力,根本没有可能击败伐罪盟。 白鹭堡不能轻易与脱离圣儒门,但堡主与小姐为何要死战守堡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们都是万金之躯,我实在不想看到……” 诸葛兰微笑安慰道:“青叔叔,这道理我先前已和你说过了。我们不是要击败伐罪盟,而是击败来袭的伐罪盟。这中间的区别,可是天差地别的。” 留意到李鱼的疑惑眼神,诸葛兰善解人意,略加解释道:“伐罪盟乃是由两帮十三会组成的联盟。两帮十三会各有帮主与会主,伐罪盟主虽然地位稍高,执掌大权,却也无法完全凌驾众人。 换句话说,伐罪盟主与两帮十三会的关系,类似于兄弟相处,表面上是没有尊卑之别的。 当然,每一届伐罪盟主都是由两帮十三会最强势的帮会首脑担任,因此伐罪盟主在事实上仍然掌控着两帮十三会的决策与行动。 而此次攻打白鹭堡的伐罪盟,其实是十三会里面的血狼会。具体一点说,其实是血狼会下属的啸月堂。 自从圣儒门大乱以来,白鹭堡未雨绸缪,也做了不少准备。所以并不是没有可能打败啸月堂的。” 诸葛青急急反问道:“小姐,就算我们可以打败啸月堂,能打败血狼会吗?能打败伐罪盟吗? 白鹭堡是无法与伐罪盟这样的庞然大物抗衡的。你与堡主纵然殚精竭虑,仍然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啊。” 诸葛兰与诸葛玄策对望一眼,微笑道:“青叔叔,你总是太多担心。若能够击败啸月堂,伐罪盟固然是恼羞成怒,圣儒门也将对白鹭堡刮目相看。 白鹭堡的确只是一枚弃子,但小卒一旦过了河,那就不再是小卒了。圣儒门现在三股势力争斗不休,白鹭堡若能脱颖而出,必将成为他们各自争取的对象。 甚至,不只是圣儒门的注目拉拢,其他势力也将对白鹭堡另眼相看。白鹭堡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也许等的就是这一天。 你以为这一回是白鹭堡的灭顶之灾,我与爹爹却认为是白鹭堡脱胎换骨的天赐良机。若是就此避过风雨狂暴,如何见得彩虹瑰丽?” 诸葛兰微笑浅浅,并不肆意张狂,却分明有一种无可动摇的信心。 这一瞬间,诸葛兰那只瞎了的丑陋不堪的右眼,仿佛也在熠熠生光。 李鱼与诸葛兰不过初见,对其人其事更谈不上了解,但此刻,他的内心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这一个被老天捉弄的女子,似乎从来不曾看到老天的恶意。 她可以笑着对李鱼说:“小女子容颜丑陋。”她可以笑着对诸葛青说:“小卒一旦过了河,那就不再是小卒了。” 天意弄人下,依然有笑对命运的勇气;山呼海啸中,依然有掌握命运的底气。 自强不息这四个字,忽然在李鱼脑海中跳动起来,舞蹈起来,飞翔起来。 “这世上,何尝只有一个李鱼不肯低头呢?吾道不孤,吾道不孤。” 却听诸葛青叹气道:“罢了罢了,你从到大,我一次也说不过你。我也不啰嗦了,我冒昧相请尊驾相助,乃是求他在危机时刻将你救离险境,保住白鹭堡一脉传承。这一回我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你可不许再加反驳了。” “呵。青叔,原来你是想让他保护我出城吗?那可真是大材小用了。我想,阁下也不会同意只当小女子的保镖吧?”这一句话却是直接对着李鱼所发。 李鱼胆气豪壮,大笑道:“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鄙人不才,正是要会一会伐罪盟。” 诸葛玄策亦是大笑道:“有阁下出手襄助,白鹭堡必可以转危为安。只不过,我们的计划要做一个新安排了。” (感谢大家的打赏!本来作者以为只有几个人打赏的,但现在看来至少是几十个。作者也会自强不息,继续写好这本小说!) 第104章 君子之争 诸葛兰点头道:“不错,胡大侠既在白鹭堡,我们先前准备的机关陷阱已没有用武之地了。啸月堂不足为虑,爹爹该考虑如何击败血狼会了。” 李鱼尚是首次听别人称呼自己为“大侠”,脸上神色颇不自然,不由想道:“所谓侠者,摩顶放踵,以利天下。我,算得上大侠吗?” 诸葛兰察言观色,微笑道:“怎么,阁下不喜欢大侠这称呼吗?小女子却认为,只有这两个字,才能够与阁下相配呢。” 诸葛玄策却是骇了一跳,忍不住又往李鱼身上看了一眼,沉吟道:“只须击败啸月堂,白鹭堡便算马到功成了。凡事过犹不及,兰儿当然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 “我的爹爹啊,莫非你在怀疑胡大侠的实力?呵呵,一只眼睛的人,竟比两只眼睛的人,看得更清楚呢。 你可听清楚了,胡大侠口中说的乃是会一会伐罪盟,而不是啸月堂。只凭此一句,便可知道他修为高绝,并非是在逞血气之勇。只有胸有成竹,才可这般豪气干云。” 一旁诸葛青急忙说道:“尊驾的稼轩剑法出神入化,确实令人叹为观止。但啸月堂也不是易与之辈,不提啸月堂主的‘幽魂掌’神通,单是他手下那六匹野狼,就够难缠了……” 诸葛玄策哈哈一笑:“胡大侠自然手段非凡,但抵御外侮,毕竟是白鹭堡的事情。能得到胡大侠相助,已是白鹭堡的福气,怎可得陇望蜀,将御敌之事全都推给胡大侠呢? 兰儿,你先前说爹爹老眼昏花,爹爹无言以对。但你现在乃是得寸进尺,爹爹自然有话要说。” 诸葛兰噗嗤一笑:“看来爹爹仍是低估了胡大侠。你瞧不出胡大侠的底蕴,难免留有疑意。我这全无修为的人,偏偏却知道胡大侠的志向。 区区啸月堂主,岂在胡大侠念中?胡大侠,你说是也不是?” 李鱼道:“姑娘太抬举鄙人了。鄙人乃是首次听闻啸月堂主之名,能不能打败啸月堂主,仍须战场见真章。” 李鱼言语上说得谦虚,但语气中流露出一种从容之态,叫诸葛玄策不由不重新审视李鱼的实力。 他心思瞬变,忍不住想要确认李鱼的修为究竟高到了何种程度,笑道:“胡大侠使剑,鄙人也使剑。兰儿与诸葛青兄弟这般推崇大侠的剑术,鄙人不由见猎心喜,愈加好奇胡大侠的稼轩剑法了。 鄙人斗胆,请胡大侠与鄙人过上几招,君子之争,点到为止,如何?” 李鱼尚未答言,诸葛兰已笑着说:“不好,不好。我的爹爹啊,你怎会是胡大侠的对手?就不要丢人现眼了吧。” “你这丫头,怎么老是拿爹爹取笑?既是君子之争,爹爹落败又如何,取胜又如何呢?” 诸葛兰摇头道:“不成,不成。君子之争须得势均力敌,爹爹你修为不够,估计胡大侠全程都得让着你。这一场比剑哪有什么看头? 这样好了,派人去请徐公子过来。徐公子是白鹭堡中修为最高之人,爹爹你也是自叹不如的。只有他与胡大侠比剑,方才有些看头。” 诸葛玄策暗忖道:“眼前这个虬髯大汉毫无真气,但诸葛青真心夸誉,兰儿又极力推崇,想来此人确实有些真本事。若这胡玉风真有通天手段,确实也用不到那些机关陷阱了。 兰儿的提议不错,我好歹是堡主的身份,何必亲自下场比剑?赢了无趣,输了尴尬,流传到仙林中也失了颜面。那便让徐公子来试试胡玉风的修为吧。” 于是诸葛玄策对李鱼道:“这位徐公子名为徐润玉,乃是白鹭堡的大管家。只不过,他一向喜欢别人喊他公子,所以众人都以公子相称。 他有一套家传的回风拂柳剑法,精妙非常,不知胡大侠可有意与徐公子切磋一二?” 李鱼暗忖道:“诚如诸葛兰所言,我只有展示了足够实力,白鹭堡才肯放心将重担交托于我。看来这一场剑术比拼,是无法避免了的。” 于是李鱼点头道:“鄙人才疏学浅,更算不上君子。但既然是君子之争,倒也不妨一试,所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相信会让鄙人大有裨益。” 诸葛玄策一边命人去请徐公子,一边暗想道:“这胡玉风面相看着粗豪,但谈吐却文质彬彬,不失文雅。这样一个人物,怎得从前都没有听说过呢? 兰儿与胡玉风也是初次见面,怎么好似相知莫逆,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就算是徐公子,兰儿也未曾如此看重呢。” 大约一炷香后,却见一名手拿折扇的少年踏入厅中,先对着诸葛玄策点头示意,继而对李鱼行礼道:“在下徐公子,方才在堡内巡视防务,故而未曾及时与胡大侠见礼。 听闻胡大侠不避斧钺,赶来相助白鹭堡,在下好生佩服。若是仙林各派都有阁下见义勇为之心,何愁邪派放肆呢?” 徐公子身材与李鱼差不多高大,面容也算得上俊朗,配合手中那一柄镶金折扇与腰间那一枚方形玉佩,倒也称得上玉树临风。 李鱼当即回礼,道:“公子客气了。”心内却想道:“原来白鹭堡的大管家,竟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还真是出人意料。堡中其他人都姓诸葛,他却姓徐,莫非他是后来才加入白鹭堡的?” 诸葛玄策道:“众人这就前往演武场吧。”当先引路而去。 诸葛青对诸葛风与诸葛秋两人吩咐道:“你们一路吃苦不小,如今既已成功复命,且回去休息吧。” 诸葛风两人怎肯错过这场好戏,均是默默跟在诸葛青身后,一同进了演武场。 擂台之上,李鱼与徐公子对视而立。 徐公子从百宝囊中取出一柄闪耀着紫光的三尺长剑,剑气含而不发,内敛藏威,等待着对决的到来。 李鱼这时却有些尴尬,他的百宝囊中可没有什么宝剑。他只好往擂台下搜寻,对诸葛风道:“请将你的宝剑借我一样。” 诸葛风将腰间长剑送上擂台,暗中对李鱼竖起大拇指,意思是李鱼够豪气,竟敢用一柄普通的宝剑去迎战徐公子的“紫府神剑”。 诸葛玄策见状也是颇为愕然,低声询问诸葛兰:“兰儿,你为何如此相信这个胡玉风?此人当真有绝世之才吗?” 诸葛兰那一只眼睛迸出神光,轻轻答道:“爹爹命人捉拿他之时,我隔着帘子恰巧见到了他的笑容。 他笑得有些苦涩,似乎想不到一番好意反被当成仇敌看待。但这苦涩的笑容里,却分明已包含了一个无可动摇的决定。 我想,当时就算没有我及时劝阻爹爹,他必然也会耐心与爹爹解释清楚。而他将采取的方法,当然就是将爹爹及一众铁甲卫全部击倒,证明他并没有加害白鹭堡之意。 正因为他有绝对的信心,所以他的笑从苦涩变为了从容,还反问爹爹怕不怕错怪好人。只凭这一笑一反问,便可知道白鹭堡从来不在他眼中。 呵,依我看来,他此来根本不是为了白鹭堡,而是为了他的道吧。” 守得云开见月明,今日宜求推荐票 感谢各位兄弟的支持,扇花录终于签约了。 正所谓守得云开见月明,扇花录能走到今天,离不开真心支持本书的读者。 而作者也将兑现承诺,提升更新速度。 一路支持过来的老朋友都知道,扇花录原来是两三天才更新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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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好意思,更新稍微晚了点,居然过了12点……) 第107章 鞭长莫及 荆棘无边一出手就使出“幽魂掌”绝招“腥风血雨”,双掌发出赤红色光芒,掀起血潮滔天,狂澜席卷,却是朝着白鹭堡城头的诸葛玄策袭去。 “卑鄙无耻!”李鱼怎会让荆棘无边暗度陈仓,手中长剑“嗡”的一声响,急使一招“被西风吹尽,了无尘迹”。 但听龙吟轩朗,漫漫青光舞动英雄豪情,刹那间已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剑圈,及时飞到诸葛玄策身前,将不怀好意的红光通通挡下。 荆棘无边早就知道无法偷袭得手,他之所以选择偷袭,不过是声东击西之计。他刚使出“腥风血雨”,马不停蹄便向李鱼送出杀招,双掌红光愈发夺目,十成功力一齐推出:“神魂俱灭!” 李鱼早有提防,不慌不忙,反而现出冷笑:“雕虫小技,吃我一剑!” 只见李鱼长剑怒斩,竟是演化辛稼轩《水龙吟》“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的词意。辛稼轩忧心西北风云,李鱼立志驱散邪派妖氛,一时间情境合一,借来天地灵气,倏忽化出一道长达百丈的剑气,巍巍荡荡,势不留情,含怒斩下。 荆棘无边眼中现出惊诧,心知无法硬抗锋芒,当即施展“幽魂影步”,不待剑光靠近,身形急急遁入九霄云外。 “轰!” 可怜啸月堂那八十名精锐手下,根本来不及闪避腾挪,甚至连恐惧都未曾真正催发,便已被剑气当头轰击,全数都成为了齑粉。 转眼间,荆棘无边已成为孤家寡人,但他非但没有愤怒,反而愈加快意:“很好,好得很!” 云层缥缈,李鱼望不见荆棘无边身在何处,心中一动,怒叱一声:“给我散!” 他手中那柄普通长剑,凝聚千古英雄豪气,贯彻无可动摇的信念,挥出那超迈绝伦的一道剑气,疾影瞬发,英姿勃发,腾空直上,将长空万里云层霎时驱散。 李鱼剑招威猛,荆棘无边也不是一触即溃。趁着剑气的未到的空隙,荆棘无边连发两掌,身形再度诡异闪现。 他那两掌化出万枚赤红幽箭,狂飞而下,与李鱼的剑气极致交锋。而荆棘无边已然来到李鱼左侧,发出一招“鬼神皆惊”,狂潮瞬时涌向李鱼。 李鱼瞳孔一缩:“这畜生身法速度好快,魅影身法与诡异掌法结合,难怪他能够凭借幽魂掌横行霸道。” 但李鱼对自己的神思诀有莫大信心,更确定自己必会让荆棘无边尝到苦果。 于是他轻蔑一笑,突然将长剑抛到了空中,自信满满,心雄万夫,洒落千万点青光,竟更比天边太阳更加耀目。 荆棘无边那本是柔中带刚,巧夺天工,势不可挡的一招,被这青光一照,便如雪狮子向火,竟尔烟消云散,顷刻间化为虚无。 荆棘无边口中还在笑,但眼中已经添了恼怒:“好剑法!” 笑声未绝,他口中忽然喷出一口鲜血,全身红光流布,情状颇为骇人。 城头上诸葛玄策瞧出端倪,大声提醒道:“天魔嗜血功!那是以损害自身性命为代价,瞬间提升数倍修为的邪功!自残越深,功力越强,胡大侠小心!” 李鱼不用诸葛玄策提醒,早已感觉到荆棘无边的气势陡然增强,却依旧不慌不忙,抱持着必胜的心念,冷笑道:“强弩之末,也敢猖狂!” 他伸手一招,将空中长剑再度握在手中,决然斩出,送出无坚不摧的威猛力量,便要一锤定音,将荆棘无边永远抹除。 “来得好!”荆棘无边大笑道:“你是本座前所未见的猎物,哪怕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得将美味吞下!” 他的身影变得愈加快速,鬼魅闪影,兔起鹘落,堪堪躲过了李鱼的杀招。然后便见他奇招迭出,转眼攻出数十招,围绕着李鱼拼斗不止。 此时的荆棘无边不但双手冒出红光,浑身各处皆冒出红光,好似一个血人在不住流血,叫人瞧了莫名心寒。 李鱼虽然不惧荆棘无边的攻势,但因无法锁定荆棘无边的气机,连出数十剑都是徒然落空,只好以守为攻,转变策略。 神思诀心随意动,使出一招“有美人可语,秋水隔娟娟”,长剑上流淌出淡淡的青光,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屏障,将挡住了荆棘无边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系数挡下荆棘无边的进攻。 李鱼有恃无恐,打算稳扎稳打,先找出荆棘无边的破绽,然后一击毙敌。荆棘无边却是以生命的代价维持着攻势,倘若再耽搁下去,不要说击杀李鱼,连他自己也要因“天魔嗜血功”反嗜而亡。 是以荆棘无边施展浑身手段,左冲右突,只僵持了半个时辰,依然无法突破李鱼的防御,渐渐生出焦躁和无奈来。 终于,荆棘无边无法忍受自身软弱无力的窘态,更期盼着攫取李鱼血液的畅快,决定彻底压上自己的性命。 “荆棘无边,连本座自己亦是荆棘。能够一尝自身的鲜血,真是本座前所未有的刺激啊。” 疯狂笑声中,荆棘无边将天魔嗜血功催到极致,霎时浑身爆裂,鲜血横飞,无边血箭蜂涌而出,漫天漫地,不只是要将李鱼吞噬,更要实现诺言,将白鹭堡夷为平地。 诸葛玄策连忙飞掠至诸葛兰身边,呼喝道:“兰儿,躲在爹爹怀里!”原来诸葛兰也在城头附近,密切关注着战局变化。 诸葛玄策妻子早亡,又因诸葛兰天生瞎了一只眼睛,自小对她疼爱不迭。此刻情况危急,父女连心,诸葛玄策催动全身真气,决意舍弃自己性命,也要护住爱女。 李鱼料不到荆棘无边竟然这般疯狂,待意识到事态脱出掌控,已嫌慢了片刻。 他自然可以一剑荡开袭向自身的血箭,但诸多血箭急飞四散,迅如闪电,李鱼鞭长莫及,实在难以兼顾白鹭堡。 但李鱼便是李鱼。仓促间,他没有任何犹豫,手中长剑灌注全部精气神,带着自己的身躯疾飞而出,毅然挡在了白鹭堡之前。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这是李鱼最喜欢的稼轩词,也是他此刻最直接的想法。 “若白鹭堡依然被啸月堂毁灭,我岂非白来这一趟?小小几支血箭,岂能阻挡我的道路?” 试手补天裂,男儿豪气壮。 一人一剑,凛然无惧,将所有血箭尽数拦下。 轰天巨响中,李鱼的身躯微微动摇,喷出了一口鲜血,将天边映照得愈发明艳。 (不好意思,又晚了点更新,实在是写一章需要太多时间了。这章算16号更新的。大家放心,不会断更哈。) 第108章 天涯知己 诸葛玄策将诸葛兰护在身下,刹那间心思如潮。在劫难逃,微感后悔:“仍是低估了荆棘无边……”但有幸救下女儿,总算聊以慰藉:“至少兰儿还能留下一条命……” 诸葛玄策犹在眷恋人世,陡然听见轰天巨响,急望眼时,却见李鱼如断线风筝,自半空中斜斜坠下,而他手中那柄铁剑早已碎裂,伴着李鱼的血迹,四下洒落。 那本要夺下白鹭堡四百条性命,本要夺下诸葛玄策宏图大志的无情血箭,却早已烟消云散,未能留下一点痕迹。 “胡大侠!” 诸葛玄策眼眶含泪,忙不迭飞起身躯,将李鱼接在怀里。 其实李鱼伤势并不严重。只不过他经脉全毁,本不能御气腾空,全赖神思诀助推之力。 而为了抗下漫天血箭,李鱼心力神识尽付于这一剑中,短时间已无余力驱使神思诀,自然也只能任由身躯掉落。 见到诸葛玄策满脸的感激与愧疚,李鱼微微一笑:“堡主不必担心,鄙人并无大碍。” 诸葛玄策将李鱼小心放在城头,恭恭敬敬行了三个大礼:“诸葛玄策替堡中上下人等,感谢胡大侠救命之大恩。诸葛玄策更为天下儒生,感谢胡大侠杀身成仁之大义。” 李鱼方自一愣,诸葛玄策已继续说道:“圣儒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圣儒之言,遍载典籍,而今日仙林却绝少舍生取义、视死若归之人。 便是儒门子弟于圣儒之言,也觉荒谬迂阔,也觉不近人情,渐渐将那真儒之道淡忘了,一个个空自满腹诗书,竟只成为假儒腐儒。 便是鄙人,也做了不少名为‘身不由己’实则‘权衡利弊’之事,未免有愧儒之一字。 胡大侠不为名利,不顾性命,救白鹭堡于水火,虽为大侠,何尝不为真儒? 耳濡目染,更胜书卷文字。白鹭堡四百弟子,亲眼目睹大侠壮举,便知圣儒所言无差,更可砥砺自身,勉励而学,或可将此星星之火,蔚为燎原之势。 故此鄙人要为天下儒生感谢胡大侠。” 李鱼骇了一跳,慌忙道:“堡主过誉,鄙人当不起这般谬赞。鄙人只当是清风拂过,过耳即忘,也请堡主不要再抬举鄙人了。” 诸葛玄策微笑了一下,避开了这个话题:“胡大侠虽然没有受重伤,但神识仍是损耗不小。快随鄙人请去室内休息。” 李鱼缓步跟随着诸葛玄策前进,心内不免感受到一股异样,暗忖道:“难道我李鱼,真是仙林异类之人吗? 唐柔雨说我是大勇之人,赵月儿说我有英雄气概,连诸葛玄策也说我是真儒风范。 可其实,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我所做的,不过是其他人都能够做到的。 如今的仙林,真的阴盛阳衰,真的再没有书册上记载的那般光风霁月吗? 不,我始终相信,人的心都是一般无二。我始终相信,吾道不孤,仁义不灭。” 虽然啸月堂已然覆灭,但李鱼的目标乃是血狼会与伐罪盟。所谓救人须救彻,既然插手此事,自不能中途离去。否则白鹭堡反要因为他李鱼而承受伐罪盟更大的怒火。 李鱼的伤势本来不怎么沉重,得到白鹭堡伤药治疗后,不到半日便恢复如初。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李鱼打开房门,却见诸葛兰依靠在房前十步远的栏杆处,那一只眼睛带着夕阳光芒,恰恰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李鱼慌忙移过眼神,问道:“姑娘可是找鄙人有事?” 诸葛兰微笑道:“倒也没有什么事。只是闲着无事,有几句话想与胡大侠聊聊。不知胡大侠可有闲暇陪小女子说上几句话吗?” 李鱼心头一愣,暗忖道:“莫非是关于对付血狼会的事?”当即点头:“鄙人本来是想去找堡主的,既然姑娘有空,也是一样的。” 诸葛兰轻笑道:“爹爹和我,怎么会是一样呢?多谢胡大侠肯陪小女子说话,请随我来。” 诸葛兰引着李鱼,踏上的却是白鹭堡城头。遥望四野,青山染醉,残阳如血,别有一分凄艳气氛。 诸葛兰轻启嘴唇,幽幽道:“胡大侠为白鹭堡赴汤蹈火,受伤流血,几乎更有生命之危。而白鹭堡却袖手旁观,竟是反客为主了。胡大侠,你心中可曾对白鹭堡有所怨念?” 李鱼毫不犹豫道:“姑娘千万不要这般说。白鹭堡肯信任一个陌生人,将御敌之事都交托于鄙人手上,单是这份信任,已让鄙人沐浴春风,怎么反会心存怨恨?” 诸葛兰将目光对准李鱼,缓缓道:“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贾之人也。仲连不忍为也。 胡大侠侠肝义胆,真乃当世鲁仲连了。” 诸葛兰所说话语,乃是出自典籍名篇《鲁仲连义不帝秦》,意思是说“挟恩图报,乃是商人的行为”。鲁仲连之所以挺身而出,并不是为了名利,而只是为了践行他的道。 李鱼失笑道:“怎么,堡主刚夸了鄙人,姑娘又来夸鄙人。幸亏鄙人脸黑貌丑,要不然满脸都是羞惭的红云,可要让姑娘笑话了。” “不然。小女子眼中的胡大侠,绝似古之侠者。小女子心想,行侠仗义,消灭邪氛,这大概便是胡大侠所追寻的道了。 所谓求仁得仁,又何怨乎?既然胡大侠立志行侠仗义,小女子便大胆妄为,索性让白鹭堡置身事外,索性让胡大侠出生入死。 让一个大侠无所顾忌去实现他的侠义道,大概便是白鹭堡能够给予的最好酬谢了吧。 只是,小女子心中仍有些不安。直到此刻,亲口听到胡大侠说没有怨念,总算可以放心了。” 李鱼大笑道:“一偿宿愿,何来后悔?想不到姑娘竟是鄙人的知己。手边若有酒时,当浮一大白。” 知己两字,看似用得轻率,但此时此刻,却独有这两个字能诠释李鱼的激动心情。 从来知己,并不只用在红颜知己上。只不过诸葛兰这位知己,恰是女子之身而已。 诸葛兰亦是笑道:“天涯一旦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小女子盼着胡大侠早日实现自己的道。” 李鱼复又大笑,然后问道:“行侠仗义是鄙人的道,却不知姑娘心中,又是在追寻什么道呢?” (天啊,又稍微更新晚了,这章是17号的。 别怪作者更新又迟到,可能也是因为大家的推荐票和打赏不太给力。难道作者不求推荐票,大家就忘了投票吗? 之前说过,这周扇花录有了第一个推荐位,但目前来看成绩惨淡,排名倒数。可能这就是最后一个推荐位了吧。不管这些了,作者回继续努力,来写好这本小众的小说。) 第109章 荷露仙子 诸葛兰幽幽道:“胡大侠太看得起小女子了。小女子年幼识浅,怎敢妄谈大道呢?” “姑娘秀外慧中,胸藏锦绣,对于天命理当有所看法。” 诸葛兰叹息道:“所谓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小女子沧海未历,世情难明,就算有所看法,也只不过是谬论陋言,不足一哂。” 李鱼暗忖道:“是我痴了。我以诸葛兰为知己,她却只当我是白鹭堡的恩人。何况,她究竟是一个女孩子,怎肯对我卸下心防,说出衷心呢……” 一念悟彻,李鱼既无芥蒂,也不想追问,只是微笑道:“鄙人造次狂言,姑娘别放在心上。” 诸葛兰摇了摇头,远眺天边落日,语声中萦绕着一种困惑:“胡大侠多虑了。小女子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活成何种样貌。 有时候我也在想,上天既生了我诸葛兰,便不该辜负老天美意,便当在仙林留下自己的名字。 八大仙子的名头四海传颂,我有时候会想,诸葛兰容貌也许不及,才能却不会逊色于她们。 十大门派的声威如雷贯耳,我有时候会想,白鹭堡也将并驾齐驱,崛起为泰山北斗。 这一回,我立主迎战伐罪盟,死守白鹭堡,大概便是这一种建功立业的思想在作祟吧。 可有时候,我又觉得这一切兴味索然,为了虚名而耗费心力,实在缘木求鱼,根本无此必要。 青灯佛卷禅味好,我有时候会想,何不出家入道,当可免去俗虑,清静自在。 承欢膝下天伦乐,我有时候会想,何不相夫教子,亦可举案齐眉,平安喜乐。 然而,诸念翻涌,莫衷一是,今日之思,与昨日之思,竟是判若两人,往往叫我自嘲发笑。诸葛兰,诸葛兰,到底还不能主宰自己的心。 因此之故,小女子真的很羡慕,也很佩服胡大侠。 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努力前行,即便头碰血流,也必无怨无悔。 相较之下,小女子却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无法明白呢。” 李鱼一时默然。 李鱼来到白鹭堡这几天,与诸葛兰并没有什么交流,但李鱼对诸葛兰却有极高的评价:“诸葛兰见识过人,指挥若定,更深得白鹭堡中人爱戴服膺。她虽然全无修为,却无愧于奇女子之名。” 然而此刻,诸葛兰这个奇女子,却像凡俗女子一般,举棋不定,心事重重。 就好像一株傲立寒霜的清竹,忽然流出斑斑清泪,那尘外孤标的超脱忽然变为了愁眉不展的柔弱。 “就算是这般奇女子,也无法轻易拨开迷雾见本心。 我李鱼,真能够遵循自己的道,一以贯之,坚定如初吗?” 李鱼正在思绪悠悠,诸葛兰略含歉意道:“小女子一时忘情,絮絮叨叨,竟至污了胡大侠之耳。” 李鱼回过神来,连连道:“姑娘言重了。莲心虽育,藕丝难除。姑娘的困惑,何尝不是鄙人的困惑呢?” “莲心虽育,藕丝难除。”诸葛兰目中现出神光,将这句话复述了一遍,由衷感叹道:“这八个字妙绝今古,不啻仙乐妙音。小女子受教了。” “鄙人只是随口一说,姑娘不必往鄙人脸上贴金。” 诸葛兰独眼瞥了一眼李鱼,轻轻道:“小女子刚刚说自己不逊色于八大仙子,也只是随口一说,胡大侠可莫要将这些话传到仙林。不然小女子真个羞惭无地了。” “姑娘放心,鄙人恰恰有个优点,那就是守口如瓶。” 诸葛兰“噗嗤”一笑:“如此才好。想那八大仙子争妍斗奇,小女子何德何能,怎敢以萤虫之光而与皓月争辉? 梅花仙子力敌圣儒门主,惊才绝艳,万古生香。绝情仙子将唐阁治理得蒸蒸日上,开疆拓土,威振八荒。 对了,近日荷露仙子秦梦夕与薛寅成婚,胡大侠可曾听闻吗?” 李鱼已听诸葛青提过此事,闻言点了点头:“略有所闻,却不知其详。” 李鱼想不明白诸葛兰何以突然提起荷露仙子。诸葛青在婚宴上求援十大门派而受尽难堪,荷露仙子的喜事却是白鹭堡的恨事。 照常理而言,诸葛兰只会选择遗忘,怎么反而故意提起呢? 却听诸葛兰叹息道:“便是荷露仙子的澄明本心,一意孤行,也让小女子自愧弗如。 荷露仙子容貌倾城,修为高绝,那是不必说了。而她的夫君薛寅,非但不是出身名门世家,而且全无修为。他甚至不是仙林中人,而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 倘若薛寅是一个翩翩美少年也还罢了,但他却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 这样的一个男人,竟会得到荷露仙子的垂青,无论是谁,都是想不到的。 墨宗宗主当然也想不到。所以墨宗宗主使出种种手段来拆散两人,前几年在仙林上也算闹得沸沸扬扬。 谁料荷露仙子固然是情比金坚,薛寅亦是矢志不渝,不曾因为墨宗的威吓而怯弱放手,也不曾因为身份的悬殊而自惭形秽。 到了最后,墨宗宗主实在无可奈何,只有同意了这门亲事。 而荷露仙子之所以喜欢薛寅,据说只是因为薛寅擅长书画之道。只因为那一次邂逅,薛寅在画中留下了荷露仙子的神韵风采,便引得荷露仙子红拂夜奔,订下三生之约。 胡大侠,你古道热肠,以侠义为先。但你当然也知道,若无稼轩剑法与通天修为,你的侠义道便是空话一句。 纷乱的仙林,诗不如剑,书画亦只是附庸风雅的雕虫小技,从来不被仙林之人真正放在眼中。 可是啊,荷露仙子却因为书画而与薛寅结缘,而薛寅亦因书画而抱得美人归。 对于旁人而言,这桩婚事荒谬至极。墨宗固然颜面扫地,便连道贺的十大门派也同感尴尬不已。 但对于荷露仙子而言,这便是真正的幸福吧。 人生苦短,能够寻得一个志同道合之人为伴侣,能够专注于所求之道,我想,她此生无憾了。 现在的我,尚没有这等勇敢与决绝,将利害、世俗、规矩、人心一并抛开,又怎敢与荷露仙子相提并论?” 第110章 此心安处 李鱼现出神往之色:“不拘泥世俗之见,不盲从父母之言,这位荷露仙子真可谓特立独行,令人拜服。” 诸葛兰脸色有些复杂,缓缓道:“她是天之骄女,旁人名望再高,功业再大,在她眼中也算不得什么。世人梦寐以求的名利富贵,于她而言却是唾手可得,自然弃如敝履。 倘若她并非墨宗宗主的掌上明珠,倘若她不曾得到墨宗的悉心栽培,只怕她也未必能够这般洒脱。 不但是荷露仙子,八大仙子哪一位不是地位超然,高高在上? 梅花仙子虽不是十大门派中人,却也多亏疏影阁千年承传的深厚底蕴,才可独占鳌头,风华绝代。 呵,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所谓不拘泥世俗之见,说到底却依然落在世俗的窠臼中。” 李鱼点头道:“姑娘之见,甚是有理。” 他更是暗中联想:“仙林广大,绝色佳人绝不会只有寥寥八人。但想要列名八大仙子,才貌与底蕴缺一不可。难怪诸葛兰要借着此次危机,提振白鹭堡声望了。” 诸葛兰道:“而我真正佩服荷露仙子的,却是她能在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之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平平淡淡欢欢喜喜。 书画对旁人而言,只是娱情闲玩,但对荷露仙子而言,却已是性命所寄,精神所在。哪怕墨宗宗主震怒,哪怕世人非议,她依然故我,磐石无移。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正如我佩服胡大侠的那样,荷露仙子也已找到了她活着的意义。 你瞧,日薄西山,犹且带着牵恋。人至暮年,更难免诸多遗憾。 人生逆旅之中,多少雄心霸主,多少世外高人,多少绝代红颜,冲突一生,也无法获得真正的满足与释然呢。” 李鱼放目远眺,但见云霞艳红,山山落辉。那斜阳外的无情芳草,随着微风摇荡,仿佛也发出了声声哀叹。 李鱼不由得心头一跳:“人在意气风发之时,总是自以为掌控大道。只可惜,道阻且长,不知多少人半途而废。 诸葛兰多次恭维我,但我真能如荷露仙子一般,毫不动摇,一直守住我的侠义之道吗?” 李鱼与诸葛兰又谈论了片刻,便同去宴客厅吃庆功酒。 白鹭堡众人欢天喜地,个个涌上前来对李鱼千恩万谢。李鱼念着血狼会这个隐忧,不敢多喝酒,小抿几口后,便以茶代酒,与众人敷衍一二。 众人却已心满意足,兴高采烈,以能敬李鱼一杯酒而感莫大光荣。 这一场酒宴,李鱼直吃了半个多时辰,方才从众人围堵中挤出身躯,回到客房稍作休息。 耳边不断传来喧闹之声,李鱼的思绪却分外清醒:“自从诛灭啸月堂后,白鹭堡便不曾与我商量后续计划。 城头之上,诸葛兰竟无一言提及血狼会。刚才酒宴之中,诸葛玄策也是有意避开不谈。 血狼会绝不会善罢甘休,早晚就要对报复白鹭堡。诸葛玄策他们倒是能沉得住气。” 忽听得不远处脚步声起,随即传来轻叩门扉之声。却是徐公子小心问道:“胡大侠,在下打扰。” 李鱼将房门打开:“请进来说话。” 徐公子道:“戌时三刻,堡主将在议事厅密室讨论御敌之策,恭请胡大侠一同参详。不知胡大侠可有闲暇?” “烦请回禀堡主,鄙人会准时前往议事厅。” 徐公子道:“堡主临时安排,实是事出有因。堡中大概有一两个内贼,为防消息走漏,只有出此下策,还请胡大侠恕罪。” “鄙人理会得。” 徐公子略微犹豫了一下,迟疑着道:“本来堡主准备亲自前来,在下主动请缨,乃是有几句话想问问胡大侠。” “但说无妨。” “晚宴之前,胡大侠与小姐好像相谈甚欢,不知都聊了些什么?” 李鱼随口答道:“也就是随便聊几句吧,都是些白鹭堡周围的风土人情。” 徐公子眉毛挑动,现出一点疑虑:“胡大侠与小姐谈了大半个时辰,只是聊这些吗?” 李鱼见徐公子神情颇为紧张,语气又颇为急迫,心中一动,暗忖道:“莫非这徐公子对诸葛兰有所好感?他知道我与诸葛兰单独谈话,竟是拈酸惹醋,以至于误会我两人?” 于是李鱼爽朗一笑:“徐公子多虑了。鄙人飘萍之客,只是暂时逗留白鹭堡。 白鹭堡虽好,终不是鄙人故土。待此间事情妥善解决,鄙人便要离去的。” 徐公子脱口而问:“胡大侠早有去意了?” 他随即醒悟,应是自己问得含糊不清,让李鱼误会了,忙又解释道:“在下惭愧,怎敢对小姐有非分之想? 在下此来,乃是邀请胡大侠加入白鹭堡,随大势,驱风云,与白鹭堡共创一场惊天动地的伟业。” 李鱼吃了一惊,当即婉拒道:“鄙人闲云野鹤惯了,无法轻易安定下来的。白鹭堡的美意……” “胡大侠,此事是在下自作主张,堡主与小姐并不知情。”徐公子显得颇为激动:“冒昧相邀,委实唐突,但这个想法已然在脑中盘桓数日,不吐不快。 今日见胡大侠一人一剑将啸月堂杀得片甲不留,这想法就更加迫不及待,故此大胆狂言,还望胡大侠能够仔细考虑。” 李鱼摇了摇头,语声不容置喙:“抱歉了。” “以胡大侠的剑术修为,目前的白鹭堡自然无法高攀。 但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只在一瞬间。未来的白鹭堡,未必不能跃为十大门派般显赫存在!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儒门的内乱只不过是仙林大变的开始。将来局势翻覆,风云变幻,正是白鹭堡崛起的天赐良机。 胡大侠,在下的提议,不只是为了白鹭堡,更是为了大侠的前途着想。且听在下细细道来。” 李鱼心内早有决断,自然不会改弦易辙。但距离戌时三刻尚早,姑妄听之,便示意徐公子详细道来。 徐公子的眼神炙热而坚定,他滔滔不绝,只想换得李鱼回心转意:“实不相瞒,在下当年来到白鹭堡,确是因为小姐。 那一日偶遇小姐,在下不免心思浮动,认为小姐瞎了一只眼睛,乃是天残地缺、无人问津之属。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凭在下堂堂仪表,当可手到擒来。 小人于是效仿唐寅三笑赚美人之计,伪装成落魄书生,投奔白鹭堡。在下原想着骗取小姐芳心,思量着与小姐缱绻数日,便扬长而去。 却没想到,只是与小姐交谈半日,在下便已五体投地,再不敢有亵渎之念。在下原本羞惭欲去,小姐却道‘既然你百无聊赖,想要为奴为婢,不妨在白鹭堡多呆些日子。’ 也是缘分使然,这一趟经历由寻佳人而起,却以遇明主而终。在白鹭堡中,在下才真正明白,男女之爱,从来不是心中所念,建功立业,才是在下生平之志。 于是,在下便舍弃家业,安心留在白鹭堡,还成为了白鹭堡大管家。 胡大侠,你莫看这小小白鹭堡,其实前途无量。堡主心怀坦荡,思虑周详,尤其擅长纳谏,知人善用。而小姐冰雪聪明,才智超绝,能够轻易看破人心,更能够轻易赢得人心。 故此白鹭堡中上下,除一两个败类外,皆是不惧生死,骁勇善战。这些子弟兵多年来练习小姐自创的‘鱼跃鹭飞阵’,单人作战也许不堪一击,但合成战阵却不可小觑。这也是白鹭堡敢于对抗血狼会的底气所在。 只不过,白鹭堡想要崛起,仍有一项无法弥补的缺憾,那便是缺少修为高深的能人异士,无法震慑群邪,更无法赢得仙林的敬重。 若是胡大侠能够加入白鹭堡,有明主,有谋臣,有死士,更有胡大侠这般高人,把握时机,齐心协力,何愁大事不成?” 徐公子说了这许多,都是在讲李鱼为白鹭堡带来的好处。 李鱼不免洗耳恭听,想要听听徐公子要如何讲自己加入白鹭堡后得到的好处。 “在下知道胡大侠侠义心肠,之所以帮助白鹭堡,乃是出于义愤,别无所图。但单凭胡大侠一人,终究势单力薄,又如何能够拯救天下苍生呢?” 徐公子喟然长叹道:“世上已无太史公,谁人更作游侠传?如今的仙林,侠客早已凋零殆尽了。 单枪匹马的侠客,早已与世俗格格不入,纵然竭尽心力,终是蚍蜉撼树,徒然沦为闲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胡大侠若想真正造福黎民,真正驱逐邪恶,就必须依附于门派世家。借助庞大无匹的势力,才能将侠道推波及远,真正施惠于苍生啊。” (连续写了诸葛玄策、诸葛兰、徐公子三场对话,分别是儒言、侠道与世故,属于同一阵营中的三种差异观念,也隐藏着李鱼内心的冲突和选择。 长篇累牍,可能有读者觉得枯燥,觉得无聊。 然而这便是作者想写的书,这便是作者想写的内容。 请大家不要用其他小说来进行对比,不要用以往的阅读经验和故事模式来预判扇花录,那只会让你浑身难受。 作者特意写了荷露仙子成婚这一段,也是为了说明,读者习以为常那一套,在本书中不受推崇。 修为无敌,不代表人就无敌,因为高处不胜寒,因为“吾心”难免有困惑。 扇花录,表面上是扇花,其实却是明心。 这是一部关于内心冲突和选择的小说。 这本书的真正看点,是那些疯狂的、绝望的、偏执的、洒脱的、热情的、坚定的行为本身。(本来这段话是放在上架感言的。) 请记得,这是扇花录。若想看到你想看到的内容,可以移步其他小说,而不必强求作者来写你喜欢的内容。 当然,作者连写三场对话,其实也花了一些小心思。 三场对话的立意乃是由天下到个人,由大到小,层层递进。 而仔细体会诸葛玄策、诸葛兰、徐公子三个人的话语,其实三场对话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是对李鱼进行攻心和拉拢。 只不过,徐公子最为功利,也最为直接,将用心摆在台面上了。这当然也是因为徐公子的眼界和身份而决定的。 徐公子是一个小到不能小的配角,但作者依然决定给他一点表现的机会,来凸显仙林中弥漫着的“时不我待”的“用世”心态。 本来很多东西都该由读者自己发现,作者绝不应该多话。 作者一说话,说明作品笔力不够,说明作者想表达的东西在小说里面体现不出来。 但转念一想,扇花录毕竟只是一本拿来消遣的网络小说。 作者固然写书水平不够,读者看书多半也是一目十行,难免错过静水之下的暗流。 所以作者忍不住啰嗦几句。 网络小说太过直接,这是弊端,也是好处。就比如作者此刻明白说出来,有些读者就又被作者忽悠了,本来想弃书的人说不定也会驻足留步,转为继续观望了。 一笑。 毁誉在人,去留随君。 而扇花录的缺点始终就在这里。 感谢还有人能够忍受这些缺点,继续喜欢着这本扇花录。) 第111章 石破天惊 李鱼失笑道:“如此说来,鄙人径直去投靠十大门派便好,何必要依附籍籍无名的白鹭堡?” “不然。”徐公子双目放出光来,更比烛光明亮:“十大门派绝非胡大侠栖身之所。 十大门派皆是庞然大物,又兼老朽败腐,明争暗斗,在所难免。彼等各藏私心,胡大侠若是加入十大门派,你所秉持的侠义之道势必难被众人认可,甚至反遭倾轧。 单看此回圣儒门内乱,四方虎视眈眈,而圣儒门内三股势力仍要自相残杀,不思外御其侮,反而割地求援,挟寇自重。可见百足之虫,纠葛太多,再难以做到同心齐德了。 而白鹭堡草创大业,朝气勃发,尤其众人一心,如臂使指。胡大侠若肯屈尊纡贵,胡大侠之志向抱负,便是白鹭堡之志向抱负,他日重整乾坤,救济天下,岂不美哉?此其一也。 十大门派皆是层级严密,尊卑悬殊,论资排辈之下,往往鱼目混珠,英雄沉沦。 胡大侠固然修为精妙,但对十大门派而言,毕竟只是外人。纵然加入十大门派,多半难得重用。 胡大侠既然习练稼轩剑法,当知道辛稼轩当年南归,拳拳热血,忠义满腔,却始终怀才不遇,不被重用。其中一个原因,便在于他乃是北来之人,故此深受排挤。 但若是加入白鹭堡,则可以大鹏展翅,尽用所学。在下庸碌之才,尚可以忝任大管家。胡大侠天纵英姿,更将是功勋元老,地位尊崇。此其二也。 十大门派皆是勾心斗角,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疑人不用,用人偏疑。胡大侠身份隐秘,来历玄奇,只怕无法踏入十大门派山门,更不必说加入十大门派了。 而白鹭堡待人以诚,用人不疑,绝不会因为胡大侠身世而有所猜忌。当日堡主确实有所冒犯,但闻过则改,襟怀磊落,相信胡大侠已有感受,不必在下多言。此其三也。” 李鱼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轻笑道:“前两个理由倒也有些道理。至于第三个理由,鄙人一向闭关,虽然籍籍无名,却也谈不上身份隐秘吧。” 徐公子胸有成竹,亦是微微含笑:“话已说到此处,请恕在下无礼。胡大侠的尊名,多半不是真名。而胡大侠的真正绝技,想来也不是稼轩剑法。” “何以见得呢?鄙人这就奇怪了,不叫胡玉风的话,鄙人又该叫什么名字呢?” “胡大侠面容粗豪,谈吐却文质彬彬,不像风尘侠隐,而更像是谦谦君子。 一个人的相貌半由父母,半由天命,轻易改变不了。但是一个人的气质,却与其经历息息相关。 从胡大侠的气质来看,照理说应是饱经沧桑,老气横秋。但是胡大侠的谈话言语,时时体现当仁不让的赤子之心,与相貌气质不符。可见胡大侠的相貌乃是伪装,姓名自然也不是真名了。” 李鱼暗忖道:“的确是我疏忽了。我一时间谈吐改不过来,落在有心人耳里,便成为极大的破绽。” 但李鱼表面上仍是波澜不惊,淡然轻笑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徐公子只怕要看走眼了。” “相貌与气质,确实会有不符合的情况。太史公就曾以为张子房魁梧奇伟,想不到张子房竟是貌如妇人。 但相貌可以迷惑人,修为却无法迷惑人。胡大侠,你既然多年习练稼轩剑法,剑便如你的兄弟朋友,便是你心心相印的知己。 仙林有句俗语,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虽然有些夸大其词,却也说明了剑客与剑之间,应是一种默契的关系。 但是胡大侠与剑,却似乎有些疏离。堡外救人,二管家说你是捡了地上的剑来救人的;擂台上比剑,你是借了诸葛风的佩剑;面对荆棘无边的漫天血箭,情况危急,你也是使用一柄普通铁剑。 胡大侠固然可以说剑术达到了高妙的境界,已经不拘泥于使用何种宝剑。但一个剑客,绝不会三番四次冷落自己的剑,冷落自己的兄弟知己。 唯一的解释,当然是胡大侠其实并不是使用剑的。” 李鱼依旧不动声色:“鄙人如不是素来练剑,怎能侥幸赢过徐公子呢?” “这正是最让在下疑惑的事情。在下思来想去,却终于想到了一个人。”徐公子目光灼灼,直视着李鱼面庞:“胡大侠,你其实便是疏影阁梅花仙子门下,近来名声赫赫,搅动仙林风云的李鱼吧?” 这一问石破天惊,这一问图穷匕见,这一问直指人心,竟是叫李鱼蓦然慌乱。 徐公子既已看出了一些端倪,李鱼便知道自己的假身份有些唬不住人了。 但李鱼仍然想不到徐公子竟可以顺藤摸瓜,轻而易举联就想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好在李鱼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李鱼,至少,他已从赵月儿那里学到了伪装情绪。 是以李鱼内心翻腾汹涌,但神色上却故作惊讶,两只眼睛更现出了诧异:“李鱼?那可是杀死怀剑公子的顶尖高手,岂是鄙人能够高攀的?徐公子真是折煞鄙人了。再说李鱼已经消失多时了,怎么可能像鄙人一般,好巧不巧来到白鹭堡?” 李鱼这一番自吹自擂,想要蒙混过关,徐公子却愈发自信:“世上不用丹田真气便能夺人性命的神功,的确有许多种,在下自然也无法一一知悉。 只不过,胡大侠的神功神剑,与疏影阁的神思诀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神思诀需要领悟诗词境界,而稼轩剑法也需要领悟辛稼轩词意。 两者看似截然不同,却又一脉相承。换一个角度看,稼轩剑法岂非便是神思诀的一种运用? 胡大侠说这套稼轩剑法乃是祖上所传。世上若真有能够媲美神思诀的强大剑术,仙林早已传开,何以近日才在白鹭堡现世? 更何况,伐罪盟凶焰滔天,多少英雄豪杰避之如蛇蝎,就算十大门派也怕引火烧身,为何胡大侠竟有此雄心壮志,放言挑战伐罪盟呢? 在下观胡大侠不是狂妄自负之辈,之所以有此胆气,自然有所依托。而若胡大侠便是击杀了怀剑公子的李鱼,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既然圣儒门不在胡大侠眼中,伐罪盟自然也不在话下了吧。” 徐公子的猜测有理有据,虽然李鱼之所以帮助白鹭堡,并非有必胜的把握,而只是出于义愤之心。但他一时间,却没有合理的说法来替自己开脱解释。 于是李鱼淡淡一笑:“鄙人也希望自己是李鱼,这样便可以真正帮助到白鹭堡,或许便有机会击败伐罪盟。 只可惜,鄙人确实不是李鱼。” 既然解释不清,那就不要去解释。有时候,欲盖弥彰,强行解释反而更加暴露破绽。 徐公子纵然有诸多猜测,却到底只是猜测。只要李鱼一口咬定自己不是李鱼,徐公子是没有任何办法加以证实的。 果然听到徐公子轻叹一声:“抱歉了,胡大侠。是在下一时想岔,竟错认胡大侠身份,实在无礼得很。还请胡大侠宽恕在下失礼之罪。” 求打赏,求大家提早进入订阅模式 扇花录是一本小众的书,没法大红大紫,这是作者开书时候就想到了的。 但作者依然以为,这是一本非写不可的书。 不管一切,依然要写出来的书。 这本书22万字才签约,非常尴尬的数字,但对作者来说,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自己最珍爱的东西,终于能够被更多人看到了。 所以作者狠心给自己打赏了一个白银盟,希望引来一些野生读者,希望扇花录这小说能够有更多的欣赏者。 然而,结果非常让作者失望。白银盟拉来的真正读者不到60个,换句话说,给自己打赏的一万块是完全打水漂了。 然后,本书因为题材冷门和写法传统的原因,已经没什么推荐位了。 说明白点,本书没有什么曝光率了,全靠读者们的口口相传了。 尤其是,本书已经25万字了,这样的字数,换别的几万字签约的小说的话,那早已经上架了。 而作者现在的主业就是写小说,写一章构思两小时,写出来至少花费三四个小时。 副业则是因为长时间没有什么收入,所以早已辞职的作者只能重作冯妇,暂时跑去帮亲戚做事,赚一点点吃饭钱,那也不必多说了。 无论如何,作者希望能够将扇花录这本书继续下去。而这本书目前的成绩无比惨淡,看不到什么希望了。 所以恳求大家打赏,恳求大家提早进入订阅模式! 具体来说,就是按照1章1毛钱的标准,请大家打赏1块钱(100点)来看10章。 每次打赏1块钱,就可以看10章。 希望大家支持一下作者,给作者坚持下去多一点动力。 说句心里话,苦心写了25万字,却没有几个人欣赏,作者心里太苦了。 当然,打赏1块钱看10章的模式,这只是作者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痴心妄想。 非分之想,过于人情,没人响应也是情理之中的。 但不管怎么说,后面小说正式上架的时候,还是请大家真正花钱订阅。 “等上架之后,不肯花钱订阅的人,都是无耻之徒。” 这句话,作者倒是可以说得理直气壮。 然而仔细想想,没上架就想要读者提早进入订阅模式,作者本人也有些无耻了! 罢了罢了,就当作者什么也没说,一切都只是梦呓痴言,皆随清风而去。 只是,作者心里的苦,大概不能随风而去吧。 第112章 雅意俗心(感谢大家的打赏) 徐公子表面上给李鱼赔罪,内心并未化消猜疑。 李鱼却已借着缓冲之势,将震惊化为从容,轻笑道:“无妨。人非圣贤,难免有错把冯京当马凉的时候。” 要知道,李鱼之所以戴上面具,冒用假名,无非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但若麻烦当真找上门来,李鱼亦自无所畏惧。 更何况,如今形势大变,李鱼这两个字非但不是麻烦,甚至反而是一种荣耀。 仙音宗已经洗脱了李鱼的杀人嫌疑,骂名自然也随之消失。而圣儒门自顾不暇,纵然还咬着怀剑公子那桩公案,仙林其他门派已经不太可能为了圣儒门而得罪疏影阁了。 胡绛雪击败圣儒门主,李鱼击杀怀剑公子,师徒两人将圣儒门闹得天翻地覆,无疑已成为仙林神话。 假若李鱼真实身份曝光,非但不会有什么麻烦,反而将引得四方豪杰纳头便拜。徐公子小心奉承,倾心结纳,想必便有这个因素在。 白鹭堡虽然叼着圣儒门那条鱼线,却也不敢贸然得罪疏影阁的。 而李鱼之所以会在一瞬间感到震惊与慌乱,并不是害怕身份暴露。 李鱼所震惊的,是徐公子才智过人,竟轻易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而李鱼所慌乱的,是假话被拆穿,与白鹭堡众人相处便免不了难堪与不自在。 徐公子见李鱼云淡风轻模样,知道已无法攻破李鱼心防,连忙回归正题,继续尝试为白鹭堡招揽奇才:“胡大侠,既已提到疏影阁,在下倒是想起一些往事。 千年前,疏影阁曾经如日中天,乃是十大门派执牛耳者。然而千年之后的疏影阁,早已默默无名,被世人遗忘。 倘非李鱼横空出世,倘非梅花仙子惊才绝艳,世人怎会忆起疏影阁当年风采? 其中缘故,便在于疏影阁一脉单传,虽偶有天才现世,终究孤掌难鸣。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神思诀能够承传千年,大是不易。 然而千年以来,能真正领悟神思诀如梅花仙子者,又有几人?论人才鼎盛,论推陈出新,疏影阁到底无法媲美世家与大派。 换言之,世人如今敬重疏影阁,不过是敬重梅花仙子,不过是佩服李鱼,而此两人百年之后,疏影阁又将如何? 正如胡大侠的侠义之道,凭胡大侠之剑术,自然可以闯出一番名堂。然而,天地无穷,人生短暂,单凭胡大侠一人,只怕未必能够将侠义道弘扬四海吧?单凭胡大侠一人,只怕终究留下遗憾。” 李鱼摇头道:“说来说去,徐公子仍是想让鄙人加入白鹭堡吗?鄙人早有所定,宁愿独行其是,当一只潇洒任侠的闲云野鹤,也不愿当一匹被羁勒束缚的金辔骏马。 至于徐公子所说的侠义之道,呵,大凡人生在世,总是难免缺憾。但有一分气力,便用一分气力,岂计后果成败? 若是定要求个稳妥,求个不留遗憾,鄙人也不会来到白鹭堡,更不会与伐罪盟作对了。” 他心里更是想道:“疏影阁之所以淡出仙林,不在于人才衰微,而在于诗道与世道有所不同。大凡精研神思诀之人,对于现实种种,不免失去兴趣。 师祖薛韬红既有资格参加天人之念,可见她修为高绝。而她的声名不显于仙林,乃是因为她对于俗名已无所求。 便是师父她,也一向懒顾仙林俗务,只愿读诗怡情,不甚在意人间疾苦。若非因为我而与圣儒门主一战,她绝不会有意求名,为仙林所注目。 也只有我这个疏影阁的异类,始终无法忘情于世人的悲歌嗟叹,不肯用王摩诘之闲心,偏要追杜工部之忧思。” 徐公子见李鱼语气甚为坚定,心知无法动摇李鱼心志,再说下去反而将惹起李鱼不快,便知机而退,告辞出门:“胡大侠这番见解,大是高妙,其中热血肝肠,更是让在下肃然起敬。 既然胡大侠心意已决,在下也不敢多说。只希望胡大侠能够记得,胡大侠是白鹭堡永远的恩人,也是白鹭堡最尊贵的客人。 无论何时,白鹭堡的大门都愿意为胡大侠而开。” 徐公子言下之意,竟是笃定白鹭堡能够渡过这次危机,更有机会崛起为名城大派。他那自信的心态,必胜的信念,倒叫李鱼颇为佩服。 徐公子已然走出房门,忽然又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轻轻道:“小姐智慧超绝,在下所能想到的,小姐自然早已经想到。 听胡大侠所言,小姐她与胡大侠聊了大半个时辰,只是聊些风土,并未有一言谈及俗务。 鄙人俗心满怀,弄巧成拙,难免叫胡大侠发笑。而小姐雅意悠然,当早已明白胡大侠所思所想。 是以她虽明白胡大侠对于白鹭堡的意义,却避而不谈,不愿以世俗之言来污了胡大侠双耳。 只不过,不管小姐多么超凡脱俗,多么叱咤俗念,她毕竟仍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她竟肯单独与男子相处大半个时辰,那是前所未有之事。此中意义,不必在下多说了。” 徐公子的脚步远了,李鱼的心中却不由浮现出诸葛兰那爽朗的笑意,更回荡起诸葛兰那蕴藉深远的一句话:“天涯一旦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 倾盖之交,即为故友。天涯一见,竟为知己。然而诸葛兰所谓知己,是否便是李鱼所谓知己呢? 夜深沉,盛宴后的白鹭堡众人呼呼大睡,享受着难得的放松。 一道黑影却如闪电飙风,突然出现在白鹭堡城头上,惊鸿一瞬,在城头守卫察觉之前,轻易避开了搜寻目光。 那黑影似乎十分熟悉白鹭堡布置,如入无人之境,直奔诸葛兰闺房而去。 (从这章开始,本书就进入自愿超前上架模式,也就是说,打赏1块钱(100点)看10章。 真心感谢所有兄弟的打赏! 作者心里明白,打赏不只是打赏,而是情分。 所有打赏的兄弟,本来没有必要额外花钱,却因为爱护和鼓励,选择了打赏。 本来作者以为愿意打赏的兄弟寥寥无几,没想到居然有20来个! 本来作者以为每笔打赏的数额都是1块钱,没想到有1块钱的,也有5块钱的10块钱的。甚至还有一位兄弟直接打赏100块钱。 说句千真万确的话,作者很感动,还有些不争气,流出了几滴眼泪。 作者感动的,不只是读者的真心支持。 真正让作者感动的,是作者的努力创作,获得了读者的认可。 读者并不多,但确确实实是真的读者。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这是古曲的悲哀。 而扇花录却是幸运的。 因为,不只是作者一个人在喜欢它。至少,还有你们也在喜欢它!) 第113章 狐影迷踪 徐公子猝然现身,斩出迅猛绝伦的一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本以为定能将来袭者砍翻在地。 谁料那黑影陡然一旋,气机不动,而身躯已瞬移到右边墙壁,轻而易举躲过了雷霆杀机。 紫府神剑守株待兔,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兔子遁走,不免将怨气都洒在梳妆台上,霎时奁破镜碎,满地仓皇。 此时诸葛玄策已从榻上鹞子翻身,仗着手中剑,飞身突进,惊鸿三瞬,疾刺黑影咽喉。 只见黑影再度一扭身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开身躯,竟已闪到左边墙壁。 诸葛玄策来不及转换剑招,长剑挟怒,全数倾泻在右边墙壁上,“噗噗噗”三声,竟是洞穿出三个深孔。 黑影“咯咯”笑道“不必白费力气了。就凭你们,还拦不下姑奶奶。” 眨眼间,诸葛玄策便步了徐公子后尘,缜密部署却出师无功,当真是心怀不甘,郁闷难排。 他不由恨声道“大名鼎鼎的花千狐,竟做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真是叫人不齿。” 花千狐语声如铃,带着几许软媚,又是“咯咯”发笑“偷鸡摸狗?诸葛老儿把自己的女儿比作鸡与狗,不愧是知女莫若父,出口就是恰如其分的评价。” 花千狐嘴上说得轻松自在,心中却在惊诧生疑“我来得悄无声息,怎么会中了这些人的埋伏?难道有人泄露了我的行踪?” 啸月堂覆灭于白鹭堡之手,自然是血狼会始料未及之事。 血狼会的会主明玉郎踌躇满志,只等着荆棘无边将喜讯传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留守啸月堂的孱弱残余的哭诉与求援。 啸月堂的大意失荆州,也导致了血狼会策略的转变。 血狼会先前对白鹭堡极其蔑视,根本懒得使用谋略,人人都认为啸月堂重兵压境,便可让白鹭堡灰飞烟灭。 但事实无情,经过这次惨重教训,血狼会再不敢对白鹭堡麻痹大意。 血狼会主明玉郎也不得费些心力,不得不采用一些迂回的办法。 明玉郎之所以创建血狼会,以狼为称号,那是因为他本身便是妖族的狼人,既有狼的凶残嗜血,也有狼的谨慎小心。 谨慎起来的明玉郎,不着急对白鹭堡进行报复。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分析出白鹭堡的真正实力,谋定而后动。 血狼会虽然收买了白鹭堡数个内应,对堡中人员、布防、机关等众多信息都已有所了解。但对于突然来到白鹭堡的李鱼,血狼会一时无法获得准确情报。 毕竟,连诸葛玄策与徐公子等人都无法准确窥破李鱼的实力到了什么何种地步,更别提隐藏在白鹭堡子弟中的奸细了。 可偏偏正是李鱼这个变数,让荆棘无边饮恨而亡,让啸月堂化为乌有, 因此,血狼会想要妥善解决白鹭堡这个障碍,首先就要弄明白李鱼这个神秘人的来历与修为。 没有弄清楚李鱼底细前,明玉郎不会对李鱼轻举妄动,也不想重蹈覆辙,再让手下走上啸月堂的绝路。 因此,血狼会最佳的突破目标,当然是毫无修为却执掌白鹭堡大权的诸葛兰。 诸葛兰是白鹭堡大小姐,抓住了诸葛兰,一可以威胁诸葛玄策,二可以从诸葛兰口中问出李鱼底细,三可以扰乱白鹭堡军心,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只不过,血狼会有所安排,白鹭堡也有所对策。 早前密室商议,诸葛兰便猜到血狼会极有可能派人来探听虚实,更有可能将矛头指向自己,便与众人定下了这瓮中捉鳖之计。 但众人依然低估了血狼会主明玉郎刺探情报、擒拿诸葛兰的决心,想不到明玉郎竟会派出自己的女人花千狐以身犯险。 花千狐乃是出身于妖界的狐族,与明玉郎一般,都不是人族。 而花千狐之所以在仙林中闯出名堂,甚而被明玉郎看重,不在于她的实力强劲,而在于她的“狐影迷踪”步法。 这套步法千变万化,出于狐族血脉的灵诈天机,虽无法杀敌制胜,但用来自保却绰绰有余。 诸葛玄策听得花千狐诋毁女儿,心头不免恼怒,但他素来修神养气,镇定功夫远胜常人却也不曾失了方寸,只怒斥一声“妖女,不必逞口舌之利了。”便即挥剑急攻。 徐公子也施展回风拂柳剑法,不遗余力,十成修为悉数使出,誓欲将花千狐擒杀。 此时此刻,花千狐被诸葛玄策与徐公子两柄利剑前后夹击,又见目标诸葛兰不知所在,心中已生了退意,哂笑道“两位大老爷们,一起为难我一个小女人,是何道理呢?” 笑声之中,她的身躯左扭又旋,步法犹如舞蹈,忽焉在左,忽焉在右,竟在间不容发的瞬间躲开了两柄宝剑暴风疾雨的攻势。 而笑声方完,花千狐身影忽然直冲而起,劲风呼啸,将诸葛兰闺房屋顶冲出了一个大缺口。 诸葛玄策与徐公子俱是心头大震,慌忙挥剑追上。 但脱离了剑风笼罩的花千狐,呼吸到屋外新鲜的冷风,好比如鱼得水,骏马脱缰,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咯咯”笑道“奴家早有夫君,两位大老爷们也真不知羞,恃强凌弱,纠缠不休,是想要强抢奴家为妾吗? 可惜奴家只有一人,如何能够伺候两位呢?还是等你们两位先决出胜负来罢!” 月光之下,只见花千狐迎风一动,倏然化为一头银白色狐狸,踏月追风,一瞬数里,比之人形之时,速度更快了数倍。 诸葛玄策与徐公子两人冲到屋外,眨眼间已失去了花千狐踪影。 徐公子跌足叹道“千载良机,竟这般错过,真是功败垂成。” 这次花千狐亲自出马,虽然让他颇为意外,却也暗生期待。 若是能够即刻诛杀花千狐,无异于断掉血狼会主明玉郎的左膀右臂,更可让白鹭堡大涨士气。只可惜,力有未逮,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诸葛玄策摇了摇头“狐影迷踪,玄奥难测,本就非同小可。虽然无法擒杀花千狐,却也挫败了血狼会的一次阴谋,也算无功无过了。” 月光幽幽,照见栏杆旁诸葛兰眼中的微微无奈。 诸葛兰身旁,却是负手闲立的李鱼。 也不知是否有意安排,为防诸葛兰不测,徐公子恳请李鱼担任护花使者,而诸葛玄策也出言相求,让李鱼不好推辞。 毕竟诸葛兰毫无修为,诸葛玄策等人又要专心御敌,李鱼既已将诸葛兰许为知己,少不得陪诸葛兰静静赏月一番。 钟磬冷冷夜未央,梨花庭院月如霜。 李鱼仿佛听见了诸葛兰的无声叹息,不由爽朗一笑“小小一只狐狸,竟让姑娘蹙眉不快吗?” 笑声中,李鱼腰间的剑脱鞘而出,疾飞九天! 。 第114章 哀兵必胜 本是平平无奇的铁剑,此际如流星飒沓,划破夜色,龙吟长空,声势更胜过神兵利器。 身在百里之外的花千狐忽感不安来袭,急急回顾,却见一道赤红色剑光含威带怒,势不可挡,不由得大惊失色,那本已优游不迫的心境立时变为仓惶恐惧,狐影迷踪步全无保留,一边不断变幻上下左右方位,一边马不停蹄往前遁逃。 但李鱼那一柄剑却牢牢锁定花千狐气机,好比附骨之疽,不一时已迫近花千狐身躯。 感知到大祸临头,花千狐早已竭尽全力,但无论她步伐如何变幻莫测,无论她身形如何不可捉摸,仍是无法脱出剑光笼罩,真有黔驴技穷之感“好可怕的威力,比之玉郎也是不相上下!我命休矣,玉郎,玉郎!” 花千狐正在魂魄动摇,铁剑剑锋上忽然生出两朵梅花,梅花落处,一化为蛟龙,一化为猛虎,龙爪与虎爪双管齐下,瞬将银白色狐狸撕成两半。 蛟龙与猛虎随即各扯着一半残躯,鼓瑟回车,眨眼间折返白鹭堡,血淋淋将残躯丢在诸葛玄策与徐公子眼前。 李鱼这一招“蛟龙长怒虎长啸”,先前曾对折花郎君使用过一次。而后折花郎君亦如花千狐一般,死命窜逃,李鱼追之不及,徒呼奈何。 然后李鱼便看见了胡绛雪在清寒月光中的绝代风华,更烙印下刻骨铭心的惊艳与叹息。 同样一招“蛟龙长怒虎长啸”,在胡绛雪手上,不但能够千里杀敌,更能够刚柔并济,将震怒与娴静两种心境浑融于一体。 困在幻界灵谷的半年,李鱼时不时演练着这一招。 虽然李鱼反复练习,始终无法达到胡绛雪那样举重若轻的境界,但他并没有多少沮丧。 因为,练着这一招时,他就想到了胡绛雪。 而他总是情不自禁的微笑着,情不自禁的惆怅着。 当李鱼瞧见诸葛亮蹙眉不快的一瞬间,他心里想的却是胡绛雪,眼前浮现的是胡绛雪皱眉的样子,耳畔响起的是胡绛雪那一声“蠢材”的嗔责。 文章本天成,手偶得之。 一时兴到神到,便有了李鱼这行云流水的一剑。 这一剑,有着爽朗的笑,却藏着惆怅的心。 月光下,笑声里,痴心时。 今夜李鱼思念胡绛雪,胡绛雪是否也曾在思念李鱼?哪怕,只是师父思念徒弟的思念? 眼睁睁瞧着花千狐被斩为两截,犹如惊涛骇浪瞬时席卷,诸葛玄策与徐公子俱是震撼莫名,一时间竟有些迟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狐影迷踪,仙林独步,却出人意料败了在一剑招。 李鱼的修为,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恐怖。 而李鱼身旁的诸葛兰眉毛微颤,对着李鱼盈盈一拜“幸好有胡大侠在,白鹭堡又多一份胜算了。” 紧接着她朝着诸葛玄策和徐公子大喊道“爹爹,徐公子,速速传令白鹭堡上下,轻装简行,即刻从密道离开。众人化整为零,散往四方,等待进一步的指令。” 诸葛玄策先是一愣“为何要如此匆忙?”但他深知诸葛兰所言必有缘由,当即运气传声,将酣睡众人惊醒。 徐公子亦是暗忖道“花千狐妄想趁着白鹭堡庆功懈怠之时偷袭,反而丢掉性命,血狼会主更因此失去了一条胳膊。白鹭堡再一次赢得了喘息备战的时间,怎么小姐反而如此紧张?” 诸葛玄策与徐公子均是聪颖之人,奔走相告间,已想明白诸葛兰的用心,竟是不约而同感到庆幸“有兰儿(小姐)坐镇指挥,又有胡大侠(李鱼)神剑退敌,白鹭堡此回因祸得福,必可脱胎换骨!” 纷乱嘈杂之中,诸葛兰却是闲庭信步,从容自若,对李鱼微笑道“胡大侠那一剑,威力无匹,功参造化,不知是化用了辛稼轩哪一句雄词呢?” 这一剑本非出自稼轩词,李鱼闻言不免一愣,反问道“众人兵荒马乱,姑娘偏是东山风流。既有此闲情雅致,为何不先猜上一猜?” “全仗胡大侠大破贼,小女子方才有清闲之乐。”诸葛兰微微沉吟“胡大侠既然让小女子猜谜,小女子便斗胆猜上一猜。恩,这一招是否‘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 李鱼又是一愣,不知诸葛兰怎会联想到辛稼轩这一首《念奴娇》,心念电转间,故作从容,微笑道“姑娘虽然饱读诗书,这一回却猜错了。 我先前那一招威猛凌厉,又兼左右开弓,乃是化用了《千年调》的‘左手把青霓,右手挟明月’。” “哎呀。小女子哪里饱读诗书了?这不是连胡大侠的用心都猜错了嘛。”诸葛兰口中懊恼,嘴唇上却留着一缕浅笑“惭愧地很,又让胡大侠见笑了。” 李鱼颇不自在,不免转移话题道“姑娘为何让众人连夜离开?鄙人愚笨,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诸葛兰收起笑意,目光望向天边的明月“愤怒与仇恨,既可以让人现出破绽,也可以激发出人的无限伟力。所谓哀兵必胜,便是这个道理。 血狼会折损啸月堂也就罢了,而花千狐却是血狼会主明玉郎最心爱的女人。接连惨败加上花千狐的惨死,将引发明玉郎的极端悲愤与极端仇恨。 白鹭堡与血狼会的争斗,本就是敌强我弱。而挟怒怀恨的血狼会,更将是一股无可匹敌的凶残力量。 尤其那明玉郎,本身具有嗜杀的狼族血液,若再加上愤恨与灭绝之心,必将成为一尊杀气冲天的杀神,神人辟易,难与抗衡。 虽然胡大侠剑术高妙,却也不宜硬拼,倒不如先避开血狼会的锋芒,再行反攻之计。 而我们主动撤离白鹭堡,留下一座空城,将让血狼会的怒气无从发散,不但逐渐丧失锐气,更有可能引发明玉郎与下属分堂的矛盾。” 李鱼点头道“此计大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敌人懈怠之后,便是取胜之时。姑娘果然深谙战阵之道。” “过奖啦。我们退出白鹭堡还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化明为暗,游走灵活。到时候随机应变,退则可以与血狼会牵制纠缠,不断蚕食他们的有生力量。进则可以主动攻击血狼会其他四个分堂,甚至闪袭血狼会总舵,叫明玉郎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李鱼由衷佩服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姑娘真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有什么可佩服的,终究只是……”诸葛兰幽幽说道,忽然又将幽心隐去,从容说道“此刻十大门派,尤其是圣儒门三大长老,应当已知道白鹭堡击败啸月堂了。 但他们必然会选择观望,想要先看看白鹭堡是否真有实力,又或者只是老天眷顾才击败啸月堂的。若是白鹭堡真能与血狼会周旋到底,各方人马便会前来拉拢白鹭堡了。 其实白鹭堡哪有什么实力?全仗着胡大侠仗义出手,才一直撑到了现在。胡大侠的侠肝义胆,才真正让小女子佩服。” 李鱼一边谦让,一边暗忖道“只要打败血狼会,此间事便可以告一段落,我也可以安心离开白鹭堡了。 但事情真有这么顺利吗? 听诸葛兰语气,血狼会主并不是易与之辈。 救人须救彻,没有真正功成之前,我绝不能有一丝一毫放松之心!” 。 第115章 咎由自取 白鹭堡地下密道四通八达,延绵数里,显然开凿已久,不止一日之功。 虽然事出突然,但白鹭堡众人急而不乱,秩序井然,依照部署往四下散开。 这些死士多为八人一队,既可以分散敌人注意力,又能够施展“鱼跃鹭飞阵”,足以自保御敌。至于他们的眷属子女,那是早已疏散安顿了的。 李鱼愈增了佩服之心“知难而有备,乃可以逞。白鹭堡未雨绸缪,才有迎战血狼会的底气。 但真正让人刮目相看的,不是精心布置的机关密道,而是随机应变的谋略。 白鹭堡先前死志守城,摆出玉石俱焚的架势。现在却毫不犹豫撤退,将多年基业轻易抛却。守退之间,灵活多变,出人意料,当建奇功。” 按照计划,白鹭堡必须集中力量,在游走纠缠中削弱血狼会。是以诸葛玄策、李鱼所在的这一支队伍,人数最多,实力也最为强势,乃是克敌制胜的关键。 因为李鱼无法御气,诸葛风依旧自告奋勇,背着李鱼御气急奔。而诸葛兰自然由诸葛玄策负责保护,与诸葛青、徐公子及十二名得力手下共同进退。 不多时,众人已来到白鹭堡七百里外的一处隐僻据点,各自休整,养精蓄锐。 到了午饭时分,徐公子前来禀告“血狼会主得知花千狐惨死之后,怒不可遏,带着飞云堂、红雨堂、霹雳堂、狂杀堂四大堂主,浩浩荡荡杀向白鹭堡。 白鹭堡空无一人,血狼会主无从发作怒气,便将白鹭堡夷为平地,更放了一场大火,方圆十里,尽数烧为灰烬。” 二管家诸葛青现出痛苦神色,哀叹道“数十年苦心经营,竟是毁于一旦!” 诸葛玄策安慰道“老兄弟,且放宽心,把眼光也放长远。正所谓有得有失,虽然丢掉了白鹭堡,但焕然一新的白鹭堡就在眼前了。” 徐公子又禀告道“那六名身份可疑的甲士,分别编在六支小队中,已有两人罪证确凿,被处以极刑。另外四人,仍在密切监视之中。” 诸葛玄策点头道“处理奸细叛徒,须慎之又慎,不可错杀一名兄弟。” 徐公子恭声领命,复又询问道“正如小姐所料,血狼会主已命人散往各处,全力搜寻我等下落,说是掘地三尺,也要将我等揪出,食肉寝皮而后快。我等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诸葛兰那一只独眼闪烁着智慧光芒,胸有成竹,从容指顾“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战是守,是进是退,皆可由每位队长根据形势变化而自行决定。 这是九死一生的劫难,亦是砥砺化龙的淬炼。养兵千日,众人皆要真正承担起责任来。但众人须记住两个要点,一是保存力量,不可一味硬拼;二是把握时机,不可一味墨守。 至于我们这支队伍,乃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不宜过早亮相。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嘛。以逸待劳,耐心等候,才是上策啊。” 白鹭堡众人商讨大计,李鱼冷眼旁观,不赞一词,心中却同感澎湃之情。 诚如徐公子所言,白鹭堡同心协力,带有一股勃发朝气,令人深受感染。李鱼虽然立志独行,却也被这种同仇敌忾、融洽奋发的氛围所吸引。 接下来几天,各处战报不断涌来。有不及躲藏,整支小队惨遭毒手的;有出其不意,袭杀红雨堂二十八人的;有错估形势,三支小队集合兵力,却反遭陷阱,力战不屈而亡的…… 消息有喜有忧,甚至忧多于喜。众人难免忧虑,诸葛兰却不动如山,安之若素,或与诸葛玄策手谈解闷,或与李鱼论诗消闲,雅量高远,意态超然,叫众人亦随之忘忧。 那诸葛风乃是诸葛青的侄子,借着两次背负李鱼的机缘,又想着自家名字与胡玉风名字都带个“风”字,好歹缘分一场,便大着胆子与李鱼攀谈,然后嗫嚅着道出心事,向李鱼请教剑术。 李鱼哪里懂什么剑术,只是念着诸葛风追求武道的痴心,左右也闲着无事,便将一些感悟告之“剑本无心,只是死物一件。然而论起剑术,众人都推崇人剑合一的境界,仿佛剑能通灵,更能感知剑客之心。 此中变化,大可以推敲一二。如何让死剑变为活剑,如何让剑招蕴含惊天动地的威力? 鄙人觉得,仍要从剑客本身的情感着眼。 不精不诚,不能动人。你若真心爱剑,钻研剑招之时,便当注意倾注自身真情实感,希图引起剑的共鸣。那时不必拘泥于剑招,随手所出,便可感天动地。” 正所谓教学相长,李鱼虽然是在指点诸葛风,其实也是对神思诀的总结和进一步明晰。他虽然不懂真正的剑道,但一理通而百理明,倒也不怕误人子弟。 只可惜,李鱼的指点太过空泛,所说其实都是仙林早就流传而诸葛风早就听过的道理。 诸葛风越听越糊涂,却不好继续追问。难道他还能得寸进尺,请求李鱼将稼轩剑法一招一式倾囊相授不成?能得到一言半语的指点,他已感激不尽了。 他只有先将囫囵吞枣,将李鱼的话牢记心间,自去练剑感悟不提。 这般又过了四天,好消息稍微多了一些。白鹭堡残余的二十多支小队,经过多场浴血奋战,愈发应变机敏,在游走中消灭了不少强敌,更引得血狼会顾此失彼,疲惫不堪。 这一天傍晚,李鱼正在翻阅诗卷,诸葛青忽然邀请李鱼共去议事。 徐公子眼角眉梢都是喜悦,眼见众人到齐,按捺不住语声中的激动之意“血狼会想不到我们就藏在眼前,数千里数万里去搜寻,自然徒劳无功。 这么多天过去,血狼会主怒火堆积,焦躁万分,已多次迁怒于四大堂主。今天午间,血狼会主更将损失惨重的红雨堂骂得狗血淋头,革除邱鸿宇的红雨堂主之位,命其戴罪立功。三天之内若还无法找出我们的下落,便要拿邱鸿宇开刀。 邱鸿宇心怀怨念,却不得不立下军令状,带着红雨堂剩余精锐,已经飞往万里之外的玄远山一带搜寻。 玄远山那边,这几天是诸葛秋带着两队兄弟在牵制血狼会,没想到竟引出了邱鸿宇这条大鱼。 诸葛秋不敢妄动,只敢远远监视着邱鸿宇部下的行踪,正在等待我们的支援。” 诸葛玄策沉吟道“正值用人之际,明玉郎怎会随意贬谪大将,动摇军心?莫非是血狼会搜寻不到我们,所以用了这苦肉计来引蛇出洞?” “堡主所言有理。但机不可失,若是错过了这机会……” 被诸葛玄策这么一说,徐公子有些犹豫,却仍想坚持,迟疑道“根据兄弟们再三探查确认,血狼会主与飞云堂、霹雳堂、狂杀堂三大堂主仍在乱渡居总舵中。 血狼会主正在为花千狐举办丧礼,丧礼极其隆重,其他堂的高手也都聚集在老巢。 纵然邱鸿宇的红雨堂有所提防甚至有所设计,但我们若是万里突袭,定可将邱鸿宇与红雨堂一举歼灭。 毕竟,我们这一支队伍养精蓄锐,摩拳擦掌,更有胡大侠鼎力相助,胜算实在不小。” 诸葛玄策也有些动心,点头道“机会确实难得,若是瞻前顾后,未免错失良机。” 于是,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向了诸葛兰,期待诸葛兰给一个最终的决断。 诸葛兰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以我尖茅,攻其敝盾。众人蛰伏于此,所等待的正是这样一个机会。只要情报属实,红雨堂已是囊中之物。 当然,也有可能是血狼会的诡计,但我们却不得不去拼上一把。 这些天下来,血狼会的锐气固然消散大半,但白鹭堡各小队的士气也瓦解不小。白鹭堡亟需一场大胜,以此提振众人信心,让众人得以坚持下去。” 一向老成持重的诸葛青也赞同道“既然白鹭堡与血狼会免不了生死之战,我也赞成玄远山这一仗必须要打。 血狼会的多数高手还留在老巢,不管红雨堂耍什么阴谋,白鹭堡也不必怕他们!” 诸葛青之所以信心大增,却是因为看到李鱼神态自若,心头下意识安定许多。 诸葛青初次与李鱼见面时,夸李鱼“剑术通神”,多少带着恭维讨好之意。而一次次亲眼目睹李鱼神乎其能的剑术,对李鱼已经是发自内心的崇拜与敬畏。 既然李鱼肯倾力相助,就算不能杀敌制胜,至少能够护住诸葛玄策与诸葛兰安全。 众人计议已定,都决定冒险一试,便借着夜色,急急飞往玄远山附近,与诸葛青联络碰头。 诸葛玄策问明情况,勉励了诸葛青众人一番,命诸葛青众人在外围埋伏接应,便与李鱼众人一齐杀向邱鸿宇的营帐。 徐公子大喝一声“邱鸿宇,焚城之仇,便拿你红雨堂首先开刀。” 营帐内猛然传出一声尖利狼嚎“你们要报焚城之仇,本尊却要报杀妻之恨啊!” 同一瞬间,众人已知情况有变,神色均是一变。 诸葛兰是果然如此的无奈,诸葛玄策是措不及防的意外,徐公子是拼死一战的坚毅,诸葛青是胆战心惊的慌张。 而李鱼,则是陡然窜起的雄心“血狼会主,李鱼早就想与你斗上一斗了。” 却见眼前营帐轰然炸裂,碎布飞扬之时,却见血狼会主明玉郎与四大堂主及二十名精锐部下同时现身。 明玉郎年纪在三十五上下,身形魁梧,面目狰狞,尤其一对赤红眼珠,释放出攫人的凶光“花千狐自以为是,死在白鹭堡,那是她玩火。 你们自作聪明,死在玄远山,却是你们咎由自取。 今夜,本尊不但要杀死你们,更要将你们一个个挫骨扬灰,以此祭奠花千狐的一片痴情啊!” (不精不诚,不能动人。作者写这本书,不敢说多好,却敢说用心了。 下一章就是收费章节了,星期五中午发布。本书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求订阅,求打赏! 根据统计和后台数据,扇花录的前景极不乐观,大概只有60人愿意花钱订阅。 换算一下稿费,就是作者花费三四个小时写出来的1章,税前能够获得3块钱。 为什么作者一直在说用爱发电? 因为这本书没有几个读者,作者全凭着毅力和爱好在继续写作。 数据不会说假话,就算去当洗碗工搬砖工,1个小时也不止3块钱,更别提是4个小时3块钱。 作者的确可以用爱发电,但用爱发电,到最后,往往是心灰意冷。 人活着,总是要吃饭的。 有些人在想“反正有冤大头花钱订阅,我只负责白看就行了。” 看吧看吧,假如小说烂尾,又是这些人跳出来说“垃圾作者,浪费我感情,浪费我时间!” 什么话都给这些人说了,作者还能说什么呢? 作者无话可说,只能痛骂这些甚至不能称呼为人的无耻东西。 而作者一痛骂,这些东西反而高兴起来了。 这些东西会叫嚣着“我一个月要看几百本小说,那就是几百块钱几千块钱,你给我?” 那请这些东西省下看扇花录的3块钱,去真正支持喜欢的小说。 而不是拿着假设空话的“几百块钱几千块钱”在无能狂怒,实际上窝囊无比,1分钱都拿不出来。 这些东西会得意着“我就是要看盗版,你奈我何?我看你盗版,是给你面子!” 无耻的东西无耻起来,就算是老天爷也劝不住的,何况是作者区区呢? 然而,为了1个月省下3块钱,竟可以在作者的怒骂声和正版读者的鄙夷声中乐此不疲,用脸皮买单,用人格买单,用尊严买单,却丢掉了天地所生、父母所予的脊梁骨。 如果这本书不符合你口味,大可以不用继续看下去。转身离去,一别两宽。 如果喜欢这本书,不至于1个月3块钱都拿不出来。 不管你是学生还是上班族,1个月拿不出3块钱为自己的爱好买单,连3岁小孩都不如,你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呢? 人生来皆是一般,但正版读者就是比看盗版的东西高人一等。) 。 第116章 血煞狂潮(求订阅) 原来花千狐前往白鹭堡,并非明玉郎指派,而是主动请缨,要与明玉郎分忧。 花千狐恃宠而骄,明玉郎不忍拂逆了花千狐好意,又想着她有狐影迷踪护身,总能平安归来。不料只等到惊天噩耗,再也等不到伊人回返了。 是以明玉郎在刻骨仇恨而外,既有对花千狐自行其是的恼怒埋怨,更有对自己不加阻拦的懊悔责难,怒火不免变本加厉,烧腾万里。 强敌在前,诸葛玄策暗自戒备,神情却已恢复了云淡风轻“血狼会主,你的算计确实不凡,但你的口气太过狂妄。你真以为稳操胜券了吗?” 红雨堂主邱鸿宇哂笑道“可笑你们糊涂透顶,巴巴赶来送死。乱渡居总舵附近那几只盯梢的蚊子,会主早就一清二楚。之所以留着,就是为了迷惑你们的眼睛,好叫你们自投罗网。 会主命人捉刀假扮,假装留在乱渡居为狐夫人举办丧礼,而其实早已改容换服,与众堂主一道,随本人来到了玄远山。 你们是瞎眼不识泰山,还妄想对本人不利,真是可笑可怜,可悲可……” 邱鸿宇犹在洋洋得意,吹捧着明玉郎的神机妙算,却见明玉郎焦躁一摆手,喝令道“废话不必说了。本尊要亲手送他们下地狱,你们轻易不许搅局。 但若本尊寡不敌众,你们也不必犹豫,即刻蜂拥而上,将他们杀个干净!” 诸葛玄策诸人皆是心头一凛“这明玉郎有勇有谋,既猖狂,又谨慎,并不一味逞强,不愧是枭雄之姿。” 明玉郎话刚说完,衣袖一甩,双掌运转红光凶焰,动摇宇宙洪荒,不由分说,祭出了“血煞狂潮掌”第六式“阴煞怒涌”! 诸葛玄策忙不迭运功护住诸葛兰,疾退数十丈。诸葛风自知实力低微,难以抵挡,带着诸葛青连滚带爬,狼狈至极。 徐公子亦是稍退三丈,直接使出“万紫千红”,为抵御邪氛狂澜,不敢有半分保留。 十二名得力护卫则是展开“鱼跃鹭飞阵”,突跃横亘,挡在徐公子之前。众护卫心意相通,气息流转,枪戟拥簇,形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防护壁障。 却见明玉郎双掌斑斓血红,左掌犹如波涛万倾,滚滚怒潮,右掌却是阴风阵阵,鬼哭神嚎,一时掀起狂潮飓风,吓得一整座玄远山都是战栗难安,瑟瑟发抖。 “轰隆隆!” 一招之下,鱼跃鹭飞阵土崩瓦解,十二名护卫尽数化为飞灰。徐公子与诸葛玄策俱是口吐鲜血,受伤不浅,好在未有性命之忧。 诸葛风、诸葛青虽然后退果断,逃出最远,奈何道行太浅,仍被余威波及,霎时晕厥昏迷。 独有李鱼手握着一柄普通长剑,脚步未曾挪动半步,衣服未曾沾染半点血迹。 但李鱼的眉目眼神已遽然变化,痛心于力有未逮,未能护下白鹭堡众人;愤怒于邪氛肆虐,偏鼓起死战到底的悍勇决绝。 一招之决,李鱼已明白自身修为与血狼会主有所差距。但那又如何? 摧锋于正锐,挽澜于极危,才是男儿所为啊! 所以李鱼的腰板更加直挺,长剑一挥,豪雄非常“孽畜,今日有你无我。” 明玉郎赤红双眼闪过一丝佩服“胡玉风,你的实力让本尊诧异,豪气更让本尊欢喜。若在平时,本尊也无信心胜过你,但经过恨火折磨,本尊的实力今非昔比了。 哈哈哈,你越是强悍,本尊将你碎尸万段之时,便越能解恨,越能告慰花千狐的痴情啊!” 四大堂主亦深有同感“狐夫人意外丧命,对于血狼会而言,其实反是一件好事。会主迟迟无法突破血狼诀,因为狐夫人之死,终于再上一层楼。 也因此之故,会主势在必得,大可以雷霆一击,而不必与白鹭堡纠缠下去。” 虽然话声滔滔不绝,但明玉郎的攻势却没有丝毫停歇,双掌不断翻涌风浪,左右两道真气的内蕴截然不同,但却又浑融一体,一齐放出邪异的血色光芒,将幽深与狂嚣推向极致,天河倾泻,寒潮怒涌,轰隆隆雷鸣不绝。 一旁徐公子凭借余勇与血气,纵身挥剑再上,只是来到掌风外围,已被无情甩出,骨骼当即断裂,四处皆是血流如注。 诸葛兰大声呼叫“不可逞强!护住自己,便是对胡大侠最好的帮助!” 血狼会四大堂主各自现出冷笑,只是冷眼旁观,任由诸葛玄策、徐公子等人挪移后退。 李鱼身处战场垓心,抱元守一,全力迎战,神思诀顺着心意流淌,使出一招“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壮志未曾因为劣势而稍减,反而在肆虐邪氛中显示真精神,现出真面目。 那一柄普通长剑亦感受到李鱼的精诚之心,浩然之气,顿时发出红光万道,霎时掩盖“血煞狂潮掌”邪异凶光,更直上九天,赶走九天清寒,换来英雄壮歌。 漫天红色剑光,好比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又如神龙游纵,天罚诛邪,将明玉郎一连十招悉数挡下。 同时李鱼接着使出一招“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手中剑猛然脱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出玄奇莫测的轨迹,蓦然疾刺明玉郎胸口。 明玉郎身前陡然窜出一团妖异火焰,火焰中更有三头血狼张开血盆大口,将长剑咬为碎片,更借着不屑之意,将碎片一齐击向李鱼。 先前徐公子的试探提醒,让李鱼有所警醒,已在百宝囊中准备了几百柄铁剑。此时千钧一发,李鱼已从囊中取出一柄铁剑,剑光吐处,将碎片全部扫开。 明玉郎冷笑一声,十成功力全无保留,左右开弓,左掌“鬼影恨火”,燃起一团血煞冥火,恶狠狠抛向李鱼;右掌“血雨腥风”,掀起无边惊涛血浪,怒腾腾洒向诸葛玄策、诸葛风诸人。 诸葛玄策与徐公子均是伤残之躯,又要护住诸葛兰诸人,已是无法躲过劫难,不禁有“一招错,满盘输”之感,昔日昂扬意气,在天地悬隔的修为差距之下,终是败给了绝望。 。 第117章 我见青山 眼见众人性命危急,李鱼心中发狠,故技重施,使一招“看试手,补天裂”,连人带剑挪移到诸葛玄策诸人上空,剑气划破妖异血芒,荡开万重血浪,急急护住众人性命。 而锁定李鱼气机的“鬼影恨火”,亦自不肯罢休,在瞬间冲到李鱼身前,“嗖”的一下,窜入李鱼体内。 霎时焚神戮心,李鱼闷喝一声,鲜血狂喷而出,随之重重跌落尘埃。 诸葛玄策睚眦欲裂,急吼道“胡大侠!” 李鱼再一次奋不顾身救了众人性命,诸葛玄策满心感激,更满心惭愧“此回与血狼会的较量,白鹭堡竭尽心力,巧计连环,虽给血狼会制造了一些麻烦,但根本无关大局。 从头到尾,都是胡大侠舍命付出,为白鹭堡撑起了一片天!若无胡大侠,众人早已粉身碎骨,而胡大侠却因为白鹭堡一次次身负重伤,一次次危在旦夕! 诸葛玄策啊诸葛玄策,你只顾着保护兰儿,此刻竟眼睁睁坐视胡大侠性命垂危,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诸葛兰抿着嘴唇,不声不响,那一只独眼中却是发出异彩,满怀期待,更满怀信心,直望着李鱼跌落的方向。 徐公子与诸葛风正要拖着沉重伤躯,跃上前去抢救李鱼,却见李鱼陡然从地上翻起身来,眉峰不乱,神色豪壮,将心火焚燃之痛轻易藏过。 明玉郎怒极反笑“胡玉风,你越是骨头硬朗,本尊越可以尽情折磨。你杀了花千狐,岂能让你便宜就死?” 明玉郎并不给李鱼喘息之机,笑声同时,双掌已然毫不留情运出一招“血流狂飙”,左右两股真气激流猛进,仿佛有万头血狼裹挟着怒涌血河,掀起无上杀气,往李鱼狂冲而去。 李鱼能够在“鬼影恨火”之下即刻起身,已让众人惊异不已。而明玉郎全无保留,依旧将李鱼视为劲敌,叫众人愈发惊疑不定。 此一瞬间,无论是白鹭堡诸人,还是血狼会四大堂主,全都将目光集中在于李鱼身上。 看似强弱已判,但气氛愈加焦灼紧张,叫人不敢稍纵精神,更不敢妄下定论。 只见李鱼眼神刚毅,手中剑带着数滴倔强的鲜血,耀出一道赤红色光芒,毅然迎向了奔腾血流。 自打出了幻界灵谷,李鱼尚是首次遇见明玉郎这等强敌。但李鱼丝毫没有退让之心。 敌强我弱,落在下风,但李鱼反而愈加狂傲,愈加坚定。 李鱼从一开始就知道,凭他目前的修为境界,尚不足以与天下群雄争锋。 他之所以来到白鹭堡,硬要去碰伐罪盟这个庞然大物,所依仗的并不是一身强绝修为,而只是一腔血气之勇。 李鱼很欣赏谋定而后动,很欣赏思虑深远、算无遗策,但李鱼永远也无法做到这样聪明。 他只是李鱼,他没有什么应变的智慧,他有的只是不退的意志,有的只是对正义必胜的信心。 谁让李鱼是一条傻鱼呢? 只不过,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谋略往往沦为空谈,但意志却不肯俯首称臣。 在绝望之中,李鱼却坚信希望。在劣势之下,李鱼却放开猖狂。 甚矣吾衰矣。 那又如何?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那一道赤红色剑光,带着李鱼的赤子之心,借着神思诀沟通了天地间古往今来的傲气与自信,悍然无畏,直面肆虐血浪。 绝顶的意志配上绝顶的神思诀,那一道赤红色剑光,好比浩海海面上一苇孤舟,任由波涛汹涌,非但倔强不屈,更要平息海波;好比荒土破岩上一根清竹,不管千磨万击,非但坚韧如常,更要改易荒土。 血浪消尽,劲气四散,那道剑光却威势不绝,直冲明玉郎而去。 明玉郎瞳孔一缩“这招的剑气强了八倍不止!好可怕的剑术!本尊再不能重蹈覆辙,大意失荆州!” 眼见剑光凌厉,他竟是不敢直撄其锋,浮在空中的身躯陡然往右边挪移数十丈。 虽然明玉郎仓促间避开了李鱼狂怒一剑,但那道狂傲剑光不取敌血,便誓不罢休,剑气横荡,直往四大堂主及那四堂二十名精锐干扫去。 可怜四大堂主枉自将精神都寄托在明玉郎身上,以为明玉郎必会施展雷霆手段,将剑光抹去。不料明玉郎忽然退避三舍,叫众人自求多福。 虽然只是瞬间之事,但瞬间的迟疑,已让四大堂主的避让稍显不及,四人同被劲气余威击中,伤势却有轻重之别。 至于那二十名手下,虽然也及时后退,奈何修为过低,在劲风接触的瞬间奔赴黄泉。 红雨堂邱鸿宇在四大堂主中修为最高,平素也最得明玉郎信任,这也正是白鹭堡甘冒奇险,想要先行击杀邱鸿宇以削弱血狼会的原因。 惊慌躲避之下,邱鸿宇所受之伤却是最轻。他当即大喝一声,“黑魂血鲨掌”猛然递出“众人一起出招,务必杀了这个胡玉风!” 虽然血狼会主明玉郎的优势并未完全消失,更占据着主导之势。 但眼前那浴血的虬髯大汉胡玉风,显然是一个让人无法放松的存在。 眼下众人出手,显然符合明玉郎“不必犹豫,及时出手”的吩咐。 四大堂主联合出手之际,更见明玉郎口中猛然发出一声尖利狼嚎,霎时化现血狼妖躯,双眼之上闪烁着嗜血凶芒“血魂狂啸!” 仿佛真有万千恶鬼血魂咆哮狂怒,牵动黄泉三千丈煞气,更借来冷月万古怨气,煞气与怨恨都集中于一啸之中,一时血光冲天,笼罩四野,欲要将李鱼与诸葛玄策等人一网打尽,全数化噬为孤魂野鬼。 李鱼的心力已然在那一招“恨古人不见吾狂”消耗大半,此刻神识衰弱,而邪氛愈加猖狂,实在有力不从心之感。 然而,李鱼仍不愿就此认输,更不甘心就此放弃信念。 明玉郎有四大堂主相助,更有月光相助,但李鱼有眼前青山相助,更有天地正气相助,也未必是孤掌难鸣! 为护住白鹭堡众人性命,为扫平血狼会邪氛,李鱼无怨无悔,再度强运神思诀,使出一招“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山本无情,不念繁华衰落,此刻却因为李鱼的“无我”而变得有情有义。 人本有情,一向贪生怕死,此刻却因为李鱼的“有我”而变得无情无觉。 何须世人分说褒贬,我知青山,青山知我,足矣! 邪氛万重! 我只一剑! 。 第118章 所谓蝼蚁 李鱼这一剑浑融了“有我”与“无我境界”,如独舟一叶,逆浪而行,便有百折不挠之势,万夫不当之勇,无畏迎战滔天魔氛。 “轰!” 极招冲腾之下,气浪四涌,好一似天崩地裂,飞沙走石,掀起无边尘雾。 尘雾散去,胜负终是揭晓。 明玉郎被剑气扫落云端,脏腑震荡,倏忽化回人形,虽然受伤不浅,却并无致命危机。 血狼会四大堂主,独有邱鸿宇一人身负重伤,勉强活了下来。 其他三人原本就受伤不浅,实在扛不下这等玄奥剑招,立时殒命为尘,结伴黄泉路上,倒也不算寂寞。 而李鱼则是狂喷鲜血,身躯虽然兀傲站立,手中的剑却是孤苦无助,仓皇掉落在地。 李鱼既然要护住白鹭堡众人,就不能躲避半步,就不得不为自己的任性付出惨重代价。 绝境下的惊世一剑,消耗了李鱼全部神识,虽然暂时保住众人性命,却让李鱼身受重伤,已是无力再战了。 邱鸿宇强忍伤势,咳嗽道“总算,总算敲碎了这块硬骨头。狐夫人终于可以瞑目了!” 他心下更有无限喜悦“血狼会五大堂主,如今只有我一人存活。飞云堂、霹雳堂、狂杀堂自然会重新任命堂主,便连啸月堂也将重建。但以资历而言,再没有旁人能胜过我了。大权独揽,指日可待。” 明玉郎早已瞬移到李鱼身前,双目喷出汹涌怒火,语声蕴含切骨之仇“胡玉风,你一人一剑,差点让血狼会全军覆没。你自己说,本尊该如何感谢你呢?” 大局已定,明玉郎已经不着急将李鱼杀死了。他必须好好感谢李鱼与白鹭堡众人,让众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才能够消除心中的怒火。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李鱼已然无力反抗,却依旧桀骜扬眉,嘴边透着冷笑“纵然将我百般折磨,你也休想得意!” 瞥见李鱼的不屑神情,明玉郎愈发愤怒,双掌之上陡然生出两团妖异红光,便要让李鱼先尝尝“血火炼魂”的美妙滋味。 便在“血火炼魂”将发未发的刹那,一道银灰色光芒猝然发难,白驹过隙,迅电流光,径直没入明玉郎后背。 “啊!” 明玉郎痛呼一声,仰面便倒,随即七窍流血,霎时一命呜呼! 只见他双目突出,眼白朝天,满脸不甘与恨意,显然是死不瞑目。 一方枭雄,竟死得如此轻易,竟死得如此随意! 邱鸿宇吓得呆了,浑身失去知觉,连那咳血之痛也全然忘记,只愣愣望着明玉郎的尸体,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却见一道身影急匆匆跃出,对着诸葛玄策与诸葛兰行礼道“属下幸不辱命。” 这人风霜满脸,虽此刻激动雀跃,却依然保持了镇定,赫然便是白鹭堡侍卫诸葛秋! 诸葛玄策涵养虽好,此刻却喜形于色“多亏你,多亏你!”又连忙吩咐道“快给胡大侠喂下疗伤丹药!” 诸葛秋忙不迭给李鱼喂下丹药,一边道“属下不敢居功。全是小姐妙计与信任,更赖胡大侠拼命死战,吸引了血狼会主注意力,属下才能侥幸袭杀血狼会主。” 邱鸿宇猛然回过神来,惊呼道“是夺神绝命针!灭魂殿的夺神绝命针!” 诸葛兰站直身躯,点头道“你眼光不差,确是夺神绝命针。为了购买这一枚银针,白鹭堡几乎倾家荡产。” 这一趟玄远山之行,虽然势在必行,但诸葛兰既已觉出其中有颇多疑点。 譬如说,明玉郎尚未擒杀花千狐的仇人,怎会如此着急为花千狐举办丧礼? 而花千狐丧礼之日,身为堂主的邱鸿宇怎会被派出总舵。无论明玉郎如何责怪邱鸿宇,照理也不会让邱鸿宇错过花千狐的丧礼的。 诸葛兰甚至有一种预感,就连明玉郎本人,也会在玄远山出现,给予白鹭堡当头一棒。 疑点虽多,预感虽强,说到底仍是猜测,诸葛兰与众人一般,皆是无法错过这个机会。 更何况,就算一切乃是血狼会的阴谋,但若将计就计,未必不是白鹭堡的转机。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诸葛兰权衡利弊后,仍然决定冒险一试。 因此,这趟玄远山之行,诸葛兰全力以赴,更拿出了对抗血狼会的真正杀招“夺神绝命针!” 灭魂殿乃是六大邪派之一,既接手暗杀任务,又售卖暗器重宝。而夺神绝命针,便是灭魂殿售卖暗器中,最昂贵之物。 夺神绝命针蕴含六十六种剧毒,凭借针筒机括的发动,诡异难防。便是顶尖高手,中了这一枚小银针,也是立刻毙命,无法幸免。 诸葛兰苦于白鹭堡没有高手坐镇,便说服了诸葛玄策,花费百万金之巨,才换来这么一枚夺神绝命针。 当初诸葛兰等人并不知道李鱼会来白鹭堡,却执意死战啸月堂,所依仗的也正是这一枚夺神绝命针。 但诸葛兰也十分清楚,不要说明玉郎这等一流高手,就连邱鸿宇等五大堂主,如果有心提防,夺神绝命针根本没有击中的可能。 因此,诸葛兰改换思路,决定将重担托付给坚守玄远山的诸葛秋。 一来,诸葛秋忠心耿耿,多次豁命而战,可见他是可靠之人。 二来,诸葛秋能识大体,决断甚明。诸葛秋能带着两支小队在血狼会的围追堵截中游刃自如,连日来竟没有损失一名兄弟,可见他是干练之人。 三来,诸葛秋修为不高,地位低微,根本入不了明玉郎、邱鸿宇等人之眼。 倘若这枚夺神绝命针由李鱼、诸葛玄策或者徐公子发出,敌人时时警惕,根本就是无济于事,徒然浪费。但若由诸葛秋暗中使出这枚银针,敌人反而极有可能麻痹倏忽。 因此,在诸葛玄策命令诸葛秋在外围埋伏接应之时,诸葛兰便将夺神绝命针交给诸葛秋,并委以重任。 诸葛玄策虽然有些不解,但知道女儿这么做必有原因,不但没有多问,反而对诸葛秋大加勉励。 要知道,此枚银针关系到白鹭堡的前途命运,诸葛兰与诸葛玄策可说是将白鹭堡交托在诸葛秋这个小小侍卫身上,自是令诸葛秋感激涕零。 为了这知遇之恩,诸葛秋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困难,都要完成任务。 李鱼与明玉郎激烈战斗之时,诸葛秋便与众手下悄悄潜入,等待着最佳时机的到来。 哪怕诸葛玄策与诸葛兰陷入危险,哪怕李鱼竭尽全力,即将败亡,诸葛秋仍是强行按下焦急之心,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举妄动。 他必须要等到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才舍得用掉这唯一的机会! 而正如诸葛兰猜想的那样,明玉郎与四大堂主根本对诸葛秋不屑一顾。虽然早就察觉到诸葛秋等人在外围埋伏,明玉郎等人也懒得计较。 在明玉郎等人眼中,诸葛秋乃是最卑贱的蝼蚁,根本无需挂怀。 反倒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诸葛兰,才是明玉郎的关切所在,时常将注意力分散在诸葛兰身上,生怕这个小女子突然就使出什么诡计用出什么暗器来。 只可惜,明玉郎千算万算,仍然算不到自己会栽在所谓的蝼蚁身上。 诸葛玄策这时已站直身躯,暗忖道“好险,好险!这次侥幸胜利,可说是半由人算,半由天命。 倘若不是兰儿知人善用,准备周详,白鹭堡已然全军覆没。 倘若不是诸葛秋忍耐蛰伏,不加妄动,白鹭堡也已无力回天。 而最大的功臣,却非胡大侠莫属。倘若不是胡大侠拼命死战,换来天意眷顾,众人如何取得这场大胜? 倘若不是胡大侠用自身性命为众人留下一片生机,兰儿的准备,诸葛秋的果断,也根本无从谈起。 哎,白鹭堡欠胡大侠太多太多,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 (灭魂殿出售暗器至宝,其实第56章已经有伏笔了,不妨回头看一眼。 本书有不少细节隐藏在对话中,尽量别一目十行看书。如果一目十行,请别张口就说剧情突兀。 这一章,白鹭堡不打酱油了,诸葛兰智慧显现了,最重要的是,本书想表达的一个观念出来了强弱从来不在于等级,小人物同样可以创造奇迹。) 。 第119章 绝口不提 说话间,诸葛秋手下那十五名兄弟已冲将上来,将邱鸿宇围在垓心。 邱鸿宇内伤沉重,自知无力对抗轻伤的诸葛玄策,气急败坏,咳血痛斥:“白鹭堡不是自诩儒门子弟吗?竟也会勾结灭魂殿,卑鄙无耻,暗箭伤人,呸!” 诸葛玄策面不改色,理直气壮,笑道:“正派与邪派之别,不在于用心,不在于手段,而在于守正中庸。 正派之中,固有狼心狗肺之徒。邪派之内,亦有重情重义之人。邪派包藏祸心,正派也是纷争不断,单凭用心与手段,可分不出正邪两字。 然则何为正,何为邪?正派做事,大抵能够守住规矩,留有廉耻,不至于过为己甚。邪派则被情感喜恶所驱策,偏激执拗,无所不用其极。” “装模作样,可别说教了!你自命守正,可敢与本人一对一对决?”邱鸿宇自知无法冲出包围,便想要用话语架住诸葛玄策,临死前也要讨回点利息。 邱鸿宇更环顾全场,挑衅李鱼、徐公子诸人:“你们枉自得意,却不敢与本人单打独斗吧!咳咳……胡玉风,你不是很了不起吗,怎么不敢应战了?咳咳……” 诸葛玄策正要说话,诸葛兰已微笑道:“怎么,红雨堂主还舍不得玄远山的秀丽风景吗?堂主不妨独自陶醉,白鹭堡先行告辞。” 邱鸿宇闻言一惊,不可置信望着诸葛兰:“你说什么,你竟……咳咳……”随即恍若梦醒,撑起伤躯,急急御气而去。 诸葛玄策微感愕然,先吩咐那群死士:“众人小心护着胡大侠,先退回玄远山营帐修整一番。留下两人收拾十二铁卫的衣服碎片,虽然他们尸骨无存,好歹建个衣冠冢。” 待众人回到据点之时,一路思索的诸葛玄策与徐公子才弄明白诸葛兰放走邱鸿宇的用心,愈加佩服诸葛兰的决断与应变。 李鱼吐血甚多,伤势也颇为沉重,好在神思诀借来天地正气,借来山川清气,护住了李鱼丹田心脉。“鬼影恨火”虽然窜入李鱼体内,却无法兴风作浪,无法进一步肆虐侵蚀。 又兼白鹭堡感激涕零,为治疗李鱼伤势,普通丹药而外,诸葛兰更给李鱼喂下一颗珍藏多年的圣儒门“舞雩丹”。 这颗舞雩丹,本是诸葛玄策为防不测,特意留给诸葛兰的疗伤圣药。眼见诸葛兰拿出“舞雩丹”,诸葛玄策眼光一动,却并不多说什么。 白鹭堡亏欠李鱼太多,不要说这一颗稀世丹药,就连十颗百颗稀世丹药,诸葛玄策也是舍得的。 玄远山不是久待之地,一行人略作商议,便回转先前那处隐僻据点 待到天明时分,徐公子、诸葛风、诸葛青众人的伤势已然好转许多。独有李鱼神识耗损太巨,仍需静养休息。 李鱼卧榻疗伤期间,诸葛兰与诸葛玄策不断发出号令,部署有条不紊,一边享受着胜利的愉悦,一边部署着接下来的行动。 如此又忙碌了一天,月上柳梢头,诸葛兰方才有空探访李鱼。 她步入房间,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叹息:“若非为了保护我与爹爹众人,胡大侠绝不会受伤的。白鹭堡到底实力不济,仍是连累胡大侠了。” 李鱼大笑道:“这些都不必多说了。鄙人只是做了想做的事,求仁得仁嘛,哈哈哈。” 诸葛兰眼中闪过异彩,显然与李鱼一般,复又忆起了夕阳城头的那一场谈话。 她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随口而谈:“小女子之所以主张放走邱鸿宇,乃是因为乱渡居总舵未灭,血狼会根底犹在。 目前白鹭堡力有未逮,无法乘胜追剿乱渡居,纵然击杀邱鸿宇,并没有什么益处。 相反,留着邱鸿宇,他必然会趁着血狼会群狼无首的时机,争夺血狼会的权柄。而其他诸堂残余势力,必不会甘心听命邱鸿宇。 此间情形,大致类似圣儒门之内乱,他们自顾不暇,暂时不会再来滋扰白鹭堡了。 留着邱鸿宇,更有一种好处。倘若邱鸿宇真能坐上血狼会主的位置,对于白鹭堡而言,反是一件好事。他已对白鹭堡怀有恐惧,他日与白鹭堡再对敌时,多半怯阵畏缩。 只不过,却还是要和胡大侠道歉。为了白鹭堡的前途,竟生生放过了邱鸿宇,不免辜负了胡大侠死战之心。” 李鱼道:“邱鸿宇困兽犹斗,当时众人受伤不浅,能够不起冲突,那是再好不过。 但既然邱鸿宇主动向鄙人挑衅,他日若是遇上,鄙人也不会放过他。那时,未必能顾得上白鹭堡的大计了。” 诸葛兰微笑道:“那是胡大侠的事情,白鹭堡自然没理由干涉。胡大侠能原谅这次白鹭堡的自私行为,小女子已感盛情了。” 李鱼忽然道:“姑娘虽然绝口不提,鄙人虽然愚笨,却也能够明白姑娘的一片苦心。 当时鄙人身负重伤,你深怕鄙人血气上涌,不知轻重,还要逞意气与邱鸿宇斗个高下,所以急急放走邱鸿宇,好让鄙人能够安心疗伤。” “你……”诸葛兰咬了咬嘴唇,轻轻道:“胡大侠多心了。” 李鱼又是大笑:“天涯一旦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鄙人得姑娘枉顾,蒙以知己相待,岂会不明白姑娘的用心?” 诸葛兰眉毛轻颤,拍手赞道:“胡大侠真不愧小女子的知己,果真猜透小女子心中所想。” 知己,知己,然而李鱼所谓知己,当真便是诸葛兰所谓知己吗? 两人复又开怀而笑,仅是听到对方笑声,便感胸怀畅快。 少顷,诸葛兰止住了笑,侃侃而谈:“这一仗,白鹭堡损失不小,但也算在仙林中打响了名头。本是一枚弃子,却一跃成为四方瞩目的仙林重镇。 怕是明日圣儒门三位长老的使者便该前来与白鹭堡商谈了。等到白鹭堡与圣儒门连为一体,伐罪盟便不会贸然与白鹭堡开战。 呵,伐罪盟蚕食圣儒门的附庸尚可,真让他们对上圣儒门主力,一时也没有这个胆量与决心的。” 李鱼心中想道:“等到伤势好转,我便可以放心离开白鹭堡了。” 此念一动,李鱼忽然醒悟过来:“对了,诸葛兰明确告知白鹭堡的处境,是不想我继续在白鹭堡耽搁下去吧。她当然知道白鹭堡缺少高手,却因为明白我的志向,反是急着让我离开。” 诸葛兰仿佛听到李鱼心中所想,目光变得深邃,语声中也包含诸多感慨:“仅此一天时间,便有六十多名豪杰前来投靠。假以时日,四方高手云集白鹭堡,也非难事。 对了,新的白鹭堡也在加紧重建,很快就能恢复昔日繁华。 只是,白鹭堡虽可以重建,那些逝去的生命却已无法回返了。” 第120章 刚则易折 李鱼在榻上又躺了两,自觉已无大碍,便开口与诸葛玄策告别。

诸葛玄策连同徐公子诸葛青等人好歹,认为李鱼仍宜静养歇息,极力挽留着李鱼。李鱼盛情难却,便又多逗留了一。

数中,星辰派雪山门飞羽楼等仙林大派络绎登门,送上大礼,许以重利,想要吸纳白鹭堡为己用。但诸葛玄策死心认定圣儒门,一一婉拒,叫诸派使者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按照诸葛玄策想法,圣儒门主洪地犹有东山再起之日,而不同意另立门主的长老徐一贯便是白鹭堡最该接纳之人。

但圣儒门内暗斗不止,形势错综复杂。若是明确拒绝夏子明与儒千秋两位实力较强的长老,与实力较弱的徐一贯站在一条船上,白鹭堡反倒成为众矢之的,不但得不到圣儒门的庇护,反而将引来新一轮灾祸。

是以白鹭堡不免态度暧昧,与圣儒门内三股势力皆是虚与委蛇,不轻易透露真实态度。

俨若新星的白鹭堡游走于三股势力中,成为牵制三股势力平衡的重要一环,反倒获得了圣儒门丹药秘籍兵器等各项支持。

到邻四,李鱼决意离去,白鹭堡准备了丰盛的饯别酒,众人纷纷向李鱼敬酒道别。

有些面孔依稀相识,有些面孔却再也没有出现了。李鱼与那些逝去的侍卫虽无交情,心中难免怅然。

诸葛玄策殷勤相送,与徐公子诸葛青诸葛秋诸葛风诸人直送到十里长亭:“胡大侠,一路顺风。胡大侠自是鹏程万里,可也别忘了白鹭堡,别忘了这处故乡居所。”

仙林之风,素重乡土。诸葛玄策将白鹭堡比作李鱼的“故乡居所”,已是对李鱼做出了最郑重的承诺,言外之意乃是:“大恩不言谢。胡大侠若有需要时,白鹭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诸葛兰含笑注目,语重心长:“刚则易折,老子所谓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然而至大至刚者,浑融无缺,万古不磨,不必锋锐而邪氛自散。

胡大侠愤世嫉俗,独行其是,于此龌龊浊世,免不了要遭遇冷眼暗箭,遭遇惊涛骇浪。

但若不经烈火锻烧,不显精金美玉,难期至大至刚。

我相信,你一定能得偿所愿。”

李鱼感激不已,身在千里马之上,对诸葛兰抱拳道:“我也相信,你终能寻获自己的道。”

他复又对诸葛玄策等人一挥手,大笑而别:“诸君且回,鄙人告辞了!”

骏马飒沓,去势一往无前,转眼已消失在众人眼前。

青山依依,绿草离离,诸葛兰不肯就此离去,独眼望着空旷远方,轻轻吟诵中,淡淡忧伤化为了习习清风:“海内存知己,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李鱼一路纵马疾奔,欲要先行回返疏影阁。

倏忽又是黄昏,忽有一道疾风扑向李鱼。

李鱼正待出剑格挡,疾风骤然舒缓,轻飘飘落下来一封书信。

信封之上,写着鲜红三个血字:“胡玉风!”

李鱼早有准备,仍不免心头一惊:“来得好快!”

他思索片刻,现出轻蔑笑意,也不去管书信是否有毒,径自打开信封。

书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戌时二刻,悬园郡明月楼,请君入瓮。胡玉风三字,今夜除名。”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李鱼又是冷笑:“果然是伐罪盟!”

知道他胡玉风名字的人并不多,杀胡玉风而后快的自然便是血狼会所属的伐罪盟了。

伐罪盟虽然不会轻易对白鹭堡动手,但李鱼若是离开白鹭堡,便与圣儒门没有关联。伐罪盟想要替血狼会洗刷耻辱,中途截杀李鱼,那是题中之意。

这么多躺在榻上,无所事事,李鱼就算真是笨鱼,也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从决定帮助白鹭堡那一刻起,李鱼就已有了牺牲自己的觉悟:“既然已被伐罪盟盯上,再怎么躲避,也是自取其辱,倒不如径直去赴鸿门宴。

连那邱鸿宇都想在死前拉个垫背的,我纵然要死,也不会让伐罪盟好过。”

明月楼是悬园郡最大的酒楼,戌时二刻这个时候,本该是顾客满堂,人声鼎罚

但今夜,明月楼中寂静无声,只有烛光淌过窗户门扉,叫人远远瞧见那触目惊心的血一般的鲜红。

李鱼将骏马系在长街,信步来到明月楼前,朗声一喝:“鄙人应邀赴约,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酒楼大门咯吱一声响,钻出店掌柜及两名店二,直往李鱼身上打量,待见到李鱼脸上的虬髯和黑痣,喜津津叫道:“是这位爷没错了,快请里边座。”纷纷躬身引着李鱼入内。

李鱼放目望去,只见浩大堂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大圆桌上摆了数十道菜肴,腾腾直冒着热气。

他不由得眉头一皱,冷喝道:“故弄玄虚!你们人呢?既叫鄙人前来,又何必藏头露尾,直如鼠辈?”

掌柜的吓了一跳,半躬着身子,慌张劝慰道:“大爷,莫要生气。的这就请那位客人,您先喝杯茶,喝杯茶。”

“不必了。你们都徒后堂去。”

二楼上忽然响起一个软媚女子的声音,如同自缥缈云层中飘下,莺声凤鸣,偏又带着点迷离之味。

掌柜与店二慌忙退去,李鱼却是大吃一惊,只感不可思议,不免呆若木鸡,心中久酝的杀气不自觉消了大半。

却见楼梯上莲步轻移,恍若凌波,悄焉无声中现出一张黝黑面孔,面孔之上更有三颗大如铜钱的黑痣,分外惹人注目。

虽此刻身穿金罗蹙鸾华服,头戴着紫金凤钗,腰系金丝鸳鸯绣带,光芒四照,判若云泥,但那张丑陋脸庞,已烙印在李鱼脑海深处,的的确确便是赵月儿!

李鱼目瞪口呆,继而怒气上涌,连串质问:“你不是魔音宗主吗?怎么又成为伐罪媚?你究竟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你究竟要戏耍我到何时?”

(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出自《道德经》,大概意思是:把铁器磨得又尖又利,是不能一直保存锋芒的。)

第121章 火玄隐忧(感谢“何以飘零去”的打赏) 赵月儿以手掩口,但笑声仍是欢快透了出来:“嘻嘻,谁说我是伐罪盟的了?鱼弟弟,你可不要诬陷好人啊。” 李鱼竭力稳住心神,忍着怒气道:“论心计,论口舌,十万个我也比不上你。也不用费心费力激怒我了,你用血书约我前来,究竟想做什么?” “嘻嘻。”赵月儿缓步来到李鱼身前,眼珠俏皮转动,秋波摇荡之间,将华服陋颜的滑稽感消除殆尽,反添了一丝神秘与灵动:“鱼弟弟,纵然想将黑锅扣在我头上,也得做些伪证吧。难道书信上明明白白写着伐罪盟三个字?你凭什么张口就来污蔑我?” 李鱼不由一愣,气势不由得又弱了几分:“书信上的确没有写伐罪盟,但是……” “但是什么?”赵月儿好整以暇在椅子上坐下,一边招呼道:“鱼弟弟,你别着急嘛,坐下来慢慢说。” 李鱼将那一封书信丢在赵月儿眼前,哼了一声,道:“今夜除名,这几个字总不是我作假添上的吧?” “嘻嘻。”赵月儿噗嗤一笑:“好歹是个大男人,怎么这般斤斤计较?斤斤计较也就罢了,你怎么又不详加考究? 我说的乃是胡玉风除名,可不是你鱼弟弟除名啊!你不是饱读诗书吗,怎么连这么明显的区别都瞧不出来呢?” 赵月儿诡辩与讥嘲连番上演,叫李鱼越发气恼。但他不想在赵月儿跟前露怯,反是云淡风轻,随意潇洒,在椅子上坐定,还将灼灼目光直盯着赵月儿双眼:“你藏头露尾,不敢在信上留下名姓,怎好意思洋洋自得呢?” 赵月儿努力撑起身子,一张脸仰得高高的,放肆无忌,意气飞扬:“别以为你比我高大,我就会怕了你!来来来,我们大战三百回合,看看是谁先移开目光!谁要是输了,那就自罚三百杯如何?” 赵月儿双眸如星辰如秋水,潋滟生光。李鱼双目如电,针锋相对,不肯稍让。 蓦然却瞥见赵玉儿眼中那一抹幽怨,柔情缠负,若有千言,李鱼当不得心头一跳,一霎迷惘,竟是不由自主避开了目光。 赵月儿拍手而笑,快慰非常:“哈哈哈,鱼弟弟,你输啦,你输啦,快喝酒,快喝酒!” 她笑得前俯后仰,眼中虽没有笑出泪花,长长衣袖却甩到了桌上的醋鱼与东坡肘,汤汁淋漓,狼藉一片。 李鱼眉头暗皱,欲待开口,却又感无话可说,索性冷眼旁观,且看赵月儿是何用心。 赵月儿笑了许久,忽然止住了笑,一手托腮,支在桌面,痴痴直望着李鱼:“鱼弟弟,一别半年,陌路相逢,竟连一声月儿姐都不肯叫吗?” 李鱼心头又是一跳,却见赵月儿摇了摇头,站起身子,缓缓走到窗边,“呼”地一声打开了轩窗,背对着李鱼,幽幽道:“你问我,约你来做什么?你竟不知这酒楼名唤明月楼吗?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呵,我对你的情意,你早已知悉,却只如这明月一般,无情冷过千山寒碧,何尝有一刻相忆?” 李鱼沉默不语,难堪寂静之中,赵月儿缓缓转过身躯,泪眼朦胧,泫然欲泣:“其实,我该满足才是。 你见到我,既没有猝然发难,也没有扭头就走,我已经很开心啦。 至少,至少,你并没有把我当仇人,是不是?” 赵月儿忽尔大笑,忽尔幽怨,直将李鱼刚硬心肠扯得七上八下,将他一肚子狠话都发作不出来。 李鱼的语声,亦在不自觉中变得低回游移:“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子,实在无法让人相信。” 赵月儿自嘲而笑:“恨我念我?我早就知道,所谓‘念我’,只是我一厢情愿,痴心妄想。 有一次欺骗,便有无数次欺骗,谁让我当初那么狠心骗你呢?谁让我那么痴心念着你,不惜狠心骗你呢? 话说回来,骗不骗你,念不念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眼中心中只有那一个人,纵然我煞费苦心,也无法在你心中留下痕迹,更不必奢望让你有一丝眷顾,是不是?” 虽然赵月儿面目丑陋,但此刻真情流露,竟是楚楚动人,哀婉可怜,叫李鱼更感茫然无措。 李鱼沉默半晌,终是喟然一叹:“你这又是何苦呢?” 赵月儿幽幽一叹:“我早已说过,作茧自缚,已是春蚕最浪漫的活法了。” 一叹之后,她又是摇了摇头:“罢了,我也真是痴,干嘛要提这些没用的话。 鱼弟弟,既然来到明月楼,总得就着明月,好好喝上一场。我只希望,今夜,你能与我共饮明月。” 不知为何,与赵月儿不期而遇,李鱼心头烦乱无绪。此刻赵月儿提出喝酒,李鱼竟也有喝酒解愁之感,不免将豪气上涌,茫然收束,大笑道:“好,若是不喝个痛快,岂非辜负了这一桌好菜!” 赵月儿黝黑的脸忽然发红:“那醋鱼和东坡肘子,可不能吃了。反正你是鲤鱼,不要吃鱼罢,恩,肘子也不要吃。” 李鱼摇头一笑,先不动筷子,将一杯满满斟上,一口而尽。 却听赵月儿劝阻道:“你酒量不高,不要这么胡乱猛喝。要不然,尚未听完正事,便醉醺醺发起酒疯来,再要认错了人,表错了意,岂非误了大事?” 赵月儿话中分明含有调侃之意,李鱼此时却顾不得追究,遽然惊问:“什么正事?你约我来,果然还有别的事情。” “鱼弟弟是大忙人,刚出幻界便化名胡玉风,击败血狼会,挫了伐罪盟锐气。想来还有许多大事要做。 若非迫不得已,我虽是念念在兹,也不敢冒然相邀。实在因为这一趟势在必行,我才敢抛开顾虑忐忑,赶来与鱼弟弟相见。” 听闻赵月儿对自己行踪了若指掌,李鱼心头一警,又见赵月儿神态颇为郑重,连酒也不喝了,追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鱼弟弟,先吃菜啊。再急也不在一时。”赵月儿劝李鱼吃菜,自己却不动筷子,缓缓叙述道:“你当然还记得,熊耳山中,我与宋爷爷想骗你剜心取出火玄珠。 哎,虽然火玄珠是世人梦寐以求的至宝神物,但唯独于你而言,却是隐忧大患,不得不防,不得不早做准备啊!” (感谢“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的打赏。看昵称,好像是古剑粉丝?握爪。 限于篇幅,只有大额打赏,才会单独特别感谢。 所有读者的打赏和订阅,作者都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第122章 无法自拔 李鱼早知道火玄珠乃是祸胎而非福报,但对于火玄珠的阴谋,一来无从推断,二来无暇追究,这些日子中又不曾见过火玄珠行迹,不免将此事疏忽过去。 这时陡然听到赵月儿提起,李鱼重又想起这桩心事,自是全神贯注,洗耳恭听。 赵月儿已然收起了笑意,郑重其事道“数千年中,每当七玄珠现出踪迹,总会掀起腥风血雨。久而久之,便有不少传闻流传下来。 据宋爷爷所说,那些得到七玄珠的前辈高人,全都是慎之又慎,不敢过分汲取珠内灵气,更别提将七玄珠整体纳入体内。 可鱼弟弟你的体内,非但藏了这一颗火玄珠,甚至还成为了火玄珠的宿主!灾祸已在眼前,你竟没有想过应对的措施吗? 相传火玄珠乃是七玄珠中最强一颗,数千年中从未现世,不选张三,不选李四,偏偏选你当宿主,绝对是包藏祸心。 一想到鱼弟弟你随时将遭受火玄珠反噬,一想到这桩隐忧,我,我真是连睡觉都无法安枕。” 赵月儿说话声气并未刻意做作,甚至连语调也并未刻意加重,而那真挚的情意却偏偏在这寻常的口吻中流露无疑。 李鱼一方面警惕着火玄珠的阴谋,一方面也头疼着赵月儿的痴缠。 虽然假作镇定,他到底无法淡然面对赵月儿。 他早已表明心迹,赵月儿也早已知晓他心中所念,却偏偏纠缠不休。 李鱼欲待扭头便去,欲待故作不知,然而赵月儿口中说着要事,话底藏着情思,叫他无法决断离去,更无法装聋作哑。 李鱼欲待铁面无情,与赵月儿一刀两断,然而赵月儿之痴恋,好比他之痴恋胡绛雪,皆是求而不得偏又无怨无悔的孽缘,叫他油然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无法强硬推拒。 此一种烦乱心绪,剪不断理还乱,便如藕断丝连。 而藕丝的缠绕拉扯,全掌握在赵月儿手中,叫李鱼无法得到安宁。 却听赵月儿继续道“先前你与怀剑公子一战,虽然是火玄珠忽然现身,将你性命救下。 然而,火玄珠救不救你,全只是它的考量和算计,从来不可凭恃。它会不会突然现身救你,都只在它的一念间。 你当然会想,既然火玄珠别有所图,自然不会轻易让你死去。你甚至会猜测,有了火玄珠,便如拥有一张免死金牌,可以让你可以放手一搏,不计后果。 可惜啊,山洞中,楚晚晴用恩威令将你逼至绝境,也不见火玄珠出来救你。熊耳山中,你即将剜心自戕,火玄珠也是说放就放,并不强行阻拦。 于火玄珠而言,你这个宿主可有可无,不论是留着你还是除掉你,都不损及它的根本。 但对于你而言,火玄珠这个祸害却是心腹之患。若不及时消除隐忧,有朝一日,火玄珠鸠占鹊巢,那时你万劫不复,悔之晚矣!” 李鱼内心之中,从未将火玄珠视作依凭。他所修行的神思诀,已是世上绝顶神通,只需不断体悟,突破境界,当可横行天下,又何须凭借外物? 但火玄珠玄奥难测,未免无计可施。一时真心流露,李鱼顺口说道“其实我也早有担忧,只是无计除之。” 赵月儿莞尔一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美滋滋一饮而尽“鱼弟弟,你瞧,我们两个脸上都有黑痣,堪称相配。原来心中也是心心相印,不谋而合。” 又是柔情攻势袭来,李鱼虽然不想赵月儿难过,却再不想拖泥带水下去。 他眉毛一皱,便待与赵月儿分说清楚,暗忖道“纵然不近人情,纵然后果难料,也要让赵月儿死心,不在情意上继续纠缠。” 谁料赵月儿手中忽然变出一颗晶莹如雪的丹药,随着身子的倾斜,便朝李鱼递了过来“鱼弟弟,你瞧这是什么?这是雪玉澄心丹,是宋爷爷耗费半年时光才炼制出来的。 我将你搁在幻界灵谷,虽然见不到你,却总想着火玄珠之劫,左右放心不下。 所以数月之中,我一面翻阅古今典籍,寻找蛛丝马迹;一面踏遍天下山川,收集奇珍药材。 也多亏宋爷爷医术通神,整合药方,反复尝试,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炼制出这么一枚丹药。 这颗丹药是由天下间一百八十种药物凝练而成,不但能让你保持内心澄净,更可以在你心头形成一片雪域,隔绝住火玄珠的杀气。 换言之,此丹能够将火玄珠暂时封印起来,让火玄珠无法窥探你的神识,更无法主导你的行事。 虽然尚无从验证药效,但宋爷爷说,成功几率在九成以上。鱼弟弟,你快快服下此丹。至于如何根除火玄珠,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雪玉澄心丹洁白玲珑,反衬出赵月儿手掌的灰暗粗糙。此一瞬间,丹药之上仿佛放出无限光芒,叫李鱼竟是不敢直视。 不敢细看,最难消受,李鱼终是将心一横,冷然哼道“呵,赵月儿,你以为惺惺作态,我还会相信你吗? 你这个妖女诡计多端,又在想什么阴谋来害我吗? 我的的确确是一条傻鱼,却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什么雪玉澄心丹,是仙药是毒药,你自己留着吧!” 明明李鱼疾言厉色,怒意开张,但赵月儿却反是嘻嘻而笑,疾影一闪,瞬间来到李鱼身前,将身躯迫近李鱼“鱼弟弟,我的确是诡计多端,你要如何对付我?你是不是想要一剑杀了我?那为何不赶紧动手呢?” 李鱼急忙拉开椅子,人也退后数步,怒目而视“赵月儿,纵然我敌不过你,却也并非你能随意羞辱的!” “嘻嘻,鱼弟弟,你不会演戏,就不要乱演。做你的大丈夫大英雄就是,何必要学这些小女子的媚柔功夫呢? 你要是真怕我下毒,我送给你的面具,你为什么毫无疑虑戴在脸上?我请你喝的美酒,你为什么毫不犹豫就喝下? 我知道,你嘴巴上越是凶我恼我,心里面就越是愧疚,越是不知所措,是不是呢? 你是怕接受了这枚丹药,亏欠我太多?你是怕掉入泥淖,越陷越深,最终无法自拔?” 李鱼尚未答言,赵月儿复又轻笑道“哼,你鱼弟弟是大仁大义,难道我赵月儿就是忘恩负义? 我是魔音宗主,我是邪派中人,就不能报恩了吗?那一封信,你若是真心读完,当知道我赵月儿的用心啊。” (一不小心又给自己打赏了个白银盟,主要是想告诉真心支持的读者别慌,成绩再差,扇花录也会写到结局。顶多,更新稍微慢一点。) shanhua 。 第123章 为我写诗(感谢“2019……9802”兄弟的打赏) 赵月儿柔情万端,更兼步步紧逼,叫李鱼深感为难。 他瞬息千虑,到最后仍只有一句“快刀斩乱麻”,当下鼻子哼出冷笑,斩钉截铁道:“无法自拔?莫非你以为我会感念你的恩情?你真是自作多情! 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既然知道你魔音宗主的身份,你我之间,已然没有恩义可言! 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我立场不同,追求迥异。纵然此刻把酒言欢,转身便要分道扬镳。 赵月儿,我管不了你是真情还是假意,总之我一概不受。 好歹相识一场,李鱼奉劝一句,不必在我身上费心劳神,更请不要丢人现眼,失了魔音宗主的身份!” 赵月儿拍手笑道:“好,好一个李鱼!” “你若是恼羞成怒,不妨现在就杀了我。李鱼立志除魔,如果你今日放过了我,待我修为增进,却要忘恩负义,将你送入无间地狱!” “嘻嘻。”赵月儿眼角眉梢都是笑:“都说了,不许和我演戏,鱼弟弟,你真不听话。 这世上,怕只有我一个,才是你的知己。依我看来,你是个迂腐的人,却又不是个迂腐的人。 世人已然泯灭正邪之别,你却定要行侠仗义,此为迂腐。十大门派与六大邪派势成水火,你却自有定论,不会拘泥于世俗愚见,此为不迂腐。 我这个魔音宗与其他邪派有所不同。魔音宗之人,对攻城略地没有兴趣,对杀人放火也没有兴趣,只是因为痴于音律,行事怪诞偏激,又有仙音宗从中作梗,这才被世人视作妖孽。 论起罪孽深重,魔音宗倒要对十大门派瞠目结舌,自愧不如的。你瞧那仙音宗,仙气飘飘,道貌岸然,其实不知道多少龌龊呢! 想来你心内已有判断,所以于魔音宗也没有什么恨火,又怎会忍心杀我呢? 你要是真那么恨我,如何肯与我同座一席,谈论这许久呢?” 赵月儿智慧过人,心思剔透,李鱼那点小心思在赵月儿面前真是不值一提。他只有现出苦笑:“赵月儿,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鲫,你为何定要纠缠我这条傻鲤鱼呢?” 赵月儿莲步轻移,将李鱼费尽气力拉开的距离,轻易又贴近了,于李鱼的局促不安中,吐气如兰,情意绵绵:“这一颗雪玉澄心丹,于我没有任何用处。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你先接了过去。 至于你拿了丹药后,是立刻吃下去,是立刻丢出去,还是先收起来慢慢考虑吃不吃,都随便你,反正与我无关。你领情也好,不领情也罢,同样与我无关。” 李鱼忙不迭缩手后退,却听赵月儿忽尔冷笑道:“她仙音宗唐柔雨送你的衣服,你就毫不犹豫接下。我魔音宗赵月儿送你的丹药,你就百般推却。 厚此薄彼,只是因为她是美人,我是丑女吗?果然男人都只知用容貌看人! 是谁当初振振有词,说什么‘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来着的?全是骗人鬼话!” 被赵月儿空口白话冤枉着,李鱼脱口反问道:“你是什么丑女?将美人摄魂诀随身携带的丑女吗?” 赵月儿噗嗤一笑:“鱼弟弟竟以为我是个美人吗?我真是荣幸之至。那你不妨说说,你心中猜测,是我更美一点呢,还是唐柔雨更美呢?” 女人总爱牵三扯四,思绪天马行空,令人不可捉摸。 这个道理,李鱼在云来镇秋鸣山之时,便已有所领略。只是他想不到,赵月儿这等卓绝人物,竟也不能免俗。 眼见赵月儿咄咄逼人,还不知要说出什么不可理喻的话来,李鱼心中发怵,索性把心一横,伸手抓过雪玉澄心丹,一口往嘴中吞下,心中顿觉痛快:“不就是想让我吞下此丹吗?现在如你所愿,再不必东拉西扯了吧!” 赵月儿分析火玄珠的隐忧,李鱼深有同感。既然此丹有所奇效,李鱼自然也乐得一试。 而他之所以如此矫情,诚如赵月儿所说,是因为“最难消受美人恩”,无法回应赵月儿所求真情。 但赵月儿不依不饶,李鱼推辞不得,索性不再拒绝,直接将丹药吃下。 至于所欠恩情,以后再行弥补吧。 倘若赵月儿从头到尾一片真心,一片苦心,他所亏欠的,又何止是今日的赠丹之情呢? 赵月儿心满意足,瞬时坐回位置上:“鱼弟弟,这才乖。你早这样,哪里要这么多废话?你瞧你,简直把我当成蛇蝎,还不赶紧坐回酒桌旁?这些好菜可都要凉了。” 李鱼吃人嘴短,只好依言照做,闷声喝酒吃菜。 赵月儿轻轻抿了一口酒,笑道:“鱼弟弟,你吃了我的药丹,只怕心里要过意不去了。这样罢,我提一个要求,你满足我之后,你就不欠我什么了。” “你……你又要想做什么?”李鱼借着酒意才平缓下来的心湖,又因为赵月儿的一声轻笑而涟漪不断。 他实在想不出,赵月儿会提出什么样稀奇古怪的要求来。 此刻丹药已然吃在肚中,若是赵月儿强人所难,他将再次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只怕永世都难以心安了! 赵月儿眼含笑谑,透出鲜亮的光芒:“别这么紧张,鱼弟弟肯定又在瞎想了!难道说,你以为我是要挟恩图报,请求你亲我一下?亲我十下?” “砰!” 李鱼手中的酒杯竟尔把持不住,轻轻摔倒在酒席上,酒香四溢,将慌乱霎时布满整个大厅。 便连窗外无情冷月,似乎也贪嗅美酒,将月光急急凑将上来,来回逡巡着李鱼与赵月儿的脸庞。 “哈哈哈。”赵月儿双掌猛拍桌面,笑声酣畅淋漓,差点喘不上气来:“鱼弟弟,天不怕地不怕,居然被我一句话给吓到了。哎呦,哎呦,我真是……宋爷爷对你多服气啊,但今天要是见了,也一定,一定……” 李鱼心慌意乱,将酒杯扶起来,强自镇定:“赵月儿,你不要和我开玩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你心里也该有数。” 赵月儿对李鱼的警告置之不理,笑声不绝,将李鱼孤独搁慌乱之中。 半晌之后,赵月儿方才止住了笑,却犹自大口喘气,道:“什么有数没数的,忒也可笑。 我只是想要你为我写一首诗,这要求过分吗? 你不是疏影阁传人吗?你不是锦绣才子吗?让你即席赋诗一首,怎么就为难你了?” 第124章 乍听惊雷 李鱼想不到赵月儿竟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一时间又有些呆了。 他本以为赵月儿得寸进尺,会提出一个比“亲她一下”更离谱更让人难堪的要求。没想到竟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个要求。 对于李鱼而言,随便敷衍一下,为赵月儿写出一首诗,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 但李鱼呆了半晌,忽然道“抱歉,我已许久没有作诗的兴致。诗坛群星闪耀,珠玉在前,我才疏学浅,当然只有藏拙,轻易不写诗的。” “是没有作诗的兴致,还是没有为我作诗的兴致?鱼弟弟,我瞧得明明白白,你的心乱了。”赵月儿目光灼热,带着一丝玩味,更带着一丝笃定,定要迫使李鱼澄明此刻心绪。 李鱼的心头茫然一片,赶也赶不走,躲也躲不过,真不知该如何处理赵月儿这桩情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鱼决心辜负赵月儿的痴情,但赵月儿一次次不求回报的付出,让李鱼无法心安理得,无法装聋作哑。 但他不能让赵月儿窥破他的心防,更不能在赵月儿面前现出他的愧疚,以免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便摇头道“正因为我修炼的是诗词之道,读过太多好诗,才更加知道自己无法写出好诗,又何必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呢? 孔圣人有言曰‘述而不作’,大概便是我的心声写照。 倒不是因为你而不肯写诗,实在是无能为力。你还是另提要求吧。” 听见李鱼的推脱之言,赵月儿并没有不依不饶,也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畅怀惬意,欢喜无限“何必另提要求?这样好了,这一首诗,你就先欠着吧。 嘻嘻,我虽然不懂诗,但也听过一句话,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从来好诗都是在心里盘旋许久,方能够脱口而出,真情动人。 倘若只知道雕琢词句,虚情假意,矫揉造作,才是让人倒胃口呢。 鱼弟弟,你现在不肯为我写诗,可见你没有随便敷衍我,我真的很开心。 不拘什么时候,等到你想为我写一首诗了,你就写下来。不管那时候,我能不能看到这首诗,总之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了。” 李鱼又是一怔“赵月儿将我心思全部看透,在她面前,我竟似透明一般,怎么也瞒不过她。但她所求的却是这般卑微,哪里还有半点魔音宗主的颐指气使?” 他嗫嚅着,又想拐弯抹角,让赵月儿不必自误下去。却听赵月儿又是轻笑“鱼弟弟,别愣着了。快吃菜啊。说了这么多话,你都不饿吗?我却是饿了,不管你了,我要先把这条醋鱼给解决了。” 赵月儿说吃就吃,也不顾那醋鱼被衣袖拂过,依旧眉飞色舞,津津有味。 似乎因为前面笑了太多太久,精神消耗过多,吃鱼过程中,她一直再没有说话。 李鱼怀着心事,乐得清静,只是闷头喝酒吃菜。 赵月儿的胃口并不大,说是要解决整条醋鱼,只是吃了五分之一,便即停筷不动。 而后,她缓步走到窗边,静静望着天边明月,甚至都没有将目光偷瞧李鱼一眼。 赵月儿说是要和李鱼共饮明月,但两个人真正在酒席上相视而食的时间并不多,到最后也只是形同陌路,各吃各的。 时过境迁,李鱼与赵月儿两人,再不是当初其乐融融的月儿姐与鱼弟弟了。 李鱼吃了个半饱,心里想着早点离开是非之地,便起身告辞“多谢这一顿美酒好菜的款待。时间不早,我这就走了。” 赵月儿没有转过身来,幽幽道“鱼弟弟,你还记得那个小山村吗?那时候,你也是想要离开我。那时候,我说,给你用曲子送行。今夜,我依旧想用曲子给你送行,不知道,你可还愿意听我吹奏一曲?” 李鱼瞧不见赵月儿的眼神,却仿佛可以看见她的双眼在透着期待的光芒。 他只好道“魔音宗主的曲声,天上人间皆少有。可惜李鱼并非知音之人,也听不出其中妙处。魔音宗主的好曲子,还是留待有缘人吧。” “听不听得懂,有什么关系?我的曲子,由你来听,这样就好。” 赵月儿也不管李鱼是否答应留下,将竹叶放在嘴边,呜呜吹奏起来。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思念的人不在身边,相思便如柳絮,寸寸皆依恋,寸寸皆怨恨。 可是在这明月楼中,思念的人就在身边,相思却如毒药,寸寸摧心肝,寸寸断人肠。 月华流照,一曲清歌,已胜过千言万语。怎奈曲声停处,赵月儿更是低低吟唱“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李鱼心头不是滋味,更想不出赵月儿为何会有这般深情。 论地位,论修为,论眼界,李鱼都远远不如赵月儿。 李鱼根本就想不明白,何以那一个闲极无聊的赵月儿就忽然爱了自己?甚至还爱得死心塌地,爱得煞费苦心。 言语可以骗人,但乐曲不能骗人。 这一曲笛声,李鱼听得真真切切,他是真的听懂了。 他甚至也听懂了山洞中赵月儿对楚晚晴吹的那首曲子,他甚至也看懂了山洞中奄奄一息的赵月儿嘴边那个笑容。 那一切事情都是假装的,但其中的情却是真的。 也许,正是因为赵月儿用真情演假戏,所以先前才能将李鱼骗得团团转吧? 只可惜,情之一字,不可勉强。 赵月儿不可勉强情字消失,李鱼也不可勉强情字生发。 当下,李鱼狠起心肠,复又告辞道“多谢这一曲相送,后会有期。” 却见赵月儿霍然转过身来,急急喊道“鱼弟弟,你不许走!” 李鱼的双脚已然来到门口,虽然并未转过头去,但去开门的双手已悄然停住“又怎么了?” “鱼弟弟也没有喝多少酒啊,难道就已经醉了?莫非你竟忘了,我那封血书之上,可写着胡玉风今夜除名的字眼呢!” 李鱼皱眉道“你究竟什么意思,不必卖关子了。” “我猜想你急急赶路,应是想要回返疏影阁,去见一见那个人吧。但你若是真想见她,不该回玉笛谷,而应前往东海之滨的琼海城。” 李鱼遽然一惊,身躯也立即转过,焦急而又不安“赵月儿,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又想要告诉我什么?” 赵月儿言下之意,胡绛雪此刻正在琼海城中。但胡绛雪深居简出,怎会莫名其妙前往琼海城呢?莫非其间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赵月儿一字一顿道“那你就仔细听好了。昨夜子时,消声觅迹大半年的李鱼,忽然在琼海城中现身,还污辱杀害了三名少女!” 乍听惊雷,李鱼心头猛跳,双目放出电光“竟有人用我的名字为非作歹!” 赵月儿冷笑道“鱼弟弟,你想的太简单了。凭李鱼这两个字的分量,凭疏影阁现在的声威,你以为只是有贼徒冒用你的名字作恶吗?你仔细想想罢!” 。 第125章 可笑之极 赵月儿这么一点拨,李鱼心思不免多转了几个弯。 识海中电光一闪,李鱼神色瞬时大变,惊问道“你是说,贼人是冲着我师父去的?” 赵月儿冷笑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消失了这么久,他们借你的名义布局,呵,她纵然明知是计,总要亲自去看一眼才能安心的。” 闻听胡绛雪陷入阴谋,李鱼忧心忡忡,脱口嗔责道“昨夜发生的事,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定要拖到此刻才说?” 赵月儿依旧冷笑“是你自己太笨,既已留意到‘胡玉风除名’的奇诡反常,为何又不追问到底? 更何况,我若是一早告诉你琼海城的事,你还有耐心陪我说话喝酒,还肯听我这一曲笛声吗?” 嗔责刚一出口,李鱼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赵月儿好心相告,已是天大恩情,他怎可反行怪罪? 再听得赵月儿冷嘲热讽,李鱼更感羞惭无地,后悔莫及。 但同时也因为这点羞惭之心,李鱼心中的焦虑也随之冲淡“此事牵连重大,我纵然心急火燎,也是无济于事。越是十万火急,我越要镇定下来,或许还能找到转机。” 他当即向赵月儿行礼道歉,因为心内感愧,语声便诚挚无加“我不但是笨蛋,而且狂言造次,蛮不讲理,真真对不起你一片苦心。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李鱼又多欠你一条命了。” “谁稀罕要你的命了?我把雪玉澄心丹给你,消除了火玄珠的隐忧,也没见你如何感动。只是一个消息,就让你感激涕零,忘乎所以了?” 李鱼任由赵月儿数落,只是弯腰不起,默不作声。 “哼。”赵月儿又是冷笑“你一向傲气,此刻竟这般温驯。别惺惺作态了,你心里想问什么,就直说出来吧。难道我一个小女子,还会和你这个大男人一般计较?” 李鱼被道破心事,索性直接相询,嗫嚅道“关于那冒名顶替之人,我想知道更多细节。所以,你能不能……” 所谓知己知彼,李鱼只有多了解一些内情,才可以有更好的应对。 琼海城昨夜刚发生的事情,赵月儿一清二楚。李鱼刚刚离开白鹭堡,就被赵月儿找到。 论起消息灵便,赵月儿实在有过人之处。赵月儿既在眼前,李鱼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嘻嘻。”赵月儿越发冷笑“傲骨铮铮不求人的鱼弟弟,竟似变了一个人呐。 但你若真想要求我,为何连一句月儿姐都不肯叫?你的嘴巴是出毛病了吗?还是你的心出毛病了?” 李鱼尚未说话,忽听赵月儿一摆手道“这下却是我笨了。若借着这由头,定要你喊这么一句,岂不是乘人之危吗?纵然你开口叫我月儿姐,不真心不情愿,又有什么用?” 李鱼心忧琼海城形势,眼前却被赵月儿儿女情长牵绊,一时词穷,更不知如何应对。 赵月儿却已轻笑道“鱼弟弟,你还不站直了腰板?也难怪你着急,这事确实处处透着诡异。 普天之下,怕只有我一人知道胡玉风是李鱼,李鱼便是胡玉风。 白鹭堡击杀血狼会主,其中神秘剑客胡玉风出力最大。消息一传来,我就知道是你。谁让你脸上还戴着我送你的面具呢? 但那阴谋者却不知道你已改换了面容,所以他仍是满脸疤痕的模样。而且他手上拿着一柄桃花扇,连衣服也与唐柔雨送你的玄黑色天凤锦衣一般无二。 倒是真正的鱼弟弟你,并不是特别留情于那件天凤锦衣嘛。” 李鱼闻言一惊,暗忖道“那贼徒连我的长相打扮都刻意模仿,看来处心积虑,用心狠毒。” 原来那天徐公子想要试探李鱼的真实身份后,李鱼细细思索,发现身上的天凤锦衣也是徐公子注目的焦点,因此便在白鹭堡中讨了不少新衣服。是以李鱼今夜所穿的,并非是天凤锦衣。 赵月儿亦是眉头微皱,自信双眸首次显出疑惑“鱼弟弟,你的图画传遍海内,旁人若要伪装你,容貌可以伪装,衣服可以仿照,那也并不算稀奇。 让人惊奇的是,根据消息所传,那贼徒杀害一名少女时,不慎暴露了踪迹,被一众护院围攻。那名贼子身上并无真气,口中吟一句‘死人如乱麻’,桃花扇只一摇,眨眼间便将众护院全部杀光。而后,那贼徒便在少女家人的惊慌恐惧中扬长而去。 他并不杀人灭口,当然是因为他想要‘李鱼复出’的消息流传开来。 而除了我,无论是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会认为那便是传说中的李鱼,那便是传说中的神思诀。” 李鱼心头大震,只觉不可思议“疏影阁一代只有一名传人,他怎么可能施展神思诀?” 赵月儿沉吟道“多半是糊弄人的招数,以假乱真罢了。但阴谋者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显然是精心谋划,势在必得。 为今之计,只有你赶到琼海城,与那阴谋者当面对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待你显示真身之后,阴谋者便无所遁形。所以我才说,胡玉风三字今夜除名。 至于你所担心的那个人,若是她真去了琼海城,反倒是一件好事。连圣儒门主都不配做她的对手,宵小蟊贼那更是不在话下。” 赵月儿语含宽慰,但李鱼仍是无法放下心来。阴谋者既敢对付胡绛雪,必是有恃无恐,只怕已安排了天罗地网,专门等着胡绛雪呢。 赵月儿微微一笑“罢了。反正我现在也没事可做,送鱼送到东,便索性送你去琼海城吧。琼海城距此六十万里,若是你骑马赶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达,那阴谋者早就桃之夭夭了。” 既然赵月儿主动开口,李鱼也不矫情推辞“有劳了。” 情势刻不容缓,早一点揪出阴谋者,就能早一点还自己清白,更可让胡绛雪免涉危局。 赵月儿将房门打开,信步来到酒楼门前,背对着李鱼,冷冷道“站在我背后,抱住我。” 李鱼方自一愣,赵月儿已扭转头来,不耐烦道“你不来抱着我,难道还想像上回一样,被我挟在腰下吗? 哼,先前我装病之时,你也没少将我抱来抱去。此刻倒还踟蹰起来,可笑之极。” 李鱼不敢作声,依言将赵月儿纤腰紧箍。只听风声呼啸,霎时已在云层之上,月亮之畔。 李鱼先前固是多次抱过赵月儿,但那时赵月儿浑身冰凉,奄奄一息,怎比得此刻活生生一个赵月儿? 惊悸偏装淡然,冰凉却生温暖,虽是同样一个赵月儿,却早已判若两人了。 李鱼虽然心悬利剑,但月光倾洒,伊人紧拥,难免想起赵月儿的种种痴处,心中不无异样之感。 。 第126章 捧腹大笑 数个时辰后,赵月儿缓缓降落于一处短亭“前面数里,便是琼海城了。” 李鱼忙不迭松了手,手上还残留着香味,香味还残留在心间。 夜深花寒,赵月儿微微缩了缩肩膀,敛黛凝眸,若有千言“这场阴谋是针对疏影阁而来,我不想无端牵涉其中,只能送你到此处了。 当然,鱼弟弟你若是愿意让我帮你,只须点一下头,我必全力以赴,为君分忧。” 赵月儿言下之意,并非不肯与李鱼共渡难关,而是想要李鱼给一个明明白白的承诺。 她可以为李鱼挡下风浪,却不能无名无分跟在李鱼身边。 倘若胡绛雪已在琼海城中,她要以何种身份与胡绛雪相见呢? 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何况胡绛雪并非李鱼的姑嫜,也非李鱼的师父,而是李鱼心里的那个女人。 一面是情人重逢,欢喜不尽;一面是自作多情,孤独失落。她好歹是魔音宗主,可以不顾身份在心上人面前死缠烂打,却不能抛掉尊严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强颜欢笑。 赵月儿神情幽怨,语淡情长,李鱼瞧在眼中,听在耳中,却只能在心底暗叹一声“赵月儿,你所求的是快乐,所得的却是痛苦,这又是何必呢?” 仿佛听到李鱼的叹息,赵月儿幽幽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认定了一个人,便再容不下其他人了。鱼弟弟,你不也是这样一个情痴吗?” 话已至此,仍只是一句求仁得仁,更不必再说废话。李鱼收束心情,对赵月儿抱拳道“我走啦。”不待赵月儿答言,直奔琼海城而去。 却听赵月儿玩味的声音随风传来“鱼弟弟,你刚离开白鹭堡,琼海城中就有人冒名顶替。如此凑巧离奇,不怕是我设计害你吗?” 这个疑问,李鱼在穿梭云气时确实曾经想过。 赵月儿到底是魔音宗主,为人诡诈,虽然情深一片,痴情如许,李鱼却不敢完全放下戒心。 但李鱼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此事与赵月儿无关。 赵月儿想要对付他,那是轻而易举。连火玄珠都不在赵月儿眼中,何必如此麻烦? 至于说胡绛雪方面,先不说赵月儿与胡绛雪并无怨隙,即便赵月儿丧心病狂,因爱生恨,一切安排专为针对胡绛雪,那她又何以特意赶来告知消息? 赵月儿灵心剔透,当然明白即使杀了胡绛雪,李鱼也不肯移情于她的。 最重要的一点,赵月儿若真想对付胡绛雪,便该亲自坐镇琼海城。 胡绛雪惊艳万古,倘若没有赵月儿这样一个奇女子做对手,便有万千重诡计,又怎能损及梅花仙子一丝一毫? 李鱼对胡绛雪有强烈的信心,但也正是因为这强烈信心,让李鱼更添无数担忧“到底是谁在暗中谋算师父呢?” 只是,李鱼千想万想,仍想不到赵月儿竟会主动提起此桩疑点。 熊耳山中,赵月儿嘲笑李鱼没看出“太过巧合”的破绽,此刻再次重提“巧合”二字,何尝是主动提醒,这分明是赵月儿的满腹幽怨,分明是赵月儿的满心委屈啊! 李鱼心潮腾涌,却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月儿姐,多谢你”,头也不回,径直飞奔。 心心念念的一句“月儿姐”,就这么猝不及防飘在空中,落在赵月儿的耳中。 眼见李鱼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赵月儿忽然捧腹大笑,泪花肆无忌惮从眼中飞出“以有情为情,情自勉强而出,则情不久;以无情为情,情由自然而生,则情倍笃。 鱼弟弟啊鱼弟弟,你看似无情,却终将因为有情而万劫不复。这一声月儿姐,便是你败亡的征兆啊。 嘻嘻,疏影阁传人,火玄珠宿主,狻猊妖王血脉,鱼弟弟,你这个仙林异数,正是我苦苦寻觅的最佳玩物。我等待着你意志崩溃,彻底绝望的那一天!” 李鱼不惜消耗心力,借助神思诀腾挪纵跃,虽不能像彩云追月诀那般一气呵成,却也胜过骏马驰奔。 不一时李鱼已来到琼海城,但见城墙高耸,气象雄伟,端得好一座金城汤池。 只是李鱼尚未近前,城门处已然涌出一队铁甲卫士,城头上更飘落下来三名金甲卫士,狐疑眼色齐刷刷盯着李鱼,喝问道“来者何人?” “过路人,来城中投宿的。” 领头的一名金甲卫士目光如刀,语声更是隐含威胁“半夜三更,匆匆忙忙,哪有这样的过路人?既然不老实,只好请你去黑炎铁狱待个两三天。” 李鱼心忖道“看这个架势,琼海城已然因为假李鱼的出现而戒备森严了。” 他不及思索,抱拳答道“鄙人游侠胡玉风,实是偶然才来到此城。” 那金甲卫士迫不及待,嗤之以鼻孔“游侠?这年头还有游侠?你敢消遣……” 他的话尚未说完,另一名金甲卫士却已惊叫道“胡玉风,竟是胡玉风胡大侠!” 其他铁甲卫士也现出惊喜交加的神色,灼热目光一时聚集在李鱼脸上。 领头那名金甲卫士不解发问“老三,怎么,你还真的听过这人的名字?” “我的哥啊,你难道没听说嘛,就在几天之前,白鹭堡击溃了血狼会。而胡大侠,正是力抗血浪会主的最大功臣。” 白鹭堡击败血狼会的消息,坊间早有流传,更有说书人抓住时机,开演新话本,将白鹭堡夸得天花乱坠,更将胡玉风夸成剑神下凡。 但真正内情如何,就不是外人所知,更不是外人关心的事情了。 事不关己,纵然天翻地覆,也无非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众卫士多多少少听过白鹭堡以弱胜强的奇迹,却只是当故事来听,不想此刻得见胡玉风真人,自然无比激动。 那领头的金甲卫士名叫东方鸣,一见众人情状,登时也忆起胡玉风的名字,慌忙躬身行礼“胡大侠恕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鲁莽冲撞,胡大侠千万不要和小人计较。” 李鱼微笑道“看诸位的样子也是奉命行事,我怎会怪罪呢。只是诸位如此紧张,莫非城中发生什么事吗?” 东方鸣暗自松了一口气,恭维道“胡大侠威风凛凛,仪表不凡,没想到却是这般和蔼可亲。单凭这洒脱气度,便让人心服口服。” 众多铁甲卫士一齐见礼道“小人等见过胡大侠。” 李鱼见众人立马变了态度,不免暗忖道“人的名,树的影。赵月儿说胡玉风今夜除名,呵,没想到胡玉风这假名字还挺管用的。” (魔音宗主毕竟是魔音宗主,鲤鱼儿,你可要小心防备啊!) 。 第127章 消息灵通 东方鸣不敢怠慢,急急吩咐道“老三,你速去统领府通报,就说胡大侠大驾光临,请统领府派人迎接。” 老三领命而去,东方鸣才得空为李鱼解释“胡大侠,你猜的不错,眼下琼海城中确实出了大事。不只是大事,更是天大的大事。 至于事情是什么,小人也不敢多嘴多舌。马上统领府会来人的,还是让他们自己和胡大侠细说。” 李鱼失笑道“我是来城中投宿的,可没空见什么统领府的人。” 他心中却感到一阵惊喜“我正愁茫无头绪,无法寻得假李鱼的线索。没想到一来就搭上了琼海城统领府,真是老天助我。” 东方鸣极力挽留,李鱼推托几句,便不再装模作样,只是耐心等候。 少时空中一阵气流窜动,便见数十人齐刷刷降落,杀气凝而不发,威势含而不露,叫李鱼不得不刮目相看。 东方鸣与众卫士急急迎了上去,顾不得诧异猜疑,只知道躬身行礼“参见城主!” 中间那人年约四十,身穿紫金蟒袍,目光锐利,身材魁梧,赫然便是琼海城主雪漫天。 雪漫天双目如电,将目光紧紧盯住李鱼,却是不言不语,更不搭理众人。 李鱼莫名其妙,念着远来是客,便对雪漫天拱手道“阁下便是琼海城主吗?鄙人胡玉风,幸会幸会。” 雪漫天哈哈大笑“若非我亲自跑这一趟,差点要把胡大侠当成敌人!” 雪漫天语出惊人,李鱼心头暗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笑道“城主此言何意?莫非将鄙人视作奸诈小人?” “既来是非地,便为是非人。胡大侠前几日尚在白鹭堡,今夜却已来到数十万里外的琼海城。若非有为而来,岂会如此凑巧?”雪漫天这时才示意东方鸣诸人免礼,又对身边的蓝衫客道“钱师爷,你来说一说。” 钱师爷对李鱼唱了个喏“小老儿钱名亮,见过胡大侠。小老儿大胆猜测,胡大侠应当是为李鱼而来吧? 李鱼忽然在琼海城中现身,确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李鱼消声觅迹大半年,为何突然会在城中现身,还狂性大发,犯下连串血案? 更令人生疑的是,李鱼在昨夜子时侵犯并杀死了三名少女,而三名少女的居所相隔甚远,李鱼又不能御气飞行,是如何办到的呢? 况且,只有青竹园那处,是众人亲眼目睹李鱼罪行的。其余两处,只见少女尸体,虽然死状与青竹园少女相同,却无法确认是李鱼所为。 因此城主怀疑那李鱼另有帮手,故布疑阵,混淆方向,让人无法找到李鱼真正的藏身所在。” 李鱼微笑道“纵然李鱼在城中犯案,与鄙人有何关系呢?” 他心里却又添了一丝忧虑,暗忖道“看来那假李鱼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另有同伙相帮。换言之,阴谋者极有可能是一股庞大的势力,才敢明目张胆算计师父。” 钱师爷继续道“以常理推论,胡大侠之行,要么是来和李鱼作对,要么就是来给李鱼帮忙。土老三回报说胡大侠没有真气,结合城中凶案,城主难免会怀疑胡大侠与李鱼有所勾联。 因为大家都知道李鱼没有真气,却能够使出威力强大的招数。而胡大侠似乎也与李鱼一般,身怀神秘绝学,叫人不得不疑。” 李鱼仰头大笑,豪气肆张“可笑之极!你们仅凭一点猜测,便将鄙人与李鱼绑在一处?不分青红皂白,不找正主凶犯,却来拿鄙人顶缸吗?” 笑声蕴含威怒,更散发出一股震慑人心的强横力量,顿时将李鱼的气质为之一变。前一刻尚是平易近人,此刻已是锋芒毕露,叫众人都是心惊肉跳,不敢直视。 钱师爷张口结舌,满肚子的话语只是憋出一句“胡大侠息怒,息怒……” 一旁东方鸣诸人更是心慌意乱,瑟瑟发抖,暗想道“只是笑声便让人觉得害怕不已,这位剑神胡玉风果然名不虚传!” 雪漫天却是神态镇定,微笑道“胡大侠大人大量,暂息雷霆之怒。我身为琼海城主,便要为城中百姓着想。因此上难免疑神疑鬼,错怪好人,哎,只是对不起胡大侠。雪漫天此厢给你赔罪了。” 说话中,雪漫天果然对着李鱼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好在我一眼见到胡大侠,便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幸好没有兵刃相向。” 李鱼并不是真心要与琼海城为难,只是为了镇住琼海城诸人而使点意气。如今目的达到,他便冷笑一声“哦,莫非城主还会看相不成?先前无端牵连,现在倒是撇得一干二净?” “非也,雪漫天不会看相,却会看人。胡大侠身上有一股昂扬丈夫之气,断不会被名利驱使,更不会甘心为人走狗。 今日见了面,我才真正知道,那些仙林传闻竟是真的。胡大侠帮助白鹭堡,并不是有所求,而只是因为那一腔正气。” 李鱼借坡下驴,顺势将怒气收拾,拱手道“城主过奖了。实不相瞒,鄙人此来确是为了会一会李鱼。 李鱼的神思诀不需要真气便有无穷威力,鄙人偏不信邪,却要和他比一比,看看是他的神思诀厉害,还是我的剑法厉害!” 李鱼一边也在心里苦笑道“自从被赵月儿骗过之后,我说谎话的水平也长进不少。但这未必是一件好事呢。” 雪漫天闻言点点头,复又摇摇头“白鹭堡的消息倒也灵通,胡大侠果然是为李鱼而来。只是,怕不能如胡大侠心愿了。” “这又是为何?” 雪漫天解释道“李鱼出现在琼海城,此事极不寻常。平静的东海之滨,忽然卷起滔天风浪,成为仙林瞩目所在,实在非是琼海城百姓所愿。 胡大侠已是自己人,老实对你说,这桩事情,根本不是小小琼海城所能够解决的。而胡大侠想要与李鱼比斗一场的心愿,也并非我能够做主的。” 。 第128章 有功无过 李鱼心念一动,试探着询问道“城主的意思,莫非是在顾忌疏影阁的梅花仙子?难道说,现在那梅花仙子已在琼海城中?” “梅花仙子方面,本来是个天大难题,现下倒不用去管她。 今日我亲自前往疏影阁,告知梅花仙子此间事情,孰料她连人都不露一面,只在阁楼中送出一句‘李鱼早已叛出疏影阁,他所作所为,与疏影阁何干?你速速离去,勿要玷染梅花清气。’ 说也奇怪,虽然我吃了个闭门羹,但是心里反而舒坦很多。疏影阁既不插手此事,事情便好办许多了。” 说这话时,雪漫天脸上忽然露出陶醉的笑容,原来他不禁又忆及胡绛雪那清丽的语声,心中不无得意“世人渴慕一见梅花仙子芳踪,一听梅花仙子妙音。虽则梅花仙子对我不屑一顾,严词逐客,然而我毕竟听到了梅花仙子的声音,已胜过无数英雄好汉了。” 李鱼心头却是另有一番风浪“原来师父竟是以静制动,并没有像赵月儿所说那般冒然前来琼海城。 哈,想要算计师父,那些人真是不自量力,痴人说梦。 哎,师父看似对我漠不关心,其实心中对我定然也颇为挂念,所以才会准许雪漫天进入梅花林,想要从雪漫天话语中得知我的消息吧。 师父深信我的为人,所以不相信会是我残害少女。但话说回来,师父不动如山,虽然能够避免阴谋者的算计,但放任假李鱼不管,却要让邪焰嚣张,更会让少女蒙难。 哎,师父不在意世人死活,我却不能不管。何况只以私心而论,我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名字替阴谋者受过,拼将一死,也要将这些阴谋者揪出。” 雪漫天回过神来,见李鱼似乎在思索些什么,不免咳嗽一声“胡大侠,你想必知道,琼海城一向是附庸于十大门派的丐门的。 虽然疏影阁不介入此事,但李鱼能够杀死怀剑公子,自然也不是琼海城能够抗衡的。是以自疏影阁回返后,我又去了一趟丐门总舵。 丐门帮主尚未给出安排,芙蓉仙子已发话道‘既然李鱼为祸琼海城,那便要让李鱼血债血还。’” 凤鸣山宴席之上,李鱼与陈凤年聊起过丐门帮主张泥土,而陈凤年却多把话题扯在了芙蓉仙子张羽的身上。 张羽乃是张泥土的孙女,英姿飒爽,果断敢为,较之其父母而言更得张泥土的喜爱。而丐门中人也早将张羽视为未来帮主。 李鱼已经想过,假李鱼可能引起仙林侧目,却想不到这个芙蓉仙子居然也抓住此事不放。 只听雪漫天继续道“芙蓉仙子的父母,也就是丐门两位长老,认为需从长计议,说梅花仙子虽然说是不管李鱼,万一事后追究起来也是难办。 但是张帮主一锤定音,决定擒下李鱼,再做处置。于是芙蓉仙子便在琼海城中布置妥当,等待李鱼自投罗网。 哦,对了,飞羽楼的薛逸峰薛公子也随芙蓉仙子一道前来,对于擒拿李鱼之事,更是跃跃欲试,出力甚大。 而我之所以说胡大侠无缘与李鱼痛快一战,那是因为子时将至,芙蓉仙子与薛公子也将照计策擒拿李鱼,实在没有胡大侠插手的余地了。 统领府孙统领此刻也带着在人马,在外围配合薛公子等人行动。独有我无事可做,等战报之时,却等来了胡大侠。我生怕再起变故,这才前来城门确认。” 李鱼听到此处,心中忖道“糟了,那芙蓉仙子自是修为高深,薛逸峰也是名声不小,他们两人若是径直将假李鱼杀死,继而认假为真。我这个真李鱼也就变真为假,难以当面对质,更无法洗脱冤枉了。” 于是他便对雪漫天道“城主,鄙人冒昧,仍是想要去现场会会这个李鱼,究竟有何三头六臂!” 雪漫天沉吟道“这个,恐怕不行吧,毕竟琼海城都是丐门的附庸,怎能随便打乱芙蓉仙子的部署……” 李鱼只好往自己脸上贴金,道“据说那李鱼曾经杀死了怀剑公子,实力不可小觑。虽然芙蓉仙子胜券在握,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雪漫天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好吧,既然胡大侠拔刀相助,琼海城也没有拒绝之理。”他吩咐身边那一名黑甲卫士“玄灵,你带胡大侠去找孙统领!” 那玄灵对着李鱼行了个礼“胡大侠,你无法御气,便由小人背着你前往吧。” 眼见李鱼两人腾空而去,钱师爷忽然钻到雪漫天之旁,谄笑道“城主这一招以虚驭实,当真是妙极。” “哦,怎么说?”雪漫天饶有兴味的望着钱师爷,挥手让诸侍卫退开。 钱师爷笑道“这胡玉风来意不明,又兼修为玄奥,让人无法看破他的底细,更轻易不能得罪。若是让他随意行动,只怕他包藏祸心,将成为琼海城的隐忧。 而若是将胡玉风引到芙蓉仙子那边,嘿嘿,他若是真心想要对付李鱼,多少算个帮手,若能够立下功劳,怎么说也有城主引荐之功,到时丐门也不会亏待城主。 倘若胡玉风想要帮助李鱼脱险,甚或想要对芙蓉仙子不利,呵,那时候一切过错都由芙蓉仙子自己承担。 他们丐门神气得很,一直瞧不上我们琼海城,真出了差错,当然也怪不到琼海城头上。 这就叫有功无过,城主稳立不败之地了。” 雪漫天却是摇了摇头“李鱼忽然出现在琼海城,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只怕事情并不会那么简单,你我仍需打起精神来。 先前梅花仙子为了护住李鱼,竟与圣儒门主大打出手。这一回她却偃旗息鼓,不置一词,思之令人心忧啊。若是芙蓉仙子能够擒下假李鱼,那是最好不过。” 琼海城城如其名,城郭阔大,虽是御气飞空,也非瞬时可至。 玄灵一边飞行,一边为李鱼解释道“好在那李鱼也无御气之法,所以不曾从琼海城中脱逃出去。只是奇怪的很,白天众人将城中细细搜索一遍,也找不出李鱼踪迹。” 李鱼心中明白“那假李鱼也应是带着易容面具之类的东西,假扮李鱼时便将面具带上,其他时候便将面具摘下。他又没有真气涌动,自然便与常人无二,无法轻易被找到。 话说回来,那假李鱼分明有恃无恐,有意栽赃。他在琼海城中究竟布下了什么阴谋呢?” (觉得扇花录不值得花钱看,那就别继续看这本书。不值得花钱的,当然也没必要继续看下去了。 都已经被作者指着鼻子了,不肯花钱却还要继续看扇花录的假读者,你能有点自尊心吗? 讲个笑话,你喜欢一个女孩,请女孩吃饭,送女孩礼物,约女孩看电影,甚至还愿意请她去旅游。 是啊,你觉得追女孩,花钱是天经地义的“几百块钱怎么了,为了爱不在乎这么点钱。” 是啊,到看扇花录这件事,你就为了一个月块钱而犹豫了“块钱太多了,我没钱看扇花录。看个盗版怎么了,作者还能顺着网线打我?” 不肯花钱却还要继续看扇花录的假读者,如果你追的女孩子指着你的鼻子,甚而给你几个耳刮子,你也还是死皮赖脸不知羞耻吗? 假读者们,能有点自尊心吗?可别再丢人了!) 喜欢扇花录请大家收藏()扇花录天下更新速度最快。 shanhua 。 第129章 特立独行 不一时,玄灵来到布防地点,替李鱼引见过孙统领。 孙统领踌躇道“芙蓉仙子在五里外巧计设伏,正值紧要关头。 胡大侠虽是一片好心,更有城主钧令在此,在下仍不敢胡乱做主。若是打草惊蛇,坏了芙蓉仙子大事,在下可担不起这罪责。” 李鱼一想也是,既然那假李鱼尚未现身,若是贸然前去,岂非弄巧成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妨耐心等待,便问道“孙统领考虑极是,却不知芙蓉仙子要如何擒贼呢?” “李鱼杀害的三名女子,皆是美貌过人,琼海城中一等一的闺中好女。 芙蓉仙子与薛公子怀疑李鱼的下一个目标,便是秀宁街林员外的女儿,便安排了请君入瓮之计。 只是那李鱼会否再次现身,会否真向秀宁街而去,都是未知之数。” 孙统领话语中隐含担忧之意,甚或对芙蓉仙子的安排不以为然。 李鱼心中忽然明悟“孙统领之所以极力拦下我,是觉得芙蓉仙子自作聪明。孙统领害怕假李鱼不肯露面,芙蓉仙子空等一场,会恼羞成怒,将罪责推到我身上,进而迁怒于他。”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忽见天边青色红色两道气劲闪耀光华,更有轰天声浪俨若雷鸣。 孙统领脸色一变,顿足道“还真让她算中了!”似晓得自身失态,连又对李鱼道“胡大侠,我们赶紧去秀宁街。” 假李鱼有为而来,自不会就此蛰伏。但芙蓉仙子能以外客之身而明辨琼海城中情势,轻易锁定假李鱼行踪。这份聪慧决断,叫李鱼未见其面,已先生出佩服之心。 待众人近前,却见数名丐门女弟子手举琉璃火把,将场面照得明亮如昼。 战局垓心,假李鱼身穿玄黑袍服,面上伤痕累累,果然与李鱼一般无二。他双目赤红,手中握着一柄桃花扇,扇子摇动时,道道红光威猛而出,竟与神思诀差相仿佛。 与假李鱼交战的乃是一名身穿绿裙的妙龄少女,细眉斜拖,粉黛浓抹,嫣红嘴唇于熊熊火光中摇曳,宛若舞动倾城的芙蓉鸟。 绿裙少女虽然苗条秀丽,弱不禁风,但双掌上真气霸道,青色气劲宛若蛟龙出海,雷厉风行,强悍无匹,迫得假李鱼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孙统领目瞪口呆,失声叫道“薛,薛公子,你怎么穿着……” 李鱼亦是大吃一惊,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竟认错了人。 那绿裙少女不是芙蓉仙子,而是飞羽楼少公子薛逸峰! 忽听身旁一声爽朗哂笑“大好男儿,偏要改容易服,扭捏作态,全失了须眉豪气,自是令人发笑。 不过薛公子嘛,由男而女,却是甘之如饴。他素来爱作女儿家装扮,此刻名正言顺,穿着品如小姐的漂亮衣服,反是遂了老大心愿。” 李鱼循声而望,只见丐门女弟子稍稍侧开火把,现出一名身着大红袍的高挑佳人,丹凤眼柳叶眉,英姿飒爽,自然便是芙蓉仙子张羽了。 张羽所言,虽是针对薛逸峰而发,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落在李鱼耳中,便成了针对李鱼“藏头露尾”的揶揄。 李鱼心念微动,拍手赞道“薛公子易弁而钗,虽则荒唐,倒也率真。此种特立独行的勇气,叫人不佩服都不行。” “如此说来,先生倒是薛公子的知己了。只是我却不喜欢这样的男子,成天姐姐妹妹,腻歪阴柔,那还算是男儿吗?” 李鱼仓促前来,与张羽尚未通报名姓,张羽却不加介怀,落落大方。而李鱼相貌粗豪,张羽竟称呼为先生,更叫李鱼意外。 孙统领回过神来,畏畏缩缩低头行礼,不敢直视张羽焕发容光,为李鱼引见道“仙子,这位乃是胡玉风胡……” 张羽截口道“先生孤剑行侠,豪情万丈,力挫血狼会之举,张羽虽不曾亲眼目睹,却早已心仪向慕。今日一见,尘外孤标,如岳临渊,先生之风采,非图画所能描摹。” 李鱼愈发诧异,一边谦让,一边暗忖道“先前听孙统领说话语气,还以为芙蓉仙子是盛气凌人之辈。哪知她甫一见面,就恭维起我来,何尝有半点倨傲?” 孙统领更是呆若木鸡,心中既感茫然又感不忿“他胡玉风纵然有些薄名,哪里值得你芙蓉仙子这般信口开河的夸赞? 呸,什么尘外孤标,什么如岳临渊,就他那张脸,比毁容的李鱼还不如,更别提与我相比了!也不见你芙蓉仙子正眼瞧我一眼,我好歹是琼海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啊。” 正谈话间,忽听薛逸峰尖声喝问,双掌怒火倾泻“没良心的臭男人!想我胡姐姐是何等天仙,我在虔诚下拜,愿作弟子并牛马,只苦于有缘无分,连一面都无缘见上。 你烧了八辈子高香,踩了十世狗屎运,既做了胡姐姐的弟子,就该安心侍奉左右,怎得兴风作浪,来坏胡姐姐的名头? 哼,我非把你剥皮抽筋,替胡姐姐狠狠教训你!” 李鱼不由现出苦笑“看来我先前夸错了人。这薛逸峰见都没见过师父,就胡姐姐长胡姐姐短的,还要替胡姐姐管教我。还以为他那么奋力擒贼,是为了无辜少女,为了仙林大义呢。” 张羽察微知著,却仍是误解了李鱼的意思,叹道“看来先生也瞧出了不妥之处。李鱼虽一直处于守势,却游刃有余,未曾露出败象。反是薛公子气急败坏,破绽百出,只怕离失败不远了。” 话声刚落,却见假李鱼双目透出慑人红光,气焰怒腾,宛若一头噬人凶兽,嘶吼道“住口,不许你提她!” 李鱼愈加吃惊“假李鱼不但容貌与我一模一样,连声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他处心积虑安排这一切,绝非只是残害少女那么简单。” 此时假李鱼口中吟诵道“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假李鱼的语声悲愤郁怅,似含无限委屈,又似含无限怨恨,桃花扇亦随之放出浓郁红光,好一似将真心剖出,热血抛洒,狂然直取薛逸峰。 薛逸峰先前见李鱼处处避让躲闪,只道他是名不副实之辈,心中只剩下教训惩罚之意,警惕心早已放下。 此刻假李鱼猝然发难,桃花扇忽然祭出玄奥罡风,薛逸峰仓促间提起全部精神,“飞雪连环掌”绝招再无保留。 怎奈技不如人,双招交会之后,薛逸峰竟被劲风扫出十丈,四脚狼狈朝天,狂喷鲜血不止,将那绿罗裙染上点点湘妃泪。 。 第130章 真假神思 薛逸峰艰难翻起身子,哇哇大叫“哎呦,哎呦,可疼死我了。张姐姐,你可要替我报仇呐!” 张羽哂笑道“早和你说过,李鱼不是易与之辈,你却麻痹大意,正该吃点苦头。” 李鱼上前一步,主动请缨“仙子,鄙人此趟前来,正是要会一会这名动仙林的李鱼。不知仙子肯否让鄙人上前一试?” 薛逸峰一面运气疗伤,一面嗤之以鼻“你个臭男人,你也配向张姐姐请战?你是什么东西,巴巴要赶去送死?” 张羽狠狠瞪了一眼薛逸峰“闭嘴吧。人家不笑话你狼狈出丑,已经给足你面子啦。”复又对李鱼道“先生愿意出战,张羽求之不得,正好一睹稼轩剑法的风采。” “张姐姐,你怎么倒维护起他来了?他是你什么人呀,和他才一见面,你就对人家这么凶巴巴?”薛逸峰满腹委屈,还欲喋喋不休,却见张羽早将目光移开,恍若不闻,只好将一腔幽怨都埋在心底,不敢再自讨没趣。 假李鱼被张羽锁定神识,自知无法遁逃,双目愈赤,怒火愈盛,恨声道“你们一个个都要与我为难,都想让我死,哪有那么容易!” 李鱼从百宝囊中取出铁剑,冷然道“是谁要与谁为难?天道昭彰,正气长存,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假李鱼摇动桃花扇,急急吟诵道“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吟咏声中,桃花扇掀起肃杀秋风,一道道赤红气息,便是一团团动摇草木的萧瑟寒意,于凛冽无情之中,更裹挟着死亡的灰败凋零,顿让场上气氛为之一变。 李鱼不慌不忙,默然化用辛稼轩“千古忠肝义胆,万里蛮烟瘴雨,往事莫惊猜”词意,手中长剑荡起一圈青色光华,碧血丹心,肝胆不磨,好似祭出一颗颗定风珠,对症下药,将狂躁秋风化消无形。 孙统领吓了一跳,不可置信“难怪芙蓉仙子对胡玉风有说有笑的,他爷爷的,身上没真气,剑上有威力,这家伙还真是有门道啊。” 薛逸峰吃了一惊,疑云顿起“先前我紧紧压制李鱼,却始终无法抹除红光。那红光,就像是草原上的枯草,每当濒临绝境便又死灰复燃。 我不免心浮气躁,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反而着了李鱼的道儿。 这人一剑就将红光击散,难道说修为还在我之上?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我好歹与怀剑公子、陆天离、唐峰、墨如渊合称仙林五公子,虽然有些滥竽充数,输给李鱼也是理所当然,但怎会输给一个无名之辈?” “你出招也不需要真气?”假李鱼亦是倏然变色,不是诧异而是怨怼。他随即仰头向天,愤慨长啸“哈,若非遭人算计,沦落江湖,我早已学得神思诀精要,岂容你班门弄斧?” 李鱼见假李鱼仍在装模作样,心中冷笑不止,嘴上亦是冷笑张狂“我还道神思诀徒有其名,原来是你根本不会神思诀!” 先前李鱼在一旁观战,便已有八分肯定假李鱼所使招式,表面上与神思诀一般无二,实则大相径庭。 旁人或许难以分辨其中差别,但李鱼身为疏影阁弟子,亲受胡绛雪教诲,又在谷中参悟了大半年,对于神思诀的体悟自非他人可比。 神思诀演化诗词真意,先有情境,后有招数,招数不过是心意的具象化形。因此之故,神思诀随心而动,千变万化,这就是所谓的“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 而假李鱼所使招数,却并非如此,竟是招数在前,情境在后,诗词情境反而是为了招数威力而敷衍。 尤其假李鱼击败薛逸峰那一招“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看上去吟声与红光同时发出,其实红光早在吟声之前已暗蓄杀机,招式大变了。 可见假李鱼之所以吟诗,乃是为吟诗而吟诗,目的是为了掩盖不会神思诀的真相,而给众人迷惑的假象,让众人坚信他便是货真价实的李鱼。 与假李鱼一招对拼,神思诀立见真假,李鱼更已弄明白其中蹊跷“看来问题就出在那柄桃花扇上。假李鱼虽没有真气,但那扇子中却蕴含了庞大无匹的真气,让他得以随意使用。” 平地一声雷,道破假李鱼不会神思诀的真相,叫那假李鱼心中一颤,更自觉失言,索性将双眼放出怨气,愤愤不平“就是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所谓正派,党同伐异,不分皂白,将仙林弄得一塌糊涂!” 桃花扇中更窜起漫天红光,红发三千,红蛇乱舞,淋漓尽致,怨气冲天,配合着假李鱼“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的吟诵,更添了几许疯狂嚣厉。 “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李鱼被四方怨气包围,反是露出了笑容,忖度道“辛稼轩说,明月何妨千里隔,顾君与我何如耳。 纵然我与师父天各一方,无法相见,但有明月寄情,星天共语,便隔了千山万水,又何来怨恨不平?” 在这“明月何妨千里隔”的词境中,神思诀油然而起,焕然一新,铁剑随心而击,便是泰山压北海,傲梅对寒雪,超然自得,无有遗憾。 “轰!” 青红两方气浪再次交锋,红光再次丢盔卸甲,东逃西窜,连假李鱼也被撂倒在地,匍匐不起。 薛逸峰眉眼生光,娇声道“哎呀,我要收回刚刚的话。虽是个臭男人,确实有自告奋勇的资格,好生厉害的!” 其实假李鱼那扇子威力无穷,若是随心而动,连绵而发,大开挥洒自如,李鱼根本无法如此轻松应对,甚至还可能遭遇生死危机。 可偏偏假李鱼要模拟神思诀,每一次出招就要费神去想一句贴切的诗词。虽然他诗词记忆功夫不俗,但到底生拼硬凑,“为赋新词强说愁”,招数上反而因为心神的一霎恍惚而现出破绽。 这一点破绽,在旁人眼中或许无法分辩,但面对着真正神思诀传人李鱼,那就是班门弄斧,自讨没趣了。 世上诸事,岂非也是如此? 许多人才力不浅,却偏要模拟剽窃,学人画虎,紧趋着风潮一拥而上。 只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纵然才如美玉,却受限他人,流于庸俗,蹉跎了大好生涯,徒呼负负而已。 假李鱼猛然翻起身躯,伸左手抹去了嘴边血痕,桃花扇发狠狂扇红光,口中亦是怨恨难消“万国城头吹画角,此曲哀怨何时终!” 李鱼亦是朗声而吟,心中既无哀怨,也无惶惑“青山吞吐古今月,绿树低昂朝暮风。万事有为应有尽,此身无我自无穷。” 世人皆只知稼轩长短句,却不知稼轩写诗亦有堂奥。 这一首《重午日戏书》,短暂生命的青山绿树却要与万古长存的清风明月相争,相争而又相得,区别而又混一,便衍生出沉雄飞动的豪气与悠然自得的闲静。 辛稼轩此番心境,全化为了李鱼此时心声,有我与无我遂在一剑之间。 一剑光寒,锋芒内敛而又势不可挡,长驱直入,将连绵红光斩碎,更直迫假李鱼心神要害。 假李鱼仓皇滚地,欲要避开剑气,却是竹篮打水,徒然自辱。 眼瞅假李鱼便要遭受重创,半空中陡然响起清丽一喝“不可伤他!” 便有一道清寒剑光由杳渺而来,后发先至,四两拨千斤,将李鱼蕴含威怒的一剑勉强挡住。假李鱼也趁势翻出剑气笼罩,大口喘气不止。 张羽柳叶眉一扬,嘴角上泛起微微笑意“这场戏,是越来越有趣了。” 只见空中飘落一袭白衣,带起幽香清瘦,竟是摘星楼霜月仙子上官雁。 (花钱订阅的真读者太少,用爱发电,两三天更新一章。 有些看白书的假读者跑“起点读书”app这个正版地方来催更,真是无耻之尤,滑天下之大稽。写书是为了你而写? 扇花录只为真读者和作者自己而写。 粉丝群767172517。) 。 第131章 一溪霜月(感谢2020…5426兄弟的打赏) 薛逸峰意外得逢上官雁,心花怒放,便连脏腑剧痛也一时忘却,喜滋滋站起身躯,娇滴滴喊道“居然是上官姐姐仙踪降临,真叫人家喜出望外呢。上官姐姐这一向可安好?” 上官雁随口道“多承挂念,近来只是吃不下饭,其他也没什么不好。” 李鱼的目光不由得再次移向上官雁,前一瞬只匆匆一瞥,这一次却是多停留了片刻。 火光之下,瞧得分明,上官雁容颜果然憔悴许多,连身段亦是消瘦许多,裙腰暗减,眉黛长颦,往日霜衣云鬓的清丽之姿,只剩下一句“人比黄花瘦”。 张羽接语道“吃不下饭,看来霜月仙子是有心事?” “本来是有心事的,但今夜到了此处,再没有什么心事了。”上官雁展颜一笑,好比春风忽来,千树花开,连那消瘦也散出芬芳,冷香嫣然摇荡,令人怦然心动。 上官雁忽又带着歉意道“芙蓉仙子巧计安排,擒龙缚虎,小妹却要越俎代庖,先行问李鱼几句话。” 张羽洒然一笑“都是胡大侠和薛公子在出力,我嘛,就是一个看戏人,既开不了龙虎宴,也做不出鲜鱼汤。” 张羽将功劳推给李鱼,上官雁偏偏对李鱼视而不见,非但没有一句问询,便连目光也不屑一顾。 因为,由始至终,上官雁的目光一直凝固在假李鱼脸庞上。 就算对张羽说话,就算对薛逸峰答话,上官雁的目光一直只停留在假李鱼脸庞上。 假李鱼本是大口喘气,忽然间像是中魔怔一般,脸庞扭曲变形,双目痛苦不堪,四肢都在不可抑制的颤动着,唯独嘴巴上却没发出一点声响,连喘气声也因为极力压制而微不可闻。 上官雁沉默半晌,忽然叹道“这一张脸,我在梦中见了多次,每一次都叫我心惊肉跳。 虽然图画传遍仙林,但毕竟没有亲眼瞧见,我心里到底还存着奢望,总盼着不至于到此地步,总盼着你没受那么多苦。 李公子,你经脉全毁,疤痕遍布,真是苦了你啦。我只恨,恨我当时为什么顾忌着世俗议论,竟没有胆量与你一路同行。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我早知道你的路遍布荆棘,我却袖手旁观,任由你……” 假李鱼无地自容,挣扎着说一句“上官姑娘,你……我……”一时语噎,竟尔说不出话来,便将双手狠狠抓向地面,痛苦嘶吼“啊!” 这一声痛苦嘶吼,仿佛从假李鱼魂灵深处发出,饱含怨气与无奈,蕴含辛酸与惭愧,配合十指淋漓血色,于静谧深夜中,益显惊心动魄。 假李鱼故作姿态,真李鱼更是心潮激荡,难以自已。 先前箜篌使者说,上官雁对李鱼乃是爱慕之情,而非朋友之义。李鱼只觉不可思议,荒谬绝伦。 一次偶然相救,难道便可以让天仙一般的上官雁喜欢自己? 修书引荐,擂台抱扶,而后临别赠语,风云奔走,李鱼也只把上官雁的关切当成朋友的关怀,庆幸着自己有这么一个知己,从不曾设想过儿女之私。 偏在此刻,上官雁对着假李鱼,目光之中,痴绝一片,言语之外,柔情万端,眼中心中好似只有一个假李鱼。 置身事外的李鱼,反倒得以旁观者清,将上官雁如何对待“李鱼”,瞧得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识海中电闪雷鸣,震破酣睡迷梦,李鱼恍然明悟。 “上官雁,她对我,竟是一片痴情!” 冻花无多树更孤,一溪霜月照清癯。 深陷情关的上官雁,失去了仙子仙姿的超凡绝俗,却多了俗人俗态的哀婉动人。 再不必去管为何爱慕,只因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再不能掩耳盗铃故作不知,却怕最难消受美人恩。 心有所属的李鱼,面对上官雁的柔情缠负,无论拒绝还是接受,都是对上官雁痴情的亵渎。 李鱼正自思绪翻涌,又听上官雁幽幽叹息“梅花过,梨花谢,柳花新,李公子,暌别大半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你又是怎么变成一个残害无辜少女的狂魔败类呢?” 假李鱼赤红色双眼透出绝望,面庞也随之扭曲变形,好似往事不堪回首。他忽地双手掩面,痛苦垂下了头,低低嘶吼道“我也反抗,我也厌恶,可命运定要我万劫不复啊!” 一旁薛逸峰瞠目结舌,若非情势扑朔迷离,只差已然大喊大叫了。他心中实在有太多诧异,只好求教于张羽“我的天啊,上官姐姐怎么会喜欢李鱼呢?不是都在说,凤鸣山那会儿,她只是出于同情李鱼才上擂台嘛,和李鱼并没有什么瓜葛。怎么她又和李鱼不明不白,暧昧无比……还有,这李鱼莫名其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羽哂笑道“她霜月仙子喜欢谁,讨厌谁,和你薛小妹也没什么关系呀。你和她顶多见过一两面,无非虚词客套,纵然吹皱一池春水,与你何干呢?” 薛逸峰皱眉跺脚道“哼,我就知道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你干嘛又叫我薛小妹?人家早就说了,想要叫我薛小妹,就必须真心待我如姐妹。” 张羽微微摇头“是是是,薛公子,是我失言了。好戏已然开锣,正本即将上演,你又何必心急呢?” 假李鱼犹在低低嘶吼,双掌挥舞,似要将大半年的苦痛倾泻殆尽。 好半晌,假李鱼方才抬起头来,总算敛去了歇斯底里,目光平静,直对着上官雁“世人毁谤,我根本不屑分辩。纵然满天下要将我斩尽杀绝,我也毫不在意。 独有上官姑娘发问,我是不能够不回答的。哎,那日与你分别后,我不久就遇见了怀剑公子。 本以为他是因为仙音宗命案而要擒下我,谁料想怀剑公子空有盛名,竟是肚量狭窄,妒贤嫉能。他恼恨我在凤鸣山出风头,又妒忌我比他更加英俊,竟然突施暗算,将我经脉毁绝,容貌毁弃。” 众人本来怀疑李鱼俊脸毁于怀剑公子之手,此时听假李鱼亲口承认,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仍感相当震撼。 便是李鱼本人,听假李鱼侃侃而谈,似模似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诧异“假李鱼捏造编排,目的仍是想要坐实他的身份。他所言与事实颇为接近,连我都无法拆穿他。 假李鱼处心积虑,真正阴谋到现在还没有显露出来。赵月儿推测假李鱼是为了对付师父,但目前看来,似乎并不是那样子。” 只听假李鱼继续道“怀剑公子得意忘形,我抓住机会,用神思诀反杀了他,只是自身耗损严重,多亏了一名村姑相救,我更与她结为姐弟。 后来的事,想必上官姑娘也有听说,那名村姑受我牵连,遭遇敌人毒手,我便四处奔波求医。 直到那一天,忽然有一名戴着青铜面具的青衫客出现,将四处逃亡的我,彻底推入深渊。” (感谢20200404142615426兄弟的大额打赏! 还有,不要真以为上官雁认错人了,不然她为啥独独不搭理“胡玉风”呢?下一章精彩继续。) 。 第132章 前所未闻 假李鱼继续道“青衫客不由分说,指尖一点,便将我那村姑姐姐化为齑粉。咚咚我怒不可遏,神思诀运至极致,不想那青衫客袍袖轻甩,未有一丝真气波动,便将我扫出三十丈外,顿时无力反抗,更且人事不知。” 众人皆知李鱼与怀剑公子一战后,实力受损严重,招数威力大减,再没有当时击杀怀剑公子的惊世风采,难免有名不副实之感。 但即便如此,以“李鱼”与薛逸峰、“胡玉风”的两场战斗来看,“李鱼”目前的实力算不上顶尖,却也绝不庸陋。 而那青衫客不费吹灰之力,将怒火盈胸的“李鱼”击倒在地,足见青衫客实力之强,免不得让众人咂舌暗叹。 便是李鱼自己,虽然知道假李鱼所说多半凭空捏造,也不能不感到心惊。 “待我苏醒之后,发现自己被一根黑森铁链缚住全身,四肢尚可以动弹,但连转头侧身也变得艰难无比。 尤其令我震惊的是,我的神识心力似乎消失无踪,无数次驱使神思诀,都如石沉大海。 整整一个月,我被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囚室,睡在污秽湿冷的地上,只能搜寻蚯蚓臭虫勉强为生。 在荒芜死寂的囚笼中,再听不到任何活人声响。仿佛天地间只剩我一个人,仿佛我真的成为了被天地放逐的罪徒,必须忍受着永无结束的惩罚。 我怀诟忍耻,想着脱身报仇,即便再难熬,我也不敢随便就死。 可是,我一次次尝试恢复神思诀,一次次徒劳无功,只多了一次次绝望,一次次恐惧。 到后来,我甚至连绝望的念头也没有了,因为我活着这件事本身,便是绝望。咚咚” 说到此处,假李鱼眼睛忍不住抖动起来,现出复杂的神色,既有脱离苦海的庆幸,又有不堪回首的痛楚,仿佛一提起这件事,便回到了当时天塌地陷的茫然无助,回到了当时生不如死的万念俱灰。 李鱼在清风居当众宣布脱离疏影阁,更大胆挑衅绮罗香,已成为仙林一段佳话。说书人的话本各处流传,不管是英雄好汉,还是妇孺老耆,都知道李鱼傲骨铮铮,无所畏惧。 而此刻亲耳听到假李鱼口中说出“恐惧”和“绝望”两个词,众人皆是心中骇然,深感事情绝不一般“李鱼遭遇的痛苦,当然不止这些幽闭的小手段,不然他自命不凡,怎会如此消沉?” 孙统领脸色变了又变,不知道自己是继续听下去呢,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众人都被李鱼的叙述所吸引,无暇注意我的存在。我可没有资格掺和这些事,秘密知道的越多,我就越加危险呐。但这显然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白白错过,那又……” 便连好整以暇的张羽,也感觉事态超出预计,随意松弛的站姿不自觉紧绷起来,双手抱持胸前,全神贯注,不敢漏过一个字眼。 假李鱼喟叹一声“终于,那一天,幽闭的牢门忽然打开,青衫客再次出现。 青衫客冷笑道‘连困神锁都挣脱不开,疏影阁传人,浪得虚名了。却是辜负了本尊的期待。’ 那时我已奄奄一息,根本没有气力与他理论,更别提向他报复了。 青衫客的两名手下将我抬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居室,给我盖上了金丝织就的锦被,还给我盛上了山珍海味的宴席。 那十几天里风平浪静,我总算稍得到一丝休养。可我知道,风暴就要来临,却又不知道风暴何时降临。在惴惴不安中,一切锐气都消失殆尽了,甚至于惶惶不可终日。 然后,然后,然后,我就过上了真正活地狱的生涯。 我清楚记得,那名戴着银色面具的银袍‘六爷’狞笑道‘都说你李鱼俊美绝伦,虽然脸是毁得没救了,但身子依然白皙。好生招待贵客,须知道怡情园不是好呆的。’” 薛逸峰不由得“啊”的一声低呼“什么,你竟然被……” 假李鱼此刻神色倒是淡然“你想得没错,在那怡情园中,我成了最低贱的昌记。不管是男是女,不管一个两个,都可以随意折磨我。 我既已决定将一切说出,不论你们如何看我,我也不会刻意隐瞒。但这一切,都只是对上官姑娘所说,若单是你们,也不配听这些。” 上官雁此刻神情,好比踢翻了酱料铺,咸的酸的苦的辣的,一时混杂,难辨真味,只剩下了微嗔低叹“李公子,这些话怎好大庭广众说出?这……” “我是要你明白,那青衫客的可怕手段。”假李鱼手指从李鱼、薛逸峰、张羽等人一一虚划而过,冷笑道“这些人自以为捉住了我,得意洋洋,志骄意满。只可惜,他们永远无法想象青衫客的恐怖。说不定,连老天爷也无法收拾青衫客的。” 青衫客非但将名动仙林的李鱼玩弄于股掌之间,更将李鱼变为低贱卑微的玩物。 今夜之闻,当真是前所未闻,令人百味杂陈,揪心不已,已然不知道该有如何想法。 众人虽则不知道青衫客的身份来历,却已不觉被青衫客的手段所震撼。 便如孙统领,倘若是平日由旁人告知此事,他必然捧腹大笑,鄙夷不已“李鱼偌大的名头,却原来人尽可夫,嘿嘿嘿。” 然而此刻亲自听得此桩秘闻,孙统领只觉得心慌意乱,恐惧难安,仿佛那受苦的并不是李鱼,而是他孙药秋。 纵然是李鱼自己,也忍不住在惊诧之上再添一层惊诧,心中疑云丛生“瞧假李鱼模样,这一切好似真切发生。那份沉痛的语气,是装不出来的。 若说他是一切捏造,那他的伪饰功夫堪称登峰造极,只怕连赵月儿也将自叹不如。 但若他所言是实,我这个真李鱼就在这里,哪有他说的那么凄惨?” 一时间,众人各怀心事,皆是沉默不语。月光清冷,早是看淡人生悲欢,却仍是不经意透出迷惘与震惊,掉落在熊熊火光之中。 假李鱼呆了一会,复又道“就这样行尸走肉,浑浑噩噩过了两个月,银袍六爷再次来到,说我有了些勋劳,已然由贱民升格为罪民了。 随即我被人送出怡情园,我才发现所处竟是一个海外孤岛,放目远眺都是无垠海浪,海浪呼啸,海鸥乱飞,让我再一次体会到生命真实的存在着。 我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感慨,因为我很快被带到了罪山。 漫山遍野,数百号人都拿着锄头和簸箕在奋力开山。是的,所有人都像是没有真气的平凡农夫,笨拙可笑,重复着同一件可笑的事情。 而他们的身上,与我一样,都带着那条禁锢魂灵神识的困神锁。” 。 第133章 变与不变 “我身为罪民,自然也拿到了锄头与簸箕,与其他人一样,被逼迫着凿山搬石。 山上的每一个人,仿佛都是没有思想的活死人,行尸走肉,满面麻木,非但没有一句说话议论,连眼神都不曾乱瞟一眼。 尽管众人如此小心,那些手执黑鞭的白袍侍卫却不肯轻易放过,不由分说就将鞭子打来。 众人皮开肉绽,死去活来,却不敢有一星半点声音哼出。 我逆来顺受惯了,被那鞭子挥打时,自然也能忍住痛意不出声。 可是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眼神怀恨瞟了白袍侍卫一眼,便被他拎出来,送到银袍六爷跟前,承受那‘阴火炼魂’的酷刑。 碧火荧荧,离魂摇摇。那一刻,我恨不得立即死去。那一刻,我终于彻底死心,最后一丝反抗之意在阴火煅烧中消逝殆尽。 我终于明白众人为何不敢反抗,为何不能反抗。 罪山上面有许多人,都是曾经在怡清园中折磨过我的,还发狠发怒,在我面前夸耀着他们先前的威风,缅怀着他们先前的恣意。 而在罪山上,哼,什么‘七杀刀’黄宇空,什么‘绝海神针’薛大娘,什么‘墨玉双剑’刘承久,什么‘飞林寺’大住持空惠禅师,一个个胆怯如鼠,都只是瑟瑟发抖的羔羊。” 假李鱼口中每说出一个名字,上官雁与张羽的眼神便动了一动,待“空惠禅师”的名字蹦出来时,两人齐齐惊呼:“竟是空惠禅师!” 三十年前,西海飞林寺这几个字在仙林中可谓名声显赫,风头劲盛,直追十大门派,便欲问鼎中原,改换仙林格局。 孰料大主持空惠禅师突然圆寂,飞林寺元气大伤,人才散尽,反是叫火龙寺捡了个便宜,吸纳了诸多高手。 可谁知,空惠禅师犹在人间,却从门派至尊沦为卑贱的囚徒罪民,更与薛大娘这些退隐已久的邪派高手一般,犯下欺辱“李鱼”的孽行。 乍闻惊天秘闻,上官雁与张羽自然是措手不及,一时无法接受了。 假李鱼似是早有所料,话声流畅如初,并未因为两人的震惊而有所滞缓:“是的,我那一点薄名,在罪山根本算不得什么。 满山之上,不管我认得出名字还是认不出名字,也不管正派还是邪派,都曾是仙林有头有脸的角色,都曾经叱咤风云。” 假李鱼顿了一顿,冷笑道:“可是,青衫客囚禁了这么多高手,却并没有称王称霸,也没有别有用心。 他竟真的只是把众人当成罪民,特意剥夺了众人的神通,竟只是为了让众人重新变成孱弱凡人,夜以继日的开山凿石,数以十年的重复着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疯子,这真的是个疯子!”薛逸峰终于忍耐不住,尖声叫了出来。 众人皆有同感,孙统领亦是暗中咒骂:“天啊,竟会有这样的疯子!” 李鱼更不由想起赵月儿的所作所为。熊耳山之时,赵月儿坐拥火玄珠而不顾,竟只是为了看他笑话。那种荒诞无聊,与青衫客一般,皆是倒行逆施,损人不利己。 倘若不是赵月儿谷外的书信述怀与今夜的千里示警,李鱼差点忍不住要去怀疑,青衫客便是魔音宗主赵月儿了。 假李鱼将目光一一掠过众人,嘴边冷笑不止,终于定格在上官雁脸上:“上官姑娘,你问我,为何会变成残害少女的恶魔? 那当然是因为青衫客又有了玩兴,这一回,他想要对付梅花仙子!” 好似天崩地裂,李鱼脑中嗡嗡作响:“果然是想要对付师父,果然如此!我先前还以为他们别有所图……” 他极力克制自己,让自己保持冷静,除了眉毛耸动,并不立马追问,也没有肢体乱动,避免了马脚露出。 好在众人亦再次被假李鱼的话语惊动,无暇细究“胡玉风”表情。 独有上官雁星眸闪出异光,稍一迟疑,问假李鱼道:“李公子,难道你真就甘心俯首,成为青衫客对付梅花仙子的棋子吗?” “青衫客的手段,让人根本无法抗拒。半个月前,他忽然命人将我带到养心居,只对我说了一句:‘但愿疏影阁主不再教我失望。’ 然后青衫客便飘然而去,只留下银袍三姐给我喂了毒药,替我除了困神锁,让我在半月里好好调养身体。 青衫客不屑于玩弄计策,所以他给我的任务,就是在琼海城制造惨案,吸引梅花仙子前来。 然后我便可对她道出真相,利用她与我曾经的那一段师徒情谊,惹动她义愤填膺,吸引她前往空翠岛。” 薛逸峰当即忍耐不住,向假李鱼脸上啐了一口:“我呸!你自己惨归惨,怎么能为了活命而谋害胡姐姐?她不惜与圣儒门主翻脸也要保护你,你还有点良心吗?” 假李鱼丝毫不避,任由口水甩在脸上,淡淡道:“李鱼之所以忍到此刻,任由青衫客摆布,只是想留着一口气向梅花仙子示警。 你们这些人,不男不女,趾高气扬,在我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根本不屑分说。 也就是上官姑娘来了,我知道,终于可以托付遗言了。 上官姑娘,你一定要替我告诉梅花仙子,青衫客手段通神,用心叵测,让她千万不要去空翠岛。千万!千万!” 说罢这两个“千万”,李假鱼猛然将头颅撞向地面,竟是打算血溅三尺,离开惨淡的人间世。 上官雁手指弹出一缕真气,托住假李鱼的头颅,劝慰道:“李公子,不可如此激动,一切从长计议。” 芙蓉仙子由始至终,都未对假李鱼说过一句话,这时候忽然哂笑道:“李鱼,诚然你是因为情非得已,才犯下罪行。 可是,你对待少女的残暴疯狂,你杀害少女家人的凶狠毒辣,与青衫客之流又有何种不同? 倘若说,杀害仙音宗箜篌使者,是仙林污蔑你的罪名,那是众人的荒谬大错。 可在这琼海城中,众目睽睽,罪证确凿,你李鱼有什么资格,摆出一副天下人皆欠你的面孔?” 假李鱼面色由青转红,由红转青,张口结舌,终于颓然叹气道:“你骂得对极了,我早已变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干净的李鱼了。 在那活地狱中呆了半年,我也如空惠禅师、刘承久、薛大娘一般,早就忘了自己的本心,满心中疯狂的念头,迫不及待,歇斯底里。呵,日暮途穷,故倒行而逆施也。” 薛逸峰本是满心替胡绛雪抱不平,瞧见假李鱼这番痛苦模样,心中反是生出怜意,只觉假李鱼确实悲惨。原本是仙林冉冉升起的明星,却被老天无情捉弄,再也没有前路可言了。 心念及此,薛逸峰忽然又转过一念,暗忖道:“不对,不对啊。想当初,李鱼与北海驼叟相斗,同样毫无胜算,可是李鱼并没有放弃啊。他就算是死,也没想着放弃。也就是这一缕意志,打动了唐姐姐的心。怎么如今的李鱼,轻易就想着放弃呢?” 便有一道灵光闪过薛逸峰脑海,他顿时跳了起来:“且慢!李鱼,你嘴巴上说得凄凄惨惨,只怕你未必便是李鱼呢!” “哦?”张羽眼神闪过一丝玩味,忍住笑意,问道:“薛公子,你又有什么高见?” 薛逸峰将胸膛一挺,侃侃而谈:“张姐姐,你不晓得,现在的人皮面具厉害得很,模拟得七八分真容,简直以假乱真。 前一次在须安山庙会,我还道那么有缘就遇见了你。谁想是个邪派的丑婆子带着你的面具招蜂引蝶,偏还酷肖逼真,叫我狠狠打了一顿。她这才学乖了,再不敢亵渎你的绝世容颜了。 我瞧着吧,这个李鱼说得天花乱坠,骇人听闻,他若是真李鱼,多半不会撒谎。 可他若冒名顶替,根本不是李鱼,那也许根本没有什么青衫客,没有什么罪山,都是这个家伙胡诌出来的。” “你是傅粉易容的行家,那不如请你去仔细检查一番,看看这是真李鱼还是假李鱼。” 薛逸峰欣然颜开:“包在我身上。就冲着张姐姐行家两个字,我定把事儿办得妥妥的。” 假李鱼哼了一声,只望了上官雁一眼,并不如何抗拒薛逸峰双手在脸上的揩揩点点。 “咦,真是奇了,还真是天生的脸?”薛逸峰仔细检查,更忍着恶心将自己先前的唾沫拭去,反复擦拭假李鱼的脸庞,仍是瞧不出半分破绽。 瞧见这番景象,李鱼愈加心惊:“若不是人皮面具,那除非是……有医术高手将假李鱼的脸精心雕成我的模样,使人无法窥破。可见假李鱼计划周密,做事滴水不漏。” 李鱼本来已有一点怀疑赵月儿,此刻想到“医术高手”,难免又想到了那夸口能够恢复他容貌的天医绝手宋星天。 “假如赵月儿诸番做作,不管是那封信还是她今夜的歌曲,都是佛口蛇心,故弄玄虚,只为蒙骗我的双眼……” 若说这一切都是赵月儿所为,竟是顺理成章,颇有几分可能。 但李鱼转念一想,却又将赵月儿的嫌疑排出。 这种转念,只是一种直觉,甚至只是一种本能。 李鱼不相信这又是赵月儿的诡计。 他的双眼也许会看错,但他的心,应该不会错看。 薛逸峰鼓捣了一阵,张羽喝止道:“薛公子,住手吧。既是行家,真假与否,该有结论了。” 薛逸峰悻悻停手:“好吧,是我弄错了,白忙活一场。”他爽快认错,神态娇憨,又穿着一身罗裙,倒是别有一番可爱,只可惜众人心思万千,无暇欣赏。 张羽眉毛微颤,对着假李鱼道:“你既犯下罪行,便免不了天道惩罚。”轻轻一挥手,将一道红索缚在假李鱼身上:“这驭龙索自然比不了青衫客的困神锁,但你若是妄想逃脱,怕又要让你失望了。” 她复对上官雁道:“霜月仙子,我将李鱼捆成个大粽子,你不会心疼吧?” 上官雁轻轻道:“正该如此,我想李公子也能明白。” 张羽沉吟道:“兹事体大,无法轻率。夜深露重,不宜久处。霜月仙子与胡大侠熬神许久,不妨随我去琼海城主府小住。明日一早,再行商议如何处理李鱼,如何?” 捉拿李鱼这件事,丐门虽是主导,但李鱼有力战擒敌之功,上官雁有开导探秘之功,于情于理,张羽都无法撇开二人。 李鱼正中下怀,上官雁亦是点头致谢:“倒要叨扰琼海城了。” 张羽复对孙统领吩咐道:“今夜之事,暂时只可告诉雪漫天一人。消息走漏半分,唯你二人是问。” 孙统领吓得一激灵,毕恭毕敬道:“小人明白。” 待众人回到琼海城主府,李鱼亦在一间上好客房住下。 他点亮了烛灯,坐在椅子上将今夜所得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只觉得脑子愈加混乱,对假李鱼所言,不辨真假,欲信难信。 正在神思恍惚,忽听扣门声轻轻而起,李鱼遽然一惊,举步打开房门,一眼便瞥见上官雁清眸如星,定定射将过来。 李鱼不由得骇了一跳,忙不迭掩饰慌乱心意,不肯将房门放开:“仙子有何事吗?夜已深更,你我男女有别,总是瓜田李下,若无必要……” “噗嗤。”上官雁连眼中都是笑意,清瘦堪怜忽尔转为楚楚动人:“我瞧胡大侠意态豪迈,却不料犹是书生之见,俗气未除呢。” 李鱼思绪本已紊乱如麻,此刻更感头疼不已,益加将身躯堵住门缝:“仙子若有所命,还请开门见山。” “噗嗤。”上官雁又是一声笑,眼波流转,身子忽然一倾,反将螓首靠近门缝。 眼瞅着四目相撞,肌肤将贴,李鱼慌不择路,身子急急退后三步,双手狼狈而逃,总算放开了房门。 上官雁不由分说就举步入内,轻笑道:“胡大侠说深夜中男女相见,便算是瓜田李下。那若是女子与男子同处一室,更睡在男子的榻上,甚或连衣服都为男子所除,又该如何称呼呢?莫非要称呼为名教罪人?” 李鱼心跳忽然加快,顿觉魂灵无处安放,只有竭力掩饰,故作漠然:“仙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请说个明白。” “何必如此紧张。莫非我长得很吓人吗?”上官雁抿嘴一笑:“我只不过想问问你,上官雁的雁字,是谁家新燕啄春泥之燕还是万里云罗一雁飞之雁呢?” “你……”李鱼张口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意外之中,却又有一丝踏实;震惊之外,却又有一丝欣慰。一切复杂心绪,皆定格为眼前震惊。 上官雁双目含情,幽幽叹息:“梅花过,梨花谢,柳花新。李公子,暌别半年,你变了许多,变得更加沉稳了。可是你依然没变,依然是那个李鱼,不是吗?” (订阅在哪里?打赏在哪里?) 第134章 秉烛夜话(感谢“爱者之贻王小莫”的打赏) 话已至此,再不必遮遮掩掩了。 李鱼面带着一丝苦笑,自我解嘲道:“上官姑娘是如何发现的?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是让你看了笑话。” 当此之际,李鱼笑中带怯,眼中发虚,却不料撞见星眸如水,流睇送情,那强自收束的心绪毫无抵御之力,轰然一颓,重又纷乱如麻。 上官雁嘴唇微启,尚未开言,李鱼已感难以撑持,当即大步跨前,于窄窄距离间匆匆掠过佳人香肩,借着关门的举动,好歹避开了含情双目。 “连薛逸峰都嗅出假李鱼的可疑,知我如你,又怎会错认呢?若真是你,怎会蒙昧初心,残害少女?” 李鱼心怀感激,伸手示意上官雁坐下,反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你真的相信,即便在那活地狱中,李鱼仍能始终不变?” 李鱼不敢直视上官雁容颜,眼神闪烁游移。上官雁却是咬定不放,目光如影随形,再不肯轻离:“我相信!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相信,你是世上少有的澄澈之人。荒山冷月,折翅孤雁,正是惊悸凄惶时候,可是一望见你清澈的眼神,忽然便有了暖意。” “物欲横流,世人多半狼心狗肺,澄澈二字,反是最难得的。”上官雁顿了一顿,柳眉一挑,复又说道:“疏影阁择徒苛严,胡姐姐眼光超绝,我想,也是因为你清澈如水,才将你收入门墙吧。若是单论才学,胡姐姐也不会久久找不到传人了。” 当日李鱼籍籍无名,却得以拜入疏影阁,上官雁那一封引荐信实在立了大功。 与其说,胡绛雪相信李鱼,倒不如说,胡绛雪相信上官雁的判断,愿意给李鱼一个机会。 所以李鱼才有机会接受胡绛雪的“五关考验”,才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 李鱼之才,亦自不俗,然而闭门造车,究竟比不上家学渊源。 仅是第一关,李鱼就有答不出的诗文,狼狈不堪。 按照常例,胡绛雪早就闭门逐客了。 可是胡绛雪却依然让李鱼留下答题,甚至还有意降低题目的难度,想要多看看李鱼的表现。 这正是怀剑公子不平所在:“李鱼凭什么能成为梅花仙子的徒弟,凭什么能得到梅花仙子的垂青?才学容貌家世风采,我哪一样不比他强?”越不解,越愤恨,逐渐演化出陷害之局,必杀之意。 而胡绛雪之所以厚此薄彼,其中一大缘由,便是被上官雁信中所言打动。 “才识可以滋培,心性却难以更易。李鱼此子,追琢有章,温润孔纯,断不会欺师灭祖,忘恩负义。” 是以“明心四问”之后,胡绛雪貌似嗔责李鱼“太过正气太过忘我”,实则心喜无加,庆幸自己找到了传人。 李鱼虽不知引荐信具体内容,但此刻重忆旧事,怎能不知上官雁的知遇之恩,知己之情呢? 他终于正视着上官雁的双眼,诚挚道一句:“上官姑娘,多谢你。” 说来也怪,先前上官雁始终追蹑着李鱼的目光。此刻李鱼束手就缚,得偿所愿的上官雁反是垂下了眼帘,不敢直望李鱼,只低声说道:“谢我做什么,是我要谢你才对。 那夜你舍身相救,于你而言可能再寻常不过,于我而言,却是永生难忘的幻梦奇缘。 你问我是怎么发现你的?你竟不知道你的目光是这么迷人吗? 纵然形貌大变,纵然眼睛不同,可是你眼中发出的光芒,却依然是我魂梦之中那个样子,独一无二,刻骨铭心。 浩浩仙林,茫茫人海,却独有你一人,拥有这样让我魂牵梦萦,情难自已的眼神。 李公子,我对假李鱼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对你而说,你可明白吗?” 图穷匕见,真情告白,此刻再没有矜持,只剩下一片真心。 轰! 李鱼心潮翻涌,脸色大变,却只能移开了目光,用尴尬的沉默来回应上官雁的痴情。 沉默啊沉默,沉默而至于尴尬,叫人情何以堪! 一片真心,换来一晌沉默,上官雁柔肠百结,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又是庆幸。 上一回与李鱼分别,上官雁暗里埋怨李鱼不解风情:爱慕已经那么明显,仙林物议都已捕风捉影,可李鱼就是懵懂无知,无法明白她的心。 难道还能让她这个未尝情爱的女子,不顾羞耻,毫无遮掩,向心上人吐露情怀吗? “我才不要和你当什么朋友,我要当你的女人!” 这样大胆的话,上官雁自然是说不出口的。在李鱼逃难的情境下,上官雁更加没法说出来。 谁料想,当时别后,相见无期。 只有李鱼与怀剑公子同归于尽的消息传来,只有毁容后的李鱼与疏影阁恩断义绝的消息传来。 上官雁抛下摘星楼的一应事务,匆匆赶赴,中途却被魔音宗“荒诞八怪”拦路,在“呕哑嘲哳阵”中困了半个月方才挣脱,那时,仙林中已没有李鱼的消息了。 纵然勇敢到不再含蓄,纵然放肆到尽情倾吐,但能够听这番话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梅花过,梨花谢,柳花新,半年啊半年,不是轻飘飘的消磨,而是活生生的折磨。 身体消瘦,芳心枯萎,偏偏还不肯就此放弃,四海列国,荒芜走遍,总还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终于在此夜,什么礼节仪态,什么矜持羞涩,全都滚一边去吧。 “我不要再错过了!” 上官雁将沉淀了半年的相思捧出来,隐隐泪光,幽幽叹息,来换取心上人一个答案。 李鱼的回答,是沉默。 因为明白,所以沉默。 “他终于知道,我对他的情意!他终于知道,我是想当他的女人,而不是什么朋友!这个傻瓜,总算开窍了,我是多么欢喜啊。” 因为拒绝,所以沉默。 “他知道我的情意,却保持着沉默。那当然是因为,他根本不肯拿我当女人,却苦于没有一个理由来开口婉拒。哈,我一片痴情,却是错付流水。我不只是可笑,更是可怜,我该多么难过啊。” 因为煎熬,所以沉默。 “他为人磊落,做事分明,本可以直接拒绝我,而他却犹豫了。这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他想要用来拒绝我的理由,却忽然发现无法说出口? 从我一进门,他就对我躲躲闪闪,根本不敢看我。 他不是在讨厌我,而是没办法承认自己对我有情! 是不是这样? 莫非他是有喜欢别的女子吗? 但他却不敢直言,是不是因为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莫非他…… 但无论如何,他既然不敢昭告天下,便说明他还有一些顾虑,说明他的感情还没有真正尘埃落定。 无论如何,我还有一丝机会。我是该庆幸的啊。” 上官雁心思细腻,竟于李鱼的一晌沉默中分辨出三种答案,更是将心思一转:“如今多事之秋,他本身已是头昏脑涨。 我若是此时迫他剖析明白,反将彻底葬送这缕似断非断的情丝。不如以静制动,润物无声,先让他无法甩脱这情丝,到最后总会让他明白谁才是真正为他好。” 红烛高烧,情肠牵扯,李鱼犹在费神筹措用词,既想要明确拒绝上官雁,又不想让上官雁感到难堪,只可惜搜肠刮肚,似乎也难以两全其美。 却听上官雁轻笑道:“那假李鱼也真是好笑。他装模作样,自以为得计,可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真正的李鱼其实就站在他面前。他若是知道了,嘴巴里一定可以塞三个鸭蛋。” 上官雁忽然退避三舍,将话题绕到假李鱼身上,让李鱼不由一怔,暗忖道:“上官雁这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我态度迟疑,所以她主动给我台阶下吗? 她是一位大好姑娘,我此刻必须与她说个清楚,免得耽误了她。” 李鱼正待负荆请罪,说明自己心有所属,上官雁此时又已抢先说道:“李公子,假李鱼用你的身份扯谎,你竟能够一直忍耐,到了关切之处,也没有暴露身份,甚至都没有主动向假李鱼问过一句,所以我说你更加沉稳了。 只是,假李鱼所言,真真假假,似乎能因为他是冒名顶替,就漠然懈怠。李公子对此有何高见呢?” 上官雁既然提到正事,李鱼倒不好强行带回儿女私情。只是他本来就没有头绪,此刻又是心中烦乱,自然没有什么看法。 他不由偷眼瞥了一眼上官雁,发现她眸中闪烁智慧光芒,知道她已有论断,便恭恭敬敬道:“我还真是搞不清楚假李鱼的用意,还请上官姑娘为我指点迷津。” 上官雁眼中瞧得分明,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我及时堵住他的嘴巴,不然他那些明确拒绝的话说出口,我就不尴不尬了。” 她一边侃侃而谈:“从假李鱼的态度来看,青衫客与空翠岛,并不是空穴来风。假李鱼特意点出空惠禅师、薛大娘等人的名字,也是要让众人相信,他并不是在胡说八道。倘若空翠岛并无罪山,并无空惠禅师、薛大娘等人,那是一敲即破,假李鱼根本没必要撒这个谎。 姑且认定假李鱼人假话不假,从假李鱼口中,至少可以知道三条信息。 第一,青衫客修为超迈,用心病态,将一众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二,空翠岛架构严密,层级分明,青衫、银袍、白袍乃至罪民、贱民各有司职。 第三,空翠岛存在多年,神秘诡异。诸如空惠禅师、薛大娘等人,皆是数十年前消声觅迹的前辈高手,可见空翠岛至少延续了数十年。但多年来空翠岛密不透风,并不为仙林所知,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如今空翠岛韬晦敛锋,蓄势不发,恶迹并不彰显,但只要青衫客心念转换,诸多高手被迫为其所用,其势当如雷霆千里,洪水滔天,轻易无法收拾。” 听到上官雁的分析,李鱼心中一动,总算想明白了,为何直觉上不去怀疑赵月儿:“魔音宗与仙音宗势成水火,多年来恩怨难解。 倘若真是魔音宗搞出那么多名堂,仙音宗不至于数十年来毫无所觉,任由空翠岛壮大如此。 同样,魔音宗也绝不会坐拥高手而不用,让仙音宗如此轻松就坐稳十大门派的位置。 (感谢“爱者之贻王小莫”兄弟的大额打赏! 很开心扇花录又多了一个真心喜欢的读者。 因缘偶遇,雪泥留爪,既是读者的欢喜,也是作者的欢喜。) 第135章 和你一起(感谢“爱者之贻王小莫”的打赏) 眼见李鱼现出思索神情,上官雁眼波流转,打趣道“李公子,我是抛砖引玉,你也该说出你的看法呀。” 一问不知还勉强说得过去,但若是一问三不知,却要让人看扁的。 佳人青眼有加,只可以是“无福消受”,而不可以是“无能消受”。 若因自身朽木不可雕而让佳人蒙受“识人不明、有眼无珠”的羞辱,那便是天大罪过。 上官雁的眼神怀着期待之意,李鱼心神大震,将杂念排空,竭力去抓住脑海中那一线光亮。。 上官雁所言与假李鱼所言,化成无数桃花,落英缤纷,回旋如舞,电光火石间,已是推演了数十遍。 那一线光亮,也在神思辗转中,如愿以偿落入李鱼掌中。 李鱼双眼扫去了迷惘,布上了自信“青衫客确实神秘确实可怕,却并非无法战胜。假李鱼若不是一叶障目,无能看破青衫客的底蕴;便是无中生有,有意渲染青衫客的惊怖。” “哦,愿闻其详。” “假李鱼既然是假,那么他的真实身份,要么是青衫客的爪牙,要么是青衫客的俘虏。 他若是爪牙,一切所言皆是耸人听闻,不足为信,根本没必要为之自乱阵脚。 当然,我与上官姑娘看法相同,更倾向于认为假李鱼人假话不假。 假李鱼极有可能真正体验过活地狱的凄惨,真正由仙林名宿而沦为卑贱罪囚,所以神态才能那么逼真,语气才能那么沉痛。 换言之,假李鱼那些话,多半是在他的真实经历上套上了‘李鱼’的假身份。 正因为他不是有意说谎,所以众人才觉得兹事体大,才觉得无法轻断。 在假李鱼的描述中,在众人的臆想中,青衫客堪比仙神,是无法抗衡的存在。 可是,我仔细想过了,青衫客并没有到强大到生杀予夺、随心所欲的地步,至少并没有假李鱼说的那么可怕。 假李鱼遭遇诸般折磨,好比惊弓之鸟,难以驱散内心阴影,免不了会一叶障目。 好比是一个普通百姓,会把筑基期的劫匪视作地狱阎王。劫匪并不是真阎王,却因为超越了百姓的理解范畴,让百姓陷入彻底绝望,下意识将劫匪描述成凶神恶煞。” 上官雁现出赞许的表情,嫣然一笑“然则李公子何以断定,青衫客并没有那么强大?须知空惠禅师、薛大娘等顶尖高手,目前仍在青衫客掌握之中呢。” 李鱼胸有成竹道“自然也是从假李鱼口中得知。青衫客对付假李鱼,雷霆一击,漫不经心,何等爽快直接。 可是,青衫客想要对付师父,却要迂回环绕,故意用假李鱼催生师父的疑虑,希图引动师父前往空翠岛。 可见青衫客根本没有信心对付师父,没胆量前往疏影阁一试锋芒。 他只能在空翠岛布下天罗地网,依靠天时地利为自己增加信心。由此可见,青衫客虽然主动挑衅,心内已然怯阵了。 所以我才说,青衫客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脱离师门的李鱼,本该避嫌而称呼胡绛雪为梅花仙子。但在上官雁面前,却仍以“师父”两字称之。 这当然是因为李鱼下意识中已把上官雁当成知己腻友,故而推心置腹,毫无保留。 这一点称呼上的细微差别,李鱼自己都未必留心,但上官雁心思玲珑,自然不会错过。 她满心欢喜,将幽怨都深埋起来,眉飞色舞道“李公子所言,与我所想不谋而合。 虽然这一切设计,都可以说是青衫客的阳谋,体现了青衫客的过人谋略。但他不敢直面胡姐姐锋芒,那是毫无疑义的。 我们甚至可以有个大胆假设,空惠禅师等人也是被青衫客诡计所害,而不是因为修为差距而落败。” 李鱼点了点头,并不因为上官雁的赞许而放松心情“但一切皆只是猜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总要亲眼去看一看,才知道是真是假。” 上官雁闻弦歌而知雅意,虽然心中早有猜测,此刻仍不免一丝担忧“所以,你已决定了要去空翠岛?” 李鱼语声平淡从容,但语气斩钉截铁“有事,弟子服其劳。青衫客点名邀战,我这个当徒弟的总得替师父接下这一场。 就算不为师父,单为青衫客制造出一个活地狱,我李鱼也立志要将其摧毁,不再让这种丧心病狂的肮脏所在留存人间。” “好!”上官雁眸中异彩连连,拍手赞道“我想和你一起。” 话语似曾相识,这回却轮到李鱼摸不清上官雁路数“一起?上官姑娘,你也要去空翠岛?” “那是当然。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我当然要陪你去。” 上官雁不假思索的话语,再一次激荡李鱼心湖。 假李鱼或有夸大之词,青衫客仍不是易与之辈。 李鱼不惜一死,也要踏足空翠岛,那是因为他早有牺牲的决心。 可是,上官雁呢? 她竟也要将生死置之度外,竟也要像莽夫一般,去碰个头碰血流! 上官雁站起身来,伸出纤纤素手,剪刀轻剪烛芯,背对着李鱼,道“李公子,你有所不知,我早已辞去霜月尊者的职位。 既是闲云野鹤之身,自可以随意遨游天地间。 呵,掌门师姐知道我心已不在摘星楼,痛快就答应了我的请求。所以,我才能够及时赶来琼海城,总算见到了你。” 上官雁说得淡然,其中深情处,叫李鱼又是一阵心虚,一阵心疼。 这番话不算太直白,但结合上官雁的消瘦憔悴,结合上官雁对张羽对假李鱼说的那些话,李鱼自然能猜出七八分来。 摘星楼何等所在,霜月尊者何等尊贵,可是上官雁说放就放,非但不留恋权位,更将摘星楼大业撇在一旁。 为了寻找李鱼的下落,上官雁这半年过得很辛苦。 可是现在的上官雁,显然是满足的。 正如上官雁自己所说,似乎,似乎,再没有什么心事了。 剪刀已然移开,烛花犹在摇晃,似乎仍在感慨上官雁的牺牲,叹息上官雁的痴情。 上官雁却话锋一转,转过身的同时也将话题更换“李公子,你想去空翠岛,自然要从假李鱼身上下功夫。但目前假李鱼却是在丐门手上。你可猜得出,芙蓉仙子她现在做什么?” 聪明的女孩子,既懂得亮出态度,也懂得适可而止。 李鱼感激而又惭愧,偷眼瞥了下上官雁的表情,更借着正事驱开了杂念,叹息道“你我秉烛夜谈,芙蓉仙子当然也无法安寝。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再次感谢“爱者之贻王小莫”兄弟的大额打赏! ps,“有事,弟子服其劳”,出自《论语》,原意是说孩子服侍父母长辈之道。孔夫子意思是说,服侍父母,不只是要替父母做事,最关键态度要好,发自内心才叫孝。 但是古文中常有“断章取义”的用法,例如《诗经》在辞令场合,每每曲解了诗词原意。 把“弟子服其劳”理解为弟子帮助师父,并非本书原创,前人早有这种断章取义的用法。 有些读者喜欢吹毛求疵,但有时挑毛病不在点上,一笑。) 。 第136章 担了虚名(求月票) 第二天清晨,红日初升,钱师爷来到上官雁房前,半弯着身子,恭恭敬敬喊道:“霜月仙子,早膳潦草备下,请随小老儿前往快心厅。” 说罢此言,钱师爷一挥手,与众手下急急退开数丈,齐刷刷背转过身躯,耐心等待上官雁梳洗打扮。 孰料屋中寂寂,上官雁直如未闻,半晌无声。 钱师爷心中嘀咕,却不敢催促,正在猜测间,忽闻十数丈外“嘎吱”一记轻响。 钱师爷与众手下循声而望,惊诧却见上官雁白衣飘袂,天香映发,竟从“胡玉风”屋中缓步而出。 “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众人皆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六张脸无一例外皆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好一似天翻地覆,荒谬绝伦。 便连无辜的脑子也被惊诧的眼睛所连累,连带着变成一团团浆糊了,只知道愣在当场,麻木迟钝。 上官雁神采奕奕,嫣然一笑:“有劳钱师爷了。” “仙子折煞小老儿了,此乃小老儿的荣幸。”钱师爷好歹经过风浪,总算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又行了一礼。 他弯腰同时,又偷眼一瞥跟在上官雁身后的李鱼,竭力保持淡然,道:“胡大侠,小老儿正打算扣门惊扰。早膳粗陋,胡大侠可要原谅琼海城接待不周啊。” 李鱼虽然襟怀坦荡,但被这一大片目光暗瞄偷猜,心下仍不自在,也只得故作不知,笑着拱手道:“有房住有饭吃,已感琼海城盛情。钱师爷却还这般客气,鄙人真要惭愧无地了。” 快心厅内,张羽坐在主位,薛逸峰、琼海城主雪漫天陪坐在客位,等待上官雁与李鱼入席。 上官雁与李鱼方才现出身影,雪漫天正欲起身相迎,薛逸峰已迫不及待埋怨道:“哎呀,上官姐姐,你怎么一整晚都呆在他房里呢?有什么要紧事情,值得谈论到天明?” 薛逸峰出言唐突,一石激起千层浪,瞬让众人的目光集中于上官雁与李鱼两人身上。 钱师爷本以为上官雁之所以在李鱼屋中逗留,是因为早起无事,与李鱼窜门闲谈。谁料想,上官雁居然一整晚都在李鱼屋中! 此中暧昧态度,委实惊世骇俗,钱师爷纵然极力忍耐,还是忍不住“啊”的低声惊呼,待到醒悟失态,已是来不及了。 他只好假装镇定,对张羽等人一并行礼:“诸位贵客慢用,小老儿先告退了。”与众手下匆忙离开大厅。 雪漫天则是目光复杂,既有些艳羡,又有些惘然,更多的则是一种警惕。 昨夜从孙统领口中得知“胡玉风”力战擒下“李鱼”,较之初见,雪漫天对胡玉风的评价已上了一层楼。此刻得知上官雁这般看重胡玉风,雪漫天更笃定胡玉风另有过人之处,偏又一时无法窥破玄机,不由得心思浮动,暗作决断。 这时薛逸峰双手乱摇,已是焦急说道:“哎呀,上官姐姐你不要误会,人家可没有无礼窥探。实在是夜来睡不着觉,无聊得紧,便打开了窗户,结果看到你们两个影影绰绰的。 天地良心,我真没有偷听啊。上官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你功力通玄,我有没有偷听,你难道察觉不出吗?” 薛逸峰似是怕上官雁误会,语声在埋怨之外,又带有一点自我辩解的焦急腔调,瞬间将前一刻的质问语气消解殆尽,显得颇为滑稽。 张羽目光若有深意,轻轻笑道:“霜月仙子与胡大侠昨夜瞧都不瞧对方一眼,我还道你们两人有所嫌隙,原来是另有体己话要说呢。” 事关上官雁清誉,李鱼不想让上官雁难堪,情急之下,少不得编出些不高明的谎话:“李鱼之事,牵连重大,鄙人适逢其会,实在无法安睡。深夜踱步到门外,恰见霜月仙子亦在月下散步。鄙人一时斗胆,便与霜月仙子攀谈起来。因为寒气上涌,鄙人便请仙子入屋一叙。能与仙子秉烛夜谈,暂时抛开烦恼,真是三生有幸。” 李鱼这番话错漏百出,譬如两人门外邂逅,何以能一直谈到天明?孤男寡女,怎会不避嫌疑,整夜共处一室? 但李鱼既然给出了解释,众人虽然心内狐疑,却不便继续追问了。 就连薛逸峰也半信半疑,点了点头:“我就说嘛,确实李鱼说的那些吓人话,让人根本睡不着觉。早知道,我也来与你们一起聊天了。” 从直觉上来说,薛逸峰觉得上官雁对待“胡玉风”,不同寻常,太过用心,甚至这两人之间还有一种不清不楚的纠葛。 但从理智上来说,薛逸峰没有理由去相信自己的直觉。 上官雁昨夜还对“李鱼”真情流露,怎会转眼间就变了态度,不去探问“李鱼”情况,反去和胡玉风谈话一整晚?看来上官雁密会胡玉风的行为,多半是在替摘星楼招揽这个新出名的高手了。 其实上官雁既敢夜访李鱼,便不准备瞒住众人,早拟好了一番说辞。 只是此刻见李鱼笨拙的想要洗脱两人关系,而众人眼中疑虑难除,上官雁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痴痴想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只是担了点虚名,惹了点狐疑。哎,什么时候,我与他真个如愿,能够大大方方的,那才是幸福呢。” 昨夜上官雁询问李鱼这大半年行踪,李鱼基本照实直说,只略过一些儿女情长。譬如赵月儿的书信,譬如唐柔雨的推许,李鱼都是下意识省略过去。就连这次假李鱼的事情,李鱼也略过了赵月儿的示警,只说是白鹭堡提供的消息。 但上官雁心细如发,李鱼纵然有心不提,她却已然有所明悟。李鱼言语支吾之处,反是她费神思索之时。 她更有一种危机感和迫切感,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路边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世人皆知道这璞玉能开出玉来,却不相信这块璞玉会开出上品美玉。 只有她这个玉匠慧眼识珠,懂得其中可贵,正准备精心打磨时,却忽然来了其他玉匠,嘴边说着惊人之语,说这块璞玉将成为冠绝天下的和氏之璧,手中更磨刀霍霍,想要将这块璞玉从她眼前夺走。 “很显然,李鱼现在并没有接受她们的爱,同样,他也没有接受我的爱。 他心中,应该只有……胡姐姐一人吧。 所以他将魔音宗主、冰雪仙子等人都隐去了,他觉得自己一心一意,没必要说这些风花雪月。 可是爱这个字,谁真正说的清楚呢? 既有隐瞒,便有波澜。 若我不采取主动,非但取代胡姐姐的地位,更连他心中这些波澜都无法扫去。 到那时,只怕连现下的这点虚名,我都无法拥有了。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李鱼啊李鱼,你我最早相遇,你的感情归属,也只能是我一个人!” 这般想着,上官雁心中好笑与心酸的情绪,都化为了自信笃定,洒然一笑,对出言戏谑的张羽回击道:“芙蓉仙子好奇我与胡大侠的谈话,殊不知我们谈话的内容便是你芙蓉仙子啊。 我与胡大侠皆有一个预感,芙蓉仙子将准备亲自前往空翠岛一探究竟。不知芙蓉仙子以为然否?” 137章 石破天惊 张羽并不如何吃惊,轻笑道:“我这点小心思,自是瞒不过方家手眼。”纤手殷勤示意:“两位快请入座,这琼海水晶虾饺趁着热气吃才是一绝,若是热气消尽,风味便将大减了。” 桌上点心堆陈,琳琳满目,皆是李鱼前所未见之佳肴。然而口中吃着珍馐,心中想着要事,这一顿早餐便失去了该有的乐趣。 昨夜李鱼推断张羽连夜返回丐门,与众人商议青衫客之事。而上官雁则更进一步,笃定张羽将力排众议,以身犯险,亲上空翠岛一探究竟。 此刻张羽话中别有所指,谈笑自若,较之昨夜上官雁胸有成竹,运筹帷幄,虽是隔空交锋,却将芙蓉仙子与霜月仙子的风采彰显无疑,更刺激李鱼内心深处燃起争雄之念:“我智慧不足,见识不足,但我乃昂藏一丈夫,岂可在气势上输与女子?李鱼啊李鱼,你须得尽快成长起来!” 琼海城主雪漫天却是五味杂陈,连脸上神情也不自觉微微变化,无法掩饰心绪翻腾:“芙蓉仙子竟要亲往是非之地,这可真是惊人之举,出乎我之意料。 眼前圣儒门大乱,正派暗涌不止,邪派虎视眈眈。仙林兵戈在即,各大门派均是谨小慎微,不敢轻举妄动。 空翠岛纵然包藏祸心,却非当务之急。若是主次不分,将本是置身事外的空翠岛引入争端,那绝对是得不偿失,非智者所取。 更何况,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即便真想对空翠岛动手,也得派人打探清楚,审断李鱼所言真假,查验空翠岛实力究竟,才可有的放矢。 丐门竟放任芙蓉仙子漫赴险地,难道忘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若是芙蓉仙子稍有差池,非但是丐门之祸,更将是仙林正派之祸了! 话说回来,丐门如此安排,倒是免了琼海城一场劫难。事情出在琼海城,本以为琼海城无法置身事外,将被迫成为丐门试探空翠岛的棋子。 芙蓉仙子敢于自任,并不轻易牺牲琼海城,琼海城自然投桃报李,忘不了这份恩义。” 雪漫天偷偷一瞥张羽神情,心中又是一动:“瞧眼前芙蓉仙子胜券在握的神态,竟让人忘却青衫客的诡异恐怖,忍不住去相信她真可以力挽狂澜,弥平隐患。 难怪芙蓉仙子年纪轻轻,已在丐门中赢下如斯威望,被誉为丐门中兴之人。 我先前还道人云亦云,以为她全仗着张泥土老帮主的帮衬而成名,却到底小看了她!” 众人均知重头戏将在饭后揭晓,是以这一顿丰盛早餐,只是草草用过,并不如何享受。 就连好动多言的薛逸峰,也只是闲话几句,便即默默填饱肚子。 待众人在议事厅依序坐定,明桃、飞雨、天雪、乱流四名丐门女弟子将假李鱼押上堂来。 张羽目放神光,单刀直入:“李鱼,你是真想死还是假想死?” 经过一夜冷静,假李鱼已然没有那么激动,他环顾着众人,淡淡答道:“死只有前后之分,何来真假之别?” 张羽哂笑道:“此言大妙。你既已服下毒药,又不能完成青衫客交付的任务,所以昨夜撞地之举,是想早死而脱离苦海吗?” “你们若给我一个痛快,我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张羽微微摇头:“无论前后真假,到头来,谁能逃过一个死字?只不过,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李鱼,你既有死的决心,为何不死得轰轰烈烈,却要像个懦夫一般,以撞死而逃避恐惧呢?” 假李鱼身躯大震,灰败的眼珠中迸发出一丝活气,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你竟想要……” 张羽从座椅上站起来,目光灼灼,坚定无疑:“不错,我正是要会一会青衫客。不但是我,霜月仙子与这位胡大侠,也有意要去捋一捋虎须呢。” “不,不用白费力气了。你们根本不足以与青衫客对抗。”只是一瞬间,假李鱼的眼神已然黯淡无光,依旧是困于绝望。 上官雁这时也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满怀期待:“千古艰难惟一死,李公子,你既然不怕死,为何要害怕面对青衫客?” “上官姑娘,你不懂青衫客的可怕,他简直已不是人,而是……” 李鱼忽然截住了假李鱼的声音:“不管青衫客是妖是魔,至少我可以保证,在他动手之前,我会先了结了你!” 假李鱼不由愣住,一霎沉默之后,忽然扬起了头:“好,我愿意带你们前往空翠岛。只希望你到了青衫客面前,尚有勇气举起你的剑。” “我一向说到做到。”李鱼想到此行凶险,那一股子不肯认输的倔强反倒窜腾上来,语气收束不住豪放,壮思飞扬,直冲九霄,引得众人深受感染,纷纷侧目。 尤其明桃、飞雨那四名女弟子,恍惚中如见张泥土豪放笑容,均是不由自主想道:“这胡玉风修为不强,气势倒是十足,教人不敢怠慢。” 张羽对着假李鱼道:“事不宜迟,此刻就动身前往空翠岛吧。” 假李鱼冷笑道:“自投罗网,偏还迫不及待,那是连老天爷也无可奈何的。”目光转向上官雁,喟叹一声:“上官姑娘,你为何非要趟这趟浑水呢?” 上官雁轻轻道:“人固有所痴,所谓淡然,不过是未痴之时。真到了痴心的地步,哪顾得上罗网与浑水?” 她这话看似解答假李鱼与上官雁、雪漫天诸人疑惑,实则是对着李鱼而说。柔情不尽,胜过千言,又在李鱼心坎上印刻了一道痕迹。 张羽却是笑道:“相遇即是有缘。既然碰上了这桩怪事,总得去亲眼瞧个分明。走吧!” 这笑声自信横放,李鱼心头亦是一震,恍如石破天惊,忽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假李鱼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为了对付师父。但若他真要对付师父,怎会如此轻易就改弦易辙,半途舍弃了师父这个目标,而决定将我们带上空翠岛? 假李鱼故布疑阵之下,真正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丐门和芙蓉仙子! 不然的话,假李鱼为何不出现在其他地方,偏偏要出现在丐门势力下的琼海城?” 想到此处,李鱼的目光不由投向了张羽。 此时张羽的眼神余光亦自朝李鱼而来,四目一时相会,犹如天心之云,遽然投影在波心之中,交汇之时,光亮互换,酿出一番心领神会。 只见张羽又是一声哂笑,当先举步,跨出了议事厅。 明桃等四名亲信女弟子押着假李鱼,急急跟出门去。 第138章 无功受禄 李鱼、薛逸峰等人相继跟出,忽听身后雪漫天喊道:“胡大侠稍待,在下尚有薄礼相赠。” 李鱼止住脚步,回顾道:“多承美意,只是鄙人无功不受禄……” 雪漫天先一声大喊道:“钱师爷,将那照夜雪狮牵至庭中。”然后对李鱼道:“胡大侠擒下李鱼,为琼海城除去一害,十万百姓皆感恩情,怎能说是无功受禄?这照夜雪狮素能腾云,瞬息千里,不逊于御气之法,差可成为胡大侠助力。” 雪漫天话中的拉拢之意,李鱼自然听得明白。而雪漫天所赠坐骑,恰为无法御气的李鱼所需,足以解决出海的一大难题。 此刻大事在身,本不该拒人千里,但一旦接下馈赠,便欠下了雪漫天人情,是以李鱼一时踌躇。 “既然城主有心要送,你还犹豫什么?”薛逸峰一嚷着,一边急不可耐窜出门去:“早听说照夜雪狮好看得紧,不想琼海城中竟也有一只。” 李鱼心念一转,也不扭捏作态,对雪漫天抱拳道:“多谢城主。” 这时钱师爷已将照夜雪狮牵至中庭,内心中大为惕然,暗忖道:“此物颇通灵性,城主花费数十万金方才购得,一向爱愈性命。仆役稍有疏漏,城主便要大发雷霆,刑罚过情,叫人不寒而栗。想不到这般轻易便要送人,可见城主所谓爱愈性命,竟是做不得数的。 也是,想在这个无情世道中存活,哪还有什么个人喜爱?只盼他别轻易牺牲我这条老命罢。但真到了那时候,多半也无可奈何,脱身不得……” 只见那照夜雪狮一体雪白,全身竟没有一根杂毛,尤其双目神俊,使人在温驯而外,能够清晰感受其不凡意态。 薛逸峰一瞧见照夜雪狮,双目直发出光来,不由分说,就伸手去摸狮背皮毛,口中啧啧称叹:“好可爱的狮子!” 上官雁忽然微笑道:“琼海城能有如此规模,城主功不可没。” 雪漫天亦是朗声而笑:“红粉赠佳人,俊狮酬英雄。这坐骑得自御兽门,在琼海城中却是埋没了身价。若它能够口吐人言,也当欢喜不尽。” 雪漫天之所以不惜血本,不但因为上官雁与张羽皆对李鱼礼遇有加,更因为深受李鱼胆气感染,心中对李鱼颇为高看。仅是李鱼那种欲与青衫客一决高下的气势,便已让雪漫天觉得李鱼奇货可居,故而曲意接纳。 只可惜,照夜雪狮却完全没有开心的样子,它抗拒不得薛逸峰的抓挠拉扯,无奈发出声声低吼,神态颇显委屈。 张羽忍俊不禁,呵斥道:“薛大少爷,你还不收回你的爪子?它若是生气了,可就不肯出力了。” 薛逸峰悻悻松开了手,意犹未尽道:“这狮子真是不错,太漂亮了。要不然,你这狮子转卖给我如何?”这一问却是对李鱼而发。 张羽摇了摇头:“眼下可不是你瞎玩的时候。”复又对那四名女弟子吩咐道:“既有这坐骑,众人都可省些力气,一并乘坐雪狮吧。”然后她才向李鱼征询道:“我等喧宾夺主,胡大侠总不会拒绝这不情之请吧?” 照夜雪狮的身躯并不比骏马大多少,如何乘坐这许多人? 李鱼正在疑惑间,却见张羽轻拍雪狮背部,笑问道:“小家伙,倒是忘了问你的意见。你意下如何呢?” 到底是美佳人胜过臭男人,照夜雪狮欢快吼叫一声,身躯猛然涨大十倍,然后温顺弯下了脖颈。 众人跃上狮背,转瞬乘风而去。钱师爷心思起伏,问道:“城主,你认为他们此行如何收场?小的终觉芙蓉仙子冒失了一点,若是真有损伤,琼海城依旧逃不了丐门追责。” 张羽虽有明令,禁止雪漫天将事情外传。但雪漫天听完孙药秋统领禀告,便连夜找来钱师爷参详。钱师爷虽然多番谋算,也仍预测不到张羽竟会突出奇招,直往贼巢而去。 雪漫天目望长空,慨然而叹:“八大仙子中的两位携手并肩,天下虽大,都可去得。你我先前都太过小瞧这些仙子了! 那醉眼看花主人排出八大仙子之名,好事之徒皆只从美貌上着眼,却不知这些女子将左右未来仙林大局。 梅花仙子击败圣儒门主的风采不消说了,光是她这回以静制动的应变,已让人深为叹服。再如霜月仙子不声不响来到琼海城,你我竟是毫无所觉。 十年卧薪尝胆,却让人家如入无人之境,哎,你我其实早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寄居之身,又何惧追责呢?” 钱师爷诚惶诚恐,躬身请罪,同时又语含怨恨:“是小的无能。但那孙药秋处处掣肘,每每横插一脚,小的……” 雪漫天一摆手道:“孙药秋有丐门长老支持,于丐门平衡之策外更滋生出野心来,那是再正常不过。但此人志大才疏,无足可观,你我处处受制,只是因他狐假虎威罢了。” 钱师爷心念转动,连连点头:“小的瞧芙蓉仙子对城主颇为器重,对孙药秋则是不屑一顾,连早宴都不许孙药秋参与。 若是芙蓉仙子坐上了丐门帮主之位,城主或可大刀阔斧,扫除敝政,让琼海城进为海内名城。 芙蓉仙子此行若能马到功成,她在丐门中的威望当再一步提升。可是,思及青衫客可怕之处,小的还是放心不下…… 倘若李鱼之言属实,芙蓉仙子所要对抗的,乃是比整个丐门更要强大的庞然大物啊!” 雪漫天眼神闪烁,忽然笑道:“你没瞧见我将照夜雪狮送给胡玉风吗?我可是非常看好他啊。两大仙子都对他青眼有加,她们不可能同时看错人的。我有一种预感,他将成为扭转乾坤的关键人物。” 李鱼众人坐在照夜雪狮之上,经由假李鱼指点方向,飞过茫茫海面,看遍渺渺风光,转眼已是半日。 假李鱼指着前方的翠绿岛屿道:“那便是空翠岛了。”他的语声既有兴奋,又有恐惧,显示着复杂波动的心情。 李鱼寻目而望,只见那岛屿云遮雾罩,单以轮廓而言,竟比琼海城还要阔大,只是远远瞧去,并未发现有罪山之类的高峰错出。 薛逸峰抚着照夜雪狮的皮毛,笑嘻嘻滑过一溜,道:“总算到了,该让我们会一会这个神秘莫测的青衫客了。” “吼!”雪狮略带不满的吼叫一声,缓缓降落于岛上。 李鱼正准备跃下雪狮,心头忽生警兆,猛然却见假李鱼毫无征兆地挣脱开“驭龙索”,掌中化现一道黑色真气,在短窄的距离间,向着上官雁的后背疾袭而去! 驭龙索是丐门秘制法宝,一旦缠上,叫人无所逃逸。 而此刻,假李鱼却轻而易举崩断了驭龙索! 尤其让人意外的是,本来毫无真气的假李鱼此刻真气如潮,威势凶狠,在意外仓促中,竟祭出了避无可避的一击! 第139章 叶落知秋 李鱼与上官雁早就对假李鱼提防在心,便是张羽、薛逸峰、丐门四弟子也多加戒备,外松内严,不敢懈怠。 只是假李鱼也非弱敌,所作所为不只是出人意表,更叫人在吃惊而外不得不生出佩服之意。 要知假李鱼身陷罗网,势单力薄,一路安分守己,显示出他乃是知机而动的明智之士。 眼下众人刚刚抵达空翠岛,假李鱼尚未联络到岛上援手,却已望见了黎明前的曙光。 以常理而论,假李鱼定是伺机蛰伏,等到岛上援手出动,才是里应外合的反扑之时。 换句话说,空翠岛没有现出端倪之前,假李鱼不会有所异动,众人也不必太过紧张。 毕竟假李鱼已熬了一路,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可偏偏假李鱼不按套路出牌,抓住众人因观察空翠岛而分心的刹那时机,选择在照夜雪狮背上偷袭,于不可能中创造出可能来,手段之高明,眼光之毒辣,堪称神来之笔。 此刻张羽与薛逸峰刚落在地,不及回援;李鱼欲落未落,心神松弛;丐门四名女弟子更是全无防备,措手不及,假李鱼觑准此时动手,无异于给上官雁出了一道大难题。 若是上官雁纵身躲闪,那么假李鱼这道凶戾真气,将会顺势袭向李鱼,后果无法估量。而若是上官雁回剑格挡,真气震荡横散,那四名女弟子不及抵御,恐怕要横尸当场,势将无法转圜。 性命攸关之际,若换做他人,说不得只好牺牲他人而保全自身,在事后为四名女弟子留下一声假惺惺的悲痛叹息。 但上官雁乃是天之骄女,自不会叫假李鱼称心如意。 当日上官雁身中剧毒,犹能突破“森罗狱”阎君、罗刹、孟婆三大顶尖高手围攻。假李鱼的猝然一击虽是刁钻狠辣,大大出乎上官雁之意料,但若以情势凶险而论,其实算不得什么。 电光火石间,上官雁并没有去瞧张羽眼神,心头却涌起一股强烈直觉:“张羽之所以没有飞身抢救四弟子,乃是想要掂量我的能为。 相信她与我一样,所震惊的并非假李鱼的真实修为,而是假李鱼的伪饰和心计。所谓叶落而知秋,青衫客虽未现身,却又让我们多了一层忌惮。” 说来复杂,其实千钧一发,一切兔起鹘落,皆在一瞬间。 只见上官雁以掌代剑,纤手轻描淡写,往背后挥出一缕清风,却是一招“手可摘星辰”,蕴刚于柔,以正御奇。 这一招以气势而言,只是盈盈一水间,默默无声响;以效果而言,则是四两拨千斤,控鹤又擒龙。 挟怒而来的黑色劲气一遇到这缕清风,恰似雪狮子向火,瞬间没了毒辣狂嚣,只有乖乖臣服,被迫做出云淡风轻,傍花随柳的娴静模样。 却闻假李鱼得意发笑:“上官姑娘,可怜你情意绵绵,到头来错付良人。到现在你还蒙在鼓里,白便宜了我一桩奇缘!” 声音响在天边,身影鸿飞杳杳,却原来他偷袭是假,撤退是真。 假李鱼自度不是众人敌手,偷袭也绝不可能真正得手,是以毫不恋战,靠着那一掌牵制了众人目光,身形早已纵飞入云。 上官雁此时已将怜月神剑握在手中,冷冷道:“自作聪明。你也配冒充李鱼?” 一招“四边伐鼓雪海涌”,怜月神剑寒光顿生,模拟出自然肃杀景象,霎时寒气连云,杀伐四起,将十路云路全数锁住生机。 “啊!!!” 凄厉的哀嚎响彻天际,更见黑烟滚滚,如同蛟龙闹海,于冰封绝地中挣得一丝苟延残喘,跌跌撞撞冲向东南方。 上官雁星眸闪过异色,冷笑道:“翻天蛟龙腾,原来是‘三绝书生’。哼,自甘堕落,泯心附邪,纵有再多负罪悔恨,也只是自欺欺人。” 三绝书生以字书之道参悟修炼之道,号称“掌绝、步绝、书绝”,十年前名动天下,算得上年轻辈的一流高手。 只可惜,三绝书生与天洋门主一战后便彻底消失,世人都以为三绝书生已与天洋门主同归于尽,想不到他竟是困于空翠岛,更已被青衫客所用。 三绝书生所使兵刃,并非扇子,而是“紫晶龙须笔”。不过三绝书生亦是博览群书,对诗词烂熟于心,假扮起李鱼来倒算得似模似样,不失为上佳人选。 薛逸峰也听过三绝书生的名头,此刻自然大吃一惊,心头忽生忧虑:“连三绝书生都折服于青衫客,莫非我们还是来得鲁莽了?本以为有张姐姐与上官姐姐,再加上我与胡玉风,根本不必怕什么青衫客,但现在……” 要知三绝书生当年能够闯下偌大风头,全靠一身本事得来,真正名下无虚。他以李鱼的身份行事,更伪装出毫无真气的模样,一直没有施展真正绝学。 若是三绝书生使出“三绝神功”,上官雁纵然能够取胜,却绝非如此轻易了。单看三绝书生能够逃过上官雁必杀一击,便可管中窥豹,知道此人绝不简单。 薛逸峰正在思绪起伏,那头照夜雪狮忽尔低吼一声,身躯缩小了数十倍,好似一头白猫儿大小,“扑啾”一下跃到了上官雁肩膀,两只前爪与那红红舌头一起快速摇动,倒又像只小狗模样,可爱滑稽之状,当真妙趣横生。 原来刚才三绝书生突下杀手,照夜雪狮首当其冲,无端成为城门池鱼,只消沾得一点黑色真气,便要成为地狱冤魂。好在上官雁春风化雨,以柔和手段化解霹雳雷霆,避免了一场祸事。 照夜雪狮颇通灵性,知道是上官雁救了自己一命,是以对上官雁分外亲昵。 张羽哂笑道:“看来这小家伙还真聪明,这么快就知道谁是女主人了。” 上官雁正将纤手轻抚照夜雪狮的小脑袋,乍一闻言,没来由心中乱跳,连脸上也是飞起红云,那副慌乱模样,瞬将前一刻从容应对杀机的天外仙子洗换为羞意不胜的娇憨少女。 张羽又是一笑:“既然假李鱼身份揭破,你这个真李鱼还带着面具做什么呢?” 李鱼心知瞒不过张羽法眼,何况此刻胡玉风的身份已然无用,略一犹豫,便伸手将面具摘除,真李鱼倒做假李鱼模样,坑坑洼洼一副丑样子。 瞧着这张伤痕遍布的脸,上官雁却是满眼欣慰,连那羞涩都舍去了,只将目光盈盈锁定李鱼那清澈双眼,永远也不要让它们离开了。 三绝书生这个假李鱼已经让薛逸峰惊诧莫名,胡玉风这个真李鱼又忽然恢复真身,更让薛逸峰惊愕失色。 薛逸峰那两只眼睛只差要飞出来,死死盯着李鱼的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只觉得恍如梦中,跌足道:“这真是让人家脑子发昏啊。怎么回事啊这是,这是大变活人吗?” 然后薛逸峰又是佩服又是疑惑,问向张羽:“张姐姐,你也太神了吧。你是怎么知道,李鱼就是胡玉风,胡玉风就是李鱼的?” 第140章 七杀之阵 张羽目望东南,神态雅闲,笑道:“胡玉风若不是李鱼,霜月仙子焉能忘机放情,与他彻夜长谈? 薛大公子,你竟没有注意到,在这狮背之上,霜月仙子是与李鱼站得更近呢,还是与三绝书生站得更近?” 李鱼唯恐张羽诸人生出芥蒂,解释道:“非是有意相瞒。只因三绝书生用意难测,为防打草惊蛇,只好暂时用假名现世。” 张羽将目光从东南方移回到李鱼脸上,依旧笑道:“久别重逢,你侬我侬,那是人之常情。我虽不解风月,却也不至于怪罪鸳鸯。” 话虽是对李鱼说的,打趣的却是上官雁。 张羽与上官雁一同列名“八大仙子”,虽无角逐争锋之意,却有相行媲美之心。上官雁天香国色,居然垂青于毁容的李鱼,张羽虽然事不关己,心湖中却不免多了几分涟漪。 薛逸峰经张羽提醒,想通了其中关窍,忍不住一拍脑袋,叫嚷道:“对啊对啊,上官姐姐刚刚那一句‘自作聪明’,说明她早已辨明李鱼真身,我居然没有听出来!上官姐姐在琼海城只认识了胡玉风一人,胡玉风自然便是李鱼了!” 他更忍不住向上官雁埋怨道:“上官姐姐,你瞒得我好苦,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真真是……” 上官雁与薛逸峰并无交情,闻言也不答话,反是莲步轻移,落落大方,不避嫌疑,与李鱼更靠近了一些,暗忖道:“迷离局势,终是要见真章了。” 薛逸峰的语声亦是戛然而止,目光霍然,直向东南方望去,口中喃喃有声:“还真是穿着银袍,三绝书生居然没说谎话。” 只见七名银袍人裹挟着杀气,急急踏云而来,横冲而来的更有无上震怒:“大胆狂徒,竟敢踏足空翠岛!” 张羽秀眉一扬,朗声道:“我等想要一晤青衫客,烦请尊使通报。” 这七名银袍人五女二男,年纪各不相同,为首的满脸皱纹,已是老妪模样,其余六人,风神俊秀,眉目皆佳,瞧打扮都在中年以上。 那名老妪听到“青衫客”三个字,眉间煞气突现,怒声道:“好哇,将你们统统杀了喂鱼。” 李鱼心中一惊:“这些人神态恼怒,看起来并不欢迎我们的到来。明明是青衫客设计吸引我们来此,为何银袍人如此反应?莫非其中尚有蹊跷?” 但张羽既然在此,李鱼自觉才智不足,虽然心中纳闷,并不出言相询。他相信更上官雁、张羽等人必然能够妥善处理,故而选择静观其变。 银袍人敌意肆张,张羽并未因此变色,从容道:“看来岛上确实有这么一名青衫客了。总得见一见这个奇人,才不枉我们走这一遭。” 老妪干笑一声:“既为了青衫客而来,废话不必说了,你们非死不可。”手中紫檀龙头拐杖一摆,吩咐道:“这两个女子颇是难缠,众人全力以赴。” “且慢动手,只怕内中尚有误会。”上官雁眼眸流转:“实不相瞒,我等乃是误中奸计,被人引入了空翠岛。你我若是不分皂白就死命厮杀,有心人定是笑破肚皮。” 内中一名银袍女子,神色变幻,对那老妪劝说道:“大姐,我看她们气质出尘,不像是寻衅闹事的。只怕一切都是那人的手脚,还是从长计议……” 老妪斥道:“老四糊涂!别人既已划下道来,咱们还能畏缩怯阵吗?你忘了空翠岛的规矩不成?” 她脸上煞气愈加浓显,眼中更是射出电芒来,对张羽众人下了最后通牒:“老身不管你们是有心还是无意,既来到空翠岛,便只有死路一条!这就是空翠岛的规矩!” 另一名银袍男子附和道:“正是,宁可杀错,不可放错。” 薛逸峰发觉自家被三绝书生戏耍,心头已然愤恨不平,更听到老妪等人的嚣张言语,愈发恼怒,叫嚷道:“死老太婆,还怕你们不成?” 李鱼亦是怫然不悦,越众而出,将心中那股怒气直抒于口:“诸位不审情势,妄动刀兵,先由我来领教高明。” 老妪嘿然哂笑:“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还来单独求战。以为是擂台比拼吗?”笑声中,龙头拐杖一掩,一道银光张牙舞爪,直接冲着明桃、天雪两名女弟子而去。 其余六名银袍人不敢违命,各展绝学,六道银光分往众人袭击。 一时间光华闪耀,劲气锐腾,风和日丽的空翠岛一变而为腥风血雨的修罗场。 “诸位且请退开一旁!”李鱼大声疾呼,手中惊现隐藏多日的桃花扇,一招“五色云车驾六龙”,红光一瞬化开,如同天女散花,花开七朵,一力承担下七道夺命银光,撞碰出轰然雷鸣。 李鱼之所以大胆约战七名银袍人,实非有意逞强。 盖因这些银袍人不辨是非,盛气凌人,激发了李鱼心内惩强除恶之念,再也不管实力差距,定要亲手匡扶。 当然,李鱼之所以抢先出战,也有偿还琼海城人情之意。琼海城主慷慨赠送照夜雪狮,李鱼虽然不推拒,毕竟有“无功受禄”的顾虑。 如今李鱼眼力匪浅,非是吴下阿蒙,自然瞧出这些银袍人真元深厚,修为高明。正因如此,李鱼便想效仿“田忌赛马”之道,以自身逼出银袍人路数,让张羽能够以逸待劳,窥破玄机。 丐门乃是琼海城事主,这番抛砖引玉,或可有助形势转好,聊报琼海城恩情。 这便是李鱼定要独战七人的原因,在李鱼认为,乃是势在必行,当仁不让。 只是,连李鱼自己也没有察觉,他之所以独战七人,仍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逞强之意。 上官雁对李鱼青眼有加,李鱼自觉有愧伊人。而张羽的调侃,薛逸峰的惊诧,落在李鱼耳中眼中,更让他心中略觉不快:“众人都觉得上官雁不该喜欢我吧,毕竟我不过是江湖残余,不足一观。只是却连累了上官雁,害得她要被众人非议腹诽……” 这种微妙心理,与李鱼在仙音宗擂台为了胡绛雪声名而殊死搏斗,其实是一般无二。李鱼想要通过证明自己,来证明上官雁眼光不虚。 而这种潜意识中的逞强,其实已代表着上官雁在李鱼内心的分量。 只不过,李鱼自己无暇深思,却想不到这一层用心了。 上官雁心细如发,又兼旁观者清,反是能够瞧出端倪。 眼前一夫当关的李鱼,分明便是仙音宗擂台上万众瞩目的耀眼存在。 上官雁不由得芳心大慰,神情欢喜,开开心心道一句:“李公子,切不可再行逞强。” 她口中虽然这般说,身形却是身疾退数十丈,与张羽等人暂时作壁上观,放任李鱼独面狂澜。 银袍老四本无真正杀意,动手也只是碍于形势。但一瞧见李鱼那副心雄万夫的模样,涵养再好,也不由怒火三丈:“遍天下英雄,都无人敢蔑视空翠岛!狂妄至极!” 老妪煞气冲天,怒极而笑:“瞧见没有,何止是欺上门来,更已骑上头来。嘿嘿,空翠岛可不是任人撒野之地。七杀之阵,杀杀杀杀杀杀杀!” 本书只欢迎花钱订阅和打赏的真读者。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 第141章 我相信他 银袍老四与老妪说话之时,众银袍人并未停下攻势。待老妪说出“七杀之阵”时,众银袍人心头凛然,更是招数大变,威风劲荡,构成天杀地绝的噬人罗网。 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一众银袍人虽觉得李鱼太过狂妄,虽觉得李鱼不自量力,却不会以懈怠大意迎战。 更何况,李鱼能在仓促中化消七道银光,足证手段不凡,叫一众银袍人在藐视之余,又添了几分重视。 是以老妪一下令便是最强悍的“七杀之阵”,于众银袍人而言,那是正中下怀。虽有些牛刀小用,却可以避免阴沟翻船,不失为上上之策。 除老妪使用拐杖,其余六名银袍人的兵器分别为飞花针、锦罗帕、判官笔、阴阳钩、海钓竿、月牙刺,样式特异,路数玄奇,非是仙林一脉,尽显海外流风。 更让人惊诧的是,七名银袍人的银光真气源出一脉,而又各自不同,好似同一发源地的水流,经泥沙而为洪流,经雪地而为寒流,经火山而为怒流,似是而非,质本性异。 尤其这七杀之阵,乃是银袍人素所习练,配合无间,倚为空翠岛护岛秘宝。但见得杀阵之中,奇绝处如阴风透骨、弱水渗泱,凶猛处若狂浪扑蛟、狂雨摧林,明攻暗袭,银光杂诡,正是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不肯饶过李鱼一处要害。 李鱼无法御气腾挪,不便闪避,虽然尽展神思诀妙招,仍是寡不敌众,无力抵御功参造化的玄奥杀阵。 仅仅片刻,李鱼已是后背流血,左肩受伤,右臂带彩,完全落在下风,情势岌岌可危。 就连丐门四弟子也已看出这个七杀之阵威力无穷,摄魂夺魄,并非李鱼所能抗下,不免忧形于色。 若是李鱼还逞意气,一味强撑,不消片刻,便要遭殃亡命了! 薛逸峰神色焦急,忍不住向张羽进言:“张姐姐,难道我们就真的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李鱼丧命吗?” 张羽哂笑道:“莫非薛公子已看出七杀之阵的破绽,有把握破了这个怪阵?” 薛逸峰跌足道:“张姐姐你都还没法子,我哪成啊!但众人合力,总比李鱼单打独斗更有胜算吧。他,他真的快要死了啊!” 张羽又是“噗”的轻笑出声:“你若真着急,便不该问我。”嘴唇一努,美目亦饶有兴味瞥向上官雁。 这意思显然是说:情系李鱼的上官雁尚未发话,旁人又何间焉? 薛逸峰微微一怔,随即大声嚷道:“上官姐姐,你许不许我出战帮助李鱼?” 银袍老妪嘿嘿怪笑,嘲弄出言:“早该一窝蜂齐上了!生死之间,还要你谦我让,叫敌人各个击破吗?” 上官雁却是星眸泛彩,定定望着浴血奋战的李鱼,语声轻柔而语意坚决:“我相信他。” 一言淡然,两字相信,无声心疼,无上欢喜,此刻柔肠百转,正是情关千叩,灵心万勘。 李鱼的逞强,李鱼的执拗,李鱼藏得死死的用心,她都懂得,她都相信。 因为,她是他的知己,他亦将注定成为她的知己。 他逃不掉的。 天上人间知己,赖有使星郎宿,照映比尘寰。 霜月仙子上官雁的“使星”与“郎宿”,不在天上星辰,而在眼前李鱼。 人道他丑陋不堪,她却觉妩媚可喜。 若不是与他邂逅相遇,悠悠尘寰,凭寄百年,都只是霜寒月冷,独斗婵娟,何来星辉,何来暖意? 薛逸峰不识上官雁心意,心下大是不满,嘟囔道:“要是命都没了,相不相信还有什么用?得,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也不来管了!” 要知薛逸峰素来爱美,对于李鱼那张丑陋面孔,本该不屑一顾,对于李鱼的性命,更该漠不关心。 但李鱼毁容之前,乃是天下少有的俊美容颜,薛逸峰好生羡慕,有“恨不能亲见绝色”之感。如今秀颜已逝,臆想犹在,对李鱼仍具亲近之意。 又兼李鱼对薛逸峰男扮女装的行为并不厌恶,反是赞叹有加,薛逸峰自然又多了几分好感。 更加上身陷险地,众人唇亡齿寒,李鱼好歹是一名有力战将,李鱼之性命与众人之性命实乃息息相关。 因此之故,薛逸峰大为关切李鱼的安危。孰料张羽气定神闲,上官雁稳若泰山,反倒显得他薛逸峰胡闹多事。 薛逸峰平白惹得一肚子闲气,索性也冷眼旁观,再不去想李鱼死活了。 “噗!” 眨眼间,又是一道银光侵入李鱼体内,迫李鱼激出一口殷红鲜血,连身形都猛然晃动,好似下一瞬便要气绝倒地。 伤势蔓延脏腑,李鱼却是毅然不退,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此番出战,乃是要逼出银袍人破绽,若是劳而无功,死也不肯心甘!” 痛楚越是强烈,信念越是炙燃,负隅顽抗中铺陈豪雄矜夸,穷途末路处铸就坚韧张狂。 神思诀有如神助,随心而流,唱出一阕感天动地的壮歌:“若比咿嘤念如意,乌江战死尚英雄。” 银袍老妪眼光何等毒辣,察觉李鱼乃是强弩之末,暗忖道:“他看似越战越勇,实则回光返照,已不足为观。 倒是那两个绝美女子,始终从容不迫,连我都无法窥破底蕴。不妨借此丑汉的性命,震慑这两个女子的心神。” 主意打定,老妪暴喝一声:“七杀夺魂!”身躯拔地而起,连同拐杖银光,直窜向李鱼。 其余银袍人得到老妪指令,两人正面突击,两人飞腾在天,两人侧翼猛攻,俱皆凝聚十成真元,锁住李鱼全盘生机,定要毕其功于一击。 霎时阴风呼啸,银光暴涨,如同银蛇腾窜,恐怖乱舞,声势后来居上,更盖过桃花扇的浓艳红光。 李鱼眼中迸发光芒,嘴角更逸出一丝冷笑:“来得正好。” 他对周身夺魂银光视若无睹,桃花扇猛然脱手,直冲银袍老妪而去。 原来这七杀之阵攻守皆备,每个银袍人皆得同伴掩护,七道银光真气更相辅相成,无论是出招方位还是出手节奏,合七人之不同力量而如一人之运转自如,循环流转,无懈可击。 七名银袍人实力有高有低,而枢纽关键则显然在于老妪。老妪眼光最准,修为最深,更是阵中发号施令之人,得到众银袍人层层护卫。 以常理而言,自当避开锋芒,攻敌薄弱,或许还能找出秘阵破绽,侥幸脱出重围。 但李鱼兵行险着,反其道而行之,偏要去碰一碰老妪这块硬石头:“擒贼先擒王,只要将老妪击溃,七杀之阵必将阵脚大乱,不攻自溃。这便是我唯一的机会!” 可是,重伤在身的李鱼,连实力最弱的银袍老六的攻势都无法挡下,又如何能够击败最强悍的老妪,如何能够挣得这一线转机? 强弱悬殊,即便是三岁孩童,都知道此刻绝不能攻击银袍老妪,知道逞匹夫之勇,只是以卵击石,徒然牺牲。 倘若有人真要出此昏招,简直是蠢之又蠢,死不足惜。 而李鱼却偏偏选择这一条蠢路,选择当一个无谋匹夫。 因为,李鱼所想的,不是保全自己的性命,而是击破这个玄奥诡异的七杀之阵! 所有人都知道,我无法撼动老妪分毫。 连我自己都知道,伤势沉重的我,已没什么可能击败老妪,却反而要饱受其余银袍人的杀戮。 可是,这是我唯一破阵的机会。 一往无前,再无后悔。 生死咫尺,李鱼身躯与意志已至极限,灵心与神思却辟出新天地,舍却身躯,独寄神思,一招“君不见,夸父逐日窥虞渊,跳踉北海超昆仑”,以玉石俱焚的可笑之举,驱遣万古不磨的英雄意气。 藏锋多时的桃花扇,今日才得以重遇故主,本以为酣畅淋漓,大显身手,孰料桃花飘零,生死垂危,陷入前所未有的死地。 于死地,于绝境,桃花扇与李鱼惺惺相惜,亦是脱胎换骨,挥洒滚烫心泪,发出苍劲龙吟,变潇洒而为激越,洒赤血而郁红光,桀骜不驯,一意横行,瞬将天地染成血色。 “这,怎会有这样的人物!” 老妪瞳孔遽然缩紧,完全料不到李鱼竟敢这般横冲直撞,更料不到已是砧板之鱼的李鱼竟是这般强大。 眼见红光如龙,势不可挡,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妪居然感受到了恐惧。 前所未有的恐惧,带着死亡讯息的恐惧。 心神大震之下,老妪倏然变招,果断放弃击杀李鱼之念,纵身疾退,不敢直面锋芒。 狼狈窜逃同时,她更将龙头拐杖仓皇抛出,试图阻挡桃花扇的决绝杀势。 第142章 大威天龙 察觉情势危急,飞在半空的两名银袍人匆忙变招,将袭向李鱼的两道银光中途改辙。判官笔皱鼻回援,月牙刺蹙眉斜护,强行截阻桃花扇杀势,奢望为老妪赢得喘息之机。 无奈惊弓之鸟,怎敌得大威天龙? 好比寒冰投海,两道银光尚未触及桃花扇,早被红光震散。纵然一心护主,可怜师出无功,不及体会龙吟声中“雕虫小技”的嘲弄,已先在对影凄惶的羞愧中黯然退场。 这时老妪的龙头拐也已迎上桃花扇,银光为求自保,不遗余力,红光为求破阵,不肯相饶,两道光华轰然而撞,胜负立判。 万年生长、无坚不摧的紫檀龙头拐杖竟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重蹈同侪覆辙,纵有万般不可置信,却终究化为万缕细尘,从自然而来,复又归于自然,仓促结束这无可奈何的一生幻梦。 桃花扇贯彻李鱼“夸父逐日”之志,当真所向披靡,辟易诸神。虽遭遇连环阻击,威势未曾稍减,红光愈加漫盛,不由分说追上老妪,光芒耀闪间,得理不饶人,已将老妪整条右臂砍下! 须臾风云变幻,怪阵迎刃而解。 一旁薛逸峰却无暇拍掌叫好,眼中心中全部是李鱼的性命。虽然他早已告诫自己不要去关心李鱼死活,但此刻被冥冥中一股悲壮气息感染,仍是情不自禁,大声疾呼:“小心啊!” 那四名银袍人惊诧于李鱼玉石俱焚之举,却并未临时变阵,仍以李鱼为垓心,四面围城,再倾杀气,誓要彻底斩断李鱼生机,为老妪讨回颜面。 先前四道银光张牙舞爪,裹挟呼啸阴风,已然突进至李鱼身前,眼瞅着就要将李鱼撕为碎片! 而新发四道银光亦是不甘落后,紧紧追上,明知道多此一举,却还是谨慎异常,不留下死灰复燃的可能。 李鱼既无护体真气,又无保命手段,此刻心力耗竭,无从抵御,自然只剩一条死路!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本书只欢迎花钱订阅和打赏的真读者。 上官雁装作淡然,其实心悬战局,未有一刻懈怠。 七杀之阵神秘莫测,上官雁仔细端详,竟还是瞧不出阵法破绽。 先前那银袍老妪又刻意激引众人助阵,说不定阵法另有玄机,贸然入阵非但破不了阵,反可能拖累李鱼,是以上官雁并不轻举妄动。 更何况,李鱼既要磨砺自己,上官雁便随君心意,不到危急关头,绝不愿打扰李鱼战意。 “我相信他”四个字,早已表明了上官雁的态度。 但上官雁依然低估了李鱼拼死破阵的决心。 就像银袍人料不到李鱼竟会放弃防御而孤注一掷,上官雁也料不到李鱼竟会意气用事,做出不顾后果的糊涂之举。 所有人都料不到,有为之身,竟这般轻易被李鱼抛弃。 这世上,真有这样视死如归的人? “你视死如归,可是,我不允许你死啊!” 上官雁后悔不迭,怜月神剑焦急挥动,试图为李鱼寻出一线生机。 奈何事发仓促,哪怕星月剑法神妙独步,哪怕上官雁剑术通玄,也已是鞭长莫及。 倾尽天下的剑气,虽然强势化消了银袍人后发的四道银光,却已经晚了半瞬,来不及阻止前四道夺魂夺魄的银光! 这一瞬间,上官雁浑身冰冷,万念俱灰,更涌起与李鱼同死的念头:“错了,错了!我为什么要坐视你独面难关?生死无情,瞬息万变,我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笨蛋,我来黄泉陪你好不好?” 蓦然却见红光万道,灼灼如桃花,在李鱼身上无端盛开,轻而易举震散了银光,将银袍人的期待无情击落,将上官雁的悔恨温柔抚平,将薛逸峰的关切潇洒接下。 那远在数十丈外的桃花扇,没有任何真气波动,没有任何轨迹移动,此刻竟已毫无征兆落在李鱼掌中! 同时桃花扇中更摇出一道红光,却是一招“披霄决汉出沆漭,瞥裂左右遗星辰”,宛若天龙下凡,势不可挡,在众人瞠目结舌中,斩断了那叫嚣着“宁杀错不放错”的银袍老三的一条右臂。 这一切说来复杂,其实电光火石,兔起鹘落,皆只是瞬间之事。 银袍老三右臂掉落之时,老妪因为断臂巨痛而发出的凄厉惨叫才刚刚飞向天际,薛逸峰也才刚刚将“小心啊”这三个字完全送出嘴唇。 眼前景象太过惊人,何止出人意料,简直神乎其神。丐门那四名女弟子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个个“哇啊啊”疯狂叫喊,莫名其妙而又兴奋燥热。 原来李鱼舍命一搏,不过是愚公移山,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曾去考虑成败得失,只知道如此做才不会后悔。 但那一招“夸父逐日窥虞渊”,先是震散拦路银光,再行击碎龙头拐杖,终是斩下老妪右臂,充斥意气,挥洒豪情,他人固觉匪夷所思,李鱼自家亦是预料不及,深受震撼。 眼前杀机到来,心内却是豁然开朗,生死顷刻,李鱼意外领悟神思诀新境界,真正明白“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的道理。 神思诀有言曰:“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关键将塞,则神有遁心。”意思是思想感情能够统率无尽想象力,而如果思想僵化,感情枯竭,想象则必将阻塞。 而如果涵咏真情,顺乎心意,如天降雨,如日东升,一切自然而然,那么便可以神用象通,挥洒自如。 换句话说,神思诀之所以能够以诗词感应天地之气,突破常人认知规范,关键不在于想象之神思,而在于志气之充盈。情越真情越浓,越容易“心想事成”。 依照神思诀所言,参悟此理至于深处,“天人合一,我即宇宙”,庶几可达到真正“神思”的境界。 李鱼自然还达不到这种神妙境界,若不是生死关头的执念与情思,他也无法寻获这种真情浓情。 但较之对阵银袍人之前,李鱼对于神思诀的领悟可说是突飞猛进,招数威力自然也水涨船高。谷中修炼半年,让李鱼明白“有我”与“无我”。此刻顿悟,却是让李鱼明白,无论有我无我,皆只是一情字耳。 当他使出“夸父逐日窥虞渊”的时候,那一瞬间,他不但是李鱼,同时也是夸父附体,壮心如潮,威力无穷。 而他心念动处,“披霄决汉出沆漭”,瞬间牵引桃花扇落在掌中,自信摇出红光,斩断银袍老三右臂,同样是拜神思诀的新境界所赐。 七杀之阵既破,大局已定,李鱼忍住身上痛楚,朗声说道:“此番动手,非我所愿。我等误中奸计,并非有意寻衅,诸位尽可明察。何妨请出青衫客,共同参详,以期揪出幕后黑手?” 众人来到空翠岛,乃是为了解决青衫客这个隐患。如今情况有变,李鱼自然不会妄下定论,更不会遽下狠手,一股脑杀光银袍人。但这群银袍人不问是非,咄咄逼人,让李鱼好生厌恶。 所谓“以战求和则和存,以退求和则和亡”,李鱼选择将银袍老妪和老三的右臂斩下,已然表明众人态度:“我等既不好战也不惧战,只想求一个真相”。 老妪灌下一枚丹药,止住了痛呼,神色复杂,长叹一声:“是我们丢人现眼了!”她打个手势,命银袍人收起敌意,然后道:“若你们真想要见青衫客,便往东南竹林深处,青衫客就在竹林小屋中。我们先行通禀一声,你们稍事休息,自行前来吧。” 说罢,手势一划,在老四的搀扶下,飞空而去。老三亦在老六扶持中勉强稳住身形,临去之际,送上一声由衷赞叹:“尊驾好神通,我是心服口服。” 上官雁早已飞身至李鱼身旁,运转“归元诀”真气,为李鱼疗复伤势。行功已毕,复又给李鱼喂下两颗星芒丹,嗔道:“李公子,你太过极端了。我们一起想办法就是,怎能如此乱来?下次你可不许再逞强了。” 她貌似嗔责,而心内实是骄傲,是以眼角眉梢既带着后怕的余悸,又带着雀跃的欢喜:“李鱼他以一人之力而破掉七杀之阵,让那群神秘银袍人输得服服帖帖。经此一役,他真正足以在仙林扬名立万了。” 李鱼不敢胡乱承诺,只是尴尬笑了一声,却对张羽道:“我自作主张,将银袍人放脱,还请仙子勿怪。” 张羽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李公子所为,正是最佳决策,我又何怪之有?更何况,这七杀之阵,玄奥深邃,轻易不可拆破。若不是李公子拼死力战,只怕众人都要丧命于此,众人非但不会怪你,反而要感谢你呢。” 她这番话说得诚挚已极,使人一听便知道乃是肺腑之言,非是客套伪饰。 薛逸峰亦是眉开眼笑,激动难抑:“我的好哥哥呀,先前你擒下三绝书生,我还不太服气来着,现下我是真服你了。谁要是不服你,我先打他十个大耳刮子!” 李鱼一边谦逊,一边暗忖道:“上官雁叫我不可逞强,只怕我是做不到的。 若非这场极限之战,焉有此时进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话一点不错。 师父修炼神思诀,那是若有神助,不必经历而自能明悟。而我修炼神思诀,则需要在实战中不断体悟。 正如诗词之道,李太白之天才放逸,万古少有;而孟东野之苦吟成癖,世以为律。我既无太白之天分,便该有东野之勤勉。” 李鱼休息一阵,对众人道:“我的伤势并无大碍,还是早点前往竹林小屋,免得主人空等。” 照夜雪狮颇为灵性,主动变大身形。李鱼与上官雁上了雪狮之背,其余人则是御气而行。 数里之地,转瞬即至。众人飞在半空,脚下一片竹林,翠绿欲滴,秀颖清新。 薛逸峰正要发出感叹,忽觉体内真气空空荡荡,霎时跌落云端,不得不发出一声惊慌大叫。 与此同时,张羽与四弟子亦是无端丧失真气,犹如风筝断线,狼狈跌入竹林。 就连照夜雪狮也遭遇诡异,体内妖力瞬间消失,突然变回小猫儿大小,不由自主下坠,当真是四肢无措,恐惧乱吼。只是这吼声有气无力,再没有威风可言。 上官雁身形随之翻落,觑准方位,先将小雪狮抓在手中,再伸手去抓李鱼的肩膀,不料李鱼已先伸出手掌过来,更听李鱼焦急喊道:“上官姑娘,情况有异,快拉着我的手,不可走失。” 上官雁心中一甜,一时间中,只是想道:“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和你分离的。” (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心貌求,心以理应。出自《文心雕龙·神思》。) 第143章 夫君安好 意外突如其来,众人无一幸免,纷纷跌落。所幸众人身在半空,只高出竹林数丈,下坠之势便不算猛烈。又有繁茂竹叶缓冲,虽然一个个摔得七荤八素,却未曾伤筋动骨。 李鱼紧攥着上官雁手掌,察觉翻覆难免,如何能让上官雁遭受困顿?仓促中手掌一引一带,竟将上官雁拉至怀中,同时双腿斜蹬竹身,将身躯勉强放平,让后背与泥土结结实实磕碰,总算护得佳人无虞,不教仙姿染上一点凡尘。 但霜月仙子仍是失去了冷傲仙姿,非但真气空空如也,连气力也溜之大吉,浑身软酥一团,只芳心鹿撞,咚咚作响,嘴唇微张,气息慌乱,活脱脱是人间少女乍喜乍羞模样。 吐气如兰,喘息可闻;含情脉脉,明眸善睐。李鱼心中不能无感,压制绮念同时,更泛起无声叹息:“曾经沧海难为水,李鱼此生,终究是对不住你。” 此时上官雁趴在身上,仪态颇为不雅,李鱼不敢耽搁,连忙将上官雁躯体轻轻推开,随即翻起身来,询问道:“上官姑娘,你无碍吧?” 张羽从泥土中挣起身子,一身红袍斑斑点点,多有沾染。她不去拍掉泥土,眼睛先瞥向不远处的上官雁,但见竹影疏间,白衣无尘,竟是首次涌起羡慕之念,随即自省道:“张羽啊张羽,你奋力独行,从不知寂寞彷徨为何物。到了此际危难,却去羡慕她有男人扶持吗?莫非你心里,仍在幻想着一个男人吗?俗念不脱,尘心未死,今日记一大过!” 却听薛逸峰叫嚷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真气怎么就突然不能使用了?张姐姐,你也是一样吗?” 明桃诸女一边哎呦呼痛,一边打量着四下环境,叽叽喳喳,狐疑猜测:“也没见敌人暗算啊。莫非是这竹林有问题?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李鱼已暗中试过神思诀,发觉心神已然无法沟通天地之气。换言之,他与其他人一般,已是毫无神通的凡夫俗子了。 他口中不言,眉间却不免现出忧色,暗忖道:“难怪银袍人退得如此干脆,原来真正的杀阵竟是这毫无杀气的竹林。我们全都失了战力,若是再碰上他们,好比羊入虎口,连反抗都不能够。” 张羽微微思索,便即有了主意,掷地有声道:“眼下只能暂时退出竹林。这竹林有些古怪,大家切不可分散。” 众人依言聚拢,前后相望,沿着竹林小径快步而奔,试图离开竹林,返回西北方岛岸。 跑了数十步,李鱼心中忽动,脱口而出:“困神锁!” 薛逸峰本是心神不宁,倒被李鱼吓了一跳,伸手拍了拍自家胸口,吁了一口气,下意识问道:“好端端的,提什么困神锁?”随即恍然大悟,惊叫道:“你是说,你是说……” 众人无法使用真气,岂非正是困神锁的效用? 只不过困神锁是一条黑森铁链,而眼前竹林却是一条条无形锁链。 薛逸峰不由想起三绝书生叙述困神锁时候的恐惧与凄惨模样,心中没来由一阵慌乱,大声嚷道:“糟了糟了,我们都没有真气,岂不是成了待宰羔羊,全都性命难保了吗?” 张羽回转身来,微微一笑,既回应李鱼,又为四弟子释疑:“不错,只怕这便是三绝书生引我们上空翠岛的用意。” 上官雁与李鱼并肩而行,目光依依,只在李鱼身上,闻言并没有任何波澜,显然早已想到困神锁了。 张羽眼眸余光瞥到上官雁的神情,不由忖道:“上官雁果然是我的劲敌,但她深陷情爱,等若放弃逐鹿天下的资格。这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呢?” 这念头一闪而过,更已察觉薛逸峰与四弟子心态失衡,士气大挫。无奈张羽也没有破局之策,只好以微笑提振众人信心,云淡风轻道:“若是我们能在银袍人到来前离开竹林,谁是待宰羔羊,还说不准呢。” 薛逸峰一拍脑袋:“对啊,我们刚飞到竹林上空就掉下来,距离竹林出口不过百来步。赶紧走,赶紧走!” 张羽心中却是一叹:“银袍人比我们早到竹林,照理应该守株待兔,埋伏妥当。而今银袍人没有守在竹林,想是另有安排。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我们绝不可能轻易离开这个能够禁锢真气的诡异竹林。否则,银袍人绝不会白白错过良机。” 只是这个想法不便说出,说出来非但于事无补,更会滋生绝望之情。一旦众人懈怠意志,自暴自弃,那才是真正祸事临头呢。 果然,众人跑了小半炷香时间,眼前仍是密密竹林,一派翠绿,映目自凉。 就算是走,也该走出竹林了,何况是发力奔跑? 一株株分明是普通竹子,为何构成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铁心与众人为难? 薛逸峰娇生惯养,筋疲力尽,再也忍耐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到了此时,只觉希望全无,不但身体吃不消,连精神也扛不住了。 好在薛逸峰做事虽然直率,毕竟不是傻子:“此刻我若是再胡乱叫嚷,让他们也跟着我泄气,破坏了勉强维持的士气,那就真没有希望了。” 因此之故,薛逸峰非但没有说什么“等死吧”之类的丧气话,连“跑不动”之类的牢骚话也不发一声,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气。 那四名女弟子也感体力不支,眼见薛逸峰停了下来,亦是有样学样,停步不前。 张羽见状,对众人道:“轻易是走不出竹林了,大家先休息一会。” 四弟子听出张羽话中的无奈之意,面面相觑,本想出言安慰,却又不敢开口相劝。 这一趟出海之行,虽嫌仓促轻率,但一行人皆是仙林翘楚,智勇双全,无论遇见何种危机,都可轻松应付。 李鱼一人便击破七杀之阵,张羽、上官雁两大仙子甚至都不需要出手,更让四弟子认为此行有惊无险,依旧将上演马到成功的惯例。 谁能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竹林,居然将成为众人的断魂之地? 连一向智珠在握的张羽也不知如何破局,四弟子怎能不惊心动魄,怎能不惴惴不安? 敌人不动刀兵,自家一败涂地,眼前骇人听闻的事实,借着竹叶摇动,化成天地间神秘最诡异最可怕的魂灵,嬉笑着嘲讽着威吓着,飘入众人心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张羽一开始就让众人结伴而行,避免了迷路失散之忧。 李鱼暗忖道:“银袍人久久不现身,杀又不杀,放也不放,他们是何道理?离开竹林是不必妄想了,我们又该如何行动? 要不然,调转头去,往东南方竹林深处而行? 银袍人不是说深处有间小屋吗?真要是见了青衫客,问明真相,也许还能柳暗花明。 但银袍人态度狠辣,又被我砍了两人手臂,他们会轻易放过我们吗? 我们已无自保能力,贸然前往小屋,岂非自投罗网?” 李鱼只觉头昏脑涨,不免摇了摇头,低声求助上官雁:“上官姑娘,你有什么想法?” 上官雁亦是摇头,嘴唇靠近李鱼耳朵,低声道:“我亦是一筹莫展,只有两点推测。 其一,三绝书生所说的青衫客,多半不是空翠岛上的青衫客。这两派势力互相敌对,而银袍人一见我们便要赶尽杀绝,恐怕便是因为那假青衫客的缘故。 其二,你破了七杀之阵,证实你有击杀银袍人的能力。你放过银袍人,更证实我们并非要谋害那空翠岛上的青衫客。多半青衫客因此手下留情,将本来是杀敌困敌的竹林变成考验我们的一道试题。 青衫客虽然没有直接派出银袍人杀掉我们,但如果我们无法破解这道难题,恐怕将要永远被困在这座竹林中,一直到饿死为止。 但我还是想不明白,竹林是如何能够禁锢真气的。弄不清其中原理,哎,我也没有破解竹林的头绪。 依我之见,我们只能冒险往竹林深处一探究竟,李公子,你觉得如何?” 上官雁双眸中现出迷惘之色,显然是煞费苦思而无所觅得,李鱼展颜欢笑,低声安慰道:“哈,我也是觉得该往竹林深处去。俗话说英雄所见略同,没想到我这个愚笨之徒,居然也会和霜月仙子想到一块。 不过我只是莽夫乱撞,而你却是深思熟虑,但现在沾了你的光,好像我也变聪明起来似的,哈哈。” 上官雁脸上忽然一红,反将脸庞移开一些,声音几不可闻:“我最喜欢的,便是你临危不惧的笑。为了这迷人笑容,我定会想出脱身之法。” 李鱼本是为鼓励上官雁而信口说笑,却换得上官雁真情流露,暗觉失言:“总是我不会说话,却显得我有心搭讪,平白让她误会。若能度过这桩风波,还须尽快与她说个明白,万不可耽误她。” 薛逸峰眼光恨恨,直瞪着眼前绿竹,忽然灵机一动,叫道:“有了,既是这些竹子在作祟,我们将竹子砍去不就有出路了吗?张姐姐,你看这法子可行吗?” 张羽也不点破,只是道:“难得薛公子也动起脑筋来,不妨一试。” 明桃、飞雪两女却听得意动,各自起身挥剑斩在竹身上,“铮铮”两声,如击铁骨,却连竹枝也不曾削断一截。 乱流“咦”了一声,伸手将身旁竹叶轻松摘下,复又将一小截竹枝轻易折断,更是诧异难明:“也真是怪了,剑砍不倒,手却能折下。这些竹子是故意和我们捣鬼吗?” 薛逸峰满脸失望,正想叹一口气,忽然又想到一点,叫道:“剑不行,但火未必不行!张姐姐,你不是随身带着火石吗,放一把火,将这些破竹子全部烧个干净,还怕它不成?” 张羽哂笑道:“你这主意,当真是焚琴煮鹤,对花啜茶,大煞风景。如此通幽竹林,怎能粗蛮对待?” “现下是要保命,又不是游山玩水!我的好姐姐,快把火石拿出来。” 张羽摇头道:“老实说,你这主意不但大煞风景,而且枉费心机。我知你不试过不肯心甘,火石你拿去吧。” 薛逸峰满怀期待,只望火石敲出的这团炙热火焰能够驱赶阴霾。 只可惜火焰对着竹叶,东也不着火,西也不着火,反是那团火焰自行消逝了。 张羽收回了火石,对上官雁询问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仙子意下如何?” 见到上官雁点了点头,张羽心中有数,等众人休息了一阵,朗声吩咐:“大家回头走吧。如今也无须奔跑,就当是散步好了。” 早是死马当活马医,众人均无异议,便往竹林深处而行。 走了数百步,忽听半空一阵声响,抬头看时,却见头顶处坠落下两道身影,撞得竹枝摇晃不已。 “这是……”张羽眼生诧异,心湖再泛出波澜:“竟是仙音宗冰雪仙子唐柔雨!她怎么也来了空翠岛?看样子,她也失了真气。” 唐柔雨依旧身穿白衣,虽是突然掉落,并不如何仓皇,只见左手拉住竹枝,再伸腿一瞪,落压在同来那名黑袍男子背上。 原来唐柔雨右手握着一道红色绳索,绳索另一端则五花大绑,系在那名男子身上。 察觉真气离体的瞬间,身在半空的唐柔雨应变迅速,将“捆仙索”瞬时拉伸,放手松开了一段。 因为两人重量有别,因此那名男子先行落地,等若替唐柔雨披荆斩棘,先行应付竹枝纠缠,而唐柔雨则得以安然无恙,不染纤尘。 这时唐柔雨见张羽等人穿越竹枝相缠,急急聚拢过来,纤手整理了一下鬓云眉叶,展颜一笑,开口第一句却是:“夫君安好?”秋水含情,盈盈流盼,皆只在那容颜被毁的丑郎君身上。 当着众人之面,李鱼好生尴尬,暗中恼怒:“她怎么能信口开河,当时已经答应我不胡乱称呼,怎可……” 李鱼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装个糊涂,免得折了唐柔雨颜面,左望右望,疑问道:“仙子说的夫君是谁?难道是薛逸峰薛大公子吗?” 薛逸峰已然身心俱疲,早有放弃之意,意外见得唐柔雨,好比无边沙漠中听见一点水源声响,精神振作了一些,暗想道:“就算是死,却能够与三大仙子同死,我也死得不枉了。不知有多少人要羡慕我呢!” 但此刻听到李鱼拿他顶缸,薛逸峰不由动了肝火,怒道:“李鱼你这坏哥哥!你说什么浑话,我配当唐姐姐的夫婿吗?你这样岂非要伤了唐姐姐的心?” 上官雁将身形不着痕迹靠近李鱼,眼中含着笑意,话中更是掩不住的欢喜:“你们两人都糊涂了,冰雪仙子的夫君嘛,自然是这翠绿竹子了。 岂不闻前人诗句‘雪声偏傍竹,寒梦不离家’?雪与竹夫妻恩爱,当真是羡煞旁人。” 第144章 奇事一桩 张羽接口道:“竹君忆妻成狂,却来纠缠我等闲人,弄得我等好生狼狈。总算冰雪仙子来到,快快驯服恶夫,替我等出口恶气。” 唐柔雨摇头轻叹:“岂不闻前人诗句,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郎心如铁,何曾相忆,我这个旧人又能如何呢?左不过痴心不改,做一个‘日暮倚修竹’的幽怨娘子罢。” 这叹息一语三关,既回应了张羽“破解竹林迷阵”的希冀,又埋怨了李鱼“顾左右而言他”的薄情,更暗讽了上官雁“鸠占鹊巢自以为得计”的欢喜,神态哀婉而言辞锋利,叫李鱼大感头疼。 幸好薛逸峰满腹疑问,已抢着为李鱼解围:“唐姐姐,你怎么会来空翠岛呢?地上那个死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与唐柔雨同来的那名黑袍男子,脸庞乌黑,嘴唇淌血,看样子刚死不久。 唐柔雨又是一叹:“情发于中,自是不管不顾。” 原来唐柔雨听闻李鱼现身琼海城,亦是匆忙赶赴。只是她到达之时,已是今日清晨,错过了秀宁街抓捕假李鱼的好戏。 琼海城虽然小心封锁消息,却瞒不了仙音宗耳目。自然这些消息影影绰绰,无法尽窥实情,但凭借过人才思,唐柔雨将发生在秀宁街的那场战斗还原了七八分,对化名“胡玉风”、无端卷入是非的李鱼分外留心。 等到琼海城主府中消息传来,上官雁不避嫌疑与胡玉风同处一室,唐柔雨更笃定了心中猜测:“他在白鹭堡隐姓埋名,我本来就有些疑心。这趟前往白鹭堡,就是要弄个水落石出,谁知道琼海城又传来消息,一来二去,反是错过了。” 唐柔雨深悔失了先手,叫上官雁占了便宜,气恼之余便决定亡羊补牢,将这件事妥善处理,好让李鱼明白,谁才是真正的良配。 假李鱼在琼海城三处同时犯案,乃是为了故布疑阵,引起琼海城的注意。而唐柔雨却也因此找到突破口:“只怕关键并不在假李鱼身上,而在那两名同谋身上。我不妨来个黄雀在后。” 唐柔雨命人密切监视琼海城中府周边。果然,李鱼等人骑乘照夜雪狮离去之后,两名黑袍人鬼鬼祟祟现身,追着李鱼等人的方向腾空而去。 唐柔雨追了上去,暗里出手,径取一名黑袍人性命,杀鸡儆猴,逼迫另一名黑袍人说出实情。 那名黑袍人战战兢兢,将一切老实交代,说他们两人乃是受空翠岛青衫客命令,一面协助李鱼将张羽引上空翠岛,一面监视李鱼,以防李鱼叛逃云云。 至于青衫客究竟有何图谋,李鱼是真是假,黑袍人只说不知。 唐柔雨怕与张羽等人失去联系,不敢耽搁太久,便用捆仙索将黑袍人捆起,命黑袍人引路前往空翠岛。 那黑袍人倒也老实,并未胡乱指路。到了空翠岛,黑袍人一指东南竹林:“青衫客就在竹林之中。若是见了他,我是生不如死的……”话声未完,已是吞毒自尽而亡。 唐柔雨之所以故意落在李鱼等人身后,便是想作为一支奇兵,在李鱼与青衫客冲突时神兵天降,奠定胜局。 但黑袍人的决绝自杀,让唐柔雨心中有了一层不好的预感:“只怕青衫客的手段,远比我想象的还有可怕……” 念及李鱼安危,唐柔雨不顾一切冲向竹林,果然真气全失,遭遇困厄。差可欣慰的,却是重遇李鱼,与众人回合一处。 当下唐柔雨隐去心路历程,将大致经过说与众人。 张羽神情数变,待唐柔雨说完,轻叹道:“是我得意忘形,竟疏忽大意,未能揪出身边那两名黑袍人。冰雪仙子高明擅谋,我是自愧弗如。” 唐柔雨知道张羽此言乃是暗指仙音宗将势力伸到琼海城,也不说破,苦笑道:“如今大家都被困在竹林,生死顷刻却一筹莫展,哪有什么高明不高明?” 当下众人一道往竹林深处缓步而行,张羽亦将这边情况择要告知唐柔雨。 唐柔雨若有所思,叹道:“那名黑袍人委实狡诈,一路惺惺作态,只为引我入局。三绝书生更是狡诈阴险,伪装高明。 由此可见,三绝书生与黑袍人真正的主子,也就是那假青衫客,当真非比寻常。不知他为什么要将我们骗上空翠岛? 莫非,他是想让我们与岛上之人拼个你死我活?他与岛上之人是否有着深仇大恨?” 李鱼闻言,亦是暗中思忖:“假青衫客早就知道这竹林的诡异,所以三绝书生才会极力渲染困神锁的可怕,早早提醒我们。 但竹林的威力已然超出所能理解的范畴,就算是傲绝天下的三大仙子,也是无可奈何。 假青衫客如此安排,岂非只是让我等白白送死?那对他又有什么用呢?” 念及此处,李鱼脑海中忽然一动,隐隐似乎触及到什么,却又没有一个清晰头绪。 他的双眉不自觉皱起,双手捂住额头,脚步亦随之放慢。 上官雁瞧见,关切问道:“李公子,你怎么了?” 一旁唐柔雨心有灵犀,同时间送上关切殷殷:“夫君,你怎么了?” 明桃四女均是暗地皱眉,各自腹诽:“生死关头,两大仙子却还在争风吃醋,也是奇事一桩。” 薛逸峰却是苦中作乐,“嘻嘻”一声笑了出来。 不想这一笑,却让李鱼思路豁然开朗,一切疑问都有了解答。他颇为激动,大声说道:“我明白了!是因为神思诀!” 众人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将目光集中在李鱼身上。 李鱼胸有成竹,笃定说道:“假李鱼作案,正是为了吸引梅花仙子注意,吸引梅花仙子前来破解这神秘竹林! 梅花仙子击败圣儒门主,仙林到处都在传扬神思诀的神异。假青衫客因此把主意打到了梅花仙子头上!” 张羽点头道:“正是。神思诀,困神锁,都带有一个神字,都关系着神识的大学问。这段时期梅花仙子和你李鱼名动仙林,这就难怪假青衫客会动这个念头。” 李鱼心头不由想起三绝书生转述假青衫客的话语:“连困神锁都挣脱不开,疏影阁传人,浪得虚名”,这是不是假青衫客的激将法? 李鱼将杂念先放在一旁,继续道:“只是假青衫客没有料到,梅花仙子根本没有出山之意。于是他们退而求其次,将希望放在你们这些仙子身上。 因为你们既与梅花仙子一同列名八大仙子,在他们想来,同是灵心慧质,也有可能破解竹林之秘。” 薛逸峰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我也明白了!如果我们无法破解竹林,对假青衫客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无非是一个个试验品罢了。 等到我们死透了,他依然可以派人假扮李哥哥。然后次数多了,闹得大了,总会引得梅花仙子前来空翠岛。总之,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破解这个神秘的竹林!” 张羽现出激动神色,感叹道:“李公子,你这个发现非常重要。假青衫客都相信可以破解迷阵,我们更不能放弃希望。” 假青衫客既然想要借助外人之手来对付真青衫客,真青衫客也可以借助外人之手来对付假青衫客。 换句话说,既然真假青衫客势成水火,众人便有了与空翠岛联盟的基础。他们不但不是敌人,还可以成为朋友。 李鱼这番推论,将整个事情正本清源,更为破解竹林提供了另一个思路:“没必破掉竹林的禁制,只须表现出足够的实力,让空翠岛有意结盟,空翠岛自然会将众人视为贵宾。” 先前众人把目光放在破阵上,焦头烂额,无计可施。而现在却多了一条新思路,难怪张羽会如此激动了。 见到张羽欣喜的表情,明桃四女不免对李鱼刮目相看,暗忖道:“难怪两大仙子会为李鱼争风吃醋,他不但修为高强,而且愿意去动脑子,并不只是一个武夫。要是他没有毁了脸,那就好了……” 她们这时却忘了腹诽自己:“生死关头,你们四个却还在关心别人的脸,也是奇事一桩。” 众人再次上路。上官雁与唐柔雨两人皆欲与李鱼并肩而行,但小径狭窄,只容得下两人,倒把李鱼逼得退后一步,与薛逸峰做了同伴。 李鱼失踪时,上官雁与唐柔雨颇多联络,交情不俗。而此际相遇,两人却有些生分,相互间虽也是谈笑不绝,却总是多了些疏离。 失而复得,弥足珍贵,愈发不能相让,本是人之常情。但以两女之尊而有此常情,张羽看在眼中,愈发警惕:“可见情爱二字是最要不得的……” 众人行了一个时辰,眼前依旧只是竹子,并不见林深竹屋。 “莫非我们是在原地转悠?” 明桃诸女将罗帕、丝巾等物系在竹身上作为记号,复又行了两个时辰,依旧茫茫竹林,别无所见,至于所作记号,更是不曾重遇。 这一下众人都是彻底灰心:“这竹林并非是什么迷宫,却像是无穷无尽,轻易走不出去了。” 张羽道:“大家都累了,且歇息片刻。” 明桃等四弟子忍了多时,这时躲到远处,自去方便。 这竹林前后只是一条小路,并没有奇门遁甲的设置,自然也就没有迷路之忧,众人先前倒是多虑了。 张羽从百宝囊中取出一个小火炉来,复又掏出一张紫檀木几,一套茶具。 那茶壶色作天青,形式古朴可爱,望去水润欲滴,一瞧便是珍品。而茶杯瓷质轻薄,杯口仅如铜板大小,颜色如朱砂,却又莹白剔透,令人一见心喜。 唐柔雨伸手拿起一个茶杯,啧啧称叹:“这茶盏薄如蛋壳,仅重半铢,明若玑珠而色若丹霞,想来便是昊十九亲手所制的流霞盏了。” 张羽笑答道:“冰雪仙子慧眼如炬,对于茶道当有所高论。我平生只好一个茶字,无论何时,都离不开茶。一向囫囵吞枣,今日怕要贻笑大方了。” 李鱼恍然而悟:“难怪张羽会随身带着火石。” 第145章 煮茶论鱼(感谢余虑无成的打赏) 张羽走到竹子旁,嫣然一笑,念念有声:“竹君竹君,以尔之清气,佐茶之清香,不算辱没吧?” 但见她纤手攀上竹枝,轻而易举折下许多嫩叶,继而抱持竹枝,放在火炉之中,火石一敲,便在竹枝上燃起火来。 薛逸峰气恼不已,恨恨道:“这竹子也挑人的?我百般使法子,一点火星唾沫都没的,这不是单欺负我吗?” 众人皆是忍不住现出笑意,浑忘了此际险境,心神大为放松。 张羽从百宝囊取出一个翠绿葫芦,一边将葫芦中的水倒入茶壶,一边道:“我虽不懂茶道,却是附庸风雅,特地寻来惠山泉水,如今正好款待佳客。” 惠山泉水甘芳温润,如激雪过齿,濯热涤俗,被誉为“天下第二泉”,乃是煮茶神品。 唐柔雨拍手赞道:“芙蓉仙子乃是茶道高手,这般说辞,无乃太谦乎?水是好水,茶当然也非凡品,芙蓉仙子莫要馋我。” “东坡诗云,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惠山水嘛,自然要配建溪龙团凤饼了。” 建溪之龙团凤饼,名冠天下。惜乎茶圣陆羽未曾前往建州,未曾将建溪茶著录于《茶经》之中。是以宋国丁谓有诗曰:“唐贤经谱内,未识建溪春”,颇是为建溪茶叫屈。 唐柔雨乃是仙音宗少主,腹笥既富,眼界自高,但听到“建溪”两字,眼中仍不由自主透出憧憬之色。 她素来只闻建茶之名而不曾有机会亲口品尝,今日机缘巧合,得以在困境中得品佳茗,倒是了了一桩心愿。 这般想着,唐柔雨又将目光移向李鱼脸庞,凝眸含情,别有所寓。 上官雁见了,只是微微冷笑,懒得说一句闲话。 少时,明桃等四弟子回返,望见张羽好整以暇在煮茶顾火,那是习以为常,并不为奇。但瞧见李鱼等人脸上没有一丝焦躁气息,四女却不免吃了一惊,又多了些佩服之意:“眼瞅着凶多吉少,小姐煮茶养心,浑若无事,他们竟也能安之若素,气定神闲。就连那女公子薛逸峰,居然也能沉得住气,真是难得,难怪小姐肯带着薛逸峰一同上路……” 火炉与茶盏之间,张羽与火炉之间,距离井然,显然遵循一定法度。尤其张羽举手投足,行云流水,尽是清雅。李鱼瞧在眼中,但觉赏心悦目,暗中赞叹。 不一时,茶声微起,李鱼举目往茶壶中瞧去,却见云气缥缈,茶叶与波涛相互跌宕,“云叠乱花争一水,凤团双影负先春”这两句诗词,登时在脑海鲜活起来,再是形象不过。 忽听张羽问道:“敢问冰雪仙子,如何才是品茗良时?” “我只知一沸二沸三沸之说,想来芙蓉仙子另有高论。” 张羽又把目光望向上官雁,上官雁大大方方道:“我是不懂的,莫要为难我啦。” 张羽不由一笑:“霜月仙子当真妙人。”却又瞧向李鱼:“还望李公子不吝赐教。” 李鱼尚未说话,上官雁已先抿嘴而笑:“我虽然被你考倒,但李公子博览群书,绝对能替我扳回一城。他答了出来,便如同我答出来一般。” 唐柔雨细眉一颤,心头更瞬时生出恼怒来:“我争得口头名分,情分上却输了半层。上官雁暗用夫唱妇随,是故意恼我来着……” 上官雁既已抬出花花轿子,张羽眼中更流出殷盼,李鱼不好谦逊,当即侃侃而谈:“我生长乡野,实不会饮茶,只好搬出古人,纸上谈兵罢。 记得李南金有诗曰,‘虫唧唧万蝉催,忽有千车捆载来。听得松风并涧水,急呼缥色绿瓷杯。’ 李南金之意,茶声有如松风响动,涧水流动,便是茶水入杯之时。不过李南金的朋友罗大经却别有看法。 罗大经诗曰,‘松风桧雨到来初,急引铜瓶离竹炉。待得声闻俱寂后,一瓯春雪胜醍醐。’ 罗大经的意思,煮茶的时候,如果声音像松风涧水,已经将茶叶煮得太久,茶水会产生苦味了。所以刚刚听到松风般声音,就要赶紧移瓶去火,这样才能保持茶叶的甘甜,留下一杯绝妙好茶。 李南金与罗大经的看法各有道理,但据前人笔记,倒是罗大经得到更多赞同,想来定有道理。 我不过拾人牙慧,芙蓉仙子以为如何?” 张羽叹道:“待得声闻俱寂后,一瓯春雪胜醍醐。诗人真是不凡,能将我心中有而口上无的东西,说得这么妙这么美。” 李鱼果然替上官雁挣回了颜面,照夜雪狮“呜嗷”一声,在上官雁怀中伸头伸脚,得意洋洋。 等到松风初起,张羽将茶汤优雅倒入流霞盏,分与众人。 李鱼端起茶盏,尚隔了许多距离,已觉清香扑鼻,直润到心间去。及至真正入口,神髓皆动,清风孕生,不觉眉飞色舞,连赞道:“好茶,好茶。” 唐柔雨亦是浅抿一口,叹道:“得遇此茶,往日所饮皆成粗水矣。可见好茶亦须知己,若无芙蓉仙子之茶艺,便有惠山泉与建溪茶,也只是暴殄天物。” “过奖,愧不敢当呢。”张羽端起流霞盏,却是一呷而尽,并不惧怕茶汤滚烫,显示她真正是精于茶道的高手。 上官雁自囊中取出绿豆糕,明桃诸女也拿出桃酥、昙花冻等点心,均摆在软绸之上。 唐柔雨纤指拈起一块绿豆糕,缓缓放在口中,细眉一展,赞道:“这绿豆糕也极好吃,我竟忍不住要多吃几块。”说着,又拈了一块绿豆糕在指间。 上官雁秀眉微颤,道:“唐姐姐喜欢,便多吃些,不过是寻常糕点而已。” 张羽复又给众人满上茶盏,笑道:“先前我说对花啜茶,大煞风景,真是大错特错。” 薛逸峰满脸疑惑,追问道:“对花啜茶,为何大煞风景,又为何大错特错?” 张羽解释道:“吃茶看花,意随花行,往往因为花的美丽而忽略了茶的甜甘,所以说喝茶时不宜看花。 而眼前名花倾国,风姿超然,花增茶之韵,茶添花之雅,才知对花啜茶,真正是有滋味。” 张羽这话,显然是把上官雁与唐柔雨比作名花,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倾国之色? 她口中说出“有滋味”三字,在场之人均泛起同感。薛逸峰更不由痴想起来:“若是李哥哥容貌不毁,此刻便是四大名花奇集,该是何等赏心悦目!” 唐柔雨接口道:“芙蓉仙子以花喻人,虽然往我们脸上贴金,到底落了俗套。 依我看来,此时此境,唯有东坡那一句诗方能形容。 ‘从来佳茗似佳人’,这盏中之茶,洗心扫俗,才是真正佳人。岂不远胜过我等膏油容貌?” 张羽微微一愣,鼓掌大笑:“好一个东坡,好一个冰雪仙子。” 李鱼心中不由泛起东坡这一首七律:“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要知冰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一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上官雁瞧在眼中,气在心上,暗恼道:“哼,冰雪仙子,冰雪心肠!她果是聪明得很,抓住李鱼喜爱诗词的脉门,暗暗自夸,妄图获得他的好感呢。” 张羽喝了一杯茶,又吃了一块绿豆糕,若有所思道:“昔日曹孟德煮酒论英雄,今日我们聚在一起,也是缘分。不如我们来个煮茶论鱼,如何?” 薛逸峰又抢问道:“煮茶论鱼?张姐姐,哪来的鱼呢?” 张羽一指李鱼,忍住笑道:“近在眼前明晃晃一条鱼,你难道看不见吗?” 李鱼见张羽忽然扯到自己,虽是心中坦荡,仍觉得很不自在,不假思索道:“仙子,勿要开玩笑。我有什么好谈的呢,还是正事要紧。” “李公子,可别误会。”张羽掩嘴一笑,目光清亮:“两大仙子都将你视若珍宝,我可不敢胡乱消遣。更何况,我相信,你一定会对这场论鱼有兴趣的。 譬如说,你难道真不想知道,当日仙音宗比武招亲,为何冰雪仙子会主动认输?”说着,张羽将目光锁定在唐柔雨脸上。 此言一出,薛逸峰固是益发糊涂,明桃诸女也是皱眉惊诧。如今众人被困在竹林中,生死难料,张羽不与众人商讨破解之法,反而讨论一个不相干的李鱼的感情私事,这不是主次不明,轻重不分吗? 如果说先前煮茶闲话,是为了缓解压抑的气氛,驱赶绝望的心绪。但此刻张羽正襟危坐,郑重其事的要来这一个“煮茶论鱼”,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想不出她究竟有何用意,更想不出她究竟为何如此悠然自得,竟还有这份闲心雅致。 李鱼却是一愣,嘴唇张了又闭,竟是不再阻拦。 老实说,张羽问的这个问题,确实在他心中萦绕,不可解答。 仙音宗少主何等尊贵,招亲盛会何等隆重,无论是谁,事先都不敢相信,唐柔雨竟会当着天下群雄,不顾非议而主动向李鱼认输。 所以,李鱼也因为这想不到而吃了一个大亏。本来想主动认输的他,被唐柔雨的意外举动打乱了计划,整个人生可说是天翻地覆…… 虽然在新凤镇,唐柔雨给了李鱼一个解释:“你是铁骨男儿,旷世少见,令人心动。”但赵月儿的一番言论,又让李鱼心生疑惑。 冰雪仙子唐柔雨到底是心计深沉之人,他李鱼又如何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而此刻,上官雁与张羽皆是智慧过人之辈,唐柔雨倘若诡言巧辩,定然逃不过这两位仙子的审断。若要弄清唐柔雨真实想法,眼下的确是最佳时机。 当然,李鱼并非在意唐柔雨是真情还是假意,他从没有想过要当这个仙音宗姑爷。他只是不想糊里糊涂罢了。 众人将目光均集中在唐柔雨身上,各自猜测着唐柔雨该如何应对。 张羽的询问实在有些不礼貌。不要说唐柔雨是冰雪仙子,就是个普通女儿家,如何能在李鱼这个当事男子面前,毫不避忌去询问女儿家的情爱心事呢? 却见唐雪柔轻轻抿了一口茶,嘴唇现出笑意,却是反问道:“芙蓉仙子,你可听过‘诗乐合一’之理?” 第146章 绝世男儿 张羽摇了摇头,郑重其事道:“愿闻其详。” 唐柔雨纤手一指李鱼:“现成的大才子在这,我也不敢班门弄斧,还是请我们李公子来说。” 她不再称呼李鱼为夫君,却将目光掠过上官雁,仿佛蜻蜓点水,眸中已递过巧笑。 李鱼不假思索道:“所谓诗乐合一,乃是指诗歌与乐曲密不可分。例如《诗经》乃是先民的歌唱,风、雅、颂之别,其实就是音乐的不同。 而《九歌》之类,亦只是用于祭祀等乐舞的歌词。其后乐府诗如《孔雀东南飞》、《子夜歌》等,皆从音乐而来。 前代诗人亦是从音节韵律中获得启发,逐步探索出平仄与韵脚等作诗规范,便是所谓‘格律’。有了格律,诗作已是登堂入室,而到了老杜手里,真正炉火纯青,垂范万古。 诗律虽然不同于乐律,但两者间多有相通之处。凡是著名诗作,皆被谱上乐曲,流传仙林。 正因为如此,诸多名篇佳句,就算是老妪孩童也能随口道来,所谓‘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 “原来如此。”张羽点了点头:“难怪《春江花月夜》既是曲名,又是诗名。” 李鱼继续道:“尤其是‘诗余’之词,原本就出于乐律,必定先有曲调,然后有文词。所以称为‘倚声填词’,文字天然受到曲调的制约。 正因为如此,历来婉约词才是正宗。雄视天下之东坡词,因为突破了音律束缚,赞誉的人称之为‘横放杰出’,而讥嘲的人称之为‘不协音律’,极尽贬低之能事。 总而言之,能够写出好词的人,一定对于音律有很深的见解。如白石道人、李易安等词坛巨擘,皆是声乐大家。” 说到此处,李鱼心中忽然一动,继而思绪汹涌,羞惭滋生,又简要说了一句“诗词之后,又有散曲、小令等,皆可证明诗乐合一之理”,便即住口不言。 张羽若有所思,先行笑道:“诗与乐既有此缘分,冰雪仙子与李公子便似良缘早缔,天造地设一般。试想弄诗作画,鼓瑟吹箫,真正神仙才人,难怪冰雪仙子会一见倾心。” 唐柔雨道:“缘分二字,初不过风虎云龙,偶然遇合,便孕出惊天动地之变。芙蓉仙子聪慧过人,想必已明白其间道理。” 话已至此,张羽也不掩饰心中震撼,叹道:“佳儿佳婿,身价万倍,天下英雄再无抗手。仙子好眼光!” 明桃诸女疑惑不解,薛逸峰更是忍耐不住,急急问道:“两位姐姐,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张羽又是一叹,代为解释道:“李公子的神思诀以诗词为根基,而冰雪仙子的控乐诀以乐律为根基。 单是神思诀或是控乐诀,已是独步天下的绝学。而若是两大绝学珠联璧合,乐渲染诗的情境,诗化演乐的情思,那时节的威力,只怕连‘震古烁今’四字都无法形容。” 上官雁亦已明白这道理,心中便多了一层担忧,失了一层信心:“是了,当时擂台上李鱼击败玉笛使者,众人莫名其妙。看来便是李鱼发现笛声与神思诀相通之处,从而毫不费力,轻松为胜。 唐柔雨好深沉的心计!她熟悉控乐诀,自然一眼明白玉笛使者落败的原因,所以主动认输,将主意打到了李鱼身上。 若能得到李鱼的神思诀,仙音宗如虎添翼,便可与如日中天的无上会一争高下了。 李鱼他,他,他……只怕他也是今日才想明白这道理……”这般想着,上官雁竟忍不住将目光移向李鱼身上,忍不住担忧李鱼受到唐柔雨抛出的那“天下第一”的蛊诱。 李鱼的确是今天才想明白诗与乐的大关联。若非唐柔雨的点拨,他只怕将这道理囫囵吞吃,虽只其理而不知其用。 但李鱼此刻,更多是羞惭,更多是感激:“老天,我根本不配当疏影阁的传人,不配当师父的徒弟。 疏影阁的传人,本应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非只音乐,书画与诗词亦是息息相关,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师父年纪轻轻,对神思诀却有精深的领悟,正是因为她对音律书画都有所心得。 可是我呢,不通音律不懂诗画,连诗词一道,也是浅薄得很,却蒙师父破格收入门墙,我真是……” 其实人力有穷,天分有限,能够像李鱼那般博闻强识,或者像唐柔雨那样妙解音律,短暂生涯,专精一业,已是难能可贵,不必过分苛责。 但李鱼感愧之心既萌,愈发不会考虑唐柔雨的势利之姻了。 同时,因为这羞愧之心,他反是生出自立之意:“我若与唐柔雨成亲,面临强敌,她吹起箫声,助我营造意境,的确轻松自在,而不必像现在那样,必须在生死一线中侥幸领悟。 可是,她的乐律,究竟是外物。堂堂丈夫,理当自强。我虽然不通乐理,少了一条领悟诗词的捷径,却未必不能领悟神思诀的最高境界。 神思诀,与乐律与书画,与天下万物,殊途而同归,都只是一个道理。” 张羽瞧到李鱼神情,心中大定,喝了一杯茶,复又恢复了淡然,道:“仙音宗与疏影阁,门当户对,又兼郎才女貌,也难怪唐宗主会在天下英雄面前许下亲事,只可惜……” 仙音宗许下亲事而终于没有成亲,白白错过李鱼。张羽言下,仍具调侃味道。 “既列名十大门派,纵是儿女姻缘,总逃不过这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唐柔雨好整以暇,眼眸一挑,道:“芙蓉仙子特许薛逸峰留在身边,自然是飞羽楼的缘故了。 想来下个月的万仙大会,丐门是支持飞羽楼替代圣儒门,成为新十大门派的。 推而论之,薛逸峰或将雀屏中选,成为丐门的乘龙快婿吧。” 薛逸峰瞬时涨红了脸,既委屈又生气,大声道:“唐姐姐莫要胡言!我是什么人,怎么能和张姐姐相提并论?休要拿我去亵渎她!” 张羽也不生气,以攻代守,反问道:“冰雪仙子还不至于被‘门当户对’、‘珠联璧合’这八个字拘囿吧?” 唐柔雨道:“我倒是被另外十个字拘囿,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风云翻覆,世事变迁,纵然一时恩爱甜蜜,却难保天长地久的深情。 所以世上才会有许多痴男怨女,有这许多负心薄幸的话本。 那一天,群雄面前,李公子他奋不顾身,浴血而战,他眼中的光亮,是何等坚毅,何等不屈。 若是芙蓉仙子在场,也会被李公子的意志所感染。 不辜负自己的人,便不会辜负旁人。 我知道,这样一个人,若成为了我的夫君,那必是生死与共,不管末路还是坦途,他都不会丢下我的。 那场比武招亲,原只是虚应故事,做给我娘亲看,做给十大门派看。可既然叫我见了李公子,我岂能错过?主动认输,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羽却问道:“为一己私利而牺牲父母、夫妻、子女、师友,仙林所在多有。不辜负自己,未必不辜负旁人吧?” “为一己私利而泯灭天伦人伦,忘了为人根本,与禽兽何异?只能说是昧心昧己,岂能说不辜负自己? 不辜负自己,不辜负旁人,本来就是一物,本来就是一心。” 张羽微微一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道:“是我失言了,自罚一杯。” 明桃诸女渐渐有些明白张羽为何要“煮茶论鱼”了。 曹孟德煮酒论英雄,为的是审断刘玄德的才识。而张羽则是要借“论鱼”来审断唐柔雨与上官雁的才识。 唐国诗坛“王杨卢骆”四杰齐名,而杨炯仍不能服气:“愧在卢前,耻居王后。”而八大仙子俱是享誉仙林,彼此间却没有多深的交情,自然也免不了高下之争。 张羽好不容易与上官雁、唐柔雨聚在一处,仿照前人竹林清谈,品鉴心中才识,正是最佳时机。 换言之,这一场煮茶论鱼,看似优雅闲适,背后殚精竭虑,实不下于刀光剑影之凶险。 虽然说,明桃四女对张羽主次不分,不探讨破解竹林之法而探讨李鱼的私情,仍感意外与不解。 但瞧见张羽受窘,被迫“自罚一杯”,四女均是大不自在,愤愤不平,对唐柔雨的观感便坏了几分。 天雪忍耐不住,一时忘情,竟尔向唐柔雨发问道:“若论意志坚强,天下并非只有一个李公子。那宋天行便曾经向仙音宗提亲,为何冰雪仙子又要拒绝呢?” 宋天行乃是放牛娃出身,以卑贱之身而行超人之举,大小三百余战,修为突飞猛进,年未三十而名满仙林。陈凤年虽是世家子弟,却也对宋天行赞不绝口,连带着李鱼也知道不少宋天行的轶事。 天雪唐突发问,唐柔雨并不介怀,淡淡回答道:“宋天行有名无实,算不得英雄。他因为自己出身卑微,心怀芥蒂,先上疏影阁,再上仙音宗,全无诚心,无非是想要借他人之声名而自高身价,自然只配吃闭门羹。 呵,宋天行新近成立了一个什么‘绝世男儿会’,竟以‘阴盛阳衰,乾坤颠倒’为借口,力主将女子赶回闺阁,尤其可笑。他并非真正在意男女之别,却以男女之别为招牌,煽风点火,愚弄世人,眼下虽如火如荼,终究是风流云散,闹剧一场。” 李鱼心中又是一动,暗忖道:“绝世男儿会?唐柔雨说得轻松,但显然颇为在意,不肯放松。是了,唐柔雨不是怕宋天行,而是怕其他人照葫芦画瓢,都学着宋天行闹将起来,那时悠悠众口,便不易收拾。毕竟仙音宗乃是女子当家……” 上官雁亦是心思浮动:“两年前,我曾与宋天行见过一面。此人不学无术而心思灵敏,更因他出身穷苦,深知世家豪族之弊,所言切中时弊,振聋发聩,赢得满堂喝彩。 而今宋天行又抛出绝世男儿会,有意迎合某些人的论调,轻易怕不会收场。摘星楼首当其冲,师姐她……” 张羽喟然而叹:“宋天行有一句话,我倒是记得很牢。他说,十大门派的雍容和雅,全是钱堆出来的,全是血浇灌成的。 这话一点不错的。眼前清茗雅意,何尝不是钱的铜臭,血的淋漓呢? 哎,我是知而不能舍,只好勉励自己,既贪爱这清茗雅意,便该为百姓做一点事情。” 她复又端起茶杯,道:“宋天行见风使舵,顺水推舟,貌为坚毅而实是油滑,确实称不上意志坚强,我再自罚一杯。” 天雪与诸女面面相觑,懊丧非常,再不敢轻易发话了。 唐柔雨端起茶杯,由衷赞道:“芙蓉仙子不以人废言,该我相敬才是。” 张羽思忖片刻,道:“我还有最后一问。如冰雪仙子所言,不辜负自己的人,凡事全力以赴,不顾性命。一旦性命折损,叫亲朋生者如何是好?劳燕分飞,天人永隔,可算是不辜负别人? 冰雪仙子可知道,李公子前不久为破岛上的七杀阵,险死还生,差点便送了性命?冰雪仙子当初属意李公子,想必思虑周全,竟没有考虑这一层吗?” 上官雁先嗔道:“仙子怎可胡乱咒他,快快向他赔罪。” 张羽站起身来,对着李鱼鞠了一躬:“竹林七贤,谈生论死,放浪形骸。我今效仿古人,随性而至,李公子可别记恨呢。” 李鱼还礼道:“无妨,这的确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即便仙子不问,我也要说的。”他心中却想道:“我这样的人,本来不配爱人,不配人爱的。就将那点情意,永远埋葬心中吧。” 众人又将目光望向唐柔雨,唐柔雨却又是反问道:“敢问芙蓉仙子,临危不避,不惧一死,可算得勇士,可值得尊敬吗?” (这几章都是对话,太过啰嗦。但唇枪舌战,胜过刀光,在作者想来,也是必要的。正如魏晋清谈,虽然空谈无用,却也成为文化因子,千百年来融入生活中。) 第147章 此生不娶 张羽思量着唐柔雨问话用意,道:“人生如朝露,因其短暂而弥足珍贵。霜月仙子讳言死字,我亦心有戚戚。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生死之间,纵是英雄,亦不能免俗。甚或言之,越是英雄,便越是贪生怕死,不肯随意抛掷有为之身。 我极爱东坡《留侯论》,其言曰‘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以此观之,临危不避,不惧一死,算不得一个勇字,更不值得尊敬效仿。” 张羽当面批评,李鱼顿感芒刺在背,冷汗四出。但心底偏有一股执拗冲将上来,暗自为自家辩解:“这道理我早就明白的。但事到临头,热血上涌,哪顾得了这许多?我不是勇士,但至少,我遵循了本心,我还是我李鱼。虽有遗憾,并无后悔,并不白过此生,并不虚掷生命。” 他这般想着,面庞上的那一点惭愧荡然无存,反是光风霁月,悠然自得,静看唐柔雨如何评判。 唐柔雨微微摇头,启齿微笑,继而道:“仙子高见,但细细思之,似仍不足以论勇。 所谓勇者,不在于死,不在于忍,而在于义。 符于道义,就算是举手之劳,轻而易举,也是勇;不符道义,就算是抛却性命,难如登天,也不是勇。 我之愚见,所谓大勇者,凡所诸行,必于义无所疑而后发。义无所疑,即是我所说的‘不辜负’三字。只可惜……” 唐柔雨话锋一转,喟叹道:“当今仙林,物欲横流,尔虞我诈,有几人不作违心之举,有几人一贯义无所疑? 《礼记》曰:‘义者,天下之制也。’天下衰败如此,老天亦将难为情吧? 是以老天特别生出一个李公子,依于道义,堪破生死,行常人所不能行,为天下重振义勇。 此番天命所归,万众期盼,纵然李鱼想要抛却性命,老天亦将不许,我又有何忧呢?” 张羽若有所思,忍不住又往李鱼审视一眼,赞叹道:“仙子之论,跳脱生死,别开生面,使我疑惑顿消,获益良多。”这一句话,显然是承认自己不如唐柔雨了。 李鱼已是忍耐不住,直说道:“过誉非情,愧不敢当。”什么天命所归,他完全不相信的。 “李公子,还记得吗?我对你说过的,你是旷世少见的大勇之人,必将再造仙林。”唐柔雨语态殷殷:“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和你开玩笑。” 明桃四弟子听了,肚中不免发笑:“眼前竹林若是无法破解,众人都将丧命于此,谈什么再造仙林的大话呢?哼,就算脱出险境,你与李鱼的控乐诀与神思诀能够合璧,也未必就是天下第一吧?咱们老帮主也不是吃素的呢!” 便是薛逸峰也有些神思恍惚,直盯着李鱼,只管发楞。 唐柔雨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抿了一口茶,将神光直射向上官雁,从容说道:“曹孟德未发迹,许子将已先许其为乱世奸雄;刘玄德未立足,曹孟德已先许其为天下英雄。 其形未显,其势未彰,方显慧眼之可贵,方见良缘之难得。 我之所以在擂台上主动认输,所求的不是百年十年的佳话,而是千年万年的传奇。” 唐柔雨目光灼灼,不容置喙。上官雁心中不由一跳,虽知道李鱼不会轻易入彀,仍是患得患失,难以自已。 她眼波一转,便决定主动出击,趁着众人微微发楞的机会,银铃般先笑一声,便向张羽发问道:“仙子是不是也要问我,为何会喜欢李鱼的?” 她一向称呼李鱼为李公子,这时却单刀直入,直呼其名,显示她心中有了决断,决定在众人面前一吐真声。 张羽道:“固所愿也,愿闻其详。” 上官雁道:“其实很简单,李鱼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所谓一见钟情,不外如是。” 常人爱美恶丑,而佛家嗤之以“皮相空色,骷髅白骨”,儒门戒之以“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而上官雁身为八大仙子,贪爱色相,竟与凡夫俗子无异,尤其当着众人之面,坦然说出,反倒是标新立异,引得众人各自惊诧。 薛逸峰涌起知己之感,却又有疑惑丛生,便越俎代庖,替张羽发问道:“但是他如今面貌毁伤,不要说好看,就是比普通人也……” 其实薛逸峰这一问也是替自家寻求答案。若按以往习气,薛逸峰根本不屑搭理李鱼这般丑陋男子。但如今面对李鱼,并不觉得李鱼如何可憎,反而觉得无限惋惜,心底深处更有一丝怜意。这真是前所未有,不可理喻之事。 上官雁问道:“你现在瞧着李鱼,可觉得他难看吗?” 薛逸峰本想点头,却出乎意料,变成了摇头:“这,这……” 便连明桃诸女也是暗中思索:“奇怪,还真是呢。为什么竟不觉得李鱼长相丑陋?是因为一整天对着那张脸,看习惯了吗?” 上官雁道:“这就是了。李鱼容貌被毁,可是他依旧意气风发,气度潇洒。面对着你我,他也没有一点自卑之色。 而你我对着李鱼,如沐春风,只知温暖而不知其他。这样的男子,正是倾城国色,妩媚动人。我就是想不心动也不成了。” 李鱼正待说话,上官雁却先柔情款款,吟出一首词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自来女子心思,细腻曲折,多半不会在言语中现出端倪。若是以言语而推断女子心声,纵然是圣人复生,也感头疼难办。 但上官雁却一反常态,不但语声中透出真挚,眼波中更流着爱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再不必去猜想,再不必去研究,因为上官雁早已将一颗真心捧将出来,不掺杂一丝伪装,就这么毫无遮掩放在李鱼面前。 唐柔雨心头大震,察觉自己枉然长篇大论,到底是棋差一招。柳眉微颤中,也不再掩饰心声,急于扳回一局,接口道:“既然上官姐姐坦诚布公,我也不藏着掖着。 先前我只说了擂台认输的原因,却并没有说明喜欢李公子的原因。 其实,我真正喜欢李公子,是因为瞧见了李公子狼狈、沮丧、痛苦的模样。 李公子意志如铁,万中无一,可是啊,偏偏叫我瞧见了他万念俱灰的一霎。 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李公子也是与我一般活生生的人。由怜而生爱,由爱而生敬,那一瞬间,我真正放不下李公子了。” 唐柔雨所指的,乃是新凤镇上李鱼现出狻猊妖躯的颓唐时分。那正是李鱼一生最痛苦之时。 想不到,唐柔雨居然会因此而喜欢上李鱼,叫李鱼心头更添一层愧疚。 无声战局风云变幻,唐柔雨与张羽的争锋一变而为唐柔雨与上官雁的争风。 战场上短兵相接,断无退让之理。而情场上针锋相对,更不能稍有放松。 因为情场之上,所争的并不是胜负那么简单。胜负之外,还有一颗连自己也无法羁勒的心在忐忑,在期冀,在狂躁。 上官雁压抑下激动心绪,故作从容的轻轻一笑,道:“还记得那一夜,星辉漫天,霜风凄冷,我中毒负伤,晕倒山中。本以为难逃一死,谁知道,睁开眼来,却是一点温暖烛光,一个毫无修为的书生。” 唐柔雨心中惊乱,暗忖道:“怎么,上官雁这么早就与李鱼结识了?我还以为她们是在疏影阁中初见的……我也是可笑,居然说什么新人旧人……” 却见上官雁强自平静,轻轻说道:“那一夜,为了治疗我的伤势,我的身子,早就给李鱼瞧过啦。 若是我不爱他,我还可以把他当成仁心医者,把这件事当成清风吹过,再不会刻意想起。 可是啊,我是这般爱他。无数个夜里,我总是回到那一夜,忍不住去想,我的身子,是早已给他看过啦,我的心啊,是早已交给他啦。 此生此世,我的男人便是这一个李鱼。此生此世,我的身子便只属于李鱼一个人。无论海枯石烂,于我而言,都只是这两句话。” 无论是情意还是隐秘,上官雁谈论的话语都是女儿家私隐,绝不能当众说出。 可是,上官雁无所隐瞒,彻底将心扉表露在众人面前。 没有一点羞涩,没有一点做作,只有忐忑,期冀与狂躁。 忐忑啊,期冀啊,狂躁啊,最真最真的心语,重复那一句“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的无悔誓言,坚定无移,之死靡它。 李鱼心中猛跳,望了望上官雁,又望了望唐柔雨。 上官雁穿着白衣,唐柔雨也穿着白衣。 上官雁容颜清丽,唐柔雨容颜冷艳。 上官雁情意绵绵,唐柔雨恩情深深。 两位绝世佳人,两段绝世奇缘。 若是出去竹林,当可绝学合璧,名震天下;若是出不去竹林,亦可诗剑共揽,黄泉相伴。 眼前虽是生死未卜的困局,何尝不是万古难有的绮梦? 只可惜,李鱼心中从来没有过绮梦。 李鱼的心,既给了那一个女子,同样坚定无移,之死靡它。 所以,李鱼愧疚满怀,而又斩钉截铁,在上官雁与唐柔雨忐忑而又期冀的眼波中,朗声说道:“李鱼早已立下誓言,断情绝爱,此生不娶。只怪李鱼没有及时说明,竟致两位仙子误会错爱,真是罪莫大焉。” 李鱼痴恋胡绛雪,却是无缘无分,早不作家室之想。而此际察觉两女情根深种,尤其上官雁,虽经多次委婉谢绝而衷肠不改,李鱼既感且愧,索性快刀斩乱麻,以求亡羊补牢,不使两女一误再误。 男儿一语,可值千金。何况眼前男儿,乃是亲口推许的“旷世少见之人”,一言既出,再不会更改的了。 唐柔雨料不到李鱼会这般决断,“啊”的一声惊呼,手足无措,手中那一块昙花冻顿时拿捏不住,仓皇掉落,空自做了一场昙花美梦。 上官雁眼角飞出晶莹泪珠,神色痴痴,喃喃自语道:“我早知道的,我早知道的……” 连那照夜雪狮也感愕然,也感委屈,“呜呜呜”叫个不停。 清竹之上,云层缥缈,忽然响起一声幽叹:“君可谓铁石心肠矣。” 第148章 神来之笔 张羽心神一凛,头朝向天,喊道:“我等不请自来,虽曰不速之客,好歹总是客,主人何吝一见?” 空中那声音清脆如铃,虽是少女口吻,却作老气横秋状:“好一个煮茶论鱼,当真神来之笔。这等巧思玲珑,青衫客甘拜下风。” 原来张羽特意布置煮茶论鱼,乃是一石多鸟,用意深远。 一者镇静心神,让众人不致乱了分寸。二者审断唐柔雨、上官雁、李鱼、薛逸峰诸人才识,无声较量一场。而最主要的,却是要借此引出岛上那神秘的青衫客。 先前得到李鱼提醒,张羽便将心思从“破解竹林”转变为“寻求结盟”。但众人修为受限,想要进一步展示实力而寻求盟约,根本是纸上谈兵:“刀俎之肉,生死皆在青衫客掌握,如何奢谈结盟呢?” 以常理而论,众人破除七杀之阵,青衫客断不会等闲视之,多半会亲自确认竹林奇阵是否有效。 以人心而论,众人陷入危局,青衫客必是欣喜快意,将众人视作玩物,美滋滋窥探众人忧惧惶惑的丑态,一偿前番“七杀之阵被破”的羞辱。 张羽笃定青衫客躲在暗中窥伺,偏由“纸上谈兵”着眼,便有了这神来之笔。 若青衫客是凡夫俗子,纸上谈兵当然是问道于盲,自讨没趣。 但青衫客显然手段高明,纸上谈兵反而有了用武之地,现出众人才识胸襟,足以让青衫客知晓众人来历不凡,堪为结盟之用。 果不其然,众人闲坐论茶,意态高雅,反客为主,旁若无人,已先引起青衫客诧异。 而张羽还要添一把火,故意抛出两大仙子苦恋李鱼的话题,奇谈惊人,引发唐柔雨与上官雁剑拔弩张之势,更将青衫客全部精神吸引拿捏,叫青衫客中招而不自知。 尤其唐柔雨很快知晓张羽心意,天花乱坠,卖弄鼓吹,将李鱼说成旷世之人,虽引起青衫客的怀疑与嗤笑,却也因这番“慧眼识人”的高谈阔论牵缚了青衫客的心神和判断。 而张羽自认不如之时,唐柔雨没有一丝矜夸之色。那自然是因为张羽看似在场中输了论辩,却因场外布置煮茶论鱼而稳居于不败之地。 只是,张羽也料不到李鱼如此决绝,这一下弄巧成拙,心下颇觉过意不去。但正是李鱼的决绝,硬语盘空,不近人情,终将青衫客逼上台面。 认真说起来,张羽动念去挑起“煮茶论鱼”,挑起上官与唐二女争风,便已经注定这结果了。 是以,对于李鱼三人,张羽心中不免寄下一丝歉意。而这一丝歉意亦成为深埋海底的伏笔,待他日风来水转,不自觉潋滟生波,再为情海铺叙出一篇好诗来。 却听青衫客在空中道:“以情势而论,我情不自禁而泄露行藏,自是输了。但以事实而论,你等皆在我掌中。我定要耍赖不认,你们又能如何呢?” 张羽道:“能布置七杀之阵与竹林之围,自是高人仙家,岂会失了风度?还是开诚布公,揪出幕后黑手为是。” 青衫客冷笑道:“我女儿家胡闹惯了,哪管你仙子风度?哼,你莫要胡思乱想,真以为我非倚重你们不可吗?” 张羽敛眉之际,青衫客又是冷笑:“男人一言九鼎,唯独对女人说的话是半句也信不得的。信誓旦旦,不思其反。你们自称仙子,可不要被他轻易瞒过,哈哈哈。” 青衫客语声恨恨,别有所指,叫众人均是心中一跳。 笑声停后,竹林上空寂寞如故,只有微风摇动竹叶,呜呜萧萧,再不闻青衫客声响。 张羽心知多说无益,指着眼前的流霞盏,叹道:“茶凉香消,如今是真没滋味了。” 虽然白忙一场,但张羽语气并不如何沮丧,她的眉宇间愈见从容自信。 青衫客寥寥几句话,已透露了许多信息。显然,青衫客并没有太多阅历,更没有张羽想象中那么难对付。 唐柔雨也收拾了心绪,神情安定不少,偷瞧了李鱼一眼,笑道:“想不到青衫客竟也是一名女子,似乎并不比你我大多少。那假青衫客苦苦纠缠,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此一时,彼一时,李鱼此刻冲动说出的话,是不必当真的。” 上官雁也是一般心思,有意避过了难堪,试图回到表白之前与李鱼相处无间的状态,一边思量着,一边对众人道:“青衫客敌我不分,一意妄行,我们还是要想办法破解竹林之秘。”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但一切都已经不同。 众人已没了喝茶的兴致,复又行走竹林间,努力钻研出路。转眼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暗下来,仍是一筹莫展。 行走探秘已是无用,众人索性坐了下来,闭目冥思,只偶尔说几句闲话。 李鱼身为神思诀传人,自觉责无旁贷:“假青衫客本意是要师父进入竹林,我若是解不开奥秘,岂非给师父丢脸? 对了,对了,我对竹林一无所知,为何要钻牛角尖,只去想竹林的玄奥呢?我可以从神思诀上下功夫啊! 师父说过,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思虑之间,便是万物都来我心中……” 一念及此,李鱼脑中一亮,隐隐有了几分端倪:“不错,不错,青衫客并非真在竹林,却对我们的动静了若指掌,想来便是这个道理了。” 他心中有了七分把握,转念一想,脸上忽然有了笑意,当即站起身来,对着竹林上空大喊道:“青衫客,我们已有了毁坏竹林之法!” 竹林漠然无应,薛逸峰却已跳将起来,大喜若狂:“好哥哥,你当真有法子了?” 明桃四女更是眼中心中,一齐震撼,不由自主想起唐柔雨之言,暗忖道:“难道这李鱼当真是天纵奇才?连小姐都想不出法子,他竟真能破阵吗?” 李鱼却是辞威气壮,再度大喊道:“青衫客,我知道,你听到了的!我之所以不立即毁去竹林,只是不想让那假青衫客从中渔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此刻必是派人潜伏左右。一旦竹林毁坏,我们固然措手不及,你与岛上之人也难逃魔掌!” 一霎迟滞,万虑都静,上官雁眸光投注,唐柔雨轻抚云鬓,张羽若有所思,薛逸峰抓耳挠腮,四弟子心胸乱跳,忽听竹叶簌簌,传来青衫客一声幽叹:“罢了,我是真正认输了。尊客稍待,这便派人相迎。” 薛逸峰如释重负,忍不住攀住李鱼手臂,亲切叫道:“好哥哥,这回我是心服口服,真是五体投地了。” 李鱼轻轻移开手臂,一边道:“过奖过奖。”目光不小心却撞到上官雁脸上,黑暗中瞧不清面目,但那霜月清眸却分外明亮,竟将李鱼那一段铁石心肠吓出几分慌张:“怎么,我已说得明白彻底,她竟还……” 竹林深处白耀光亮忽起,更遥遥传来脚步之声。不一时,便见先前那银袍老妪引着两名丫环,各提着灯笼迅步而来。 灯笼中却非普通烛火,而是光华流照的夜明珠,益发衬托空翠岛的不凡。 老妪来到近前,对众人先屈身行礼:“老妇人先前无礼,惊扰了诸位贵客,到现在都难以心安。但一切事出有因……”她欲言又止,话锋一转,又说道:“请诸位随我来吧。” 先前众人几个时辰都无法脱出竹林,但此刻由老妪引路,只是半炷香时间,便轻易出了竹林。 众人修为霎时恢复,照夜雪狮好不欢喜,忍不住“嘶嚎”一声,打破海夜静谧,直冲云霄而去。 依次走过数十座屋宇,却见眼前现出一个阔大湖泊,一座竹屋漂浮在湖心中央,宛若一个小岛,配合着四下景色,入目青翠,叫人心旷神怡。 老妪引着众人上了三艘小舟,桨声欸乃,带起湖中藻荇,宛若江南水乡,与海岛殊不相类,别有一番意趣。 竹屋前挂着一副对联:“水底有天行日月;座中无地着尘埃。” 字迹娟秀,清雅不凡,但闲雅之外,分明带着一股怨意恨情,直愣愣扑入众人眼中。 虽李鱼不懂书法,却也瞧得清清楚楚。 众人正待跃上竹屋,忽听青衫客问道:“李鱼,你既说有法子破了我的‘灵犀竹’。哼,此刻何不纸上谈兵,说说破解之法?” 李鱼哈哈一笑:“实不相瞒,先前乃是诓骗之词。我并没有法子破解灵犀竹。” “你!”透过窗户,依稀可见屋中人影胸膛起伏,显然是又气又怒。 薛逸峰料不到李鱼竟也会行此狡诈,愈加敬佩,心中又忍不住想道:“还真是,为什么我想不到这法子去骗一骗青衫客呢?” 张羽心中一跳,唐柔雨那番话又作用了一次,不免对李鱼愈加高看:“都说君子无谋,李鱼却并非全然迂腐。连我都不敢去相欺青衫客,他竟会有此想法,大是出人意料,难怪青衫客会上当。” 上官雁却是抿嘴低笑,道:“李公子,你也真淘气。” 老妪正自惊疑不定,忽听屋中青衫客抚掌大笑:“有趣!你如此狡诈,我倒是多存了一分希望!” 只见青衫客从座椅站起身躯,灯影下现出苗条身影,继而身影被竹屋所挡,只听得莲步微动,竹声清奇。 少时,“咯吱”一声,门扉开处,已现出青衫客真面目。 第149章 庆父不死 夜珠分明,光华叠照,却见青衫客身着粉绡短衣,配一件粉蝶纱裙,流苏鸾带在腰,纤纤可握;染素膝裤在腿,瘦瘦堪怜。 相较于隔窗观影,此时青衫客脸上多蒙了一层白面纱,隐约可见星眸红唇,却是影影绰绰,暗放暗收,好一似烟笼芍药,朦胧中漏出一段风情。 银袍老妪何曾见过青衫客如此打扮,只瞧得呆了,两只昏花老眼不由自主都放出光来。 青衫客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在门边让开了身子,嗔道:“难道青衫客便只能穿青衫不成?总算也叫你们吃惊一下。” 她顿了一顿,却将目光停驻在李鱼脸上,又说道:“野岛荒居,今夕得遇佳客,蓬荜生辉矣!诸位且至屋中说话。” 张羽细心观察竹屋布设,依着众人坐定,先恭维一声:“早知主人手段高明,却以为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谁料想竟是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是我等庆幸才对。” 这话绵里藏针,青衫客听了很不舒服,却又不便揭破,眼珠一转,反问道:“倒是奇怪,你们这一个个稀世仙子啊,旷世男儿啊,哦,还有一位不是男不是女的,远涉重洋,自讨苦吃,究竟所为何来?” 张羽果然开诚布公,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其中不少对话细节,连唐柔雨也是首次得闻。 这一说直说了大半个时辰,青衫客面色变了又变,好几次已经张开嘴唇,却终于忍耐下来,未曾发出一言。 张羽瞧在眼中,愈加有了判断,心中暗笑,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道:“我等之所以来到空翠岛,闹出这一番误会,全因为那假青衫客的谋划。我等虽不会迁怒于人,却也不想稀里糊涂。” 这话将青衫客与假青衫客绑在一起,暗地指责青衫客不明事理,不分皂白,算不上兴师问罪,却是隐含辞锋,咄咄逼人。 “哼。”青衫客冷笑一声:“三绝书生所言,半真半假,唯独对那阴谋者的神通没有半分夸大。 他名叫超轶神君,制奇用玄,博古通今,真正有囊括宇宙之力,鬼神莫测之机。”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又是冷笑一声:“当今世上,还没有一个人堪为超轶神君的对手。与他作对的人,无一例外,死路一条! 若你们现在离开空翠岛,回归仙林,从此置身事外,也许还能够保全性命,继续当你们的稀世仙子,旷世男儿……” 青衫客忽然站起身躯,朝屋外大喊:“云二娘,送客!” 银袍老妪在屋外恭敬应了一声:“是,小姐。”便听得脚步落在竹板上,叮咚乱响,急急飞入。 李鱼却是身形不动,连神色也是不动,淡淡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青衫客,你不必试探我们的决心了。” 超轶神君以李鱼的名头兴风作浪,就是为了将疏影阁主胡绛雪卷入是非。今日若是半途而废,超轶神君必将再设计谋,仙林终难平静。 三绝书生草菅人命,残害少女,以仆窥主,便知超轶神君绝非善类。若是罪山罪民当真存在,更可见超轶神君丧心病狂,乃是仙林莫大祸胎,非及早铲除不可。 却见上官雁嫣然一笑,纤指虚点唐柔雨和李鱼:“超轶神君纵是天下第一,我们有诗乐合璧,也未必就逊色了。” 众人皆是一愣,想不到上官雁先前与唐柔雨苦争李鱼,此刻却如此大方。 唐柔雨却心领神会:“李鱼既已表明态度,我与上官雁一般,与李鱼皆只是朋友之谊。她自然可以故作大方。呵,超轶神君,究竟是夜郎自大,还是藏锋孤岛,倒要好好看他一回。” 这时老妪已穿过三个房间,来到众人门前,一触见青衫客眼神,便自轻声细脚,悄然退出。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张羽一听到超轶神君之名,便知此行远比预期中困难。但做事最忌瞻前顾后,已是势成骑虎,又有李鱼与两大仙子相帮,自无退出之理。 前一回力主擒下假李鱼,张羽已经费尽唇舌。这一回探秘空翠岛,张羽更遭遇了众多阻力。 她坚持己见,最终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句古话,说服了丐门帮主张泥土。 而张羽之所以奋力独行,张泥土之所以力排众议,更有深层次的原因:“张羽虽为丐门未来帮主的唯一人选,但根基未稳,威望不足,若无重大勋功,张泥土也不好遽然委以重任。” 张泥土共有三儿一女。大儿子张风早年战死,连子嗣都没有留下。二儿子张雷,二儿媳徐琳琳,即为张羽之父母。三儿子张电,娶妻范瑶。女儿张妞儿,则嫁与吼天堡堡主。 张泥土的两个儿子资质普通,虽各有妻子补助,仍不过庸碌守成。眼下丐门十二位长老,张泥土的儿子儿媳便占去四位,奈何遇事难当大任,漫享富贵而已。 张泥土属意张羽接位,张雷与徐琳琳固是欢喜,张电与范瑶却颇为不满。而那些劳苦功高的长老们,倒是正中下怀,抓紧攫取权与钱,并不把真正张羽当一回事。 张泥土虽知丐门腐化弊端,却是积重难返,还要倚重一众长老控制数以千计的邦国名城,少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逍遥余年,只将希望寄托在张羽身上。 “我离开琼海城已经一日,各大门派怕都已得到消息,只在隔岸观火,笑看这故事如何了局。若是无功而返,三叔他们更可借题发挥了。” 一瞬千念,张羽已然对青衫客笑道:“只看超轶神君无法突破灵犀竹,便知他徒有神君之名。若有你青衫客相助,相信那困神锁不在话下。其他的事,便由我等来做。” 青衫客眯起了眼睛,冷笑道:“哼,倒是打得好主意。你可知我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她一面冷笑,一面又坐回了竹椅。 张羽胸有成竹,眸中光芒逼人:“你是超轶神君的女儿,更是超轶神君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说的对不对呢?” 青衫客差点就要从椅上重新站起,惊叫道:“你怎么知道?” 虽然隔着面纱,但众人均可以想见青衫客面色大变、眉毛竖立之状。 张羽暗忖道:“到底是从小幽禁孤岛,虽然聪慧过人,到底阅历不足。”这般想着,她脸上愈发从容,含笑解释:“云二娘那一声小姐,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你……果然难缠。”青衫客先一声叹,叹出复杂情思,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平静心神,方才道:“不错,超轶神君乃是我的父亲,更是我恨之入骨的仇人。其实,我不是真正的青衫客,我母亲才是。” 李鱼想不明白张羽如何能洞若观火,窥测出这等隐秘。但眼下这疑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青衫客与超轶神君的恩怨:为何父女竟会反目成仇,为何超轶神君想尽办法要踏上空翠岛,为何青衫客有这许多恨意? 众人无不被这匪夷所思的转折惊动,屏息以待青衫客的解释。 却听青衫客道:“超轶神君是一等一的奇男子,无论修为、容貌、抱负、才情,均是天下无双。母亲亦是才艺双绝,若是套一句沉鱼落雁的旧话,丝毫不觉得夸张。 一次偶然相遇,注定一桩孽缘。那时,琴瑟和鸣,诗酒共乐,是我母亲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超轶神君渐渐感觉无聊了,觉得不耐烦了。于是他很快征服了海外八十七岛,更前往中原,将飞林寺大住持挟持回来。 他虽然受了不小的伤,却反而滋生出征服仙林之念,更自号超轶神君,立志要成为天下所有人的神!” 张羽听到此处,忍不住与唐柔雨对视一眼,心中压力骤然减轻:“超轶神君既受了重伤,哪算得什么天下无双?只怕是青衫客给青衫客的阴影太重,让她不自觉为其鼓吹……” 青衫客眉间现出痛苦,继续道:“那时候,母亲正怀有身孕。母亲怜惜超轶神君受伤,便劝说他放弃征战。哪知超轶神君怒目痛斥,甩袖而去,自行闭关修炼‘九幽凝空功’。 母亲怀着我,心情焦躁不安,本是最需要陪伴的时候,超轶神君却置若罔闻,丝毫不关心母亲与肚中的孩儿。 母亲心情郁郁,想起当年花前月下,真是越想越苦,几次想要一走了之,却总是割舍不下。 等超轶神君闭关二个月后出来,母亲与他又大吵了几次,越吵越凶,越闹越僵,而母亲所认为的人间最宝贵的感情也渐渐破灭了。 终于有一天,超轶神君下了狠手,不顾母亲临盆在即,一脚踏在母亲肚子上,将母亲弄成重伤,大笑而去。 那时,母亲彻底绝望了,也彻底醒悟了。 超轶神君不但对她没有了感情,就连对他的亲骨肉也没有感情了。 女人总是把情爱看得比天还重,可是男人心里,所谓情爱,只是很小一点,只是很短一霎。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曾经海誓山盟,曾经甜言蜜语,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青衫客的语声充满恨意,她的目光掠过李鱼、唐柔雨与上官雁,更是充满了嘲讽之意。 上官雁此时心中却是想道:“如果能与李鱼结为夫妻,这一生都不枉了。” 第150章 三绝书生 张羽叹道:“虎毒尚不食儿,看来超轶神君已是灭绝人性,死不足惜。” 既知父女间有着深仇大恨,无论内情如何,张羽都不会惊讶。张羽故作愤慨,自是为了增加青衫客对抗超轶神君的决心。 青衫客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悄悄将指甲嵌入肉里,语声竭力保持平静:“多亏云二娘将母亲救回空翠岛,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外公想要倾全岛之力与超轶神君拼个你死我活,母亲拦下了。 母亲说,既然大家都有牺牲的决心,不必以卵击石,她自有办法报仇。 我毫发无损出生,母亲却卧病在床,再难以康复了。 琵琶亭下春寒夜,湿尽青衫竟为谁。从此,母亲只穿青衫,自号青衫客。” 青衫客忽然沉默下来。 竹屋清幽,众人列坐其中,本有“人满为患”之感,此时却是一片安静,只听得低低呼吸,万般思虑皆付与湖畔虫鸣。 还是青衫客自己打破了沉默:“我出生第五天,母亲命人将她床榻抬着,在岛上布下了绝情阵。” 李鱼心中一动:“绝情阵,果然如此。” “然后母亲遣人修书一封,信中言道:超轶神君,目空天下,独不能破青衫客绝情之阵,终是坐井观天,腐肉自娱,有何面目与天下争锋,又有何面目自命神君? 超轶神君识得母亲笔迹,勃然大怒,当即前来空翠岛。呵,那结果自然是铩羽而归,狼狈至极。 超轶神君能够从绝情阵中逃出,早在母亲意料之中。可是超轶神君无法击破绝情阵,也在母亲意料之中。 超轶神君骄傲自负,自然无法容忍这奇耻大辱。他想尽办法来破阵,一次次幻梦落空,只增添无数洗刷不去的污点。 这一座绝情阵,好似画地为牢,将超轶神君困在海外一隅,终生不得解脱。 而母亲以心力血泪布下此阵,此后又熬了九年时间,终于得到解脱。而外公、舅舅、花大娘、徐阿姨,也渐渐故去了。 可是我还活着,仇恨还在继续。 这一座绝情阵,被我改造为灵犀竹,这些年截杀了无数试探者,将超轶神君牢牢钉在耻辱柱上。 可是,那还不够的。 老天留下我一条性命,就是让我向超轶神君讨回血债。 你们来到我身边,本是超轶神君的谋算。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自以为得计,却是在自掘坟墓。 呵,血债血偿,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众人这才明白上代青衫客所说的“牺牲”是怎么一回事。 画地为牢,困住的不只是超轶神君,还有空翠岛上数百人。 岛上之人,只要踏出空翠岛一步,将遭受超轶神君无尽怒火的报复。 飞林寺大住持消声觅迹,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以此推算,青衫客年纪当在二十九左右。 大好年华,尽皆囚在孤岛,仇恨簿上再添一笔重彩,难怪青衫客怨气冲天,也难怪银袍诸人戾气肆张了。 “多谢你如此看重。”张羽笑道:“合则两利,事更无疑。不如就将决战之期,订在明日吧?超轶神君是自负之人,想必不屑对我们这些小辈使手段的。” 超轶神君拥有“困神锁”一事,目前不知真假。但青衫客已察觉到来日危机,这正是她下定决心与张羽诸人合作的原因:“也许灵犀竹还能抵挡一时,但超轶神君坐拥四海,大可以驱策天下才人,破解灵犀竹之秘,那时空翠岛诸人也只能坐以待毙。 倘若困神锁真是灵犀竹的翻版,超轶神君已然握有主动,空翠岛已是岌岌可危,倒不如联合张羽这些高人,来个反客为主。” 于是,青衫客含着笑,语声平静,却难掩其中的激动:“就这么说定了。今夜诸位好生休息,明日才好大展拳脚呢。” 到了第二日清晨,众人回合一处。青衫客依旧面纱遮面,却穿了一件青衫,外披一件百蝶攒花玉色绸短氅,举动行止皆有一股风雷之气,使人轻易察觉她内心的波澜。 银袍老三虽断了一条右臂,已无法配合七杀之阵,却依旧跃跃欲试,与数十名空翠岛高手摩拳擦掌,准备报仇雪恨:“不成功便成仁,纵然战死,也好过一辈子当缩头乌龟!” 有云二娘引路,众人御气飞行三千里,来到那神秘的“神罚岛”,却见岛域宽广,一望无际,高楼与高山叠错分布,俨然内陆名城。 李鱼众人方才踏足岛土,便有一群白衣人围了上来,躬身相迎:“神君早算准诸位到来,还请稍待片刻。” 薛逸峰嚷道:“原来这神君还是神算子。我差点以为是安排了许多杂兵探子,鬼鬼祟祟在窥探呢。” 忽听空中一声大笑:“像你这般男不男女不女,真以为有人爱瞧吗?也就是沾了你身边诸位仙子的光。” 薛逸峰目光一凝,只见半空中落下一人,头戴逍遥巾,身穿大红袍,三绺短须,面目甚是儒雅。接着又有数十名紫袍人落在地上,那群白衣人见状,顺势退开。 薛逸峰一撇嘴,道:“原来是装模作样的哈巴狗,如今倒趾高气扬起来,是忘了昨天那凄惨模样吗?” 原来眼前红袍儒士,便是那化名李鱼的三绝书生! 三绝书生昨日重伤垂死,今日却已神完气足,当真匪夷所思。尤其令薛逸峰惊讶的是,他曾经仔细检查,假李鱼并没有带上面具,也没有乔装易容,如今却又以三绝书生的本来面目出现。这般换脸奇术,简直神乎其神,真不知三绝书生是如何做到的。 三绝书生对着上官雁抱拳行礼,笑眯眯道:“霜月仙子,先前承蒙你眼波含情,软语温柔。最是刺我那一剑,冷月严霜,偏似临去秋波那一转,叫小生牵肠挂肚,难以……” 三绝书生的语声戛然而止,不是因为他发现上官雁冷漠无应,而是因为他瞥到了李鱼,瞧到了那一张疤痕遍布的脸。 这一瞬间,三绝书生什么都明白过来了:“她那些话,本来就不是对我说的。我以为将她蒙在鼓中,却只是丢人现眼……” 三绝书生的身躯,忍不住发颤起来。 这是前所未有的羞辱,这是前所未有的愤怒。 三绝书生红了脸,对李鱼点名挑战:“原来是李鬼遇到李逵了,好得很。先前并未痛快一战,李鱼,你还敢与我单打独斗吗?” “有何不敢?”李鱼越众而出:“我说过,在与超轶神君动手之前,我会先了结你。” “大言不惭!十年之前,我横行仙林的时候,你还在记诵鹅鹅鹅吧?” 说话声中,三绝书生手上化现紫晶龙须笔,笔须一动,便有一道墨气如龙飞出,飘逸之中蕴含无上杀气,倏然冲向李鱼。 李鱼凝神会心,亦是掏出桃花扇,使一招“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笑声轻蔑:“纵是鹅鹅鹅,亦是好诗,可惜这道理,你并不懂得。” 红光三道,本是将墨气包围,孰料墨气灵动异常,如游龙般一扭,竟自红光间隙穿出,转眼已自李鱼身前。 李鱼不慌不忙,桃花扇再摇,“白毛浮绿水”,认准一个“浮”字,扇上光芒闪动,恍若流水漫过,将李鱼身躯忽然抬高三丈,轻松避过锋芒。 此时三绝书生紫晶笔连挥不绝,墨气缕缕,喷越而出。然而每一道墨气,并不紧密串联,居然留下许多空隙。 李鱼心中一动:“这些墨气似断似连,似乎气机衰歇,其实是活而不滞。我不可大意。” 桃花扇随之一招“红掌拨清波”,用一个“拨”字,巧劲暗施,并不冒然与墨气碰撞,只轻飘飘将墨气推开,一层又一层,还真似白鹅戏水。 “你中计了!”三绝书生暴喝声中,便见那些被红光推开的墨气,并不立即消散于天地,而是糅合汇聚,构成了“快雪时晴”四个大字,流转玄奇,龙行凤舞,将李鱼身躯四面围住。 张羽早与诸人等人退开一旁,瞧见三绝书生如此手段,心中颇是赞叹:“三绝书生今日使出三绝神功真手段,令人耳目一新。他能在仙林获得大名,自非易与之辈。 只可惜,他的对手乃是李鱼。 相比昨日,李鱼的修为境界又已大幅提升;相较于琼海城拼斗之时,更是翻天覆地。旁人苦修十数年所得,李鱼却突破得如此轻易。 每一次战斗都能获得日新月异的提升,年轻一辈中,便只有万剑谷的陆天离足以李鱼媲美了。” 李鱼瞧见“快雪时晴”诸字,已然明白三绝书生所书文字乃是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他将计就计,挥洒自然,谈笑弭兵:“力不次,这三字可为你之注脚。” 桃花扇低低呜鸣,却是由《咏鹅》而联想到骆宾王那一首《在狱咏蝉》,由“力不次”三字联想到“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两句消沉之语,便见得红光如雨,愁闷如风,在天地中掀起一股滞粘牢骚,将“快雪时晴”四个墨字牢牢束缚,更抽出那一缕缕人生哀叹,幽幽回敬三绝书生。 乐律可以为神思诀之助,书法同样可以为神思诀之助! 三绝书生营造的气氛,根本就是为李鱼推波助澜。 这一下作茧自缚,三绝书生脸现懊丧,说不得,只好施展“翻天蛟龙腾”玄奥步法,疾退十数丈,先行避开这漫天索命红光。 第151章 食鱼啖肉 琼海城中,三绝书生为掩饰身份,为完成任务,故意输给了“胡玉风”。 此番重见,甫一交手,已惊觉李鱼修为大涨,非是吴下阿蒙。故而三绝书生毫无保留,第二招上就使出生平得意之《快雪时晴帖》功夫,欲要报仇雪恨,扬眉吐气,更借此羞辱上官雁一番。 谁料弄巧成拙,这一招非但困不住李鱼,反而助长李鱼气焰,平白招惹了漫天血花。虽则三绝书生见机迅速,步法玄奇,左肩上仍是被一道红光击中,伤势已自不轻。 三绝书生心头懊丧:“我真是呆了!同是读书文士,我能够背诵许多诗篇,他难道就不能学些书法?快雪时晴帖这般有名,我竟拿去对付他!” 肩头伤痛方自窜入神识,三绝书生已然转换策略,不再选择脍炙人口的传世名作,而是换为沈石田《声光帖》,身形疾如飞鸿,悍然扑向李鱼。 但见他左掌流风回雪,右手紫晶笔龙飞凤舞,同时间挥出两道墨气,配合着飘忽诡异的翻天蛟龙腾身法,恰是“步绝、掌绝、书绝”三绝神功,再度现身人间。 沈石田位列吴门四家,以绘画闻名,书法则名气稍逊。《声光帖》乃是沈石田写给亲戚的日常书信,流传并不广。是以三绝书生有十分把握,李鱼没有可能窥破《声光帖》的笔意字路。 果不其然,左掌右笔连绵不绝,于天地间现出“向自金仲寄至苏合丸,珍佩,珍佩”诸多斗大文字,掌风锋利尖锐,笔风跌宕开阖,中宫收紧而四维开张,带有一股遒劲奇崛之气,势如暴风骤雨,咄咄逼人,直将李鱼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李鱼虽然鄙薄三绝书生为人,对三绝书生这一手“以字书入道”的神功却是心怀敬意,一边赞叹神功玄奥,一边镇定心神,并不焦躁冒进,反而紧守门户,并没有去攻击三绝书生刻意露出的破绽。 “想要以逸待劳,我岂能让你如愿!”三绝书生咬了咬牙,身法愈加快速,玄功尽情挥洒,恰似白驹过隙,只有墨气残影而不见文字,偏偏每一道残影都似一个鲜活的生命,随意杂乱的表象下,实是井井有条,耽耽虎视,时刻等待吞噬李鱼生机。 李鱼一瞧这个架势,心知无法再与三绝书生僵持下去:“越是防守,便越是陷入墨气包围,难以挣脱泥淖。 故意周旋这许久,已可断言三绝书生威力之所在,乃是调用书法文字背后的情志,再辅以奇诡笔势和诡异步伐,令人目眩神迷,难以捉摸。 要而言之,三绝书生的功体与神思诀殊途而同归,只需分离三绝书生与墨气文字的情志关联,便可一举功成。 呵,虽然不知道他这厢写的是谁家名作,但先前那苏合丸三字,便是破绽所在!” 李鱼一念心动,由“苏合丸”想到苏合香,继而想到刘司空的《扶风歌》,先是轻蔑冷笑三声,继而朗声吟道:“被之用丹漆,熏用苏合香。本自南山松,今为宫殿梁。 想你三绝书生,当年逞强除恶,赢得颂声载道。谁料你如今为虎作伥,纵然穿上丹漆红袍,熏上名贵香料,看似为宫殿之梁,却是朽木败心,臭不可闻,哪还有南山风度?” 李鱼这一顿训斥,乃是话由心生,正气凛然,桃花扇上更造出一股势不可挡的劲风,浩浩荡荡,扫浊扬清,将墨气吹得一干二净,将三绝书生吹开数十丈,更将紫晶龙须笔吹离三绝书生之手,“啪嗒”断成两截。 三绝书生又气又怒,喉咙一口血忍耐不住,“噗噗”直喷个不停,话是再说不出一句了,只在心中怒吼:“只是露出苏合丸三字,竟也被这小子利用,真是欺人太甚!” 他压制心口巨痛,伸手一摸嘴唇,将一只右手变成血红色,双目亦变得通红,身形再度飞袭李鱼。 这一回虽只有左掌挥出墨气,威力仍是骇人,墨气如骤雨旋风,狂飙直下,字形则率意颠倒,不成样貌,竟是草书一类文字。 原来三绝书生最后孤注一掷,所使的乃是怀素和尚的《食鱼帖》。为防李鱼再从文字上做文章,他特意选择了草书,还是带有他自己笔法创新的草书,让李鱼无法分辨文字内容。至于选择《食鱼帖》,自是因为恼恨李鱼入骨,想要“食鱼啖肉”而一解心头之恨。 李鱼摇了摇头:“强弩之末,仍不思悔改,像你这样的人,要怎么才能改变呢?” 桃花扇随意轻摇,“扰扰介鳞何足扫,谈笑,纶巾羽扇典刑新”,红光灼灼,引动天罚正刑,摧枯拉朽一般,将墨气轻易震散,犹自不肯饶恕,便欲将三绝书生头颅砍下。 缥缈天上忽传一声嗤笑:“本神君的仆人,就是老天也不敢收。你小子何等何能?” 话声说完,三绝书生的身躯已轻飘飘落在地上,竟是毫发未损,躲开了致命一击。 众人只看到光芒一闪,三绝书生便已安然无恙,完全看不出超轶神君使用何种手法,均是眉头微皱。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目前正版读者63人,只为正版读者而继续写下去。 先前退开一侧的数十名紫袍人趁着众人失神的瞬间,个个手中倏然化现黑链锁,呼喝声中,锁链如黑蛇窜动,寒气森森,不由分说就落在张羽、李鱼与空翠岛诸人身上,一网打尽,不落一人。 以张羽、李鱼等人的修为,自然瞧见了紫袍人的暗中动作,然而那一条条黑色锁链刚跃入他们的眼帘,天地间便有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降临,迫使着众人无法动弹,只好眼睁睁看着锁链缠负在各自的脖颈与身躯上。 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这种身不由己的处境,与先前灵犀竹林遭遇如出一辙。 困神锁! 三绝书生所说的困神锁,当真存在世上。 望着困顿诸人,三绝书生忽然发笑,大笑,得意大笑,笑出了血与泪。 他按着胸口,纵跃到李鱼面前,竭力忍住了笑,盯着李鱼的眼睛,指着李鱼的鼻子,饶有兴味道:“换你成为阶下囚了,却不知道你能够坚持多久? 本自南山松,今为宫殿梁。我却怕你李鱼,连成为宫殿之梁的资格都没有呢。” 三绝书生并没有去瞧上官雁一眼,因为他知道,自己从来不再上官雁的眼中。刚才惨败在李鱼手中,便已彻底断绝了一缕邪念。 “呵。真有那么得意吗?” 反击不是出自李鱼。 嘲讽来自青衫客。 面纱罩脸的青衫客,一身青衫的青衫客,压抑愤怒的青衫客,对着天空大喊:“超轶神君,困神锁这种废铜烂铁,便让你如此得意吗?” 第152章 你问我答 超轶神君没有答青衫客一言,三绝书生也没有瞧青衫客一眼。 愤怒因蔑视而沸腾,仇恨因冷漠而冲决。青衫客身躯微微发抖,紧握拳头,右手猛然扬起,暴喝一声:“破!” “当当当”铁鸣寒蝉,黑森森的铁链却并没有碎开。 不但没有碎开,而且纹丝不动。 铁链依然如附骨之疽,缠心之藤,幻化出嘎嘎有声的狂嚣与讥讽,威吓着纤细瘦弱的手臂,嘲笑着软弱苍白的脖颈。 薛逸峰瞧出不妥,眼前焦躁与先前怨恨一时冲出,质问道:“青衫客,你不是说,包在你身上吗?你不是说,困神锁不堪一击吗?” 青衫客仿佛听不到薛逸峰的质问,双手乱舞,状若疯狂,将铁链震得叮叮当当,所得到的却只有愈加明晰的挫败:“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为什么……” 云二娘心中难过,走到青衫客身边,勉强安慰道:“小姐,不要着急,你一定能成的。” 忽听空中超轶神君冷笑道:“孽障,凭你也配对抗超轶神君?” 有冷风吹过,青衫客脸上的面纱悄然碎裂,无能自主的纱巾缓缓飘落,好一似无可奈何花落去。 青衫客的容颜,明明白白显露在超轶神君眼中。 似曾相识燕归来,只是这一回的绝世容颜,早丢下了林下风度,只剩下愤恨、懊悔、羞耻与茫然。 三绝书生终于把目光投注在青衫客身上。 不是嘲讽奚落的目光,而是同情哀怜的目光。 同病相怜,心有戚戚。 青衫客的痛苦,三绝书生最是懂得。 超轶神君破不了灵犀竹,青衫客也破不了困神锁。可是,超轶神君能够安然脱身,青衫客却要屈辱为囚。 既生瑜,何生亮! 青衫客毕竟比不了超轶神君,就好像三绝书生毕竟比不了李鱼。 倘若对手不是李鱼,倘若对手是上官雁是张羽是唐柔雨,三绝书生都有把握手到擒来。 就算是面对圣儒门主、仙音宗主等仙林名宿,三绝书生也不会轻易落败。 可惜,三绝书生要去找李鱼挑战。 同是饱学之士,同是以人文求大道,三绝书生不认为自己会弱于李鱼。 事出有因,三绝书生要假扮李鱼。命中注定,三绝书生要对上李鱼。 而结果,不是三绝神功败给了神思诀,实实在在是三绝书生败给了李鱼。 “我引以为傲的书法之道,在旁人眼中是神鬼莫测,在李鱼眼中却是如话家常。他反而利用了我的书法,增强了他诗词的威力。我失去先机,措手不及,无从反击,一败涂地……” 既生瑜,何生亮? 也许,是因为老天爷偏爱捉弄世人,偏爱欣赏愤恨、懊悔、羞耻与茫然吧。 张羽却似乎没意识到老天的捉弄,对着天空欣然一笑:“听闻超轶神君博古通今,学究天人。小女子于饮茶之道有一疑问不解,还望神君不吝赐教。” “哈。”超轶神君的语气带有一丝赞赏:“不愧是仙子般人物,果然有趣。既是考较学问,自然得有些彩头。” 张羽双唇含笑,目光清亮,静待超轶神君主动说出下文。 “你虽是客,却非俗客。单单你问我答,非是待佳客之道。 这样吧,等答完你的问题,我也向你提一个问题。 若是我答不出问题,又或者你答出我的问题,我便将你们这些人身上的困神锁通通解开,给你们全力一战的机会。” 超轶神君的条件颇为优待。 张羽想要一次机会,超轶神君竟主动多给了一次机会。 身为囚徒的张羽,本来连一次机会都不可能有的。 张羽并不惊讶,也不假意推辞,微笑道:“既如此,多谢主人盛情。” 青衫客不由得停下挣扎锁链之举,呆呆望向张羽。青衫客想不明白,事到如今,为何张羽还能如此闲适,还能如此淡然? 不但是张羽,李鱼、上官雁、唐柔雨都是镇定自若,就连张羽的四个侍女也没有丝毫慌张之态。 在灵犀竹林时,青衫客就惊讶于这群人的镇定。而现在,茫然而惭愧的青衫客更被这群人的淡然所震撼:“她们这些人,为什么可以毫无惧怕?为什么,她们不来怪罪我? 张羽在我面前设计煮茶论鱼,莫非在超轶神君面前想来个故技重施?但超轶神君他……” 银袍老三亦是低声喟叹:“虽然并未与芙蓉仙子交过手,但她绝对是和李鱼尊驾一样的令人敬畏的高手。” 超轶神君忽然道:“不但是你,在场之人,不论你问我答,还是我答你问,均有两次机会。只要有人能赢下一场,众人身上的困神锁便可无翼而飞。” 这样的承诺无异于多此一举,自找麻烦。然而众人听在耳中,均没有意外之感。 众人都早知道超轶神君是绝顶骄傲的人。若其不然,超轶神君也不会因为前代青衫客的一个赌约而困守神罚岛,数十年不曾有逐鹿仙林之举。 张羽不慌不忙,淡然提问,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这个对付超轶神君的办法? 空翠岛诸人正自心思浮动,却听张羽问道:“兰雪茶颜色如雪,气味如兰,乃是茶中名品,惜乎制法不传。神君博览群书,可知兰雪茶之制法?” 超轶神君洒然一笑:“扚、掐、挪、撒、扇、炒、焙、藏,此八字可为兰雪茶制法之纲。然而兰雪茶之妙味,不在于制法,而在于煮法。张宗子所谓投以小罐,杂入茉莉,用敞口瓷瓯淡放之,以旋滚汤冲泻之,便是兰雪茶之知己了。” 张羽点头道:“神君果然博通群书。” “不然。张宗子之书流传仙林,你这是故意示弱,哈,果然有趣。该我问你了。 好茶更须好泉,泉水之重要,想必仙子是一清二楚了。沈石田所谓未传卢氏煎茶法,先得苏公调水符。我且问你,调水符者,所调乃是何处之泉?” 这两句诗,李鱼曾经读过,然而他对于茶道并不精通,是以这些文字也只是如水漫过,并不曾细究根底,只知这两句用的是卢玉川与苏东坡的典故,至于具体所指,就并不清楚了。 不要说李鱼是旁观之人,不能开口提示,便是他能够提示,也是爱莫能助。 青衫客暗忖道:“这泉水毕竟不像惠山泉那样闻名,只怕张羽她未必能答上来。” 果然,张羽眉毛微皱,摇头道:“实不知泉在何处。” 超轶神君道:“泉在盩厔县西南王女洞旁,泉水甘冽,饮之能愈疾。东坡爱之而不能舍,因此令人破竹为契,契到方可取水也。” 三绝书生心头一阵感动:“我用沈石田的《声光帖》而落败,神君便用沈石田的诗句为我挽回颜面。” 薛逸峰在一旁已经想好了问题,一见到张羽落败,便开口嚷道:“该我问问题了!前代吴国孙亮设‘思香媚寝’,布置琉璃屏风,聚齐四位绝色美人于一房。你可知道,这四位美人的名字吗?” 超轶神君不假思索道:“一名朝姝,二名丽居,三名洛珍,四名洁华。可有说错吗?” 薛逸峰不由呆住。吴国乃是仙林偏僻之国,而孙亮事又在千百年前,四女虽国色天香,但名字并不如西施、王嫱那般为人所知。 薛逸峰本以为自己想出这个偏僻的典故,可以难住超轶神君。没想到这问题对于超轶神君来说毫无难度,只不过是小菜一碟。 薛逸峰心中沮丧,却还存了一分念想,手摇着铁链,道:“你答得一点没错。换你问我了。先说好了,你只能问美人的相关问题。要是什么诗文,我是不会的,你也没必要问了。” “那是自然,茶道便茶道,美人便美人。若是漫无目的而问,岂非我占你们便宜吗?” 超轶神君的话语中不但是自信,更是嘲讽。而他的问题,果然相当围绕着美人:“美人之美,在于眉眼。你不妨说出你心中前代眉毛最美的四个名女子。” “这……”薛逸峰抓着头发,艰难道:“庄姜应该算一个,都夸奖她螓首蛾眉。然后,然后……” 薛逸峰知道大量美人,然而美人之美,在于整体容貌,在于神韵气质,单单要拈出眉毛之美,又要让人信服,实在有些难为薛逸峰了。 他期期艾艾了一阵,只好跺脚道:“我答不出来。”他自命美人之知己,此刻却受挫于美人之题目,沮丧之意,流露无疑。 超轶神君哈哈大笑:“庄姜算一个。卓文君也算一个,《西京杂记》云,文君眉色如望远山,叫司马相如痴迷不已。 张敞之妻也算一个,若非她眉毛迷人,便不会有千古画眉之雅趣。 吴绛仙也算一个,《隋遗录》云,绛仙善画长蛾眉,而隋国之王情不自禁,赏赐吴绛仙螺子黛不绝。” 薛逸峰喃喃自语:“不错,这几个名女子,确实以眉毛而得美名。超轶神君,想不到你居然这么懂女人,我真是服你了。” 超轶神君大笑道:“倒不是懂女人,无非是博览群书,过目不忘。” 唐柔雨特意瞥了一眼李鱼,暗忖道:“张羽特意设计,将青衫客瞒在鼓里,便是超轶神君也是料想不到。既然是做戏,总得做得逼真些。” 她便抬着头,自报家门道:“唐柔雨出身仙音宗,所请教的乃是音律问题。” 第153章 滕王阁序(感谢蘑菇汤好喝的打赏) 唐柔雨问道:“相传王保义之女,梦中得仙人麻姑传授琵琶仙乐。此女最擅长之琵琶曲,神君可知其名否?” 超轶神君洒然一笑:“曲名《独指商》。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首曲子通篇都只用一根手指弹奏。我不仅知道曲名,更可为你们奏响此曲。” 话音刚落,空中忽然传出铮铮琵琶之音,更响起超轶神君悠然兴叹:“海角飘零,叹汉苑秦宫,坠露飞萤。梦里天上,金屋银屏。歌吹竞举青冥。问当时遗谱,有绝艺鼓瑟湘灵。促哀弹,似林莺呖呖,山溜泠泠。 梨园太平乐府,醉几度春风,鬓变星星。舞破中原,尘飞沧海,飞雪万里龙庭。写胡笳幽怨,人憔悴、不似丹青。酒微醒,对一窗凉月,灯火青荧。” “海角飘零,尘飞沧海”,本是哀怨之曲,然而从超轶神君手中飞出,却是踌躇满志,豪情恣意。 他大半生被困在海岛,如今擒下青衫客,从此完结旧约,便是海阔天空,驰骋如意,自然而然便将女子心声变为丈夫豪肠。 唐柔雨由衷佩服:“我只道独指商已然失传,不料今日得闻仙乐。世人多以为琵琶该为女子所弹,今日神君之奏,乃使人间复现段善本、康昆仑之绝艺,实是奇缘不浅。” 她复又叹道:“酒微醒,对一窗凉月,灯火青荧。只为这一曲琵琶,惹下一生愁苦,不知怎生消得?” 这一叹却是一语双关,暗指琵琶使者作梗,耽误了她与李鱼的婚事。若非中途生变,她与李鱼鸳盟早缔,纵然李鱼心不甘情不愿,但有了夫妇之名,便有了化刚为柔的契机,不会是眼下被动局面了。 李鱼心中没来由一跳,竟是不敢瞧向唐柔雨,目光飘忽之际,却又没来由生出恼恨:“我已说得明明白白,唐柔雨怎么可以故意在我面前哀叹,故意使我不安?” 超轶神君一曲弹罢,发问道:“仙子擅长吹奏凤箫,我便出个箫声考题吧。 东坡《赤壁赋》曰,客有吹洞箫者,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足见此曲非凡。仙子能不能为我吹奏当时之曲呢?” 唐柔雨顿生警异:“超轶神君人在海岛,却对仙林诸人了如指掌。可见他这些年来,并非全然闲着。 他所问问题,委实刁钻。箫曲万千,东坡又没有留下名字,我如何吹奏呢? 好在我本来就要认败,如此倒是正中下怀。超轶神君啊超轶神君,你越是认真对待,便越是陷入计策呢。” 只见唐柔雨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喟叹道:“惭愧,我连曲名都不知道,遑论吹奏呢?” “西飞孤鸿记何详?有客吹肖杨世昌。呵,当时洞箫客便是道士杨世昌。 我遍搜古籍,终于寻得其人名,更获得其曲谱。便由我为你吹奏这一曲《水月》,免得你说我故意为难。” 云外忽然响起幽幽箫声,好一似空江秋夜,月印寒潭;又仿佛雁横碧落,泪沾青衫,宛转之间,兴味无穷。 人之精力,毕竟有限;专通一门,已是非凡。 超轶神君毫不费力,连续在三门学问上难倒三人,果见博学多才,惊世骇俗。 众人虽然站在敌对立场,却情不自禁生出敬畏与佩服。 张羽更忍不住想道:“若非前代青衫客困住超轶神君,仙林绝不可能如此太平。” 忽见青衫客眼中露出恨意,手指向天空,喝问道:“超轶神君,你很得意吗?我来问你,传奇故事中,李益是如何结局?” 听到这个问题,众人均是有些意外,云二娘更不由愣住,腹诽道:“小姐提这样简单的问题,平白惹人发笑,还不如藏拙不语。” 类似《西厢记》之于《莺莺传》,戏剧《紫钗记》流行天下,家喻户晓,使得故事之源的传奇《霍小玉传》亦广为人知。 戏剧通常美化了结局,西厢记里张生与莺莺白头偕老,紫钗记里李益与霍小玉恩爱团圆。而原本传奇中,张生负了莺莺,李益负了霍小玉。 戏剧有多令人羡慕挚爱,传奇就有多令人憎恶薄幸。但正因为这悲剧结局,人们便越记得这些故事。 超轶神君博览群书,青衫客却提出这样简单的问题,岂不是拱手相送? 但众人转念一想,已知道青衫客并非提问,而是诅咒。 李益负了霍小玉,超轶神君不也负了前代青衫客? 想来青衫客自知无法难住超轶神君,更被幽幽箫声引发怨恨,索性放弃提问,直接怨毒诅咒。 果听超轶神君冷冰冰道:“李益被霍小玉怨鬼所缠,一生不得心安。虽经三娶,但夫妇之间,猜忌万端,无复聊生。” 青衫客拍掌大笑,有眼泪笑出眼眶:“答得好!人间并无怨鬼,但负心薄幸之人,终是逃不过心安二字折磨!” 众人瞧不见超轶神君面目,但以常理而论,超轶神君此时的脸色定然不好看。 谁知,超轶神君的语气依旧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似乎并无特别愤怒:“既以故事发问,便以故事回敬。愚公移山,可有意义吗?” 愚公移山,同样家喻户晓。然而这问题乃是要讨论意义,而非说出愚公的结局,回答便非如此轻易。 青衫客止住了笑,忖度着超轶神君发问用意,再度捏紧了拳头,大声道:“纵然不自量力,纵然希望渺茫,然而愚公移山之精神,终能感动上天,终会希望达成! 就好像,我要杀了你这件事,也一定会成功的!” 青衫客本来已经放弃了挣扎,本来已经在困神锁面前退却臣服,此刻却忽然斗志重燃,冥思苦虑,翻想灵犀竹之原理,思考如何破解困神锁。 却听超轶神君冷冷道:“愚公移山,其目的便在于移山。若无法移山,对愚公而言,他这一生便没有了意义。 至于愚公之所谓‘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无非自欺欺人之谈。愚公还没死,愚公的妻子便存有疑虑。愚公一死,其妻其子其孙,能够继续愚公的意志吗? 你说愚公移山之精神,终能感动上天,哈哈哈,既将希望寄托于感动上天,便证明愚公的行为毫无意义。 再以结果而论,二山最后被移开,并非愚公的功劳,而是‘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 这天帝便是你所说的上天吧,他今天可以感愚公之诚,命人移开大山。明天又可以怒愚公之狂,命人移回大山,一切只在天帝心意之变幻。 凡人的喜怒哀乐,凡人的不自量力,对于天帝而言,又有何意义呢? 李益一生不得心安,不过是凡人的苦恼。于神君而言,不过清风吹过,明月照过,又有什么影响呢?” 超轶神君所言,乃是以结果论英雄。李鱼虽不以为然,但超轶神君逻辑清晰,相较青衫客之回答,显然更有说服力。这一场答问,自然又是超轶神君胜出了。 更何况,超轶神君与青衫客对答之间,均是别有所指。 超轶神君以“神君”的身份面目,自命天神而无视凡人的情感苦痛,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不但消解了青衫客的指责,更是讥讽了青衫客的浅薄。 果不其然,青衫客听到超轶神君的评判,心灵大受震撼,原本激起的一番意志竟自逃逸大半,只是呆呆想到:“他果然已经丧心病狂,全无心肝……” 超轶神君却并不想这么放过青衫客。他大笑三声,语调却愈加冰冷,每一个字便是一把冰锥,无情刺骨,冻彻心扉:“可惜世上却总有些蠢女子,被无聊情爱所拘,一辈子无法解脱。 孽障,你那个蠢娘,嘴巴里说着恨我,可心里怎么也忘记不了我。 你身上这一件青衫,就是当年她与我初见时所穿。 她竭力装出恨我的样子,却连一件衣衫都不舍得毁坏,那还有什么出息? 说什么何似当时不相见,却想着人生若只如初见,蠢极了! 孽障,你穿着那蠢女人的衣服,巴巴跑来神罚岛,借口说要报仇,心里是不是特别想见一见我? 孽障,你心里是不是幻想着本神君见到你之后,痛哭流涕,负荆请罪,后悔当日所为? 孽障,你那蠢心思,是不是还在奢望着本神君会接纳你,会认你这个女儿?” 无情的话语,正是最恶毒的鞭子,一鞭又一鞭,仿佛将青衫客浑身青衫抽碎,迫得她赤条条毫无隐遁,无地自容。 不只是羞耻。 也是懊丧。 也是惶惑。 更是彻彻底底的绝望。 瞬时间,青衫客的气力仿佛已全部消失。她毫无形象,毫无自知,跌坐在地上,茫然大喊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倘若说,青衫客还有一丝勇气,那便是流泪的勇气。 大颗大颗的眼泪,无节制地从青衫客的眼中滚出,狼狈而勇敢。 上官雁忽然望了一眼李鱼,她没有叹息,反而在嘴边现出了微笑。 上官雁笑着对超轶神君道:“我就不提问了,因为我相信李公子定能让神君吃个闭门羹,自是乐得偷懒。” 李鱼一愣,暗忖道:“上官雁她……” 超轶神君的语声同时恢复了热情:“有趣。芙蓉仙子故意示弱,霜月仙子顾盼在焉,这般烘云托月,疏影阁传人李鱼,你不得不叫我充满期待。” 李鱼已在一旁思虑许久,又得以观察超轶神君前四场问答情况,已有绝对信心拿下一场。 事到临头,李鱼非但不加推辞,更是放出狂气,朗声道:“超轶神君,你确实博闻强识,多才多艺。只可惜,在诗文一道上,你终要折戟沉沙。” “口气如此骄狂,不妨放马一战。” 李鱼摇手道:“我若先行提问,你必然回答不出。按照约定,你自是要打开困神锁,终结你问我答之游戏。 然而,我却仍留有疑惑。李鱼之问题能难倒神君,不知神君之问题能难倒李鱼吗?因此李鱼斗胆,想要请神君变换规矩,先由神君发问,再由我提出问题。” 三绝书生心中冷笑:“好狂妄的李鱼!竟大言不惭,说什么神君必败!呵,神君学究天人,博通天下,李鱼哗众取宠,不管意欲何为,在神君面前只是跳梁小丑罢了。” 超轶神君不假思索道:“只是变换次序而已,又有什么关系?既是诗文考问,有了,王子安《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两句,乃是千古绝唱。你可知道这两句的渊源出处吗?” 三绝书生心中想道:“这两句乃是化用了庾子山《马射赋》‘落花与芝盖同飞,杨柳共春旗一色。’但神君出题,绝非如此简单。” 李鱼亦是不假思索,答道:“欧阳永叔言,长寿寺碑有‘浮云共岭松张盖,秋月与岩桂分丛’之句,或是这两句的出处。 上而溯之,庾子山《马射赋》‘落花与芝盖同飞,杨柳共春旗一色’,当为更早的出处。神君以为然否?” 三绝书生暗道:“李鱼看似比我多知道长寿寺碑两句,但落脚点仍在《马射赋》。像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入神君之眼,李鱼败矣!” 三绝书生的脸上不自觉现出笑意,而超轶神君的语声却透着失望:“这般简陋回答,不免叫人扫兴。” 李鱼大笑道:“神君不必着急。我还没有回答完毕。” 三绝书生吃了一惊,笑意瞬时收拾了,心中竟是一阵忐忑。 感谢兄弟“蘑菇汤好喝”的大额打赏! 第154章 避无可避 李鱼手摇桃花扇,意态闲雅,侃侃而谈:“我曾在《艺文类聚》中见简文帝萧纲《南郊颂》,其中有‘朝叶与密露共鲜,晚花与薰风俱落’两句。想来庾子山《马射赋》两句便是仿此而作吧。” “呵。” 哂笑响起,超轶神君的语声似是赞赏,又似是惋惜:“溯源至于《南郊颂》,足以令人刮目。然而,你究竟棋差一招,仍然没有找到最初的源头。” 李鱼亦是一笑:“我并未说《南郊颂》那两句便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源头呀。神君何必着急,且待我答完此题,再行下断吧。” 众人这时皆已明白,李鱼是故意将答案截断说出,以求搅动超轶神君的思绪,增加超轶神君的压力。 但如此做法,若是最后答案不能使超轶神君满意,便是弄巧成拙,反遭嘲笑。 李鱼当真知道王子安那两句的源头所在吗? 众人目光一时聚集,既是期盼,又在担忧。 便连青衫客也止住了泪水,双目无神,只知道呆呆望向李鱼。 超轶神君又是一声哂笑,语声如旧沉稳,却仿佛少了一丝风轻云淡:“如此,我便洗耳恭听了。” 李鱼双眸清亮,自信而谈:“萧纲之前,更有王俭所写《褚渊碑文》,内中有‘风仪与秋月齐明,音徽与春云等润’两句,当为落霞秋水之滥觞。嗯,神君现在可以评判了。” 超轶神君并未犹豫,当即赞叹道:“不错,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能搜玄博奇,真正令人惊喜。《褚渊碑》而外,我也找不到更早更古的出处了。” 银袍老三等空翠岛之人,均是长长吁了一口气。明桃等四弟子却是心潮起伏,四颗心咚咚咚咚雀跃作响,竟是停不下来。 忽听超轶神君呵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将困神锁撤下!” 他那群紫袍人手下慌慌张张跳了出来,正待替众人除去困神锁,李鱼却是大声疾呼:“且慢!我答出神君问题,纯属侥幸,与神君勉强算是打了个平手。 不过,我早有言在先,我所问问题定能难倒神君。待神君自认不如后,再打开困神锁不迟!” 云二娘心生焦躁,不由得咳嗽一声,却只能暗中恼怒:“年轻人不懂得见好就收,既知侥幸,怎能不知进退?超轶神君学究天人,你所知道的,超轶神君哪一样不知?”若非龙头拐杖已被李鱼震碎,此时真恨不得将拐杖重重砸在地上,提醒这小子不要放肆而为。 超轶神君似乎亦是愣住,微微沉默后,他的语声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你信心满满,本神君岂有怯战之理?请发问吧。” 李鱼微微一笑,问道:“神君博览群书,能否为我背诵杜子美《兵车行》?” 此问既出,惊倒一片。张羽亦是忍不住蹙起眉头,疑惑不解,暗忖道:“兵车行熟在人口,就连六岁孩童也能背诵。李鱼他怎会……” 三绝书生更是莫名其妙,不知该笑话李鱼还是该佩服李鱼,心中却又有一点不祥的预感:“李鱼神态笃定,脸色骄傲,显然是有备而来。但这首兵车行,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并没有什么难处啊。这小子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呢?” 众人皆以为超轶神君能够轻而易举背诵全诗,哪知超轶神君迟疑片刻,忽然开口道:“我只能依稀记得几句,确实无法背诵全篇。” 此言一出,惊起一片。 三绝书生只觉不可置信,忍耐不得,脱口而问:“神君,你怎会……”他似是醒觉自己多嘴,便即掩口不语。 三绝书生的问话戛然而止,但众人皆知,三绝书生对超轶神君毋庸置疑的信任,终在此刻产生了一丝动摇之意。 超轶神君叹道:“我之败北,不在记诵,而在人心。呵,不提也罢。” 原来李鱼见超轶神君连胜数场,便打消了考问隐僻诗句的想法,另辟蹊径,不从文字入手,而是选择考问文字背后的“情志”。 超轶神君想要征伐天下的雄心,已从青衫客口中透出。超轶神君将众人视为罪民,开山填山而取乐,已从三绝书生口中透出。超轶神君漠视凡人苦痛,自以为主宰一切的天神,更已从超轶神君自己那痛斥“愚公移山”的口中透出。 像超轶神君这样的人,一定不懂得普通百姓的悲哀,一定也无法理解杜子美诗中沉郁而悲悯的情怀。 天下典章文物,不须感情便可以记诵。唯独诗词文章最为特殊,非但作者需要付出真情,读者亦需浸润真情,才有欣赏的可能。 若是读者之想与作者之想不符,彼此冲突,自然产生厌恶,自然难以读完,自然难以记下诗词文章内容,而只留下一个厌恶的印象。 时隔多时,再次提及,也许还能记住那冲突厌恶的愤怒感,甚至忍不住“破口大骂”,却早已经忘记了具体内容,盖因内心深处早存了排斥之念,根深而蒂固。 以兵车行而言,杜子美怜惜“古来白骨无人收”的凄惨,而超轶神君早已经习惯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现实,彼此之情,势成水火,格格不入,自然便对兵车行不屑一顾,更不会熟记在心。 倘若兵车行是冷僻之作,也许超轶神君还会忍耐心意,特意记下,备而不用,足证博学。然而兵车行脍炙人口,超轶神君既存芥蒂,反而认为世人无知,反而不会记在心里。 自然,超轶神君心中仍留有“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等几句诗的影子,但他既觉不能完整背诵全篇,索性直接认输,避免那支支吾吾答不出来的尴尬场面。 众人却是不理解超轶神君所说“人心”之意,正在疑惑间,超轶神君已然收拾沮丧心情,对李鱼道:“这一场,我败得心服口服,你胜得实至名归。我这便履行诺言,为你解除困神锁。” 李鱼大笑道:“区区困神锁,何须神君劳动?” 笑声中,桃花扇窜起一道醒目红光,神兵天降,矫龙惊蛇,竟是直扑三绝书生而去! 出乎意料的惊变,避无可避的奇招,动魄惊心的一瞬。 从始至终,李鱼根本就没有受到困神锁的影响! 青衫客难以置信,那呆滞的目光中却忽然放出光亮。 她忽然明白过来,那时李鱼说能破灵犀竹,并不是在开玩笑! (关于超轶神君无法背诵兵车行,举个例子,红楼梦在四大名著中成就最高,但普通读者中,看完红楼梦的人数,远少于看完三国、水浒、西游等书的人数,可能就是因为感觉不对而看不下去吧。再举个例子,看扇花录的读者,看到某一章胃口不对,直接弃书不看了。) 第155章 重塑信心 时光回至昨夜,张羽扣响李鱼门扉:“李公子,我思虑再三,你该是能破解灵犀竹吧?那你可有把握对付困神锁? 超轶神君不可小觑,虽有青衫客信誓旦旦,我们却须另作安排。好在他们父女纠缠,我再从旁牵扯,当可卸去超轶神君警觉。还望你不拘小节,雷霆出击,攻他个措手不及。” 李鱼的回答很谨慎:“未曾亲眼目睹,怎敢妄谈破解困神锁之法?” 但李鱼同时也做出承诺:“兵者诡道,战场多谋。此战关乎众人性命,若有出手机会,李鱼不惮于背负卑鄙偷袭之名。” 待困神锁真实锁在身上,李鱼窥破机关,心中一笑:“困神之锁,徒有虚名,又何足道哉?” 灵犀竹玄奇,困神锁霸道,超轶神君不能破青衫客之灵犀竹,青衫客不能破超轶神君之困神锁。两者看似迥然不同,但在李鱼眼中,万变不离其宗,仍然只是一物。 薛逸峰火杀竹林而不能得逞,张羽烧竹煮茶而能够顺心,同样的竹子,差别在于竹子背后青衫客情志的“同意与否”。 张羽失陷灵犀竹林,不能使用真气,那是因为张羽的情志已然被青衫客所主宰。 张羽在失去真气的情况下,却还能从百宝囊中取出茶具、茶叶与茶水,那是因为百宝囊内里依然遵循张羽的情志,而并没有被青衫客所剥夺。 换句话说,所谓灵犀竹与困神锁,乃是施法者凭借强大的情志意念,剥夺众人的情志意念,如同营造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蚕茧,切断了众人情志与真气的联系,使中招者的神识蒙昧浑噩,真气则被巧妙掩饰起来,好似消失无踪。 前代青衫客之怨恨,超轶神君之狂傲,正是灵犀竹与困神锁起作用的真正原因。而想要破解这两者,便需要壮大自身意念,以“自我澄澈之念”击溃“外来纷扰之念”,冲破怨恨与狂傲的阻拦,真正找到自我。 当时在竹林中想通这道理,李鱼才真正明白超轶神君之所以找上师父胡绛雪的原因。 李鱼本就意志超卓,又习练疏影阁神思诀,对于情志神识的修持远在世人之上。 超轶神君虽是狂傲无俦,但对上岳峙渊渟的李鱼,屡试不爽的困神锁也只能沦为废铜烂铁。 故而张羽接过李鱼所递信息,有意东拉西扯,目的在于吸引超轶神君注意力,为李鱼暗袭制造机会。 至于李鱼能够在问答上大胜一场,本来不在张羽计划之中。但能够有此结果,却是意外之喜。超轶神君挫败之余,心绪波动,李鱼的暗袭便多了几分胜算。 但李鱼即将动手之际,心头警兆忽生:“超轶神君并未露面,气势却能横压全场,委实深不可测。我虽然在文斗中胜过了他,但他处事洒脱,决断明白,显示他不可动摇的信心,并非轻易可欺。我若是此时冲他出手,多半劳而无功,更将错失这绝无仅有的良机。” 心念电转间,李鱼却想起了三绝书生:“三绝书生自认为有超轶神君袒护,洋洋得意,全无悔罪之心。可是他错了!天理昭彰,终会分明!” 一股凛然正气自胸中陡然窜出,演化成桃花扇上惊艳万古的红光,虽为偷袭之举,却是堂堂正正,毫无愧怍,判决铁案如山的罪状,不容三绝书生丝毫反抗的余地。 三绝书生死凸着眼睛,瞳孔塞满了惊惧与疑惑,来不及半句呼喊,已在红光中粉身碎骨。 无所不能的神君到底护不住他的手下,罪有应得的三绝书生到底逃不脱横死的下场! 一边是李鱼“必杀三绝书生”诺言的实现,一边是超轶神君“老天也不敢收”狂言的破碎,天地仿佛在瞬间凝固,留下无涯时空中的一段话柄,一点滑稽。 李鱼却没有时间停留,他一击得手,便全神贯注,为上官雁、唐柔雨、张羽等人破解困神锁。转瞬间,“铛啷啷”锁链坠地之声不绝,更激起空翠岛诸人一阵欢呼。 超轶神君沉默半晌,忽然抚掌大笑:“妙极妙极!佳客来到,我竟藏身匿形,这可失礼得很啊。” 便见天空降下万道红光,红光过处,青衫客与众人身上的困神锁皆在瞬间无影无踪。 更见超轶神君身着大红袍,缓缓降落在众人面前,首现庐山真面目。他身形瘦长,面容清奇,偏偏一双眼睛不怒自威,芒彩直发,散发出雄杰英武之气,让那本是俊朗潇洒的面容顿变为摄人心魄的天命之相。 众人均是大吃一惊:“他早已年过半百,瞧上去却只有三十左右,竟似比三绝书生更为年轻。” 青衫客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仓促中被超轶神君眼角余光扫过,却是不躲不闪,撑起倔强与仇恨,将掌心硬生生剜出血肉来。 超轶神君灼灼目光直盯着李鱼,又是一笑:“为表歉意,为助雅兴,接下来这一战,除我而外,神罚岛不出一兵一卒,而你们尽可以同时出手。另外,若我双脚挪动半步,身形移动稍许,这一战便算我败了,立刻自刎于君前,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愈发惊奇,一时间竟是愣住了。 超轶神君此举,无异于画地为牢。他为何会给众人如此大的便宜,他为何能做到这般狂妄? 张羽、唐柔雨、上官雁与李鱼,一愣之下却是明白了超轶神君的用意,惊诧之情随风而去,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对于真正高手而言,生死成败并不是在于实力,而是在于心境。心境若有缺憾,纵有绝世神通,也可能棋差一招,输掉原本稳操胜券的一局。 文斗失利,困神锁溃败,三绝书生惨死,接连三场挫败,纵是超轶神君意志坚定,仍不免信心受挫,金瓯无缺的道心无可避免产生了一丝裂痕。 故而超轶神君防范于未然,通过这超出常情的“大方之举”来自我暗示无所不能的“神君之威”,以此弥补心境裂痕,重塑必胜信心。 看似自断双腿,实则破釜沉舟。此刻微笑着的超轶神君,带给众人前所未有的压迫与威吓。 张羽替李鱼代答道:“神君盛情,却之不恭。”她随即发号施令:“众人齐上猛攻!” 明桃、飞雪等四女掏出四根降龙长棍,步按河图洛书,棍舞风云奇变,倏然布成丐门“莲花落”奇阵,青光万千重,洒落众人身上,好似为众人覆上坚固盔甲,牢牢护住要害。 156章 再添巨恨 云二娘与银袍老三手臂已断,无法使用“七杀之阵”,便由两名弟子递补。虽然七人配合有缺,威力大减,却仍具惊人威势,杀气腾腾将超轶神君围在垓心。 银袍老三连同其余银袍高手,全力祭出绝招,五颜六色的真气如流星雨落,演绎一场奋不顾身的华丽复仇。 另一边,张羽手握“撼天破军枪”,神情肃穆,玉手霜寒,一招“乾坤戡乱”,青光神龙天纵叱咤万古,威压腾蛟怒舞万军辟易,磅礴元力,倾泻而出。此中刚猛凌厉之状,锋芒毕露之势,竟尔凌驾于七杀玄阵之上,便是此刻一同出击的李鱼扇功与上官雁剑招,也只得望尘膜拜,瞠乎其后。 当其时,剑气汇聚,罡风呼啸,天地为之失色,沧海为之恐惧,万物为之战栗,成就一次空前绝后的合击。 超轶神君负手闲立,果是不闪不避,一任万钧雷霆震击而下。 眼瞅罡风便要将超轶神君撕成碎片,忽见他周身漫起红光,冲腾而出,将遍体罡风都推出五丈之外。更有一只真气凝成的巨大血爪横空出世,将来犯罡风尽数攫取爪中,咯咯作响,嚼嚼有声,好似在品味佳肴,忽尔血爪猛涨一倍,猝然裂空一抓,恍如撕裂苍穹,一股气浪排山倒海而下。 众人连忙变招御敌,怎奈这“九幽凝空功”玄奇狠戾,众人一时无法参透,李鱼、张羽、上官雁尚有自保之能,其余人等皆是无可奈何,坐视悲剧降临。 轰然巨响中,七杀之阵崩裂碎解,那两名递补弟子功力稍弱,竟被活生生撕成粉末,其余五人皆是深受重伤,倒地不起。其余银袍高手虽是身处外圈,却也难以幸免,二十六名银袍人瞬间断为两截,只有银袍老三等八名高手苟延残喘,留得一息残魂。 飞雪四女因为主持“莲花落”阵法,首当其冲遭受重创,一个个口喷鲜血,委顿在地,再无反击之力。若非有张羽及时援护,四女已是香消玉殒,早已与碎裂的四根降龙棍同赴幽冥了。 超轶神君一举击破合围,却并不就此罢手,血爪顺势进军,长驱直入,竟是朝着青衫客无情斩下! 青衫客竭力施展功力抵挡,却是蚍蜉撼树,如何能够抵挡? 天崩地裂般一响,青衫客身躯被甩出三丈之外,顾不得擦拭嘴边殷红鲜血,痛不欲生大喊道:“云二娘!” 却原来千钧一发,云二娘毫不犹豫闪到青衫客身前,以“大舍身愿”替青衫客接下这必杀一击。可怜云二娘霎时灰飞烟灭,风烛老迈之身,终是不得善终。 都说虎毒不食子,然而超轶神君一出手便要青衫客性命,委实灭绝人性。 但这一瞬间,青衫客却忘了对超轶神君的仇恨。 空空荡荡的身前,泪水横流的面上,悔恨交加的脑中,只剩一个念头:“我再也见不到云二娘了。” 云二娘连一片衣衫都没有留下,就这样眼睁睁在眼前消失无踪。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 这些年里,青衫客心中苦闷,常常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云二娘发脾气,常常莫名其妙就对手下这群银袍人发脾气。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可是她觉得无所谓。因为这群人都是她的手下,都理所应当成为她的出气筒。 可是,一大群银袍人毫无畏惧的殒命,云二娘奋不顾身的牺牲,让青衫客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如何不堪。 因为她的恩怨,空翠岛所有人都变成囚徒,而这些囚徒非但没有记恨她,反而处处对她包容忍让,把她当成一个小女孩在呵护。 “可我早已经不是三岁小女孩了,我是三十岁的人了!我一直在逃避,一直在怨恨,一直在迁怒,可我又有什么用呢?云二娘,你为什么要这样为我牺牲?” 云二娘既已死去,天人永隔,那是永远不会再回答青衫客的问题,永远不会再喊那一句“小姐”了。 付费订阅读者只剩53人,很打击,但依然会坚持,不辜负自己,不辜负真心的读者。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 张羽眉头微皱,暗忖道:“空翠岛多年隐忍,却这般不堪一击。”当即发号施令道:“空翠岛之人,退回护住你们主人。” 超轶神君哂笑一声,笑声掀起红潮遮天,巨大血爪再次无情攫下,目标却换为了唐柔雨:“仙子不动如山,必是安排了锦囊妙计,何不让我开开眼界?” 唐柔雨回应道:“只怕神君锐气已竭,却故意来摆这空城计呢。” 先前众人合力出招,唯有唐柔雨作壁上观。她的意图自是等超轶神君出现破绽,再与李鱼“诗乐合璧”,一举功成。 孰料超轶神君目光老辣,早早瞧出唐柔雨乃是战局关键,故而防范于未然,下手毫不留情。 唐柔雨嘴上说得轻松,但心中实是生寒:“倘若超轶神君这一招的威力与先前一般,我定是难以幸免。” 是以唐柔雨毫不犹豫将白玉凤箫放于嘴边,按调寻宫,呜咽奏响一阙《塞上曲》。这一曲本是琵琶所奏,但唐柔雨以凤箫吹成,稳妥贴合,并无方枘圆凿之感。 只听得箫声悲凉愤懑,偏又有一股激昂慷慨之气,恍若铁骑折损,壮士力尽,穷途末路,囹圄羁绊,最是痛苦时候,偏生出无悔无惧的壮心;好似塞雁独飞,孤身远戍,关河万里,故人长绝,最是仓皇时候,偏唱响亦哭亦笑的狂歌。 唐柔雨这一番催动控乐诀,白色真气顿时充塞于天地,强项执拗冲向血爪,定要与红潮分庭抗礼。 得到箫声之助,李鱼不肯屈服的心声益加壮大,神思诀随之充盈满溢,傲然长啸:“英雄末路,不唱悲歌!” 我李鱼不是英雄,却与英雄一般,不肯向命运低头。 超轶神君,你的能为让李鱼震撼,却无法让李鱼臣服。 许久之前,李鱼就已立下誓言,要为仙林除去祸害,为师父解决隐忧。 事到临头,还只是这六个字:“誓杀超轶神君!” 塞上风云接地阴,万方多难此登临。 坐中有老沙场客,霄汉长悬捧日心。 桃花扇龙吟虎啸,与李鱼灵犀相通,与箫声珠联璧合,与天地心心相印,耀起最炙热的红色光芒。 第157章 神君失算 薛逸峰先前受了点轻伤,眼见李鱼与唐柔雨诗乐合璧,声威大振,猛然将银牙咬了一咬,双掌送出两道青光,霸道凌厉中又掺杂了一点柔情牵缚,为己方战局多添一缕胜算。 此招乃是薛逸峰模仿美人仪态,在飞羽楼“控鹤擒龙”秘招的基础加入千古佳人蹙眉捧心之浅愁与拈衣回眸之幽恨,名曰“美人有命辞不得”,看似河东狮吼,凤眼圆睁;实则堪堪可怜,殷殷相盼,真正是英雄牢笼,叫人解脱无门。 奈何超轶神君并非怜惜佳人的英雄,而是睥睨四海的霸主。他惊讶于李鱼与唐柔雨合招威力之强,知道仓促下无法与之硬抗,心念电转间,竟是不顾扇影箫声,红色巨爪辣手摧花,径直袭取薛逸峰。 此时薛逸峰招数用老,内元空空,眼见得灭顶之灾,当真魂飞天外:“张姐姐,官姐姐,好哥哥,救我,救我啊!” 超轶神君这一招“围魏救赵”当真有效,李鱼、官雁、张羽等人不待薛逸峰喊话,早已改弦易辙,及时回援薛逸峰。 两股真气猛烈震荡,血色巨爪颓然而散,总算救下薛逸峰性命。 可惜!李鱼毁天灭地的一招“霄汉长悬捧日心”,宰牛之刀浪费在幼鸡之,正是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只留下无声哀叹。 薛逸峰心有余悸,面有惭色,喊道:“哎呀,我实力不济,还是不给大家拖后腿了吧。”身形一纵,退到青衫客与银袍人身旁。 独有唐柔雨控乐诀不依不饶,未曾因变故而变招,漫天真气如白雪纷飞,全数落在超轶神君身。 却见超轶神君身形丝毫未动,只嘴唇逸出一缕鲜血,手中却已化现一面琵琶,手指连弹,便有琵琶声铮铮响彻,如珠玉落盘,骏马注坡,波涛怒卷,顿时吞没了幽幽箫声。 这是属于超轶神君的霸者之道,撼大地,震天宇,雄心勃发,直九霄。 旁人喜也罢,恨也罢,厌也罢,怒也罢,不过是蚍蜉撼树,何尝在超轶神君心中! 一时间,风云变色,群峰低首,海浪呼啸,随着琵琶声散布四海八荒。 青衫客等人虽在战局外围,却禁不住音浪狂暴,一个个萎靡在地,鼻孔与嘴巴潺潺流出殷红的鲜血。 纵是运起玄功,捂住双耳,他们仍然挡不住盖世雄风,只觉一股股狂涛从头顶贯入脑内,脑袋似要生生炸裂。若非身不能动,又有仇恨刻骨,早已跪下向超轶神君臣服了。 超轶神君大笑道:“祖龙跨海日方出,一鞭风雨万山飞。超轶神君却要压祖龙一头,一挥袖超迈古今,一踏足万世基业。”九幽凝空功鼓荡而出,血光冲天,血爪连环,直是魔焰滔滔,肆虐无际。 诗乐合璧原本是震古烁今的旷世绝学,就算是用来对付前辈高人的绝世名招,也不会相形见绌。 但超轶神君既精通音律,又精通诗词,将诗与乐的奥秘轻易窥破,如金克木,如水克火,自是毫不费力将唐柔雨与李鱼两人合招打碎。 李鱼等人虽全力苦战,招数却威力大减,再没有先前的锋芒毕露了。尤其唐柔雨的箫声被琵琶声排挤吞噬,仿佛失声木偶,渐渐失去威力,短时间内已多次遇险。 张羽眉头再皱,心下忧虑,暗忖道:“都说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超轶神君首招震慑众人,明明已消耗了大量真力,为何他还有这许多真力? 他血爪狂袭,虽然没有首招之强劲,但仍是威风凛凛,似乎永远不会真力衰竭。而诗乐合璧非但没有奏效,反而提醒了他一心二用,使得我们必须分出心神来抵抗琵琶曲的魔威。 我们四人消耗过巨,若是再行拖延下去,真气与心力难以为继,便要沦为阶下囚了。难道现在我就要……” 转眼间,强弱已分。超轶神君独战四人,竟是稳居风,令四人多处负伤,更赢得手下紫袍人连连喝彩。 超轶神君对这样的战果却并不满意:“这些小辈虽然天资出众,但说到底只是小辈。我若无法在百招内拿下他们,有何面目君临天下?”巴特尔 他虽骄傲自负,却又心细如发,目光毒辣,早已经看出这一男三女的对手中,要数李鱼最为核心。 每当李鱼遇险之时,其余三女均是全力救援。而若是某女遇险之时,唯有李鱼奋不顾身相救,其余二女则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才会出招解围。 不管李鱼与三女有何纠葛,以眼下战局而论,三女咬牙坚持,神色中均是暗藏沮丧与彷徨,独有李鱼神态坚毅,不动如山。换言之,三女之所以这般维护李鱼,便是因为李鱼代表了一种强大的战意与信念。 倘若能够击杀李鱼,三女必将信念动摇,悲观情绪涌,便可轻易取胜了。 心念及此,超轶神君已然有了算计:“我想要速战速决,就必须先行击杀李鱼。但她们却会处心积虑保护李鱼,这般纠缠下来,我反而无法速战速决。既然如此,我当可反其道而行之。” 便见超轶神君故意现出破绽,引动四人来攻,然后他虚张声势,血爪狠辣而刁钻,忽然袭向李鱼。 按照超轶神君计划,这一招表面勾魂夺魄,杀气沸腾,必可引得三女援救李鱼。但这只不过是超轶神君声东击西之计,他真正的目标却是唐柔雨。 虽然唐柔雨在四人中看似最弱,但他隐隐感觉唐柔雨乃是最大祸害,既然暂时无法击杀李鱼,便先拿唐柔雨开刀! 果不其然,面对血爪凶威,李鱼转攻为守,挥动桃花扇抵挡血爪来袭,而张羽和唐柔雨也及时回援。 但官雁的剑光,并没有冲到李鱼身边,并没有像先前一样保护着李鱼。 此刻,官雁神情哀婉,秋水双瞳中却现出决然之意,一招“月满西楼”,不顾李鱼安危,竟是直朝超轶神君头颅斩下! 超轶神君一见唐柔雨入彀,顿时生出另一只血爪,将全身功力聚于一招,务必将唐柔雨送入黄泉。 可超轶神君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失算了! 那一直关心李鱼胜过关心自己的官雁,这一次居然坐视李鱼的危难,居然无动于衷,居然袖手旁观,反而将攻势对准了超轶神君! 官雁决然一击,心中却只想着四个字:“何为知己?” 所谓知己者,不过是一个字:懂。 连唐柔雨都知道李鱼是大勇之人,知道李鱼并不在乎生死。 官雁身为李鱼的知己,怎会不懂? 李鱼所思所想,便是要除去超轶神君。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李鱼也在所不辞。 既然李鱼愿意牺牲自己,身为知己,与其在乎李鱼的生死,还不如在乎李鱼的心愿。 此时的超轶神君真元外引,自身防御空虚,破绽大现,正是最佳攻击时机! 用李鱼一命,换取超轶神君性命,李鱼你是心甘情愿的吧? “待你死后,我便刎颈相随。黄泉路,我还是陪着你。” 月满西楼,皎洁月光忽然于白昼冷遍千山,凝起太幽皎洁,聚成两道驱不走、避不开、搁不下的相思目光,似恨非愁,似怨无怨,凝眸处说尽心曲。 《扇花录》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天下,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天下! 喜欢扇花录请大家收藏:()扇花录天下速度。 第158章 心音天籁 惊变突然,超轶神君本可以飞身避开,纵然不能全身而退,总可以抵消三分伤害。 但超轶神君信守诺言,依旧不躲不闪,脚下不动分毫。他更当机立断:“时不再来,拼着身躯受损,也得将唐柔雨立毙爪下。但上官雁这丫头,也须饶她不得!”心念转动间,远处那孤军深入的红色巨爪竟是再生变化。 算计与决断均在一瞬发生,兔起鹘落,希望与失望皆在一瞬揭晓。 唐柔雨飞身抢救李鱼,怎料斜侧方猝然生出一只巨爪,无情伸入胸腹,血淋淋直欲攫取心肝。可怜唐柔雨方自生出警觉,刚想要以箫声真气御敌,已是败局难挽,连性命也是岌岌可危。 仓促中她只好将白玉凤箫猛然砸向血爪尾部真气,控乐诀临危受命,将凤箫与真气碰撞产生的巨响变为悲壮箫声,呜咽绝唱中,竟将那只血爪拦腰断为两截,总算避免了攫心之灾! 白玉凤箫霎时粉身碎骨,唐柔雨的身躯也随之坠落,洒落漫天血雨。 血雨悲悲切切,仿佛犹在眷恋先前的箫声。那半截血爪残气却是余力未消,“嗖”的一声,竟是急袭上官雁后背。 上官雁全部心神都付与“月满西楼”,剑光如雪洒落,她眼角余光才惊觉唐柔雨那边异样,方自一呆,忽尔右背一痛,却被那道血爪残气切实击中。 好在血爪残气被白玉凤箫拼死一搏,锐气已失,虽然图谋不轨,却无法击破上官雁护体真气,只将上官雁激出半口鲜血,半空中身躯摇摇晃晃,欲倒而终于不倒。 另一边,超轶神君硬抗月影剑光,身躯陡然泛起红光,只听得天地轰隆作响,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霎时琵琶弦根根崩断,超轶神君眉心、鼻子与嘴唇尽皆猖狂喷血,亦是好一场血色浪漫。 李鱼眼见唐柔雨如一朵白莲坠落,心中遽然一痛,也不知哪里来的御气功夫,一下纵跃便纵跃出数十丈远,伸手揽住唐柔雨,急切喊道:“仙子,你千万撑住。” 唐柔雨面如白纸,双目直盯着李鱼的眼珠,语声缠绕无穷哀怨:“夫君,到此地步,你仍不肯喊我一声柔雨吗?”她咳嗽了一声,却又强自笑道:“你如此在意我的生死,并非真正铁石心肠呐。” 李鱼正要说话,唐柔雨摇了摇手:“我没事。此战全靠你了。” 李鱼亦知此刻兵凶战危,便将唐柔雨放在地上,早有那回过神来的明桃、飞雪二女将唐柔雨抱出战圈,协助唐柔雨吞下救命灵丹。 “哈哈哈!”超轶神君狂笑三声,周身又泛起一阵红光,又变出一只血爪,拦住了张羽觑势递补的“乾坤霸绝”枪影。 笑声过后,他脸上的鲜血已是浑然无影。而他的双眼更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炙热:“痛快!三十年了,尚是首次体会重创的感觉。不知你们三人,还能给我多少惊喜呢?” 紫袍人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八名黑袍人、一名老僧、一名白眉老叟、一名独眼老婆婆,瞧见超轶神君这般模样,一个个眼神复杂,心思万千各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神君毕竟是神君,天下无双的神君!” 场中再度生死纠缠,深受重伤的超轶神君依旧稳占上风,将李鱼三人步步逼向绝路。 李鱼早就预想过超轶神君的难缠,却未曾想过超轶神君竟是如此可怕。 但到此心力耗损、神识疲惫、身躯受伤的绝境,他心中并无后悔二字,更无绝望二字。 他的目光像是一缕暖暖的春风,努力着驱散上官雁与张羽二人脸上的沮丧懈怠,努力着抚去二女的伤势痛楚。 李鱼更振振有词,掷地有声:“神君瞧不上愚公移山,我等偏要做那移山的愚公。” 愚公愚公,你有何愚?纵然你无法搬动大山分毫,纵然你的子孙无法继承你的遗愿,然而天地会铭记你的精神,茫茫人海总会有人效法你的行为。 就好像精卫填海,猛志常在。 总有一天,不但王屋太行二山可以移开,人们心中的大山也可以移开。 桃花扇充塞这股倔强与信念,本已衰竭的神识恰似枯木逢春,再度爆发出惊人的伟力。 这一次,桃花扇使用的乃是文文山的《自述》:“赤舄登黄道,朱旗上紫垣。有心扶日月,无力报乾坤。往事飞鸿渺,新愁落照昏。千年沧海上,精卫是吾魂。” 明知道绝路死路,明知道此生无力,却到底还是不肯放弃,到底还是要做这个不自量力的愚公! 红光扑腾如龙,焕然一新,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境界,配合着张羽的横霸枪招与上官雁的灵幻剑招,于天地间诠释着“信念”二字。 超轶神君眼见李鱼威风凛凛,仿佛李鱼才是不可战胜的神君,心头不可抑制的一跳,忽然又是大笑:“凡人痴愚,愚不可及。你自己送命也就是了,还要连累身边这许多女人吗?” 他一面使出攻心之计,一面转守为攻,运起残存功力,竭力护住身躯。 他更深谋远虑,将目光放在张羽身上:“这三人已是强弩之末,待他们这一轮攻击无效后,定会更加沮丧。 如此一来,纵然我只剩一半功力,也可在百招内将他们逐一攻破。张羽眼神多次闪烁,看来她便是我首先突破之人。” 果不其然,李鱼这一招虽然石破天惊,所向披靡,但上官雁与张羽二人却已筋疲力尽,招数发挥与先前天差地别,故此三人的合招威力反而小于先前。 超轶神君才不过付出两口血的代价,已是熬过这一轮猛攻。他幻化出三只血爪,正待两虚一实,雷霆猛击,将张羽手中破军枪夺下,忽然心湖中“铮”的传来一缕琴声。 这一声突如其来,不是从耳朵窜入,而是莫名其妙直接就在心间生发,就好像一颗被深埋土中的种子,悄无声息度过寒冬,一到春天就势如破竹,无可遏制。 超轶神君忽然发现,自己赶不走这一缕琴声,竟只能任由琴声如流水叮咚,自在弹奏。 而他更惊讶发现,他的杀意消失太多,“九幽凝空功”的威力十不足一,非但无法按计划击杀张羽,甚至连抵御三人进攻都感觉到有些艰难。 李鱼也大为惊讶,百忙中向唐柔雨投去一瞥。 他当然了也听到了琴声! 这琴声优美高妙,境界悠远,在场众人除了超轶神君,便只有唐柔雨能够弹奏! 可是这时唐柔雨身受重伤,根本无法弹奏琴弦。 唐柔雨连动都不能动,怎么可能能力奏响琴曲呢? 更何况,瞧超轶神君的模样,显然是被琴曲影响了心神。 仙音宗通过乐律来形成真气,魔音宗才是通过乐律来控制心神。唐柔雨出身仙音宗,怎么可能是她所为呢? 莫非是赵月儿到了? 李鱼一霎怀疑,却忍不住向唐柔雨投去一瞥。 惊鸿一瞥,交错万年。 李鱼忽然明悟,这琴曲的确是是唐柔雨弹奏。 赵月儿还需要用竹叶来吹奏乐曲,此刻的唐柔雨却只用眼神就够了。 唐柔雨望着李鱼,只盈盈眼波,已足以弹奏这一曲《高山流水》,奏响心音天籁。 第159章 奇变惊变 超轶神君对李鱼说:“你自己送命也就是了,还要连累身边这许多女人吗?” 这话不只是对李鱼而说,也是对上官雁、张羽、唐柔雨所说。 但唐柔雨却好像根本听不见这句话,她眼里的波光,她心底的琴曲,都只在知己两字徘徊。 比武招亲,早已经认准此人。 煮茶论鱼,早已经阐述此理。 剖心示爱,早已经说明此心。 超轶神君轻飘飘一句挑拨离间,又如何能够动摇高山流水之情呢? 唐柔雨将身体靠在飞雪身上,勉力支起头,将那一双眼睛直望着李鱼。 一时间,便只有她和他。 她旁若无人的弹着琴,旁若无人的说着她的心。 于是,从心底流出的琴声便始终不曾断绝。 仿佛是海浪四涌,回避无计;似乎是鸿雁高唱,响彻云霄;好像是清风吹拂,沐沐洋洋。天地每一处空隙固然闪躲不开这琴声,人心每一个角落亦是抗拒不了这琴声。 超轶神君心神被琴声所引,心有旁骛,招数威力大为缩减。 他焦急之下,只好故技重施,化出一张焦尾琴,更急急分出一缕功力,令焦尾琴虚浮在半空,“铮铮铮”手指连弹,希图守住心神,好让九幽凝空功凝成的血爪恢复雄风。 哪知他才将《秦王破阵乐》弹奏个开头,手指竟是不受控制,寻宫按商,高起低落,俨然与那萦绕心头的琴声合为一体,合奏起《高山流水》悠扬乐调。 超轶神君大吃一惊,猛将舌尖一咬,吐出一口苦血来,却仍是脱不了《高山流水》控制,只一路浩浩汤汤奏将下去。他脑中虽想过中断弹奏,但手指不听使唤,竟如脱缰野马一般,不由自主跑向天边。 李鱼三人见状,自是不会错过机会,各自振作精神,连展绝招。尤其李鱼受到琴声鼓励,化用杜工部诗意,一招“山深水增波,解榻秋露悬”,借山水之殷勤,酬知己之赏遇,光芒耀目,再现峥嵘。 超轶神君心神恍惚,虽然周身化出九只血爪,却是色厉内荏,仓促中只挡住上官雁剑招,胸口结结实实中了桃花扇一击,后背亦被破军枪罡风扫中。 只见超轶神君身体摇摇晃晃,好险才没有挪动身形,终于守住了自家诺言。但他胸前却已绽开血花,触目惊心,瞬间夺走了超轶神君潇洒霸绝的风仪。 不问而知,超轶神君已伤及心肺,受创之巨,前所未有。 但超轶神君却好像全然不觉身上的痛楚,他猛然扬起头,对着天空挥舞拳头,瞪大眼睛怒斥道:“贱人,你还敢来纠缠!” 超轶神君失态如此,众人均是莫名其妙,李鱼一边出招,一边暗忖道:“他不知是唐柔雨在弹琴,那他又是向谁发怒呢?难道说,难道说……” 此刻超轶神君眼中,的确有一个女人。 穿着青衫,弹着古琴,唱着小曲的女人。 女人眼帘微颤,邂逅小荷清圆举,凝眸一望衷肠乱。 女人双靥酡红,诗酒风流针织细,书画绰约梼杌闲。 女人嘴唇轻努,爱极漫画柳叶眉,兴酣亲为梅花妆。 女人螓首低回,新月浅浅风华夜,地上有影成双行。 女人眉头紧皱,灵犀一点久相通,谁信鱼龙风雷怒。 女人泪珠滚落,但见残荷带夕阳,泣血沾巾和泪看。 女人口角冷笑,中心纵愿长比翼,宁如江水可往西? 女人指尖直指,为我一劝有情人,慎勿相思多摧心! 以上歪句为本人原创。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付费订阅读者只有60人,真是心灰意冷。 超轶神君脸色铁青,眼色赤红,猛然大喊道:“贱人,你还不配动摇神君之心!” 一声暴喝,贯彻神君之道,重燃枭雄之志,一念转换,绝处逢生,便见九幽凝空功真气大涨,九只血爪凌厉出击,将李鱼三人一齐扫倒。 唐柔雨的心音琴声亦被这霸绝喝问阻断,“哇”得喷出一大口鲜血,心力憔悴,无以为继,竟是晕厥过去,惊起薛逸峰、飞雪、明桃诸人声声急切。 一众黑袍人、紫袍人这时才脱出琴声幻境,暗叫一声惭愧;眼见超轶神君重握胜券,霸气超绝,又暗叫一声喝彩。 超轶神君乘胜追击,九只血爪势不饶人,迫得张羽狼狈翻滚,外衣破碎而眼神惊慌,连破军枪都已掉落在地,显见已是苟延残喘。 超轶神君眼中觑定,便要一举拧下张羽头颅,眼前忽然窜起一道乌光,紧接着神识滞碍,真气中断,霎时动弹不得,血爪亦如雪向烈日,消融于无形。 超轶神君眉心处更如火灼,殷红一点,直将痛楚传递周身百骸,不由得惨呼连连,再无半点神君傲气。 众人吃惊非常,定睛一瞧,才发现有一只乌黑小巧的酒葫芦悬浮在超轶神君面前,散发一道乌黑真气,将超轶神君牢牢锁定。 张羽这时已站直身躯,冷笑道:“超轶神君,你自鸣得意,却不自知祸根早埋。你若真有才学,设谋肇始,便当堵住这天大漏洞。” 超轶神君脸色苍白,刹那间想通一切,只说了一个“好”字,便住口不言。他羞愤难当,竟是生生忍住了灼心之痛。 原来,张羽所说的天大漏洞,便是三绝书生所携带的那一柄假桃花扇。 超轶神君派三绝书生假扮李鱼,但三绝书生不会神思诀,自是难以蒙混过关。超轶神君思忖之下,便将自身“九幽凝空真气”注入桃花扇中,交与三绝书生。 正是靠着这柄威力强大的桃花扇,三绝书生不须使用真力便可使出威力强横的招数,才有了真假李鱼交锋的故事。 当时,张羽将三绝书生收押,自然不会忘记检视那柄桃花扇。 虽然她无法看破桃花扇玄机,但她的爷爷丐门帮主张泥土乃是功力通玄之辈,仔细揣摩之下,便明白扇中这股真气看似阴阳并济,实则以阴驭阳,阴实而阳虚。 张泥土同意张羽孤军深入,乃是为锻炼张羽才干,让丐门承继有人。但结合三绝书生供词与桃花扇强大真气,他难免担忧张羽处境。 若是张羽折损海外,非但丐门失去了一位继承者,他张泥土更失去了最心爱的孙女,那便是得不偿失,后悔莫及了。 张泥土思忖之下,决定照葫芦画瓢,仿照超轶神君将真气注入桃花扇之举,在酒葫芦注入五十年真元,郑重交与张羽,以备不时之需。 但真正与超轶神君交手,张羽不得不感叹超轶神君之强大。纵是张泥土亲至到来,与众人联手,也未必是超轶神君对手。 若是冒然将酒葫芦抛出,别说酒葫芦只有五十年真元,就算是藏有张泥土全部真元,也是明珠暗投,无济于事。 张羽神情闪烁,几次抉择,仍只是耐心等待,不肯轻易现出底牌。好在上官雁出奇制胜,打破了超轶神君防御,唐柔雨神音天成,更迷惑了超轶神君,让众人不至于一败涂地。 超轶神君最终挣脱了琴声纠缠,但显然已没有先前那般镇定自若,他那急于求胜的心态已是昭然若揭。 张羽当机立断,故意示弱倒地,又故意抛掷破军枪,表面坐以待毙,实则螳螂捕蝉,于关键之刻猝然祭出酒葫芦,总算锁住了超轶神君神识。 红衣老僧无声一叹,独眼老婆婆眼神暗凝,一众黑袍人神色变换,却一个个没有任何举动。 哪怕山穷水尽,哪怕九死一生,他们却还是相信神君能够化险为夷,反败为胜。 因为,神君两字,便是天地之道,不容置喙,无法怀疑。 眼见超轶神君受困于酒葫芦,李鱼三人自不会错失良机,强忍内外伤痛,强运心力与真气,虽已疲弱不堪,却仍有决心毕其功于一役。 忽有青光一道,惊鸿翩跹,却是恨意决绝,顷刻落于超轶神君身前。 青衫客! 以逸待劳的青衫客,仇恨盈胸的青衫客,赶在众人之前,将一柄寒气森森的宝剑递向超轶神君。 第160章 大局已定 超轶神君望着寒气森森的剑,望着杀气腾腾的青衫客,嘴角现出嘲弄的笑意。 是的,是嘲弄,是轻蔑,是坦然,而非惧怕。 超轶神君非但漠视了眼前剑气的生死之灾,也已忘记了头顶葫芦的灼心之痛,发自肺腑的笑着。 撞见这笑意,人更恨,剑更冷,杀气于瞬间爆裂开来。 陡然却闻李鱼一声大喝:“青衫客,让我来!” 电光石火,千钧一发。 宝剑已然触及到超轶神君的胸口肌肤,堪堪要刺入心脏,马上就可以看清楚超轶神君的心是黑心还是红心,剑锋忽然停滞不前。 剑尖剧烈颤抖,瞬间在超轶神君的肌肤上划出道道血痕,却终于软弱无力,仓皇掉落于地。 青衫客的身影亦在同时间踉跄而退,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在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心中有万千疑问沸腾:“青衫客口口声声要杀死超轶神君,为什么事到临头还是下不了手?超轶神君说青衫客还奢望父女相认,难道青衫客还真的存有幻想?” 但众人根本没时间细想,因为他们看到李鱼桃花扇的红光已落到超轶神君身上,张羽与上官雁也如流星一般,鼓起余力冲向超轶神君。 风云变幻,目不暇接。 李鱼之所以劝阻青衫客,乃是一份怜惜之意。 李鱼从小失去父母,幸得义父收养,却是无法久伴,多年离别。 李鱼遍询上官雁、张羽与白鹭堡诸人,一次次希望总是一次次失望。 诸葛兰于百废待兴之际,特地派遣亲信多方打探,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众人对章虚怀其人其事,一无所知,自然更不会知晓章虚怀的下落。 李鱼越发怀疑义父所用乃是假名,怀疑义父如师父所言,乃是前往“十年一会”的“天人之念”。 如今时间未到,境界未到,便有心前往“天人之念”,亦是痴人说梦。 正因为李鱼与义父迟迟不能相见,孺慕之情便越发强烈。 亲情两字,虽无法像爱情那般时时念在心头,但偶然忆起,相思之苦更胜过儿女之私。 所以,李鱼明白青衫客。或者说,李鱼自以为明白青衫客。 纵然青衫客此时喊打喊杀,恨意坚决,但时过境迁,覆水难收,青衫客会不会后悔今日所为? 今日亲手杀死超轶神君的痛快,会不会成为青衫客一生无法摆脱的阴影与痛苦? 即便青衫客一辈子无怨无悔,但以人伦而论,以女弑父,到底违犯天理。 超轶神君必须死,却不应该死在青衫客手中。 李鱼亲眼见到这般人伦惨剧,究竟是不忍心。 所以,李鱼脱口而出,还是决定劝一劝青衫客。 但李鱼既然劝阻了青衫客,身上便又多了一副担子。 这奋力一击,既为自己而出招,也是为青衫客而出招。 这一击,既带着决心,也带着悲悯,如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化用苏东坡“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心境,惆怅而又豁达,终是化为一往无前。 并不是预想那般殊死一搏,如探囊取物,如巨石压卵,桃花扇上红光毫不费力就侵入超轶神君胸膛。 与此同时,怜月神剑毫不费力刺破超轶神君喉咙,破军神枪轻而易举洞穿超轶神君肩膀。 李鱼三人皆是惊诧。 惊诧,惊诧,惊诧! 不对,应该是惊怖,惊怖,惊怖! 超轶神君竟是毫不反抗,全盘接受了三人最后的袭杀。 “啊!” “哈!” 又是痛呼,又是狂笑,超轶神君口中明明只发出一声响,听来却又是两声响。 更有血潮自虚空涌起,狂嚣漫过天地,如同一只狩猎宇宙的凶兽,张开血盆大口,欲要吞噬万物生机。 薛逸峰毫不犹豫,祭出飞羽楼压箱底法宝“赤凤幻梦玉”,一面疯狂催动真气,幻出一道罡影护壁。也亏他先前消耗不大,总算护住了唐柔雨、明桃诸女性命。 血潮瞬间退却,薛逸峰却已遭遇重创,脸色惨白,双膝跪倒,身上那件绿裙子早已是血迹斑斑。但薛逸峰不去审视伤情,先呼唤道:“明桃姐姐,唐姐姐可曾受到波及?” 明桃四女惊魂未定,却是满怀感激,忍不住想道:“都说薛小妹行事可笑,但他奋不顾身,竟比那些英雄豪杰更有气概,先前我们可都……” 只不过,她们这一点点夸赞之心瞬间又被担忧之意掩盖,一个个冲向张羽,大喊道:“小姐!小姐!” 原来李鱼三人皆被血潮冲倒于地,个个匍匐不起,虽然头颅手脚尚在微微动弹,却是生机锐减,不知性命如何。 银袍老三先前已受了重伤,如何禁受得住血潮肆虐?老四、老六等人情谊深厚,为救老三却反而搭上了自家性命。转瞬间,空翠岛只剩稀拉拉三名高手,急急奔赴青衫客身旁,不顾自身安危,先替青衫客运功疗伤。 超轶神君全身都在淌血,双腿不住颤抖,眼中却是欣慰之情。 今日之战,乃是他前所未有的狼狈。但今日之战,也是他前所未有的快意。 为了挣脱酒葫芦的束缚,为了扭转胜负之局,先前超轶神君孤注一掷,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故意撤去全身防御,借助死亡临界的极致痛苦,激发生死一线的潜能真力,终于将酒葫芦震破,更将敌人一网打尽。 张羽艰难开口道:“超轶神君,你能对自己如此狠辣决绝,张羽心服口服。” 眼前超轶神君伤势之重,其实远远超过张羽等人。 所有人都瞧得出来,超轶神君乃是从鬼门关侥幸回魂,生命岌岌可危,亟需疗伤。 可是,张羽再也没有向超轶神君出招的能力,甚至在这一瞬间,她连向超轶神君出招的勇气都没有了。 上官雁望向李鱼,暗忖道:“从始至终,超轶神君果然不曾将双脚挪动分毫。他是功力通玄的高手,却能信守诺言。众人死在他手上,也算死得其所。哈,李鱼,我们死在一处,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大局已定,超轶神君按住胸口,竭力将语声保持淡然,吩咐道:“将这些活人全部请到碧霄阁,能救则救,不可怠慢贵客。” 一众紫袍人跃将上来,正待给青衫客、张羽等人喂入保命灵药,忽听得李鱼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喊道:“超轶神君,你以为已经战胜了我吗?” 李鱼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与超轶神君的颤颤巍巍,并驾齐驱。 李鱼的眼睛,分外明亮。李鱼手中的桃花扇,还是紧紧握住。 虽然,李鱼早已经没有心力再施展神思诀了。 这一回,轮到超轶神君失算,诧异与惊怖。 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为什么这个丑陋少年,还拥有如此旺盛的斗志? 甚至,超轶神君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世上已没有一个人一样事物能动摇这少年的斗志。 超轶神君突兀问道:“李鱼,我和你有何深仇大恨?” 李鱼并没有答言。 超轶神君又突兀问道:“李鱼,你纵然杀死我,也是徒然。难道你以为能够安然脱身?” 李鱼并没有答言。 黑袍人与紫袍人却微微有些躁动。杀死?不可一世的超轶神君口中,居然说出了这两个字,这简直不可思议。 超轶神君突兀叹道:“李鱼,我很欣赏你。可惜。” “九幽凝空功”与众多绝顶神功相同,本身真气具有疗伤之能,再配合丹药辅助,超轶神君才能多次抗下攻势。 然而这一场大战下来,超轶神君身体已是残破不堪,五脏六腑受到多种真气侵蚀,早已病入膏肓。倘若不能尽快静养疗伤,便要一命呜呼。 所以超轶神君口中“可惜”两字,乃是对李鱼的催命判决。 为了自己的性命,超轶神君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勉强再催生一只巨大血爪,急不可耐冲向李鱼。 虽然,超轶神君可以命令手下对付李鱼,但超轶神君就是超轶神君。 神君的骄傲,绝非性命可以取代。 就好像,李鱼的信念,也绝非性命可以更改。 第161章 神君无敌 超轶神君说得没错,李鱼本不应该多此一举。 众人身负重伤,却仍未能击杀超轶神君。“擒贼擒王”的策略既已失败,众人的结局也已注定。 不只是李鱼,上官雁、唐柔雨、张羽、薛逸峰、青衫客……所有人都将成为阶下之囚,饱尝活地狱的滋味。 众人都已是强弩之末,要如何面对虎视眈眈的神罚岛高手? 说到底,所有人都低估了超轶神君的能为。 张羽多番算计,有张泥土葫芦庇护,又有李鱼、青衫客助力,仍是棋差一招,不得不接受人生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大失败。 到了这无路可走的地步,就算李鱼能够打败超轶神君,也是于事无补。 何况瞧眼前这架势,李鱼心力憔悴,奄奄一息,根本敌不过杀气犹盛的超轶神君。 张羽唯一庆幸的是,超轶神君没有立即处决他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就算真要遭受三绝书生所述那般残酷折磨,到底还残存着一条命,还是有脱身逃命、卷土重来的机会。 可是看到李鱼摇摇晃晃站起来,毫无畏惧面对着超轶神君,张羽忍不住动摇了心念。 是玉碎瓦全好,还是忍辱包羞好? 张羽一瞬间竟是茫无头绪。可她望向李鱼的眼神,亦如上官雁、唐柔雨、青衫客一般,闪烁着炙热的光芒。 炙热的光芒里,淡忘了锥心刺骨的痛楚,淡忘了噬心蚀骨的难堪,只剩下镂心刻骨的仰慕。 唐柔雨口中轻飘飘的“大勇之人”,终在此刻变成了活生生的壮烈与惊艳。 超轶神君的追魂血爪狂暴落下,李鱼不避不闪,心中那点信念愈发张扬。 今日与超轶神君短暂接触,李鱼已发现超轶神君有神通、有底蕴、有雄心、有胆魄、有毅力。虽然处于敌对立场,李鱼真心感叹超轶神君乃是绝代枭雄旷世奇才:“若非前代青衫客阻拦超轶神君,仙林怕是另一番面目了。” 可是,超轶神君身上唯独少了一个“情”字。对结发妻子如此绝情,对亲生女儿如此无情,这样一个毫无情意的超轶神君,未免让人不寒而栗。若是让超轶神君主宰天下,定是一场浩劫! 苍生无辜,怎能沦为超轶神君的棋子? 天道昭彰,怎可任由超轶神君胡作非为? 为了琼海城中无辜遇害的少女,为了被卷入是非的师父,为了那即将被超轶神君奴役的百姓,更为了心中那一点执念,李鱼不肯就此放弃。 就好像有一团不灭的火焰在李鱼心中熊熊燃烧:“我还没有死!既然我还有一口气,为什么不继续对抗超轶神君?我绝不能让超轶神君祸害人间!” 是的,李鱼已经无力使用神思诀,可李鱼还有一腔正气。 就在血爪攫取头颅的瞬间,李鱼忽然顿悟。 自从经脉被毁之后,李鱼无法储存浩然之气,“君子养气术”就失去了效力。 而此刻李鱼正气凛然,信念坚定,与天地合一,与古今合契,竟是借来天地正气。 此一瞬间,李鱼甚至已不是李鱼,而是古往今来仁人志士正气之所凝。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李鱼周身迸发一团白光,浩然展开,威势无匹! 血爪忽然烟消云散,超轶神君更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狂吐鲜血不止。 超轶神君眼中,只有一片耀目的白,那是一种他无法想象也无法形容的强大力量。 那力量绝对不可能是奄奄一息的李鱼所发,而更像是天道的力量。 是的,是天道! 超轶神君全身都是鲜血,唯独双颊一片苍白。 超轶神君全身都在颤抖,唯独眼神一片坚定。 他从百宝囊中取出一颗红色药丸,艰难无比塞入口中。 然后,超轶神君大笑起身:“天道又如何?天道要我此刻死,但超轶神君偏要超越天道!” 笑声之中,超轶神君身上的血消失无踪,脸色恢复红润,衣服恢复整洁,气度恢复潇洒。 超轶神君气定神闲,笑着对李鱼道:“李鱼,你可瞧清楚了?刚刚我的双脚并没有挪动片刻!” 遭受无可抗拒的一击,超轶神君在生死之间徘徊,可他仍然没有挪动一步。 李鱼的信念强大,超轶神君的信念又何尝不强大? 李鱼亦是笑着望向超轶神君,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人生百年,白驹过隙。飘摇一生,生命何价? 值得用生命去换取的东西,就是生命的价值。 这一趟神罚岛之行,只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但李鱼并不后悔。 惟其如此,才证明我李鱼真正活过啊。 至于超轶神君,李鱼竭尽全力而终于无能为力,却还是相信总会有一个人能阻止超轶神君。 如此,李鱼又有何憾? 那扑通一声清晰传入神罚岛众人之耳,愣了好一会,这才回过神来,大喊道:“神君无敌,神君无敌!” 上官雁挣扎着向李鱼身边挪动,低低呼唤:“李鱼,我们终是死在一块。” 张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语:“那么强的力量,超轶神君明明已生机退散,为何能瞬间恢复?他此刻的状态,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那一颗丹药真有那么神奇,竟可起死回生吗?” 心念及此,张羽忽然忆起前事,竟是明白了一切:“是了,超轶神君不但修为高绝,而且医术通神。 先前三绝书生假扮李鱼,并非易容面具之术,连薛逸峰也无法找出破绽。还有,三绝书生被上官雁打成重伤,再见面时已经伤势全无。 我当时怀疑神罚岛上有医术高手,如今看来这位医术高手便是超轶神君本人。 先前超轶神君故意撤去防御,利用我们的攻击激发生命潜能,进而打破爷爷半生功力的酒葫芦。若非超轶神君精通医理,又怎能将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 现在一切都晚了,张羽啊张羽,只怪你太过自信,反误了众人性命!” 青衫客心情复杂,却是感觉到解脱之意:“他果然像娘亲说得那般,无所不能,无法抗拒。也好,总算有个了断。” 超轶神君龙行虎步,顾盼豪迈,对着上官雁笑道:“李鱼还没有死呢,仙子何必悲伤?仙子伤势沉重,倒是要保重自己,不然李鱼醒过来,仙子却到了黄泉,岂非人鬼殊途?” 话声刚落,超轶神君一伸手,九幽真气轻柔释出,竟将李鱼挟至腰下,随口吩咐道:“将这些活人全部请到碧霄阁,能救则救,不可怠慢贵客。” 他忽又失笑道:“这下总不会还有人出言阻止吧?” 上官雁眼现焦急,用尽力气喊道:“超轶神君,你想要对李公子做什么?” 超轶神君不理不睬,脚踏祥云,飞身而去。 (下一章,李鱼要恢复容貌了,敬请期待。) 一周年感言 转眼间,扇花录已连载一年了。然而,扇花录的字数还只有区区39万字。 一年时间只写39万字,这自然让我感到惭愧。 尤其是感觉对不起那些花钱订阅的读者。 然而,肯花钱订阅扇花录的读者,也只有区区60人。 其他人写小说,如果只有60人订阅,早已经停笔不写了。 那些拥有订阅100人、500人、1000人的作者,还觉得成绩很差,觉得小说没人看,早就放弃了这本书,开始写另外一本书。 而扇花录,区区60个花钱订阅的读者,我却还在坚持写下去。 如此一想,我又有些不惭愧了。 虽然更新慢,好歹还在继续写。 当然,我原本在群里承诺,11月份加快更新,如今是做不到了。 理由很简单,读者太少。 接下来的更新节奏,一般还是周更。如果订阅人数多一点,才会考虑加快更新。 顺便,读者qq群:767172517,进群要求粉丝等级为学徒或者粉丝值500以上。 第162章 为人作嫁(感谢OuerKK的打赏) “你想过我会如何惩治你吗?” 李鱼醒过来时,首先听到的就是这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超轶神君的语声并不响亮,无形中却有一种威势在恫吓。 好比是一段绝妙琴声,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好比是一盘绝妙棋局,映竹无人见,时闻下子声;好比是一卷绝妙草书,端溪石池浓作墨,烛光相射飞纵横;好比是一幅绝妙图画,拂石坐来衫袖冷,踏花归去马蹄香。 留白之处,意味深长。只不过,琴的留白是怅然,棋的留白是闲适,书的留白是纵恣,画的留白是放浪,而此时问题的留白是威胁,是戏谑,是享受。 李鱼神识一警,瞬间清醒过来,不管它什么留白,回答只有四个字:“悉听尊便。” 超轶神君居高临下,抚掌大笑:“人在屋檐下,犹自不低头。好得很,这才叫少年意气。”随即目光一凝,将笑声收束,郑重其事道:“我要你接替神君之位,成为神罚岛之主。” “你说什么?”李鱼脱口而出,掩藏不住心内的诧异。 无论超轶神君采取何种报复手段,李鱼都不会意外。 然而,超轶神君非但没有报复,反而要将神君之位拱手相让。 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叫李鱼想不吃惊都不行了。 超轶神君并未在意李鱼的疑惑,自顾自说道:“故老相传,昔日洪水泛滥,鲧以神土息壤堵塞,功败垂成,身死名辱。鲧之子大禹则以疏导之法治水,终成大业,千秋扬名。 李鱼,你且问问你自己,是摧毁神罚岛上一众高手容易呢,还是引导排疏,将这股力量约束在手容易呢?” 李鱼心中一动,随即又是神识一警。眼前的超轶神君如同在云雾中的神龙一般,完全看不清真正面目。 李鱼挣扎着从病榻上坐直身躯,努力压下汹涌心绪,强作刘桢平视:“实不相瞒,我完全想不出神君如此做的理由。神君诱我以大利,真正让我不寒而栗了。” “哈。”超轶神君潇洒一笑:“你这个傻小子!旁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你那引动天道的一击,早已将我打得神魂俱灭,生机断绝。我逆天改命,靠着雪羽丹强自支撑,也只是多活七天而已。” “你……”震惊与疑问尚未退却,欣慰与惋惜又早已涌上李鱼心头。 千头万绪,真教李鱼无言可对。他一时语塞,竟只有呆呆望着超轶神君。 超轶神君笑道:“你我所谓神通,终究逃不过造化小儿的捉弄。求长生,觅长生,到头来哪一个不是被捏牢生死二字,哪一个能真正超脱?这便是天道有常,性命有数。” 李鱼愈发震惊,只觉眼前这人并非先前所见的超轶神君。超轶神君意气风发,超迈古今,怎么可能说出这般消极话语? 莫非眼前的超轶神君乃是他人假扮,莫非这一切背后又有阴谋诡计,等待李鱼主动入彀? 超轶神君叹道:“我在你心中定是狂妄无知之人,所以你才会觉得这番话别扭怪异。” 李鱼又是一呆。明明自己与超轶神君乃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但超轶神君的口吻完全不像是敌人,反而像是朋友。 李鱼甚至在一霎间产生了错觉,就好像超轶神君是他多年相交的知己,就好像此刻是在对床夜语,絮絮叨叨,尽是衷肠。 超轶神君一摆手,止住了李鱼的胡思乱想:“我是什么样的人,反正已是死人,也没什么好说。 强要盖棺定论,也无法非把老子的‘知雄守雌’拿过来改一下,变成‘知雌守雄’罢了。我只问你一句,这神君之位,你要还是不要?” 李鱼短暂一生,经历了多次选择。就算面临生死抉择,李鱼也不曾犹豫。但此刻,但此刻李鱼却迟疑起来。 他眉毛紧皱,微微沉吟:“我……”忽尔下定决心,毅然道:“神君愿意将这副重担交与李鱼,李鱼又怎敢推辞?” “好!”超轶神君激赏道:“知雌守雄四字,你也当得!” 此刻的超轶神君眉头舒展,神采飞扬,整个人似乎发出耀眼的光芒,叫李鱼心中又是一跳。 超轶神君不把神罚岛托付给肱骨心腹,却反而托付给李鱼这个冤家仇人,当真奇人奇行,惊世骇俗。 超轶神君顿了一顿,这才替李鱼解惑:“你是妖族血脉,体魄强健,加之意志坚定,故而身体恢复机能远胜常人。只是半天时间,你已脱离危险,再由我治疗五六日,便可恢复如初。” 超轶神君说得轻松,李鱼却明白其中之艰辛曲折,由衷感叹道:“若非神君妙手回春,焉有李鱼性命?我那些朋友……” “我既然要让你当神君,她们自然不会有危险。不过,药医不死人,你要真正记住这句话。殷鉴不远,我却怕你重蹈覆辙。” 李鱼欣然而笑:“前半日,我与神君乃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此一时,我与神君倒像是忘年相交的知己了。临死之前,若能有神君之坦然潇洒,死又何惧呢?” 超轶神君也是笑:“呵,也就是我马上要死了,要不然呐,你我立场悬隔,时刻剑拔弩张,怎会有如此心平气和的说话? 神机子那老东西给我下过八字批语,说什么‘空有雄才,为人作嫁’,你看他算得准不准?依我看,既准也不准。 此生自是一场春梦,但为人作嫁者,贫女恨嫁而不能嫁,终于无可奈何,却与我颇不相干。我可以杀了你,也可以关了你,自然也可以放了你。可是我却决定让你成为我的传人。 抉择之间,皆是我心一念,又岂是‘为人作嫁’可以比拟? 依我看,不是空有雄才,为人作嫁,倒是东床择婿,老怀可慰。哈哈。” 东床择婿四字显然用得不伦不类,按照语境,当是“薪火相传”为是。超轶神君乃是博雅之士,怎会乱用词语? 李鱼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超轶神君已然笑道:“老天叫我即刻死,我偏要多活七天,正要换老天无可奈何。可见天意虽然难违,终究有可议之处。” 李鱼不免惺惺相惜,大有所见略同之感。他心中更有感慨生起:“超轶神君虽有如此洞见,却泯灭情义,漠视人命,与我秉持之‘知其不可而为之’恰是分道扬镳,各走偏锋。” 超轶神君话锋一转:“只是超轶两字,仍只是虚名,却要你李鱼来发扬光大了。对了,这几天我左右无事,替你疗伤中间,会顺便替你修复受损的经脉,从此之后你依旧可以御气腾云。” 李鱼直到此时方才想起那照夜雪狮的安危,暗叫一声惭愧,忖度道:“那雪狮颇为通灵,但当时劲风飙扬,却不知它能否留有性命?” 超轶神君似是瞧出李鱼心意,不屑嗤笑一声,却说道:“你如此服膺老杜,当对孔孟之言念念在心。孟夫子有一句话,叫做‘望之不似人君’,你自然是知道的了。 你如今这副尊容,实在可憎。听闻你先前乃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呵,男子俊美过甚,大不稳重,君子不重则不威,似也无法服众。 但你天生一段坚毅,于俊美之中别有所寓,倒也差强人意。便由我为你恢复容貌。” 容貌恢复与否,李鱼其实并不在意。他不由问道:“神君只剩七天时间,却将其浪费在我身上,是否……” “你值得!我说过,我很欣赏你,这当然并不是一句虚言。” 感谢ouerkk的大额打赏。这一章重写了一遍,有些姗姗来迟了,抱歉。 第163章 至死不悔 六日后,黄昏斜,有柔语轻叩房门:“仙子,神君请芳驾往玄极宫一行。” 上官雁迫不及待开了门,眉色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敲门那名紫袍女子顿觉眼前一亮,暗忖道:“这画一般的仙子,终于换了憔悴,有了颜色。但那人能将神君逼至窘迫地步,却也当得起这份思念。” 思量同时,她已对上官雁躬身行礼:“神君一言九鼎,他亲口对仙子许诺,自然不会食言。仙子今日定可以见到李公子。” 猫儿一般的照夜雪狮抢着跳到上官雁肩膀,“吼吼”两声低啸,似在为上官雁雀跃开心。 门外早有薛逸峰的声音冲将进来:“可闷死我啦,总算可以离开这怡心小院啊。哼,今天倒要看看超轶神君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药。” 张羽的声音随之响起:“不管好药歹药,总之定是一味奇药,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这些日子里,众人非但没有遭受一丝折磨,反而得到神罚岛悉心照顾。灵丹妙药,山珍海味,名花异草、古董珍玩……神罚岛尽数供养,小心伺候,把众人看作无上尊荣的贵客。 除了不能走出怡心小院,众人哪有半点阶下囚的样子? 超轶神君甚至连困神锁都没有施加,一副任凭众人逃跑的样子,简直云淡风轻,混不在意。 可越是如此,众人越是感到恐惧。 众人想破头皮,也想不出超轶神君将李鱼单独带走的用意,更不得不担心李鱼的处境。 而现在,似乎马上可以见到李鱼了,似乎情况要清楚一些了。 张羽与唐柔雨强颜欢笑,实则忧心忡忡:“超轶神君机心深沉,不将我送入罪山,那他是什么算计?是派人前往仙林,以我之性命逼迫宗门服软,又或者……” 青衫客随着众人脚步,不声不响,指甲情不自禁狠狠嵌入肉里,划出鲜血亦是在所不惜。 移步换景间,许多池塘花木分明便是母亲叙述中的模样,许多雕栏玉彻早已经变了颜色,许多楼台亭阁更是母亲从未提及的新貌。 物犹如此,情何以堪! 眼中越是精美宏盛,心中越是怨恨愤怒。 “那时,我为什么下不去手!为什么!” 众人跟着四名紫袍女子,走了半晌,入目便是巍峨壮观的玄极宫。彩灯高悬,丹墀灼发,羽卫严列,恢弘气象扑面而来。 待入得殿内,却见数百紫袍人整齐排列,黑压压头颅,却是噤若寒蝉,使人顿感气氛不同寻常。 更有八名黑袍人与红袍老僧、白眉老叟、独眼老婆婆、彩衣女子、独臂大汉等人立于金座之旁,神色肃穆,不辨喜怒。 众人直等了大半个时辰,犹未见超轶神君现身。薛逸峰忍耐不住,低低嘀咕道:“超轶神君实在过分,叫人白白空等!何必那么早叫人来呢!” 此时高手罗列,薛逸峰之言虽轻,却早已落入他人之耳。这等冒犯神君之语,张羽本来还担心薛逸峰将遭受呵斥惩戒,孰料旁人寂寂,全不理会,张羽不由得担忧才去,疑虑又生。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黄钟叩元音,律吕更循环,终见超轶神君缓步踏出。他所穿仍是众人所见那件大红袍,双目炯炯有神,扫视之间,令人情不自禁偏开眼神,不敢直面锋芒。 超轶神君并不坐下,笔直立于金座之前,朗声道:“我今日宣布两件事。第一件事,我已选定李鱼为继任神君。自此刻起,他便是你们的主人。” 一石惊起千层浪,数百名紫袍人面面相觑,虽不敢有一声出口,神色表情写满困惑,不免有无所适从之感。 更多人不由自主偷偷瞥向那八个黑袍人,暗忖道:“神君要选继任者,为何不选神罚岛之人,却选了那挑衅冒犯的李鱼?众位统领劳苦功高,还比不上那一个外来之人吗?” 上官雁等人亦是大吃一惊,全没想到局势这般演变。薛逸峰将嘴巴张得老大,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竟只是空张着嘴巴而已。 上官雁呆呆想道:“李鱼呢,他人在哪里?” 正思量时,却见李鱼身穿玄黑色天凤锦衣,自偏殿潇洒迈步而出。 再不是坑洼伤痕的丑陋面目,而是玉树临风,孤松独立,步履间将天生一段俊秀送将出来,叫人贪看这剑眉,贪看这玉面,贪看这朱唇,实在是应接不暇,恨不得多生几只眼睛。 薛逸峰虚位以待的嘴巴,终于明白了该说什么样的话语,脱口而出,大声喧哗:“世上真有如此美绝的人物!又俊美,又英雄,真正是勾煞人魂也。” 唐柔雨轻轻自语道:“当日送他这件天凤锦衣,今日才见他穿在身上。还好是合身的,不枉我……”却是倏然止住话语,不再言说。 张羽心中一动,忽尔忍不住又是一动,目泛异彩,连自家都不知无声叹过几回。 待李鱼来到超轶神君身旁,八名黑袍人与红袍老僧、白眉老叟等人齐刷刷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属下参见神君!” 不少紫袍人回过味来:“我真傻,真的傻。瞧情形,统领们早就得知消息了,单瞒着我们。我却反而替他们担忧……”当即有样学样,向李鱼跪倒。 一时间,大殿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参拜声音。 李鱼瞧见上官雁诸人安然无恙,心里安定下来,抬手示意道:“承蒙诸位厚爱,请起。” 一众紫袍人先偷眼向超轶神君望去,然后紧随着黑衣人一起起身,心中犹有无限波澜。 超轶神君冷笑一声,继而一字一顿道:“第二件事,我今日便要身死魂灭。我死之后,不知神罚岛是否就此消散?” 青衫客只觉脑中“轰”得一声响,手脚无可抑制颤抖起来,一时间竟忘了那滔天仇恨,心中只剩不断重叠堆积的三个字:“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超轶神君前一项宣布让众人目瞪口呆,而超轶神君此刻的问话更将这呆滞与诧异翻成千倍万倍,如五雷轰顶,如怒潮决堤,叫众人流离飘摇,不知所措。 金座之前,八名黑袍人与红袍老僧等人似也是初次知晓这般大事,纵然心机深沉,仍免不得变了脸色。 神君无敌,无敌神君,怎么突然就要死了? 没有人敢相信这个消息。 但消息出自超轶神君之口,更没有人能够不相信这个消息。 霎时间,好似打翻了一家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尽数滚将出来,五颜六色,五味杂陈,煞是精彩。 忽见那独眼老婆婆重又跪倒,沉声说道:“我等必竭尽心力,辅佐新神君,丹心一片,至死不悔,以求神罚岛基业永绵。” 众人见状,心中一跳,亦是跪倒在地,重复那“丹心一片,至死不悔”的话语。呼声冲天而起,响彻云霄,声势极为惊人。 超轶神君欣然一笑,颔首道:“尔等忠心赤胆,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如电,直视着红衣老僧与那站在首位的黑袍人,喝问道:“昔日唐国太宗身死,阿史那社尔与契苾何力痛不欲生,皆欲殉身陪葬。 空惠大师,昭云,你二人可愿为超轶神君之阿史那社尔与契苾何力?” 第164章 不似当时 超轶神君快刀斩乱麻,以雷霆之势为李鱼执掌神罚岛扫除障碍。 李鱼明白超轶神君的用意,心中却颇感迷惘。 在李鱼心中,神罚岛与森罗狱、伐罪盟等邪派一般无二,神罚岛之人自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然而,此刻空惠禅师与昭云之所以要死,并非要向无辜受难者赎罪弥补,而只是因为超轶神君要让他们死,只是因为超轶神君要让李鱼坐稳神君这个位置。 李鱼既然决定改造神罚岛,便当乐享其成,欣然接受超轶神君临死前的馈赠。 可是李鱼却开心不起来。 为了一己目的,便随意要人性命,这样真的可以吗? 现在当然可以心安理得,自我瞒骗,说一切都是了大局着想,为了以后的大善事大好事而必须如此。 但若真这般发展下去,暴戾恣睢,唯我独尊,李鱼岂非成为了另一个超轶神君,成为了另一个漠视生命的无情者? 这些天里,李鱼多次设想过接替神君之位的艰辛困难。 而当他真正成为神君,他忽然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在这一刹那,李鱼竟是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 那跪在地上的黑袍人昭云,呆了片刻,嘴边忽然逸出了一声冷笑,似在嘲弄似在哀嚎,像极了受伤的孤狼对着清冷的孤月。 一时间气氛压抑至极,殿中数百号人,连一点呼吸声都没有。 整个殿中独有昭云的冷笑残影在盘旋往复。 超轶神君微微一笑,口中轻飘飘送出两字:“如何?” 昭云霍然站起身躯,将苍白的脸色敞开在众人面前。 “他的脸色……” 众人的心神正自随着眼神而动,陡然却闻昭云一声凄厉长啸:“我好恨!” 许多紫袍人,在惴惴不安;许多忧虑心,在怦怦直跳:“莫非昭云大统领要负隅顽抗?” 啸声过尽,却见昭云“扑通”一声,复又跪倒地上。 只不过?昭云这一次并非跪向李鱼?而是向超轶神君下跪,五体投地?恭敬虔诚:“追随神君二十年?得神君器重如此,真乃昭云之幸。” 话声落?人决绝,一掌猛拍天灵盖?一滩碧血溅金椅?是恨是幸无人管,只剩一场荒唐梦。 李鱼被鲜血染到脸上,感受到滚烫的余温,瞬间从迷梦中清醒过来。 何为神君?李鱼现在还弄不明白。但李鱼绝不能让神君二字迷了自己的心! 所以李鱼大声疾呼:“且慢!空惠大师?你就算该死,也不该死在今时今刻。” 超轶神君眼泛严霜,怒冲冲挥甩衣袖:“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李鱼发号施令!” 李鱼挺起胸膛,心念澄明?无所畏惧:“我已是神罚岛新任神君,空惠大师既是神罚岛之人?他之性命存留便与我息息相关。难道你超轶神君说的话算数,我李鱼说的话便不算数?” 超轶神君拍掌大笑:“妙哉!妙哉!昔日阿史那社尔与契苾何力皆欲为唐国太宗殉葬?卒为高宗所阻,今日情形竟是一般无二。 你既有所承担?若不想让这老和尚死?自然由得你。将神罚岛交与你李鱼之手?本就是开门揖盗,自掘坟墓,但我却无比期待呢。” “善哉,善哉!”那名红袍老僧正是当年威震仙林的飞林寺大住持空惠禅师,闻言微微颔首,吟诵道:“谁言今古事难穷,大抵荣枯总是空。算得生前随梦蝶,争如云外指冥鸿。暗添雪色眉根白,旋落花光脸上红。惆怅荒原懒回首,暮林萧索起悲风。” 李鱼听上官雁、张羽提起过空惠禅师其人其事,心中早把空惠禅师归于枭雄一类,但听到空惠禅师口出消沉萧索之语,不免微感意外。 空惠禅师似乎心有所感,特意望向李鱼,目光若有深意,仍是微笑道:“佛家讲色空,老僧偏要争雄。争来争去,倒成为超轶神君的囊中物。 数十年雄心尚未死尽,但近日见到少年英才,不免有前浪后浪之叹。神君要老僧陪同地下,这是莫大好事,所谓天赐解脱,正在此日。” 超轶神君大笑道:“你是假和尚,满心只就是名。到了地底下,有那许多雄才英杰,定让你无地自容。纵然你躲入十八层地狱,怕也无法解脱!” 超轶神君笑声之中,空惠禅师已是咬断舌根,嘴漫朱红,仰面倒地,再没有一点声息。 神罚岛众人均是泛起迷惘之意:“超轶神君不会死而忽然要死,大统领不想死而必须要死,空惠大师不必死而执意要死,一日内连死三位绝顶人物,真是……” 便连上官雁、张羽、唐柔雨等人,亦觉今日所见,全是生平未见之奇事,心潮之起伏,思绪之翻涌,丝毫不逊于岛上众人。 超轶神君忽然收住了笑,飞身来到殿门左近,衣袖一甩,打开殿门,将殿外清新之风放入进来。 殿内众人均是功力不凡之辈,但不知为何,被清风一吹,竟感躯体微凉。 超轶神君呆立了半晌,忽尔迈步走出大殿。 李鱼与众人一般,不由得将眼神望向超轶神君。 此时只能见到超轶神君的背影,见到那身红袍被清风吹拂的寂寞。 看不到超轶神君的脸,却分明看见了超轶神君的寂寞。 更听得超轶神君沉吟道:“朝云漠漠散轻丝,楼阁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门外燕飞迟。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不似当时,不似当时……” 忽然语声断绝,超轶神君的身体亦忽然失去支撑,身体在高高的阶梯上翻滚,摔了个七荤八素,狼狈至极。 只可惜,死人是感受不到自己的狼狈的。 青衫客的眼泪决堤而出。 从始至终,超轶神君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一直到死,超轶神君都不屑看她一眼。 可是她偏偏忘不了超轶神君。 就好像她的母亲,始终忘不了超轶神君。 越是怨恨,越是依恋。 在母亲的叙述中,青衫客早已与超轶神君认识了千万遍。 仇恨每增加一点,憧憬便增加一倍。 不必母亲告诫,不必母亲迫她发誓,青衫客其实本来就无法向超轶神君下手的。 只可惜,到最后,依然是无法说出那两个字。 父亲! “母亲到最后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忽然就不爱她了。没有移情别恋,没有喜新厌旧,没有奸人作梗,没有误会猜疑,就忽然不爱了,就将她弃如敝履了。 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 也许母亲深爱的是父亲,而父亲所爱的,只是当年颠沛流离的生涯。” 第165章 愿为蝴蝶 眼睁睁见到超轶神君尸体滚落台阶,一众黑袍人皆是愣住。半晌之后,才见两名黑袍人抢出身去,将超轶神君躯体恭敬扶起。 许许多多紫袍人早已听到神君要死的消息,但真正见到神君死去,心头仍不免一片呆滞,竟有茫然无主之感。他们不得不将目光投向李鱼,端看这位新神君如何发令。 李鱼回过神来,吩咐道:“将超轶神君遗体好生安放,择吉日再行下葬。”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众人齐声应诺,忽听得青衫客放声狂笑:“死得好,老东西今日才死,可见老天毕竟无眼!” 众人心头一凛,眼角余光偷瞥,只见青衫客脸上泪水纵横,一边拍掌,一边狂笑,青衫飘袂,飞影掠过人群。 死者为大,神君为尊,但青衫客于庄严大殿上放言辱骂,众人竟是漠无反应,只在神色眉宇间现出纷杂百态。独有空翠岛残存三名高手,脸现忧色,紧紧追随青衫客。 青衫客的背影转瞬已经不见,但青衫客的讥笑依稀回荡在玄极宫大殿,好像有幽灵在歌唱。 李鱼暗忖道:“这般收场,于青衫客而言,也许是最好结局,且由她去吧。” 他收束了心绪,朗声问道:“听闻神罚岛上有一罪山,罪山上有众多罪民在服刑,可有其事?” 独眼老婆婆回禀道:“正是。” 李鱼点了点头:“既如此,还请尊驾与几位黑袍人即刻领我往罪山一行。至于殿中紫袍人,先行散去吧。” 都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位新神君既没有整饬规矩,树立威信;也没有施恩抚谕,笼络众人。 瞧眼前情形,新神君甚至连各位统领与各位客卿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便急不可耐要往罪山一行。舍当务之急而求涓滴之末,新神君如此行事?倒叫一众紫袍人莫名其妙?莫测高深了。然而他们也只有腹诽狐疑,皆是唯唯而退。 李鱼这才得空?快来走向上官雁等人?隔着好几步就开口道:“诸位安然无恙,我总算能够放心了。这些日子害得诸位担忧?李鱼既感且愧。” 李鱼这两句话发自肺腑,看似客套之语?却因为真情流露?叫人如沐春风,心头温暖。 薛逸峰抢先嚷道:“好哥哥,你因祸得福,不但成为神罚岛神君?更恢复了绝世容貌?当真可喜可贺。” 张羽调笑道:“这边厢两位仙子为你担惊受怕,那边厢你摇身一变贵为神君,本是忧乐悬隔,偏还要恭喜你成为神君。亏得你说出愧疚二字,总算是知冷知热的有情郎?不枉两位仙子一番惦念。” 李鱼曾对上官雁与唐柔雨说出“此生不娶”的誓言,张羽是亲耳所闻。然而张羽此际话语?却偏偏将李鱼与两女牵扯起来,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是不合时宜的雷池之越。 以张羽的聪慧机敏,怎会说出这样不得体的话? 唐柔雨柳眉暗皱?不由向张羽脸庞望去?只见张羽眼上睫毛微微颤动?眼中眸子却透出明亮光彩,叫唐柔雨又是暗皱眉头。 上官雁只微微一笑,并不说话。李鱼早已瞧见她那消瘦面容与婉转眼波,心中一叹复又一痛。 然而李鱼只能说道:“其中经过,稍后再叙。诸位可愿与我一同前往罪山?” 张羽等人正是被神秘的罪山吸引而来,自无二话,便与李鱼一起,跟随黑袍人走出这气氛压抑的玄极宫。 路途之中,李鱼询问独眼老婆婆、白眉老叟与众黑袍人姓名。 他除了听过彩衣女子“绝海神针薛大娘”的名头,对其他人都是一无所知,只能敷衍一二。但李鱼知道,这批人乃是神罚岛的核心角色。要不然超轶神君也不会逼着昭云与空惠禅师当众自杀了。 众人快步行了两盏茶时分,远远已见到一座纯由岩石组成的高山,远远已听见凄厉痛苦的哀嚎声。 独眼老婆婆“柳柳柳”解释道:“神君明鉴,罪山确是神罚岛的根基所在。数十年来,这座罪山开凿挖平,复又堆石成山,已不知来回几遍。” 李鱼心中一动,不由加快了步伐,到得罪山近前,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衣衫褴褛、血痕遍布的人在挥着石头,在扛着簸箕。 这些罪民,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小孩,有的是男人,有的是女人,有的遍体鳞伤,有的残肢断腿,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眼神,枯败而苍白,没有一点活力。 哪怕他们的嘴里发出尖利的嚎叫,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而只以为是无边地狱中魂鬼的嘶吼。 而数十名手拿长鞭利剑的白袍人,趾高气扬,志得意满,因为代替神君行使罚罪之责而满面容光。在那些光芒中间,赫然是一头头永不会饱肚的豺狼虎豹,只好于践踏生命之上寻求满足。 但那些豺狼虎豹,一望见柳柳柳与一众黑袍人,霎时变作土鸡瓦狗,忙不迭望尘下拜,口称失迎之过。 黑袍人暮云怒斥道:“有眼无珠!还不向新神君行礼?” 李鱼挥了挥手,指着一名矮小童子,问道:“这是何人?” 一名白袍人战战兢兢,脑中还在疑惑怎么多了一位新神君,嘴巴却磕磕碰碰,低声下气道:“他是飞流岛岛主之子,新近煽动飞流岛脱离神罚岛,妄图叛乱,故而将他眼睛刺瞎……” 李鱼又指着远处一名缺胳膊少腿,半瘫在地,用半边身躯艰难挪动石块的老人:“这又是何人?” “他是雄狮岛岛主,强夺一名卖饼汉的妻子,将卖饼汉当场杀死。但那卖饼汉的妻子不忘前夫,将血书递到神君面前。故而神君罚他永世凿山搬石,更不准他解脱自尽……” 李鱼一愣,复又问道:“据说罪山上有不少当年的仙林风云人物,如今安在?” 柳柳柳喟叹一声:“物是人非,譬如流水。罪山还是罪山,罪民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 未见到罪山之前,李鱼本是义愤填膺,想要即刻摧毁罪山。但亲眼见到罪山情形,他心中却多了一层疑虑。 他复又询问了十多名罪民情况,心中困惑更甚,忽尔微微摇头,问道:“听说岛上尚有一座怡情园?” 柳柳柳点头称是,便又马不停蹄,带着李鱼等人前往怡情园。 远远见到朱栏紫灯,灼灼如烧;远远听到宴歌弦管,腾腾如沸。 到了近前,却见佳人缓鬓倾髻,眼波顾盼,软媚著人,更听得周遭亵声猥语如浪潮般不住涌来,上官雁与张羽等女均是大不自在,只好中途更辙,落荒而逃。 李鱼将眉头紧皱,却是毅然步入怡情园,各处逗留,看了好一场糜烂众相。 半晌之后,李鱼方才从怡情园出来,心头烦乱无绪,惊回头时,才发现大红灯笼之下,怡情园两边墙壁悬挂着一副长对联,赫然是:“明月不常圆,醒复醉,醉复醒,愿为蝴蝶一生思量都是梦;好花难入眼,意中人,人中意,试把鸳鸯两字颠倒写来看。” 第166章 又是胡说 李鱼定了定神,对柳柳柳等人道:“眼下头等大事,便是安葬超轶神君。李鱼年幼识薄,昧于世情,全赖诸位前辈和统领帮衬。还请诸位今夜议定吉日及各项事程,明日辰时交与我过目。” 柳柳柳微微颔首,道:“谨遵神君之令。”与黑袍人等各自散去。 李鱼则是前往怡心小院,与上官雁等人重新汇合。宴席之间,李鱼将超轶神君为自己修复容貌经脉、自己立志改造神罚岛而接下神君之位等事由说与众人。 张羽笑道:“你有此心,乃是大善。神罚岛龙蛇混杂,暗流涌动,还须步步为营,不可急于求成。” 她望着李鱼的眼睛,语声微微一顿,复又道:“诗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我相信你李鱼定可以得偿所愿。” “多谢仙子提点。” 张羽话锋一转,眼波流转,若不胜情:“此间事了,我也该回丐门了。此时已得欢会,明日就不与你道别啦。” 薛逸峰现出依依不舍的表情,却说道:“好哥哥,我也要与张姐姐一起离开。” 唐柔雨亦凑趣道:“众人都要走,我也只好走了。” 风云相遇,转瞬即散。李鱼微感愕然,心中忽尔泛起惆怅之意。然而他却大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也许,我们很快又会相见的。” 张羽瞟了一眼上官雁,又是一笑:“君有佳人相伴,正是温柔乡中,且莫忘了知己呢。” 上官雁目光清澄,将一口薄酒送入嘴中,脸颊并无一分晕红,只缓缓道:“若是轻易相忘,又何来知己二字呢?” 张羽忙也举起酒杯:“是我失言,自罚一杯。”果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一场杯酒之会,虽浸染了别离之意,却因为压力骤去,与灵犀竹林中故作闲雅的煮茶之谈别有不同,是以众人得以尽情,杯盘狼藉,一时酣畅。 宴席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众人纷纷辞去。转瞬间,暖香阁中只剩李鱼一人。 李鱼对着一桌子残羹碗碟,忽然自嘲一笑?继而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往窗边而去。他并未喝醉,脚步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总算到了窗前?李鱼伸手推开窗户?往天上望去,见到月亮并不十分圆?也不十分窄,并不十分亮?也不十分暗?乌云半遮半放,清光半明半晦,直叫李鱼看得呆了。 他呆了半晌,忽然想到:“不知师父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安然入睡?还是与我一般?正望着天上月呢?她若是知道我成为神罚岛之主,不知道是欢喜呢,还是生气呢?我猜,她多半是生气的,她并不喜欢世间俗务的……” 正在痴想间?阁外忽然响起脚步声,更听得上官雁轻柔语声传来:“李公子?你徘徊不去,是在赏月呢?又或是在怀人呢?” 李鱼急忙收拾心绪?回转过头,正见到上官雁去而复返?微感惊讶?开口道:“上官姑娘?你这是……” 上官雁并不步入阁中,半倚在门上,纤手一招,道:“月色称不上多好,我却有赏月的兴致,只不知李公子可愿陪我一起走上几步?” 李鱼心中一动,爽快回答:“乐意之至。只是我对神罚岛极为陌生,不知哪处月下景致堪赏……”话虽如此说,他的步伐已向阁门而动。 上官雁掩嘴而笑:“你身为主人,反不如我这个客人熟悉神罚岛,真真不该。这怡心小院东南三里,有一处湖泊,周围花木繁密,我黄昏时经过便记住了。便由我这个客人带你前往吧。” 李鱼疾走几步,与上官雁并肩而行,经过张羽等人房间时,不约而同选择沉默,连脚步也放得极为轻微。 无声走了许久,上官雁忽然开口道:“李公子,你似乎有心事。席间喝酒之时,便见你心不在焉,眉头暗皱……” 李鱼心中又是一动,叹道:“果然还是瞒不了你。我心头烦乱,本想找你聊聊,谁知道你已经站到我的面前,真是及时雨也。” “哼。”上官雁娇憨一哼,亦是叹道:“若非我主动邀约,只怕你未必肯将心事对我倾诉。你素来刚毅果决,此番心事可否因为神罚岛而起?” “是的,我忍不住去怀疑,甚至有一些后悔。我当时没有考虑太多,便答应超轶神君接手神罚岛。如今我才知道,这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很可能是我不能够承担的。” “你感觉害怕了,是吗?” 李鱼的步伐忽然停下,语声顿了一顿,然后道:“我并非害怕,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上官雁失笑道:“你是神君,你想如何便如何。你有了神罚岛之基业,又有疏影阁为靠山,足可争霸仙林,扬名天下,何来烦恼呢?” 这话从上官雁口中说出,叫李鱼好生意外。他只好多余口舌来阐述心迹:“我对于名声并不在乎,接受神君的位置,也不是为了争霸和扬名。” “胡说!”上官雁凤目闪出光来:“若不是了名声,当时在凤鸣山招亲擂台,你为什么不早点认输?你明明受了重伤,明明落在下风,却不顾性命要站在擂台上,一直等到冰雪仙子出来,你才主动认输?你又说,你站在擂台上,并不是为了要向冰雪仙子表明心迹。呵,这岂非前后矛盾,无法解释你的所作所为?” 上官雁旧事重提,叫李鱼又是意外又是无奈。那些往事对于李鱼已然遥远,亏上官雁还能记住。 李鱼苦笑道:“当时我初出茅庐,年少气盛,确实有在众人面前扬名之意。但自从遭遇变故,我渐渐明白自己想要的道,对于名声便看淡了。” “又是胡说。”上官雁这一回不但眼中是笑,就连脸上都是笑:“你既然找到了自己的道,为何现在又不知所措了呢?” “我一向认为,恶人是无法改变的,只有死才能让他们赎罪。可是我现在却要做改变恶人的事情,我忍不住怀疑这个事情。 尤其看到罪山与怡情园之后,我更加感到绝望。就好像一条东流的大河,数千里都是往东流,现在忽然要让这条大河在入海口改向西流,我认为其势绝无可能。 孟子讲性善论,所以要在后天保持本心不受红尘浊流的影响;荀子讲性恶论,所以要在后天通过礼法来引导本心向善,避免本心毫无节制,泛滥无忌。 无论是性善论还是性恶论,后天的影响至关重要。可是,神罚岛之人,经过数十年潜移默化,早已经难改性情了。 一名恶人被放出罪山,只会变本加厉,将恶进行到底。一名好人被放出罪山,也会性情大变,向恶臣服膜拜。” 上官雁点头道:“罪山之人,有人是罪有应得,有人却无辜受累。可见超轶神君设立罪山,乃是为了显示他掌控着众人的生死。而超轶神君设立怡情园,乃是为了说明他掌控着众人的哀乐。 超轶神君所求不在于善恶,只要他的手下对他又敬又怕。可是你李鱼却要分明善恶,所以无所下手吧。 你肯定在怀疑,就算将罪山摧毁,将怡情园废除,也无法改变神罚岛诸人的心,是也不是?于是,所谓改造神罚岛,所谓让众人改邪归正,只会成为一句话空话,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所以我很疑惑,我接任这神君之位,究竟有没有意义?” 第167章 情天不老 “呵。”上官雁嗤笑一声:“只怕你心中困惑的不止如此。”她的莲足轻轻一推,将路旁一颗小石子轻易带向远方,霎时拨弄出“骨碌碌”之声,轻微而又清晰。 “你说什么?” 上官雁却是轻轻一叹,目光如同月光,清冷而又温柔:“你在害怕,自己非但无法改变神罚岛,反而要被神罚岛改变。 就好像罪山上的那些人,不管是雄霸一世的空惠禅师,又或者骄横一时的三绝书生,最终臣服堕落,于怡情园中醉生梦死,于人间世中不分善恶,全忘了自身性灵。” 抵死掩藏的迷惘思绪,躲不过冰雪慧眼,终是现形无遗。李鱼浑身大震,低下了眼睛,喃喃道:“不错,我是在害怕,我是在害怕。” 他霍然又抬起了眼睛,急切说道:“上官姑娘,你一定知道我该怎么做,是不是?请上官姑娘指点迷津。” “你啊你,真是一叶障目。”上官雁手指虚点李鱼额头,反问道:“你与超轶神君拼死决战,可曾考虑过抱负未展,白白牺牲?你与伐罪盟拼死相搏,可曾考虑过身单力薄,无法连根拔除伐罪盟? 冰雪仙子称赞你是大勇之人,不过是为所当为四个字。怎么你一当了神君,就畏首畏尾,犹豫畏惧呢? 你莫非竟自忘了,神君之位,只是你获得的便利,而非你追求的目标? 也是好笑,一片小叶子真能迷了大勇之人的眼睛呢。”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当头棒喝,将李鱼从迷梦中唤醒。他不由心内惭愧,暗忖道:“我口口声声说不爱名利,何尝不爱名利呢?呵,神君,神君!” 惭愧同时,李鱼感觉神清气爽,心头郁结皆在瞬间消散,不由得满脸堆笑?对着上官雁长鞠一躬:“上官姑娘?你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真叫我茅塞顿开。多谢?多谢。” 上官雁噗嗤一笑?微嗔道:“老是姑娘姑娘的,好不生分?连这两声多谢也显得虚假了。” 李鱼迟疑片刻,嗫嚅道:“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上官雁秀眉微皱?收住了笑意?嗔道:“你自己不会想吗?还要来问我,倒显得我挟恩图报似的。” “这……”李鱼一时语塞,试探着问道:“那我喊你……雁儿……可以吗?” 上官雁芳心猛然一跳,只觉浑身燥热难当?禁不住身躯微微发颤?似在云里梦里。 李鱼见上官雁不说话,心中也是一呆,虽觉煞是尴尬,没奈何只好又问了一遍:“这么称呼……可以吗?” 上官雁收拢杂思,轻轻道:“你称我雁儿?莫非我要喊你鱼兄?不免俗气。依我看,你我倒不如直呼姓名?只以李鱼上官雁称呼便是。” 李鱼连忙点头:“好提议。直呼其名,看似生分?其实亲近。” 到这时,上官雁方才敢再度直视李鱼双眼?眸含秋水?洒然说道:“李鱼?你我今生无缘为夫妻爱侣,却有缘成为知己良朋。 无缘有缘,恰是良缘。古人言,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此言正为你我而发。” 明明那语声是甘之如饴,明明那眼神是无所怨怼,李鱼却忍不住一阵愧疚,忍不住一阵心疼。 知己知己,人生得此知己,李鱼何其幸运,却是苦了上官雁啊! 月光半明半晦,云雾半遮半开,心情半醉半醒,滋味半苦半乐。 趁着此际朦胧月光,上官雁仰着头,直望着李鱼俊朗的面容,心中立下坚定的誓言:“海枯石烂,情天不老。你满面疤痕,容颜丑陋,我的爱不会少去一分。你面如冠玉,容颜俊美,我的爱也不会多加一分。无论你变不变,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你,李郎,李郎!” 李鱼亦直直望着上官雁,忽然心中猛跳,只觉上官雁脸上有一股动人心魄的光芒,仿佛星月交辉,美丽无匹,教他心动如鼓,不得不偏开视线。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本书只欢迎花钱看书的真读者。目前付费订阅读者63人,比上个月多了3人。 忽听上官雁道:“李鱼,神君之位为你提供便利,同时也增加了你的责任。你若是有暇,别忘了思虑如何安置青衫客。好在青衫客已亲耳听到你的誓言,成亲之事暂可免谈。” “成亲?你是说我和青衫客成亲?” 上官雁摇摇头:“再明显不过。超轶神君将神罚岛交付与你,便是将青衫客的终身交与你。” 李鱼登时忆起超轶神君“东床择婿”之言,却仍是不敢置信,摇头道:“超轶神君对青衫客狠辣无情,怎可能这般安排?况且超轶神君并未对我提过青衫客一言片语……” “若是将基业交与神罚岛之人,谁会真心对待青衫客?青衫客不通世事,举世间已无亲人,舍你这位热心之人,又有谁会照顾她呢?”上官雁叹了口气:“人间世中,有情无情,本来难分得很。” 李鱼尚在努力接受这个现实,上官雁又道:“话既已说到此处,我纵是背后嚼舌,挑拨是非之名,也必须要给你提个醒。” 李鱼见上官雁郑重其事的模样,虽不知上官雁要谈论些什么,心中直是暖暖的,脱口而出道:“我信你。” 上官雁芳心大慰,却仍是蹙着眉头道:“冰雪仙子唐柔雨的心音琴声,你我都听到了。其中一番爱你深情,实在令人感动。但我刚才说了,有情无情,本来难分得很。” 上官雁忽然提起唐柔雨,语意却有些不善,叫李鱼颇为意外。但上官雁说话当有根据,他这时便只有选择沉默,只静静听着。 “冰雪仙子她,她对你情根深种,可你却无动于衷。她一时或许还能忍耐,还愿意等待,可是时间一久,我怕她因爱生恨,将对你展开极端报复。” 李鱼忍不住道:“我感觉冰雪仙子她并非……” 上官雁又是叹气:“我也只是感觉,可是我感觉她与你我并不相同。 她心比天高,所图甚大。你对她而言,不只是思慕的对象,同时也是霸业的同路人。她把你视作大勇之人,更不惜安危,为了你只身前往空翠岛,可见她对你的重视。若是你始终不肯与她结合,她一番心血全然白费,因爱生恨,并非耸人听闻。” 上官雁顿了一顿,复又说道:“李鱼,你可能不知道,六大邪派之一的魔音宗与仙音宗乃是同出一源。仙音宗以乐律化成真气,魔音宗以乐声扰乱人心,两派如同水火,世代成仇。 但你听冰雪仙子的心音琴声,显然与仙音宗传承相差甚远,更像是魔音宗的手段。自然,可以说是因为冰雪仙子一片真心,天籁流动,才有如斯威力。但若是没有多年钻研魔音摄魂之学,她不可能将这一曲心音弹奏得如此行云流水。 魔音宗于她而言,本是禁忌,她却毫无顾忌修炼。由此一点,便可以看出她乃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我怕她对你寄予厚望,无法轻易承受失望,到时候便会与你为难。” 上官雁说的都是推测之言,并没有任何唐柔雨阴谋害人的实证。李鱼却忽然想起赵月儿当日非议唐柔雨的言论,竟与今夜上官雁之言不谋而合。 可是唐柔雨呢,她是不是真的像赵月儿说的那般用心险恶?她是不是真的像上官雁说的那般不择手段? 李鱼伸出手指拈着天凤锦衣的袖子,正在伤神间,忽闻不远处响起一声清脆问话:“奇怪,刚刚好像听到有人谈论我来着,怎么又没声音了,是我听错了吗?” 这声音,赫然便是唐柔雨所发。 李鱼与上官雁齐齐一惊,回头看时,却见唐柔雨飞在半空,白衣飘袂而来。 李鱼再度一惊,暗忖道:“我与上官雁小心戒备,均未察觉唐柔雨人在近处。唐柔雨是如何听到我们的谈话?难道她也会圣儒门的‘明察千里’?” 第168章 雪夜访戴 唐柔雨落在两人身边,目光幽怨,语声幽幽:“原来是你们在窃窃私语。李公子,你厚此薄彼,是有什么话要特意避开我吗?” 上官雁与李鱼悄悄潜出怡心小院,原是瞒不过张羽诸人。但上官雁料不到唐柔雨竟会暗中跟随、肆意窃听、无礼现身,心下不由生出气恼来。 但上官雁涵养极好,心境瞬间恢复了澄清,目光坦然,语声郎朗:“我刚对李鱼说,要对冰雪仙子你多加提防。” 李鱼却是皱起眉头,连语声都带着质问:“鬼鬼祟祟,不请自来,怕是有失仙子仪范吧。” 李鱼本已对唐柔雨有所疑心,偏偏唐柔雨还说什么“厚此薄彼”,恰如雪上加霜,令李鱼对唐柔雨好感大减。 唐柔雨慌忙低头,手指拈着衣带,连声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怪不得你们生气。且原谅我这一回。” 她旋又叹气道:“哎,霜月仙子直言不讳,光风霁月,益发显得我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我可真是汗颜无地了。” 上官雁窥见唐柔雨眼中并无愧色,早已心下了然,只微笑道:“仙子言重了。我想仙子此来,若非心有灵犀,与我二人一般贪看月下花色;便是事出有因,有良言妙计见赠。” “我哪有什么妙计?仙子才是冰雪聪明呢。”唐柔雨伸手拉住上官雁的手掌,由衷赞道:“凤鸣山上与仙子扺掌而谈,这些日子更得与仙子朝夕盘桓,我是从心底仰慕仙子,恨不得时刻与仙子在一处。奈何我明日便要回返仙音宗……” 唐柔雨虽然说得亲切,但她与上官雁并不以姐妹相称,足见两人之间的疏离。但这种疏离,并非唐柔雨自高身价,实是两女无形之中的默契。 唐柔雨眨了眨眼睛,怯生生向李鱼投去一瞥,接着道:“先前我见你们溜出小院,心下觉得有趣,想要与你们月下同游,便偷偷跟下,打算突然间吓你们一跳。 谁知你们谈论的是神罚岛的正事,我不好冒然打断,又不想就此返回小院,便退避三舍,只远远跟着你们,实是不曾偷听。 刚才一阵风过,我隐隐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时鬼迷心窍,稍微跟近了些。哎,我到底偷听了,到底做错了事。 哎,仙子对我似乎也有些误会,我急于为自己辩白,也就顾不得不请自来了。” 连声哀叹的唐柔雨,小心翼翼的唐柔雨,全不是招亲擂台上尘外孤标的模样,叫李鱼月下看花,只看到一层朦胧。 上官雁回握唐柔雨手掌,但觉冰肌润玉,柔弱无骨,亦不由眼眸流转,道:“如王子猷雪夜访戴,不请自来,何妨一段佳话?但须妙笔如刘季伯者,他人方知王子猷‘只为尽兴,何必见戴’之真心。” 唐柔雨不着痕迹挣出手来,往前踱开几步,微微加重语声:“我何尝有意称霸独尊?我何尝不想隐遁江湖,优哉游哉?奈何人生于世,便不自由。” 她忽然回头,眼眸与背影同时送出孤寂之感:“仙子,我真的无比羡慕,羡慕你有一位好师姐,羡慕你可以无忧无虑,尽情守护自己的梦。若是有选择,我何尝不愿作那‘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的双双燕呢?” “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出自《双双燕·咏燕》,下句为“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 燕子只知自己幸福栖眠,忘记了替愁苦女子送信,忘记了他人的艰难痛苦。燕雁同音,显然唐柔雨语含讥诮,暗指上官雁不知人间愁苦,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鱼再度皱起眉头,深觉唐柔雨过于刻薄,但此际又不好揭破,只盼上官雁没有读过史梅溪这首《双双燕》。 上官雁却被“好师姐”三字锁住,顿时哑口无言。她辞去霜月尊者一职,内心实有不安,时时感觉对不起掌门师姐“冷月仙子”杜清秋,对不起摘星楼多年栽培。 唐柔雨言辞如刀,上官雁生受一顿抢白,不禁思绪如潮:“师姐惨淡经营,唯恐毁了摘星楼千年基业,有时也难免有违心之举。 以此而论,仙音宗拉拢李鱼及疏影阁,亦是无可厚非。可我为什么还是觉得唐柔雨不可信任? 是害怕崛起的仙音宗威胁到摘星楼,不愿李鱼也成为仙音宗的助力?还是担忧李鱼与唐柔雨太过亲密,有意疏远李鱼与唐柔雨的距离? 不,不是的,我还没有想那么多。唐柔雨将情爱与霸业掺杂一处,并非钟情之人。我怕她会伤害到李鱼,只希望李鱼有所戒备……此心光明,可对天地。” 待上官雁将目光移到李鱼脸上,才知道自己多思多虑。只是眼神的交错,她已读懂李鱼心中所想:“他从来不曾怀疑我的用心!我又何必与唐柔雨作口舌之争呢?” 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 月光下的沉默,李鱼与上官雁四目相对,唐柔雨却成为了被遗忘的旁观者。 这一瞬间,唐柔雨忽然明白过来,心头又是酸楚又是好笑。 在李鱼心中,不要说胡绛雪了,就连上官雁,她也是比不过的。 但那又如何呢? 情场的角逐,总不会比霸业的争夺更加困难吧。鹿死谁手,尚未有数呢。 唐柔雨便含了笑,语气殷切:“明日便要分别,李公子,我也有几句肺腑之言相告。老实说,你成为神罚岛之主,我是不为君喜,反为君忧。” 这句惊人之言,果然引起李鱼兴趣:“愿闻其详。” “依仗超轶神君余威,并无腹心可用,你根基不固,有令难行,此为一也;黑袍人与客卿派系争夺,暗流汹涌,你局势不明,平衡无术,此为二也;由正入邪易,导邪归正难,你威望不足,难化顽石,此为三也。” 李鱼笑了笑:“仙子说的是三难,而非三忧。” 唐柔雨张大了眼睛,缓缓说道:“我真正所担忧的,却是这第四点。神罚岛远离仙林,偏安一隅,你名为神君,实为井蛙。 超轶神君空有雄心,却一败涂地,其根便在这井蛙二字身上。依我之见,这名不副实的神君,你不当也罢!” 第169章 与子同梦 上官雁自认谋略上弱于唐柔雨,故而心内忌惮,深怕李鱼未加提防之下中受到唐柔雨伤害。 而此时唐柔雨言下之意,似乎担任神罚岛之主对李鱼有莫大害处,却是上官雁未曾虑及。她不免思绪翻涌,神情比之李鱼还要激动,迈前两步,急切问道:“还望仙子说个明白。” 唐柔雨撇开话头,先反问道:“丐门芙蓉仙子素以智谋闻名,可她为何也孤军深入,轻率闯上神罚岛,差点与你我做了同命之鬼?” 上官雁不想喧宾夺主,不去参详其中道理,只说道:“我是漫无头绪,还是让李鱼猜上一猜。” 李鱼却接语道:“我也不敢在背后议论人了,万一……” 李鱼隐去的半句话,乃是说怕张羽也效仿唐柔雨跟踪而来,又要惹起一番风波。 唐柔雨心思灵敏,自然知道李鱼这调侃之语,分明存着芥蒂。她当即心思一转,开门见山道:“你们两人,好生无趣。我直说了吧,超轶神君降服空惠禅师、薛大娘等高手,似乎让人惊魂落胆,不敢仰视。 然而数十年中,仙林从未听到过超轶神君的名头。风云变幻,豪杰并出,超轶神君却缺席这场龙争虎斗之局,独在海外隐匿不出。纵然超轶神君当年真有手段,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若是超轶神君还有当年降服空惠禅师的能为,尽可以光明正大,又何必煞费苦心,设计假李鱼一案呢? 是以,在芙蓉仙子想来,超轶神君已然失去了威胁,而超轶神君的势力却值得利用。她的意图,正在于收服神罚岛及附属八十七岛为丐门之用。 只不过,超轶神君虽自高自大,故步自封,却犹有雄霸之气,强者之威。芙蓉仙子更想不到,最终竟是李鱼你继承了神罚岛的基业。” 唐柔雨缓了口气,复又道:“神罚岛若是落在丐门手中,那是如虎添翼。可若是落在李公子手中,却并非好事。 盖因丐门是以神罚岛为边角棋子,无碍仙林大局。李公子则要单枪匹马改造神罚岛,为了应对‘三难’以及其他困难而呕心沥血,将一生浪费在这小小岛屿之上,做一个有名无实的神君。 天下之局,瞬息万变。一旦远离仙林纷争,便如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超轶神君空有经天纬地之能,尚且昏招迭出,一败涂地;空惠禅师空怀卧薪尝胆之心,难免心灰意冷,黯然辞世。 大海茫茫,渺无边际,于九万里大鹏眼中,不过是一泓杯中水。李公子大好男儿,即便无意成为万夫之雄,也该去那九天之上振翅翱翔,怎可自甘堕落,与井底之蛙为伍呢?仙子,你说是也不是?” 上官雁暗忖道:“唐柔雨分析得头头是道,可见她必也打着收服神罚岛的算盘,不单是为李鱼而来。 倘若神罚岛不是落在李鱼手中,唐柔雨与张羽恐怕还有一场明争暗斗。呵,人生苦短,为何只盯着霸业宏图? 不过唐柔雨这番话也有道理。我观李鱼心中所念甚大,虽无称霸之心,却有济世之怀。蜗居一岛,并非其愿。看来李鱼要被唐柔雨说动了。” 这般想着,她不由望向李鱼,心中又想道:“不论李鱼做何选择,我都会帮他实现他的梦,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鱼自然也要随鱼。” 她忽然脸上一红,暗啐道:“我真是好不知羞,嘴上说要与李鱼当知己,心中却把他当郎君,要永远陪在他身边。我这般自欺欺人……李郎,李郎!”忽然又想道:“不该说嫁鱼随鱼,应该是《诗经》那一句‘甘与子同梦’,嘻嘻嘻。” 她胡思乱想,一时失神,竟自笑出声来。 笑声清脆玲珑,放情如黄莺出谷,返真如银铃随风。睡意朦胧的月下花草被笑声唤醒,偏又醉心于笑声之中,朵蕊恍恍惚惚,枝叶晃晃悠悠,做了个梦中醒,醒中梦。 李鱼与唐柔雨不知上官雁为何笑得如此欢畅,均觉莫名其妙,不约而同现出疑惑表情,上下打量着上官雁。 “啊……”上官雁也已意识到失态,心中好似有兔子在蹦跳,脸上更是热烘烘的,连忙掩住了嘴巴,又马上移开了小手,小心解释道:“我不是……我,我是瞎笑的,没有什么意思的。” 李鱼见上官雁神态极不自然,为缓解她的不安,顺口道:“笑声很好听。” 上官雁脸上更热,慌忙偏开了头,两只玉润般耳朵却已染透红嫣,月光下直如玛瑙一般。 李鱼被笑声感染,心情大好,朗声说道:“冰雪仙子所言发人深省,但我既已接下神君之位,焉能半途而废?知难而退,又如何上得九天万里?”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唐柔雨睫毛微颤:“我已为你想好了‘神君之策’,只不知能否合你心意。” 李鱼心头一动,对着上官雁长鞠一躬:“敢请仙子教我。” 唐柔雨伸手扶住李鱼肩膀,笑道:“快起来吧。我可不敢当,不被说成鬼鬼祟祟,也就心满意足了。” 李鱼略觉局促,唐柔雨已指点山河,侃侃而谈:“你化名胡玉风,与伐罪盟结下怨仇。假以时日,伐罪盟必知你便是胡玉风,必会与你及疏影阁清算旧账。 依我看,倒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利用神罚岛这股力量牵制伐罪盟,可谓一箭四雕。 一来,伐罪盟为祸仙林,残害无辜。攻打伐罪盟,不但是清除未来隐患,也符合你除恶扬善的信念。 二来,神罚岛之人,邪性难移,难以驾驭。让他们攻打伐罪盟,驱虎吞狼,大权尽在手掌;以毒攻毒,杀戮亦成善举。 三来,神罚岛安逸多年,兵备松弛。这一场浴血大战,足可让那些高手恢复实力,焕然一新,不再是井底之蛙。 四来,你威望不具,正可以借此大战赢得人心。内可以赢得神罚岛拥戴,外可以赢得仙林瞩目。那时你众望所归,振臂一呼,云集景从,消灭伐罪盟也并非痴人说梦。 仙林人人称赞你击杀怀剑公子之能,其实他们称赞的不是你,而是怀剑公子。可若是你消灭伐罪盟,那意义与影响便完全不同。 到那时,李公子才成为仙林中真正的骄子,才真正是仙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上官雁眉眼动色,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话。唐柔雨这“一箭四雕”无比动听,却是说易行难,不堪深究。唐柔雨怂恿李鱼对抗伐罪盟,她又在打什么算盘呢? 看到李鱼没有说话,唐柔雨嫣然一笑,继又说道:“诚然,消灭伐罪盟,于仙林十大门派而言,皆是难以完成的目标,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十大门派相互牵制,若是十大门派合力讨伐伐罪盟,多半各怀鬼胎,难以成功。若是某一门派以惨重代价消灭伐罪盟,无法更进一步,却反要遭到其他门派的侵蚀。这也是六大邪派能够长存的原因。 但如今局势大不相同,圣儒门内乱不止,十大门派即将重排座次,天下英雄却已蠢蠢欲动,不再满足于十大门派主宰仙林的格局。 更何况,妖界那边厉兵秣马,凶相已露,旦夕便要与仙林撕破面皮。无上会纵然手段通天,但想要维持十大门派的均势,怕也力所不逮。 呵,我不否认,仙音宗很不满意无上会的制衡手段。我更可以断言,十年之内,维系千年的十大门派格局便会土崩瓦解,至少是暂时土崩瓦解。 仙音宗希望在这场千年变局中占据主动,故而决定与李公子结为盟友,共同对抗伐罪盟。” 唐柔雨的眼中忽然泛出奇光,恰如前一刻上官雁的笑声,率性而动人,真挚而醉人。眼波流转间,柔情与期许同时送往李鱼心间,似乎在幽怨诉说:“夫君,你我尚无缘为夫妻。但只是结为盟友,你也要拒绝吗?” 第170章 神君手段 四日之后,超轶神君的葬礼如期举行。 超轶神君终得入土为安,神罚岛众人如释重负。 直到此时,才真正消散了那股无形压力。 奇怪的是,只一瞬间,很多人忽然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并不是想象中的解脱,反而忍不住去留恋去哀伤,仿佛没了这股压力,便不知道生存的意义。 于是,许许多多人,黑袍的,紫袍的,白袍的,一齐将目光投向那俊美得不像个男子的新任神君。 李鱼环顾全场,朗声说道:“蒙超轶神君青眼,着我执掌神罚岛。我虽不才,愿兴利除弊,去旧更新,以慰超轶神君之灵。 今兹宣布五项新令,尔等谨记于心,各当自勉,毋负我望。” 这些天中,李鱼很少与众人接触,神罚岛一切如常。甚至不少人今日才得以一睹新神君面目。自然而然,便有流言暗窜,对这位新神君有许多议论猜测。 纳闷不解、狐疑不安、腹诽讥笑、冷眼旁观、倚老卖老、包藏祸心……数百种不同心思,皆在此刻凝聚于李鱼身上,端看新神君手段如何。 李鱼已说道:“其一,自此刻此,附属八十七岛的赋税供奉减半。另于各岛设赈济堂,酌情抚恤孤贫。” 不少紫袍人本身便是附属岛屿的岛主,闻言大喜过望,止不住眉开眼笑。一些紫袍人却是神罚岛派驻外岛的监使,当即怒火攻心,暗骂不止。 却有黑袍统领暮云越众而出,嗫嚅上谏:“神君,若是供奉减半,神罚岛用度开支不日便将告急,还望神君三思。” 李鱼早有考虑,淡然道:“璇玑宫中金玉千万,神极宫中珍宝无数,何患用度不足?便只是玄极宫中金椅玉阑,拆折下来,亦可支撑一年半载了吧。” “这……”暮云哑口无言,悻悻而退,却不由偏着头,斜着脚,手捻下巴,一副百思莫解的模样。 众人亦觉诧异不已。李鱼的意思,竟是耗损神君之“私财”,救济神罚岛之“公务”。 然而人生于世,钱财顶顶重要。便是高雅卓绝如超轶神君,对于财帛珍宝亦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若无钱财,何来满屋金石鼎彝,何来满室古琴名画?若无钱财之俗不可耐,何来风范之清雅脱俗呢? 然而,这位年纪轻轻的新神君却对钱财不屑一顾,这是少不更事呢还是故作姿态呢? 众人尚在纳闷之中,李鱼已继续道:“其二,凡神罚岛之人,皆不得滥杀无辜,不得恃强凌弱,残害百姓。” 此言一出,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叫众人按捺不住,轻声嘀咕便汇成了沸锅之汤,滚滚直冒着热气。 神罚岛之人,素来是漠视人命,尤其是漠视那些毫无修为的蝼蚁百姓的人命。甚至很多人在这海外孤岛,全靠折磨他人为乐。 如今新神君却让众人收敛心性做好人,简直是让猫儿不吃腥,不可理喻嘛!这位新神君是不是犯糊涂病了? 李鱼并未受到这许多目光和语声的影响,他的身体如孤松般挺立,他的眼神如星辰般明亮,掷地有声道:“若有作奸犯科、虐害百姓者,我定饶不赦。” 这一声之后,数百人群的嗡嗡喧闹忽然禁止如水。 众人奇异发现,身边的人都突然停止了说话,然后发现自己也突然合上了嘴巴。 因为,众人都在毫无征兆中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 不同于超轶神君的压迫感,却同样让人不敢放松神经,让人不敢肆意呼吸。 那俊美得不像个男子的新任神君,眼中正发出了慑人的光芒,顾盼之间,威风凛凛。 这一瞬间,俊美不见了,稚嫩不见了,只剩下不怒而威的气概,如同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颁布下金科玉律,不容他人置喙。 许多人心中不由泛起了寒意,忍不住想道:“大家都传说,超轶神君死在新神君手上。超轶神君让杀他的人接管神罚岛,可见新神君必有过人之处,这才能赢得超轶神君的敬重。 可是,新神君命令我不准滥杀无辜,那实在太难了,万一我一个忍不住,岂非就……这可怎么办……” 上官雁立在一旁,静静望着李鱼,心中别有感慨:“自古道邪不胜正,这话很有道理。不但好人会敬佩正人君子,连坏人也会敬佩正人君子。只不过,却需要那顶天立地的君子,才足以震慑坏人的邪心恶胆,让坏人感受到他们内心之中的恐惧。” 李鱼与独眼老婆婆柳柳柳对视一眼,沉声说道:“我今特设刑罚司,由柳前辈担任刑罚长老,负责监察全岛之责。稍后柳长老会细说诸条戒律,尔等皆须牢记在心。” 柳柳柳上前拜倒:“属下定不负神君所托!” 李鱼连忙将柳柳柳扶起,诚挚感激道:“全赖前辈襄助。” 李鱼虽然对神罚岛诸人并不熟悉,但他记得当日是柳柳柳最早向他认主效忠。显然,当时柳柳柳并非向他效忠,而是向超轶神君效忠。 由此可见,柳柳柳当是超轶神君心腹之人,也是暂时最值得信赖之人了。因此,这几天里,李鱼主动与柳柳柳商议戒律规条,倚仗柳柳柳之处甚多。正是这几天的相处,让李鱼决定将刑罚司这无比重要的位置交给柳柳柳。 柳柳柳退在一旁,众人面色各异,李鱼已继续道:“其三,既设刑罚司,罪山已无存在必要,即刻罢弃。至于罪山上的罪民,依照新戒律,罪大恶极者直接处死,不得折磨。罪不至死者,各按戒律而行。善后诸事,便由飞云统领负责。” 飞云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新神君点将,虽然这是一个苦差事,但至少说明自己在新神君心中的分量,当即有样学样,跪倒拜谢:“承蒙神君信任,属下必当竭尽全力。” “起来吧。” 待飞云退下,李鱼才说道:“其四,怡情园之设,荼毒女子,有违天理,即行关闭怡情园,将内中女子遣返其家。” 众人面面相觑,眉目间显示不满,却是不敢出声。 暮云眉毛皱起,欲言又止,一时迟疑不定。待李鱼说到“其五”,暮云已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竟又越众而出,道:“神君,属下斗胆。关闭怡情园一事,仍是有所疑问。” 见到李鱼的眼中并没有愤怒不快,暮云稍稍松了一口气,复又小心翼翼问道:“若是那怡情园中的女子,还有那些男子,不肯离开怡情园,又如何处理?” 李鱼不免一呆。 暮云的话,倒也有些道理。人间世中,偏有这等不合理却存在的怪现象。 便是那地处西鄙的云来镇,小小镇上竟也有秦楼楚馆。这其中有许多是被坑害的女子,却也有一些是心甘情愿跳入火坑、死也不肯离去的女子。 纵然有心为善,然而被救的女子不但不感激你,反以为你多管闲事,反以为你破坏了她的美梦,那又何苦来哉? 众人见到暮云一句话把李鱼弄愣住,不免感激起暮云来:“不愧是二统领,肯替兄弟们说话!那怡情园中不只是色之一字,简直是人间天堂,乐子无穷。若是这般没了,可如何得了?” 又有人越看李鱼越不顺眼,感觉李鱼桩桩件件新规都是和自己作对,心中不由酿出愤怒来:“新神君自己不去玩乐,却要管起兄弟们。又要我们不杀人,又要我们不玩乐,委实可恶! 可惜他却是神君,说什么是什么,我们只能听他的。哼,他一个陌生外人,凭什么当神君?若是哪位统领胆子大点。若是兄弟们心齐一点……” 第171章 王者之风 怡情园一方面为超轶神君笼络人心,一方面又为超轶神君攫取金钱。 看似软媚迷人的怡情园,其实是超轶神君精心打造的嗜血利器,于神罚岛体系中占据重要一环。 但李鱼却下定决心,要摧毁自己手上这柄这杀人不见血的利器。 其实,关闭一个怡情园,又能如何呢? 世风浮浪,人心难定。 醉生梦死,愿为蝴蝶,本就是很多人穷尽一生的追求。 便是圣人生当此世,也未必能够移风易俗,更何况自己只是威望不具的年轻小子呢? 但李鱼并不因为这一点顾虑而动摇心念,因为他在那胡天胡帝之中听到了隐隐哭声,听到了那被压迫欺凌的弱小生命的辗转声吟。 他已忍了这许多天,他绝不肯再拖延下去。 但他正要开口之际,心中忽又一动,却向“绝海神针”薛大娘点名发问:“薛前辈,你一向掌管怡情园,何不说说你的看法?” 薛大娘身穿彩衣,徐娘半老而风韵犹佳,衣裙款摆,盈盈下拜:“属下身为女子,多少懂得女子之心。 自古而今,有哪一个女子愿意久堕风尘,终日价迎来送往、虚情假意?又有哪一个女子不愿寻得归宿,共此生白头到老、举案齐眉? 属下曾多次向超轶神君进谏,请求关闭怡情园。奈何超轶神君日理万机,倥偬无暇,这一向便搁置下来。 而今神君行兴废之举,定乾坤之理,施甘霖于女子,布德泽于众人,真乃上合天心,下顺人意。属下喜出望外,又何敢有一言龃龉? 只是,怡情园里几百号人,难免有一时悟不透这道理的。再者,这些人别无生计,也得妥善安排。 属下以为,今日可先行遣散园中有意从良之人,至于彻底关闭怡情园,尚须……”薛大娘微微顿了一下,似在筹谋时日,继而道:“半月至一月时间。” 众人本以为有暮云带头,薛大娘会紧随其后,据理力争,让新神君打消标新立异之念。谁知道,薛大娘非但没有劝阻,反而极力赞成,竟要在半个月内彻底关闭怡情园。 众人不由得各自痛骂,秽语连天,在心中把薛大娘骂了个祖宗十八代:“呸,什么东西啊!从来便是她逼良为娼,狠毒害人,这会儿倒文绉绉装扮起来,一副猫哭耗子的鬼样子!” “玛德,老子不知道给这贱人赚去多少钱,这会儿却只知迎合新神君之意,还说什么上合天心,下顺人意,玛德,惺惺作态,真想吐她一身……” 暮云心中却是“咯噔”一下,越发惊疑不安:“怡情园是薛狐狸立身根本,她竟会这般轻易撒手? 难道说,她真的已对新神君心悦诚服?难道说,超轶神君曾给她下过密令?可我没得到丝毫消息啊!昭云当场被逼自杀,超轶神君他……难道说,薛狐狸嗅到了什么风吹草动……” 思忖间,暮云情不自禁觑眼望向李鱼,但觉眼前这位新神君气势迫人,不怒自威。他又觑眼望向上官雁,但觉她气质脱俗,清丽如仙,心中再是一跳:“新神君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际却无暇深思,暮云竟是跪在薛大娘身旁,恭声道:“属下见事不明,听了薛大娘一番话,才知神君高屋建瓴,恩深德厚。还望神君恕我失言之罪。” 李鱼不料事情如此顺利,反是吃了一惊,便又扫视全场,沉声道:“诸人还有异议否?” 众人异口同声:“谨听神君之命。” 李鱼剑眉一轩:“既如此,闭园之事便交由薛前辈处理。对了,还要麻烦沙前辈多加费心,从旁协助薛前辈。” “白眉老叟”沙天轻轻“咦”了一声,随即在人群里喊道:“神君,你叫老头子来管这些脂粉堆的事情,真是异想天开,有趣,有趣得很!也罢,这活我接了。” 薛大娘脸色微变,起身退在一旁。彩色衣裙依旧款摆,却少了些自然的摇曳。 数百人群再度陷入沉默,忐忑等待李鱼第五项新令的宣布。 却听李鱼道:“其五,神罚岛已与空翠岛了断恩怨,不日便将出兵仙林,殊死搏战。故而当务之急便是整军经武,提升实力。诸位统领一向节制各部,训练重担自然要压在你们肩上。” 暮云再度出列,与另外五位黑袍统领齐齐领命。独有飞云先甜后苦,暗恨不已:“神君单单夺了我的权柄,真是岂有此理。哼,我亲手带出来的人,其他人可别想染指。罪山之事,先随便敷衍他一下……” 顺利宣布完这五项新令,更没有遇到设想中的发难,李鱼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瞧见众人互换眼神、虚与委蛇的模样,李鱼明白众人多半是阳奉阴违,并未真正认可新令。 此念一生,李鱼猛然一甩衣袖,目中再放神光:“新令如山,无可动摇。若有不满新令者,尽可离开神罚岛,本神君绝不阻拦。但须记住一点,若是有人胆敢残害无辜,无论天涯海角,还是碧落黄泉,本神君定不相饶!” 无可更改的话语,象征无可动摇的决心,如同一柄利剑直刺入众人心间,叫众人不寒而栗。 天还是那个天,可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无论是抗拒还是顺从,众人目送着李鱼与上官雁并肩离去,所能做的只能是沉默而已。 回归璇玑宫的路上,上官雁时不时打量着李鱼,却并不主动说话。 李鱼脸颊发热,大不自在,只好主动求问:“上官雁,你这目光是什么意思?是我刚才表现不好吗?” 上官雁噗嗤一笑:“不不不,我是觉得你刚刚站在台上,真有点像是神君的模样。你让沙天去牵制薛大娘,的确是一步好棋,这种随机应变的本领,连我都要佩服三分了。” 李鱼苦笑道:“莫要打趣我了。名缰利锁,好不自由,可惜一时甩不脱这神君之名。” 老实说,李鱼很讨厌自己对神罚岛众人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然而众人并非善类,暂时也只能借用超轶神君赋予的“威权”了。 古人言驭下之道,法、术、势缺一不可。李鱼自觉无法无术,只好在这“势”字上下功夫了。 只是李鱼自己也未察觉,他的凛然威势乃是融合强者霸气与君子正气,恰似王者之风,沛然大盛,方有震慑全场之奇效。 上官雁嘻嘻而笑,好半晌才说道:“我看你今生都难得逍遥了。万仙大会召开在即,你既与仙音宗订下盟约,自然不能错过这场盛会。神罚岛这边尚未安定,便又要跑到万剑谷去。” 明明是前途艰难,李鱼心中却忽然想道:“又过了这许久,师父,你身上的伤,好彻底了吗?” 第172章 十面埋伏 接下来十天,李鱼巡查神罚岛各处,又亲往附属岛屿了解民情,几乎没有空暇时间。 好在众人皆受约束,一切风平浪静。李鱼虽是忙碌,倒也颇感欣慰。 第十一天一早,李鱼与上官雁便向柳柳柳辞行。 柳柳柳独眼带有忧色,语气凝重:“神君新令雷厉风行,众人口服而心不服。神君不先巩固根基,反在此要紧关头离开神罚岛,岂不给人可趁之机? 神罚岛一旦生变,神君相隔万里,纵有通天手段,怕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属下以为,神君尚不宜离岛。不然,神罚岛分崩离析,就在不远了。” 李鱼扶起柳柳柳,开诚布公道:“前辈丹心一片,李鱼感动万分。只是,神罚岛想要壮大,关键不在于神罚岛的小打小闹,而在于抓住仙林变化之势。 万仙大会召开在即,圣儒门地位是退是留,将对今后大势有至关重要的影响。若是错过此次盛会,无法探明十大门派的立场与虚实,神罚岛接下来的路必是南辕北辙,艰难无比。 若是蜗角自娱,不顾大势,且不说将来如何,神罚岛踏足仙林的第一战必将吃尽苦头。众人再怎么辛苦备战,都只是白白牺牲罢了。 更何况,以我个人而言,因与圣儒门主有杀子之仇,今后神罚岛与圣儒门是仇是盟,皆须依赖此次万仙大会而早做决定。 至于那些心怀鬼胎者,呵,我这一去,正可以引蛇出洞,早些分辨黑白。我与前辈说过的,我之所以当这个神君,只是想要做一次试验,看看会不会有人改邪归正。 老实说,神罚岛真要改旗易帜,不认我这个神君,与我也没有什么影响,无非是多了几百个几千个敌人而已。 我还是那句话,那些无法改变的坏人,只有死才能让他们改变!” 柳柳柳清楚感觉到李鱼与神罚岛的疏离感,不由眉毛暗皱,暗叹连连。但仔细一想,李鱼所说确实有些道理。再者李鱼去意坚决,她也不好以下犯上,执意阻拦。 “也许这位新神君真能为神罚岛开创新局吧。”这般想着,柳柳柳不再坚持,表态道:“神君跳出一岛,着眼天下,当真拨云见日,令属下茅塞顿开。 神君放心离去,属下这副老骨头还有些气力,定不让贼子兴风作浪。” 李鱼脸颊微热,连忙道:“不瞒前辈,这一番见解,并非我所能想出,全赖我那位仙音宗朋友出谋划策。” 柳柳柳不由愣住,随即眉角展开,老枯脸庞似也有了勃勃生机:“属下越发佩服神君了。恭祝神君一帆风顺,早日归来。” 李鱼施展彩云追月诀,振衣长空,俯瞰山河,尽情体会这阔别已久的御气之法,心情惬意而自在,对于天地之道又多了一层领悟。 照夜雪狮亦是兴高采烈,撒开了腿奋力急追,不让自己落在李鱼之后。 上官雁坐在雪狮背上,直望着李鱼率意潇洒的身形,一手托着腮,一手下意识抚着雪狮的背毛,笑意逸出嘴角,暖意流遍心间。 面对面望着,心里还是想着他。 滚滚红尘之中,能有此际陪伴相守,能有此刻喜乐安宁,便觉得人生到底是甜的。 目前付费订阅读者71人,比上月多8人。新的一年,定个小目标,希望2021年底付费读者能达到150人吧。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 眼看着玉笛谷越来越近,李鱼忽然生出忐忑来。 明明如此牵挂,明明想要早一刻见到师父,可这一颗心啊,却为何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害怕。 李鱼甚至忍不住想要转身逃离,再不去见那千树梅花,只将满腔思念寄予清风白云。 忽听上官雁喊道:“李鱼,等一等。” 李鱼立刻停住身形,侧头望去,只听上官雁道:“我许久未见胡姐姐,可不能空手前去。有了,胡姐姐爱吃梅花糕,我要去买一点带上。” 李鱼打趣道:“依我看,你这分明是借口嘛。是你自己嘴馋绿豆糕了吧?” “大胆蛔虫,竟敢揭破我的心意!”上官雁嘻嘻而笑:“陈记的绿豆糕,清雅绵柔,入口软糯,最可贵糕中一段淳朴气息,让人无法忘怀。只知道说我馋嘴,你之前不也吃得停不下来吗?” 李鱼本是近乡情怯,能有这一段缓冲,恰是正中下怀,连声道:“是是是,我也极爱吃。快请引路吧。” 陈记糕点铺并不在通衢名都,而在偏远镇甸余家集的一条主街上。 此时已是下午申时,人们多在田地里繁忙,那些售卖“包子”、“烧饼”的小贩也多在田地附近叫喊。主街上人行稀少,显得颇为冷清。 上官雁熟门熟路来到陈记糕点铺,尚未进门,先行喊道:“老陈叔,我又来买绿豆糕啦。这一向生意还好吧?” 照夜雪狮早就化作猫儿大小,跳在上官雁肩膀之上,探头探脑,瞪大眼睛打量着这间陈旧寒酸的店面。 却见一名身穿蓝色补丁旧衣的小老头急急迎了上来,笑眯眯道:“全赖仙子照顾,小老儿的生意很不赖呢。” 上官雁吃了一惊,心内顿生警兆:“老陈叔一向喊我雁姑娘的,怎么莫名其妙喊我仙子呢?” 她也不着急揭破,与李鱼一齐进了店,随口问道:“老陈叔,上回你外孙女生了病,我给她喂下一枚药丹。她的病没有复发吧?” “仙子,还有这位公子,快尝尝今天新做的绿豆糕。”小老头将绿豆糕递到了上官雁两人面前,这才道:“那丫头靠着仙子的灵丹妙药,如今活蹦乱跳,好得不得了呢。” 上官雁伸出纤手,作势去接绿豆糕,指尖倏然迸出两道白光,快逾闪电,锐比刀锋,便要刺穿小老头身躯。 上官雁的攻势毫无征兆,剑气又是近在咫尺,照理说小老头难逃一劫。 谁料小老头身躯忽然散开,竟是化成一滩蓝色流水,迅疾流向后院。 李鱼进门之时得到上官雁眼神提示,早已凝神戒备。他虽然诧异于上官雁的失手,手上招数可没有丝毫迟疑。 桃花扇摇动间,一招“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真气演化出一座颠扑不破的囚笼,堵住了四面八方,将那摊蓝色流水牢牢困住。 蓝色流水如一条慌不择路的蛇,发了疯般上下窜动,却怎么也钻不破屏障。 然而困兽之斗,所得到的只是头破血流。没一时,蓝色流水便萎缩成一团,不住痛苦哀嚎。 上官雁上前一步,怒声质问:“你是什么人?老陈叔呢?” “早就说投毒之计没用了。不过嘛,霜月仙子,你还是眼拙了。你没瞧见,影凤脸上不就是那老家伙的人皮吗?桀桀桀。” 一声怪异枭笑,并非出自那假冒的小老头,而是来自后院。 更有无边杀气随着枭笑而炸裂蔓延。 轰! 这一间维持了数十年的陈记糕点铺便在十面埋伏中灰飞烟灭。 迷乱的砖瓦,悲泣的尘土,不只是为老陈头哀悼,也是为上官雁与李鱼哀鸣。 阴谋,杀气,威压。 四面八方都是高手。 森罗狱、伐罪盟、灭魂殿、绮罗香,四大邪派的高手居然齐集在这偏僻的余家集中,等待着鱼燕主动落网。 上官雁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手上也不由自主渗出了冷汗。 可是,因为有李鱼在身边,她不会畏惧,她必须勇敢。 “铮!”清音啸月,霜芒闪动,上官雁已握住怜星神剑,横眉冷对森罗狱的冥王:“我很好奇,摘星楼的叛徒究竟是谁?” 第173章 始乱终弃 当日上官雁前往十万大山寻找火玄珠,行踪甚是隐秘。中途遭遇森罗狱截杀,上官雁也只以为是一次意外。 但结合眼前危局,上官雁已可断言,摘星楼必然出了叛徒,才会有森罗狱这第二次的截杀。 上官雁偏爱陈记绿豆糕,而陈记糕点铺偏僻无名,上官雁只与掌门师姐及摘星楼中几位尊者提及过。 但那几位尊者皆是摘星楼肱骨老臣,非只位高权重,更是德高望重。上官雁实在不敢相信她们中会有人勾结森罗狱,出卖摘星楼。 森罗狱自“森罗狱主”而下,依次是冥王、阎君、罗刹、孟婆、判官。其下更有双煞、无常、夜叉等不入流角色。 森罗狱各级若有折损,择优递补,而不改变称号。譬如邪海双煞死后,位置便由冥红与冥墨代替,依然称为双煞。只不过,他们要与邪海双煞划清界限,私下里总爱自称“冥幽双煞”。 眼下森罗狱方面,冥王而外,之前截杀上官雁的阎君、罗刹、孟婆三大高手俱都在场,足见森罗狱对此次行动的重视。 是以上官雁单刀直入,特意点明“摘星楼存在内奸”,希望借此惊诧森罗狱,寻觅一丝扭转乾坤的战机。 哪知道森罗狱众人虽然脸现诧异,精神却未有丝毫松懈,一个个门户谨严,不露破绽,显然吸取了上次失败的教训,再不敢大意失荆州。 阎君目现凶光,将噬魂刀横在身前,狞声道:“你已是瓮中之鳖,也不怕你知道,是那星沉尊者通风报……” “住嘴!”冥王怒斥一声,阻住阎君话语,手指更弹出一缕黑气,宣示雷霆之怒:“就凭你不知轻重,我便可以当场废了你阎君之位!” 阎君料不到冥王竟会朝自己下手,霎时右肩被切开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那一柄噬魂刀也因吃痛而把握不住,“咣当”一声,跌落在地。 阎君却不敢有丝毫怨言,也不顾上官雁黄雀在后,忙不迭向冥王下跪求饶,将一颗大脑袋磕得地面砰砰响:“冥王息怒,我知道错了,再饶我这一回……” 未向敌人动手,先拿自家开刀,森罗狱这一出闹剧自是引得众人侧目,场中甚至肆无忌惮响起了几声讥笑。 但上官雁并未因此意外而主动出击,相反她心潮起伏,思虑万端,一时陷入迷惘:“竟是星沉尊者!她清净自守,心性悠然,怎可能是见利忘义之徒?难道说,森罗狱弄了一出反间计,想让摘星楼自断臂膀?但那阎君向来口无遮拦,又因胜券在握,真有可能漏出机密,不然冥王何以在群邪之前当场翻脸……” 上官雁一霎失神,灭魂殿的尹伤已抓住时机,左手祭出一枚“九天十地搜魂镖”,右手发出一枚“夺神绝命针”,疾如流星,双管齐下,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与此同时,一名黑衣剑者化身一道旋风,瞬影一移,身形已至上官雁背后,将一柄绿芒阴森的短剑鬼魅般递出。 这两人的偷袭可谓电光火石,迅快绝伦,然而他们的杀招都如泥牛入海,茫无消息。 因为,上官雁的身边有一个李鱼。 李鱼运转神思诀,心念动处,正是一心两用,一股真力以柔克刚,“华年倏川驶,雅量浩海纳”,直面威力强大的绝命针与搜魂镖,令其铩羽而归;一股真气以雄胜雌,“天昏地黑蛟龙移,雷惊电激雄雌随”,其势如天罚雷殛,后发先至,好似虚空里放出紫电惊蛟,霎时将黑衣剑者撕成碎片。 上官雁与李鱼心有灵犀,不必李鱼招呼而早已挪闪身形,翩翩白衣未沾半点碎片,恰似惊鸿照影,清霜见月,于生死危局间愈显风姿。 “死到临头,兀自逞强当护花使者呢。”一声尖利讥诮响起,却是与李鱼有着断臂之仇的绮罗香小丫环紫鹃。 紫鹃望着李鱼,两只眼睛好似毒蛇般发出惨绿色光芒,但那两颗眼珠却是炙热而赤红,于仇恨而外更有一种激动,此生前所未有的战栗与雀跃。 紫鹃深吸了一口气,借此压制内心的躁动,然后冷语嘲弄道:“只是可怜了那丑丫头。你毁容之时,饥不择食,连丑丫头也不放过。丑丫头一片痴心,怎想得到你负心薄幸,一恢复容貌,便始乱终弃,将她弃如敝履呢?” 紫鹃身后,乃是十六名美貌女子,岁在妙龄,身着华服。 这些绮罗香女子的衣服在颜色与款式上各有不同,但与紫鹃身上红衣一般,皆缝有一朵醒目的牡丹花印记。 听到紫鹃说李鱼曾与一名丑丫头有过恋情,诸女均现出了诧异之情,不敢置信。不少人心中更是不肯相信,只将含情双目不住逡巡着李鱼的眼睛、眉毛、耳朵、鼻子和嘴唇,痴想道:“这样英俊迷人的男子,还真舍不得向他动手哩……” 紫鹃乱泼脏水,李鱼固然是冷漠以对,上官雁亦是波澜不惊,不屑与群邪分辩。 他们一为公义,一为情谊,此刻所想的乃是同一件事,那就是要为老陈头报仇。故而两人均是苦思冥想杀敌之策。 只可惜双方实力悬殊,虽然李鱼抢先击毙了一人,敌强我弱的局面并无改观,更非所谓急智奇谋所能轻易破解。 伐罪盟“血狮会主”人如其名,狮鼻巨口,唇厚齿黄,尤其是一头血红色蓬乱头发,酷似一头血狮。 眼见森罗狱、灭魂殿、绮罗香俱有表态,血狮会主亦是不甘寂寞,当下怒吼一声:“李鱼小子,招惹伐罪盟是你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今日,俺要为血狼会讨回血债,祭拜俺兄弟在天英灵!” 伐罪盟乃是由两帮十三会联盟而成,今日到场的除了血狮会主,尚有血蟒会主与银钩会主及三会手下七名堂主。反而李鱼那名熟人,血狼会残余“邱鸿宇”,居然没有到场。 李鱼与上官雁一直不动声色,但听到血狮会主之言,均是眉头暗动,无可避免添上一层隐忧。 李鱼化名胡玉风,替白鹭堡击杀血狼会主,在仙林中尚属机密。何以血狮会主言辞凿凿,认定李鱼便胡玉风呢? 目前知道李鱼身份的,只有唐柔雨、张羽、薛逸峰等人。唐柔雨等人离开神罚岛只有十几天,消息怎么会这么快泄露,又怎么会传到邪派耳中? 是丐门有意传出消息吗?还是说唐柔雨果然包藏祸心,设下借刀杀人之计,利用伐罪盟等人来除掉李鱼?是不是因为这阴谋,唐柔雨才极力劝说李鱼回转仙林? 想到此节,上官雁心中更泛起一股寒意:“六大邪派各有嫌隙,但这一次却是群邪毕集,又赶在万仙大会即将召开的关口,他们的用意真只是抓住我和李鱼报仇泄愤吗?难道说,他们想要用我们两人来酝酿一场更大的阴谋?” 想到此处,上官雁当即改变了心意:“原本我想着与李鱼同死一处,也算无憾。但事情恐怕还牵涉到摘星楼,牵涉到仙林大局,我却不能轻易说死。” 怜星神剑心随意转,一招“皓月冷千山”,剑气毫无征兆冲向牛斗,却是一聚便散,向群邪漫洒下凄冷月光。 第174章 欲醉不能 面对上官雁玄奥剑式,冥王不敢怠慢,暴喝道:“诸位好朋友,一齐动手!冥蛇绞杀场!”但见他双掌推出两道惨绿磷火,半虚半实,急窜直上,将众人头顶那片月光烧个一干二净。 更见两道磷火余威不歇,向两旁蔓延扩散,却是替代月光行使洒落之责,噗噗噗直往地上掉落磷火。 十八点磷火一沾地面,立即化为十八条狰狞绿蛇,“嘶嘶嘶”吐着蛇信子,将四面八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余家集主街左右两排房子亦在瞬间被绿蛇缠绕,虽无红光冲天之烈,却胜炙火焚身之酷,匍匐倒地,哀鸣不已。 阎君立志将功折罪,手握噬魂刀,一刀“阴风狂煞”,掀起惊天魔潮,与罗刹、孟婆两股真力泾渭同流,气势汹汹,一股脑冲向上官雁与李鱼两人。 同一时间,血狮会主对同伴作了个手势,各自施展平生绝学,各色真气迷蒙漫天,正如狮子搏兔,全力猛攻,要在一招间鼎定乾坤。 灭魂殿的尹伤也与四名黑衣人飞在半空,鬼魅般转动身影,不住向上官雁两人施放暗器。独有紫鹃冷哼了一声,与十六名绮罗香女子退在一旁,好整以暇,作壁上观。 杀气遮天盖地,狂澜无可逃避,但李鱼并没有感到恐惧。 与超轶神君那一战,李鱼已领略过绝顶高手的威势。与超轶神君相比,眼前高手虽多,还不足以让李鱼低下眉角。 但此刻的李鱼,眼中却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从眼中直到心间,让李鱼血液凝固,浑身发冷。 哪怕他神思疾转,身形疾飞,哪怕他不避冥蛇,不顾罡风,却还是晚了半步,眼睁睁看着一名老婆婆被惨绿冥火烧成了灰烬。 此时的余家集,青壮皆在田地干活,街上少有行人。陈记糕点铺倒塌之时,周边商铺店主见到这许多凶神恶煞,自是忙不迭奔窜逃命。 可这两排房子中,依然有腿脚不便的老人,依然有尚在襁褓的婴儿,虽然感知到危险降临,却根本来不及离开。 就算是李鱼,等他发现屋子中还有人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 远处有一名大汉疯一般跑将过来,嘴中狂喊着:“娘啊,娘!”慌不择路中,大汉撞到了田间的老黄牛,噗通一声掉入了水塘,四肢无力划动着。从此之后,他就像水塘中腐烂的淤泥,再也看不到蓝天了。 远处有一名妇女疯一般想要从众人的横抱中挣脱出来,嘴中狂喊着:“儿啊,儿!”用尽了气力,妇女也咳不出心中的血,只在满脸纵横的泪水中与无辜稚子诀别。能扛动上百斤的稻谷,却对付不了眼眶的泪水,眼珠无力承受着。从此之后,她就像农田里枯败的秸秆,再也盼不到春天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就因为弱小,就应该承受苦难吗? 至尊眼中,皆是蝼蚁。就因为强大,就可以漠视生命吗? 李鱼三令五申,不准神罚岛之人残害无辜。可是仙林之中,无时无刻,都有无辜的生命在受难。 不要说邪派中人嗜杀成性,即便是十大门派,又何尝珍惜过凡人性命,又何尝不是为了目的而殃及池鱼,滥杀无辜? 拥有了强大的修为之后,却还是把普普通通的凡人视作一条生命。像李鱼、上官雁这样的人,仙林中本来不多。 李鱼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但此时他还是感觉无力。 无力改变。 无力回天。 甚至因为他李鱼,又多了一场凡人的灾难。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这一瞬间的李鱼,是如此的无力。 可是,这一瞬间的神思诀,却是如此的自然而然。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 红光孱弱,桃花扇低鸣,与李鱼一起演绎着无力、自责与伤心。 漫天杀气包围着李鱼,张牙舞爪,却怎么也无法侵入李鱼身躯。 众人越是催使真气,越是兵临城下,便越是感觉到李鱼周身有一股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屏障。 那看上去轻飘飘的扇子,那看上去软绵绵的红光,分明已走投无路,衰弱无比,却为何留有一股坚不可摧的韧力? 冥王眉头一皱,暗忖道:“这便是震惊天下的神思诀吗?难怪我等守株待兔,狱主却仍严令我等不得轻敌。还有那上官雁,似乎修为也提升不少……” 上官雁不知李鱼为何发呆,连忙一招“霜芒星天”飞身援护。忽见李鱼仰头大喊道:“乡亲父老,是李鱼对不起你们。这点钱你们拿着重建家园吧。” 说话间,李鱼将百宝囊中金银珠宝全数抛向数里之外,一时金玉齐鸣,呼啸而歌。 血蟒会主冷笑道:“好一个李鱼,竟敢将我们视若无物!玩仁义道德那一套,和谁假惺惺呢?” 银钩会主接口道:“好得很哇,把李鱼抓住之后,我们让他亲眼见见十里三乡被被屠灭的美景!” 李鱼之所以无力,是因为他心中尚有“大雅”。李鱼之所以还留有韧力,也是因为他心中还有“大雅。 “这条路再难,李鱼也会继续走下去。” 血蟒会主的挑衅,银钩会主的叫嚣,让李鱼的俊脸罩满了煞气。 尸骨无存的老婆婆,惶恐逃命的老百姓,却让李鱼的眼角充满了悲悯。 杀心与佛心,掺杂着李鱼欲醉不能的悲哀,终于水到渠成,在邪氛狂嚣中演绎出一首酣畅淋漓的《将进酒》。 以前李鱼吟诵李太白这首《将进酒》之时,总觉得自己与李太白隔了一层,声到之处意未到,意到之处韵未到,韵到之处神未到。 而此时,理想与现实,振作与消沉,坚守与寂寞,自信与怀疑,皆在慷慨悲歌之中融会贯通。 天马断辔鲸横涛,银河星泄万里寒。李鱼口中吟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桃花扇亦是变无力为悲壮,蓦然发出慷慨龙吟,配合着李鱼的吟诵,将耀目红光明照万里,让天下人都记住这一抹壮丽的红。 冥王忽觉胆寒,脱口而出道:“大家暂避锋芒。” 明明是众人包围李鱼,但冥王这一瞬间只想躲避,只想让所有人跟他一起逃避。 但是,来不及了。 银钩会主眼睁睁看着一道所向披靡的红光袭向面前,那是一股无可撼动的威压,那是一段绝世无双的锋芒。 银钩会主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任由自己的身体被四分五裂,只能在黄泉路上留下自己的惊怖。 世上怎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法诀! 这也是所有人的惊怖。 所有人都感觉到,只是眨眼之间,李鱼的气势已完全不同。 紫鹃神色变换,银牙咬碎,却是立即吩咐道:“李鱼太过棘手,只好与那些臭男人联手了,列阵吧!” 第175章 三境合一 冥蛇绞杀场具有吞噬活物生机之能,绞杀两字正是取冥蛇汲取生机,令人不得喘息,犹如绞杀时窒息而终至气绝之意。 然而那群冥蛇被桃花扇红光一照,如雪遇火,倒似自家遭遇了绞杀酷刑,尽数孱弱委地,奄奄一息。此时恰逢银钩会主被红光撕成碎片,冥王当真是又惊又惧又怒。 虽然乐见伐罪盟损兵折将,但银钩会主死得如此凄惨,冥王免不得兔死狐悲,更凛然于此次任务的艰巨。 当此之际,冥王再不敢有“驱虎吞狼”之心,当即怒吼一声:“冥王令下,天地无生!”便见他双掌再泛惨幽绿光,半空里忽然裂开一道巨缝,放出一枚横扫八荒的冥王令牌,恰似鬼门关失陷,万千恶魂争先恐后涌出,于人间降下幽冥浩劫。 李鱼却是浑如不见,只是沉浸在《将进酒》的意境中。吟诵一句“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叹息之中唤起红光千道,好似用白发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席子,朝着绿光一卷,将那群幽魂通通拦截。 再听李鱼吟诵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席子忽然变成了酒壶,那壶口醉气熏熏,恰对着怒气冲冲的冥王令,一瞬交锋已是无量劫过。 正是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冥王令的杀气竟被醉意俘虏,消敛了须发怒张,只成为燕饮投壶的玩具,殷殷劝着饮酒者再饮一杯。 却有灭魂殿暗器齐发,缠手缚脚,拖住桃花扇进攻步伐,令冥王得到喘息之机,再行攻伐之计。 另一厢,阎君、罗刹、孟婆围攻上官雁,却只能眼睁睁瞧着上官雁突破包围援护李鱼,均是大感愕然,进而愈增羞恼,愈添忌恨。 他们曾与上官雁大战一场,熟谙上官雁星月剑法的路数,但今日交手,惊觉上官雁功力大增,颇有无从下手之感:“这小妞实力突飞猛进,真是有够邪门的。今日若不能将功折罪,我们三人在森罗狱中将是一落千丈。” 其实上官雁之所以提升极大,不单是因为她在剑法领悟上的灵心慧质,更多却是因为艰苦修炼。自从十万大山遇险之后,她便花了许多精力在练剑之上。 其后上官雁与魔音宗“荒诞八怪”缠斗、与超轶神君旷世一战,又受唐柔雨“诗乐合璧”启发,于星月剑法便多了几分领悟。 尤其是李鱼视察神罚岛这十来天,上官雁暗思李鱼前途艰险,也不赏花赏月,竟是将全部精神都放在修炼之上。总因她内心安乐,咬定目标,练剑便无旁骛,十日间所得反胜过以往数年。 故此面对着阎君“阴风呼啸”、罗刹“斩无赦”与孟婆“神灭”三大绝招,上官雁镇定如常,剑势轻巧灵动,化现一招“月上西楼”。 李鱼的神思诀,乃是以诗意为媒介,搭起情志与招数的桥梁。而上官雁的星月剑法,来自于天上星象,一招一式皆符合天象星辰。 星月剑法与神思诀,本来是截然不同的两套功法体系。但正如唐柔雨可以“诗乐合一”,如虎添翼。上官雁又何尝不能将星月剑法与诗歌情境合二为一呢? 星月剑法这许多许多的招式名称,本来就是取自于诗词,“胡天八月即飞雪”如是,“月上西楼”亦如是。 心境,诗境,剑境,三境合一,便有了此刻的“月上西楼”。 当皎洁月光布满西楼,是“同来望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的惆怅,是“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的苦涩,是“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的牵念。 无言独上西楼,所得到的,终只是寂寞锁清秋。但望月之人,在绝望煎熬之中,仍有一份希冀,一份等待,一份坚守。 否则她便不会登上高楼,便不会望见这如水的月光。 就好像,上官雁愿意就这么陪伴着李鱼,不去奢求什么夫妻名分。但在内心之中,她已把李鱼当成了自己的夫婿,当成了最是美好的月光。 于是,这一剑挥出,就好像月光洒下,浑然天成,天衣无缝,在一片皎洁之中,挡住了噬魂刀,打退了杀威棒,击落了丧魂钉,留下一段缠绵之意。 罗刹被这一剑震得连退四步,“哇呀呀”一声怪叫,反是激发内心凶悍之气,先是一拳猛击自家胸口,然后双眼透出诡异妖红,杀威棒亦是伸展数倍,犹如一条食月的天狗,龇牙咧嘴,狂煞凶蛮。 孟婆却向阎君递了个眼色,招式所向竟是上官雁肩头那头照夜雪狮。阎君亦是会过意来,刀势大开大合,不求精妙,但求狂猛,将一阵阵狠辣罡风全往照夜雪狮招呼,雪狮跳至上官雁左肩便砸向左边,雪狮逃到上官雁右肩便追去右边。 雪狮空有飞腾之术,却无御敌之能,便成为上官雁最大破绽,迫得上官雁那些精巧剑式不得不半途而废,为了援护雪狮而大打折扣。 于是,局势便在顷刻间再行变化,阎君三人得以琢磨上官雁剑式变化,重新占据上风。 这雪狮虽无智慧言语,却也颇为通灵,眼见上官雁捉襟见肘,心内愧疚不已,忽然把心儿一横,震天而吼,却是主动向噬魂刀罡气冲去,显然是要杀身送死,免为上官雁累赘。 上官雁吓了一跳,招转“疏星渡河汉”,真气并那怜月神剑一同掷出,正是后发先至,千钧一发之际将噬魂刀上黑气撞开,让那雪狮安然冲天而去。 罗刹好不容易逮到时机,自是不肯错过,杀威棒趁虚而入,将一道黑气直穿入上官雁后背。 怜月神剑如有灵犀,主动飞回到上官雁手上。奈何片刻之差,已让上官雁脸上缠绕着黑气,再度染上奇毒。 上官雁已然陷入险境,李鱼却是无法舍身护住上官雁。 因为此刻的李鱼,根本不知道上官雁状况。 李鱼甚至连自己的状况也是一无所知。 他的六感皆被一股奇香蒙蔽,如同陷身混沌世界,眼睛见不到敌人,耳朵听不见罡风,手上也似乎失去了桃花扇的踪影,甚至连瞬息万念的神思也如石沉大海,龙藏深渊,再感受不到现实的天地山水。 原来冥王等人纠缠李鱼之时,绮罗香已暗自摆下一座“醉温柔”奇阵。十六名女子手上各燃一枚金色奇香,烟火袅袅,偏只飘向李鱼一人,顿令李鱼坠入不可知之奇梦。 也幸亏李鱼口中那一首《将进酒》的吟诵未曾断绝,神思诀在下意识之中发挥效用,将一众杀招挡下,勉强保住李鱼性命安全。 只是,若不能及时突破奇梦幻境,《将进酒》一旦吟完,李鱼前番情志已然用老,神思又无法感知敌人招数而随机应变,那时李鱼的结局不问而知,便只剩下俎上鱼肉这四个字了。 第176章 如星如月(感谢第一次给了南城的打赏) 醉温柔奇阵的作用,在于使人坠入迷梦,不知不觉便失去抵抗之力。 但醉温柔与困神锁不同,它不像困神锁那般玄奥通幽,也没有困神锁那般难以破解。 困神锁是一种霸道的封印,剥夺了敌人的情志与修为。而醉温柔则是一种巧妙的障眼法,不曾影响敌人的情志与修为,而只是遮住敌人的六感,让敌人陷入“无头苍蝇”的境地。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想要破解醉温柔,只需要旁观者伸一伸手,将那块遮住眼睛的丝巾拿走,便可以让深陷迷梦者重见光明。 李鱼身在局中,很快就明白了醉温柔的原理。他知道,这时候只要上官雁从旁相助,一剑毁去障眼法,他就能脱离迷梦。 然而,上官雁却毫无动作。 “是不是上官雁也遭遇了同样的困境,是不是上官雁遇到了什么危险?” 李鱼的心揪了起来。他愤恨群邪,谋求自救,却更担心上官雁的处境。 越是焦急,越是惶恐,便越是要告诫自己冷静下来,真正想出一个破敌之策,在刻不容缓的困境中创造出希望来。 “上官雁,你千万不能有事!我马上,马上就……” 这一边李鱼殚精竭虑,那一边上官雁面对众人围攻,果真岌岌可危。 当时为救雪狮,却被森罗狱奇毒再度缠上,上官雁秀眉微皱,立即往嘴中塞了一枚“九转玄灵丹”。 此丹乃是超轶神君亲自炼制,妙解百毒,虽没有“灵火望月丹”珍贵,功效上却也差不了多少。 李鱼继承神君之位后,对超轶神君搜刮的奇珍异宝毫不动心,却见猎心喜,把几千册稀见诗文典籍收入百宝囊中。 因要重返仙林,李鱼倒也没有忘记搜寻超轶神君的丹室。超轶神君医术通神,丹室之中更藏有千种珍稀丹药。 李鱼养病之时,超轶神君已将诸多灵丹毒药的功效大致讲过一遍,故此李鱼熟门熟路,与上官雁俱存放了许多解毒疗伤的灵药,以备不时之需。 总算李鱼这个神君没有白当,轻易收获这许多丹药与典籍,于重担之外好歹得了一些好处。也亏了这一枚九转玄灵丹,上官雁才得以护住心脉,不被奇毒深入。 然而,残酷战局根本不给上官雁运功疗伤之机。阎君等三大高手步步紧逼,攻势如排山倒海,愈演愈烈。寄存上官雁背部的那缕奇毒未被彻底祛除,不甘心就此灭亡,亦是蠢蠢欲动,试图冲破防线。 上官雁不得不分心两顾,一面对付三大高手,一面应付奇毒,内外交困之下,招式上便少了几分横绝冷傲。 本来上官雁尚能自保,甚至还占据两分优势,偏生她一颗心寄在李鱼身上,时刻悬心李鱼那面战局,屡屡分神之下,反让阎君三人占据上风。 尤其上官雁发觉李鱼吟诵之声有所变化,那一句“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没有怡然自乐之心,反有惶惑不安之意,她不由得心弦一惊:“《将进酒》并非这般滋味,怎么回事……” 有了这层惊诧,她才惊觉绮罗香已在暗处摆下了醉温柔奇阵。十六名女子手上的金色线香,就好像是一杆杆招魂幡,絮絮叨叨,缠缠绵绵,引着李鱼奔向死地。 上官雁面色大变,两只眼睛一齐眨动,剑上忽现一片白耀光芒,矫若游龙飞凫,快似紫电惊霆,正是“走电飞虹”迅捷一招。 阎君三人眼中所见只是白光,不知为何却感觉一道七色彩虹电射而来,顿时头昏目眩,失去了上官雁气机,只不知道上官雁将要进攻何处,一个个举棋不定,手忙脚乱,只好胡乱挥舞着兵刃护住自身。 谁知上官雁借此一招骗过三人,立时脱出包围圈,乘虚蹈隙,身形如同惊鸿,与怜星神剑一起扑向醉温柔奇阵。 阎君三人立时回过神来,自不会轻易放脱上官雁,三大奇兵亦自恼羞成怒放出邪氛黑气,如附骨之疽,紧追上官雁不舍。 上官雁并不回头,以六分真气使一招“雪花六出”,抵挡后来追兵,而后借助闪回飞跃之身形,将剩余真气一齐向着奇阵倾泻:“拼着受伤,也要斩断此阵!” 那十六名女子见状并不慌张,单手捏着线香,另一手与同伴掌心互抵,霎时构成缜密连环,迸出一道坚不可摧的金色光壁。 这金色光壁虽是匆忙化现,却是牢不可破,与急驰剑光碰撞交锋,竟只是微微晃动,添上三条若有若无的裂痕,丝毫不危及绮罗香众女手中燃动的线香。 此时阎君三人的杀招追兵,拨离了六出雪花的纠缠,余力不消,再度冲向上官雁后背。 “哇!” 上官雁喉头一甜,口中吐出鲜血,心念却未动摇,怜星神剑重整旗鼓,再现月光,正是一招不改浪漫的“星汉灿烂”。 紫鹃冷声一喝:“好一个霜月仙子。” 一条黑色长鞭也突然出现在紫鹃孤零零的左手上。 那一条长鞭如同一条毒辣阴狠的长蛇,对着上官雁伸长了毒信,吐出那酝酿已久的仇恨。 仇恨,本来是世间最可怕的武器。而一个年轻女子刻骨铭心的仇恨,更可以让这武器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从不曾苦练修为的紫鹃,在遇到李鱼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只是一只手的紫鹃,她手上的长鞭比从前变得更加可怕。 但紫鹃的长鞭并没有机会上官雁的剑光一决高下,因为两道刚猛的劲风已先一步将上官雁的剑光阻断。 那是血狮会主与血蟒会主! 他两人与银钩会主貌合神离,此次之所以三人一齐行动,不过是伐罪盟主为防两人因为私义而损害“捉鱼行动”大计,特意派出银钩会主进行监督牵制。 看到银钩会主死在眼前,两人并没有多么开心,反是烦躁无比,不知该如何对伐罪盟主交代。再加上李鱼分外难缠,桃花扇红光不断,在醉温柔奇阵中竟还有自保之力,虽经众人猛然围攻,一时片刻还是擒拿不下,两人恼怒中更添了一分焦躁。 等到上官雁飞身欲破奇阵,血狮会主突然计上心头,对着血蟒会主喊道:“老三,先做了那娘们!” 血蟒会主心中亦是明白过来:“先把那娘们砍了,李鱼缺少帮手,那就容易下手了。” 于是,这两人立马转换目标,两大极招如怒流迅涌,声势浩大,非但将上官雁剑光阻断,更让上官雁身形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两人本以为合力之下,必可将已然受伤的上官雁击毙,谁知道只是将上官雁击倒在地,均感诧异。 血蟒会主怪叫道:“好硬的娘们!老大,我们再来一次,不信她死不透!” 血狮会主默契十足,在血蟒会主话声中已然凝聚功力,狞笑道:“先拿这妞为二弟祭奠!”他两只双手如同红透的玛瑙,掀起无边洪浪,正是“血煞狂潮掌”第三式“血浪滔天”。 在森罗狱主计划之中,上官雁还不能死。但是等冥王反应过来,血狮与血蟒两人不只是想要袭击上官雁,而真要取上官雁性命。 他一时头脑空白,匆忙中喊了一句“不可”,早已是为时过晚,只能眼瞧着两股血流向上官雁奔袭而去,坐等着上官雁被血流吞噬一光。 紫鹃那条长鞭高高扬起,却已经朝向了李鱼,笑出了最恶毒最惬意的讥嘲:“李鱼,你瞧见没有,你小心呵护的仙子,就要香消玉殒了呢!” 还不曾真正复仇,却已经如此让人满足。 这一瞬间,紫鹃的心宛若痉挛一般,扭曲中产生快意,期待着长鞭将李鱼鞭得体无完肤的一刻。 伤势在身的上官雁,虽然横剑在身,已是无力抵御两大会主的合力进攻。 怜星神剑低低泣鸣,是在为自身哀叹,还是为上官雁惋惜,又或者是在感慨天地的不公? 但上官雁眸中的清光落在怜星神剑上,怜星神剑忽然停住了低鸣。 如星如月,最是温柔。 不愿,不够,不舍。 可是这其中,并没有一点悔意。 甘与子同梦,本就是世上最甜蜜的誓言。 上官雁想着最后再看一眼李鱼,眼眸望向李鱼,却忽然看到桃花扇挟带云蒸霞蔚之艳,叱起冰天雪地之冷,如同天降奇兵,飞临在上官雁头顶,千钧一发之刻将两股血流一齐冻住。 桃花扇亦是低低而鸣,诉说着自己不能早些保护上官雁的歉意,也在诉说着自己“拼将一死酬知己”的决心。 两滴清泪,自上官雁眼中夺眶而出:“李鱼,你终是突破了绮罗香奇阵。” 感谢“第一次给了南城”兄弟的大额打赏! 第177章 南风不竞 李鱼身陷醉温柔奇阵,犹如盲人瞎马,全不知伊人安危。 李鱼自是忧心如焚,但他并没有失去思考的能力。 从始至终,李鱼都不曾方寸大乱。 接二连三的生死考验,不只磨砺了李鱼的意志,也丰富了李鱼的阅历,提升了李鱼的应变。 战斗中寻求突破,危难时不忘冷静,生死之间参悟“神思”两字。如今的李鱼,早非疏影阁中应付不了折花郎君的懵懂少年。 当李鱼吟诵到“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之时,忽然于无限黑暗中窥见一丝天光,思忖道:“我漫无目标吟诵《将进酒》,与群邪交锋多时,却仍可保全自己。由此可见,我事实上并不受无法感知的影响。换言之,我此刻仍有能力打破困境。只需要一点灵感……” 一念及此,李鱼信心大增,更着力去思索与挖掘“自保之力”的原由:“我此刻犹如盲人摸象,为何还能发挥神思诀的奥妙? 是了,是了,盲人虽然看不见,但盲人依然有心,依然有情,依然能判断周遭世界。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师旷无目,乃有妙音。以‘有形之眼’而言,他们自然是盲人;以‘有神之眼’而言,他们又何尝是盲人?” 思至神到,天光大亮。李鱼眸光迸现,竟是轻轻将桃花扇抛向头顶:“桃花扇,你能成为我的眼吗?” 桃花扇无言无语,却有铮铮铁马声起,傲啸冲天,好一似鼉鼓逢逢,吹角连营,激励着扇上红光蔚为大观,酝酿出惊天动地的壮丽奇景。 李鱼洒然一笑,将全部心神凝聚在桃花扇之上,不再继续《将进酒》,转而吟诵吴殳的《雪夜感怀》:“酒尽灯残夜二更,打窗风雪映空明。” 以神思为纽带,因真情而融合,“映空明”三字一出,桃花扇果然成了李鱼的眼睛,让李鱼看清了周遭敌情,更看到了上官雁的险境。 “酒尽灯残夜二更,打窗风雪映空明。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海外更无奇事报,国中唯有旅葵生。不知冰冱何时了,一见梅花眼便清。” 李鱼之所以联想到这首《雪夜感怀》,是因为这首诗颔联两句用了盲人乐师师旷的典故。眼前危境,急若倒悬,而解救之法恰与这两句息息相关。李鱼心中自然泛起“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未曾吟诵而行云流水,便有了兼有霸道与巧妙的惊世奇招。 《左传》记载,当年晋国之人听闻楚国军队攻打晋国,惊慌失措。师旷却镇定自若:“无碍。我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师旷以音乐而预知楚军失败,合于“天人之道”,故被后世津津乐道。 自然,吴殳所写两句,乃是活用典故,专写吴殳自身所处易代之际的凄凉感慨。而李鱼无声念诵这两句,亦是断章取义,活用诗句,取“北马多骄气”来映射群邪的猖狂肆虐,取“南风尽死声”来宣谕神思的势不可当:“任尔妖氛骄狂,神思诀下,尽是死灰!” 果见桃花扇超逸绝伦,虽只是一招,却喝退冥王掌风,荡开紫鹃长鞭,震碎黑衣人暗器,威势浩荡,迅影翔飞,于千钧一发之际,将血狮会主与血蟒会主两大杀招化解,护住了一弯残月,也护住了上官雁那荆棘丛生却甘之如饴的梦。 冥王等人却是坠入迷梦之中,想不明白李鱼怎可以天马行空一般,只用一招便突破防线,更如亲眼所见般救下上官雁:“神思诀再玄奇,也不至于匪夷所思到这种地步吧?” 但众人老于沙场,既见李鱼自身现出空门,好比天降馅饼,正中下怀,诧异同时,忍不住又是欢喜,少不得趁机发难,一个个还故意留了几分气力,务求生擒李鱼。 血狮与血蟒夸下海口要杀上官雁,谁知两番全都落空,真把两人脸上臊得通红,愈发横了心红了眼,狂催邪功,誓要在第三招将上官雁撕成碎片。 如同拥有一对天眼,李鱼借助桃花扇将众人攻势尽收眼底,霎时已有对策。他默念“海外更无奇事报”之时,身形飘逸展动,不偏不倚,落在上官雁身旁,动作温柔,将星眸犹自闪着泪花的上官雁轻轻扶起。 桃花扇漂浮半空,猛然吹出两股强劲旋风,抟扶摇而上九天,一股旋风护住李鱼,一股旋风护住上官雁,旋风过处,威风凛凛,震伏群邪,将一切危机都一扫而空。 冥王、阎君、紫鹃等人还算好过,不过是攻势被抵消而平,劳而无功。可怜血狮血蟒二人被李鱼记恨在心,被旋风余力一扫,所承受的压力正如泰山之重,实难轻易扛下,二人胸膛骨骼“咯咯”断裂,身形亦被击退数丈,四条腿半跪半蹲,虽然还不至翻滚倒地,却已是狼狈不堪。 血狮血蟒伤上加气,胸中血液翻腾不已,双眼猩红光闪,真正激发了凶悍暴戾之气。 二人身为伐罪盟的会主,以实力地位而言,在两帮十三会只能位居中下。但血狮、血狼与血蟒三大会主乃是生死结拜的兄弟,名为三会实为一体,便连伐罪盟主也要慎而重之,不敢轻慢。 此回森罗狱寻求伐罪盟参与“捉鱼行动”,血狮、血蟒乃是自告奋勇。两人出发前在伐罪盟主面前立下军令状,答应暂时不杀李鱼,却已打好算盘,要狠狠折磨李鱼一番。 可事与愿违,众高手设下十面埋伏,还折损了银钩会主与几名堂主,却迟迟拿不下李鱼。两人反是受辱受伤,丢尽颜面。到了这地步,两人不约而同狂叫一声,俱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 扇花录不欢迎盗版读者。觉得扇花录不值得花钱的人,没必要浪费时间看扇花录,还是找点值得花钱的爱好吧。 目前付费读者71人,与上月持平。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另外,3月份开始每周更新2章。 顺便,祝所有付费读者新年快乐! 便见血狮会主身躯迎风一摇,吼出震天狂怒,竟是化现妖族本相,变为一头通体红色的巨大狮,张牙舞爪,彰显着他内心的极端狂怒。他变身之后,身躯庞大,但动作愈见敏捷,带起血浪滔天,同时漫向李鱼与上官雁两人。 血蟒会主则是自百宝囊中掏出一个小绿瓶,恨声道:“宝贝儿,为我咬死那娘们!”那绿瓶中闪电般窜出一道红线,迎风而涨,瞬间变为一条粗如大椿、长达三十丈的血色巨蛇,嘶吼盘空,恶狠狠扑向上官雁。 阎君、孟婆、罗刹三人眼见李鱼神通广大,又见冥王一时间似也无能为力,只好故技重施,将上官雁当做照夜雪狮,策应血狮血蟒二人,从四面八方攻击上官雁。 他们三人先前也听到冥王那一声“不可”,但此刻出手依然如狼似虎,毫不留情。他们并不想杀死上官雁,但为了消耗李鱼实力,找出破局之法,却只有如此应对。就算一不小心当真杀了上官雁,也可将责任推到血狮血蟒身上。 上官雁与照夜雪狮不同,她虽然受了重伤,中了奇毒,却仍有与群邪拼斗的能力。她身上更有一股子顽强之气,与李鱼的意志殊途而归,并不会轻言放弃。 只是,上官雁望见那一条血色巨蟒张开血盆大口,闻到那臭气熏天的腥味流涎,秀眉不由皱起,肩膀亦是轻颤,内心免不了呕吐的悸动,勉强才压制下来。 李鱼用两招印证了心中所得,越发自信洒脱。敌人虽然凶焰不减,他却更显从容,神思动处,桃花扇上不飞出桃花,而是飞出万朵梅花,纷纷扬扬而下,正是“一见梅花眼便清!” 那条巨蟒不料天降奇祸,舌头尚未触及上官雁,浑身已被梅花黏住,左冲右突,甩落梅花不得,正自恼恨嘶嘶,忽觉每朵梅花上都透出一股奇力,遍体痛苦难当,蛇躯不由得痛苦扭曲,蜷缩一团,转眼间那尖厉痛苦的嘶鸣便不复存在,无声无息中软瘫如泥。 冥王、紫鹃、雪狮、阎君诸人均是逃不出梅花散落的包围,只好转攻为守,收回功力,勉强护住自身。 紫鹃却因修为不足,纵然疾闪躲避,脸庞仍被一片梅花划过。她的身子当即翻落在地,仰面朝天,那条黑色长鞭也摔得七荤八素。 对紫鹃而言,体内伤势尚是小事,但脸上被梅花破相,也不知伤痕能否祛除,自是悔恨交加,更添恨火。 忽听冥王大喊道:“尊使,醉温柔对李鱼有益无害,快快撤阵!” 原来冥王发现李鱼实力远超先前,思索之下,发觉根源就在于醉温柔奇阵之上:“只有一个原因,李鱼非但不受奇阵影响,反而如虎添翼,无端增强了实力!” 但此刻紫鹃正在恼恨之时,听到冥王将责任推到绮罗香头上,愈发不快。她尚未翻起身来,已先冷笑道:“绮罗香还轮不到你冥王指手画脚呢!” 冥王眉间现出煞气,却又瞬间消失无踪。一来,紫鹃不过是黄毛丫头,身份也只是绮罗香主身边的小丫鬟,所谓“尊使”不过是客套称呼。冥王自持身份,并不将紫鹃放在眼中,自然也对紫鹃的讥讽不以为意。二来,绮罗香毕竟是森罗狱的盟友,李鱼又如此难缠,此刻岂有自相残杀的道理。 是以紫鹃不听良言,冥王也只好置之不理,转而另思良策。而冥王首先想到的对策,恰与阎君三人不谋而合,暗思道:“眼下李鱼依然顽抗,而上官雁已露破绽,自然要从她身上突破。” 于是冥王大声喊道:“诸位好朋友,先杀上官雁!情况有变,不必管上官雁死活了!” 他故意大喊大叫,正是要吸引李鱼的注意,引得李鱼为保护上官雁而筋疲力尽,那就好下手捉拿李鱼了。 以力量而论,目前众人实力远胜过李鱼,不必急于求成,只要耐心消耗,当可见效功成。想到此处,冥王不得不对森罗狱主佩服万分:“想不到这李鱼如此可怕,但有了狱主运筹帷幄,他李鱼休想逃出生天。” 当时森罗狱众人都觉得只是收拾李鱼与上官雁二人,没必要与其他邪派结盟。若非森罗狱主力排众议,未雨绸缪,众多高手怎会严阵以待,此刻怎还会有完成任务的希望? 紫鹃不肯听从冥王命令,其实是死鸭子嘴硬,眼见冥王并不多话,她倒有些不知所措。她转念一想:“冥王成名多年,总不是浪得虚名,他说醉温柔有益无害,应该有所根据……” 这般想着,紫鹃自己倒着了慌,脑中乱七八糟,只好吩咐道:“撤下醉温柔,换上缠情香!” 那十六名绮罗香女子已有两名被梅花杀死,余者已自心头惴惴,再无暇去怜香惜玉爱慕李鱼之事。听得紫鹃吩咐,她们如闻大赦,趁机退避三舍,偏离占据,这才换上缠情香。 这缠情香气味醉人,直入心底,其效能让人萎靡不振,筋骨酥软而不思抵抗,故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然而,李鱼与上官雁皆是心志坚毅,这缠情香不免对牛弹琴,白费了一番心思。 只是冥王众人专对着上官雁下手,尤其灭魂殿尹伤等几名高手身形神出鬼没,攻势刁钻无比,让人有防不胜防之感。 在绮罗香撤去醉温柔之后,李鱼重见光明,却因为“盲人摸象”的情境消失,招数威力不增反减。而为了保护上官雁,又不得不小心谨慎处理暗箭冷风,根本无力突围而出。 于是,战局一时陷入了僵持,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只不过,冥王等人逐渐镇定下来,有恃无恐,耐心等待着均势打破的一刻。 而李鱼大战许久,心力耗损颇具,神识反应上渐渐没有先前灵变。上官雁所中奇毒,也逐渐侵入血液心脉之中,虽然因为九转玄灵丹的原因而无法造成致命危害,却极大影响了上官雁剑招的威力。 正在焦灼之时,众人忽听得远处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沙沙”之声也越来越清晰。 冥王聚气凝神,却始终探查不到来人的修为气机,又惊又奇,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微微迟疑,竟是主动发声质问:“阁下尊姓大名,所为何来?”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将脚步声越送越近。显然,那人是朝着战局这边而来。 又过了半晌,众人才发现远处是一名身穿灰色粗布衣衫的老头,手上拿着个火钳,背上系了个大木桶,慢悠悠走将过来。 冥王满腹狐疑,不知这老头是何来路,思忖中尚未说话,阎君已经按捺不住,将一肚子窝囊气借机发泄:“不知道是森罗狱在办事吗?” 阎君甚至撇开了上官雁,飞身跳出圈外,疾飞数十丈,将噬魂刀对准来人。 却见那老头抬起了头,冷眼望着阎君,语声则是略带嘶哑:“魔头,我是来给你送烧饼的。” 第178章 逆来顺受 听到“烧饼”两字,上官雁猛然忆起,灰衫老头乃是本地余家集卖烧饼的,名姓却记不得了。当初老陈叔盛赞这家的烧饼,她兴致勃勃跑去品尝,却因烧饼中梅干菜太多太咸而不合心意,此后便不曾光顾。 心急如焚,上官雁大喊一声:“老伯,快走!”怜月神剑拼着伤躯,强行催动真气,霎时“月光如水”,温柔中更见慈悲,无声处映出坚决,竟是不惜代价与邪氛交锋,以求突破包围,护佑无辜生命。 李鱼亦在瞬间变招援护,一边要护住上官雁,一边要护住卖烧饼的老头,虽已心力憔悴,却借着骨子里的坚毅强运神思诀:“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梅花再现,兀傲依旧,不只是孤芳自赏,更多一份到死不悔的痴狂。扇上红光突然变为三股,涌动着守护美好的执念,于天地间再现不可思议的磅礴伟力。 阎君耳听八方,已从上官雁话中知晓真相,当即怒不可遏,将噬魂刀恶狠狠挥向灰衫老头:“小小蝼蚁,也敢来戏耍?” 他十层功力都用来防备李鱼与上官雁,噬魂刀上几乎不存真力,却志在必得,要用鲜血来刺激战意。在李鱼上官雁那边闹出的焦躁与气恼,正需要刀锋割下头颅的血淋场面来释放压抑,恢复快意与骄狂。 不料上官雁与李鱼存着舍己为人之心,月光纤柔,扇风威猛,不必言说而心有灵犀,霎时阴阳并济,两力合一,振余威而治神巧,超万象而绝凡尘,逼退群邪,倏然飞临,竟是远水救了近火,强势突破阎君护体真气,贯穿阎君后背,使得阎君真力一时涣散。 更不料灰衫老头不慌不忙,不躲不闪,眼瞅着噬魂刀带风劈来,轻飘飘将手一扬,手中那把火钳“刹”的一下,便将噬魂刀刀锋咬住。 再见灰衫老头那只枯树皮一般的手掌微微一捏,火钳与噬魂刀又发出了“嘎达”的碰撞声,然后,由千年幽铁打造的噬魂刀在瞬间断为数截,掉落一地凄惶惊惧。 阎君想不到,困兽之斗的李鱼与上官雁,尚有如此威力。阎君更想不到,貌不惊人的小老头竟藏有深厚修为。 顾不得后背鲜血与巨痛,顾不得脑袋发晕、脚步踉跄,阎君惊诧着脸上横肉,对着灰衫老头大喊道:“你是什么人?” 老头嘶哑着声音道:“我是卖烧饼的烧饼张。”他顿了一顿,眼中放出仇恨的光芒:“你杀死的老陈头,是我最相好的老哥哥。” 说话之时,烧饼张手中火钳并不休息,如白鹤亮翅,斜斜一伸,刺向阎君前胸。 阎君重伤在身,又不知烧饼张来路,这时也不敢托大,运转真气将身躯一转,移到右后方,避开了火钳的刺击。 他正想舒一口气,感叹下烧饼张不足为虑,身躯忽被一股粘力缠绕,不由自主被拖到前去。饶是他为人悍厉,此刻也控不住毛骨悚然的恐惧,无意识大叫道:“有鬼!” 众人定睛瞧时,却见烧饼张左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揉动,没有丝毫真气波动,却发出一股无形力量,将阎君吸了过去。 这一下倒似阎君主动撞向火钳,便听得“哺”的一声,火钳正入阎君胸膛伤口,顺势一拉一捣,鼓捣出一团炽热火焰来。 可怜那伤口刚被李鱼与上官雁罡风照顾,血肉痛楚已极,此番又受火钳拉扯,烈火炙烤,正如死猪被浇了两遍开水,第一遍尚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第二遍却难免死猪还生,痛得死去活来,在地狱里发出尖锐痛苦的嘶嚎。 冥王见状不妙,知道阎君已无再战之力,下令道:“孟婆罗刹,去会会那老头,小心点!” 孟婆与罗刹半惊半疑撇开上官雁,飞身攻向烧饼张,杀威棒与丧魂钉虚张声势,暴风雨般洒下邪氛。 烧饼张眼中现出一丝慌张,双腿也微微颤抖,却是深呼一口气,左手手掌灵幻多变,右手火钳迅捷刁钻,电光石火中挡下杀招,竟是脸不红气不喘,不现疲惫之色。 上官雁半是欣慰半是惭愧:“想不到老伯竟是身怀绝艺,我先前竟看不出一点端倪。他那般不必真气而威力强横的招式,倒与李鱼的神思诀类似,只不知他练的是什么功体?” 其实烧饼张并非世家大派的隐士,而是土生土长的余家集村民。烧饼张以烧饼为业,如今已经五十三年,其间妻子病逝、儿子孙子前往东山城定居,陪伴他的除了老陈头等几个村民老友,便只有每日制作的烧饼了。 经年累月之中,烧饼张积有所悟,从制作烧饼的和面、揉面、调馅、烤饼、夹饼诸道工序中领悟出一套威力强横的功夫,这便是他胡乱命名的“烧饼功”了。 只是,烧饼张为人本分,又逆来顺受惯了,虽然身怀神功,却并不因此张扬嚣张,依旧延续着日复一日制作烧饼的单调生活,赚取微薄的钱财,继续着无趣而又不舍得离去的人生。 纵是遇上了蓄意闹事的无赖子弟,遇上那强征暴敛的可恶狗官,烧饼张也并不显露神功,依旧如黄牛般默默承受着。 所以,就算明知道陈记糕点铺里的老陈头已经不是自己的好朋友,就算明知道杀害老陈头的那些凶手就藏在陈记糕点铺里,烧饼张也没有动手报仇。 “老陈头已经死了,为他报仇,又有什么用呢?我卷进去,根本没有什么用,肯定还会连累更多的乡亲们。算了吧,算了吧。” 所以,烧饼张把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虽然喝酒的时候会想起老陈头,虽然做梦的时候会看见老陈头,可是卖烧饼的时候看见那许多村民笑着的脸,他从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所以,烧饼张一如往常,在农忙的时候前去田地边兜售烧饼,为饥肠辘辘的农夫们送上价格低廉的点心。 所以,烧饼张随波逐流,在主街杀气纵横、房倒人亡的时候匆匆绑好木桶,收拾砧板,拿起火钳,在拥挤的人流中抱头鼠窜。 哪怕,是要他离开生活了六十多年的故土,他也无话可说,他也没有什么波澜。 直到,山边回荡着一句愤慨而又深情的声音:“乡亲父老,是李鱼对不起你们。这点钱你们拿着重建家园吧。” 直到,天空下起了一场富贵雨,珍珠黄金玉佩,纷纷扬扬,在百姓的慌不择路中洒下几滴怜悯。 烧饼张霍然止住了脚步。 麻木空虚的心灵,忽然有了一点生气。 于是,烧饼张回过头,拖着老腿,逆着人流,向着主街而来。 “不是那叫李鱼的小伙子在说话,是你在说话,对吧,老陈头?” 虽然,改变很可能只是一场笑话。虽然,逆来顺受只会变成无福消受。 但烧饼张还在站在了威震天下的六大邪派面前,举起他的火钳,挥动他的手掌,将平凡枯燥的人生做成了一个烧饼。 第179章 含沙射影 罗刹与孟婆瞧不明白烧饼张的路数,又恐被李鱼暗算而落得与阎君相同下场,不免束手束脚,招式上凶焰也随之锐减。 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世上事大抵如此。 本来烧饼张第一次以“烧饼功”与人拼斗,虽然平日练惯这套功夫,已是应用从心,熟极而流,但面对着凶神恶煞,心头不无惴惴之意,好似往常拖着长裤过河,总怕裤管沾到水面,时不时要用手提着裤腰带一般。 但罗刹与孟婆畏手畏脚、迟疑慌乱的表现,渐让烧饼张将心头石头放下。好似竹笋冒尖顶翻石头,不知不觉间,烧饼张腰杆子硬了,出招越发沉稳,将平日所悟源源不断使将出来。 只见烧饼张左手掌,右手钳,融合绞、揉、搓、压、贴、夹、捡诸般制作烧饼的心得,招式怪异,手法多变,在他人看来是剑走偏锋,目眩神迷,于烧饼张而言却是得心应手,炉火纯青。 罗刹孟婆连环强攻,攻势打不着烧饼张不说,反让自家腰背多处受伤,丝毫不知道烧饼张是如何做到的。 “这老家伙是人是鬼?是哪派的高人在游戏人间?” 两人更加疑神疑鬼,心态也随之变化,不求建功,但求自保,甚至连“擒拿李鱼上官雁”的大局也抛之脑后。 烧饼张觑准时机,忽然“哇啊”的一声大叫,手中火钳如一条灰龙一般,张牙舞爪飞了出去。 罗刹两人均是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多想,一个往左边躲避,一个往右边撤逃,连眼睛也不敢正视那乡下人烧火的普普通通的火钳。 谁料烧饼张这一击乃是声东击西,一见火钳将罗刹两人吓退,左手顺势一拉一推,火钳在半空中忽然调转方向,天降流星一般,钳柄在上,钳尖在下,“嘭”的掉在阎君头顶。 阎君因为身受重伤,悄然隐在一旁运功疗伤,只盼能够恢复功力,向着烧饼张讨回血债。 谁知天降横祸,阎君想要躲避已是不能,想要抵御却是无力,来不及回首罪恶一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啊!”霎时间脑袋开花,脑浆飞溅,死状极其凄惨。 冥王懊丧不已,却怕撼动军心,只在心内起伏波澜:“我竟来不及替阎君挡住这杀招,白白损失了一员猛将。若非我先前将阎君右肩切伤,坏了阎君的幽冥护体神功,他也不至于死在这里。罢了! 烧饼老头出招毫无气机,难以感应,罗刹他们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我亲自出手。但李鱼这边……” 论起实力,罗刹孟婆还比不上阎君。阎君血溅当场的突兀场面,顿让罗刹两人胆颤心寒,连握住武器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若非碍于冥王在场,两人早已是逃之夭夭了。 烧饼张取了阎君性命,心中甚是开怀,眼角也微有泪光:“老陈头,我替你报了仇。你可想得到?我赌一百碗酒,你决计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可惜呀,你再也无法跳到我面前,和我争个面红耳赤了……”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目前付费读者82人,比上月增加11人。 烧饼张正在思绪浮动,却听李鱼高声喊道:“老伯,这些妖孽就剩一口气了,你老人家就行个方便,让我们年轻人活动活动筋骨吧。” 上官雁亦喊道:“老伯,这里有我们就行了,你老还是先离开,不然的话,可赶不上乡亲们了。” 烧饼张先是愣住,继而用嘶哑的声音努力高声着回答:“那老头子就先走啦。你们……小心。” 烧饼张本就是鼓起一辈子的勇气,才站到了这群魔头面前。既然眼前的俊男美女让他离开这是非之地,他当然乐得离开。 毕竟,借着老天爷的运气,他已经为老陈头,已经为余家集做了事情,以后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如果有魔头要追杀他,他无非是早点死而已;如果还能活几年安稳日子,那他也还是以前的烧饼张。 尽管,烧饼张知道,眼前如花一样的少年与少女,正面临着死亡的阴影。可是,那本来就不是他的事,他不想再卷入是非。何况,是他们主动要求他离开的。 说完了话,烧饼张转过了身,背着身上木桶,小快步跑远了去,至于那染血的火钳,他是不想再要的。 罗刹孟婆亦是愣住,先是松了一大口气,继而又扭捏着询问冥王:“冥王,我等是否要追杀这老头?”话一出口,两人的忐忑便又窜到了喉间。 冥王一摆大手,冷笑道:“阎君与老头的事,以后再说。今日要务,便是捉拿李鱼。呵,要是任务失败,你们就自裁吧。” 罗刹两人又是一个激灵,只觉今天实在是倒了霉运,冲了煞星。 他们没能耐对付那邪门的老头,可是他们也没能耐对付李鱼与上官雁。就连受伤的上官雁,他们也忽然失去了对抗的信心。 罗刹两人忽然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卑微。往日在仙林中不可一世的气焰,已是彻底沉沦。 只碍于狱主严威与冥王严令,两人身不由己,只得虚张声势,再度向李鱼上官雁发起攻势,这一晌却是攻势为虚,自保为实了。 冥王一边施展“万魂归渊”极招,一面将目光扫视全场,暗忖道:“李鱼上官雁主动劝离烧饼老头,这本是正派自以为是的愚蠢。但眼下情势,却又另当别论。 我等久战不下,心中本有焦躁与惊诧之感。经过烧饼老头那一闹,阎君那一死,李鱼他们犯傻的举动,倒似稳操胜券,笃定能赢下此战一般。 故而李鱼劝离帮手的举动,在事实上给我们造成了强大的心理压力,使得我等战意消沉许多。不要说罗刹他们心志动摇,连我都觉得有点悬乎了,总担心李鱼还有绝技没有使出。 说来说去,还是我等心志不坚,不及正道实心用事。难怪狱主会常常感叹‘无人可用’了……” 正在胡思乱想中,猛听得一声惨叫,却原来是血蟒会一名堂主被李鱼红光扫中,身躯霎时断为两截。显然,这名堂主亦是心思浮动,战意大失,这才被李鱼轻松击杀。 血蟒会主之所以崛起仙林,全赖他幼年时捡到一颗血蟒蛋。血蟒会主与血蟒一同成长,后来又吞下血蟒内丹,故而与血蟒心灵相通。 因为血蟒,血蟒会主被世人视为妖异,却因此得与妖族身份的血狮会主、血狼会主结识结拜。三兄弟共闯天下,后来又一齐入了伐罪盟。 可是因为李鱼,先是亲如骨肉的血狼会主被杀,再是血脉相连的血蟒被杀,现在就连手下三名堂主也死得干干净净,血蟒会主心中的仇恨愈发激烈。 血蟒惨死,血蟒会主也是元气大伤。可是他可不与森罗狱、绮罗香、灭魂殿那些人一般,轻易就会被李鱼吓到! “我要报仇,要报仇啊!” 只见血蟒会主咬破自己舌尖,猛然喷出一口腥血,身体突然变得珊瑚般通红。 这种红,不是血光夺目,而是血蟒会主本身变成了一个血人,从眉心到嘴巴,从双手到双脚,血蟒会主浑身都在溢出鲜血! 然后,血蟒会主带着满身的血,接连使出了血煞狂潮掌的“血雨腥风”与“血海滔天”,血气冲天,煞气横漫,掩住了乾坤颜色。 血狮会主大惊失色,知道血蟒会主乃是驱动“血煞心经”第九重“天魔饮血”,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叹道:“老三,你何必呢!” 血煞心经乃是血狮族的祖传功体,而“天魔饮血”一向被视为禁忌绝学。盖因使用此招,虽然可以将自身修为提升七倍,却要损耗自身脏腑血脉,少则折寿十年,多则折寿五十年,几近于玉石俱焚。 既然血蟒会主如此激进,血狮会主也只好奉陪到底,庞大狮子头一扭,忽然喷出一颗赤红色圆珠来,这便是他的内丹了。 内丹炽热如火,滴溜溜转动间,忽尔天雨散花般砸出火球,往李鱼洒下一颗颗炙热滚烫的“狮血丹元”。 好一似夹路星球留去马,烧空火树乱归鸦,天空中血雨火雨,地面上香风腥风,一起汇聚成天罗地网,不叫李鱼逃出生天。 “桀桀桀,到此地步,才真正肯卖力,平白浪费这许多时间。”灭魂殿的尹伤冷笑着,再度将威力足可诛仙噬佛的夺神绝命针祭出。 这一次,尹伤并非只祭出一枚夺神绝命针,而是快速连发一十八枚,配合血狮血蟒与冥王诸人,发出一道道夺命檄文。 李鱼与上官雁俱感莫大压力,背靠着背,使出浑身解数,神思百变,策应互救。 桃花扇与怜月神剑竭尽全力,只求先避过这阵暴风骤雨。为在浪头翻滚的孤舟撑起一方宁静的天空。 终于,风平浪静,李鱼与上官雁撑过了这一轮猛攻,气喘吁吁,十分艰难。 可是,围攻他们的敌人,同样精疲力尽,甚至于气喘如牛。 血蟒会主仰头狂呼:“我不信!我不信!” 冥王亦是变了颜色。 本是胜券在握的围攻,为何狼狈出丑的反是围猎者? 后浪推前浪,本是仙林千百年不变的至理,但李鱼、上官雁这样年轻的后浪,却实在是前所未有。至少冥王是前所未见。 尹伤却忽然拍手大笑:“桀桀桀,锣鼓响了这么久,好戏该开演了!” 冥王方自一愣,还以为尹伤得了失心疯。目前的局势,很难说谁优谁劣,假若僵持下去,只怕众人的意志会比李鱼上官雁早先涣散。这尹伤怎还能笑得如此没心没肺? 却见一道乌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向李鱼后背。 却见李鱼闷声不响,“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这是? 灭魂殿的含沙射影! 一人忽然仿佛从虚空中诞生,尖声笑道:“仙子,这是小老儿新做的绿豆糕,你要不要也来上一块呢?” 这人穿着蓝色补丁旧衣,竟是那假冒老陈叔的小老头。 第180章 心有灵犀 上官雁对小老头“影凤”的笑声置若罔闻,她全部精神只在李鱼身上。 上官雁甚至已忘了她的处境,忘了她自己的存在。 她丢开了怜月神剑,一只手扶住李鱼的肩膀,一只手颤抖着去探李鱼的鼻息,又颤抖着去轻摇李鱼的脸庞,用混着泪水的哭音不住唤道:“李鱼,你醒醒,你醒醒啊!” 斜月两眉愁,落花双泪堕,清冷仙子忽尔染上一段六神无主,玉容惨淡,最是堪怜。 心狠手辣的冥王迟疑了,不好女色的血狮会主恍惚了,得意洋洋的影凤呆滞了,满腔怨气的紫鹃沉默了。独独是李鱼无动于衷,又或者,那张惨白的脸便算是无声的回应,那紧闭的双眼便算是最后的道别? 冥王的迟疑却只有一瞬,他更在这迟疑中想通了灭魂殿的布局。影凤假扮老陈头,用意不在下毒,而是化明为暗,让影凤变成“隐形的人”,堂而皇之在一旁埋伏。 李鱼怎么也想不到,被困之后痛苦哀嚎而逐渐气绝声消的影凤根本没有死去。而正是因为这点想不到,李鱼才最终断送在影凤手中。 无可抑制的,冥王心中蹿起无边恼恨,恼恨灭魂殿秘而不宣、自行其是,全不把森罗狱放在眼中。 与此同时,冥王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 虽然森罗狱主要求活捉李鱼,但局势早已失控。坚持活捉李鱼,无异于火中取栗,弄不好全军覆没,连他冥王也要搭进去。 有李鱼尸身在手,又有灭魂殿担责,那么折损阎君之责,误杀李鱼之过,便可以抵消三分。若再加上活捉上官雁之功,功过相抵,森罗狱主便不会对他冥王太过失望。 紫鹃亦只是一瞬沉默,眼睛直望着李鱼,却向影凤主动发问:“李鱼真的死了?” 影凤立时恢复了得意,昂着头,连身躯都变得高大起来:“我用的是含沙射影。” 含沙射影,仙佛无赦。 紫鹃当然听过这句话,所以紫鹃眼中发出奇异的光芒,大踏步向李鱼走去:“这般就死,那也太过便宜你了。” 她手上的黑色长鞭被震碎了,但她心中的鞭子却完好无损,正如毒蛇一般啮噬着她的心与肝,吞吸着她的血与泪。 而她现在要做的,便是让李鱼的尸体与她一起,也尝一尝被毒蛇啮噬吞吸的痛苦。 血蟒会主双目暴突,怒斥道:“够了!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论仇恨,血蟒会主比紫鹃只多不少。他恨不得将李鱼剥皮抽筋,但李鱼既死,死后鞭尸的行为,他做不出来。 李鱼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而紫鹃却不配当日暮途穷的伍子胥。 冥王身随意动,横身挡在了紫鹃面前。 紫鹃想要驳斥,想要反抗,身子却如瘪缩的鞠球一般,突然没有了力气。 冥王难得笑了笑,对毫无战意的上官雁道:“仙子,森罗狱主邀你往九幽万道宫一叙,请吧。” 话声刚落,跌落在尘寰的桃花扇忽然飞上半空,一招“数点梅花天地春”,借万古正气之威灵,诉澄清天下之壮志,梅花只有数点,其势却如天河决堤,万马奔腾,于人间再现傲绝红光。 同一时间,蜷缩在角落的怜月神剑霜芒迸现,凤吟九天,先引“霜风凄紧”,招转“怒雪惊涛”,同归“天地一白”,一剑之中融合三剑,于精巧之外更见凌厉迅捷,于九天十地布下彻骨彻髓的寒冷。 冥王众人全都放下了警惕,怎料杀阵蓦起,仓促运功,只能是色厉内茬,怎敌得过桃花扇与怜月神剑合璧一击? 只是眨眼间,功力深厚如冥王者呕血重伤,功力稍低如罗刹者苟延残喘,功力薄弱如灭魂殿黑衣人、血狮会堂主、绮罗香女子当场殒命。 天翻地覆中,李鱼离开了上官雁的怀抱,站直了身躯,动作潇洒,风度翩翩。 上官雁擦去眼角泪珠,展颜一笑,却是带有歉意,对冥王道:“抱歉,刚才骗了你们。还有,九幽万道宫,我就不去了。” 冥王不可置信的望着李鱼与上官雁,胸口如受重击,这是比伤势还要难当的痛楚。 上官雁哭得梨花带雨,哀楚动人,难道都是假的?李鱼明明已中了含沙射影,怎可能反戈一击,让众人陷入绝地? 想到此处,冥王不由自主朝影凤的方向望去,无声质问道:“说好的含沙射影,仙佛无赦呢?这是怎么回事?” 只可惜,冥王已经看不到影凤,也看不到尹伤了。 灭魂殿做的就是暗杀的买卖,一击不中,黔驴技穷,不走何为?两人早已经鸿飞冥冥,溜之大吉。 冥王所能看到的只有灭魂殿黑衣人的数十条尸体,以及自己的狼狈不堪。 于是,冥王心甘情愿承认自己的失败,转头对李鱼叹道:“李鱼,上官雁,果然是人中龙凤。我败得不冤。” 李鱼微喘着气,努力着恢复心力,积蓄力量以驱使下一招神思诀。他实在已筋疲力尽,但他在神态上不露丝毫疲态,反是神采飞扬,光芒四射:“不必多言,今日,你难逃公道!” 自从落入重围,李鱼就在思考着破敌之法。然而敌强我弱,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周旋下去。 当他被醉温柔奇阵所困,目不能视,反而得以澄明心境,忽然想明白灭魂殿的诡计:“敌人汹汹而来,照那人所说,早知下毒无用,又何必多此一举,又何必告知于我? 可见,他那番话乃是专门说给我听,诱使我放弃戒心,对那表现拙劣的小老头疏于防范。 这种示弱之计,就好像那时桑野装出疯病,奄奄一息,实则毒针伤人,委实阴险歹毒。 但若我将计就计,就像诸葛兰主动钻入血狼会主的圈套,以身犯险而令诸葛秋一战成功那样,定可收得奇效……” 所以李鱼故意对影凤视而不见,实则暗中警惕。含沙射影发动之时,李鱼早已警觉,“君子养气术”自然运转,含沙射影只是穿入衣服而已。 说起君子养气术,李鱼倒又要感谢超轶神君了。 自从经脉被超轶神君修复后,李鱼体内气海回归,君子养气术再度周流六虚,为李鱼提供护体之御。 且因李鱼立志觉悟,日常积蓄涵养,君子养气术的防御效果突飞猛进,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这也是李鱼在这场大战中始终没有受到重创的一个原因了。 至于上官雁方面,李鱼并没有用语言知会,而只是用眼神交流。 就像上官雁用眼神告诉李鱼小老头是假冒的一样,李鱼用眼神告诉上官雁,他会利用假死来打开缺口,创造胜利的契机。 与上官雁在一起,李鱼总感觉很舒心,大概便是因为这种默契吧。 这种不必言说的默契,就叫做心有灵犀。 只不过,李鱼还是想不到,上官雁居然表演得惟妙惟肖。 上官雁的眼泪落在李鱼心上的时候,李鱼心跳如鼓,不只是怜惜,不只是愧疚,更有一段不可名状不敢深剖的悸动。 第181章 监守自盗(感谢微风吹乱我心的打赏)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灭魂殿带头逃跑,血狮会主也不会榆木脑袋,枉死此地。 “现在是一塌糊涂了!趁着李鱼聚气凝功,还有点机会逃命。要是等到李鱼出招,那真就完蛋了。人都死透了,还讲个屁报仇啊。” 毫不犹豫,毫不脸红,血狮会主抱着昏迷的血蟒会主,先将身体纵向天空,等到人在百丈之外,方才撂下一句狠话:“李鱼,俺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给俺等着!” 似是良心上过不去,半晌之后,远方天空又传来血狮会主的声音:“冥王,好汉不吃眼前亏,别逞强了吧。” 这声音模模糊糊,隐隐约约,也不知道是因为血狮会主健步如飞,一瞬千里,听起来虚无缥缈呢,还是因为血狮会主头破血流,心灰意冷,说起来有气无力呢? 罗刹与孟婆可没有心思去分辨其中原因。他们半死不活趴在地上,眼巴巴望着冥王,连一口气也不敢喘,在幻想中无数次熬过严冬迎来春暖。 那两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好像刑场上即将被砍头的囚犯,伸长了脖子,在忐忑恐惧中期盼着那声“刀下留人”的到来。 冥王可没有心思去体谅手下难过。他承认自己败得惨烈,但今天是生死之争,而无胜负之分。笑到最后,才是真正赢家。 “李鱼任由灭魂殿、伐罪盟逃遁,足见他亦是强弩之末,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眼下所拼斗的并非实力,而是意志。谁能够晚一步不泄气,便能够掌握生死大权。” 这般想着,冥王渐渐将战意聚拢,双眼从迷茫转为坚定,身躯亦停止了轻颤,挺直如松,气势上不肯稍让:“放马过来!” 李鱼化作不可动摇的山岳,双目直视,蓄势待发,正是潜龙在渊,默默积攒着惊天动地的一击。 这场意志拼斗之中,余家集再度迎来了宁静,静得可以清晰听见每个人的心跳与呼吸。 只是,房屋倾圮,满眼瓦砾,劫后无生的宁静,只剩一片死气。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李鱼与冥王都没有动作。 棋局来到此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无论李鱼还是冥王,都输不起这盘生死棋。 天空忽然下起了一阵小雨,淅淅沥沥,落在一地血泊,不足以洗刷腥血,反是推波助澜,将血痕如松墨般化开。 桃花扇的扇面上已积满五道泪痕,忽而在伞柄处凝成一滴慈悲泪,“噗”的一声,轻轻往地上而落。 上官雁的眸中闪烁着神光,冥王的眼中却现出惧意。 桃花扇将发未发,冥王却已察觉到死气的降临。 论气势,论意志,论那一往无前的决心,冥王还是棋差一招。 只要桃花扇这一动,冥王必将粉身碎骨! 电光火石间,冥王心念闪动,脱口大叫:“胡绛雪!” 胡绛雪,只是三个字,竟像是迷魂之法,竟使得桃花扇金瓯无缺的气势现出了一点破绽。 李鱼沉声质问:“你说什么?” 冥王突兀大笑:“李鱼,你知道你自己的可怜吗?” “装神弄鬼!” 桃花扇扬眉怒目,霎时引动风雷之声,比刚才更显威势霸道。 冥王有恃无恐,鼻子里挑了一丝气,冷笑道:“胡绛雪与情郎花前月下,你却要与我拼死搏斗,到死也得不到胡绛雪一滴眼泪,你难道不可怜吗?” 李鱼的脑中“轰”的一下,随即嗡嗡嗡作响一片,直如天旋地转一般。他紧握着拳头,急忙定心凝神,语声反而冷静下来:“一派胡言。为了苟延残喘,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呐。” 冥王仰头哈哈大笑,然后向李鱼抛去同情的目光,冷嘲热讽道:“别装了,你心中早有疑惑,是不是?” 不待李鱼答言,冥王已自顾自说道:“假李鱼在琼海城闹得沸沸扬扬,胡绛雪不闻不问,她心中还有你这个徒弟吗? 想当初,胡绛雪为了你,硬撼圣儒门主,弄得自身狂吐鲜血,多么让人感动的师徒之情啊! 可如今,连我们都知道李鱼就是胡玉风,胡玉风就是李鱼,早早就埋伏此地,等待着你李鱼自投罗网。而胡绛雪呢,依旧是不闻不问,不见踪影。 胡绛雪与你分别这么久,为什么突然不关心你了,你心里真没有疑惑吗? 哈哈哈,有了情郎忘了娘,何况你只是徒弟而已。她那里你侬我侬,哪顾得上你这边水深火热?” 紫鹃在绮罗香诸女中独自逃得性命,伤势沉重,却只是将身躯挪移到边界,并不逃命而去:“冥王既然不跑,必然留有杀手锏。我不信李鱼可以一直幸运下去……” 当紫鹃听到冥王口若悬河,用女儿家语气滔滔说出刻薄话语,当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整个人都舒畅许多。 顾不得痛楚难当,紫鹃也要咧开嘴,口中混着血“嘻嘻嘻”讥诮三声。 笑声未绝,李鱼的桃花扇动了。 流言蜚语,挑拨离间,都没有用的。 梅花就是梅花。在人间之清气,并非污浊所能玷染;在李鱼之心香,也非蛊惑所能动摇。 冥王却还是笑。 李鱼毕竟有过一刹的迟疑,给了冥王一段时间的缓冲。而此刻,冥王的“炼狱绝”已形成巅峰气势,再不会有畏敌退缩之感。 但见冥王双掌幻大五倍,邪气灌注,红砂飞舞,荡出一股炙热滚烫的热流,顿令人间变成熔炉焦狱。 胜负之分,只在一招。 两股真力即将碰撞之时,场中忽然飞来一道黄光。 扇风与掌劲当即偃旗息鼓,消散无形。 半空中更落下一名身穿蓝色道服的铁面人。 铁面人之所以叫做铁面人,是因为他的脸庞被一张巨大的铁面具完全遮挡,神神秘秘,高深莫测。 与此同时,众人的鼻子被灌入一股强劲的咸鱼熏味,腥臭难闻,直是恶心欲吐。 冥王的笑意瞬间消失了。他不知道来人身份,却感知到来人的高绝修为。不要说他现在筋疲力尽,就是完好状态下,也定然不是来人的对手。 铁面人来到李鱼的身前,公鸭嗓夹带着咸鱼味道,直冲李鱼的脑门:“我一个指头,就能捏死你。假如,你跪下来求饶,我可以饶你一命。” 李鱼笑道:“跪下来,好像比死更难一些。” 铁面人嘎嘎笑道:“你为什么不反抗?是知道反抗不了吗?” 李鱼手中桃花扇再度摇动,红光已然薄弱,壮心犹未停歇。 铁面人嘎嘎笑道:“看来,是我夸错人了。”随手一挥,两道黄光扫去,李鱼与上官雁皆抗拒不得,无力软倒。 铁面人一手一个,抓着李鱼与上官雁,移形一闪,倏然消失了踪影。从出现到离开,铁面人都未看冥王一眼。 冥王与紫鹃面面相觑,只觉身在噩梦之中,一时心灰意冷,竟有放声大哭之冲动。 三里之外的高山,忽然闪出魔音宗主赵月儿的身影。 赵月儿依旧是那副丑样子,身上还穿着那件打着补丁的灰色粗布村姑衣。 只见赵月儿目望东南,“嘻嘻”笑道:“绮罗香监守自盗,还真是有趣呀。” 她随手摘了枚树叶,呜呜咽咽奏了一曲,启齿自笑,复又叹道:“牡丹夫人,天下第一美人,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偏偏要来招惹鱼弟弟。哎,头破血流,颜面扫地,苦头有得吃啦。” 她忽然又轻轻吻了吻那张树叶,恨声道:“鱼弟弟啊鱼弟弟,你与上官雁那丫头打得火热,便忘了你月儿姐吗?哼,你敢不回答我的话!你藏有火玄珠的消息,我要告诉那群傻瓜了哦。” 赵月儿手指微弹,手中树叶已是碎尸万段。 碎叶随风而舞,真像一场绚烂的蝴蝶梦。 感谢“微风吹乱我心”兄弟的大额打赏! 第182章 第一美人 屋外雨声潺潺,帘内兰汤滟滟。 李鱼是在浴桶中醒来的。 他被扑鼻的香味唤醒,睁眼看到的却是四名容貌俏丽的侍女。 “这是哪里?”李鱼挥手制止了侍女的靠近:“不必劳烦诸位了。” 四名侍女拿着毛巾,拿着木勺,拿着花瓣,拿着华衣,眼中分明是笑意,但神态是毕恭毕敬的:“一切疑问,敝主人皆会给公子解答。既然公子不愿奴婢们伺候,奴婢们在屋外候着便是。” 说罢,侍女们对着李鱼行了一礼,将手中事物轻放一旁,轻手轻脚拨开了水晶帘,却在开门时不约而同偏着头,隔着帘影偷看了一眼李鱼。 李鱼起身穿衣,发觉这套紫色罗衫妥帖合身,简直是量身定做一般。 桃花扇与百宝囊静静躺在桌案上,李鱼伸手拿起桃花扇,心中泛起诸多疑问,却是摇了摇头,将物事收拾好,一挥衣袖,大踏步走出房外。 侍女们一见李鱼出来,忙不迭低了头,恭声道:“请公子移步冷香观,敝主人恭候多时了。” 四盏朱红灯笼逶迤行走于雕栏玉砌间,将周围花木拳石映出一片朦胧雅致。 李鱼默声不响跟在四女之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中波澜起伏:“观此园林布置,既显富贵堂皇,又见清雅脱俗,许多见解皆与超轶神君一般,足见屋主人胸有丘壑,非同凡响。” 不多时,栏杆步尽,眼前却是一座独立小院。一路红毯到此忽绝,只用苍青石卵铺出一条小径,气象与先前颇不相类。 早有另两名侍女迎上前来,为李鱼撑起油布雨伞,不紧不慢随着李鱼而行。 待转入小院之中,忽现一座四层小楼,上书“云月楼”三字。云月楼前是一个小池塘,靠着一座石桥连接两端道路。 借着暖红灯光,李鱼瞧见小楼一层悬挂着一副嵌名对联:“楼高但任云飞去;池小能挣月送来。” 此联意境不俗,书法亦颇见功力,恰如流云淡月,虽只是惊鸿一瞥,却于自然中显露精纯。只是字迹太过娟秀,缺乏开阔浑厚之态,殊异颜筋柳骨,倒似女子手笔。 到了云月楼前,先前四女停了脚步,小心翼翼引着灯笼,退在两旁。后两名侍女亦止住了脚步,娇滴滴喊道:“公子,冷香观在三楼,请恕敝主人未能远迎之罪。” 李鱼挥了挥手,径自推开楼门,却见楼梯处鱼贯而下两队女子。 前四位乃是垂髫小婢,身穿孔雀翎斑斓锦服,每人手中提了一盏七宝琉璃灯,光芒四照,将楼内照得白昼般通明。 其后乃是四名身穿白裙的垂髫小婢,各自手上捧着一个金光灿灿的金色兽炉,兽鼻中升起一缕袅袅青烟,涌出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奇香。 李鱼闻到这股奇香,只觉躯体轻酥,薰薰如醉,暗忖道:“屋主人好大的排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他警惕心既动,脑子便清醒许多,隐隐间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却又不敢断言。 两队女子齐声道:“公子,请随我等上楼。”两名提灯小婢更是莲步轻移,当先引路。 既来之,则安之,李鱼随着众女来到三楼,发现正中那间房子早已门扉大开,等候自己进入了。 李鱼才一迈脚进门,小婢们便急不可耐将房门关上。只是这关门声甚是轻微,虽近在咫尺,却反不如雨声来得响亮。 李鱼深吸一口气,朗声问道:“敢问阁下,霜月仙子现在何处?”一面用眼光打量着屋中摆设。 这房间颇为宽敞,一眼无法饱览全室,但布局却颇为素雅。墙壁上挂着几幅古画,地上铺着一床竹席,竹席上放着一个灰色蒲团。蒲团右后方摆放着一只香案,案上放一个古铜香炉,炉中烧着三根五色奇香,香气却没有先前金色兽炉中那般浓烈,随着淡淡青烟送出淡雅味道。 陡闻屋中莺啼铃动,浅浅一语,竟是动人心魄:“李鱼,你进来些呀。” 李鱼浑身一震,果然不出所料,屋主人乃是女子之身! 李鱼又暗吸了一口气,一面踏步而入,一面问道:“阁下便是那位铁面人吗?霜月仙子人呢?” 此时李鱼已看到眼前有一张紫木高床,床上垂着厚厚几层白色丝帐,帐中影影绰绰见着一段横躺的苗条身影。 那身影立起半身,娇声而笑:“霜月仙子先放一边。我现在只想告诉你,我一个指头,就能捏死你。不过,你跪下来求饶,我可以饶你一命。” 她果然便是铁面人! 李鱼心中一动,冷笑道:“绮罗香主人,我的回答永不改变。跪下来,好像比死更难一些。” 铁面人既不是公鸭嗓,也没有咸鱼味,可见她刻意装扮乃是为了避人耳目。她要掩饰她的语声与味道,是不是因为这两点会泄露她的身份? 仙林之中,有如此修为的女子本就少之又少。若再加上一缕妙音,一段奇香,再结合今夜这一路所见的香炉青烟,铁面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当日万剑谷陈凤年对李鱼论说天下美人,对绮罗香主人尤其属意,口若悬河,长篇大论,反复说绮罗香主人如何幽香醉人,如何清音迷人,偏偏对于绮罗香主人的容貌却是语焉不详,弄得李鱼又好气又好笑:“你说得天花乱坠,结果没有人知道绮罗香主人长得如何,这岂不是捕风捉影吗?” 当时陈凤年争辩道:“你不懂的。醉眼看花主人排出八大仙子,却又说八大仙子乃是以神采而论,而非以容颜而论。众人不服气,纵然是单论容貌,难道世上还有比八大仙子更美丽的人吗? 醉眼看花主人却举出绮罗香主人来,评价其‘天香国色,千娇百媚,允为天下第一美人,惜乎未见其貌也。’ 众人也质疑说,既然他没看见过绮罗香主人容貌,怎么就胡乱断言天下第一美人呢? 醉眼看花主人却说,‘唯有牡丹真国色,绮罗香主人自号牡丹夫人,她若不是天下第一美人,怎敢如此自称呢?惜乎尔等未悟此理。’ 八大仙子的排名一出,仙林几无异议,醉眼看花主人的名声也越来越响。所以,绮罗香主人天下第一美人的外号,也随之流传开来。反正我相信醉眼看花主人是同道中人,绝不会看走眼的。” 陈凤年说得头头是道,义正言辞,简直不容李鱼反驳。李鱼虽非陈凤年“爱慕美人”兴趣的同道之人,却记住了陈凤年当时的激动情态。再加上刚刚经历过绮罗香醉温柔奇阵的厉害,自然便将铁面人的身份锁定为绮罗香主人。 那身影忽而将双腿放向床沿,于层层纱幔中影绰出一双精巧莲鞋,轻笑道:“好聪明的李公子。不错,我便是牡丹夫人。” 果然是绮罗香主人! 李鱼心中一沉,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紫鹃诸女与冥王等人在余家集设伏合围,不单是紫鹃为报断臂之仇,也是绮罗香为报当初李鱼藐视之仇。 如今牡丹夫人亲自出头,他李鱼倒是不惧一死,但是上官雁呢?为何现在还不见上官雁踪影? 上官雁是不是因为受到他的牵连,已经遭了牡丹夫人毒手? 李鱼的语声带着颤抖,第三次发问:“霜月仙子人在哪里?” 纱幔内牡丹夫人幽幽一叹:“今夜,不提别人,只有你和我。” 便见牡丹夫人拨开纱帐,在人间现出天香国色千娇百媚,更在李鱼心上留下一句惊心动魄的话语:“三十年道心,今夜为君而破。” 第183章 大红道袍 牡丹夫人身上穿的是一件大红道袍。 向来道袍多为蓝色,红色的道袍并不多见。牡丹夫人所穿的,却是火焰一般的大红道袍,自脱出白色纱幔的一瞬,便如荒古中降下神火,灿然夺目,伟丽无匹。 李鱼眼如盲珠,心如铁石,沉声道:“我与夫人素昧平生,不够格听夫人谈禅说道。夫人意欲何为,有话直言便是。” “你放心,霜月仙子一根头发都没有受损。”牡丹夫人踏出一步,娇笑道:“李公子,聪明如你,又何必明知故问?你定要我把心剖出来,也罢,我便明明白白告诉你。 今宵良夜,我欲与君谐鱼水之欢,效于飞之愿,作一对恩爱夫妻。从此后,夫唱妇随。从此后,举案齐眉。我只愿与君……” 牡丹夫人顿了一顿,将秀丽睫毛轻轻眨动,拖长着语音,郑重其事道:“生生世世,永为夫妻。” 深情款款的话语,落入李鱼耳中,一径变成荒唐讽刺的笑话。李鱼忍不住大笑道:“夫人真是爱说笑。若是无意与我为难,总归是叨扰了你一桶香汤,便请移出霜月仙子,任由我等离去。” 李鱼手中桃花扇蓄势待发,暗中凝聚着功力,紧张等待着与牡丹夫人撕破脸的一刻。 谁料牡丹夫人噗嗤轻笑,将身躯微微一摇,送出一缕奇香:“李公子,你不该叫李鱼,该叫李牛才是。瞧你那剑拔弩张的样子,嘿,我想要的可不是你那腰间剑如龙,而是要那……” 只见她目光飘移,眸含邪思,连脸上亦飞起两弯晕红,调笑道:“李公子莫非是恼恨我派人截杀,又或者恼恨我强邀无礼?那实在是我的过错。只好于鸳鸯帐里,锦绣被中,负荆请罪罢,嘻,重罚严刑,又或者小怜薄惩,任君主张。” 李鱼板着脸道:“虽是初见,我对夫人倒有一番月旦。” 牡丹夫人又微微走上一步,双眼放光,饶有兴趣道:“如何?” “说好听点,夫人是招蜂引蝶,不知自爱。说难听点,夫人是不知羞耻,人尽可夫。” 牡丹夫人也不生气,笑盈盈摇头,眼波中荡漾着浓情爱意:“李公子,我这夫人不过是虚言,我这道心却是实话。古井无波,淡看天下,独为你一人而重入红尘。 你说我招蜂引蝶,嘻,我只是不想错过天命风流,故而主动争取罢了。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遇见你这非常之人,我自然也要用上非常手段。” 李鱼竟也主动上前一步,与牡丹夫人目光针锋相对,毫不躲闪:“夫妇贵同心,恩爱赖真心。你派使者截杀我,用语言恫吓我,无非试探二字。我在你眼中,也无非是一具皮囊,一样货品。” 牡丹夫人虽是天下绝色,却因缺乏真情,实是难入李鱼法眼。故而李鱼视牡丹夫人反如枯骨丑物,不但心无杂念,双目清澈,更兼居高临下,气势凛然。 牡丹夫人反是一愣,眉峰迟疑,嘴唇敛笑,转为一叹:“世上真英雄太少,真才子亦太少,英雄而又才子者少之又少,自然便须谨慎。若不切磋琢磨,焉知玉之成器?不然,明珠暗投,东风误嫁,岂非人间恨事?” 李鱼嗤笑道:“无情而便求苟合,这便是绮罗香主人赏识英雄之道?古人云,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此言诚不我欺。只这一会,便觉臭气熏天,泛呕欲吐,若是与夫人耳鬓厮磨,还不得被活活臭死?” “想不到李公子还会说笑话,知情知趣,真教我爱煞也。”牡丹夫人随手挥出一道紫气,轻松消弭了桃花扇的攻势,又连续挥出八道紫色,虚浮半空,如缠丝八爪一般锁住李鱼气机。 牡丹夫人吃吃笑道:“洞房非演武之场,李公子还是省点力气,留待温柔乡中吧。无论如何,今夜我要得到你。” 李鱼运转神思诀,却冲不开缠绕周身的紫气,这才明白过来:“我的神思竟有枯竭之象,与困神锁景象颇为相似,多半是那铜炉中的奇香在作怪。这房间也大有古怪,似乎被牡丹夫人布下了一个结界。” 李鱼与牡丹夫人本就有修为上的差距,此时又被牡丹夫人所制,一时无力反抗,竟有坐视覆船之感。 李鱼一面筹措对策,一面却又略微安心:“自来巫山之事,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只要我一片冰心,任凭牡丹夫人丑态百出,总不教她得逞。” 谁知这边厢李鱼强自宽心,那边厢牡丹夫人步步紧逼。那不盈一握的莲鞋步步生花,如水面推澜一般,渐次荡至李鱼胸前。 牡丹夫人更是伸出纤手,往身上道袍解去,一边道:“李公子,你说我臭熏熏,真是冤枉死人了!你闻一闻,我到底是香还是臭?” 大红道袍缓缓落下,现出一件大红兜肚。兜肚之上,是鸳鸯戏水,是一段温柔绮梦。 鸳鸯而解风情,为何人却如铁石木人呢? 李鱼本是张大了眼睛,直视着牡丹夫人,这时候忽然心头一紧,终是浮现一丝畏惧之意,竟是不敢再看牡丹夫人身躯,偏过了头,将目光放在墙壁上的几副古画上。 自从下了秋鸣山,李鱼见过诸多绝色佳人。他见过上官雁之清雅,见过胡绛雪之冷逸,见过唐柔雨之娴静,见过诸葛兰之明丽,见过张羽之英秀。而单以容貌而论,诸女较之牡丹夫人,仍是稍逊一筹。 纵然李鱼对牡丹夫人的为人有所鄙夷,但是对牡丹夫人的容貌实难指摘。 无论是流波双瞳还是如画眉山,又或者瘦怯纤腰,精巧莲足,从头到尾,一段风流难描画,牡丹夫人的容貌几乎指不出一丝瑕疵。 论风情,恰似水晶盘内走明珠;论仪态,恰似红杏枝头笼晓月。那一种端庄而又妩媚的容颜,无愧于牡丹之号,无愧于第一美人的赞誉。 尤其是牡丹夫人现在只着兜肚,现出雪也似削肩长项,现出两条藕丝臂膀,愈发衬着那大红颜色的惊艳,恰似骊珠星火,彩凤赤霞,教人只是一瞥便牢记心间。纵然是有心想要忘却,却只是自欺欺人,终于无法忘却。 李鱼已是偏过眼去,怎奈鼻子不听使唤,漫吸入蕴藉奇香,只觉清芬与浓馥一同袭来,与那铜炉中香气又是不同风味。 这一股香气,好似梦中飘来,旖旎之间,启逗欲说,竟叫李鱼如饮琼浆,如咽玉液,一时忘情,连嗅奇香,只顾得身躯安泰,却顾不得心猿意马,神思飘然了。 明明眼中没有望见那大红兜肚,但是心中偏偏浮起那一抹大红颜色。 牡丹夫人轻笑道:“李公子,你现在说说看,我到底是臭呢,还是香呢?” 李鱼心头一警,倒是清醒过来,啐了一口:“无耻!” “是无耻,还是好看呢?”牡丹夫人眼角的笑仿佛是在明媚春天里沐浴着,偏要李鱼消受美人恩:“李公子,你不敢看我,是不是怕你自己会动心?” 第184章 冷香热情 李鱼并不受激将法影响,依旧偏着头,不屑与牡丹夫人论说。 人生在世,勉强两字最伤人。若连男女感遇,也要掺和勉强两字,未免太过悲哀,太过无趣。 有人逆来顺受,有人逢场作戏,有人苦中作乐,而李鱼却不想违背那一颗真心。 牡丹夫人却不肯相饶,吃吃笑着:“我要得到你,你逃不掉的。” 惊鸿翩跹,奇香旋舞,牡丹夫人又转到了李鱼眼前。 只不过,牡丹夫人身上的那块兜肚已经不见了。 “凡事留不尽之意则机圆,凡物留不尽之意则用裕。”留有余味总是比一览无余更有魅力。 画因为留白而神韵流远,乐因为留白而绕梁三日,情因为留白而寤寐思服。 唯独在牡丹夫人这里,反而是不留白而成就了千古绝艳。 好像是登岱宗以观日,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好像是临碣石以观海,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好像是上边城以观沙,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当天地壮美不期而至,李鱼二十年来对日对海对沙的想象一齐溃败,只留下一场神魂的悸动,只剩一片耀目的白。 李鱼急急闭上眼,可是他的那颗心还是“咚咚咚咚”跳个不停,肆意妄为,完全不像眼睛那般矜持。 这是李鱼第一次感受到生命本身的躁动。 他与胡绛雪、上官雁、唐柔雨诸女相处之时,虽偶有心绪波澜,却总能驱使理智克制杂念,不使自己惑于色相,不曾产生过丝毫邪思绮念。 而此刻,李鱼的理智却因而牡丹夫人而退避三舍,内心深处的渴望就像一头猛兽冲破牢笼,对天狂啸,躁动不安。 在这种躁动之中,李鱼更泛起一种痛快的负罪感。越觉得自己丧心病狂,便越觉得痛快淋漓:“要是胡绛雪站在我面前,是不是也一样的白?胡绛雪的全部样子,落在我的眼中,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上官雁呢,我给她治过伤的,她似乎也是一般的白……该死,该死,我怎能这般乱想……” 正在绮思连绵之时,李鱼忽觉脸庞上被一根根丝线拂过,如柳絮般温柔多情,却又带着一股不依不饶的狠劲,不肯放开他的脸庞。 “莫非这是牡丹夫人的头发?她怎可以……” 一念及此,李鱼连忙又睁开了眼睛,才发现牡丹夫人正拿着一柄玉制云帚,将云帚的丝线往他脸上来回轻甩。 牡丹夫人得意洋洋道:“就知道你忍不住要睁眼的。快告诉我呀,我好看吗?” 李鱼艰难制止住偷望牡丹夫人的念头,挪转过身躯,用力举起右手,往自己左手手臂上狠狠斩了一记,好歹让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了一点。 牡丹夫人瞧见了李鱼的滑稽模样,嫣然一笑,将手中玉云帚丢到一旁,身形如燕灵动,从李鱼身后将李鱼紧紧抱住。 奇香袭至心头,李鱼神魂飞越,下意识伸手去推,身躯也想要挣脱开来。谁知牡丹夫人抱得颇为牢靠,李鱼劳而无功,反因为拉扯推搡而愈发绮思难禁。 也多亏李鱼对牡丹夫人的鄙夷,他灵台深处尚能一丝清醒,并未彻底沉溺在温柔乡中,反让他有所警觉:“我向来不在意形貌,今夜竟会心志动摇,真是怪事。 难道说那炉奇香另有古怪,影响了我的念头?只恨牡丹夫人锁住我的气机,从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机会去推翻香炉。情况危急,不能再拖了,我必须想个办法接近香炉……” 此念既动,李鱼忽有所悟,猛然大笑道:“牡丹夫人,你枉为绮罗香主人,却一点都不懂意趣。” “哦?”牡丹夫人将李鱼抱得紧紧的,将嘴唇靠近李鱼耳朵,吐气如兰:“那就请李公子告诉我,何为意趣了。” 李鱼大笑道:“这种事情,从来都是男子主动。你反客为主,反而没有让我失去了胃口。” “但我怎么感觉,李公子也是破题儿第一遭呢。诗词歌赋你是行家,风花雪月嘛,我可信你不得。” 李鱼轻笑道:“呵,难怪夫人有倾国之姿,我还是无动于衷。” 牡丹夫人忽然松开了手,将身躯挪开李鱼,叹了口气道:“好罢,你要如何主动?” “夫人还是先穿好衣服吧。难道夫人不知道,女子的衣服,女子自家轻解罗裳是没有味道的,但若是由男子帮忙,一件一件慢慢来,那……” 牡丹夫人纤手一拍脑袋,惊叫道:“不错,的确是这样。”她复又笑眯眯望向李鱼:“想不到李公子看似木头人一般,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呢。真是好极了。” 她梨涡上的笑容尚未消失,复又酿出笑意来:“李公子,你现下快把眼睛闭上,我要把衣服穿上去。” 李鱼依言把眼睛闭上,只听得窸窸窣窣穿衣之声,心中再度浮现绮念。他忙不迭用指甲深嵌皮肉之中,直嵌出血来,才借助痛楚将绮念压下。 不一时,牡丹夫人已笑道:“好啦,李公子可以展开眼睛啦。接下来,李公子要如何主动呢?” 李鱼望着穿着大红道袍的牡丹夫人,连语声也变得温柔起来:“就是这样,你坐过去床边,背朝着我坐着,然后把床幔放下来,等我一步步走将过来。” “有趣呀。怎么感觉这才是洞房花烛呢。”牡丹夫人笑得很开心,依言来到了床边,放下了床幔,又说道:“我是不是该闭上眼睛,一步一步听你过来的脚步声,我忐忑的样子是不是会让你心动?” 李鱼的身形动了,他连续两下跃动,跳到右墙边香案之旁,一把将香炉中三枚五色奇香夺过,再将三枚香倒点香炉,电光火石间便将奇香熄灭折断。 牡丹夫人却忽然将身躯从坐着变为躺着,叹气道:“人在红尘之中,好比浮萍聚散,若是散了,就连老天爷也不知道浮萍会漂到哪里,再没有重遇的可能。可若是浮萍聚在一起了,那是无论如何也拆散不了的。 李公子,你我的命运,早就注定了。紫鹃那丫头遇见你的那一天,你就注定是我的男人啦。” 奇香既灭,李鱼忽觉脸庞发热,身躯发热,脑中绮念愈发沸腾,竟觉一股股燥热扑腾而出,不觉面色大变:“这炉香……” “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啦。你洗澡的那桶香汤之中,我特意加入了‘缠情冷香’,此香经由你步履走动,已扩散到你血脉之中。 算算时间,自你踏入冷香观时,便该发作了,全赖我铜炉中三枚‘清心香’替你镇定心脉。 而今清心香灭,你被缠情冷香驱使,唯一解毒之法,便是拿出你的热情来,与我共赴温柔之梦。” 李鱼浑身燥热,只觉体内有一股股热力驱使他往床幔走去,却凭借着无上毅力而强行忍住,只将牙齿咬得嘎嘎自响。 牡丹夫人好整以暇,低低道:“你说得不错,这种事本来要男人主动的。我等着你过来。今夜,牡丹夫人,终于不是虚头衔。” 她将头转到了里侧,将身躯也转了一个侧边,隔着白色纱幔只隐隐约约现出那一袭道袍的背面,更轻轻吟诵起诗句来:“浓艳冷香初盖后,好风干雨正开时。” 第185章 玉树琼枝 窗外雨晰晰沥沥,轻打蕉叶,轻洒丁香,将整座云月楼围得结结实实。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并没有一个西王母神兵天降来解救李鱼。 李鱼的双目已变得赤红,喉咙也因为焦渴而不停咽动,活脱脱一条失水的鲤鱼,希求着解救生命的甘霖。 “甘霖就在那里,只要走过去,轻而易举就能获得解救。” 冥冥中仿佛有一种声音在蛊惑着李鱼,诱使李鱼抛弃那残存的理智。 “别犹豫了,别犹豫了……” 那声音在不断重复,更在不断变响。 李鱼终是忍耐不住,“啊”的一声大叫,忽而四肢趴伏在地,双手死死勾着香案的两只桌腿,双脚则是死死压在倒地的那个香炉之上。 先前有清心香压制欲念,李鱼已感心旌摇荡,不能自制。此时清心香已灭,缠情冷香彻底发作,李鱼心血沸腾,燥念勃发,虽然谨记着不甘屈服的衷心,却已顾不得潇洒自若的仪态,近乎绝望地抓住一根稻草,在舟覆人亡前作最后的挣扎。 殊不知缠情冷香乃是牡丹夫人专为李鱼一人而制作。二十八年的寂寞,二十八年的等待,波澜不惊是相思成灰的无奈,心如死水是青眼无人的悲哀,天赋风流,只为堆酿出这份冷幽凝香。 越是冷透凝绝,便越是热切缠紧,于一霎中狂潮汹涌,漫开无际,将冲破世间一切桎梏,更将冲破李鱼心底坚守。 李鱼一张脸涨得通红,不只是像鲤鱼,简直已经是醉虾,身躯蜷缩成一团,在狂躁中战栗不安,望去倒似瑟瑟发抖。 那只香案被李鱼双手死死缠住,被李鱼手指生生剜出划痕碎木,更被李鱼手指上的赤红鲜血所吓到,真正是瑟瑟发抖,强自支撑盏茶时分,终于抵御不住,“咣当”一声翻倒在地。 牡丹夫人侧着身子,轻轻伸展一下腰腿,莞尔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李公子莫要辜负良宵呐。” 嫣然摇动,冷香飞出床幔,刺然落在李鱼心上。 “咣当”一声,李鱼的心也翻倒在地。 “走过去吧,走过去吧,不但能够解除痛苦,更能够获得痛快,何乐而不为呢?” 不这样做的人,反而是傻子吧。 一念变幻,李鱼也从醉虾变为狂狼,霍然弹起身躯,眼中发出炙热邪异的光芒,死死盯着白色的床幔,盯着那床幔中朦胧隐现的大红道袍。 李鱼的牙齿忽然不作嘎嘎响动,堕落的神魂发出“啊”的一声惊叫,旋风一般冲向床幔。 好猛烈的风,好炙热的风,好绝望的风! 你绝望了吗? 你放弃了吗? 当李鱼的手撕碎了床幔,当李鱼的眼睛看到那婀娜多姿的侧影,李鱼心中倏然漫起一丝悲哀。 那是谁的悲哀? 是胡绛雪的悲哀吗?是上官雁的悲哀吗?是魂梦之中那不知名温柔女子的悲哀吗? “我若是臣服于奇毒,与牡丹夫人苟合,胡绛雪会如何看我?上官雁会如何看我?唐柔雨会如何看我?超轶神君会如何看我?李鱼被众人谬赞,却原来只是一个软弱的小人。哈哈哈,若是众人瞧见今夜的李鱼,该是何等有趣的场面啊!” 李鱼的身躯忽然凝固了,任凭血液冲腾,任凭痛苦缠绕,他的身躯忽然如枯死的树一动不动。 风吹雨打,电闪雷鸣,枯死的树全部承受着。枯死无妨,便是震碎了也无妨,重要的是不能低头。 牡丹夫人却不能不偏过头来,水一般的目光流过李鱼的脸,呆滞半晌,忽然叹了一口气,哀怨低诉道:“绮罗香虽列入仙林六大邪派,却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无非是满仙林经营着香铺青楼,招来无端骂名。李公子,你真这般不耻与我为伍吗?” 李鱼恍如未闻,身躯并未动摇,但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肤都在颤抖着,他的眼珠亦已殷红如血。 牡丹夫人又是一叹:“哎,我是真心与你结为夫妻,双宿双飞,共到白头。数十年经营,绮罗香也算薄有成就,若是你我结为夫妻,一切为君所有。若是……若是你瞧不上绮罗香,我也可以立刻解散绮罗香,从此不管仙林纷杂,只安心做你的娘子。 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我此生便只有这点痴念。我真是想不明白,李公子何以畏我如蛇蝎,难道,难道我真是蛇蝎吗?” 蹙眉低叹,柔语多情,楚楚可怜之态,蓦然触发李鱼兽念。李鱼本是狻猊妖族,体内兽念原比常人深重,之所以能够坚持偌久,无非是几卷诗书的涵养,一点理智的澄澈。 而今牡丹夫人横陈躯体,意态柔顺,高贵迷人的绮罗香主一变而为宛转随郎的羸弱女子,偏偏激起李鱼心底那点掠夺破坏之欲,叫李鱼情热如沸,难以抑制。 尤其是李鱼先前曾将牡丹夫人美好一览无余,此刻对着大红道袍,眼中所现的却是先前惊艳景象。大红道袍越是将身躯藏得严严实实,李鱼心中便越有一种激切狂躁,恨不得强行撕开道袍,不但得以重温旧梦,更且大快朵颐,恣意品尝一番。 邪念先前曾有一时退却,再度沸腾之后,却是变本加厉,犹如燎原天火,不但要将李鱼燃烧殆尽,更要将整个天地一同毁灭。 “嗖”的一声,李鱼强横抓住了牡丹夫人的身体。“撕”的一声,李鱼蛮横抓破了牡丹夫人的道袍。 大红兜肚重新映入李鱼眼帘,牡丹夫人脸上的笑也重新跃入李鱼眼帘。 李鱼的嘴唇便要碰上牡丹夫人的脸。 “不可,不可,不可!” 锣鼓已然熏天,好戏即将上演,牡丹夫人更已将柔媚的两只臂膀搂住李鱼脖颈,憧憬着《西厢记》中“牡丹开”的欢乐,李鱼却忽然停止了动作。 一霎凝滞,李鱼一把推开了牡丹夫人,身形不进反退,咚咚咚连退三步,竟是毫不犹豫。 李鱼眼中更流出眼泪来,是后怕,更是欣慰:“悬崖勒马,我毕竟还是李鱼。” 李鱼一遍遍反问自己:“缠情冷香剧毒残心,你便可以借着中毒的名义,肆无忌惮,胡作非为吗?然后用中毒作为借口,良心上不留一点愧疚?” “你不是一向自诩意志坚韧吗?当初你败给假魔音宗主楚晚晴,敌不过她一曲《恩威令》,你不是引为人生憾事,后悔莫及吗?为什么今夜,你又心甘情愿败给缠情奇香,才只稍稍抵抗,就现出软骨头相来?你所谓的傲骨呢?你所谓的坚持呢?”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今夜要是屈从奇毒与美色,你李鱼还是李鱼吗?” 一次次反问,便是一剂剂良药,让濒临绝境的李鱼守住本来面目。 李鱼便是李鱼,无可奈何后,李鱼仍不肯低头! 牡丹夫人呆若木鸡,她仿佛第一眼望见李鱼,目光痴绝,渐次溢出泪光,哭道:“我就如此不堪吗?” 窗外雨声低微,掩不住李鱼的沉重呼吸,掩不住牡丹夫人的低低啜泣。 许是哭累了,牡丹夫人霍然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李公子,独阳则不生,半个时辰后,你若还不与我成为夫妇,你将七窍流血而死。你就算为了自己的性命,也该……” 李鱼正苦苦支撑,闻言只是一笑。他不是第一次面临死亡,对于死并不是那么畏惧。 相反,因为牡丹夫人这句话,李鱼那不肯屈服的心越发激昂,连全身的痛苦都变得没有什么力度了。 在李鱼的站立与牡丹夫人的跌坐中,时间就这么飞逝而去。每捱一分,李鱼脸上的红色就深一层,身躯的颤抖就快一倍。 忽然,牡丹夫人如燕子一般,飞落在李鱼身旁,双手捧着李鱼的脸,嘴唇奋不顾身吻将上去。 牡丹夫人并没有吻到李鱼的脸,她被一双带血的手用了推了出去。 李鱼的手,甚至比清心香存在的时候,还更有力度。 牡丹夫人跌退了几步,瞪大了眼睛,大喊道:“李鱼,你真不要命了吗?” 李鱼的沉默,便是李鱼的回答。 牡丹夫人面如死灰,自嘲一笑:“呵。”她一伸手,挥出一道黄气,将李鱼打昏在地。 然后,牡丹夫人重新来到李鱼面前,伸出一只脚,悬在了李鱼的脸庞之上,足足有半盏茶时分。 牡丹夫人的眼神变幻多端,而她的那只脚始终没有踏出致命的一击。 在一声叹气后,牡丹夫人收回了那只脚,然后点燃一枚紫色奇香,在李鱼鼻孔绕了三匝,复又给李鱼喂入了一枚丹药。 紧接着,牡丹夫人穿上了一件蓝色道袍,取消了布置下的结界,开启门扉,向外吩咐道:“把紫鹃叫来。” 第186章 贱不贱啊 紫鹃带着脸上的一抹伤痕,匆匆来到了冷香观。 绮罗香虽有灵丹妙药,但伤口就是伤口,无法在短时间内愈合,更不知将来会否留下疤痕。 被风吹过的水面,无论如何相似,再非从前光景了。 紫鹃抬眼望见的是翻倒在地的香炉,是散落一地的香灰,是支离破碎的大红道袍残片,然后,她才望见了不省人事的李鱼。 正泛起不可思议之感,已听牡丹夫人恨恨道:“这家伙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紫鹃,你来替我想个法子。” 紫鹃越发惊疑,忍不住向李鱼瞟去一眼。 李鱼的脸上还挂着燥热未褪尽的残红,好一似出岫孤云逐晚虹,衬得白玉肌肤越发俊美。虽嘴唇沾有飞灰,手掌带有血痕,无辜添了些仓皇狼狈,却意外削了些雄赳赳的英雄意态,增了些病怏怏的雅士风味,偏能动人爱怜。 这样柔弱俊美的男人,竟能拒绝天香国色的牡丹夫人? 紫鹃不禁有些失神,抿着嘴唇,半晌只不说话。 牡丹夫人手持玉云帚,端坐在蒲团上,鼻中忽尔逸出一声冷笑。 紫鹃如梦方醒,躬着身子,眼睛一眨一眨,小心翼翼道:“奴婢以为,不如让他闻一闻‘迷魂蝶梦香’,那时夫人无论吩咐什么,他都照做无误。或者,” 紫鹃微微一顿,复又说道:“或者给他试一下那‘失魂落魄香’,把他往日记忆通通抹去了。那时夫人便是他的全部,说什么便是什么,任他是石头木人,也会柔顺得猫儿一般。” “噗嗤!”牡丹夫人花枝颤动,失笑道:“这是什么馊主意!我所爱的乃是傲骨铮铮的李鱼,若是他失魂落魄,忘记过往,只如行尸走肉一般,那还有什么神采?我又何苦来爱他?真是孩子话。” 紫鹃战战兢兢,低着头,小心道:“奴婢愚钝,实在想不出好法子来。”心中却在思忖:“牡丹夫人智谋心计远胜于我,何尝真要我出谋划策?她叫我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牡丹夫人收了笑,自蒲团上起身,莲步轻移,围着李鱼慢踱着圈子,沉吟道:“迷魂蝶梦香、失魂落魄香,这两大奇香乃是绮罗香镇宫之宝,用在旁人身上,那自然是百试百灵。但若用在李鱼身上,呵,定然劳而无功,毫无结果。” 紫鹃沉默无言,却是暗地点头,觉得牡丹夫人所言大有道理。 两大奇香再珍贵,能珍贵过牡丹夫人? 牡丹夫人本身,才是绮罗香真正的奇香,真正的镇宫之宝。 连牡丹夫人都对付不了李鱼,两大奇香自不必丢人现眼了。 谁知牡丹夫人踱了数圈,忽将目光放在紫鹃身上,银铃般笑道:“有了!这家伙神气得很,好像我非他不可一样。索性我也不要他了,却要叫他痛不欲生,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紫鹃,你不是恼恨他入骨嘛,我便将他赐予你罢。” 这一下风云突变,紫鹃直如被天雷击中,嘴唇竟哆嗦起来,期期艾艾,迟疑不安:“夫人,我……你说……” “你爱怎么折磨便怎么来,”牡丹夫人眼中放出奇光,咬牙切齿道:“但有一件,你要破了这家伙的纯阳之躯。若你没能力叫他迷恋你的身体,那我便杀了你!” 这一霎心海狂澜,紫鹃直如饮下陈酿,整个脑袋晕乎乎醉醺醺,脸色却像开了间大染坊,红橙黄绿青蓝紫,惊诧中有惊喜,惧怕中有侥幸,整颗心都在颤动发抖着,终是战战兢兢,毅然接下重担:“奴婢……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后,紧接着“咣当”一声,紫鹃的身体如敝履一般,被抛弃在香炉之旁。 牡丹夫人冷笑道:“你的手因李鱼而断,你的脸因李鱼而伤,咬牙切齿说着报仇两个字,却要把冰清玉洁的身子送给李鱼。这就是你的报仇方式?贱不贱啊!” 紫鹃光洁的脸蛋上清晰留着五道血痕,嘴唇也不觉溢出血来,但最难堪的还是牡丹夫人的话语,那简直比紫鹃自己的长鞭还要恶毒,一个字便是一记毒辣的鞭子,将紫鹃鞭得体无完肤。 紫鹃在痛楚中挣扎着站起身来,将目光投向牡丹夫人,腹诽道:“你主动倒贴,李鱼不屑一顾,自讨没趣,自取其辱。你还不依不饶,还想着把冰清玉洁的身子送给李鱼,贱不贱啊!” 但紫鹃的目光却没有怨恨,只有悲哀。 她不敢有怨恨,更不会有怨恨。 她就像是离不开父母庇护的怯懦孩童,哪怕对父母有再多意见,最终也不敢反抗父母的意志。 紫鹃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存在,离开了绮罗香,离开了牡丹夫人,她便一文不值,再也享受不到在旁人面前耀武扬威的荣光了。 所以,当得知牡丹夫人看中了李鱼,紫鹃马上将仇恨埋在心底,强迫自己忘记仇恨。 她甚至已准备好负荆请罪,准备着跪地痛哭,哀求李鱼大人大量,不要和她紫鹃这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她没有怨恨,她只有悲哀。 她也替牡丹夫人感到悲哀。 所以,紫鹃含着血说道:“奴婢明白,夫人这一巴掌并不是打我的。夫人是在昭告那些看不见的人,李公子只属于夫人。无论她们是谁,无论她们在李公子心中有何地位,最终,李公子只会是牡丹夫人的夫君。” 牡丹夫人笑道:“你从小就跟着我,果然最知我心意。我已在李公子身上下了禁制,这几日先将他安置在琼瑶别院,你与众人要好生款待,勿要有丝毫轻慢。” 说话之时,牡丹夫人已俯下身躯,掏出一方白色绢帕,望着绢帕无声一叹,复自嘲一笑,便用绢帕替李鱼脸上抹去香灰与血迹。 然后牡丹夫人伸手将李鱼横身抱起,摇了摇头,叹道:“你这家伙呀……”一径抱着李鱼,在众侍女低垂而偷扬的目光中,步出了冷香观,步出了云月楼。 窗外雨空自等待一宿,等不来琴瑟和鸣,不禁意兴阑珊,悻悻将雨丝磨细,一半堕入残梦,四分散为清愁,还有一分便留与晓风朝露,由它们代问“花落知多少”吧。 第187章 恨海情天 “我这是怎么了?” 眼前还残留着妙相,身上还残留着痛楚,手边已失去桃花扇,心底已失去神思诀。 李鱼苏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温煦日光透过薄薄纸窗,染上一层粉红色,轻印在李鱼脸颊上。 李鱼很快忆起残酷人间,几次运转神思诀,均觉神思阻碍凝滞,再难流转自然。 他心知已被牡丹夫人所制,眉头一皱,举步推开房门,抬眼便见琼花灼灼,蜂蝶结伴,好一幅美丽图卷。 待李鱼走至小院门口,早有两名侍女横身拦路:“李公子,你伤势未愈,尚需静养,不宜多走动的。” 李鱼问道:“牡丹夫人呢?” “奴婢卑贱之躯,怎敢窥探夫人行止?” 李鱼又问道:“霜月仙子人呢?她也被软禁了吗?” “奴婢卑贱之躯,什么都不知道的。李公子若想探问消息,该等夫人来到,亲自询问为是。” 这些婢女不过是奉命行事,李鱼也不去为难她们,挥了挥手,转身回返屋中,一边思忖道:“牡丹夫人竟然没有杀我,她倒是大度能忍!上官雁毕竟是摘星楼的人,牡丹夫人当不至于轻开杀戒。 但此回森罗狱、绮罗香、伐罪盟、灭魂殿四大邪派联手,瞧架势却是要杀人灭口。无论是他们冲我而来还是冲着上官雁而去,显然所谋甚大,故而不再忌惮摘星楼及我疏影阁。若是牡丹夫人已对上官雁下手,那……” 想到此处,李鱼竟是不敢再想,连那颗心都随着颤了一颤,忽然又翻起一丝侥幸,好歹镇定了些,漫想道:“牡丹夫人暗度陈仓,与其他三派并非同心。既已生擒上官雁,不会胡乱杀人的。我这般羞辱她,她不是连我都没杀吗?” 他呆立半晌,目光触及到门外那些你追我逐的蝴蝶,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蝴蝶生命何其短暂,但有过喧闹一场,便不算白活。上官雁当早有觉悟。倒是我这里空想无益,转成杞人忧天,真正可笑。不如把精力放在恢复神思诀上,还多几分脱困救人的希望。” 李鱼经历过灵犀竹与困神锁,对神思阻滞的情形已不陌生。奇怪的是,李鱼集中心神,多番尝试,仍无法明白神思诀失效的原因。 可见牡丹夫人所设禁制虽没有困神锁的霸绝凌厉,却多了些玲珑玄机,叫人一时无法摸清法门。 向来破局之法,大抵逃不出两条路子。一则“以巧御强”,有的放矢,正中肯綮,恰如庖丁解牛,豁然开朗。一则“一力降十会”,倚强凌弱,放肆无忌,如秋水泛滥,席卷一空。 奈何李鱼既找不着关窍,也没有凌绝力量,苦思冥想大半个时辰,只把自家弄得头痛欲裂,一发昏昏沉沉,十分难过。 李鱼摇了摇头,暗叹道:“欲速则不达,只能先放一放。”他便走至桌边坐下,自百宝囊中取出一卷《东坡志林》,随手一翻,翻到一篇《措大吃饭》,其文曰:“有二措大相与言志。一云:‘我平生不足惟饭与睡耳,他日得志,当饱吃饭,饭了便睡,睡了又吃饭。’一云:‘我则异于是,当吃了又吃,何暇复睡耶!’吾来庐山,闻马道士嗜睡,于睡中得妙。然吾观之,终不如彼措大得吃饭三昧也。” 李鱼莞尔一笑,叹道:“我而今便是这措大也,福气却好过他二人太多。无论是吃了便睡,还是吃了又吃,都是唾手可得。” 他复又随手翻去,虽中心焚忧,但眼中饱览东坡之胸襟妙笔,不觉忘却三分烦恼,浆糊般思绪为之一清。 他自超轶神君宝库中带得数千卷典籍,内多孤本秘藏。他当时喜获至宝,却因倥偬无暇,连日来只是束之高阁,并未细阅。如今变为南冠楚囚,竟能偷得浮生清闲,可算是苦中作乐。 光阴荏苒,李鱼正埋头书卷中,忽听屋外诧异一声钻将进来:“到了如此境地,居然还能悠闲自在,李公子,你果真是特别。”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目前付费读者81人,比上月减少1人。 却是紫鹃领着四位侍女鱼贯而入,将精致食盒依次打开,放出荤素结合的精致菜肴。这些菜肴经过精心搭配,一气铺开,有丰盛之实而无俗艳之感,足见匠心安排。 李鱼蓦然见到收敛了一身怒刺的紫鹃,又瞥见紫鹃右臂上粉色衣服缺了一段,不由牵出一段愧疚心情,当下挥了挥手,对那四名婢女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与这位姑娘说。” 四名婢女神色变幻,不由齐望紫鹃,微微迟疑后,却是不待紫鹃答言,便退到屋外。 紫鹃一头一阵苦涩,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但这四名婢女是如此,连她本身亦不能违背时务。 她生生忍住恨意,对李鱼微笑道:“李公子有何吩咐呢?但凡责权之内,奴婢无不遵命。” 谁想李鱼却说道:“当初我逼迫你自断一臂,如今我落在绮罗香手中。一报当还一报,你不妨斩断我一只手臂,聊释心结。” 紫鹃满脸诧异,霎时间却由诧异转为愤怒,心中直是气得发笑,笑中却有无限凄凉:“好一个李鱼!明知道自己是牡丹夫人贵客,我不敢动他分毫,竟这般讥嘲于我。若是他真与牡丹夫人结为一对,那时候我还有好日子吗?牡丹夫人重色忘义,会顾念我多年服饰之情吗?罢罢罢,我既得罪了李鱼,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顶多一条贱命而已。” 当下紫鹃强忍悲痛,“噗通”跪倒在地:“李公子,先前是我紫鹃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公子。公子要打要罚,紫鹃悉听尊便,只望公子能够释去心结。” 李鱼作势去搀扶紫鹃,双手却不碰到紫鹃,只说道:“你起来。我并非与你说笑。你斩断我一条手臂之后,不必怕牡丹夫人怪责,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 其实李鱼这番歉意,倒是情真意切,并非玩笑。 当日酒楼之中,为了借紫鹃及绮罗香之口传达“李鱼脱离疏影阁”的消息,李鱼强行要求紫鹃斩断一条手臂。 虽然紫鹃有怂恿众人围攻李鱼之过,但李鱼之所以对付紫鹃,却是因为心绪激动,情绪崩溃,故而横行霸道,靠着惩罚紫鹃来发泄充盈胸中的悲愤之气。 不要说是邪派绮罗香的紫鹃,就算是仙林正派的诸人,只要处在彼时彼地,李鱼都不会放过。 所谓“君子论心”,又所谓“三省吾身”、“反求诸己”,回想当时霸道行径,实与邪派无异,李鱼不由得惭愧自责。 那时的李鱼,并非李鱼本来面目。所以,现在的李鱼,想要为那时的李鱼弥补过错。 紫鹃脸上的伤,是紫鹃咎由自取,李鱼无愧于心。但紫鹃的断臂,李鱼却要承担后果! 紫鹃瞧见李鱼两条手臂伸来,竟感一阵暖风吹过,待目光迎上李鱼目光,更不由一阵失神。她分明感觉到,李鱼那目光中的诚挚。她突然感觉到,李鱼并不是在嘲笑她,而是郑重其事、宝相庄严,等待着她砍下他的手臂。 那是紫鹃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坦坦荡荡的目光。 分不清是可笑还是可悲,紫鹃站起身来,强自微笑道:“李公子,玩笑也开过了,还是快动筷子吧。这些菜若是凉掉,夫人要怪我招待不周的。” 李鱼摇了摇头,说道:“你若是错怪这个报仇的机会,便永远错过了。毕竟,我要为我的选择承担后果,你也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我不会傻到总是求着别人来砍我的手。” 紫鹃微笑着退在一旁,手指虚点桌上饭菜,却不再说话了。 李鱼释去一桩心结,这顿饭吃得甚是香甜。 紫鹃招呼四名婢女进来,将碗筷仔细收拾。临去之际,紫鹃忽然问道:“李公子,有句话奴婢不该说,却忍不住不说。向来真正的读书人,都懂得守经达权,李公子何苦当一个假道学呢?只要李公子稍微松口,早已享尽温柔,怎会在这琼瑶别院枯索寂寞呢?” 李鱼伸手一挥:“抱歉,我不想与你谈这些。请吧。” 紫鹃实实在在感觉到了侮辱,心头泛出一阵痛苦,竟似回到了断臂之时。这一瞬,她的理智决堤崩溃,再也克制不了汹涌思绪,大声喊道:“你不屑与我说话,为什么要假惺惺说让我砍下你的手臂?假道学,伪君子!” 四名婢女莫名其妙,全都低着头,小步快走,只怕触着紫鹃霉头。 谁想紫鹃步出半里之遥,忽然回过头去,遥望着那一座琼瑶别院,将那条缺了一段的衣袖狠狠一甩,心中发狠,却是无声留下了眼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几百个日夜的血泪,锥心之痛,刻骨之恨,竟会因为他一句话而烟消云散?为什么我会这样子的软弱,这样子的……犯贱啊!李鱼,李鱼!” 第188章 独抒性灵 且说李鱼听到紫鹃口中蹦出“假道学,伪君子”来,暗自发笑:“我这里不是虚情假意,她那里倒是口是心非。到底谁假谁伪呢?” 他懒得与紫鹃多说,一任紫鹃愤然离去,目光落在《东坡志林》上,漫想道:“假道学为世人不耻,然则世人每爱以己度人,颠倒黑白,真道学亦被视为假道学,真是一大可笑。 即以东坡而论,无端遭祸,一生不遇,犹能乐观自娱,高唱大江东去,吟啸一蓑烟雨。此中豁达,岂是为世人惺惺作态? 人之于世,自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而东坡曰‘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有此胸襟,即是天仙,恨不能一见也。” 李鱼复又想道:“屈子一片缱绻,虽遭流放而初心不改。‘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在他人以为大话虚言,在屈子却以生命践行誓言。真粹无瑕,卒有千古芳芷,何尝有一假字?” 想到此处,李鱼脑海中忽有一道紫电闪耀,竟是茅塞顿开:“唯其情真,故其诗妙。假若我的神思诀能融合此理,威力定可再上一层楼,或许便能够打破牡丹夫人所下禁制!但我要如何将神思诀与真情之道合二为一呢?” 要知神思诀之所以命名为神思诀,首重神思敏变,所谓“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 而梅花仙子胡绛雪在传授李鱼神思诀时,舍去神思两字,独推崇“境界之说”,认为境界第一,神思第二:“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 神思与境界,乃由前辈与名师传授李鱼心得精妙,故李鱼只须领会感悟,只须融会贯通,便可发挥绝大威力。 而如今这“真情之道”却须李鱼独自领悟阐发,好比开宗立派,不啻另行创造,其难度可想而知。 李鱼回想先前诸次大战,发觉每当自己真情流露,与古人诗词融二为一、甚至于自我情志凌驾诗词本意之上的时候,神思诀便威力大增。 但这种真情流露,只是出于感情激愤的偶然,多靠生离死别等激烈情感的迸发,而不能够在平时随意复现。 然而,若是真正贯彻真情之道,平日的招数也该有强劲威力,而不必每次等到穷途末路才有万夫莫当的浩大威力。因为每一刻皆有真情,平日普通的招数也贯彻着情感的流动,纵然稍有不如,也该有与生离死别近似的威力。 “然而,我该如何将平日不那么剧烈起伏的情感与神思诀融合起来呢?我该如何使得每一次施展神思诀,都有惊天动地的伟力呢?” 李鱼一时间找不到关窍,苦思一个时辰,依旧茫无头绪,恰似无法破解身上禁制一般。难道这一回也是先看点闲书解闷,不着急去解决难题吗? 此念微动,李鱼忍不住一拍脑袋,大喜若狂:“我真是呆了。神思诀乃是以诗词为根本,我若是参看前人如何论述诗词与真情,我加以引申至于神思诀,必能有所收获。 记得李卓吾先生著有一篇《童心说》,追求‘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我何不仔细一读?” 李鱼说看便看,自百宝囊中找到李卓吾《焚书》,再在《焚书》中找到《童心说》,当真如获至宝,细细品读起来。 这篇不算长的文章,李鱼直读了半个时辰,仿佛有醍醐灌顶,思路为之大开,却隐隐有所障碍未破,无法真正悟透至理。 “还差点什么,还差点什么……” 李鱼手托着腮,念头千回百转,忽而又想到了与李卓吾差不多同时的“公安三袁”,思忖道:“袁中郎最受卓吾先生影响,记得袁中郎曾提出‘独抒性灵,不拘格套’之说。只是我当年却没有细阅袁中郎文章,只知其大名而无真正研悟。” 也亏超轶神君搜罗广泛,当下李鱼又从百宝囊中找出袁中郎文集,仔细翻看。 他看到了“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看到了“性之所安,殆不可强,率性所行,是谓真人”,看到了“文章新奇,无定格式,只要发人所不能发,字法句法调法,一一从自己胸中流出,此真新奇也”,只觉真知灼见,扑面而来,好比是脱胎换骨,洗毛伐髓,李鱼疏瀹心灵而搜剔慧性,大有新观天地之感。 不知不觉已是两个多时辰过去,紫鹃虽恼恨李鱼的蔑视,却依旧亲自领着侍女送来饭菜,依旧将微笑挂在了语声中。 紫鹃曲意招呼,李鱼却如聋子一般,双目只盯着书卷,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紫鹃半寸。 紫鹃连唤三声都唤不动李鱼,自是心结气恼,嗔着眉头,偏不敢肆意说话,低声吩咐侍女将餐盒放下推出,自身找了个椅子坐下,将双眼直盯着李鱼,赌气想道:“你便是厌烦我,也得呵斥我一声吧,这样不闻不问,是何道理?” 谁想李鱼如老僧坐定,非但对紫鹃视若不见,对于饭菜香味亦是置若罔闻。转眼过去半个时辰,饭菜已是凉得彻底了,紫鹃目瞪口呆,却又不敢去打扰李鱼,思忖之下,只好轻轻走到门外,轻轻传下令去,让厨房时刻待命,以备李鱼之用。 紫鹃复又坐回老位置,抬眼望去,在专心致志的李鱼身上仿佛望见了光芒,蓦地一阵自惭形秽,竟是不敢多看,却又不舍得不看,犹豫之间,颇见为难。 天色暗将下来,紫鹃眉头暗皱,先起身点亮了一盏烛灯,怯懦着问道:“李公子,你是喜欢红烛的光芒呢,还是夜明珠的光芒呢,还是珊瑚灯的光芒呢?” 李鱼如梦初醒,仿佛是第一眼看见紫鹃,道:“姑娘在这里最好,请先别离开。”他收了书卷,却在屋中轻踱起圈子来,眉头时展时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居然主动要求我留下来?他想……对我做什么?”紫鹃猜不透李鱼心思,不觉芳心可可,虽然直觉上明白留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情,然而心底仍止不住一阵涟漪,连忐忑都带着一种甜味:“无论如何,他至少没有讨厌我……” 紫鹃的忐忑便这样漫无目的持续了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中,只见李鱼时而踱着圈子,时而停步不动,时而连拍手掌;只听李鱼时而叹息,时而哂笑,时而平地一声雷连呼“妙哉妙哉”;只将紫鹃一颗心扯弄得有些好笑,有些好气,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肆无忌惮,倒比梦中还要梦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紫鹃眼中的李鱼忽然放出光来。 不是幻想中的光亮,而是实实在在的光芒! 李鱼身上金光大放,心中更有一念彻悟:“人皆有情感,却只有诗人能将情感隽永表达,使一己之情,感染众人之情;使一时之情,辉映万古之情。 所谓独抒性灵,不拘格套,乃是自我真情的独特表达,无论何时都不模仿别人,都不被人左右,真正是我手写我心。神思诀之用,亦逃不出独抒性灵这四个字。” 金光闪动间,牡丹夫人所下的禁制豁然而解,不战而溃。更让李鱼振奋的是,神思诀更上一层楼,与胡绛雪所授神思诀同归而殊途,真正走出了李鱼创造体悟的一条修炼之路。 紫鹃被金光所慑,差点睁不开眼睛,惊问道:“李公子,你怎么了?” 话声未已,却见李鱼收敛了一身金光,手指如风,于数丈外虚点紫鹃咽喉,喝问道:“霜月仙子现被关押何处?请姑娘带我前去。” 杀气如剑,无可抵御。 紫鹃如坠冰窟,不但一颗心被冷透,连颤抖也被冻住,刹那中只是想道:“他留下我,果然没有好事,我早就想到了的……” 第189章 百身莫赎 紫鹃更诧异何以李鱼能如此迅速突破牡丹夫人禁制。李鱼又非火龙寺的和尚,从哪里学了这“顿悟成佛”的功夫? 只凭奇奇怪怪踱步拍手,只凭几句“妙哉妙哉”,不到一日功夫便功力大进。世上岂有如此便宜之事? 紫鹃只觉匪夷所思,如坠迷梦。但眼前的威压与杀气,又迫使紫鹃抛开杂念,留住清明,强自微笑道:“李公子说笑了。霜月仙子是仙客贵宾,例由夫人亲自招待。奴婢实在不知霜月仙子居处呢。” 李鱼冷眉一凝,杀气再递进一分:“不必狡辩。我一整日不见牡丹夫人,前后都是你在招呼。可见你被牡丹夫人倚为腹心,地位与其他侍女不同。你又怎可能不知霜月仙子被关在何处?” 倘若不经冷香观荒唐一夜,李鱼还不敢断定紫鹃知晓上官雁处境。偏偏冷香观中,李鱼无情折辱牡丹夫人,令牡丹夫人颜面丧尽。以牵连而论,牡丹夫人仇视李鱼当在上官雁之上。 既然牡丹夫人自己不来,而是命令紫鹃监视李鱼,那么对牵连不如李鱼的上官雁,牡丹夫人多半也不会亲自监视。 换言之,紫鹃既然承担监视李鱼之责,代表她在此桩事件中的职权超过其他侍女。不管是直接负责还是间接监督,紫鹃极有可能掌握着上官雁的讯息。 但这一切皆只是李鱼的推测,紫鹃本可搪塞抵赖。谁知紫鹃心中猛然窜起一股无名火,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冷笑道:“不错,我是知道的,但我就是不说,你要杀了我吗?呵呵。” 紫鹃将眉毛一挑,挑走怯弱胆寒,独剩下飞蛾扑火的挑衅:“你砍了我一条手臂,便说要用自己一条手臂偿还。你若是杀了我,是不是也要用自己的性命抵债呢?李公子,你爱杀便杀,可有一点,别再假惺惺了,假道学的样子真的令人作呕。” “呵。”李鱼回报以冷笑:“你我如今处于敌对立场,杀你,我问心无愧。” 在紫鹃的惊诧与沉默中,李鱼将剑眉一扬,扬起冷酷无情,演绎出狼顾虎视的狠厉:“我本想饶你一命,没想到,你却在努力激怒我。” 紫鹃禁不住娇躯一颤,却将眼帘快速眨了三眨,连同整个人都向前挪动三分,气息艰难而神态傲然,丝毫不惧袭身威压:“不吐露消息,要被你杀。泄露了秘密,要被牡丹夫人杀。反正是个死,还请李公子早点赐我解脱。” “别再玩色厉内荏的把戏,我已经没有耐心了。”李鱼的话语冰冷至极,仿佛带着森罗寒气:“像你这样的人,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不是吗?要不然,你早就砍下我的手臂,又怎会前倨后恭,敌意尽收?” 紫鹃强撑的意志一瞬间崩溃,兵败千里,束手待毙,彻彻底底没了生气。 明明穿着衣服,紫鹃却感觉自己浑身没有一丝,羞耻之中,更生绝望。 李鱼说得没错,紫鹃是贪生怕死,因为牡丹夫人而放下报仇之念,难怪会被李鱼看不起。 可是,可是,紫鹃之所以放弃报仇,不单是因为怕死,也是因为爱上李鱼啊! 清风居初见,那样的丑样子,却有慑人的光芒。余家集再见,已是光彩照人,在绝境中雄姿英发。琼瑶院独处,仇人的身份,敌对的立场,偏留下一段真挚的眼神。 虽然口中骂着假道学,但眼高于顶的少女,早将柔肠捻碎,再难以分清爱与恨的界限。 恨到极致,爱在心头,曾有过疯狂痴念,奢望从牡丹夫人手里分得一杯残羹,便只得一个温柔眼神也觉心甘,却在此刻被惊破山海残梦,天限地界,悬绝分明,梦幻泡影,终是绝望。 可是,可是,李鱼说得没错,紫鹃的确是贪生怕死的。 脸上失去颜色的紫鹃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道:“好!李公子,你先收了剑气,我带你去嘤鸣别院。” 李鱼此时功力大涨,不怕紫鹃脱逃,当即收了杀气,忽又心头一动,命令道:“你把绮罗香的地图给我一张。” “天琼宫的地图,我是拿不出来的,杀了我也没有。李公子是真的忘了,我只不过是一个伺候牡丹夫人的小丫头。”紫鹃的声音有些冰冷,借着烛光径自飘出门去:“跟我来吧。” 李鱼也不强求,一路仔细观察方位,默默记在心上。此时已是深夜,天琼宫内守卫不多。中间遇见三三两两侍女与仆妇,李鱼光明正大而过,众人则是低头行礼,无有多言。 紫鹃亦是默声不语,快步疾行,小半个时辰后,来到一座清幽别院前,倏然停步,方才回头道:“里面便是霜月仙子居所了。夫人一整日都在冷香观,天琼宫守卫松弛,今夜任你来去。却怕镜花水月空欢喜,逃来逃去,总也逃不出夫人的石榴裙。” 说罢,紫鹃也不管李鱼态度,猛地一甩那空了一截的衣袖,冷笑一声,与李鱼擦肩而过,快步离去。 李鱼对紫鹃并非全然信任,但紫鹃本就无关轻重,不必与她多作纠缠。至于上官雁是否真在嘤鸣别院之中,入内一探便知。 “眼前顾不得许多,便是阎罗殿也要闯将进去。” 心念动处,李鱼已推开院门,一眼见到烛影摇红,将房间中倩影印在窗纸上。 李鱼情不自禁低呼了一声:“上官雁!” “啊”的一声呢喃,房间里果然是上官雁! 呆坐在椅子上的上官雁,急不可耐站起身来,手持着烛台,飞身将门扉打开,见到了安然无恙的李鱼。 激动心绪,化作一霎无言。 还是李鱼先开口问道:“上官雁,你还好吗?” 李鱼说到“还好吗”三字的时候,语声不可抑制的有了变化,哪怕用理智强行控制,但语气还是忍不住的震惊、心痛与怜惜。 不必上官雁回答,借着通红的烛光,李鱼已亲眼见到上官雁的左右脸颊各涂有一个斗大的胭红色的“淫”字。 触目惊心的大字,敲骨吸髓的颜色,比阎罗殿十八般酷刑更加恐怖,瞬间将李鱼淹没于痛苦之海。 李鱼曾经设想过上官雁的处境,觉得上官雁就算是死,也会死得坦然,不会有扭捏儿女之态。他相信,无论何种折磨,上官雁都能坦然接下。 可是,当看到上官雁冰清玉洁的脸庞被刻上两个大大的“淫”字,李鱼再也不能坦然。 无论上官雁自己是否坦然,李鱼只觉天颓地陷,无法承受。 翻滚情思,冰凉心境,目光温柔凝注,掩不住百身莫赎的颤栗。 第190章 我会等你 上官雁冰雪聪明,已从李鱼目光中发现端倪,追问道:“我的脸怎么了?” 李鱼顿时一惊:“原来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遭遇!”连忙道:“没什么,我是在想,敌穴不可久留,早些脱身为妙。” 上官雁心下明白,却不追问,只眨了眨眼,情态有些扭捏:“我身上禁制尚未全部冲破,无法御气飞行,只能……” 李鱼不假思索道:“你趴我背上,我背着你走。”说着,就在门口转过身,蹲下腿,半曲着腰背。 “咣当。” 顾不得轻拿轻放,上官雁赶忙将手上烛台放在桌案上,然后双手挽向李鱼脖颈,身子也顺势轻轻贴近李鱼腰背。 李鱼并不回头,柔声道:“你搂紧些,我要腾云而上了。” “好。”上官雁低低应了一声,果真将身躯挨得紧紧的,连同眼睛也偷偷闭上。 李鱼双手抱定上官雁,冲天而起,虽不见绮罗香追兵赶来,却不敢掉以轻心,狂催真气,极运彩云追月诀,在星汉间如电驰骋,只听得风声啸啸,似在雪潮逆浪中行。 飙驰憎冷,清夜嫌寒,上官雁却无一点凉意。她闭着眼睛,不禁想起当日在秋鸣山,是她让无法御气的李鱼抱紧一些。而今调转过来,反是她把李鱼抱得紧紧的,全心全意的信赖着李鱼。 如此亲近的距离,如此温暖的感觉,便在魂梦之中也不敢奢望。想不到,一场杀劫,一次逃难,竟与动摇心旌的旖旎不期而遇。 然而,上官雁毕竟忘不了李鱼先前的震惊目光,忍不住一缕忧思,一番闲愁,一段恐惧。 她分明已嗅出不祥的气息,却又强自劝解,不让这份忐忑惊扰了此生难得的温暖,痴痴想道:“那有什么关系呢?至少我和李鱼都还活着,不是吗?” 李鱼疾飞八万里,确定无人追赶,便将速度略微放慢,目光逡巡,不多时落在一个湖泊边上,将上官雁小心放下,柔声道:“上官雁,你来看这湖水。” 上官雁心头猛跳,尚未站直身躯,先侧头往湖水中望去。夜色深沉,星光黯淡,但在湖面之上依稀见到光亮,见到一抹醒目的红。 “呀!”上官雁惊呼一声,忙不迭跑到湖边,定睛细瞧,才发现并不只是一抹红色,而是两抹红色,两个斗大的占满脸庞的“淫”字。 上官雁嘴唇微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李鱼沉默无语,隔着数丈远,低着头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却听上官雁忽然笑道:“湖中并无宝贝,只有我的丑样子。好个李鱼,你居心不良!” 李鱼越发心痛,故作平静道:“既知是丑样子,为什么你还不赶快洗洗脸?” 牡丹夫人的手笔,当然不是普通湖水能够抹消的。 上官雁尝试无果,叹道:“难怪那房间中竟无一块镜子,连侍女也是放下饭立刻就退出去。显然,牡丹夫人是要给我一份大惊喜。 但她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呢?看来,你这一天一夜过得比我艰难。” 李鱼佩服上官雁敏锐心思,走到上官雁身边,道:“我非但安然无恙,而且因祸得福。所以,你该先说你的遭遇。” “我一醒来就在那小院中,一整天没见什么人,也不知道脸上的字是什么时候涂上的。看侍女穿着、食盒样式、屋中摆设,我猜出所居乃是绮罗香天琼宫,却不知绮罗香囚禁你我的用意。 我向侍女打听你的下落,她们是一问三不知。我只好先求冲破身上禁制,哎,虽有困神锁覆辙在前,我运功一天,只冲破六十一处经脉,禁制之处尚有十之二三,多亏你……” 李鱼摇了摇头,道:“禁制牵连经脉共有七十二处,你还说剩十之二三,未免太谦。我连一处经脉也没弄明白,所幸机缘巧合,我的神思诀再上一层楼,才能以蛮力破之。不然,要说谢的人该是我才对。对了。我先助你打破所有禁制吧。” “你呀,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莫不是在想着编一套像样的谎话?”上官雁展颜一笑,却是盘腿于地,运起摘星楼“归元诀”来。 李鱼伸出两只手掌,抵在上官雁后背,神思一运,掌上真气伴着热力直透而入。 上官雁本已成功在望,得此雄浑真气之助,自是事半功倍。只是运功一周天,上官雁修为尽复,早将身躯一扭,挣脱开李鱼手掌,笑道:“好啦,该是你说桃花劫啦。” 李鱼也不隐瞒,将牡丹夫人自荐枕席、缠情冷香发作、理智战胜邪念诸节一一说与上官雁。 上官雁拍手称赞道:“仙林传言,牡丹夫人乃是第一绝色,你竟能心如铁石,真正千古奇人!柳下惠复生,不过如是。但你也太过绝情,辜负春宵,更辜负了牡丹夫人一番美意。” 李鱼心中又是一痛:“上官雁脸庞被辱,若无其事,但她心底是不是真的波澜不惊呢?” 这时也无暇计较许多,李鱼神态郑重,对上官雁道:“我的桃花扇还失落在绮罗香,现下便要回返绮罗香。上官雁,你先行回摘星楼罢。” 上官雁摇头道:“牡丹夫人稳坐钓鱼台,你现在回去,岂非正中圈套?还是从长计议。” 李鱼断然拒绝:“不行!我等不了!” “李鱼啊李鱼,刚刚夸了你,现在却忍不住想要骂你。”上官雁又摇了摇头,将脸对准李鱼,将目光直视着李鱼,语气亦透着失望之意:“当初你脸庞被毁,我何尝有过介怀?不但是我,唐柔雨、张羽、青衫客,连那薛小妹都不曾放在心上。 而今,我不过脸上被涂写了两个字,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容貌不过皮相,你我论心相知,还在乎形骸吗?你怎么糊涂起来? 若说行走仙林不便,我带个面巾,带个面具,带个轻纱,也就是了。再不然,慢慢寻访神医良药,总归有解救之法,何必急在一时呢?” 上官雁的眼中还有许多话未说,李鱼的回答却只有八个字:“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掷地有声的话语,如一场无可抗拒的洪流,冲散了上官雁的千言万语。 上官雁本来想说,李鱼太过冒失,以一人对抗整个绮罗香,对抗绝顶高手牡丹夫人,实乃以卵击石,有败无胜。 上官雁本来想说,李鱼万里迢迢赶回仙林,是为了参加万仙大会,是为了神罚岛大计。而今会期已近,李鱼却要重履虎穴而不自惜身,实乃不顾大局,前功尽弃。 上官雁本来想说,李鱼心心念念便是重见胡绛雪一面,一叙别情。而今有机会与胡绛雪见面,偏要无端生波,走上绝路,实乃叶公好龙,徒呼负负。 上官雁本来想说,如果一定要现在去,上官雁要与李鱼共同进退,生死与共,多少有个照应。像李鱼这样单枪匹马,独逞意气,实乃辜负知己,愧对良朋。 可是,上官雁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望着李鱼,强忍住眼中的泪,重重应了一声:“好!” 情动于中,不得不发,所以每一件事都会全力以赴。 李鱼从来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李鱼能拒绝牡丹夫人,所以李鱼还要去找桃花夫人。 唐柔雨都知道李鱼“义无所疑”,若是上官雁再行劝阻,那才真是辜负知己,愧对良朋。 但是,上官雁并不想先回摘星楼,也不想单独前往疏影阁,她对着李鱼的背影,大声喊道:“我会在秋鸣山等你,然后,我们一起去疏影阁见胡姐姐!” 秋鸣山,那是李鱼与上官雁初见的地方。 李鱼身形一滞,心中忽然泛上两句诗来:“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这一次重返绮罗香,多半是荆轲刺秦,一去不返。 但李鱼头也不回,只重重应了一声:“好!”身形如飒沓如流星,倏忽已失踪迹。 第191章 无可奈何 超轶神君着意仙林,特命高人绘制了最新形势的仙林地图。此图较之胡绛雪所赠的仙林舆地图要精细许多,虽然缺略天琼宫内部布防,但天琼宫外部及周边地形皆详有备注。 李鱼收了地图,无端叹息一声,继续御风而行。行到天琼宫万里之外,却见一队身穿牡丹绣衣的女子手提灯笼,于云端翘首以盼:“李公子,夜深路迷,奴婢等愿为前驱。” 李鱼霍然而惊,忖道:“牡丹夫人既有准备,趁夜暗袭的计划已是行不通了。”来到绮罗香女子近前,随口问道:“你们怎知我会从此经过?” “夫人派出百支队伍,四面八方等候着公子。只要公子往天琼宫而来,万没有碰不到的道理。”领头那女子眼波倩然,玉靥羞上红嫣:“奴婢等最是有幸,得以一瞻公子风采。” 李鱼微笑道:“牡丹夫人有心了。劳烦诸位姑娘前头引路。” 李鱼离开天琼宫之际,各处灯火幽暗,雅静娴淑。李鱼重返天琼宫之时,各处金碧辉煌,雍容华贵。 此时离破晓还有一段时间,李鱼眼中却是霞光万道,瑞气千条,直如来到九天仙宫,不免目眩神迷,叹为观止:“地图上说天琼宫占地豪阔,俨若城池。俯瞰亲历,才知城池两字如此贴切。” 却另有四名绮罗香女子飞身近前,引着李鱼在低低的云间穿梭。 大约一炷香时间,李鱼已瞧见“云月楼”的踪影,便劝住前面的女子:“不必带路了,我自己下去。” 四名女子齐声应道:“是。”侧身让开道路,又齐望着李鱼背影发呆。忽然一人低低道:“夫人大张旗鼓,等于对众人宣布……”另一人急忙截住话头:“噤声!咱们可不比紫鹃那贱人,仗着夫人宠爱,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另一人却笑道:“贱人得罪了李公子,现下正慌得不行呢。秋后的蚂蚱,嘿,且看它……” 李鱼闯入云月楼三楼,已听得冷香观内牡丹夫人曼声吟道:“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 李鱼暗中冷笑,径直闯入房间,却见牡丹夫人端坐于蒲团之上,玉云帚静静横放在腿膝间,手中拿着疏影阁千年承传的秘宝桃花扇,正自呆呆出神。 似是刚从迷梦中惊醒,牡丹夫人霍然抬头,喜滋滋叫了一句:“李公子,你果然来了!”她赶忙将云帚移到一边,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听紫鹃那丫头说,李公子晚饭还没用过,我这就命人……” 李鱼断然喝止道:“不劳夫人费心。夫人既算准我会到来,当然知道我的来意。” 牡丹夫人这时并没有穿着道袍,而是穿着一件粉红宽松袖衫,搭一件镶着淡黄边的齐胸粉红裙,连那一条系带亦是粉红色,配以牡丹夫人脖颈间冰肌雪肤,恰似桃花于雪中盛开,树缀琼英,灼灼逼人。 此际听到李鱼答言,她眉目间现出幽怨之色,语调由热切转为了幽冷:“你当然是为了化消霜月仙子脸上的字而来。你很害怕,那两个字中蕴含奇毒,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夺去霜月仙子性命。你可以放心了,那并没有毒的。” 李鱼心中一动,直接问道:“听夫人的语气,果真有化消字迹之法了?” “你我势同水火,你连我一碗饭都不肯吃,就算有解救之法,我为何要告诉你呢?” 李鱼伸出手一扬:“就凭我的神思诀。” “噗嗤。”牡丹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李公子修为大进,便视天下无人了吗?我虽不敏,自觉对付公子尚是有余。更何况,”她一扬手中桃花扇,“刷”的打开了扇子,妩媚而又端庄的一摇:“连趁手的兵器都在我手上,赤手空拳的你,怎敢夸下海口?”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也许,结果会有所不同。”李鱼沉声道:“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叹息,今日是也。” 一股神光自李鱼眼中迸现,不是鱼死网破的虚张声势,而是言出必行的挥洒自如。 李鱼真就这么自信? 牡丹夫人的眼神与李鱼的眼神正面交锋,只觉剑光映寒,漫天漫地飞袭而来,竟自心中一惊。这一惊之下,更见那剑光中扑腾出一条张牙舞爪的神龙,傲气峥嵘,威压睥睨,不由得心下着慌,顾不得示弱怯阵,当即偏开了目光。 李鱼正自准备出招,牡丹夫人早已叹道:“不必试了,我认输了。” 李鱼闻言收了杀气,却无如释重负之感。牡丹夫人不比紫鹃,绝不会轻易屈服的。 果听牡丹夫人道:“我心中存爱你之情,出招必不能尽全力。而你怀必死之志,神思诀威力大增。此消彼长,败给你并不算太冤。但你利用我爱你之情,未免胜之不武。” 李鱼皱眉道:“夫人既已认输,便请说出解救之法,不然……” “不然就杀了我吗?”牡丹夫人丝毫不惧李鱼的威胁,一双眼睛灵动连眨,漫不经心道:“你此刻要的不是我的命,而是霜月仙子脸上的字消失无踪。杀了我之后,可就再没有一人能够恢复那花容月貌了。” 李鱼本以为此行有一场恶战,谁知道牡丹夫人绵里藏针,不必刀光剑影,便叫他犯难踌躇。 牡丹夫人这样一个人,绝不是轻易可以对付的。 李鱼暗地将拳头捏紧,忽然计上心头,板着脸,怒气冲冲道:“夫人,你不在乎性命,我也不在乎性命。但若你还不说出解法,我拼死也要划破你的脸蛋,让你也尝尝毁容的痛苦!哈哈,仙林第一美人,今日便要易主了!” 牡丹夫人无耻阴毒,竟会想出在上官雁脸上刻字的歹毒法子。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是依样炮制,牡丹夫人定会恐惧不安。 这一次,李鱼的威胁果然有了效果,牡丹夫人果然脸色大变。 但她不是李鱼想象中的服软,而是怒气勃发,桃花扇直指着李鱼的鼻子,寒声说道:“李公子,我劝你不要动这个念头。我的脸若是有一分损伤,霜月仙子这辈子就别想见人了。” 李鱼顿时沉默了。他不在乎牡丹夫人的脸,但是他在乎上官雁的脸。所以他根本不敢冒险。 望见李鱼不知所措的样子,牡丹夫人嘴角浮现出笑意,笑意中又带着苦涩,叹息道:“李公子,你不该回来的。你的软肋被我抓在手中,你怎么能反过来威胁我呢?可是,你毕竟还是回来了。她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就算毁了容,你还是这般爱她吗?” 李鱼无言以对。他凭着一腔血气,回到了虎穴,可是又能改变什么呢? 牡丹夫人莲步靠近李鱼,又是一叹:“天下事皆有破解之法。譬如我在你身上的禁制,你一天便可破解;譬如霜月仙子脸上的字,我随手便可以破解。唯独情爱之事,却是无可奈何。不论是修为天下第一,还是美貌天下第一,都无可奈何。” 李鱼恍如梦醒,冷笑道:“夫人的话大有道理,夫人的人却大有问题!我与上官雁之间,并非男女情爱。夫人与我之间,更非男女情爱。 在夫人眼中,我不过是一项玩物,必欲占有而后心甘。倘若我没有这张脸,夫人还会纠缠我吗?正因为我只不过你的玩物,所以你才会大玩把戏,利用上官雁来逼我就范,来满足你那肮脏的占有欲。” 牡丹夫人哈哈大笑,将桃花扇摇了又摇:“李公子,你若是没有那张脸,我自然不会纠缠你。若是你先前那副尊荣,我自然瞧都不会瞧你一眼的。 可谁让你现在长了这么一张脸呢?要不然,你赶紧毁坏自己的脸来威胁我,看我会不会心疼心软,会不会马上把破解之法告诉你?” 李鱼心下明白,冷冷道:“若是我的脸真毁了,那就没有了交易价值,上官雁的脸也就无法恢复了。” “你说到了交易这个词,那就直截了当,谈谈交易吧。”牡丹夫人眼波含情,娇俏流转:“只要你与我共赴鸳鸯帐,极享残夜温柔,我便放霜月仙子一马。” 第192章 信得过你 说话间,牡丹夫人与李鱼已离得很近。 略微倾斜的身躯在邀请,凤求凰载歌载舞,情意绵绵;肆无忌惮的眼波在玩味,猫吃鱼翻来覆去,趣味多多。 “答应这桩交易,你才能如愿。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李鱼既肯为了上官雁去而复回,便代表李鱼已有了牺牲的觉悟。 牡丹夫人十分笃定:无可奈何的李鱼,在艰难取舍后,将遵循着她的意志走上注定的宿命。 然而李鱼并不曾艰难取舍,身体飘然退开三丈,哂笑道:“痴人说梦,夫人难道已忘了昨夜的耻辱?” 牡丹夫人的笃定,就好像打水的水桶,噗通一声掉入井里,再拉不上来。 她算准李鱼有情有义,她料定李鱼为爱痴狂,可是她依然错看李鱼的心。 “为了上官雁,你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为什么竟拒绝我的条件?”牡丹夫人满脸诧异,虽然不想表现得如此软弱,却终于忍不住出口询问。” “上官雁若是知道我如此牺牲,她一定不会开心。治好了她的脸,却只能加深她的痛苦。夫人觉得,我会做这样的傻事吗?” 牡丹夫人睫毛颤动,一霎沉默,一霎懊悔。 她果然大错特错,竟将李鱼当成话本故事里那些无知的少女。为了解救情人而不惜失身,这样的荒唐事,李鱼当然不会做。 可怜她自诩得计,终只是扮演了跳脚的蠢蛋,又是一番自取其辱。 然而心中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又迫使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要流血五步,霜月仙子若是知道你死了,她会开心吗?她不痛苦吗?你的话,实在可笑。” 李鱼心中亦不禁泛起叹息,却将眉毛一扬,既是回答牡丹夫人,也是回答内心:“今日我若是不来,我一定不会开心。上官雁任由我前来,我知道的,她为了我能够开心,已勇敢承担了痛苦。” 牡丹夫人脸色又是大变,身躯禁不住一阵寒意,忽然咬了咬嘴唇,桃花扇撒手一抛,丢向李鱼:“如此说来,你是生是死,她脸好脸坏,都无关紧要。你来了,她放你来了,这才是最紧要的。” 牡丹夫人霍然转过身去,叹道:“李公子,你说你与霜月仙子之间,并无情爱,这话我现在有些信了。呵,但我仔细一想,忽然又觉得这话不可相信。” 李鱼伸手接住桃花扇,只知与知心老友一叙别情,无暇与蛇蝎美人探讨心事。 牡丹夫人径自坐在蒲团上,背影冷淡,萧索一挥衣袖:“罢了,今日你对我无可奈何,我也对你束手无策,你走吧。” 李鱼实不愿无功而返,望着牡丹夫人粉红色的背影,不免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 以形势而论,牡丹夫人肯他放离去,已是手下留情,该当庆幸此行有惊而无险。但以结果而论,他与上官雁皆担着苦痛,到头来只是空跑一趟,实在有些不甘心。 李鱼正自敛眉沉思,陡闻牡丹夫人轻叱道:“李公子,你太目中无人了!我已下了逐客令,你怎敢置若罔闻?莫非,真要用你的血弄脏冷香观吗?” “我……”李鱼苦思无策,只觉狼狈不堪,竟是无言以对。 牡丹夫人说的没错,今夜两人都是失败者。如今李鱼徘徊不去,更是输了风度,在失败中再输上一段颜面。 到此地步,李鱼只好咬了咬牙,向着牡丹夫人的背影告辞道:“夫人,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哼,你且站住!”牡丹夫人一声冷喝,阻止了李鱼的身形:“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有断绝念头,还想着找我讨要解救霜月仙子之法。” 但见牡丹夫人又从蒲团上站起,缓缓转来身来,秋波一递,幽怨无限:“我为了救你,已与森罗狱、伐罪盟、灭魂殿扯上嫌隙。我虽然不怕他们,总是麻烦不小,难免一地鸡毛。而今你非但不能顺从我,反要从我手中获得解药。天下的便宜,不能都让你一人占尽吧。” “救这个字,居然能从夫人口中说出,我还真是没想到。莫非我还要感谢夫人不成?” “恼我也好,恨我也罢,但至少我没有狠心杀掉你和霜月仙子,不是吗?”牡丹夫人伸手一扶云鬓,轻纱滑然褪却,皓腕凝雪,耀耀生光:“我就算有心替霜月仙子消灾抵难,也得收获些什么,不然,岂不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鱼心潮起伏,忽然涌起一念,当机立断,身形主动向牡丹夫人靠近两步,问道:“夫人可听说过七玄珠的传言?” 牡丹夫人神色一变,眼中放出光来:“相传七玄珠强大无匹,能让人一步登天,更能让人一步成仙,真正长生久视。李公子为何突然提起这仙林最神秘之物?” 李鱼沉声道:“如果,我告诉你七玄珠之一火玄珠的下落,你是否不再有竹篮打水之感?” 牡丹夫人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火玄珠天下至宝,我当然会满意的。李公子,你这般说法,似乎你知道火玄珠的下落?” 李鱼点了点头:“不错,看来你我能够达成交易了。你先把解救之法告诉我,再派一个心腹手下随我离去。待我确认上官雁恢复无恙,便把火玄珠的下落告知于你的心腹。” “自古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李公子这提议,也太占便宜了。先不说你是不是真知道火玄珠的消息,就算你真知道火玄珠下落吧,一旦霜月仙子恢复容颜,你还会老老实实告诉我这等机密吗?” 李鱼皱眉道:“既然夫人不肯信我,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告辞。” “噗嗤。”牡丹夫人娇声一笑,花枝颤动,直如被春风摇动一般:“李公子,你可真开不起玩笑!要等霜月仙子恢复容颜才告诉我消息,还不肯告诉我本人,分明是你不信任我嘛。罢了,你不肯信我,我却信得过你。 告诉你吧,霜月仙子脸上的那两个字,只需要涂抹冷香膏,清水洗净即可。” 李鱼追问道:“冷香膏在哪?” “你太也猴急。”牡丹夫人掩嘴而笑:“冷香膏我早就备下了。”她将身躯向前一挺,笑道:“冷香膏就在我胸间,你自己来取吧。” “这是什么话?”李鱼心中腾然窜起怒火,强自忍耐,冷冷道:“劳驾夫人拿出冷香膏来。若是夫人再不表现诚意,便要错失火玄珠的机缘了。” “是谁没有诚意?唾手可得,却不肯伸出手来。呵,枉我还相信你了。”牡丹夫人说变就变,态度瞬间冷如寒冰,拂袖转身,又往蒲团坐下:“是你在要冷香膏!难道还要我热脸贴冷屁股不成?” 第193章 竭尽所能 牡丹夫人摆出一拍两散的架势,李鱼唯恐鸡飞蛋打,只得再行忍耐,不在小节上纠缠:“夫人教训的是,我这便伸手来取。” 李鱼主动向牡丹夫人挨近,牡丹夫人却是不置可否,身躯不动如山,连口鼻气息也不曾一动。 转眼间,李鱼已站在牡丹夫人身后,不独浓香醉魄,更感温热袭身,咬了咬牙,复又提醒道:“夫人,我要伸手了。” 牡丹夫人嗤笑道:“只取个药膏,也这般婆婆妈妈。”这一声笑,引得云鬓上“金步摇”步韵轻晃,好一似婀娜细柳随风舞,情味动人至极。 牡丹夫人乃是唐国装束,衣衫甚是宽松。李鱼人本高大,此时又是居高临下,一眼望去,无可避免的香雪扑面,玲珑影绰,比之昨夜所见,更觉惊心动魄。 奈何李鱼心如枯木,虽眼中见得奇景,心中并无波澜。 他眼疾手快,闪电般一取,脸上却意外现出惊怒之色,一霎迟疑后,不得已再行一探,仍是一无所获。 “你在耍我?” 李鱼的手急匆匆跳将出来,带出了绮香,却带不出冷香膏来。 杀气如潮的氛围中,牡丹夫人身躯不动,只转过头来,目视着盛怒的李鱼,不慌不忙道:“你连我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还谈什么交易呢? 我早和你说了,只羡鸳鸯不羡仙,难道会在乎区区火玄珠吗?你自己利令智昏,怎么反怪起我来?” 李鱼本是满腔怒火,被牡丹夫人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实是无从反驳,更无法怪罪牡丹夫人戏耍之举。 他之所以想到用火玄珠的消息来交换冷香膏,一方面是因为火玄珠对修炼之人有足够的吸引力,唯有火玄珠能让牡丹夫人动心。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忘不了牡丹夫人施加在上官雁和他身上的折辱,已下定决心,要向牡丹夫人报仇雪恨。 在李鱼想来,火玄珠在他体内的消息,就算告知牡丹夫人,也没有什么区别。牡丹夫人不会轻易向旁人透露火玄珠的消息,而他本来就要与牡丹夫人一决生死,根本不惧牡丹夫人的追杀纠缠。 可是李鱼没想到,牡丹夫人居然不在乎火玄珠。 就好像当日的上官雁,牡丹夫人居然不在乎火玄珠。 就好像当日的赵月儿,牡丹夫人居然不在乎火玄珠。 火玄珠虽是凶物,但在仙林中却被视为珍宝,乃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奇物。 可是上官雁、赵月儿、牡丹夫人,一个个都不在乎火玄珠,仿佛火玄珠真的一文不值。 火玄珠此刻若是还有意识,它是不是感觉委屈,感觉惭愧,感觉天塌地陷? 但现在感觉惭愧的是李鱼。 无论如何,李鱼的确错看了牡丹夫人,他也没有其他可以与牡丹夫人交易的东西。 所以,李鱼只能收敛了怒气,对牡丹夫人惭愧道:“告辞。” 牡丹夫人截口道:“李公子且慢,其实我刚刚已做出让步。你没有听懂我的话吗?你不肯与我共赴鸳鸯帐,但你仍有可以交易的东西。” “你说什么?”李鱼搜肠刮肚,还是想不出牡丹夫人所指为何,只得直接询问:“夫人有话直言,不必遮遮掩掩。” “男人和女人说话,若是都直来直去,那就太无趣了。”牡丹夫人纤手一指旁边蒲团:“李公子站了许久,也不觉得累的。先坐下来,听我说一个故事。听完了故事,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牡丹夫人的手段,绵里藏针,柔中带刚,当真叫人难以应付。 到了此际,李鱼不得不服,只得言听计从,默默将那只蒲团与牡丹夫人拉开了些距离,方才盘腿坐下。 牡丹夫人掩嘴一笑,娓娓道来:“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当然多少年都不重要,且说仙林中有一位修为高深的女宫主,她叫什么名字呢?我也忘了,姑且就叫她牡丹夫人吧。” 李鱼耸然一惊,想不到这个故事居然和牡丹夫人有关。莫非牡丹夫人想借故事之名,述说如烟往事吗? 牡丹夫人目光敏锐,将李鱼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嘴巴一努,笑道:“有一天啊,牡丹夫人带着她五岁的儿子……” 听到儿子两个字,李鱼又愣住了。显然这个故事并非他想象的那样,而牡丹夫人明显是故意为之。 只听牡丹夫人继续道:“来到一个湖泊边,牡丹夫人伸手一招,不知从哪里招来一座小山峰,砰的一声掉落在二人面前。 牡丹夫人对儿子说:‘儿啊,你从小开始随我学道术。现在你试着把这座山峰给我移到湖对岸去。’ 儿子对牡丹夫人言听计从,赶忙去施展道术,想要把这座山峰给移到湖对岸去。 可是,儿子年纪幼小,学艺未精,虽然用尽了全力,气喘吁吁,焦头烂额,直试验了两个时辰,还是不能将山峰移动分毫。 终于,儿子扛不住了,对牡丹夫人说:‘娘啊,我搬不动这山峰。’ 牡丹夫人摇头说:‘不,你之所以搬不动山峰,是因为你没有竭尽所能。’ 儿子一听,十分惭愧。他认为自己让牡丹夫人失望,所以他支撑起意志,站稳了小小身躯,不断对着山峰施展道术。一次次失败,他却还是保持着意志。 又过了一个时辰,山峰纹丝不动,儿子却累倒在地上,神识衰竭,气若游丝,只剩半口气了。” 李鱼忍不住追问道:“莫非那牡丹夫人有着深仇大恨,所以要这么残酷训练儿子?” “大错特错。”牡丹夫人直直盯着李鱼,目光中若有叹息:“那儿子与你所想一般,总以为牡丹夫人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要磨炼他。 你们都喜欢把责任归揽到自己身上,其实呢,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时,牡丹夫人问儿子道:‘儿啊,你真的竭尽所能了吗?’ 儿子满脸沮丧,满脸痛苦,却只能哭着说:‘娘啊,我让你失望了,我真的搬不动这山峰,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牡丹夫人笑了,她把儿子抱在怀里,笑呵呵说了一番话。李公子,你猜牡丹夫人说了什么?” 李鱼神思急转,却仍是猜不到牡丹夫人说的什么话,更想不明白牡丹夫人说这个故事的用意。 第194章 等很辛苦 李鱼心中本无答案,但瞧见牡丹夫人秋水般眼波,心中忽然有了想法,试探着问道:“莫非那牡丹夫人笑着安慰说,今天失败了,明天再努力,水滴石穿,铁杵成针,总有一天,总会有能力搬动山峰。这个故事,是不是想说坚持的道理呢?” 李鱼坚持要为上官雁取冷香膏,牡丹夫人坚持要收服李鱼。 今夜的两人,虽然都是失败者,但若是有人能够坚持下去,总有一人会是胜利者。 到那时,今日的失败就微不足道了,就好像故事中的那个儿子,回首往事,并不会因为当年搬不动山峰而难堪。 吾志所向,愈挫愈勇。坚持到底,这本来就是李鱼的人生哲学。 谁知道,牡丹夫人又摇头大笑,还将玉云帚轻轻挥向李鱼的脸。虽然两人隔着不少距离,但那云帚丝线已堪堪碰到李鱼的鼻子与嘴巴,将一股子奇香送入李鱼心田。 “你说的与那位牡丹夫人说的,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也难怪你想不出法子来。罢了,我也不来为难你。”牡丹夫人为李鱼解释道:“牡丹夫人笑着对儿子说:‘儿啊,你听着,你并未竭尽所能。 你一定觉得很委屈是不是?可是,你还长着一张嘴啊。 你只要张张口,对我说一声,娘啊,我搬不动,你帮我搬掉山峰可以吗?难道娘会不帮你吗?你只要张嘴,轻而易举就能解决问题,你为何不这么做呢?’ 李公子,你现在明白我所说的交易是什么了吧。你是否竭尽所能了呢?” 李鱼浑身一震,一时间只觉得牡丹夫人的话大有道理。 人生于世,总有势单力薄,孤苦无助的时候。寻求他人帮助,本就是度过难关的一大法门。 当初在神罚岛,若不是与上官雁、唐柔雨、张羽等人联手,李鱼根本无法坚持到底。 但唐柔雨众人,在当时都是同盟伙伴,所以李鱼不必开口请求。而今李鱼与牡丹夫人势成水火,势必开口哀求,方能够缓和双方关系。 但是一句轻飘飘的哀求,真的胜过火玄珠的消息,真的能让牡丹夫人交出解药吗? 却听牡丹夫人笑着道:“李公子,我当然不是要你喊我一声娘,但你好歹要真心实意求我一句,别弄得你我是敌人一样。 我对你从没有怠慢,可你动不动喊打喊杀,血流五步什么的,真是叫我灰心难受。” 李鱼又是心神一颤,少不得照着那故事依样画葫芦,放软了语态,恳求道:“夫人,请给我冷香膏吧。” 牡丹夫人啐道:“哪有求人却不知道对方名字的道理?”她也不为已甚,尚未等李鱼说话,便先低低说道:“我姓赵,单名一个雨字。李公子可以唤我雨儿。” 为了上官雁,李鱼虽心中万分不愿,此际亦只好低下头去,无奈唤道:“雨儿,请将冷香膏给李鱼吧。” 赵雨满脸春风,连声应道:“好哥哥,你的要求,雨儿怎会不答应呢?你瞧,这就是冷香膏了。”说着,她已从百宝囊中取出了一个陶瓷小罐,递到李鱼面前。 赵雨的年纪比李鱼大上不少,但她口中这一声“好哥哥”,竟是自然而流,毫无阻塞,好似天经地义一般。 茵茵细语,宛转多情,只怕连铁树听后也要开花。李鱼却是暗觉恶心,收好冷香膏,冷冷道一声:“多次夫人,李鱼告辞了。”说着,便往屋外而去。 赵雨既不阻拦,也不起身相送,只坐在蒲团上,曼声喊道:“好哥哥,你得空可别忘了来找雨儿呀。” 李鱼已如五更风一般,叨扰一阵,便即消失不见。赵雨却在蒲团上痴痴而笑,大有得意之情。 她呆坐了半晌,忽然打开了房门,传声道:“把紫鹃叫来。” 少顷,紫鹃匆匆来到冷香观,一进门先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赵雨拍手大笑道:“紫鹃,你知不知道,刚刚我编排故事,把李鱼当成儿子了,你说好玩不好玩?” 紫鹃满脸诧异,只不敢随便搭话,低着头,只敢打量着眼前那单薄的地面。 赵雨却是不以为怪,复又问道:“我费尽苦心,调试捏合了十五种奇香,才在上官雁脸上涂了两个字。现在又把解药给了上官雁,紫鹃,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紫鹃思绪万千,大着胆子道:“奴婢愚钝,是不是上官雁并非李公子心爱之人,所以夫人……” “果然只有你懂我,你起来吧。”赵雨心怀大开,笑道:“你放脱上官雁,无罪而有功,不必自怨自艾了。你不如说说,李鱼心爱之人又是谁呢?” “这个,奴婢可说不上来。”紫鹃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倒出心中疑问。 “你肯定在想,我为何放任李鱼离去?你不懂的。”赵雨将手心对准窗户,虚空一抓,笑语清脆:“爱的对面并不是恨,而是冷漠。恨,其实是通向爱的必经之路。如今李鱼有我这个娘在,他是再也忘不了我啦。” 赵雨踌躇满志,却不知紫鹃在心中叹息道:“谁说我不懂这个道理了?可笑,可笑!”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目前读者56人,比上月少25人。 有人劝我,这书没希望了,别写了。有人笑我,我就要看盗版,看到书烂尾为止。 所以我决定,5月开始,每个月更新10章。本书不欢迎盗版读者,书只为订阅读者而写。 李鱼御气急行,向着秋鸣山疾驰而去。 他不知道手上的冷香膏是不是管用,他也无法断定冷香膏是不是蕴含其他阴谋,但他有一种预感,这一次似乎可以相信牡丹夫人。 红日跃出,朝霞明艳,李鱼终于来到了阔别已久的秋鸣山,来到了生活多年的秋鸣山山顶。 那里,是上官雁在等他!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可是在上官雁这里,却好像过了数个生涯。 等待,本来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等一章更新很煎熬,等一声道歉很艰难,等一人赴会很辛苦。 但等待,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弹尽粮绝时,等来援兵天降;山重水复时,等来柳暗花明;劫波渡尽时,等来相逢一笑。 如果一个人还有资格等待,其实已是一种幸运。 就好像上官雁,她餐风露宿,已经在秋鸣山顶等了数个时辰。 她以为自己还要等上十个时辰,等上十天,等上一辈子。 她明白的很,也许这辈子永远等不到李鱼了。 无论是在秋鸣山,还是在仙林,她都等不到了。 所以,当她眼中突然出现李鱼的身影,她的心胸充塞着快乐。 “李鱼,我等到你了!” 过往所有的痛苦,未来所有的伤心,都不敌这一瞬间的快乐。 第195章 郎才女貌 上官雁听李鱼讲完经过,手拿冷香膏,道:“牡丹夫人不过是要羞辱我,目的既已达到,当不会再行诡计。过犹不及的道理,她身为钓鱼高手,自是深得三昧。” 李鱼听上官雁语打机锋,脱口而出道:“你怎又开起玩笑来?” “我是怜你一番辛苦。”上官雁眼眸流彩,将心声直接道出,忽又觉这话太过生分,与“知己”两字背道而驰,连忙笑着引开话题:“好了,你该尽些地主之谊,快引我寻一处水源,一试冷香膏效力。” 李鱼熟门熟路,带着上官雁来到秋鸣山山腰的一处山涧。 涧水清泠,偶遇山石,便自跳珠溅玉,于幽静中生出活泼之趣。 上官雁将冷香膏涂抹脸上,先将裙摆卷起,然后轻轻蹲下身子,双手掬起一捧清水,毫不犹豫,往脸上敷去。 冷香膏果然有效! 清水一碰到上官雁肌肤,与冷香膏发生作用,那两个刺眼的红色“淫”字便即消失不见。 上官雁瞧见水中倒影,亦自欢喜,不顾涧水凉寒,复又双手掬捧,认真清洗脸庞。 其时朝霞明丽,虽被山壁所隔,映照不到上官雁脸上。但天边彤霞缥缈,恰衬得涧旁肌肤胜雪,直是霞光之中一捧雪,仙姿绰约,奇芳清远,叫人目眩神迷,贪看不尽。 上官雁忽觉身旁目光灼灼,没来由一阵羞涩,啐道:“洗脸有什么好看的?先别看这边。”说话之时,几颗水珠从她脸颊上滚落,恍如荷花坠露,益见得楚楚动人。 李鱼心怀大畅,依言转过头去,暗忖道:“能够唤回上官雁容颜,总算我将功折罪。” 忽听上官雁道:“差点忘了,给胡姐姐的梅花糕还没有买呢。李鱼,这附近可有卖梅花糕的?” 这一问倒是勾起李鱼馋虫来,他已大半天没有进食,这时也突然觉得饥饿了:“云来镇上有糕点铺的,味道还不错。” 云来镇地处西鄙,外来过客并不太多。李鱼与上官雁一在镇上现身,立刻引来众多目光。 老太太们望见李鱼,亲切的叫喊着:“李小哥,好多时没见着你啦,哪里拐来的漂亮媳妇?” 裁缝店的老板娘倚靠在门口,远远就打量着李鱼与上官雁,待两人来到近前连一句招呼也不肯打,目光却直随着李鱼两人,还暗地里往地上吐了好几口唾沫。 卖鱼的小妹挺着个大肚子,老远就对着李鱼招手:“哥哥,今儿的鱼儿鲜得很,买一尾回去煲汤呀。给你打个九折,再实惠没有了。” 待李鱼走远,她又与旁边的摊贩争论李鱼与上官雁的关系,猜测李鱼突然回来的目的,声音响亮如锣,远远飘到李鱼与上官雁耳中。 上官雁笑道:“青山寂静悠闲,小镇热闹有情,难怪能够你安心隐逸山中这么多年。” 李鱼却是一阵怅惘,手中的包子顿时不香了,道:“我在山中之时,想象仙林瑰奇。如今身在仙林,又怀念当时简单。只是,心为形羁,出处两难,秋鸣山上的木屋就算重新盖下,也未必能安心住下了。” “你是穷年忧黎元的热心肠,本非怅然吟式微的隐逸客。还是快快买好梅花糕,赶去玉笛谷。中间经此波折,栖止又少一日,马上又要为万仙大会奔波了。” 两人马不停蹄,御气疾行,终于赶到了玉笛谷中。 李鱼许久未履故地,心中激动非常。 玉笛谷与凤鸣山不同,凤鸣山只剩下一座山,而玉笛谷中还有那一个人。 于焉而言,玉笛谷才是倦鸟的归巢,疏影阁才是李鱼的家。 当李鱼降落在“止步亭”前的那一刻,他的眼里光芒四放,嘴角情不自禁浮上了笑容。 无论是眼前的亭子,还是远处的梅花,都是他久别重逢的狂喜。 望见亭子如故,望见梅花怒放,望见魂牵梦萦的一切一切都与想象中别无不同,李鱼的心越发跳动。 有一些畏怯,有一些不知所措,却敌不过滚热的情思,任由迫不及待的雀跃引路,任由紊乱癫狂的放肆穿过梅林,一步一步靠近心中最柔软之处。 渐渐来到疏影阁前,隔着梅花树影,隐约听见一个男子说话的语声。 李鱼心头一愣:“疏影阁中怎会有男子在?那人似乎还颇为年轻……” 一旁上官雁也觉得诧异,忍不住“咦”了一声,却又忽然止住了话语,并不向李鱼发问。 李鱼大踏步往前,不一时已将那浏亮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那的确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那人果真是与胡绛雪在说话:“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所谓妙悟者,与仙子所言境界,其实殊途而同归,而在下所宗者,乃‘兴趣’二字。 诗贵盛唐,而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更听得梅花仙子胡绛雪道:“沧浪公子千秋高论,恰似佛陀说法,天花乱坠,使我有茅塞顿开之感。然水中之月何如天上之月,镜中之象何如本来之象,以此为兴趣,岂非又隔一层?” 若在平日,李鱼听得此等禅机诗理,早是心痒难耐,沉浸其中而忘却身外世界。然而,此时的李鱼却无心去思考什么诗理,他只是有一种迫切,迫切去看看到底是谁与胡绛雪在说话。 隔着稀疏梅花,李鱼已瞧清了那男子的模样。 在往常李鱼与胡绛雪谈诗论道的石凳旁,那人长身玉立,一张俊脸英气纵横,一袭紫袍风度雍容。 最令李鱼难堪的,是那人的一双眼睛。 那人与胡绛雪对面而立,虽然隔着半丈的距离,可是那人眼中并无一点怯弱,并无一点畏缩,竟是堂而皇之,神采飞扬,直直望着胡绛雪,仿佛一双眼睛也会笑,笑得从容潇洒。 李鱼曾经以为,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在胡绛雪面前自惭形秽,不敢作刘桢平视。李鱼曾经以为,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不能够真正站在胡绛雪的旁边。 而现在,李鱼明白了自己的大错特错。 男才女貌,这一个词,忽然就跳到了李鱼的眼前。 而那本来已经忘却了的闲言碎语,也忽然卷土重来,在李鱼的脑海中得意洋洋,捧腹大笑:“胡绛雪与情郎花前月下,你却要拼死搏斗,到死也得不到胡绛雪一滴眼泪,你难道不可怜吗?” 第196章 故人长绝 李鱼打量沧浪公子的时候,沧浪公子也在打量着李鱼。 两人目光相撞,沧浪公子轻摇折扇,目放神采,微笑道:“有香风盈袖,又非梅之暗香,原来是玉笛谷来了两位佳客。” 李鱼听这人隐以主人自居,心中越发不喜,勉强将烦杂思绪压下,低低喊了一声:“师父,我……” 哪知胡绛雪并无回应,连目光也未瞟向李鱼,反是对沧浪公子道:“沧浪公子识见高敏,此言则大有纰缪。佳客只有一位,另一位却是煞风景的混球。” 李鱼心中越发难受,既感愕然,又觉委屈,情不自禁道:“师父,我……” 他本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话到嘴边,却忽又缩了回去。 胡绛雪依旧充耳不闻,身形翩跹,如春风般迎迓上官雁:“雁妹妹,你手上拿的可是梅花糕吗?” 上官雁亦是一头雾水,便牵了胡绛雪的手,笑道:“胡姐姐,你可不知道,为了这一盒梅花糕,我与李鱼险死还生。天可怜见,你们师徒终得重逢,我这个引荐人也自欢喜。” “雁妹妹,待打发了这混球,你我再好好一叙。”胡绛雪不着痕迹脱出了手,身躯一转,到此时才正对着李鱼,冷冷道:“孽障,没瞧见止步亭吗?闲人止步,你这孽障也配踏入梅林?还不滚出谷去?” 久别重逢,四目相对。朝思暮想的胡绛雪,明明白白出现在李鱼面前。 胡绛雪体态未见消损,风姿未见消减,昔日与圣儒门主一战留下的伤势,经过这些日子,早已鸿飞杳杳,春梦无痕,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李鱼气血翻腾,蓦然有一股放声大哭的冲动,更咽道:“师父,我……” 这一回,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仿佛已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不准叫我师父!”胡绛雪的语声不只是冰冷,更缠绕着煞气,如一柄断头刀在午时的霜寒生光:“叛出疏影阁,再无师门。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当着天下人大放厥词,竟可以若无其事,食言而肥,真不知你有何面目活在世间。滚!” 闲人止步,当时风尘仆仆,一番考问,陌路成为师徒。 闲人止步,如今衣冠楚楚,一番呵斥,师徒成为陌路。 然而,道路是自己选择,后果便要自己承担。 咎由自取,李鱼又能说什么呢? 李鱼内心已决定要滚,却又迈不出脚步,恋恋不舍,呆望着胡绛雪。 上官雁察觉气氛不对,忙为李鱼缓颊:“李鱼脱离疏影阁是迫不得已的。李鱼是不想连累胡姐姐,胡姐姐,我不信你不明白。” “原来他便是李鱼,我所住的丙字客房便是他先前住过的。”沧浪公子亦为李鱼求情道:“仙子,无论李鱼有什么不是,你与他总归是师徒一场,不妨坐下细谈,许能解开误会。这般拒之门外,未免不近人情。” 胡绛雪冷冷道:“沧浪公子,此事非你所知,不可妄言。呵,他若是心里真有我这个师父,风波稍平,便当赶回疏影阁解释,他却跑到白鹭堡去。真心还是假意,他心里最是清楚。” 上官雁秀眉皱起,只觉眼前胡绛雪陌生至极,此时不及细思,只是劝解道:“胡姐姐,暂息雷霆之怒,李鱼此来便是负荆请罪,向胡姐姐……” 却听李鱼突兀喊道:“好,李鱼这就滚出玉笛谷!” 这一句话似乎蕴有泪水,晶莹如珠,竟将上官雁未说的话语尽数堵住了。 不待胡绛雪说话,李鱼倏然转身,大步穿过梅林,背影决然,却抛下多情一句:“梅花仙子,后会无期。保重!保重!” 上官雁忙将梅花糕放在石凳上,吐语歉然:“胡姐姐,今日我来得匆忙,去也匆忙。只此告辞,他日得闲,再与胡姐姐清谈。” 胡绛雪也不挽留,道:“雁妹妹,一言为定。”忽然提高了嗓门,隔着重重梅影,叱道:“孽障,既说后会无期,我倒有一句箴言相送。” 李鱼倏然止住了步伐,倏然转过了身躯,奈何泪眼朦胧,已看不穿梅影,望不见梅仙。 “西边跑去白鹭堡,东边跑去琼海城,南边跑去万剑谷,世事万端,何期有穷?亡羊补牢,其时已晚;随遇而安,南辕北辙。 本是趋静,何必慕动?既已感动,怎可居静?这般浑浑噩噩,终将一事无成,倒不如趁早寻个山洞,避世而居吧!” 一番话醍醐灌顶,令李鱼大受触动。 只可惜,恩情如海,终至绝漠。今日之后,再无瓜葛。 清风居远隔万里,那时李鱼以为与胡绛雪相见无期,不意一段情似断非断,竟在此日再见伊人。 此日近在咫尺,反似相隔万重蓬山,才发觉清风居似苦非苦,才明白痴狂惆怅,尚是梦寐慰藉也。 红豆抛残思欲碎,青梅剖破意徒酸。 男儿豪气化作眼泪,滚滚而落,埋不了心头血。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男儿柔情划地东流,系不住许多愁,只成为“谨受教”三字,算是对师父的最后道别。 “谨受教。” 三字落入耳中,胡绛雪嘴边泛起奇异微笑,却挥了挥手,转而步入疏影阁中,懒顾花丛,意兴阑珊道:“今日便不论诗了,沧浪公子请自便。” 沧浪公子点了点头,轻摇折扇,遥望梅林,脸上亦浮起奇异的笑容。 上官雁追上李鱼,窥见他脸上泪珠,暗自叹息,征询道:“李鱼,你先随我回摘星楼吧。” 李鱼抹去泪水,点头道:“如此甚好。”忽又道:“你是疏影阁佳客,如此匆忙离开,未免伤了梅花仙子的心。” 上官雁笑道:“你还在为胡姐姐着想呢。她在疏影阁中,又不会跑远,倒是你……” “不必为我担心。”李鱼强自笑道:“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噗嗤。”上官雁纤指一点李鱼额头,啐道:“我看你是一叶障目。胡姐姐那么爱静的一个人,却对你的动向了如指掌,连你要去参加万仙大会也是一清二楚,足见她对你的关心。 我想,她今天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一时间却猜不透她的用意。” 李鱼神情一振,忽然又想起那沧浪公子,心头一阵苦涩:“无论她与他是什么关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从来不存奢望的。” 当下,李鱼只微微一笑道:“梅花仙子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错。梅花仙子的话语,更是振聋发聩,与唐柔雨所言不谋而合。所以,这次的万仙大会,我更要好好表现。” 上官雁点头道:“八方风雨,俱会此时。只不知我摘星楼处何立场,掌门师姐有何计议?还有那名内奸,需想个办法尽早拔除。” 第197章 霸道无情 上官雁与李鱼距离摘星楼尚有百里之遥,已见云层处凝立冷月仙子杜清秋卓然身姿。 上官雁神情雀跃,杜清秋喜上眉梢,一个道“掌门师姐,我好想你啊”,一个道“雁儿,你怎的瘦了”,携手相看,情切语热。 李鱼心头一阵酸涩,也无心观看摘星楼奇巧建筑,默默跟随上官雁两人进入摘星楼。 寒暄过后,上官雁屏退左右,于密室中将余家集经过说与杜清秋。 杜清秋连说道:“好险,好险!”复又恨声道:“先前你遭森罗狱埋伏,为顾大局,我强行忍耐,不敢为你报仇。 谁知森罗狱变本加厉,定欲置你于死地,哼!是可忍,孰不可忍,摘星楼不日便要与森罗狱清算总账!” 上官雁踟蹰道:“掌门师姐,那内奸终是祸患……” 若在旁人,定会怀疑杜清秋便是幕后黑手。 当日上官雁前往十万大山寻找火玄珠,此事唯杜清秋所知。上官雁喜食余家集绿豆糕,此事亦杜清秋熟知。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冷月仙子与霜月仙子并驾齐驱,上官雁便成为杜清秋心腹之患。纵然上官雁辞去霜月尊者一职,杜清秋仍不肯放松,定欲置上官雁于死地而后快。 若在旁人,只要带一点脑子,第一时间就会怀疑杜清秋,第一时间就会提防杜清秋。 唯有上官雁本人,从未抱有此想,连一丝疑惑都不曾浮现过。 因为,那是杜清秋。 因为,人世间的利益名声,在许多人眼里是至高无上,而在一些人眼里却是一文不值。 男人间有肝胆相照,女人间也有心心相印。 上官雁懂杜清秋,正如杜清秋懂上官雁一般。 却见杜清秋蹙眉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摘星楼声势大不如前,有人作此想法,乃是人之常情。 但若说星沉尊者是内奸,仍是证据不足,万不可错怪好人,寒了众人之心。 我想,内奸不一定在诸位尊者之中,楼中二代弟子乃至外来客卿都不无可能。 试想诸位尊者无心之言,落在有心之人耳中,有心算无心,纵然彼等微尘滴露,也有兴风作浪之能为。” 上官雁点头道:“掌门师姐说的是,不如我们设一个打草惊蛇之计,迫使内奸主动现形?” “森罗狱余家集截杀失败,摘星楼中的内奸并不逃跑异动。可见内奸城府破深,所图甚大,并非轻易可以拔除。 因此,内奸之事,不可操之过急。我需仔细筹谋,待合适之机再行一举击溃。” 上官雁笑道:“掌门师姐是女诸葛,内奸则是卖丑的蒋干,纵然他身在暗处,也只够演一出蒋干盗书。” 杜清秋亦笑道:“诸葛和蒋干,这都哪和哪啊?羽扇纶巾,本是周瑜的美名,结果被诸葛抢去了,现在你连蒋干盗书也要送给诸葛? 雁儿,你就不能给周瑜留点东西?怕不是周瑜都要被你气活了。” 上官雁猛然扑到杜清秋怀里,伸手胡乱去挠杜清秋腰眼腋窝,笑嘻嘻道:“人家真心称赞你,倒成不是了,我不来了!” 连李鱼亦是忍俊不禁,心绪为之一宽。 杜清秋却收了笑意,目视李鱼,问道:“李公子重返仙林,可是为万仙大会而来?” “正是。” “以我之见,李公子还是不要前去万剑谷为好。” 不但李鱼疑惑不解,上官雁亦是忧虑在心,忙将脸抬起来,一边移开身躯,一边问道:“掌门师姐,这是为什么?难道此次万仙大会另有隐情?” “算不上什么隐情,万仙大会为的就是十大门派的重排座次。只是李公子牵扯太深,利弊之间,须有所权衡。”杜清秋眉毛一挑,神光一现,复又叹息一声,道:“其实李公子早有思量,也早有决定。我本不该多嘴,但为着雁儿你,仍是忍不住累赘一句。” 上官雁追问道:“掌门师姐,你快说说你的想法啊。就算李鱼用不到,集思广益也是好的。” “万仙大会的关键,就在于圣儒门能否保住十大门派的席位。 李公子与圣儒门过节非浅,仙林许多人更认为李公子乃是圣儒门衰败的罪魁祸首。 李公子现身万剑大会,虽可以一鸣惊人,却未免锋芒太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尤其圣儒门传承多年,遗泽未衰,倘若圣儒门真被踢出十大门派,天下人皆心向圣儒门,不平者有之,怨忿者有之,多事者更有之。 彼等不敢与十大门派抗衡,必将转怨为怒,挟恨于你。至于圣儒门内,虽然三派纷争至今不停,却毫无例外,俱将视你为心腹之患,所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者。” 听到此处,上官雁顿时心头一松,笑道:“掌门师姐,你还不知道呢。建议李鱼参加万仙大会的,乃是唐柔雨。唐柔雨号称冰雪仙子,怎会乱出庸招呢?” 杜清秋反是一愣:“怎么,仙音宗也牵扯其中?” “何止是牵扯其中,仙音宗还要与李鱼结为盟友呢。这个,就让李鱼告诉掌门师姐吧。” 李鱼回想起往事,心头又是一痛,压抑了心情,解释道:“当时唐柔雨告诉我说,我与圣儒门嫌隙既大,便该着力化解。 尤其万仙大会乃是群雄毕集的大场面,我正可以借此良机,在天下人面前揭露怀剑公子的阴谋,恢复清白。 唐柔雨还说,她和仙音宗主之所以迟迟不向仙林公布怀剑公子的罪状,是因为错怪我而深觉愧疚不安,决定让我亲自说出真相,让我能够站在向下人面前恢复名誉,使流言蜚语一扫而空,不再损及疏影阁声誉。 虽然,这一点已经没有什么用了,疏影阁,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杜清秋眼中奇光更浓,叹道:“我一开始就知道,雁儿的眼光绝不会错。但怀剑公子怎会牵涉其中?” 上官雁知道李鱼心情,便往李鱼投去征询的目光,得到肯定答复后,方才道:“掌门师姐,其实怀剑公子龌龊不堪,竟对梅花仙子存心不良……” 杜清秋听了经过,不由点头道:“原来如此,有仙音宗力证,真相豁明,圣儒门便无话可说,而天下人也无从迁怒李公子了。” “也许,仇恨并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但我此后与圣儒门是敌是友,当须有个明白。” 说到未来行路,李鱼不由神情一振,行侠仗义之志掩去儿女情女之思,神态并不刻意作势,声调已是自觉转为慨然:“李鱼深感仙子好意,只是,一来我已与冰雪仙子达成约定,不能失信于她。 二来我孤掌难鸣,虽有神罚岛基业,却需新生力量。此处万仙大会,便是准备在天下英雄面前寻求招贤纳士,寻求引起嘤鸣同道之人。故而,万仙大会,我非去不可。” 杜清秋今日再见李鱼,发觉李鱼果如传言那般恢复了容貌,却又感觉李鱼神情萧索,仿佛是伤春悲秋的惆怅行吟客,而不是传言中那战天斗地的无双英雄郞。 但此时,杜清秋猛觉一股英雄之气腾跃于眼前,仿佛李鱼身上的惆怅在一瞬间变为豪壮,瞬间变回了凤鸣山擂台上那个永远也打不倒的少年。 杜清秋不由得对李鱼另加青眼,感叹上官雁见识之明,心念转动间,自然而然道:“反正雁儿已脱离摘星楼,她是会始终站在你一旁的。” 上官雁的脸颊“腾”得红了一大片。摘星楼无异于她的娘家,杜清秋无异于她的娘家人,这句话正是对她的最好祝福。 当然,杜清秋话中之意,既有对上官雁的鼓励,告诉上官雁可以随心随意,爱其所爱,行其所行,而不必考虑太多;也有对上官雁的歉意,告诉上官雁摘星楼恪于形势,或许未来无法与李鱼站在同一立场,无法与上官雁站在一边,故而先行致歉。 “其实,真正该说抱歉的,是我啊。” 上官雁心中暖洋洋的,又有一丝自责,忽然有一种拥抱杜清秋的念头,却又没有付诸行动。 这时杜清秋眼眸转动,沉吟道:“若是李公子当众说出真相,天下人皆知圣儒门藏污纳垢,看来圣儒门是没希望保住十大门派的位置了。 如此一来,六天之后,九大门派的秉烛之会,若是有人支持圣儒门,那是白忙活一场了。” 李鱼好奇问道:“九大门派?秉烛之会?” 上官雁解释道:“十大门派对仙林公布大事之前,通常会先行商议。角逐交锋和妥协交换之后,十大门派若能达成某种协定,这才会将决定公之于众。 这也正是为什么仙林事实上由十大门派主宰的原因。至于这次的秉烛之会,之所以只有九大门派参加,”上官雁胸有成竹,如同亲见:“那自然是因为少了一个圣儒门啊。掌门师姐,你说是吧?” 李鱼点头道:“原来如此。” 同一时间,李鱼心头泛起了一丝荒唐之感,又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丝厌恶。 十大门派商议的是圣儒门的十大门派资格问题,结果圣儒门自己却没有资格参加。 明明圣儒门现在还算是十大门派,却只能像其他小门小派那样,祈求着不被十大门派当成弃子。 主宰仙林的庞然巨物,十大门派,就是这样的霸道无情吗? 第198章 无上会主 提到万仙大会前一夜的秉烛之会,密室中三人皆是心绪万端。 密室一霎岑寂,充斥着无形的沉重。 上官雁忽有所悟,一声叹息打破岑寂:“难怪唐柔雨极力拉拢,当时劝说李鱼投身仙音宗,而今又鼓动李鱼前往万仙大会。她好深远的布局啊! 她一得知箜篌之死的真相,便想到利用怀剑公子这桩公案来对付圣儒门,却又隐忍不发,一直等到圣儒门乱象自生,分崩离析,方予以当头一棒。 圣儒门若倒下,九大门派有人欢喜有人忧。而仙音宗身为推倒圣儒门的大功臣,便有理由多分得一杯羹。 丐门多半是支持飞羽楼的,却不知仙音宗支持哪一派代替圣儒门呢?” 一番话头头是道,但话语说完,上官雁忽又泛起疑惑。 她忆起李鱼所言,新凤镇上唐柔雨馈赠天凤锦衣后便即离去,并不强邀李鱼,似与所谓的深远布局有所矛盾,不由暗想道:“难道唐柔雨对李鱼,真是由怜而生爱,由爱而生敬?” 她凝心细思,偏是想到别处去,心中一动,先自摇头,复又点头,笃定道:“是了,不管各派是支持圣儒门还是支持哪一派,秉烛之会必定难有定论,万仙大会仍将刀枪分明。 无上会绝不会那么容易让众派有所定论,相反,无上会将利用此次良机,表面不偏不倚,实则推波助澜,给予各派希望与机会,叫各派不得不倾尽所有去争夺。 谁都知道无上会刻意压制,谁都能看透无上会坐山观虎斗的布局,偏偏不得不去钻。 这次万仙大会,恐怕只有我摘星楼才能独善其身了。” 杜清秋赞许道:“雁儿所想,与我不谋而合。你虽远离仙林风云,却依旧看得透彻。”复又叹息道:“说摘星楼独善其身,是粉饰之语,其实只是无可奈何。 雁儿最清楚的,摘星楼不争夺、不联盟、不表态、不反对,沉默庸碌,便真的能明哲保身吗?我看倒是暮气沉沉,老态龙钟,不知祸之临头也。 万仙大会这样的大场合,其他门派摩拳擦掌,我们摘星楼却没有一丝波澜。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摘星楼的立场。 从师父到我,摘星楼不一直都是这样沉默下来吗? 我不必群策群力,不必与诸位尊者商议,诸位尊者也不必关心万仙大会,只要她们的日子能混下去,只要在摘星楼内的利益不变,那就好了。 连摘星楼主都无所事事,她们又有什么可关心的呢? 呵,这样暮气沉沉,坐敲木鱼,难怪有人会生出想法来。 呵,真正说起来,摘星楼还比不上森罗狱呢。” 上官雁连忙安慰道:“掌门师姐,你别自责了。摘星楼处于十大门派末位,稍一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全赖师父与你殚心竭虑,才能保住基业不失。 世人只看到你的八风不动,和光同尘,又有谁知道你的苦心呢?” 杜清秋霍然站起身躯,眸中神光迸现,却冷笑道:“只可惜,摘星楼每况愈下,怕是要毁在我的手里了。” 她望着上官雁,语调转为温柔:“所以雁儿你辞任霜月尊者,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这样的摘星楼,不待也罢。” 杜清秋与上官雁所说,皆是肺腑之言,不便为外人道。可见,杜清秋爱屋及乌,已将李鱼视为亲近之人,故而无所避忌。 李鱼的心头不由亦泛起一丝悲凉。 大厦将倾,覆巢难挽,虽有孟子之忧患,虽有诸葛之妙算,虽有项籍之果行,终究是无济于事,只有眼睁睁望着夕阳残红,等待着彻底没入黑暗的一刻。 杜清秋与上官雁曾经寄望于火玄珠,万里奔波,备尝苦辛,正像茫茫海中一艘华丽大船,舵手较他人早一步知道船要翻覆于水,故而殷勤修补,更试图去寻找一根虚无缥缈的稻草。 杜清秋到底是不甘心坐以待毙的,不甘心摘星楼的基业毁在她的手里。 上官雁说唐柔雨“隐忍不发”,其实这话该形容杜清秋。 只是,这所谓的隐忍,是毫无希望可言的,既不能骗别人,也不能骗自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木不秀于林,风也必摧之。 关键不在于木,而在于风。 隐忍不发,只是一杯不能止渴的鸩酒。 隐了又隐,忍了又忍,终究是徒劳,倒不如从头到尾昏睡,至少落得舒服。 前一刻还智珠在握,似乎揪出内奸是轻而易举的杜清秋,忽然说出了“摘星楼要毁在我手里”的沮丧话语。 是不是杜清秋已经想通了,放弃了挣扎,准备与摘星楼一起坐等未来的悲剧? 密室又是一霎沉默。 杜清秋望向铁门铁窗,背影分明显示着落寞之意。 然后,她的目光又落回李鱼身上,诚恳说道:“李公子,你出身于疏影阁,即将与仙音宗结盟,又与我摘星楼、与丐门结有情谊,万仙大会一亮相,于仙林而言,真正横空出世。 但以无上会压制各派的一贯做法而言,它是绝不会容忍仙音宗恣意坐大的,多半会先向你发难。 我明白冰雪仙子既作此安排,必定已权衡利弊,更不会让你独面难关。而你仍需小心谨慎,莫让无上会找到借口。 无上会事实上已成为仙林执牛耳的霸主,尤其那无上会主,更是高深莫测,有如见首不见尾的九天神龙。纵然他修为比不过许天君,却是仙林公认最可怕的角色。” 李鱼默念道:“我不是疏影阁的。”然后思索着道:“我听万剑谷的陈凤年说,无上会主娶了众多姬妾,不务正业,把大小事务一股脑都甩给了手下。 陈凤年还说,无上会主每天花天酒地,纵情声色,已经近五年没在仙林公开露面了。 对了,我上次在仙音宗凤鸣山,瞧见了各派掌门,唯独没有瞧见无上会主。当时好像是一个灰袍文士书生打扮的护法代替无上会主列席的。 所以陈凤年特别羡慕,说无上会主是十大门派最没用的草包,却因为有个好爹有个好出身,成为了天下男人最羡慕的对象。” 上官雁接口道:“无上会主的姬妾何止是多,简直是泛滥无忌。便是三宫六院的俗世帝王,也没有像他那般风流滥情。而且无上会主还厚颜无耻,居然……”上官雁脸色忽然微红,竟是住口不言。 “陈凤年自己是草包,就把别人也看成草包。那样的人,居然和陆天离同出一门,也算是仙林奇葩了。”杜清秋哂笑一阵,方才道:“无上会主目前已娶了六百九十八名姬妾,今年突破七百之数,已是毋庸置疑。 至于那些没名没分的丫环妇人与那些被诱骗的良家妇女,更是不可胜计。 所以无上会主在仙林中又有‘色中饿鬼王’之名,也被某些正人君子骂为‘**’。自然,这些外号是不敢传入无上会主耳中的。” 李鱼虽有预期,闻之亦不免咋舌,眼前登时又浮现出陈凤年垂涎三尺的羡慕模样,暗忖道:“如此众多的姬妾,便是名字也记不清,难道无上会主真能应付得来吗?” 只是这疑惑颇涉邪思,却不便说出,以免污了杜清秋与上官雁的耳朵。 第199章 千金马骨 似是听见李鱼心语,杜清秋轻甩衣袖,复又坐在椅上,目光犀利,哂笑道:“李公子雅爱诗词,当知文人以赠姬为风流美谈。 詹天游一曲惆怅,驸马杨镇赠以美姬,遂有真个销魂之佳话;姜白石疏影暗香,范石湖赠以美婢,遂有小红低唱我吹箫之名句;医者妙手回春,辛稼轩赠以俏婢,遂有《好事近》之韵事。 呵,佳话、名句、韵事、美谈,千古津津乐道,从来只将女子视如货物,何尝将女子视作一般无二的人呢?” 李鱼默然无语,更觉芒刺在背,神态颇是不安。 其实李鱼自己对此种“文人赠姬”现象亦是深恶痛绝,平日里多有指摘。 只是此刻李鱼却无法明说心意,更无法沿着杜清秋话头怒骂几句文人无行。 虽然杜清秋指责的并非是他李鱼,但他承继诗词绝学,身份不尴不尬,既荷蒙前辈文人之光,便无理由独善其身。 杜清秋瞧见李鱼窘迫模样,暗忖道:“他倒是不为污浊侵蚀。”便微笑道:“其实说文人赠姬也不太对,该说富人赠姬才是。姬妾既多,多一个少一个都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才会豪阔大方,随手抛掷。 无上会主姬妾众多,当然也应付不过来。而他的做法,颠覆伦常,比之赠姬又不知无耻了多少倍。” 李鱼当然明白,杜清秋不是无缘无故提起“赠姬”这些典故,而是用此作为对比,体现无上会主的无耻。 赠姬已是令杜清秋如此厌恶,不知那无上会主又有什么荒唐举动,竟令杜清秋如此鄙夷呢? 李鱼是想象不出的,却听杜清秋道:“无上会各堂各舵,凡有人立下大功,无上会主便令数十位姬妾一字排开,建功者可自行挑选一位,与之共度一夜。” 李鱼暗忖道:“这是将姬妾变为青楼娼女了,亏无上会主做得出来! 世风日下,为了权势金钱,有许多人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妻子、儿子、女儿,给首领上司亵玩,以求晋升之阶。便是云来镇那样的偏僻所在,也多有此类荒唐事。 可那些人多是以下媚上,无上会主身为十大门派的霸主人物,竟然不顾颜面,以上媚下,当真无耻至极。” 杜清秋继续道:“一来二去,无上会主的一些姬妾便与那些堂主、副堂主、舵主之类的有了私情,不待无上会主吩咐,便自蜜约偷期,给无上会主戴了许多顶绿帽子。 无上会主知道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默许了这种状态,任由姬妾胡来。他的许多姬妾,也等于说是他手下人的爱宠。 可是,有人宁愿不要奇宝秘珍,只求无上会主将某姬妾正式相赠,无上会主却又不肯答应,仍要维系夫妻之名。 有一次,一个叫‘粉梦儿’的姬妾大着胆子询问无上会主这样做的原因。 无上会主笑道:‘我极爱你们,每一个都爱到极处。但广田自荒,非但暴珍天物,更让你们受了冷落,难捱寂寞,我是于心不忍。 那些人替我耕之耘之,辛苦灌溉,你好我好大家好,乃是皆大欢喜之事。难道你与他们偷会之时,内心不欢喜吗?还来我怀里假惺惺!’” 上官雁偷偷望了李鱼一眼,红着脸道:“掌门师姐,这些混账话有什么好说的?” 杜清秋却郑重其事,道:“这番话之所以流传仙林,广为人知,定是无上会主刻意传出,正可见此人可怕之处。 无上会是仙林第一大派,无上会的属下却可以沾染无上会主的姬妾。 这一样诱惑,对于男人来说,实是不可拒绝。 所谓千金买马骨,无上会主这一段话却胜过万金了。 难怪天下高人大多投到无上会麾下,那许多堂主舵主都对无上会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鱼脑中忽然闪出一念,试探着问道:“是不是那些姬妾也在充当着密探耳目的作用?底下人若有异动,无上会主早就知道了。” “正是。”杜清秋点头道:“那些姬妾竟肯真心对待无上会主,令人匪夷所思。但最让人费解的是,无上会主确如传言所言,终日声色犬马,并未花太多时间在正事上。 无上会主似乎要特意做出一个不务正业的样子,却又好像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使人完全看不透,便越发让人觉得可怕。” 顿声微顿,杜清秋继续道:“李公子,你在凤鸣山见到的灰袍文士,便是无上会右护法秦布衣。 秦布衣在无上会中握有大权,生杀予夺皆出其手。而他之所以能牢握大权,却是无上会主自愿放权的。 先师曾对我提及一桩秘闻。那时,无上会主刚刚继承大位,全派上下未安。也不知无上会主从哪里找来了秦布衣,当众任命这无名之人为无上会的护法,总领一切大权。 然后,无上会主就跑入宫中饮酒作乐。一时间,群情汹汹,进谏无数,惹得无上会主怒火大发,一口气收拾了十多位元老,这才堵住了众人之口。 有一天,秦布衣向无上会主禀告他所拟用的‘魏玉堂’、‘天维堂’两堂堂主的人选,请求无上会主予以批准。 谁知道,无上会主抱着个美人,只顾着亲吻美人,全然听不到秦布衣的声音。 秦布衣无奈之下,又重复了一遍,依旧得不到无上会主的答复。 秦布衣神色变化,当即跪倒在地,磕头不已,不断说着惶恐之言。 哪知无上会主看都不看秦布衣一眼,怒冲冲挥手呵斥道:‘在这碍眼作什么?还不给我出去?’ 秦布衣惴惴不安,一晚上睡不好觉。到了第二天,却不见无上会主有任何意旨。 秦布衣更加惊慌,总亏他头脑清澈,竟是想到了那名美人身上,花费重金贿赂,果真从美人身上得到了无上会主的口风:‘秦布衣担任护法之职,竟连区区两名堂主的人选都不能决断自主,还要来烦我吗?’ 秦布衣这才放下心来,从此乾纲独断,经纶天下,令无上会蒸蒸日上。 无上会主放纵荒唐,可是无上会的势力却越来越大,势力范围之内,万千城池与亿兆百姓对无上会皆是心悦诚服,未有怨言。 也因此,不少人都在说无上会主是草包是混蛋。仙林中更有人称呼秦布衣为‘布衣至尊’,说秦布衣才是无上会真正的至尊。 可是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无上会主的可怕。秦布衣顶多只是宰相,无上会主才是无上皇者。他数年不出深宫,却依然主宰着仙林大势。 我与火龙寺洪元方丈曾有过一次密谈,我们都认为,若是无上会起意统一仙林,虽然代价颇大,却是并无难度。 可是,无上会却一直没有大的动作。相反,它只是在压制各派,分裂各派,从来没有显示统御全仙林的野心。 所以,连洪元方丈都看不透无上会主这个人,不知道无上会主真正的想法。 还有,我之所以称呼秦布衣为右护法,是因为就在这个月,万仙大会召开的前夕,无上会突然有了一个左护法。 左护法名叫宋莉雅,出身来历与秦布衣一般神秘,目前尚并在仙林现身。据说,那是一位绝色少女,不过无上会保密森严,目前只有堂主一级人物才见过宋莉雅真容,实在无法了解详情。 可是,有一点是明确的。左护法韩莉雅的地位在右护法秦布衣之上,秦布衣也表态全力支持韩莉雅,心甘情愿移交权柄。 在此关键时期,无上会忽然更换了宰辅舵手,会不会也更换了一贯的策略?无上会主是不是终于有了目标? 所以,李公子千万小心,千万谨慎。若在万仙大会上现身,你便不再有自由了。 我不希望雁儿不开心,不幸福。” 接下来,李鱼与杜清秋、上官雁又聊了许久,对于仙林大势有了更多的了解。 待得出了密室,前往“瑞霞阁”的路上,李鱼忽对上官雁道:“我想把神罚岛改为侠心盟,你意下如何?” 上官雁微微一愣,继而展颜笑道:“侠心盟,好得很!这名字比神罚岛要好,比摘星楼也要好。” 第200章 万仙大会 接下来几天,李鱼与上官雁苦练绝技,闲暇时或登楼赏月或对案读书,仿佛又回到了山中无忧无虑的日子。 转眼万仙大会会期已至,李鱼与上官雁尚未天亮便即出发,御气疾行,早早来到了万剑谷。 他两人说是早到,其他人却比他两人更加热切。万剑谷中人潮拥挤,沸反盈天,闹腾景象直如菜场一般。 陈凤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正与一众狐朋狗友谈论着哪家女子脸美,哪位女子胸大,一瞥见上官雁超卓身姿,直如魂灵被击,身躯便是一颤。 到了这时候,陈凤年哪还顾得上一众好朋友,一声招呼都不打,忙不迭在人群中挣开一条血路,惹得几个壮汉嗔骂,引得几位淑女蹙眉,全赖陈凤年那一身万剑谷服饰才得以渐渐平息众怒。 好不容易来到上官雁两人近前,陈凤年眉开眼笑,偏又有些自惭形秽,微弯着身子,谦卑道:“霜月仙子,小生陈凤年这厢有礼了。再次得见仙姿,真乃小生三生之幸。” 上官雁应答了一声,陈凤年顿觉心满意足,又伸手去拉李鱼手臂,亲切说道:“李兄,想不到你也会来万仙大会。许久不见,你是越发潇洒,真真羡煞老哥哥啦。” 李鱼尚未说话,陈凤年已将李鱼身形拉过三步,将嘴凑到李鱼耳边,轻声道:“李兄,你与霜月仙子一双两好,正是天作之合。你们成亲之日,可一定要请我喝杯喜酒呀。” 陈凤年的语声充斥着酸溜溜之意,可又显示着一片诚挚,李鱼忍俊不禁,笑说道:“陈兄,别的要求都可以,这个要求怕是不行啊。” 陈凤年满脸惶急,扯着李鱼衣服便待分说。上官雁无声一叹,望着陈凤年滑稽模样,脸上却由衷含着微笑。 忽听一人尖声高叫:“上官姐姐,好哥哥,你们终于来了,可想死我了!” 李鱼一听声音,便知是飞羽楼少公子薛逸峰来去,循声往高处台阶望去,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寻不见薛逸峰身影,只听得薛逸峰尖声呵斥道:“滚滚滚,你们四个跟屁虫,非要影响我心情吗?” 陈凤年疑惑问道:“李兄,这又是哪位呀?竟也能与你称哥道妹?” 这个“妹”字用得很是精辟,李鱼又是一笑,道:“陈兄稍待,便识庐山真面目了。” 不一时,台阶上已现出薛逸峰身影。 他今日没穿女儿家的衣裙,却穿了一身华丽的紫色绫罗袍,脸上特意傅粉涂脂,两只手十个指头还特意涂了紫色花料,在黑压压人群里分外鲜亮。 薛逸峰身后,是四名身穿黑纹白衣的中年男子在亦步亦趋,小心搜寻周遭环境。 四人胖瘦虽有不同,却皆是神光内敛,器宇不凡,显然是飞羽楼高手人物。 陈凤年本是急不可耐踮着脚仰着头,这时一腔热情好似被泼了冰水,当即干呕了几下,痛骂道:“真晦气,原来是不男不女的薛小妹。我的眼睛要瞎了,真的要瞎了!” 薛逸峰来到近前,满脸堆欢,话也不说,径直去拉上官雁的手。 上官雁不着痕迹避过了薛逸峰的“妖娆紫手”,笑道:“薛公子,怎不见你的张姐姐呢?” 薛逸峰丝毫不觉尴尬,又伸手去拉李鱼手掌,一边道:“张姐姐忙得很,哪有机会时时与她在一处啊?听说她也是前天便来万剑谷了,我却一直没机会见她呢。” 他忽然眼光一凝,急切说道:“哎呀,好哥哥,你的眉间怎么有一丝忧郁之气,是心里不舒服吗?” 李鱼对于薛逸峰的“纤手”亦是承受不起,缩手侧身,勉强才躲过一劫,敷衍道:“多承关心,我好得很。” 陈凤年已是忍耐不住,嘀咕道:“什么玩意儿,躲在屋子里恶心鬼也就罢了,怎么敢在大庭广众抛头露面啊?” 薛逸峰本是春风满面,这一下便如虎须被捋,一时气血冲腾,便见他凤目圆睁,手指虚点陈凤年鼻头,怒骂道:“什么玩意儿,绣花枕头都不如的草包,你还有脸活着呢?瞧瞧你那一脸猥琐样,眼睛像蛤蟆,鼻子像老鼠,嘴巴像猴子,人见到要吐,鬼见到要倒,买块豆腐撞死,都觉得你侮辱豆腐了。” “阴阳人,兔儿爷,竟敢满嘴喷粪,今天绝饶不了你!”陈凤年自诩玉树临风,在上官雁面前被这般数落,自是怒不可遏,作势便要拔出剑来。 李鱼伸手按住陈凤年肩膀,劝道:“君子和而不同,陈兄且息怒气。” 他复又对薛逸峰劝说道:“薛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薛逸峰立时不依,跺脚道:“好哥哥,你怎么偏心向他啊!明明是他出口伤人,满嘴胡言的!还有,你为什么叫他陈兄,却喊我公子,是瞧不起我吗?你怎么能瞧得起他呢?” 正在胡搅蛮缠之时,半空中乍然响起一声呵斥:“陈凤年,你又闯什么祸了?几岁的人了,一点不懂规矩,还不给薛公子赔礼道歉?” 陈凤年脸色猛变,向着半空做个鬼脸,急向李鱼低声道:“李兄,是我那讨人厌的陆天离大师兄来了。他向来懒得管我,定是你李兄面子足够大,这才引来了他。李兄啊,你可得为我说情啊,拜托拜托!” 这时陆天离已自半空中缓缓降落,英气逼人,衣带飘飞,恍如谪仙下凡。 他所穿亦是万剑谷礼服,只是色调以蓝白为主,间杂几缕翠色,仿佛翠竹悠悠,于庄重之外别有闲情高雅。 陈凤年神色略显奇怪,似乎有些畏惧,似乎又有些放肆,眼见得陆天离靠得近了,一边躲到李鱼身后,一边喊道:“师兄,这回可不怪我。在贵宾面前,你不能冤枉好人,丢了万剑谷的脸面啊!” 陆天离先不理陈凤年,与李鱼等人一一见礼,拱手道:“在下备礼不周,失于远迎,实是不安。 好在诸位皆是神仙中人,襟怀洒落,饮醇雅量,令在下如沐春风,不觉释去不安之心,愈增仰慕之情。 至于这陈凤年,从来这般惫懒,今日竟敢得罪薛公子,实在该打!” 第201章 窃窃私语 陈凤年吓了一跳,忙从李鱼背后探出头来,苦着脸道:“大师兄,今天可是好日子,你不会真要打我吧?” “嬉皮笑脸,成何体统!还不向薛公子赔礼?”陆天离的语声并不算高,脸上也不见霜寒盛怒,却自有一股威重之气,犹如黄钟大吕响动,使人不得不正襟危坐。 陆天离年纪与李鱼等人大抵相当,却没有少年人的活泼,反是一股子中年人的沉稳。 “君子不重则不威”,以这份稳重的气质而言,陆天离倒更像是出自圣儒门下,而非万剑谷的少掌门了。 陈凤年赶忙跳出身形,对着薛逸峰恭恭敬敬鞠躬,脑袋垂下之时,两只眼睛却是狠狠瞪着眼前那双青缎挖花细靴,语声含糊怪异,总难免不情不愿,不恭不敬:“薛公子,你是仙林绝无仅有的人物呀,那个,这个,就原谅我一下呗。” 薛逸峰心下明白,也懒得纠缠,冷哼一声:“像你这样的家伙,自有万剑谷管束。我才不和什么老鼠猴子一般见识呢。” 上官雁见机岔开话题,询问陆天离道:“少掌门,我师姐现在何处?” “摘星楼主现下正在停云小筑歇息,我这便引仙子前去。” 陆天离貌仅中人,算不上俊秀,五官甚至都没有陈凤年精致,却内蕴神秀,外当玄默,让人油然而生亲近之感。 陈凤年才自险地脱身,一听到“摘星楼主”,便自神情雀跃,对李鱼挤眉弄眼道:“李兄,我随你一起去拜谒冷月仙子! 昨天晚上只见得一眼,冷月仙子与绝情仙子便进到若水阁里,陆老头,哎呀,不是,我是说掌门人就不让我在附近逗留了。 好像两位仙子与各大掌门人是清晨才出了若水阁,是吧,大师兄?大师兄,这回可不是我要去打扰冷月仙子,是李兄拉我去的。你看清楚了吧?”他最后几句话,自是对陆天离所说。 陆天离再也忍耐不住,脸上亦浮现出笑意,哂笑道:“你白长了一颗聪明脑袋,但凡在剑术上稍微用点心力,陈师伯就不会被你气吐血了。”一面引着众人往停云小筑而去。 有陆天离这个万剑谷少掌门引路,台阶上拥挤人潮自是识相,不待众人靠近,便主动让开道路。 当然也有一些不太机灵的豪杰,倔强愣在原位,不肯稍挪半步,却被万剑谷许多弟子蛮横拉开。 虽然陆天离每走一段路,瞧见弟子辱客之举,便斥责弟子不该如此无礼,而那些弟子也一个个垂头挨训。 但众人每经过一段路,万剑谷的弟子都在重复着霸道无礼的行为。 李鱼瞧在眼中,虽然忍住不言,心内却又多了一些感慨。 他不由想起当日与白鹿堡主诸葛玄策所论“正邪之别”,更觉世间荒谬,绝非几场论辩便能解释得了的。 最可怜的,却是那些凑热闹的仙林豪杰,明明是乘兴而来,不料竟如囚犯一般被脱开,当此际忽觉辛酸苦涩,不免泛起意兴阑珊之感,立时后悔参加这劳什子的万仙大会。但转念思量,若就此离去,又觉心有不甘,更听得周围人哂笑奚落,一时百味杂陈,十分尴尬。 却也有一类人懵懵懂懂,满脸疑惑,一边指着李鱼等人背影,一边向周围人询问道:“老大哥,刚刚这群人是谁?一个个都这样摆谱,真够嚣张的。” 便有人哂笑道:“蠢蛋,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也敢来万仙大会?神霄公子陆天离你都认不得?霜月仙子你都认不得?还有那搅动仙林风云的李鱼你都认不得?” 又有许多人大惊失色,踮起脚往人群中观看李鱼等人背影,纷纷乱乱,疑问不断:“什么?那就是李鱼?不可能吧?” “不是说李鱼毁容了吗?徐二哥,你消息灵通,你说说看。” “我就说嘛,那两人定有来头,要不然万剑谷陈凤年那花花公子能那么卑躬屈膝?陈凤年仗着万剑谷的势力,鼻孔朝天,真是……” 要知李鱼与上官雁男俊女美,光芒四照,便如天上下凡的金童玉女,一入万剑谷中便引起群雄注意。 待得陈凤年、薛逸峰、陆天离等人纷纷围在李鱼两人身边,纵是不知道李鱼身份,纵是觉得李鱼面孔生疏,多数人也早已瞧出李鱼的不凡。 更有耳聪目明者,早是窃窃私语:“小菲妹妹,瞧你眼睛都看直了。看吧看吧,反正你和他一个在天上一个地上,你想他也是没用的。嘿嘿,你是属于我的,我不吃醋……我的妈呀,小菲妹妹,你别揪我耳朵啊,你问我李鱼怎么恢复容貌了,我也不知道。不过啊,我知道东海边那琼海城曾经出现一个假李鱼,还侮辱了很多少女呢,但是琼海城主对众人宣布说,那根本不是真的李鱼……你放心,若是有歹徒敢欺负你,我就是拼了命也会保护你的……” “呵,我看你们全是坐井观天,嘴巴讲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没用话。我早就知道李鱼恢复了容貌,我还知道啊,六大邪派一起围杀李鱼与上官雁,结果李鱼一个人就挑翻了六大邪派。我呸,你问的不是废话嘛,六大邪派当然是狂剑城、灭魂殿、森罗狱……好家伙,李鱼一伸手,五道白光飞出,狂剑城就死了五个高手,那脑袋滚了一地,满地都是血……” “不是吧,李鱼一个人挑翻六大邪派?太邪乎了!谁信啊,你吹什么牛皮?李鱼再厉害,我听说就跟随梅花仙子修炼几个月而已,几个月就那么牛?不可能,不可能……” 又有人不屑道:“人比人,气死人。你瞧李鱼,运气真是太好了,居然能够拜入疏影阁中。他不就是个小白脸嘛,竟然踩到狗屎,攀上疏影阁的高枝,还学了天下第一的神思诀。你说我怎么踩不到这狗屎呢?要是我有他的运气,哼哼,我一个人灭了六百邪派……” 又有人叹息道:“瞧瞧陆天离、李鱼那群人,就是陈凤年也够风光的了。再瞧瞧咱们,勉强混个温饱,他爷爷的。要是能够与李鱼陆天离认识一下,在他们面前说上几句话,说不定咱们也能混个好前途。” 又有人嗤笑道:“白日做梦,在想桃子吃吗?要不然你现在走过去,和李鱼陆天离抱拳说,久仰大名,交个朋友?你去套近乎,人家能理你吗?不但不理你,转头找个机会做了你,谁让你没点眼力!” 忽然有人惊叫道:“王哥,你瞧,你快瞧啊,还真有人走向李鱼,对着李鱼抱拳呢!” “什么?真有这样胆大包天的人?” “哎呀,我认出来了,那人是绝世男儿会的会主宋天行啊!对,就是宋天行!” “宋天行也和大家伙一样,上不了台面啊。再说,没听说过宋天行与万剑谷有交情啊?瞧他那样子,分明是第一次和李鱼见面啊。” “宋天行怎么敢去丢人现眼的?爷爷的,早知道我就先去和李鱼、陆天离打招呼了,错过了错过了。爷爷的!谁刚刚拍到我的脑袋,要不要打一场,爷爷的……” 第202章 荣华富贵 李鱼的诧异,远在旁观者之上。 宋天行冒冒失失跑过来,刚刚报完家门,就邀请李鱼加入“绝世男儿会”,希望和李鱼结为兄弟,不分大小,共同执掌绝世男儿会,带领会中兄弟闯出真正名堂。 这似乎是天降的馅饼,李鱼稀里糊涂,受之有愧,只有客气推辞道:“承蒙不弃,李鱼铭感于心。奈何李鱼才智不足,无力担此重任,惭愧,惭愧。” 陆天离嘴唇微动,一霎忿然恼恨,正如风起而水皱,断不了心头嗔痴。但眼珠转动之间,陆天离忽又心平气和,傲然自得,只作冷眼旁观。 这宋天行虽是不懂礼节,对他陆天离视若无睹,连一声招呼都不打,陆天离却犯不着与宋天行计较。 宋天行近来在仙林中倒有些名声,陆天离也好几次听人提起过宋天行,但一向模模糊糊,不甚在意。 绝世男儿会,名字叫得响亮震天,却终究是底下人的玩意儿,小波小澜而难成气候,无法劳动陆天离的关注。 薛逸峰则瞪大了眼睛,指着宋天行痛骂道:“放牛的,你是什么东西,竟痴心妄想,要与好哥哥结为兄弟,你配吗?你妖言惑众,我早想杀了你。想不到,你倒送上门来,来得好啊!” 薛逸峰冷笑着,又朝身后四名高手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你们四个还不动手吗?快杀了这臭放牛的。” 飞羽楼“雪山四燕”纹丝不动,其中高瘦那人冷冷道:“薛逸峰,我们四人受楼主重托,负责保护你的安全,却不是你的看门狗。老实说,我们已经快忍耐不住了,马上就会把巴掌扇到你脸上,你知道吗?” “轮得着你们保护?”薛逸峰气得直发抖,用手一指陆天离:“在万剑谷的地盘,难道还能有人对我下毒手不成?你们四个给我滚,顺便回去告诉我老爹,让他别疑神疑鬼,平白影响我的心情!” “哈哈,真够好笑的。”却是陈凤年落井下石,冷嘲热讽:“一个要让人保护的大小姐,哦,大少爷,居然口口声声要杀了宋天行。还好你没有动手,否则就要破相了,额头,鼻子,嘴巴,哈哈哈。” 陈凤年平日混在仙林,听了不少宋天行的故事,对宋天行颇多赞誉。而他刚刚才和薛逸峰闹了一阵,毫无疑问,自是帮着宋天行说话,趁着薛逸峰还没回过神来,继续口吐莲花:“你晓得绝世男儿会的宗旨吗?还敢说宋天行妖言惑众呢?我看你才是无理取闹。” “你懂个屁!”薛逸峰尖声骂道:“什么绝世男儿会?我看是粪坑才是。宋天行满嘴喷粪,说什么阴盛阳衰,乾坤颠倒,号召男人来对付女人,这是什么好东西? 哼,而今的仙林,真正受苦受难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为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就天经地义,女人择木而栖就水性杨花? 难道女儿家天生就是为了顺从男人,服侍男人,任由男人玩乐?宋天行还嫌女人不够惨,还说什么乾坤颠倒,我看是他脑袋和屁股颠倒了!” 薛逸峰说得气喘吁吁,又扭头向上官雁和李鱼寻求同盟,征询道:“上官姐姐,好哥哥,我说的对不对?这仙林中的女儿家,又有几人是幸福的呢?” 宋天行年约三十,额头枯槁,脸色灰黑,胡子乱拉,眼角脸颊上皆是风霜之色。再加上他一身粗布衣裳,瞧上去灰蒙蒙一团,颇不雅洁。单以相貌而论,倒更像是四十多岁的人物。 听到薛逸峰的破口大骂,宋天行神色不变,双目注视着李鱼,为自己辩解道:“李兄弟,你不要误会。 绝世男儿会,绝不是要压迫女人,而是要号召男人振作自强,真正顶天立地,而不要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薛逸峰的手指又怒冲冲指向宋天行:“哼,都说你最会蛊惑人心,我倒要你听听你又有什么歪理。我劝你还是少说为妙,绝世男儿会本来就是粪坑会,越搅动就越臭,再瞒不了人的!” 明明是薛逸峰骂宋天行,结果宋天行反对李鱼解释,而薛逸峰又安耐不住,气鼓鼓与宋天行对峙。这场谈话还真是奇特。 宋天行丝毫不受薛逸峰影响,振振有词道:“男人三妻四妾,我们绝世男儿会本来就是反对的。不要说三妻四妾,就是一个妻子,很多兄弟一辈子都没有的。 正因为仙林中有的人三妻四妾,享尽荣华富贵。而有的人孤苦一生,受尽各种折磨。 所以,很多人走上了邪路,使劲各种手段,都要把荣华富贵抓在手上。这些人里面,既有男人,也有女人。 有一些女人,也许她们也是可怜的,但是她们更是可恨的。她们无比羡慕荣华富贵,但偏偏又得不到荣华富贵,所以她们就要折磨她眼中的穷光蛋丑男人,让男人做牛做马,百般践踏男人的尊严。 还有一类女人被各路有钱的坏男人骗了,却反过说天下男人都是坏人。她们一边还在幻想着遇见有钱有势有前途的男人,一边又在辱骂着男人是卑贱恶毒的妖魔,仿佛男人一出生就带着罪恶。 而我之所以建立绝世男儿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看不下去了。 我不是看不下去那些女人,我是看不下去那些男人。 我一路行来,看见过太多男人为了得到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心甘情愿成为那女人的奴隶,卑躬屈膝,为奴为婢,丢掉了身为男人,甚至是身为人的尊严。 我以前听人说过一个故事,楚国的大王喜欢腰细的美女,结果宫里面的宫女为了讨好大王,就一个个节衣缩食,想要让自己的腰细一点。没过多久,宫里就死了一大堆宫女。 而我在仙林所见,许许多多的男人,他们就像这些宫女一样,相貌平平,没有前途,所以就只能像宫女一样,饿着自己的肚子,束着自己的腰,用这卑微的姿态竭尽所能去讨好女人,最终死得不明不白。” “胡说八道!”薛逸峰早已忍耐不住,反驳道:“你读过书吗?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饿死的那些是大臣,是男人! 要我说啊,从古至今,许多男人天生就是贱骨头,这是女人的错吗?你还敢怪到女人头上?” 宋天行面色一整,首次将目光直视着薛逸峰,郑重说道:“你说的没错,的确有许多男人是贱骨头。 可是,我知道,那是因为他们在人生这一个梦里,找不到自己了。 而我成立绝世男儿会的目的,就是帮男人找到自己,帮男人去掉这一身贱骨头。 身为男人,不应该去侮辱女人,不应该去欺负女人,那是极大的罪恶,将受到会规的严惩。 可是,男人也不应该成为女人呼来喝去的宠物,不应该成为女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 第203章 满脸茫然 李鱼见宋天行侃侃而谈,暗自思量:“宋天行说是没有读过书,条理未必清澈,而言语颇能动人。尤其他话语中一股真切之意,与他人之客套不同,竟使人有耐心倾听。 而他所提到的男人之不自立,确是切中时弊。 云来镇里许多人都娶不到妻子,怨天怨地,痛恨天地不公。而仙林修炼之士,虽有搬山倒海的神通,其实与凡人无异。 那些修为不高的修士,只怕与云来镇的光棍汉一般,满腔怨恨,无可解脱。 宋天行鼓吹男儿自立,鼓吹‘打破阴盛阳衰’,对那些人而言自是有莫大的吸引力。 却不知宋天行的用心,是真如他所说,为了激励男儿自尊自强呢?还是另有所图,借助这一股力量来角逐仙林呢?” 陆天离亦是暗自点头,虽觉宋天行之语有夸大之处,却也有其道理所在。只是这道理尚不够大,更近于笑谈一类,过耳即可忘却。 陈凤年手掌连拍,赞叹道:“妙啊,宋会主这话掷地有声,真该用笔记下来,也让后世人铭记,男儿的骨头绝不能软的!” “呸。我看你最是贱骨头,像蜜蜂一样围在上官姐姐身边。哼,前几天你为了见张姐姐一面,居然假扮乞丐,混入丐门中,却被丐门乱棍打出。你的骨头还真是不软啊,最适合加入这什么绝世男儿会了!” 宋天行说得义正言辞,又表明了“不欺负女人”的立场,薛逸峰一时还想不到反驳之语。正巧陈凤年凑上脸来,薛逸峰自然不会客气,乐得痛斥一番,抒发一下心中的憋闷。 “你,你,你……”陈凤年的脸皮虽厚,但这段尴尬丑事被抖落在上官雁面前,脸上不免红一阵青一阵,恨上心头,一时词穷,竟是无言可对。 宋天行对陈凤年薛逸峰两人漠不关心,只是盯着李鱼看,沉默没多久,复又开口道:“李兄弟,我知道我的提议很突兀。 可是,我更知道,你并不会怪罪我。像你这样的大英雄,是一定会对绝世男儿会感兴趣的。 仙林传言,是你帮助白鹭堡对抗伐罪盟,最终帮助白鹭堡力挽狂澜,战胜了伐罪盟。 我曾经把自己代入到你当时的情况,然后发现我根本不敢为白鹭堡出头。 正因为一点,我明白你是真正有着热心肠的人,一定会对这一个真正有意义的目标感兴趣的。” 李鱼不假思索,再次拒绝了宋天行的好意:“宋会主谬赞了。我感激你的盛情相邀,可惜能力不足,宋会主及早另寻高明为是。” “不!”宋天行眼中透出炙热来,灰黑的脸庞也变出几片红色,急切道:“李兄弟,绝世男儿会缺少的就是你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若是没有你,绝世男儿会根本无法壮大。” 陆天离摇了摇头,暗忖道:“我还是高看了这个宋天行,是谁说他心思灵敏?这评语下得孟浪了。” 这般想着,陆天离拱手行礼,首次对宋天行开口道:“宋先生,万仙大会举办在即,在下等人皆负有要务,身不自主。先生不妨在万剑谷小憩几日,待得空暇之时,在下等再听先生高论。” 宋天行连忙回礼,语声微带着哀求之意:“少掌门,请让我再与李兄弟说几句话。” 还未得到答复,他已径自走近一步,对李鱼道:“李兄弟,你心中定有许多疑惑,更会怀疑我是否真心。 真心与否,不是语言能够说明白的。但绝世男儿会确实不能没有你。 如今女王蜂势力逐渐壮大,她们才真是蛊惑人心,妖言惑众,可惜十大门派却不闻不问,任其发展。只有绝世男儿会才能够与之对抗了。” 李鱼疑惑问道:“女王蜂是什么?” 上官雁微微摇头,陆天离凝神细思,薛逸峰亦是满脸茫然。 反倒是陈凤年撇着嘴道:“女王蜂,是一群极端仇视男人的女人。在她们之中,着实有几个美人,不过多数人都是歪瓜裂枣,不堪入目。 她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派出一名美人,故意引诱男人上钩。待那男人现出丑态,其他人突然间一拥而上,数落该男人的罪恶,然后用尽残忍手段将其折磨得奄奄一息,最后再将其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陆天离语声微重:“陈凤年,这样的事为什么不早早禀告掌门人?” 陈凤年若无其事,又撇了撇嘴:“又不是发生在万剑谷地面上,我吃饱了撑着告诉陆老头?再说,死的那些男人都微不足道,没什么好说的。 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说的,他呢,险些也着了道,不过他修为不错,照他的说法,是大发神威,把那群女人杀得一干二净。实际上呢,他是打肿脸充胖子,勉勉强强逃了出来。 不过,想要找女王蜂,真是挺困难的。我们一大群人闲极无聊,曾经想要去揪出女王蜂的头目,只是空走一场。” “不只是如此。”宋天行面色凝重,虽然还没有叹息,但是他的眼睛已不知不觉透出了迷茫之色,而他的拳头也不知不觉握了起来:“女王蜂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她们对于正常女子的蛊惑。 女王蜂的意思,不是说像蜜蜂一样,而其实是‘女王疯’。而她们要培养的也是能够‘疯’出去的女人。 对女王蜂而言,疯,不是讽刺,而是荣耀。 她们不断把一件件小事都扯到男人对女人的迫害上,然后告诉女人们,女王蜂的使命就是觉醒,就是寻求真正的自我。 显然,她们的目的就是挑起男与女之间的对立,把那些本来可以轻易化解的小事变成无法解决的大事。 她们所到之处,就好像一股旋风,很容易就兴起风浪,让我们的绝世男儿会毫无抵抗之力。” 薛逸峰忽然叹气道:“可是,仙林的女人的确在许多地方受到伤害受到压制,特别是那些小门派没门派的女人。正因为这些事情的存在,女王蜂才能够抓住许多女人的心,形成一股旋风啊。” 第204章 扰扰红尘 宋天行解释道:“所以,我更加迫切要发展好绝世男儿会,告诉世上所有人,男人有好有坏,绝不是女王蜂所污蔑的那样丑陋! 只是我一个人难撑大局,还是需要像李兄弟这样的大英雄来整顿乾坤。 我始终认为,像女王蜂那样的势力,若是继续任由它继续壮大,后果不堪设想。” 望着宋天行焦急诚挚的神态,李鱼终于放下了戒心。 到了此时,李鱼宁愿去相信宋天行是真正关心仙林的人。 宋天行所关心的东西,可能十大门派都不屑于去关心,因为这些东西根本无法成为十大门派的困惑。 绝世男儿会,女王蜂,男与女之间的对立,这样的东西,在十大门派眼中简直就是小儿娶亲,闹剧一场,根本没有关心的必要。 可是李鱼多年生活在深山与小镇中,明白这对立之中的苦闷与绝望,更明白宋天行的担忧极有见地。随着这对立的加剧,仙林将会戾气弥漫。 但李鱼的看法,与绝世男儿会又有不同,这一点上反倒与十大门派的立场有近似之处。 无论男人女人,只要能自强不息,只要能大放光芒,都是值得尊敬的,没必要强分男与女之高下。 只是,十大门派更近于功利心,而李鱼则多了一份怜悯心。 所以,李鱼这一回也不再客套,对宋天行说出心声:“宋大哥,我很感激你的看重。 只是,我已自立门户,正准备创建一个全新的帮会,实在无法加入绝世男儿会。抱歉,抱歉。希望将来有机会与宋大哥共进退。” 陆天离眼神一动,将目光飘向上官雁,随即云淡风轻。 薛逸峰却是掩饰不住的惊奇,急问道:“好哥哥,你真的要自立门户了?你的意思是要公布……”他的话声戛然而止,显然是不想在陆天离等人面前透露太多。 李鱼微笑道:“目前也只是一个想法,稍后我会向大家说明。” 宋天行则是满脸失望,再次对李鱼抱拳道:“既然如此,李兄弟,我也不再强求了。告辞!” 他说走便走,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可惜,那背影因为灰蒙蒙粗布衣衫的缘故,在人潮中本不显眼,潮来潮往,没一会就彻底不见了。 扰扰红尘,茫茫浩劫。天上若真有神仙,可会关切度人? 又或者神仙之流,一如十大门派,汲汲营营,只成门户私计? 宋天行虽然仍在仙林底层挣扎,但至少已经搅动了一池春水,有了不少追随者。 而李鱼又能否坚持下去,能否真正为仙林百姓做点事情呢? 李鱼陷入了深思,仿佛身边的喧闹都消失了。 仿佛他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自己。 陆天离忽然问道:“李公子,瞧你的样子,似乎很有感慨?你真的对绝世男儿会感兴趣?” 李鱼回过神来,微笑道:“我就是觉得宋天行挺奇怪的。” “哦,愿闻其详。” 李鱼心念一动,复又笑道:“我就是觉得,有些人闻名不如见面,有些人见面不如闻名。至于这个宋天行,我还看不透,闻名见面都是空。” “好一坛禅机,使我半醉半醒。”陆天离展颜苏眉,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回顾道:“李公子今日见我,觉得我是见面不如闻名呢,还是闻名不如见面呢?” 陈凤年嘻嘻哈哈,一只手搭在李鱼肩背上,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要加把火,问道:“李兄,瞧瞧,我这大师兄厉害不厉害?” 李鱼触动灵机,脱口而出道:“我一见到少掌门,便觉得少掌门没有陈兄说的那么可怕,这是见面不如闻名。可瞧见陈兄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便明白陈兄心中对你的恐惧,忽然觉得陈兄的话大有道理,这是闻名不如见面。” “是吗?我倒觉得自己和蔼可亲,要不然陈凤年这小子哪敢放肆呢?”陆天离一本正经道:“隔帘闻坠钗声,而不动念者,此人不痴则慧,我幸在不痴不慧中。所以陈凤年背后说我坏话,我也可以知道,也可以当做不知道。” 陈凤年忽然感觉笑不出来了,连忙把手从李鱼肩上移开,却听到薛逸峰尖声而笑,又见到上官雁抿嘴而笑,竟是忍不住,莫名其妙也跟着笑了一声。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目前读者65人,比上月多9人。 另外,6月起,每月更新12章。 众人一路说话,不一时已来到杜清秋歇息的停云小筑。 寒暄过后,陆天离等人识趣离开,杜清秋对上官雁道:“不出先前所料。秉烛之会耗时虽多,却没有明确的结果。 只有一点成果,玉泉派很放弃了角逐之念,和我们摘星楼带点渊源的星辰派也因为失去玉泉派的支持而失去了晋升之阶。 以我看来,因为李鱼的存在,倒是仙音宗更像拔得头筹者。但众掌门有的故作淡定,有的暗藏底牌,一时间也很难下结论。 无上会方面,无上会主依然没有亲自到会,改由左护法宋莉雅全权表态。虽然昨夜宋莉雅发言不多,但每每在关键之处引导风向,使得气氛不至于剑拔弩张。 虽然宋莉雅并没有透出口风,但我隐隐感觉到无上会似乎仍要保全圣儒门的地位。 但这么大一块肥肉,恰似群狼环伺,想要保护实在有些吃力不讨好。我一时间也没有想明白无上会这样做的用意。 我原以为无上会将移花接木,顺水推舟,竟是全然落空了。” 上官雁关切道:“一和我见面就聊这些,掌门师姐,看来你是一刻都没有休息过。半个时辰后你又在台上端着面孔了。” “此次万仙大会不同往日,说是商量圣儒门的事情,实则乃是重新奠定十大门派地位。你应当也瞧见了,万剑谷这一回拉拢了不少高手,又借着地主之利,着实耀武扬威呢。 算了,不想了,静观其变即可。倒是李鱼你,可真正准备好了? 于仙音宗而言,你的露面是重要的一步棋。对于你自己而言,今日更是自创一家,别开生面的大日子。 像你这般年纪,便能够在仙林中有这般举足轻重的位置,我数来数去,几千年下来也只有赵光明一人了。 赵光明是我摘星楼祖师的父亲,你与雁儿以知己相称,自然也是我摘星楼的自己人了。 可见我摘星楼虽是没落,机缘尚自不浅也。” 第205章 沐猴而冠 万仙大会号称万仙,来参加盛会的却不止万人。 五湖四海的英豪,隔着千万里之遥,络绎不绝的赶来万剑谷。 也亏万剑谷处于群山环抱之中,谷内空阔,天然便是一个好广场,不必像往年万仙大会那般专门开辟场所。 自然,许多身份低微的修士以及毫无修为的百姓,被挡在了会场之外。 但这些人纯为热闹而来,能够进入万剑谷已是三生有幸,只是在谷中与众人闲闹一番,逛逛游游,推推搡搡,笑笑谈谈,偶尔骂几声直娘贼,虽是燥热难当,仍觉惬意非凡。 其实会场之内,也分了三六九等。 贵宾区有巨伞遮阳,有软椅摆放,有茶点伺候,有俏婢摇扇,几百个座位上皆是十大门派有头有脸的重要角色和仙林名声素著的前辈高人。 贵宾区之下,便是仙林成名人物与十大门派弟子,虽也享有座椅茶水,规格上已差了许多。 至于其他豪客,只能在拥挤人群中勉强找个安身之地,熬受一番热闹罪。 李鱼与上官雁被万剑谷弟子引入贵宾区,恰似一石击破水中天,引发阵阵涟漪。 但在座诸人多为心性沉稳,加之万仙大会召开在即,虽然神态各异,却都没有作声。 贵宾区的涟漪转瞬逝去,贵宾区外的喧闹与燥热也悄然隐去。 李鱼的目光,上官雁的目光,一万两千人的目光,在奇异而协同的屏息中,齐刷刷望向正中央铺着鲜丽红毯的高台。 除了红毯,阔大的高台别无修饰,全因为台上的十张金椅而高不可攀。 那金光灿烂的,根本不是什么金椅,而是至高无上的权柄,辗转哀嚎的鲜血,喷薄而出的欲念。 压抑的岑寂里,忽听金钟声响,玉磬音鸣,玉笛、檀板、瑶琴一时齐奏,便有九道绝世身影从天而降,缓缓落座于金椅。 左边望去,依次是墨宗宗主轩辕淑薇、火龙寺洪元方丈、玉泉派离微道尊、仙音宗主唐佳慧。 右边望去,依次是摘星楼主杜清秋、唐阁阁主绝情仙子唐菲儿、丐门帮主张泥土。 张泥土左边那张椅子却只是空着,无人落座。 而最中间两只椅子,右边坐着万剑谷主陆明渊。左边则是一名身穿鹅黄衣裙的少女。 其他八人乃是仙林熟面孔,唯独这少女横空出世,尤为引人注目。 但见她年约二十,明眸皓齿,身段窈窕,最难得一股优雅之气,仪范清泠,风神轩举,与杜清秋、唐菲儿这两位“八大仙子榜上人物”同排而坐,竟是旗鼓相当,毫不逊色。 台上九人,自是代表九大门派。九人之中,四男五女,女人之数量竟大于男人,已使群雄惊诧惊疑。 待稍一转念,明白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女竟代表着仙林第一大派无上会,群雄越发惊呆,一时如坠迷梦。 陆明渊按例逐一介绍台上诸人的身份,最后才说明这黄衣少女乃是无上会左护法宋莉雅,今日乃是代表无上会主而来,有便宜行事之大权。 群雄虽然极力忍耐,但以万人之多,此时仍难免有数百人惊呼出声,场面显得有些不够雅观。 更多人在心内翻江倒海,惊疑不定:“无上会不都一向由秦布衣出面吗?今日怎么忽然来了个什么左护法?而且还是一个无名无辈的黄毛丫头,这是搞什么名堂?秦布衣呢,他为什么没来万剑谷?” 还有人眼睛死盯着宋莉雅美丽脸蛋,目光邪荡,心思浮荡:“这小妞如此迷人,该大的大,该瘦的瘦,偏偏一张小脸显得无比清纯。 呸,无上会主那个色中恶鬼王能放过嘴边的肥肉吗?想来这小妞人前装出一副圣洁模样,在榻上嘛绝对是无所不为。要不然这毫无资历的小妞怎么能一飞冲天,这般轻易就代表了无上会? 他爷爷的,这无上会主真够荒唐银荡的。要是我能够做上一日无上会主,嘿嘿嘿……” 更有一些浪荡客一边将目光留在宋莉雅身上,一边又赶忙将目光挪向杜清秋与唐柔雨,甚至连半老徐娘的唐佳慧都不肯放过,只觉少长了十万八千双眼睛,心急火燎,完全不够看的,幸福的烦恼里,早忘却了诸般遭罪,只觉得今日万仙大会真是来对了,有这一日眼福大饱,便有了一辈子的谈资。 陆明渊咳嗽一声,压制住场上浮动人心,朗声道:“万仙毕至,少长咸集,使我万剑谷辉光溢彩,更是仙林莫大盛会也。” 他话锋请转,伸手一指旁边空着的金椅,喟叹道:“然今日盛会,非为赏玩宴乐,乃是集万仙之力,定仙林仪轨,解一时之纷争而安百年之大局。” 陆明渊语声微顿,瞬让这满布一万二千人的会场鸦雀无声。 陆明渊将目光从前到尾扫视一番,方才又是一声叹息:“而今圣儒门主重病不起,圣儒门四分五裂。十大门派虚有其名,天下人心无所依凭。 当此之际,兵锋四起,灾祸绵延,正可谓病在危急,急寻良药。 故我等九大门派邀请万仙参会,望诸位各抒妙论,共发良言,拯救圣儒门之命运,拟定十大门派之前途,规划仙林之将来。” 陆明渊义正辞严,言辞颇为恳切,场下却是一片无声,半分热情也不肯回馈。 陆明渊也不尴尬,脸上现出微笑,复又说道:“可能一些朋友没听清楚,我说得明白些。 敢问诸位,圣儒门是否应该继续列名十大门派?若是圣儒门难以承担重任,又该由哪个门派递补十大门派的空缺呢?” 许多人暗中冷笑:“万仙大会向来是走个过场,都是你们说了算,何必假惺惺还来这一套呢?每次都这样,烦都烦死。” 又有人却是目光发亮,只觉眼前情势远比台上几个美人更有滋味,暗想道:“嘿,你们十大门派把大家当猴子耍,却不知我们看你们也是猴子卖艺,还是不花钱白嫖的。 你们在台上光鲜亮丽,装模作样,其实呢,就是沫猴而冠,滑稽得很,幼稚得很,有时候甚至连猴子也算不上,简直是狗咬狗。我们且有热闹瞧呢!” 第206章 你方唱罢 群雄心有千言,嘴巴却闭得紧紧的,生怕做了讨人嫌的出头鸟。 沉默啊沉默,一万二千人的沉默,在窄迫局促的燥热里再次上演。 八大掌门神色不动,陆明渊还是挂着微笑,伸出双手,往自家脸庞一拢,朗声道:“诸位不必谦让。此乃裨益仙林的善事,该当踊跃直言才是。” 群雄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将目光投向贵宾区,揣测着谁将是第一个发声者。 半晌沉默,连呼吸都变得耐人寻味,猛听得一个苍劲的声音响起:“众人都不说话,便由我老头子抛砖引玉吧。 我的愚见,十大门派,十大门派,那是在仙林万千个门派中千挑万选出来的表率。也就是说,十大门派不但是荣誉,而且是责任,承担着匡扶天下人心的重任。 可如今圣儒门四分五裂,几伙人打了大半年,现在还闹得不可开交,哪里是什么表率?简直就是仙林的笑话。这样的圣儒门,有什么资格继续霸占着十大门派的头衔呢?” 不少人已从声音里听出此人乃是仙林名宿马横刀。马横刀无门无派,但几十年前着实做了几件轰动天下的大事,故而能够在贵宾区占得一张席位。 紧接着,洛仙城主皇甫云接口道:“德不称其任,其祸必酷;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我很赞同马老的意思,圣儒门是不配继续位列十大门派的。” 既有人开了先河,接下来便容易许多。贵宾区又有不少人慷慨陈词,反复说圣儒门失德悖行,该当黜落。 坐席区附和声众,这时倒也不怕人微言轻了,纷纷扬扬,有不少争抢着要发言的。至于站立着的万来号人,也时不时发出喝彩鼓掌之声,恨不得指点江山,仿佛他们自己也有了思想一般。 闹腾了一阵,高台上陆明渊咳嗽了两声,热闹的会场顿时又冷寂下来。 只见陆明渊含着微笑,手抚着自己的长须,字正腔圆道:“儒门圣人孔夫子有言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群情汹汹,皆认为圣儒门不宜位列十大门派。圣儒门已令天下人失望,纵然占着十大门派的位置,也无法发挥十大门派的作用。既如此,”陆明渊语声一顿,身躯微侧,目光向台上八大掌门飞快飘过,语声缓缓,道:“圣儒门理应从十大门派中除名。诸位可有反对的吗?” 陆明渊这一句话,好似往湖心中投入一颗巨石,群雄心湖中皆是“咯噔”一声,明明是预料中的结果,一时间反又觉得无法接受,心绪搅乱,未敢安宁。 台上八大掌门神色依旧,眉毛未曾乱过,眼珠未曾眨过,从来是仙风道骨,好一副不问世事模样。 台下寂寂无声,许多人已在心中寻思:“圣儒门除名乃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但哪个门派接替圣儒门,却大有热闹可瞧。呵,却不知等会儿台上的九大掌门还能稳如泰山否?” “那么我宣布……”陆明渊的话语连半句都不到,就被一声响亮至极的“我反对”给打断了。 陆明渊不由得眉头一皱,目光飞快锁定在贵宾区的末位,语声倒还是那般沉稳:“怎么,夏长老现在才想起来反对吗?便请在天下英雄一谈高见吧。” 上官雁为李鱼解惑道:“那人便是圣儒门的夏子明,以实力而言,是目前圣儒门内最大一支。” 李鱼轻声感叹道:“万仙大会拿圣儒门开刀,众人皆在围攻圣儒门,夏子明竟能忍气吞声,隐忍到现在,当真心机深沉,不可小觑。” 他心头更突然泛起一阵迷惘,在一瞬间竟有些动摇一以贯之的信念:“仙林之人心思复杂,而我偏要保赤子之心,走侠义之道,是不是与虎谋皮呢?” 这时夏子明已将身躯站得笔直,犹如孤松玉立,气派天成,气定神闲道:“刚才诸位的意见,我都听在耳里了,但身为圣儒门的代掌门……” 同时间已有人尖声叫道:“呸,什么代掌门,名不正言不顺的,也好意思了!”“什么代掌门,净往自己脸上贴金,圣儒门内有几个人承认你?” 夏子明恍若未闻,语声自然而流:“我仍需对天下人陈述一个事实。圣儒门的地位,不是一场两场万仙大会能够决定的。 圣儒之道,传承千年,泽沐苍生,历久不朽。便连万剑谷陆谷主都牢记圣人之言,至于天下儒生,乃至普通百姓,服膺圣儒之道者,更不知凡几。 圣儒门若缺席十大门派,我实不知哪一门派能够顶替圣人之教诲,能够承传儒生之道? 仙林之人,修炼之法万千,但多数离不开文字、宗旨、教化。故而修炼之人,首要便在于识文断字。若是不通文字,不明义理,多半是难有大成的。 更观仙林十大门派,千年来变幻万千,代有变迁,独有儒、道、释三家稳居其上,未曾动摇。至于是火龙寺还是青龙寺,是圣儒门还是心儒门,那倒是无所谓的。 我今且问台上各大掌门,且问台下万千英雄,圣儒门若不在十大门派之中,又有哪派能够承继儒门之道呢?” 夏子明这一番说出来,倒真有些效果,引得不少人窃窃私语。 正如夏子明所说,识文断字是普通人修炼的基础。要不然就算得到绝世秘籍,看不懂深奥的文义,不明白修炼之理,只会南辕北辙,走火入魔。 圣儒门广设教馆,广收门徒,有教无类,传授文理。以此而论,在场一万两千人倒有一多半直接或者间接受到过圣儒门的恩惠。夏子明以此拿捏软肋,倒真抓住了群雄的软肋。 这时与夏子明隔了四个座位的儒千秋霍然站起,大笑道:“代掌门说得不错!圣儒门的确出了一些乱子,但圣儒门的根基从未受损。 不是圣儒门需要十大门派,而是十大门派需要圣儒门。一个缺少了圣儒门的十大门派,又有什么资格代表仙林呢?” 第207章 背后有人 众人听到儒千秋的表态,均是表情怪异,又觉得好笑,又觉得佩服。 儒千秋与夏子明争得你死我活,半年来俱是耗损极大,就在前几天,两派人马还大战一场。 想不到今日形势顿转,儒千秋竟与夏子明同一立场,还委曲求全,承认了夏子明代掌门的身份,可谓破天荒之奇事。 这时场上便有一些声音响起,说着支持圣儒门的豪言壮语,只是稀稀拉拉,零零落落,在群雄的窃窃私语中,显得微不足道。 陆明渊哂笑一声,目光直视着夏子明,举重若轻道:“两位长老的话,虽无不道理,但……” 陆明渊的“但”字才说完,关键的话还没有说出,再一次被意外打断了。 而这一次,豪横出声的,竟是贵宾区尾端一名头戴王冠的紫袍人:“陆谷主稍待,先让孤发言如何?” 陆明渊冷着眼睛,既不反对也不同意,任由紫袍人滔滔不绝,将那铿锵有力的声音散布整个万剑谷。 “我傲龙国素来供奉圣儒门为宗主,孤即位三十年,家国太平,百姓安乐,皆圣儒门之力也。单为这三十年荫庇之恩,傲龙国都会与圣儒门共同进退。 更何况,圣儒门根基不损,儒心不隳,纵然被剥离十大门派之列,而天下殷殷,一如我傲龙国者,皆仍供奉心香,归附圣儒门麾下。 呵,真到那时节,孤只怕天下人心,皆说道十大门派徒有虚名,错失中流砥柱之圣儒门而无法有匡定仙林之实也!” 有人胆敢公然打断陆明渊说话,群雄已是大吃一惊。待发现此人乃是傲龙国国主李世仁,群雄更是目瞪口呆,忽然察觉出不对劲来。 仙林虽称为仙,其实与俗世无异,无非是修炼之人能够搬山倒海,拥有超人之伟力,在俗世百姓中诡名为“仙”而已。 俗世是相对毫无修为的老百姓而言,而仙林是相对神通广大的修炼者而言。 换句话说,仙林就是俗世,两者本来就是一物。 因此之故,俗世的金银珠宝,仙林照样施用;俗世的酒食饭菜,仙林不可或缺;俗世的文章诗词,仙林耳熟能详。 只有在利益攫取之时,仙林才以“仙人”的面目出现,利用霸道的力量迫使俗世承认仙林的权威,甘受仙林的支配。 俗世多数的邦国大城多以供奉宗主的方式获得生存,提供财帛美女,满足仙林各项需求。 譬如琼海城主雪漫天,他是琼海城方圆千里老百姓眼中的无上权威。可是他不得不依附丐门,成为丐门势力版图上的一颗棋子。 十大门派在事实上成为这种“宗主与附庸”关系的集大成者,成为主宰俗世与仙林的太上皇。 仙林之所以对十大门派的名次虎视眈眈,原因也在于此。十大门派从来不只是名声,更是实利。 当然,这种附庸关系也要根据实际情况而定,不可一概而论。 比如这个傲龙国,名义上是圣儒门的附庸,其实拥有着极大的自主权。傲龙国主李世仁雄才大略,把傲龙国治理得蒸蒸日上,不但赢得了普通百姓的赞誉,更赢得了许多仙林高手的效忠。 虽然李世仁本身毫无修为,但傲龙国在仙林中竟可占据一席之地。 之前如日中天的圣儒门主洪天地,与李世仁说话都相当客气。 等到圣儒门内乱不止,众多附庸邦国生灵涂炭,大量地盘被飞羽楼、雪山派、伐罪盟、天星宫等正邪门派借机吞并。 唯独傲龙国置身事外,不但原有疆域安然无恙,反而吞并了周边八个邦国,将势力触角进一步延伸,可谓甜头尝尽。 仙林最喜论资排辈,此次万仙大会,李世仁能够破天荒坐在贵宾席末端,便是因为影响力急速扩充,已然不可小觑。贵宾席末端听起来不够高大,却是万千人眼红所在。 照理说,圣儒门已是墙倒众人推,傲龙国本该趁机摆脱附庸身份,掠夺更多实利。 谁知道,李世仁竟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陆明渊脸面,公然打断陆明渊说话,公然支持圣儒门。 突兀的反转,离奇的场面,实是令群雄百思不得其解。 儒千秋与夏子明的言论,无非是圣儒门的临死挣扎,虽说了许多大道理,奈何空泛而不切实际,说得再好听,也难以挽救危局。 但李世仁的表态,乃是实打实的支撑,在群雄面前昭告着圣儒门仍具有不可动摇的统御力。 李世仁的表态好比是雪中送炭,瞬间让圣儒门恢复了一点十大门派的荣光。 尤其李世仁背离煊赫的九大门派而迁就倾覆的圣儒门,此种不合情理的选择,颇是耐人寻味,使人不得不怀疑圣儒门尚有未亮相的杀手锏。 陆明渊似乎也大感意外,一时间竟只有沉默。 在陆明渊的沉默里,在群雄的揣测中,坐席区内几乎是同一时间站起了二十三名高手,几乎是异口同声,坚定而响亮的呼喊着:“圣儒门是我国(我城)的宗主,我们也只认圣儒门为主。若有人狼子野心,想要染指圣儒门的地位,便请踏过我国(我城)万千百姓的尸体吧!” 这二十三人乃是天鑫国主、宏云国主、水仙城主、洛水堡主等诸多实力不俗的圣儒门附庸。单独一国一城,也许不在高手眼中。但诸多城主一齐汇聚,实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飞羽楼主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胸中怒火腾窜,眉间杀气难掩,暗骂道:“水仙城主、洛水堡主这两只土狗,前天晚上还拍着胸脯,满嘴猪油,连声向我承诺,今日却是这副鬼样子。很好,好得很!这仇我记下了。他爷爷的,这动静还真不小,莫非圣儒门背后有人,怎的从没有得到风声?” 这时,会场中站立人群忽然爆发出数百声呐喊,声调虽不能协同,气势倒颇为惊人:“对,我们受圣儒门大恩,绝不认同十大门派剔除圣儒门的做法。” “十大门派不能没有圣儒门,我们需要圣儒门!” “圣儒门雄起,圣儒门不败……” 第208章 图穷匕见 这场万仙大会,早在数月前就被提上日程。风风雨雨,流言蜚语,早已经散播开来。 除了傻子,群雄都知道万仙大会乃是向圣儒门开刀,瓜分圣儒门势力范围的鸿门宴。 但眼前这架势,却与群雄想象中大不相同。 难道说,有人敢在十大门派头上拉屎,敢与十大门派当众唱反调? 一时间会场上闹哄哄一片,没有了万仙大会的庄重肃穆,甚至也不像菜市场的热闹可亲,而剩下了杂乱无章。 陆明渊脸上却没有慌乱之色,只是多了一丝玩味的浅笑,若不经意将目光瞟向宋莉雅,特意等到与宋莉雅目光对视之时,方才移开了目光。 经此对视,陆明渊反倒踌躇满志,情不自禁往台前轻走了两小步,暗忖道:“秉烛之会,各家争得热闹,却宋莉雅甚少表态。但我仔细想来,她的意思隐隐偏向保存圣儒门。 舍大取小,舍易求难,舍众处寡,无上会这做法,还真是出人意料。好一个无上会主,倒教老夫越来越有兴致了。” 台下群雄解读又是不同,还以为陆明渊迟疑犯难,以为陆明渊不知如何收场。 许多人不禁有些好笑,不免一个个将惊疑收去,只作戏场观看,巴不得陆明渊等九大掌门下不来台,还可顺便送上些倒彩儿。 还有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浑水摸鱼,跟着众人叫喊起来:“圣儒门第一,圣儒门无敌,圣儒门雄起,圣儒门不败……” 忽见仙音宗主唐佳慧悄然站起,凤目光射,无声中向陆明渊使个颜色,瞬让陆明渊乖乖退回金椅坐下。 只听得唐佳慧清音流转,一句话震慑全场:“可我以为,圣儒门藏污纳垢,寡廉鲜耻,不配留在十大门派。” 藏污纳垢,寡廉鲜耻。 这八字判语下得有些恶毒,脸上还挂着些快意的夏子明与儒千秋立时变了颜色。 夏子明皱着眉头,身子犹能正襟安坐,一颗头却仰得高高的,声调加重,忍着怒气质问道:“仙音宗主,何以对圣儒门心存偏见?要知乾坤郎朗,绝非某一个人三言两语便能够颠倒黑白。” 儒千秋却是怒不可遏,“刷”的站起身来,袍袖猛甩,大声反击道:“仙音宗主,休得血口喷人,倒打一耙!圣儒门千秋高洁,岂容你诋毁诬赖? 哈!仙音宗女女苟合,见怪不怪。要说藏污纳垢,寡廉鲜耻,也只有你仙音宗最配吧。大家伙来评评理,是不是这样的?” 仙音宗女弟子居多,师姐师妹亲密之状,少不得引起仙林浮想联翩。 正因为许多人深信,火龙寺里老和尚与小沙弥有故事,仙音宗内大师姐与小师妹有内情,许多地下话本得以畅行海内,调油加醋,绘声绘影,惟妙惟肖。一桩桩绯闻,竟成为群雄茶余饭后的笑柄。 此时见到儒千秋在如此庄重的场合提起如此鄙陋的秽闻,群雄均是忍俊不禁,在荒唐中感受到别样兴奋。 老成稳重者会心一笑,少年男女吃吃而笑,粗豪汉子哈哈大笑,而许多好色之徒,一时忘情,竟是趁乱起哄,连声喝彩,更有甚者用嘴巴欢快吹起哨子,银邪目光直盯着唐佳慧,来一场仙林底层对十大门派的大反攻。 唐佳慧见惯风浪,在喧闹中稳如泰山,只将一双眼珠同时间灵动一眨,哂笑道:“圣儒门究竟有几位代掌门?你争我抢的,真把万仙大会当菜市场了吗?” 夏子明不由怒视着儒千秋,而儒千秋顿时醒悟自己的失态,忙不迭低头入座,一时间既不敢回击夏子明,也不敢再随便与唐佳慧纠缠了。 唐佳慧眸中神光绽放,语声轻柔,却似有定海之力,瞬令台下复归于静:“仙音宗不会像某些人那样捕风捉影,尽传些无稽之谈。既然敢说圣儒门藏污纳垢,自然是铁证如山,不容翻案。” 夏子明神识疾转,实是猜不出唐佳慧有何把柄在手,只得硬着头皮,故作从容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仙音宗主言之凿凿,不妨在万仙面前拿出所谓的铁证吧。” 唐佳慧瞧都不瞧夏子明,望着台下一张张翘首以盼的脸,嫣然一笑,风韵犹存,从容不迫道:“诸位想必还记得,仙音宗凤鸣山上曾举办过一场比武招亲。原本仙音宗已招得乘龙快婿,哪想到中夜惊变突生,箜篌使者离奇死亡,小女的夫婿李鱼李公子竟变成嫌疑凶犯,引发众人追击。” 仙音宗比武招亲的规模,自是比不上万仙大会。但那一场比武招亲,可说是影响深远:怀剑公子捉拿李鱼,却反被李鱼所杀。圣儒门主找上疏影阁,却反受重伤。圣儒门群龙无首,内斗不休,威权急降,才有了这次万仙大会的召开。 无论是否亲身经历,群雄对这段纠葛都是滚瓜烂熟,反复谈腻味了的。 唐佳慧在万仙大会上旧事重提,两次盛会相隔时间并不算长,许多人心上却不由泛起沧海桑田之感。 偌大的一个圣儒门,当年风光无限,今日风雨飘摇,何其悲哀!唐佳慧图穷匕见,一点情面也不留,直接对圣儒门落井下石,何其残忍! 却听唐佳慧继续道:“后来,我查明事实,才知道冤枉了李鱼李公子。我当即邀请各大门派赴宴,向仙林澄清,杀害箜篌使者的另有其人,李公子是无辜受连累的。这一件事,大家想必也有印象吧?” “自然记得啊。那时候啊,好像所有人都在谈论李公子啊,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是啊,是啊,很多人都在寻找李公子的下落,愣是找不到,还以为李公子死掉了,还惋惜李公子白背了许久的黑锅呢。” 台下又开始了窃窃私语,却有人暗中鄙夷:“仙音宗做事遮遮掩掩,说什么真相大白,结果又说不出谁是真凶。分明李鱼就是凶手,只是仙音宗不想招惹疏影阁罢了!到现在还来欺骗我们,真把我们一次次当猴耍?” 夏子明却把眉头皱起,暗忖道:“唐佳慧忽然扯起这些是为了什么?难道那凶手竟是……”识海中惊雷乍起,他心头突然涌起不祥的预感,手心中不自觉沁出汗来。 儒千秋本以为唐佳慧在东拉西扯,又嗔怪夏子明毫无反击之语,心头颇为焦躁,竟有一丝反悔与夏子明联手之意,忍不住向夏子明怒目而视,却意外瞥见夏子明忐忑神色,不由得一呆,莫名也着了慌,思绪转动间,似也想到了什么,整个身躯竟微微颤抖起来。 “本来我也不知道杀害箜篌使者的真凶是谁,既无法让箜篌使者真正安息,也无法真正洗清李公子的冤屈。但现在,我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 说道这里,唐佳慧故意沉默了,嘴巴微张,无声的笑着,将一万二千人的百般情绪玩弄于股掌之间。 然后,她才轻轻说道:“真凶竟是圣儒门的继任者,仙林五公子之首,怀剑公子!” 第209章 万众瞩目 一石激起千层浪,夏子明承受着千钧压力,任他涵养再好,也是难以镇定。 只见夏子明“刷”的站起身来,一如先前儒千秋那般沉不住气,嘴巴张大,眼睛瞪大,胡子更是飘然欲飞:“少掌门惨遭毒手,凶手李鱼至今逍遥法外。我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仙音宗主竟会指鹿为马,乱泼脏水,把罪名推到一个死人身上,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家都明白得很,仙音宗主这么做,无非就是让圣儒门退出十大门派,无非就是要毁灭圣儒门。可这样肮脏下作的手段,未免寒了天下之心。” 其实夏子明心里明白,唐佳慧既当众揪出怀剑公子,多半是真拿到了什么证据。但他碍于身份,实难与怀剑公子做出切割。 焦躁烦恼之下,夏子明只得孤注一掷,维护怀剑公子到底,利用圣儒门的弱势来博取仙林的同情。只要一口咬定唐佳慧“无凭无据,血口喷人”,说不定尚可以顺利过关,得以保全名位。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此乃圣儒之养心法。夏代掌门,”唐佳慧特意将“代掌门”三字咬得重些,将戏谑之意显露无疑:“何妨稍安勿躁,与众人详听始末呢?” 夏子明只好先行坐下:“希望仙音宗主能把谎话编得好听一点。” 唐佳慧笑了笑:“尘外孤标、渊默诚悫的怀剑公子,怎么会和仙音宗小小的箜篌使者有仇怨呢?我知道诸位心中都有太多疑问。 这件事的确是不可思议,所以,还是有请当事者李鱼李公子,上台为大家道出原委。” 惊诧、惊诧、惊诧! 万仙大会忽然变成了仙音宗对圣儒门的审判大会,已使人摸不着头脑。突然间,却得知搅动仙林风云的李鱼要亲自讲述这桩秘辛,群雄的表情自是掩饰不住的震惊、激动、期待。 “李鱼在哪里?李鱼在哪里?” 同样的疑问,在群雄的嘴边与心里绽开。 无数的目光,努力循着唐佳慧目光去搜寻李鱼的所在。 而那些早已发现李鱼踪迹,从开始到现在时不时偷看李鱼,揣测李鱼现身用意的人,总算可以光明正大,把目光牢牢锁定在贵宾区左侧第六排靠边第二个座位上。 上官雁抿嘴一笑,纤手轻推李鱼手臂:“该是你一鸣惊人的时候了。侠心盟,的确是一个好名字。” 李鱼起身将衣服一整,经过上官雁座位而来到过道边缘。 八尺长躯脱离了巨伞的笼罩,皎如玉树临风前,霎时引得场上惊呼连连。 李鱼凝气飞纵,翩若游龙,万众瞩目之中,潇洒落在正中央高台。 他今日并没有穿着天凤锦衣,身上只是一件比较普通的青衫,然而风神秀异,英气勃发,不必锦衣玉袍便足以摄魂落魄,赢取万千倾慕。 一万两千人的阵仗委实不小,好在有过神罚岛神君的历练,李鱼已能够自如应对群雄灼热目光,自报家门后,闲话不叙,直接从自己被怀剑公子推上招亲擂台说起,详细诉说怀剑公子的阴谋。 李鱼曾经犹豫过,揭露怀剑公子对胡绛雪的欲心,会否有损胡绛雪的清誉。但仔细想来,怀剑公子是色令智昏,咎由自取,谁也不能把“红颜祸水”的脏水泼到胡绛雪身上。 最重要的是,揭开真相之后,李鱼将彻底恢复清白。 虽然,李鱼嘴上说不重要了,但是他内心深处,仍不愿自己成为疏影阁的污点,仍极力想要维护疏影阁,守护胡绛雪。 但在群雄听来,李鱼说自己不是自愿上招亲擂台的,均觉得李鱼吐言不实,有意拉扯怀剑公子。 当初李鱼在擂台上顽强到底,不肯退缩,那是许多人亲眼所见。李鱼说自己心不甘情不愿,谁又能相信呢? 只有一些单纯可爱的少女少妇,眼中皆是李鱼的美色,心上全是李鱼的魅力,听到李鱼不想娶唐柔雨,脑子里皆是沸腾开来,只觉得李鱼千好万好,李鱼所言千真万确,那是绝对不可能有半句谎话的。 待李鱼说到怀剑公子埋伏截杀,吐尽阴谋,归根结底,一切皆因为怀剑公子对梅花仙子的邪恶用心,群雄哗然一片,呼喊啧叹,再也不能自制。 胡绛雪初以第一仙子而扬名仙林,待击败圣儒门主后,已成为仙林神话。 像这样貌若天仙而又修为独绝的绝世奇女子,谁又能轻易忘记呢? 而现在,群雄突然被告知,圣儒门由盛而衰,仙林局势丕变,竟全因怀剑公子对胡绛雪的邪念而生。 仙林修士,不脱七情六欲,男女之间的之类桃花绯闻,最是牵动人心,令人津津乐道,不自觉添油加醋,反复谈论而不知疲倦。 而耳中这一场绯闻,竟是牵扯了胡绛雪、李鱼、怀剑公子、唐柔雨等仙林顶尖人物,可谓是震惊千古的大绯闻,犹如下降流星,灿烂夺目,群雄自是目眩神迷,不敢相信而又忍不住去推想,忍不住去尝试相信。 至于李鱼反杀怀剑公子的经过,反正仙林早有传言,是李鱼凭借神思诀杀了怀剑公子。李鱼自是难得糊涂,不会把火玄珠的消息吐露出来。 扇花录,只在起点读书app。现在起点读书,章节末尾看15秒广告,得10起点币。每天可多次领币,订阅扇花录绰绰有余。 免费的正版,不香吗? 老有人说自己没钱看正版,又不愿意花15秒领起点币,却又舔着脸追看扇花录。哈,这种人还真是又穷又坏,人生失败呢。 夏子明与儒千秋强忍心绪,没有贸然打断李鱼的说话。 而随着李鱼的话语,他们的脸色逐渐灰败,而冷汗逐渐爬满了他们的额头与后背。 其实,他们刚刚就有了预感,已经开始怀疑怀剑公子。而李鱼娓娓道来,一切都符合常理,符合他们的不祥预感。 怀剑公子目空四海,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能让怀剑公子丧失理智,那必然就是梅花仙子胡绛雪。 也只有胡绛雪,才让众人愿意去相信,惊才绝艳的怀剑公子也会因为女人而做出这样恶毒而又自降身份的行为。 要知怀剑公子年纪虽轻,却是仙林大名鼎鼎的存在。他不但名列五公子之首,在年轻一辈中名声最高,更后来居上,操持圣儒门大半权柄,几与十大掌门并驾齐驱。 怀剑公子在时,什么夏子明什么儒千秋,在仙林中都没有什么声响。怀剑公子的光芒,盖过了圣儒门主外的任何人,甚至有时候盖过了圣儒门主。 也正因为如此,当李鱼杀死怀剑公子的消息传出,整个仙林都为李鱼而沸腾。 一代新人换旧人,怀剑公子终于被李鱼所取代,夏子明与儒千秋等长老也开始你争我斗,崭露头角。 可是,怀剑公子虽死,夏子明等人却还是甩不开这个包袱。 他们争抢着要成为圣儒门的继承人,便只能守住怀剑公子的清白。 怀剑公子若是身败名裂,圣儒门便也身败名裂,真正应了唐佳慧口中“不配”两字。 所以,夏子明仍只能顽抗到底,竭力装出气愤难平的样子,在群雄的纷纷议论中,往座椅猛拍一记,眼红牙颤,怒吼道:“李鱼,你这个杀人凶手,竟敢血口喷人,反过来诬陷少门主!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天下人谁会相信?证据呢,我问你,证据在哪里?” 第210章 用心良苦 夏子明连珠箭般迸发怒问,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长吁一口气后,激动神色略微收敛,语锋却更加锐利:“案发之时,少掌门与众人皆在大厅,始终没有离开过众人视线。 台上九大门派,当时都在厅中。少掌门若有不轨,难道能逃过九大门派法眼? 少掌门既无分身之术,怎会与箜篌使者的死扯上关系?而仙音宗的琵琶使者,又怎会听从我圣儒门少掌门的命令?这岂非痴人说梦,滑天下之大稽? 至于你李鱼胡说八道,竟诬陷少掌门设计害你,更是不值一驳。 就凭你在招亲擂台上亮的那几手功夫,也未见得多么高明。少掌门享誉仙林多年,怎会反过来眼红你这初出茅庐的小子? 若说少掌门仰慕梅花仙子,他光风霁月,尽可大方追求,又怎会在意你这个疏影阁叛徒呢? 哼,多半是你这个杀人凶手,自己大逆不道,对梅花仙子包藏祸心吧!” 夏子明话声刚落,傲龙国主李世仁紧接着发声:“代掌门所言极是有理,李鱼所言却是破绽百出。 怀剑公子出于公义而追拿李鱼,以强击弱,必是手到擒来。 可为什么最终却是怀剑公子身死,而李鱼毫发无损呢? 很显然,李鱼暗施诡计,假装就范,却暗中偷袭,用阴险的手段杀害了赤诚待人的怀剑公子。 现在倒好,李鱼与仙音宗互相勾结,编造了一整套谎言,把一切罪名都推到怀剑公子身上,而目的昭然若揭,就是要毁了圣儒门的声誉,就是要恃强凌弱,彻底毁了圣儒门! 这样颠倒黑白、漠视正义、愚弄天下的事情发生在万仙大会,我傲龙国第一个不服!” 夏子明管李鱼讨要证据,李鱼一没人证,二没物证,还真没法拿出证据来。 倘若琵琶使者没死,勉强可算人证。但琵琶使者出身仙音宗,有苦肉攀扯之嫌,其证仍只是模棱两可,仍难让人心服。 更何况,琵琶使者早已自绝,就算想要拉出琵琶使者来勉强服众,也是不可能的了。 夏子明咄咄逼问,李世仁愤愤振臂,群雄灼灼盯视,无形中开布修罗场,刀光剑影人心寒。 李鱼却只是淡淡微笑着,不慌不忙,目光一瞥唐佳慧,若无其事道:“证据自然是有的。” 当日在神罚岛上,李鱼就询问过唐柔雨:“没有切实证据,如何真相大白?既要当众澄清,便不能再留疑窦。” 唐柔雨则拿出一封密信,信是唐佳慧亲笔所写,内容只有十四个字:“喜获怀剑公子罪证,速归参详大计。” 原来唐柔雨在琼海城追踪假李鱼之时,竟收到唐佳慧密使传书。只是那时,唐柔雨怕与李鱼、张羽等人失去音信,便先放在一旁,带着黑袍人急急赶往空翠岛。 唐柔雨先前也不知信中所谓的罪证为何,但她深知娘亲做事谨慎,素来有的放矢,便笃信大局已定,更借此密信而筹谋未来,请求李鱼与仙音宗结为同盟。 李鱼与上官雁后来也曾讨论过,推测仙音宗所获的证据,多半便是怀剑公子与琵琶使者往来的书信消息,甚至便是怀剑公子给琵琶使者下达的杀害箜篌使者的密令。 这些天里,李鱼与仙音宗一直没有联络。但对方既无消息传来,便说明事无变卦。 唐佳慧既在万仙面前夸口铁证如山,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是以李鱼潇洒自在,丝毫不慌。 果见唐佳慧手心上现出一颗淡黄色透明圆珠,手掌轻轻一掂,樱桃般大小的圆珠便飞在半空总,滴溜溜吐出五色光芒:“证据在这里!” “这是……留声珠!”群雄中有不少识货的,知道这不甚起眼的小珠子乃是仙音宗秘宝,只有仙音宗真气才得以催动,整个仙林都没有几颗。 水与镜可以留象,而留声珠顾名思义,具有留声记音之用。留声珠之锻造,原本乃是为了传承音律绝学,渐渐却有了其他用途。譬如说,用留声珠窃听隐密,进而以隐秘要挟他人…… 幸亏留声珠锻造不易,数量不多,要不然仙林人人自危,而仙音宗也将自撄众怒,成为众矢之的。 自然,很多人的眼睛不认识留声珠,但他们的耳朵却清清楚楚听到了怀剑公子的声音。 “我此心从不轻许,四海八荒唯梅花仙子一人,让我神魂颠倒,无法自持。为了得到她,不要说斯文扫地,便是遗臭万年,我亦是在所不惜。” 怀剑公子的声音,很多人都熟悉。怀剑公子的骄傲,很多人都铭记。 留声珠传出来的怀剑公子声音,无论是声音本身,还是声音背后的骄傲,都如此真切,显然是不可能作伪的。 留声珠又传来李鱼的疑问,这恰恰也是群雄的疑问:“是你无声无息杀了箜篌使者?” 怀剑公子骄傲回答:“说我是凶手亦无不可。所有的布局,皆是出自我瞬间闪光……你死之后,自是骂名难除,而梅花仙子亦将遭受世人白眼。那时我柔情安慰,细心照顾,还怕得不到梅花仙子一颗真心吗?” 然后,留声珠里传来怀剑公子折磨李鱼的声音,传来怀剑公子得意洋洋为李鱼指明三大遗憾的声音。 “收!”唐佳慧手指一招,留声珠倏然飞落她的掌心,而怀剑公子也彻底消失在人间。 本以为李鱼说的是天方夜谭,而事实却正如李鱼所说,分毫不差。 会场上一万两千人,不知道是躁动到无力还是沉默到无语,一个个皆如泥雕木塑,呆滞无声。 本以为唐佳慧拿不出证据,而结果却是铁证如山,再也无法抵赖。 夏子明、儒千秋、李世仁,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瘫坐在椅子上,好像生机都被抽走一般,连呼吸都没了活气。 到了这地步,难道还能拼死抵赖,一口咬定留声珠乃是唐佳慧伪作,怀剑公子声音乃是他人模仿?那只会自取其辱,辱上加辱,那只会招来更大的嘲讽与攻击。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李鱼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本以为是唐佳慧找到了箜篌使者的罪证,没想到,这个证据竟是赵月儿提供的。 “怀剑公子截杀我那天,月儿姐也在现场。她身为魔音宗主,自然也有类似留声珠的奇宝。 可那时候火玄珠尚未现世,我与怀剑公子均不被月儿姐看在眼里,她又怎会使用奇宝费心留音呢? 对了,那时月儿姐之所以会留下声音,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仙音宗。 魔音宗与仙音宗千年不睦,有此证物,月儿姐便可等到类似万仙大会这样的重要场合,嗤笑仙音宗昏聩不力,找不到真正的凶手。 那时,仙音宗颜面大失,栽个大跟头;魔音宗扬眉吐气,占了大得意。 我明白了! 难怪当时月儿姐故意扮作村姑,也要跟在我的身边。 她一半是为了无聊好玩,一半也是为了魔音宗与仙音宗的千年争执,要将我这个活彩头抓在身边。 可是最终,月儿姐还是把证物交给了仙音宗。她为了我,连魔音宗与仙音宗千年之争都放在了一边。 算算时间,那时月儿姐一边通知我假李鱼的消息,喂我吃下雪玉澄心丹,助我压制体内的火玄珠,使得火玄珠不再为患。 而另一边,她与我在琼海城分别之后,又马不停蹄,抛下了多年成见,将这重要的证物交到了仙音宗手上。 也许,她一开始的确只是在玩弄我,可是,后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她对我,真是很好很好的。 ‘恨我则妾自招,念我则妾非望,徘徊臆想,辗转万千,独得一痴字耳。’ 月儿姐,你对鱼弟弟,可真是用心良苦。可是区区一个鱼弟弟,真值得你如此之痴吗?” 第211章 疯狂举动 想到赵月儿诸般好处,李鱼的眼睛也热切起来了:“月儿姐是不是也来到了万仙大会,是不是正看着我?” 他的目光急切向台下搜寻,却一眼撞见了唐柔雨的明亮眼眸。 唐柔雨的眼眸仿佛是晶莹冰雪映着日光,流光溢彩,艳丽无俦,在浑浑噩噩的群雄中鹤立鸡群,独占着风光,却又心甘情愿将风光分享给李鱼。 唐柔雨当然有理由欢喜。苦心筹谋,妙计得售,而她选中的男人亦将一鸣惊人。胜券已在握,憧憬良可怀。 前途虽有阻碍,但她从不放在眼里。她相信,只要她不放手,便可如愿携手,同登至尊。 这时群雄渐渐回过味来,渐渐鼓噪起来:“怀剑公子是衣冠禽兽,是伪君子,太无耻了!” “我去他爷爷的,竟敢对梅花仙子存有歹意,该死该死!” “怀剑公子人面兽心,竟是圣儒门少掌门,竟是圣儒门的掌舵者。可见,圣儒门是如何的糜烂不堪。” “哎,我真是太善良了,居然以为圣儒门是好人呢。哎,像我这样善良的人,怎么没有一个女孩子喜欢我呢?” “我看啊,圣儒门主洪天地,同样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其父才有其子,我看啊,这句话是不会错的。” “不错,你见到一只老鼠的时候,屋子里肯定有一窝老鼠!怀剑公子是这样的烂人,圣儒门绝对烂到根子里了。难怪圣儒门这些人争权夺利,大半年打个不停,全都是利益熏心,无耻之人。” “圣儒门还妄想呆在十大门派,呸,什么玩意儿!” 李鱼耳中充斥着各路群雄问候怀剑公子娘亲及祖宗十八代之声,心头一阵快慰。 背了这么久黑锅,虽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但对于这污名,李鱼究竟是介怀的。 而今冤屈得雪,李鱼相信,箜篌使者在地下也可稍慰心怀。 李鱼的眼睛情不自禁望向上官雁,在上官雁的盈盈目光里,毫不掩饰诉说着自己的快慰。 要知李鱼已成为场上焦点,群雄一边痛骂怀剑公子,一边紧盯着李鱼。这时发现李鱼目光凝注,自是分外好奇,急急搜寻,已发现李鱼竟是与霜月仙子在对视。 群雄的眼睛霎时又睁大了许多,嘈杂声中也多了些不同的议论。 上官雁原是落落大方,此际却不由脸颊发热,直生出酡红,心中更有些怯懦之意,竟是低下了头,目光只落在衣裙之上。 李鱼亦意识到自家失态,忙不迭收回朝向上官雁的眼神,故意往四面八方看顾,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了诸葛兰,心中不觉一奇,又是一喜。 李鱼定睛瞧时,却见诸葛兰、诸葛玄策正与身旁一位儒衫老者低头谈论些什么。 “有一阵子不见白鹭堡众人,不知白鹭堡如今可还安好?那位儒衫老者又是什么人?是圣儒门的人吗?” 诸葛兰似有所感,忽然抬起头来,那一只独眼含语万千,眼波遥遥递过万人,洒脱而又牵念。 李鱼这一回再不敢久瞧,轻轻眨了眨眼,算是对诸葛兰的回应,便要偏过目光去。 陡见诸葛兰身旁的儒衫老者站起身来,声如洪钟,响彻全场:“老夫乃是圣儒门长老徐一贯。怀剑公子败坏门风,贻羞于仙林,此是圣儒门门户不严,藏污纳垢,亦见圣儒门缺漏甚多,非奋力整顿而不可。 老夫从未承认夏子明与儒千秋的伪令,今日谨代表本脉弟子表态,圣儒门无颜再居十大门派之位,自愿退出十大门派。此后必将闭门反省,鉴前车而不蹈覆辙,明本心而无愧圣儒。老夫身体抱恙,先行告归,诸位勿怪!” 徐一贯说走就走,诸葛玄策父女及附近三人一同起身,匆忙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退路。 众人虽然走得突兀狼狈,但诸葛兰回头往李鱼又送去一瞥,分明是运筹帷幄的自信从容,叫李鱼颇生疑惑。 儒千秋却是忍耐不住,往自己大腿上猛拍一掌,大声叹道:“老奴害人,大势已去!” 夏子明亦是面如枯树,彻底失去了挣扎之意,眼珠子转来转去,来来回回也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本来以局势而论,圣儒门虽然遭受怀剑公子一记重击,犹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虽然圣儒门无法甩脱怀剑公子,但如今怀剑公子身死,圣儒门主重病不起,也算是对仙林有了交代。 圣儒门还可以打出“除旧革新”的旗号,在群雄面前低头认错,甚至做一些无关痛痒的承诺。一旦群雄愤恨之情略微缓解,那么李世仁等人仍可力挺圣儒门。 这种实打实的支撑,远比群雄的声浪有力,足以让九大门派收敛“瓜分圣儒门”的意图。 可是,夏子明和儒千秋,怎么也想不到,徐一贯竟然会主动宣布退出十大门派。 这简直是自掘坟墓! 退出十大门派,难道徐一贯能占得好处? 难道徐一贯与他手下那些弟子,能够应付到了遍地红眼的饿狼? 所以,夏子明和儒千秋根本没有想到徐一贯会出此昏招,想不到徐一贯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来。 徐一贯的势力,相比夏子明和儒千秋,乃是微不足道,平素也就是龟缩自守,在两虎相斗的夹缝里得过且过。 无论夏子明还是儒千秋,只要腾出手来,一个指头就足以灭掉徐一贯。 这次夏子明与儒千秋短暂同盟,自命代掌门,甚至都没有知会过徐一贯。 徐一贯翻不起风浪,这几乎是圣儒门的共识。 可是,微不足道的徐一贯,突然来了一出“引咎自退”,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已然让整个圣儒门下不来台。 仙林以实力为尊,但许多时候许多地方,却偏偏还要讲究台面上的名与义。 这其实倒要怪儒门自己,几千年来非要弄什么名实之辩,非要提倡什么“正统”,非要提倡什么“名不正则言不顺”。 现在好了,徐一贯拍拍屁股走了,无事一身轻,把责任全丢在夏子明和儒千秋身上了。 连徐一贯都知道羞愧退出,身为代掌门的夏子明还有脸继续争执吗? 若是夏子明还要舔着脸,争夺这十大门派之位,难道圣儒门要自己打自己的脸,公然不要名,公然不要脸吗? 最难堪的是,圣儒门如今的实力,实在已削减太多。哪怕有人在背后支持,但台上九大门派,可没有几个是吃素的。 要脸的话,圣儒门还能争一下。不要脸的话,圣儒门还能争什么呢? 所以,夏子明在群雄的嗤笑与痛骂声中,只能痛下决心,只能忍着血泪吞下牙,大声说一句:“圣儒门自愿退出十大门派。” 然后他匆忙带着一帮人,向那素来看不起的徐一贯有样学样,低着头,狼狈离开了闹哄哄的会场。 至于儒千秋,怒火虽然千秋,无奈也是千秋,这时候心头蓦然浮现一句“落花流水春去也”,也只能与夏子明保持同盟,率着一众亲信逃离这令人伤心的万仙大会。 第212章 侠心之盟 陆明渊审时度势,复往宋莉雅投以一瞥,暗中纳罕:“若说无上会决意维持圣儒门,宋莉雅为何不发一言,不动如山?难道她竟任由圣儒门一蹶不振吗?” 他一边疑惑着,一边也不放松进攻步伐,优雅从金椅上起身,气定神闲,向着台下躁动群雄轻轻发问:“圣儒门自动退出十大门派,天下英雄可还有异议吗?” 李世仁被陆明渊目光照到,不觉面红耳赤,浑身焦恼。他一生从未受过如此羞辱,此刻不知道该怪不成器的圣儒门,还是怪搬石砸脚的自己,只差把一口老血吐出来以作交代。 但他城府颇深,又不像圣儒门那般首当其冲,倒是能够强抑心情,故作从容,高声回应道:“圣儒门名不副实,我等险被欺瞒,真真惭愧无加。如今激浊扬清,惠风和畅,我等自无异议。” “那么,”陆明渊等了一阵,郑重宣布道:“自此刻起,圣儒门正式从十大门派中除名。” 台下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落井下石本是人心深处阴暗的欢愉,此际得以光明正大的落井下石,自是欢天喜地,快乐齐天。 唐佳慧并不退回金椅,忽向陆明渊道:“陆道兄,我想借此机会,向天下公布一项决定。” 圣儒门既倒,接下来便要商议哪一派顶替圣儒门的大事。换言之,接下来便是十大门派吃肉喝汤的具体分配。 唐佳慧这时候说“公布决定”,显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陆明渊早在昨夜便感觉仙音宗此次志在必得,却又没听到唐佳慧具体支持哪派的言论,只觉高深莫测,心中早存了忌惮之意,此时自是顺水推舟,且看仙音宗手段,再行见招拆招。 故而陆明渊身体微退两步,连口道:“自然可以,自然可以,仙音宗主请说。” 说话时,他的目光却落在了李鱼身上,心中猜测唐佳慧所言多半与李鱼有关。要不然李鱼早该下了高台而不会像现在那样兀傲站立。 果见唐佳慧用手一指李鱼,满脸春风道:“仙音宗先前误会了李鱼李公子,甚至还发出天音令,误导天下人围追李公子。 如今真相已明,仙音宗当着天下群雄之面,郑重向李公子赔礼道歉。” 李鱼一摆手道:“既然是误会,此事便揭过了吧。” “李公子宽宏大量,仙音宗惭愧在心,自该有所补过。”唐佳慧话锋一转,语调也微微提高:“好在李公子品行超逸,修为卓绝,又得天命所眷,这一路遇难成祥,啸傲仙林,立下不世勋名。所谓旭日东升,其道大光,李公子龙飞九天,并没有被污名拖累,仙音宗又是内疚,又是欣慰。” 李鱼的名气的确已经很大,但唐佳慧这番话落在群雄耳中,仍是有些刺耳。 别人夸夸李鱼那是没问题的,关键唐佳慧乃是十大门派的仙音宗主。相同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意义是不一样的。 唐佳慧说什么“龙飞九天”,这么夸大其词去夸赞李鱼,等于强行把李鱼抬上一个档次,自然引起群雄的不满。 甚至很多人已经在猜测:“他爷爷的,难道说唐佳慧与李鱼已经暗中说定,仍要把女儿冰雪仙子嫁给李鱼为妻?所以仙音宗才特意在万仙大会为李鱼抬轿子?” “那刚刚李鱼与霜月仙子的对视,又是怎么一回事?他爷爷的,难道说李鱼要来个通吃?难道说李鱼一个人要占有两大仙子,我去他爷爷的,怎么可以这样不公平呢?” 连李鱼自己亦感唐佳慧未免过誉,耳根微热,神态颇有些不自然。但转念一想,唐佳慧乃是为他造势,这一个“势”字,恰正是自己眼下所需,便不多说什么。 “怎么,有人觉得我是捧杀吗?”唐佳慧似也听到了群雄的不满,轻笑一声,慢悠悠道:“李公子乃是疏影阁神思诀传人,替仙林除去怀剑公子这沽名钓誉的败类,功勋已是不少。李公子在琼海城为民除害,抓住了银贼,也有不少人知道的。 呵,李公子与霜月仙子在余家集独斗森罗狱、伐罪盟、绮罗香与灭魂殿四大邪派,击败冥王、血狮会主、血蟒会主等邪派巨擘,不知道诸位可曾听闻?” 森罗狱的冥王在仙林中凶名赫赫,至于血狮会主等人亦是邪派巨擘。再联系到四大邪派联手的消息,群雄再度变了脸色,不满的议论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他们很难相信,眼前俊逸风流的少年,竟有如此惊人的战绩;虽然,他们很难相信,沉寂千年的疏影阁,会接连出了胡绛雪与李鱼两名年纪轻轻的绝世高手。 但唐佳慧的话不会是空穴来风,更不可能当众为李鱼扯谎贴金。 很多人不由想起了先前听到李鱼“一人挑翻六大邪派”的“笑话”,这时才突然发现这笑话并不好笑:“说不定,就是仙音宗的人帮李鱼提早放出风声,添油加醋,半真半假,目的就是让李鱼再次成为眼下众人谈论的焦点。看来仙音宗在李鱼身上下足了血本啊。”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目前读者62人,比上月少3人。 读者太少,没啥动力,6月没有完成12章的承诺,和兄弟们道个歉。希望7月能够更新12章。 最后说一次:现在起点读书,章节末尾看15秒广告,得10起点币。每天可多次领币,订阅扇花录绰绰有余。 免费的正版,不香吗? 老有人说自己没钱看正版,又不愿意花15秒领起点币,偏又死乞白赖追着扇花录。哈,这种人还真是人生失败,又穷又坏呢。 唐柔雨很满意群雄的反应,马不停蹄,再加一把火:“而最让人惊奇且敬佩的,是李公子击败了神罚岛上不可一世的超轶神君,为仙林除去了潜在的大危机。” “超轶神君!” 稳若泰山的火龙寺洪元方丈身躯猛然一震,脱口而出“超轶神君”四字,长长的眉毛也随之颤动。 冷若冰霜的唐阁阁主、绝情仙子唐菲儿,霎时间目光多了一点热力,不避行迹直打量着李鱼,嘴唇微动,无声中似乎在说些什么,却又没有一点声音飘出。 “超轶神君?” 台下群雄却是一脸茫然,面面相觑,互相追问,全不知这超轶神君是何方神圣,为何唐佳慧要珍而重之。 “如今,李公子已然脱离了疏影阁,成为了神罚岛之主。” “已经没有神罚岛了。”李鱼这时候突然插话道:“我已决定将神罚岛改为侠心盟。” “哦,侠心盟,确实是比神罚岛好。”唐佳慧稍显诧异,也不纠缠细节,继续道:“侠心盟人才济济,魔手飞星沙天、枯树根柳柳柳、绝海神针薛大娘、天残剑主等人都已改邪归正,归由李公子统领。” 群雄再度哗然,年轻人对绝海神针薛大娘等人很是陌生,年老者却对这些名字深有印象,经由这些名字,那些尘封数十年的奇闻往事再度活跃起来。 唐佳慧酝酿了许久,到这时才算水到渠成,对着一万两千人,郑重宣告:“当着诸位之面,今日仙音宗与侠心盟正式结盟,两派进退一体,同心协力,以消灭伐罪盟等邪派为己任,救仙林百姓于水火。” 唐佳慧的话很简单,但效力却不亚于“圣儒门退出十大门派”。 贵宾区那许多成名人物和大派掌门,望向李鱼的目光瞬间不同了。 先前的李鱼纵是强煞,也只是独自一人,只要不去招惹李鱼,李鱼不会对仙林有什么根本的动摇。可如今的李鱼有一帮人在支撑,已成为仙林不可忽视的庞大势力。 尤其李鱼与仙音宗结盟的举动,使得那素未听闻的侠心盟,在名分上足以与位居十大门派的仙音宗平起平坐。 换句话说,因为唐佳慧这简简单单的一段话,李鱼在仙林的身份完全不同了。 就好像绝情仙子唐菲儿年纪比上官雁、陆天离等人都要小一些,但她成为唐阁之主后,在身份上自然而然就高出一辈。 现在的李鱼,在身份上已高出群雄太多。大概也只有高台上那几大门派的掌门,才有资格与李鱼分庭抗礼了。 虽然很多人还半信半疑,不相信李鱼真可以降服绝海神针薛大娘、天残剑主等威名昭著的前代高手,不相信那些高手还真的活在人间。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仙音宗主唐佳慧的认可,远比那些明日黄花来得有分量。 万剑谷主陆明渊却是心生警戒,暗叹一声:“好厉害的仙音宗,好厉害的唐佳慧!难怪她踌躇满志,把圣儒门当成囊中之物。原来竟有此妙招。” 第213章 突然发难 此次万仙大会,圣儒门被彻底扳倒,仙音宗厥功至伟。论功行赏,仙音宗乃在首位,理当多分一杯羹。 但让陆明渊意外的是,仙音宗忽然向伐罪盟宣战。 这的确是一步让人预料不到却又让人拍案叫绝的妙棋。 要知圣儒门内乱以来,实力大损,而获利最大者却是伐罪盟。 正派想要蚕食圣儒门的地盘,少不得遮遮掩掩。即如水仙城主、洛水堡主之类的圣儒门原有附庸,趁机脱离圣儒门控制,谋得自立地位,但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明目张胆。 而伐罪盟因其邪派身份而肆无忌惮,明火执仗,横冲猛撞,如旋风肆虐,强势占领了广袤地盘。 仙音宗向伐罪盟宣战,表面上是正邪之分,实际上则是冲着那些圣儒门原有地盘而去。 圣儒门好比是一个大西瓜,九大门派想要瓜分残余的小半个西瓜,再怎么分大分小,分厚分薄,分到手上后总是不够惬意。 仙音宗却是冲着那被移出视线的大半个西瓜而去。一旦成功,相比与八大门派锱铢必较之所得,利益何止百千倍? 而那些被伐罪盟占有的地盘,原是迫于邪氛而无奈低头,一旦得知仙音宗大举旗帜,多半去邪反正,望风而降,轻而易举就脱离伐罪盟,投到仙音宗的怀抱。 至于伐罪盟的怒火,却又有李鱼这个愣头青来承担。据传李鱼化名胡玉风,早与伐罪盟结下恩怨。 仙音宗利用此点,把李鱼的侠心盟作为马前卒,名为结盟,实则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一步棋,既得了利益,又收买人心,还与十大门派摩擦最少,一石三鸟,妙不可言,叫陆明渊想不佩服都不行。 果然台下群雄听到仙音宗说“以消灭伐罪盟为己任”,发觉仙音宗竟公然与伐罪盟宣战,当即躁动呼喊,喊声直达云霄。 仙林虽说是正邪分明,但十大门派与六大邪派有着奇异的默契,多年来并未产生大的纷争。 也因此,很多人私底下都在嘲讽十大门派与六大邪派蛇鼠一窝。天下乌鸦一般黑,哪分什么正道邪道? 仙音宗与伐罪盟正式宣战,这是仙林破天荒的大事,就像是一道带来希望的曙光,为黑暗的仙林增添了一点光亮。 尤其不少底层修士,闻言激动欲狂,脸庞涨得通红,手掌也拍得通红,只觉得仙音宗千好万好,才算是人间真正的大门派好门派呢。 李鱼更踏前一步,川静波澄,龙翔云起,慨然道:“侠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心者,本自天然,不涉邪念。侠心盟建立之初衷,无非是助人二字。 而今侠心盟草创方兴,百废待举,于人才尤为渴望。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李鱼愿与天下同道,扫清污浊,恢复清平。后生小子,造次狂言,而此心澄澈,天地可鉴。” 群雄一听李鱼的话,愈发激动,呐喊声与欢呼声上遏行云,经久不息。 侠。 这简单的一个字,仙林中已多少年没有听到过了。 在这人心不古,人心趋利的年头,忽然听到这个侠字,好像石头变成了金子,荒诞不经,难以置信,而又无比的热切,无比的奢望。 哪怕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但至少现在可以为这个梦而欢呼而呐喊。 哪怕说出这番话的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是一颗光芒灿烂而根基未稳的流星,让人无法踏踏实实怀疑这颗流星会否像太阳月亮那般长发光亮。 所以,他们对李鱼有太多太多的感激,感激李鱼唤醒了他们做梦的渴望。 却同时又有人肚里腹诽,嘴上讥诮,连手指都是看穿一切的孤傲:“呸,李鱼这小子真够无耻的。分明沽名钓誉,嘴上说的是侠义,肚里装的是生意。什么招纳贤才,分明是蒙骗众人。李鱼分明是要做第二个怀剑公子!” 还有人神情复杂,浮想联翩:“李鱼与唐佳慧联手表态,又故意向众人卖好,这说明了什么?难道唐佳慧想要扶持李鱼成为十大门派?似乎这不太可能,但好像又有几分意思。嗨,万仙大会真来对了。” 陆明渊满脸堆欢,抚掌而赞,显是推崇有加:“李公子行侠仗义,为仙林增色,令我等歆慕而又自愧不如,真正是英雄出少年啊。” 李鱼逊谢一番,便准备跃下高台,忽听得一声尖锐高喊:“李鱼你这嗜血妖魔,竟敢花言巧语,蒙骗众人。哼,今日我就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李鱼惊愕留步,暗忖听这尖锐语声,略有熟悉之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更不明白对方话语所指,索性耐下心来,静观其变。 却见旋风一道,又快又急,径自飞到高台之上,现出一位面容俊朗的独臂少年。 李鱼一见这少年的面,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往事。他分明记得这人乃是云台双秀之一,至于是天秀还是地秀,却又没有印象了。 这时李鱼所想起的,却是在新凤镇上化身狻猊妖兽,一口吞噬了云台山三十多名弟子的伤心往事,脸上不由一阵黯然,连眼中神采也黯淡不少。 云台双秀既然现身,这一件李鱼不愿回想的往事终究还是要浮出水面,结好了疮疤的伤口还是要揭出血来。 不速之客跃上高台,突然向李鱼发难,顿令群雄议论纷纷:“这小子谁啊,怎么敢胡乱上台的?”“这不是云台双秀,哈,就是云台山两傻子里面的大傻子吴朗嘛。好久没见他晃荡了,怎么今天倒来劲了,好玩,好玩得很!” 陆明渊一直是和颜悦色,态度雍容,这时候眉间猛然现出煞气,冷声一喝,威压万古:“宵小放肆!扰乱万仙大会,已是罪无可赦,还不与我拿下!” “谨遵谷主号令!”高台下响起了四名万剑谷弟子耀武扬威的声音,扑腾着就要跃上高台,就要让天秀吴朗吃不了兜着走。 千钧一发之际,陡闻高台正中央金椅上,那位代表无上会主的宋莉雅清音转动:“陆谷主暂息雷霆。小女子以为,既名万仙大会,便该虚怀若谷,海纳百川,洗耳以待万仙之高见也。 这位少年迫不及待要说话,定是有重要的话要说。无论是好建议还是坏建议,总是他一番心意,众人何妨一听呢?” 群雄见宋莉雅绝色天香,已觉眼迷,此时更听见莺啼铃动,更是心醉,对无上会主又增一层怨恨,嘴巴上则是纷纷附和:“让他说,让他说!” 陆明渊正恼恨仙音宗出尽风头,闻言正中下怀,却依旧装腔作势,袍袖一甩,语含不平道:“但愿他说的是金玉良言,而不是含沙射影,诬陷好人。” 他快步退回到金椅边,往宋莉雅望了一眼,又往唐佳慧瞟了一眼,心中快意忽生:“仙音宗自以为稳操胜券,无上会却不是尸位素餐。” 屁股稳稳坐在金椅上,陆明渊的目光与群雄的目光汇聚在一起,有些戏谑,又有些怜悯,仿佛是幸灾乐祸的雪花,洋洋洒洒,落了李鱼一身:“李鱼,怪只怪你不知韬晦,锋芒太盛。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居然主动卷入是非。我差点以为你真是天命所眷,却原来是嗜血妖魔呀。” 第214章 针锋相对 吴朗衣着素净,面染风霜,再不是吊儿郎当模样。 他按下扑杀李鱼的冲动,双目通红,燃烧凄艳的复仇之火:“你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妖界的魔崽子!当着天下英雄,你敢矢口否认吗?” 李鱼心头一跳,却是毫不犹豫,对着台下一万两千人朗声道:“不错,我身上流的是妖族的血。我是一头狻猊妖,却自认为人,侠心之盟,天地可鉴。” 吴朗大为意外,但无论何种意外,都不会改变既定的结局。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李鱼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好一个侠心之盟!怕不是蛊惑人心,狼子野心,包藏祸心。”吴朗冷笑着,在一万两千人面前,语如雨落,痛声数落着李鱼的罪行:“狻猊巨口吞吃了我云台山三十二名弟子,咬断了我的一条胳膊,这就是你的侠心吗?” 李鱼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沉痛,但同时也带着坦然:“我与云台山本无仇怨,云台山却团团把我包围,定要置我于死地。我自念无罪,出于自保而被迫伤人,实非本意。” 就像赵月儿说的那样,用剑杀人与用嘴杀人,有什么区别呢?当时若非狻猊妖躯化现,李鱼早已任人宰割,只能索之枯鱼之肆了。 李鱼到现在还介怀着自己妖族的身份,但吴朗若要以此攻讦报复,李鱼却也不会坐以待毙。 “好个妖物异类,真能颠倒黑白,倒像是云台山咎由自取一般!云台山急公好义,乃是为仙林斩妖除魔,却惨遭你的毒手。如今你竟满口胡言,还有什么脸谈什么侠心盟,真是无耻至极!” 台上吴朗怒声质问,台下群雄沸反盈天。 有些人始终不肯相信李鱼是妖,议论纷纷,满脸难以置信。哪怕李鱼亲口承认,他们也无法把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与凶狠残暴的狻猊妖联系起来。 有些人从出生起就敌视妖界,始终认为仙林该彻底消灭妖界,为人族开辟万世太平。一听到李鱼是妖族,立即变了脸色,义愤填膺,振臂怒吼,要将李鱼这个祸胎绳之以法。 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一个妖族,更不知狻猊妖为何物,闻言只觉得热闹好玩,只是“啊啊啊”狂叫,趁机搞怪捣乱,倒没有什么愤慨。 有些人却是老成稳重,认为人分好坏,妖也有好坏。只要李鱼的侠心盟真的有心为善,纵然李鱼是妖族,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于说李鱼杀了云台山几十名弟子,仙林仇杀,你死我活,本来就是司空见惯。这和李鱼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呢? 纷扰之中,忽见一袭白衣迅快飘落在高台上,赫然便是冰雪仙子唐柔雨。 唐柔雨手持白玉凤箫,秋水冷睨,斩钉截铁道:“李公子是妖族不假,但说他是妖物异类,却是歪曲事实,有意栽赃。” 她说完这句话,转头向着陆明渊歉意一笑:“小女子迫不及待要说话,也是有重要的话要说。陆谷主,请恕我扰乱会场之罪。” 陆明渊身躯不动,只微笑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群雄皆欲知晓真相,仙子能为众人解惑,正是求之不得,何来怪罪一说?” 唐柔雨点了点头,微笑道:“吴朗一面之词,不足为凭。当时新凤镇上,除了李公子与吴朗,却还有证人在的。” 她声调微微提高:“铁锣使者,你上来做个证词。” 群雄瞪大了眼睛,只见一名身穿灰袍的彪形大汉跃上台来,先对着金椅上八人恭敬行礼,再转身对唐佳慧行礼,这才来到唐柔雨与李鱼近前,对群雄自报家门:“鄙人徐东来,忝为仙音宗铁锣使者。而鄙人原先身份,乃是新凤镇捕头,曾亲身经历当日事件。” 李鱼心中一动:“不到一年时间,徐东来竟摇身一变,从一个小小捕头变成了仙音宗的铁锣使者。他有胆有义,最难得有一颗为民之心,理当出人头地。而唐柔雨慧眼识珠,不拘一格选用人才,亦是难能可贵。” 徐东来经过大半年历练,早非吴下阿蒙,在这等大场面上依旧神情镇定,侃侃而谈:“当时李公子化现狻猊本相,无意中毁坏普通民房一百二十间,吓死马匹五百七十六匹,吓死鸡鸭犬鹅等共十二只,所幸并无一人伤亡。 当时李公子已用六串西海千年古珍珠与十六块金条弥补百姓的损失,补偿远超百姓损失。隔了一天,仙音宗又派人送来三箱银子,代表仙音宗对新凤镇百姓的弥补。 倘若李公子真是邪魔妖物,而没有人心,他大可以扬长而去,又为何掏出古珍珠等珍宝来弥补百姓的损失呢?这种倾囊相赠的仁心大德,不要说妖物了,就算是正派中人,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吧。” “可惜啊,”吴朗冷哼了一声,质疑道:“这位铁锣使者是仙音宗的人。难道他的话也可以当证词吗?只怕天下人难以信服。” 唐柔雨笑道:“那么新凤镇上的百姓,其言是否可信呢?请齐掌柜上来说话。” 群雄直等了半晌,方才见到一名中年商贾颤颤巍巍爬上高台,摇晃着走向台中间,扑通一声跪倒在众掌门面前,咚咚咚咚连磕了八个头,又专门跪走到唐佳慧面前磕了头,这才颤抖着站起身来,但还是醉虾一般,直不起腰杆。 群雄见到齐掌柜可笑模样,心中均是大乐,暗想道:“狗改不了吃屎,老鼠上不了台面,这老家伙真够丢人的。” 耳中听到群雄的笑声,齐掌柜越发紧张,一张嘴牙齿直打颤,断断续续道:“这位李公子,确实是,好人。我,用刀刺进了,李公子的胸口,血流了一地,可是,可是,李公子没有杀我,反而给我珍珠和金子。他虽然是怪物,但真的,真的是好人,大好人,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好人。” 唐佳慧冷笑一声,对徐东来吩咐道:“你们下去吧。” 然后,她缓步走向了金椅,慵懒坐在金椅之上,有恃无恐道:“齐掌柜的证词,大家都听到了吧?当然,又有人会说,这是仙音宗买通的伪证。 好得很,谁要是这么想,不妨都站出来。十大门派面前,大家查个水落石出,看看仙音宗有没有买通证人。 反正新凤镇上的百姓那么多,也不止齐掌柜一人,尽可以慢慢查过去。是真是假,总有个分明。 但有一点,仙音宗眼中揉不下沙子,更不受半点污蔑。无论是谁想要污蔑仙音宗,必将玩火自焚,在仙音宗的怒火里灰飞烟灭。” 群雄一时噤声,甚至于拿手堵住嘴巴,不敢自找苦吃,暗想道:“仙音宗死了个箜篌使者,这半年来声势却越来越大,现在座次都排到无上会的旁边了。谁那么没脑子,敢公然得罪仙音宗?不管那什么齐掌柜说的是真是假,只要台上其他掌门不发话,那就是真的了。” 李鱼则向唐柔雨投以感激一瞥,更佩服她考虑周到,未雨绸缪,让自己少了一番无谓的口舌之争。 唐佳慧说的没错,也许群雄心中仍有疑惑,但真金不怕火炼,真相如此,李鱼与仙音宗均是坦坦荡荡。 “妖族的身份被当众揭开,也许反而是好事。从此我便可以抛弃妖族的包袱,专注于侠心盟的大业。” 这般想着,李鱼心底的淤泥仿佛一洗而空,他的眼睛恢复了神采,炯炯照人,在坦荡的语声里直透群雄心扉:“我再重复一遍。我虽是妖族,但从小在仙林长大,一向自认为人,自念光明磊落,从无作恶之心。 侠心之盟,天地可鉴,我相信,同道者定不会以我妖族身份为嫌。因为想来侠心盟的人,本不是冲着我李鱼,而是冲着那一颗侠心!” 群雄当即叫起好来,鼓掌的鼓掌,呐喊的呐喊,有些人一面为李鱼大唱赞歌,心中却酸得流醋:“可恶啊,李鱼被揭穿了妖族身份,不但毫发无损,而且趾高气扬,越发风光了!” 看到徐东来带着齐掌柜飞下了高台,吴朗并没有如何愤怒,反而提前品尝到难以言喻的喜悦。 他手握着让李鱼万劫不复的大杀器,原本就想着由浅入深,看着李鱼一步步沉入深渊,欣赏着李鱼越来越绝望的表情。 现在李鱼越是针锋相对,越是努力保持名誉,到最后,李鱼跌得就会越狠。 这才是真正的报仇雪恨。 吴朗不必开罪仙音宗,更不必在细枝末节上做文章,既已揭破李鱼狻猊妖的身份,接下来该让李鱼流点眼泪了。 “哈哈哈,冠冕堂皇,连我都差点信了。”吴朗狂笑着,眼中转过狠厉之色,戏谑着叹息一声:“可惜你李鱼不是普通的狻猊妖,而是与仙林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狻猊妖王!你所有的目的,就是颠覆仙林,毁灭仙林!洪元方丈,离微道尊,你们来告诉天下人,是也不是?” 火龙寺洪元方丈与玉泉派离微道尊,闻言身躯陡然一震。数十年参悟功夫,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震惊的眼神里,全是无声的疑问:“为什么小小一个吴朗,竟会知道数十年前的仙林隐秘呢?” 第215章 身世之谜 “纸是包不住火的,正见因果历历。” 洪元方丈转瞬镇定了心神,两条白眉在说话时微微翻动:“施主既翻出陈年旧事,便请为众人说个明白吧。” 唐柔雨与唐佳慧对视一眼,发觉形势已然脱出掌控,懊悔中手指无力,险些将那一管白玉凤箫跌落在地:“只怪我疏忽大意,没有彻查到底,竟让吴朗这跳梁小丑钻了空子!” 当日李鱼现出九转狻猊真身,唐柔雨瞧在眼里,回返仙音宗后,即刻命人前往妖界一探究竟。 当今妖界四分五裂,邦国林立,与秩序井然的仙林相比,显得混乱不堪。所谓城头变幻大王旗,朝为王者暮乞丐,可为妖界真实写照。 正因为妖界自顾不暇,这些年来,妖界与仙林得以暂时和平,非但没有爆发大的战争冲突,更是楚才晋用,互通有无,往来日趋密切。 而在妖界众多势力之中,九转狻猊烈日王、天命玄鸟火凤王与渊海朱鳌幽冥王为三大王者。 三大邦国根深蒂固,屹立多年,于妖界中皆有逐鹿问鼎的实力。妖界中人几近达成共识,若还有人能够一统妖界,那必是出于三大妖王。 倘若李鱼真与烈日王有关,对仙音宗而言,乃是好坏参半,忧喜交加。 所忧者,李鱼或将成为仙林众矢之的,前途未卜,而仙音宗亦难置身事外;所喜者,李鱼具有妖界正统之身份,他日仙音宗由仙林而扩张至妖界,可谓名正言顺。 但仙音宗探子送回来的情报,却说道九转狻猊一族,从老至少,总共三百八十二人,并无一人踏足过仙林,也未听说有九转狻猊婴儿遗落之事。 尤其烈日王之父叔辈、兄弟辈、子侄辈皆与仙林毫不相干,根本无法与李鱼联系起来。 李鱼好像是天上掉落的无根之水,仙音宗用尽了各种法子,仍无法查出李鱼的真实身世。 唐柔雨已然认定李鱼为夫婿,虽一时难以明了李鱼与妖界之具体关联,却仍定下结盟大计,决意先抓紧李鱼,再徐徐查明李鱼之身世来历。 哪知道,情势不由人,吴朗竟会在万仙大会上抢先道出李鱼的身世。 可怜唐柔雨与唐佳慧思虑周祥,想到了新凤镇动静太大,李鱼的妖族身份会泄露,预定了应对无上会和万剑谷的种种方案,却唯独漏掉了有人会借李鱼身世而借题发挥这一点。 因为她们毕竟是人,而且是骄傲自信的人。 她们潜意识里已默认,仙音宗费尽心力都查不出来的秘密,其他人一时半会也难以查出。 可偏偏是这一点缺漏,竟成了致命破绽,令李鱼与仙音宗都陷入了危险尴尬的境地。 瞧吴朗成竹在胸的架势,他必是有根有据,剑不饮血不回鞘。 而唐柔雨与唐佳慧明知局势要糟,却感黔驴技穷,只能眼睁睁坐看败局。 “狻猊妖王”的身份太敏感,“颠覆仙林,毁灭仙林”的罪名太严重,又没有从容的安排和有效的应对,实难化消群雄对李鱼的仇视态度。 此刻她们内心的感受,恰如前一刻圣儒门夏子明与儒千秋的感受。 苦涩与悔恨,化作了绕树三匝的乌鸦,在万仙大会上再度吟唱着失意的曲子:“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吴朗很满意群雄的反应,更满意李鱼难以接受而又渴望知晓的神情,心中快意愈增,口中声调愈平和:“我吴朗是无名小卒,人微言轻啊,还是劳烦洪元方丈讲明前因后果。要不然,谁能相信李鱼这个妖物,竟是烈日妖王的亲侄子呢。” 吴朗一语点出隐秘,顿时引发轩然大波。 洪元方丈虽然内心不愿,却苦于无法消解情势,只能被小辈吴朗裹挟驱使,起身向前,微叹道:“阿弥陀佛。这段往事若不提起,李鱼施主侠心为盟,多半不会投向妖界。吴朗施主虽是出于好心,怎奈拔苗助长,只怕与初衷背道而驰,哎。” 一声叹息后,洪元方丈看了李鱼一眼,目光中有愧疚有怜惜亦有坦然:今日之事,肇始者是吴朗,但背后却是因果天意,半分抗拒不得。 李鱼听到自己竟是烈日王的侄子,并不如何惊奇。 天医绝手宋星天那样看重九转狻猊之血,李鱼那时已是心中有数。 他所关心的,是自己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所害怕的,是吴朗口中的毁灭仙林四个字。 洪元方丈还没有正式说出往事,李鱼心中已然有了明悟。 别人父母留给子女的,是荣耀,是说不尽的好处,是延绵一生的先人荫蔽。 而李鱼父母留给他的,是负担,是甩不掉的痛苦,是无法化解的自我冲突。 父母妖与人的结合,终于演变成了李鱼人与妖的冲突。 可无论如何,他们是李鱼的父母,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父母之恩,天大地大。 李鱼仍然迫切着想知道父母的消息,哪怕这消息分明对他不利。 却听洪元方丈道:“千年以来,儒门有教无类,道门万物一马,佛门众生平等,对妖族都无排斥之意。而妖族仰慕仙林风华,前来学艺者不在少数。” 台下有人腹诽道:“你们各大门派为了扩大自家的影响力,明争暗斗不休,对妖族竟也是你争我抢。大好仙林,人才无数,各大门派却反以招徕妖族为荣!可恨那许多妖族学成技艺后,反过来用仙林的功法对付仙林,酿出多少祸端!我呸!” “二十多年前,九转狻猊一族的小王爷霄影正当少年。某一日,他动了出游仙林之念,于是安排替身留在妖界,只身前来仙林。” 唐柔雨恍然而悟:“原来只是粗陋的替身安排!玉笛使者为何查不出来?该死,该死!他以为自己是在成全我与李鱼,不希望李鱼的身份影响我的态度。他有什么资格自作主张,他凭什么敢敷衍了事!亏我如此看重他的能力,以为他定能公私分明,却来误我大事,该死,该死!” 洪元方丈的下一段话却仿佛在为玉笛使者辩解:“当今妖界烈日王真刚与霄影乃是同父异母的两兄弟。 烈穹王去世后,真刚与霄影争夺狻猊王位,最终真刚登基称王。为了消除霄影的影响力,真刚篡改记录,逼令臣民噤声,人为抹去了霄影的消息。 而霄影前来仙林游历的往事,霄影因何不敌真刚而失去王位的内幕,更只有老僧等寥寥几名当事者才得以知晓。 时过境迁,往事早已尘封。老僧非常好奇,吴朗施主是如何得知此中内情的?” 吴朗不慌不忙,微笑回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是老天爷的意思,一定要让李鱼的奸谋提早暴露。 洪元方丈,与其追根究底,不如先为万仙解惑。 这狻猊霄影究竟是如何危害仙林的?还有李鱼这魔崽子,为何又会在仙林长大?” 第216章 掌门信物 李鱼已然明白,这个狻猊小王爷霄影便是自己的父亲。 他与群雄一样,迫切想知道霄影在仙林的往事,想知道父亲与母亲是如何认识的。 宋星天说过,他乃是妖与人结合的产物。父亲既是妖族,那么母亲便是人族了。 那多次出现在自己魂梦之中的绝美女子,便是他的母亲吗?母亲总是双目垂泪,又是为了什么? 万众屏息之中,只有洪元方丈的声音在流动:“那霄影来仙林三年,各处游历,化名无数。 他曾在圣儒门的明经讲堂学习,曾在玉泉派的上水堂学习,也曾在火龙寺的法华会学习。其他门派,也多有踏足。 哎,霄影虽刻意埋名,毕竟英气难掩。飞虹玉女司马璇与霄影情好日密,不顾霄影妖族的身份,在冰心神尼的主持下,在雪峰山悄悄成了亲。” 群雄听到司马璇的名字,又是一阵骚动。 飞虹玉女乃是冰心神尼的徒弟,貌比天仙,修为高绝,在当年的声名不亚于今日的八大仙子。 场内不少年长者,如今稳重威严,当年却是年少轻狂,也曾为飞虹玉女一颦一笑而茶不思饭不想。 就连陆明渊也曾追求过司马璇一段时间,因流水无情而不得不另谋良配,改娶慕容山庄的大小姐为妻。 今日陡然听到司马璇居然暗中嫁人,还嫁给了一名妖族,群雄不免五味杂陈,看向李鱼的目光又多了一层意味。 李鱼心潮起伏,不由得将眼睛闭上,这时识海中却再见不到母亲的模样,只剩下遗憾与痛苦:“霄影,司马璇,我终于知道我父母的名字了。可是,我却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一面,没有机会一尽孝道。” 虽然洪元方丈还没有讲到关键,但李鱼已有不祥预感,预感到他的父母已永远离他而去。 “阿弥陀佛。”洪元方丈察觉李鱼闭眼睛的举动,念了一声佛,继而道:“这些事情,老僧也是事后得知的。 老僧记得,与霄影初见的那夜,月光微微,无风清凉。霄影化名王成,突然落在老僧的面前,一开口就要与老僧决战。 老僧见他年纪甚轻,以为他只是急于成名的好高骛远的年轻人,自是婉言谢绝。 谁知王成笑道:‘大和尚,你既不愿比武,咱们先来论论佛理如何?你若输了论议,便与我尽兴一战如何?’ 老僧见这名少年气质颇佳,顿时动了怜才之念,想着或许可以将这名少年引向佛门。 老僧又自念参禅多年,在佛理的认识上绝不会输给这弱冠少年,便点头同意了。 谁知道王成年纪虽轻,对于佛理竟是论解透彻。其所论‘如何是云在青天水在瓶’、‘佛法大意,看墙似土色,当如何解’、‘心法无形,如何雕琢’三问,见解高超,直指人心,老僧实是甘拜下风。 当时夜话,如今思之,仍觉拈花妙义,受用不尽。可见妖族与人族,其实并无不同。” 洪元方丈神游物外,流露出缅怀的神态,但他的心仍黏着于红尘之中。他明白群雄不欲听这些谈禅论道的废话,便长话短说道:“老僧拜服之下,不得不答应与王成比试修为。 但王成却道:‘若是大和尚再败了武试,等于是连败两场,便当愿赌服输,交出两样东西作为彩头。’ 老僧不知道王成想要何物,毕竟事关重大,正在犹豫间,那王成已是轻笑道:‘既然大和尚不敢冒险,武试不如作罢。至于前一场的彩头,我也懒得拿了。告辞了,大和尚。’ 老僧虽参禅有年,仍是嗔念难除,不愿火龙寺的千年威名毁于我手。 再者,老僧虽输了佛理比试,却自觉定能够凭借多年修为击败这名少年。 若老僧能够扳回一局,胜负和消,便不沾因果,两无亏欠,所以老僧终于答应与他较量一场。 谁知道老僧使出全力,仍非王成的对手。原来他从法华会学得火龙寺入门功法,凭借过人的佛学领悟,竟能举一反三,窥破火龙寺‘金身罗汉伏魔诀’的奥妙,令老僧的招数劳而无功。 七百招后,老僧胸膛被王成拍上一记,猛吐一口鲜血,只得主动认输。 哎,其实老僧内心被贪嗔之心驱使,决意与王成比试的那刻,便已埋下了失败的恶因。” 群雄心中怦怦直跳,暗自猜测,又觉自家猜测与事实大相径庭,纷纷摇头:“洪元方丈多年前已是绝顶高手,那霄影孤身犯险,处心积虑才赢得赌约。可见霄影所谋必大,不知道他要的是哪两样东西呢?” 这段往事不堪回首,但洪元方丈既已决定当众说出,自然早有承担一切的觉悟,是以他的白眉微微颤动,而语声仍能保持平静:“当时王成笑了笑,若不经意道:‘第一样东西,是火龙寺掌门信物,琉璃舍利尊佛珠。第二样东西,是火龙寺安插在妖界的卧底明细,罗汉丹心联络图。’ 听到这两样东西,老僧作声不得,后悔不迭,惭愧不已,却因技不如人,只能遵照约定,将两样东西找出,交给那王成。” “啊,居然是琉璃舍利尊佛珠!” “天啊,洪元方丈居然连掌门信物都拱手相让,这可真是天大的丑闻!难怪这样的大事,我当年丝毫没有听说。” “好狠毒的妖物,他拿了火龙寺的掌门信物,一定是要搞什么大阴谋。难怪吴朗说这个妖物想要颠覆仙林呢。难怪他首先要拔除火龙寺在妖界的卧底呢。” “那霄影年纪轻轻就打败了洪元方丈,如今李鱼也是年纪轻轻就功力无敌了,连怀剑公子都死在他手上。好险,幸亏李鱼的身世暴露出来了,要不然以后我们都要被这魔崽子害得死无葬身之地啊。” “咳!”陆明渊一声咳嗽,镇住了群雄的喧哗,却镇不住群雄看待李鱼的凶狠眼神。 “王成去后,老僧当即与众长老说明情况。众人均不知王成是何来历,老僧亦是空存奢望,以为这少年佛理精湛,当非奸邪一类,夺去掌门信物也只是年少轻狂,多半会主动将信物送回。” 群雄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闻言腹诽道:“洪元老和尚说得好听,只怕他早就派人追踪霄影了。不过他能够守诺放走霄影,而没有以多欺少,也算是难得。又或者当时霄影用出什么手段,令火龙寺投鼠忌器,才会让霄影全身而退吧。” 第217章 了犹未了 洪元方丈对众人的神态视而不见,继续讲述往事:“到了第二天,火龙寺人心难定,却依然没有那王成的下落。 傍晚时分,老僧忽然收到一份神秘书信。信上的内容令老僧大吃一惊,才知自己酿成了大祸。 信上写道,那王成便是狻猊小王爷霄影。霄影在仙林游历多年,足迹踏遍天下,对仙林虚实了如指掌。 最骇人听闻的,却是烈穹王因病暴毙,霄影即将返回妖界,继承九转狻猊王位。 如今霄影已然夺得玉泉派、火龙寺、圣儒门三派掌门信物以及三派在妖界的卧底名单,一旦登上王位,便将乘势起兵,利用三派信物大做文章,重燃妖界与仙林之战火。 兹事体大,老僧立即与离微道兄与圣儒门主联络。他们同样失去了掌门信物,手上同样收到了密信。 密信上还写道霄影之妻司马璇临盆在即,若想夺回三派信物,还剩最后一次机会:‘今夜亥时,仙林与妖界的边城,金鹏城平安客栈!’ 老僧等人均知此乃借刀杀人之计,然而仙林安危与掌门信物,关系匪浅,也只有随人摆布。 毕竟那霄影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已然窥破儒道释三家绝学之奥妙,假以时日,便是天下无敌的大魔头。若真让霄影登上妖王之位,只怕仙林覆灭,妖界称尊,也不是什么危言耸听之词。 为求万全,老僧率领火龙寺十大长老,离微道兄也带了玉泉派多名高手。只有圣儒门主接任门主不久,不敢透露掌门信物失去之事,圣儒门就他一人前来。 三派高手汇合后,小心靠**安客栈。众人合围,暗中埋伏,这虽然是不光彩之事,但为了仙林及门派大计,也顾不得许多了。 霄影这几日前往三派夺得信物,心力颇为憔悴,却不料妻子司马璇怀胎不足十月而临盆在即,心绪颇是不宁。 一直等到老僧等人靠近客栈,霄影方才发觉。老僧劝霄影交出三派信物,哪知霄影冥顽不灵,坚决不肯交出信物。 老僧又劝司马璇离开霄影,离开是非之地:‘女施主乃是名门正派,怎能助纣为虐,与妖王为伍?念你临盆在即,腹中孩子又是无辜。只要女施主放下屠刀,火龙寺保你一生平安。’ 谁知道司马璇态度坚决,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面临生死难关,妻子怎能不顾而去?我更不想孩子刚出生就没有了爹爹。一家人死在一起,也好过阴阳相隔,思而不见。’ 话已说透,便只剩一场恶战。最终,霄影力竭而死,而司马璇为了保护霄影,也丢了性命。 司马璇大着肚子的尸体就那样躺在地上,她肚子里的孩子甚至还来不及出生,就在血泊中失去了性命。” “父亲!母亲!” 李鱼忽然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双眼,却不知道该把眼泪洒向何方。 洪元方丈所讲的未必就是真相,但无论如何,他的父亲霄影,他的母亲司徒璇,他是再也见不到了。 “阿弥陀佛。”洪元方丈又是一声佛号,叹道:“老僧等人拿回了掌门信物,本来以为这段往事彻底尘封。谁也没想到,司马璇腹中的孩子竟没有死,竟成为了搅动仙林的风云人物。” 金椅上离微道尊眼睛眯了起来,望着李鱼,心中百感交集。 当年离微道尊也动过爱才之念,想要收霄影为徒,最终却是亲手杀了霄影。 后来李鱼上了凤鸣山,圣儒门主洪天地察觉李鱼似曾相识,便请离微道尊帮忙辨认。 离微道尊当时也吃不准李鱼身份,更不想再造杀孽,便模糊搪塞过去,想不到圣儒门主还是心有芥蒂,终于指使怀剑公子截杀李鱼。 只怕圣儒门主自己也想不到,他想要斩草除根,最终却是洪家的根被斩了个干净。 但李鱼到底成为了众矢之的,身世揭开的同时,已成为仙林除之而后快的妖物余孽。 台下群雄已然振臂呼喊:“霄影妄图颠覆仙林,那是死有余辜。李鱼既然是霄影余孽,那也是非死不可。” “就是!妖族颠覆仙林之心不死,我们也要给妖族一个教训。现在就应该砍了李鱼人头,宣告天下,宣告妖界,让妖界长个教训!” “对,犯我仙林者,虽远必诛!现在诛杀李鱼,那是天经地义!” “都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李鱼的父母被圣儒门、火龙寺、玉泉派给杀了,难怪李鱼一出山就对着圣儒门穷追猛打。原来,他是为了替父母报仇啊! 圣儒门之后,那就是火龙寺和玉泉派了,再之后就是我们这些无辜的仙林修士了。还好及时发现了李鱼的阴谋,赶紧杀了他,杀了他啊!”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现在不杀了李鱼,那就是养虎遗患,等着李鱼杀了仙林吗?吴朗说得对啊,李鱼是嗜血的妖魔,哪还有什么人心呢?呸,真该死,真该死。” 又有人暗中想道:“司马璇的师父冰心神尼早已圆寂,难怪洪元老和尚敢公然抖出事情。如今李鱼也就是还有一个胡绛雪罩着,但胡绛雪再强,毕竟是单独一人,能敌得过火龙寺和玉泉派吗?能敌得过仙林万千豪杰吗?我看这回李鱼死不死,哈哈哈。” 李鱼本已心情沉痛,耳中听得各路人士的谩骂和声讨,心情越发悲痛。 这些人前一刻还振臂呼喊,拥护着他的侠心盟,为他而欢呼呐喊,将他歌颂成天上地下少有的仁心侠士。 而只是转眼间,这些人就变了态度,就要将他碎尸万段,就要吃他的肉寝他的皮,就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这些人里的大多数,就是李鱼想要建立侠心盟守护的人。 可是这些人却调转过来,狂喊着要杀掉李鱼。 侠心盟,本来是不切实际的迂阔幻想,而现在更成为了搬石砸脚的荒唐笑话。 值得吗? 侠,本来不该存在如今的仙林中。 真的值得吗? 李鱼终于站起身来,收拾了眼中的泪。 上官雁眼中的泪却怎么也抑制不住。酸涩与怜惜,一齐冲出心扉,想着去用力抱住李鱼安慰李鱼,却怎么也越不过发疯躁动的群雄,只能化作伤心雨落:“为什么,为什么李鱼的命会这么苦?” 人群中一名头戴斗笠、脸覆轻纱的蓝衫女子忽然叹了一口气:“台山路上,过客全稀。破灶堂前,感恩无地。雪埋庭柏,冰锁偃溪。 哎,因缘时节,寂然昭著。李鱼,你让我这一生困守因缘,我又该如何解脱这段因缘呢?” 原来她便是浔羊城中桑野杏林堂中暗中保护李鱼的蓝衫女,更是八大仙子中的圆觉仙子玉莲生。 当年洪元方丈与离微道尊如愿以偿夺回掌门信物,但对于亲手杀害孕妇及肚中无辜婴儿一事仍觉耿耿于怀,终究难以心安。 也是凑巧得很,当夜洪元方丈正欲与离微道尊道别,忽听得云层下婴儿啼哭之声。 两人均是身躯一震,都想到司马璇腹中的那个未出生婴儿。算算时间,那婴儿本来该在此刻出生了。 两人不约而同降下云头,找到了那名啼哭婴儿的父母。两人见那刚出生的女婴骨骼清奇,又不约而同身躯一震,问明女婴姓氏后,为女婴取了个名字:“玉莲生。” 不知是赎罪还是因缘,从此佛道两家一同培育这女孩,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义。 玉莲生本身不属于火龙寺与玉泉派,更不是出家之人,却又身兼两派绝学,精研佛理与道论,成为八大仙子之一。 玉莲生长大之后,从两位师父口中得知了当年那段往事,忽然发现自己不只是自己,而同时也代替了那个未出生而死的婴儿。 而后李鱼现身凤鸣山,更现出狻猊妖躯,洪元方丈与离微道尊知道李鱼便是霄影的后代,便让玉莲生暗中观察李鱼。 而玉莲生发觉另一个自己竟还活在世上,更是别有一段感触。 她自觉该替两位师父承担下当年的罪孽,心中已有了一层心魔,这才会对李鱼说出“大心魔”的问话。 当时她与李鱼分别,本以为李鱼平安无恙,这段因缘也算是了了。 但是耳中不断传来李鱼的消息,心中仍在惦念李鱼的遭遇,她惊觉自己了犹未了,仍是跳不出因缘之外。 如今李鱼面临性命之危,一面是两位师父,一面是李鱼,玉莲生竟是不知所措,就好像两位师父一样,虽然满腹佛学道论,究竟难以超脱自己的心。 第218章 不孝逆子 同一时间,拥挤人潮里,同样带着斗笠、蒙着面纱的绮罗香俏婢女紫鹃,压着声线焦急道:“夫人,李公子成为了众人的眼中钉,恐怕凶多吉少啊。” 牡丹夫人冷笑道:“你着什么急?李鱼的安危,与你有什么关系?” 紫鹃身子一颤,张口结舌,竟不知牡丹夫人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 牡丹夫人都不嫌麻烦,改装易容,巴巴赶来万仙大会,不就是因为李鱼吗?眼下李鱼都火烧屁股了,为什么牡丹夫人还这么优哉游哉?难道牡丹夫人真只是来看热闹的? 紫鹃正在疑惑间,牡丹夫人忽然将手伸到紫鹃斗笠之下,猛然一扭紫鹃脸颊,叹息道:“你这丫头,你懂得什么?只怕到现在,你还不懂我在上官雁脸上涂字的心思。” 紫鹃腹诽道:“上次你明明夸我懂你,现在又变成我不懂了。总之伴君如伴虎,我从小跟着你,你却处处瞒着我,总是叫我费尽心思猜啊猜。” 这时候显然无声胜有声,紫鹃也不会傻傻追问,只装出一副惶恐模样:“奴婢愚笨……” 果然牡丹夫人已忍不住低声解释道:“那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妙计。李鱼若肯因为解药而就范,那是最好不过。 若是李鱼依旧强项,还因此恨上了我,看上去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其实嘛,已在李鱼心里留下了我的影子。 他虽然恨我,可是他必然感觉到,我是因为得到了他而出此下策。而他愤怒的内心中说不定还会有一丝沾沾自喜,窃喜他自己的魅力如此之大,竟能令牡丹夫人也犯了嫉妒的失心疯。 其实,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男人恨女人,或者女人恨男人,与男人恨男人,女人恨女人,那是完全不同的。 再好的兄弟,只要有一点裂痕,只要有一个人恨上了,那就是不死不休,再没有和好的那一天。相逢一笑泯恩仇,那是骗人的话。 可男人对女人的恨,却总是反反复复,真真假假,说是恨,还不如说是眷恋。只要一点风吹草动,男人的心就活络了,恨也变成了爱。要不怎么说冤家冤家呢? 你瞧那许许多多凡间男人,他们老婆给他们戴了绿帽子,他们勃然大怒后,却终于自我解嘲,一顶绿头巾,或不能压人死耳,复为夫妻如初。 女人不也一样吗?拈酸吃醋,一口一个冤家,到最后倒是与四五个狐媚女人一起争宠,说是恨他,却反而媚他,岂不好笑? 你瞧,李鱼越是不肯轻易就范,我就越是真情待他。若是他轻易就与我欢好,只怕我也没有什么开心可言。 只可惜,我与他相识太晚,多半他的心里已有了其他女人的影子。我也只能煽风点火,主动让他恨我一点,再来一场雪中送炭,制造点风吹草动,自然就会将他的心思转到我身上了。 不成冤家,哪来姻缘呢?李鱼不是普通的男人,但他毕竟也是男人,自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若是赵月儿也来到万仙大会,听到牡丹夫人这番妙论,一定会拍掌叫好。英雌所见略同,两大邪派的掌门,在男与女恨与爱的见解上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若是赵月儿也来到万仙大会,她与牡丹夫人引为知己、心心相印、惺惺相惜的快活滋味,多半更胜过洪元方丈夜半聆听霄影阐释“云在青天水在瓶”佛理时的搔着痒处。 紫鹃不敢打断牡丹夫人说话,一直等到牡丹夫说完,适时提问道:“奴婢越发糊涂了。眼下李公子处境最是危险,夫人若是出手相助,那绝对是雪中送炭,不正是扭转李公子心意的好时机吗? 再者说,眼下群情沸腾,台上那些高手各怀鬼胎,正是出手救人的最佳时间。若是再耽搁下去,奴婢恐怕,难以救出李公子了啊。” “呵,你的心思都放在与秋纹、碧痕她们斗来斗去,一叶障目,全然不明白仙林大势。”牡丹夫人又是一声冷笑:“你说李鱼险到极处,那是外行话。且不说仙音宗刚刚与李鱼结盟,绝不会轻易抛弃李鱼,否则仙音宗不但苦心白费,还多了个落井下石的坏名声。 再来看摘星楼,李鱼为了上官雁都敢闯入天琼宫,你觉得杜清秋会与李鱼为敌吗?至于丐门虽与仙音宗有所龃龉,但那张羽却与李鱼同游一段日子,丐门会冒然与李鱼为敌吗? 你更忘了胡绛雪的存在。当日洪天地前去疏影阁找胡绛雪麻烦,结果却是圣儒门四分五裂,名存实亡。你觉得无上会、万剑谷、唐阁等门派会轻易向李鱼发难吗? 台上那些人都等着炮灰去试探李鱼,但你瞧瞧身边这些瞎嚷嚷的杂碎,他们有胆量有能力真正向李鱼发难吗? 换言之,也就是火龙寺和玉泉派这两大门派与李鱼有着刻骨深仇,不肯让李鱼好过。 万仙大会的高台既然弄得如此高大威风,自然得让他们表演一番。等到李鱼与火龙寺玉泉派交上了手,受了点轻伤,急切需要援手时,我再突然将他救走。那时还怕李鱼不感恩戴德,乖乖躺在我的怀里?” 紫鹃心头瞬间宽慰不少,正待恭维牡丹夫人几句,却见台上李鱼已站直了腰板,更听李鱼朗声道:“倘若洪元方丈所言不虚,我李鱼便是霄影之子。我知道众人都对我心有疑虑,所以李鱼在此表态。 倘若我的父亲真正窃取了三派的掌门信物,倘若我的父亲真正对仙林有不轨之心,那么三派掌门追杀我的父亲,那是名正言顺。 我父母之死,纯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三派掌门。假如我得知父亲将要危害仙林,我虽然无奈,也只得大义灭亲,与自己的父亲作对。 原因很简单,我早已经说过,我从小在仙林长大,学的是仙林的文化,做的是仙林的人。我身体流的是妖族的血,可是我却是仙林的人。 退一步说,整个事情多半便是狻猊烈日王借刀杀人。烈日王为了狻猊王位而发出密信,泄露行踪,最终害死了我父母。 就算我真要为父母报仇,也只会向烈日王寻仇,而不会迁怒于三派,不会迁怒于仙林。” 其实李鱼心内有太多疑惑。 李鱼首先不敢完全相信洪元方丈所说,他甚至怀疑洪元方丈隐匿了不少信息。 在经历了诸多风波后,李鱼不免长了个心眼,再不敢随便相信别人的一面之词。 而在洪元方丈讲述的往事中,也有诸多疑点。 那些密信从何而来,真的是烈日王发出的吗?何以烈日王会知道母亲会提前临盆?何以烈日王会知道母亲临盆的客栈? 这些消息那样隐秘而要紧,霄影既然那么厉害,本该小心谨慎才是,旁人真可以轻易得到吗? 李鱼更是疑惑不解,以母亲司马璇拼死保护霄影的情况来看,父母应当十分恩爱才是。可为什么霄影宁死也不肯交出掌门信物,难道霄影真的一点不顾惜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吗? 霄影若是这样丧心病狂,哪值得母亲的爱? 还有,母亲司马璇当时已倒在血泊中,他李鱼又是如何生下来的呢? 那多半是因为义父章虚怀的现身救助了。可义父与父母到底有何关系? 母亲既然生下了他,是不是后面还活了一段时间?母亲现在是真的死了吗?还是说,母亲仍有极渺茫的机会活着? 还有,义父为什么会让他“见雁而起”,义父真能预知未来吗? 还有,义父明知道他是妖,却故意不告诉他妖族的身份,是出于什么原因?义父是绝世高人,为何只传授了他养气之术,却没有传授任何绝学? 可惜义父下落不明,又无法与烈日王当面对质,李鱼就算有万千疑问,也无法得到证实。 抛开诸多疑问,李鱼更不得不面临群雄的汹汹声讨,不得不考虑自己的眼前处境。 他的心里充满了悲哀,可是,他自己的选择远比群雄的声讨更让他悲痛难过。 李鱼当着一万两千人,说的全是心里话。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可是李鱼却无法替自己的父母报仇。 因为,他不认为自己的父亲是对的。 因为,他认为自己的父亲是罪有应得。 因为,他从小就被义父的教诲、典籍的熏陶、乡亲的亲近给同化了。 他不是妖,他是人! “我这样一个儿子,呵,真是不配为人,不配活在人间……娘,你的泪是否为我而流?可是,我却不能为你报仇。你为了父亲而死,心甘情愿。我为了守护仙林,也是心甘情愿做这个不孝逆子。” 第219章 真情假爱 李鱼发自肺腑的沉痛话语,非但没有赢得群雄的谅解,反似火上浇油,引得场上声浪沸灼,变本加厉。 怒骂声、鄙夷声、嬉笑声、叹息声,直如万支火箭齐发,目标精准,狠劲十足,将李鱼射了个千疮百孔。 要知千年仙林,虽曰百家争鸣,其根本仍在儒、释、道三家。这也正是霄影不去招惹无上会,而先要取得圣儒门、火龙寺和玉泉派三派信物的根本原因。 而孝之一字,千百年来已借由儒门学说融入人族血脉之中,成为仙林文化根基。 就算是出家之佛门,出世之道门,也是在承认孝道的基础上,吸收了部分儒门学说,修改了部分佛道解释,才得以消除百姓抵制,才得以快速流传。 普通百姓说:“万恶银为首,百善孝为先。”而孔圣人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某地有个“正直”的人,父亲偷羊,儿子告发了父亲。孔圣人却认为这是不对的。相反,儿子替父亲隐瞒罪过,这才是“正直”。 楚国有个叫伍子胥的人,他的父亲和兄长被楚王冤杀。伍子胥就跑到吴国,多年后终于带领吴国士兵攻入楚国国都,掘开楚王坟墓,鞭尸三百,更几乎灭了楚国。 而仙林百姓几乎没有辱骂伍子胥背叛楚国的,反而认为伍子胥是“绝孝纯忠,惊天震地”的大英雄大豪杰。 于仙林百姓而言,若有孝道支撑,哪怕是叛国行为,都能得到一定程度的谅解。 于仙林高手而言,为父母报仇而血洗天下,屠戮仙林,也算得上轰轰烈烈、可歌可泣。 仙林中许许多多的厮杀流血,正是因为父母冤仇而起。你杀我的父母,我杀你的全家,杀个天昏地暗,杀个血流成河。 纵然佛门数千年来都想要以“冤冤相报何时了”来化解仇怨,亦是无济于事,无法更改血浓于水的孝道人心。 万仙大会上,圣儒门倒了。但圣儒门可以随便倒下,儒门学说却绝不会轻易倒下。 当一万两千人听到李鱼放弃为父母报仇的决定,想法不一,而无一例外都是对李鱼的敌视。 有的原本对李鱼怀有好感,闻言失望之极:李鱼贪生怕死,为了保命居然放下父母大仇,简直连为人都不配,还算个狗屁英雄? 有的原本对李鱼怀有戒心,闻言越发厌恶:李鱼是妖族余孽,从一开始就包藏祸心。他居然连父母的大仇都不报了,这样惺惺作态,一定是有更险恶的阴谋。 有的原本对李鱼保持观望,闻言不免寒心:李鱼口口声声说甘为人族,结果连父母的仇都不报了,简直狼心狗肺。妖族就是妖族,怎么可以信任呢?难怪圣人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有的原本就对李鱼心怀妒忌,闻言痛快之极:李鱼啊李鱼,你也真够风光,现在怎么样,风光够了吗?要不要再给你加点风光? 许许多多人曾经为少年英雄的诞生而摇旗呐喊,如今又反过来为少年英雄的毁灭而欢欣鼓舞。 之前是怀剑公子,现在是李鱼,下一个还不知道是谁,反正只要是毁灭,就足以让人快乐无加,陶醉无加。 吴朗的快乐和陶醉,尤在众人之上。 为了这快乐和陶醉,吴朗早已决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在汹汹群情中,如同饿狼般恶狠狠盯着李鱼,吴朗忽然提高了语调,狂笑道:“大义灭亲,说的真好听啊。你怎么不说你身怀秘宝火玄珠,你怎么不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杀的怀剑公子?哈哈哈,你藏着七玄珠之一的火玄珠,企图为祸仙林,以为真没人知道吗?” 刹那间,腾跃的喧嚣皆被吴朗的狂笑钳制住,只剩下遍地压抑不住的呼吸声。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可是所有人的眼睛都在说话。 无数的沉默语声落在李鱼身上,不再是幸灾乐祸的雪,而是饥渴难耐的血。 就像狼见到了羊,猫闻到了腥味,狗拿到了耗子。 有关没关,有心无心,一齐饥渴难耐。 牡丹夫人霍然变色,低声吩咐道:“我们走!” 紫鹃大为意外,重复询问道:“夫人,我们走?” “你耳朵聋了吗?”牡丹夫人怒斥一声,忽又解释道:“得罪了伐罪盟森罗狱还不够,难道我要与全仙林为敌吗?” 牡丹夫人的解释,并不是为了让紫鹃解惑,而是为了她自己的心安理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除了许天君那样的绝顶高手,无论谁拥有七玄珠,都会成为众矢之的,都未必能够真正拥有七玄珠。 更何况李鱼现在背负妖族余孽之名,群雄抢夺火玄珠,已变得名正言顺,不需要再另外寻找借口。 牡丹夫人虽然不在意七玄珠,但她却明白七玄珠对于仙林修士的吸引力。 这种吸引力,正好像绝世美男对她的吸引力。 区别在于,七玄珠不可替代,火玄珠不可替代,而绝世美男可以替代。 李鱼确实非常吸引牡丹夫人,确实让牡丹夫人有了生平第一次的心动。 但是牡丹夫人却不想因为一个李鱼而改变原有的生活,失去高贵而超然的地位。 牡丹夫人自信可以应付得了伐罪盟与森罗狱,却没有自信来对抗整个仙林。 更何况,她已经等了三十年,不妨再继续等下去。 李鱼那样俊美而又英雄的少年,的确是很稀有的。但慢慢等,总会等到另一个俊美而又英雄的少年。 三十年都等过来了,还怕再等几年吗?也许只要两三年,仙林就会又出现一个比李鱼更俊美更英雄的少年。 虽然,牡丹夫人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像紫鹃建议的那样,径直出手救下李鱼。那样也许不够完美,却不会像现在这样永远失去李鱼。 后悔无用,当放手时且放手! 牡丹夫人眼中闪烁决然目光,毫不犹豫转身往万剑谷外走去。 紫鹃大为惶急,惊叫道:“夫人,你真的不管李公子了吗?” 牡丹夫人头也不回,只冷笑道:“你若真有心,便留下来自己救他吧。” 群雄听得火玄珠之名,纷纷往里面挤来。这时牡丹夫人反往外场而去,自是引起群雄焦躁恼怒,有些人甚至举起了手掌,便要往牡丹夫人的斗笠劈落。 但群雄尚未挨到牡丹夫人的斗笠与衣服,身体早已不由自主往后退去,竟像是主动为牡丹夫人让路一般。 紫鹃心头一酸,眼中急出眼泪来,却只能迅速往台上望了一眼李鱼,在心上刻下了李鱼的最后样子,匆匆忙忙跟着牡丹夫人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她伤心发觉,她以为自己对李鱼是一片真情,其实她从未真正爱过李鱼。 她所爱的,从来便只有自己的性命与地位。 第220章 当时年少 一片真心,只换得白眼无数,红眼无数。 李鱼心头倏忽现出一句话:“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 这一瞬间,李鱼真正明白了屈子,真正明白了《离骚》。 可是啊,怀着怨恨的屈子却还是那样顽固,说着“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可笑话,做着“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可笑事。 因为,那是屈子的真心选择。 因为,这是李鱼的真心选择。 李鱼突兀而莫名的一笑,笑对着张牙舞爪的吴朗与天下人,哂笑道:“我身上的确有一颗火玄珠,但我从未用火玄珠做过坏事,不肯接受无端指责。” 群雄本是半信半疑,不敢相信吴朗这种小角色独获惊天秘闻,这时听到李鱼亲口承认,仍觉不可置信,止不住又惊又喜,躁动难抑。 便连高台金椅上八风不动的九大掌门,也有不少破了养性功夫,脸上终于多了些活颜色。 唐佳慧更暗向唐柔雨投以一瞥,半是询问半嗔责,对自家冰雪玲珑的乖女儿大有不满之意。 独有吴朗勃然大怒,厉声呵斥:“好个妖魔,任你巧言令色,也骗不了天下人!今日,我要你血债血还!” 他目光不转,背影冷对九大掌门,嗤笑道:“云台山吴朗要在万仙大会上为师门报仇,与妖魔决一死战。诸位掌门,该不会还有人偏袒邪物妖魔吧?” 群雄纷杂惊呼,议论蜂起,实在想不通吴朗这个小角色为何要主动求死。 吴朗向李鱼挑战,好比是以卵击石,根本不能损害李鱼丝毫。 难道说,吴朗已被复仇怒火冲昏了头脑,所以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可是这蠢货吴朗,又从何得知李鱼身怀火玄珠的秘闻呢? 会场边缘处,云台双秀之地秀赵真先泪流满面,哽咽道:“师父,本该我上台送死的,可是师兄……” 云台山主罗运熙伸手按在赵真先肩膀上,沉声道:“许多时候,活着比死去更加艰难。你忘了程婴救孤的故事吗?先儿,我和你师兄都把云台山的希望交给你了。” 万仙大会高手云集,十大门派标榜正义,挟势而行,向来都是嘴上交锋,从没有刀兵杀伐的先例。 圣儒门被踢出十大门派的时候,夏子明、儒千秋等人纵然心有不甘,也不敢当众翻脸,只得先行退离会场,另作顽抗打算。而九大门派也没有咄咄逼人,没有当场截杀圣儒门诸人。 既名万仙大会,表面的功夫总是要做的。这才叫名门正派。 所以,吴朗必须死在万仙大会上。 吴朗的血就像是一味珍贵的药引,只有吴朗把鲜血洒在万仙面前,金椅上那些道貌岸然的掌门才敢开出虎狼之药,才有理由打破万仙大会不动武的先例,亲自出手对付李鱼。 神罚岛势力、狻猊王族身份、李鱼与仙音宗的联盟,还有那最重要的长生秘宝火玄珠,李鱼早已是各大掌门的眼中钉与中原鹿。 吴朗之所以主动求死,正是用性命给各大掌门创造一个光明正大对付李鱼的理由。 这也是一种复仇。 最酣畅淋漓的复仇,最迷醉癫狂的复仇! 断了一条手臂的微贱生命,换得李鱼万劫不复,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果见陆明渊目光逡巡一圈,喟叹道:“仙林之道,最重宗门。吴朗诚心替师门复仇,其情可悯,十大门派自无干涉的理由。” 李鱼当然也察觉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但他脸上还是挂着那一缕莫名的笑,哂笑道:“我身怀火玄珠,与吴朗为师门报仇,两者究竟有何关系?” 吴朗早是迫不及待,这时也懒得与李鱼争辩,全身真气凝聚,一张脸憋得通红,便要施展云台山绝技“棋剑双绝”。 陡闻半空中传下仙音泠韵:“疏影阁叛徒,轮不到他人指手画脚。” 旋见疏影阁主胡绛雪飘然降落,仙姿冷傲,遗世独立,霎时惊艳万仙。 谁都想不到,这一次的万仙大会竟会波澜连绵,在意外中更生意外。 梅花仙子胡绛雪的名头早已传遍仙林,但见过胡绛雪真容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许多人用了各种办法,想见胡绛雪一面而不可得,就连得到一张胡绛雪画像也成非分之想。 仙林传言,胡绛雪早些年还曾经踏足仙林山川,但近些年已然闭关潜修,不曾踏出玉笛谷一步。 谁都想不到,竟会在万仙大会见到胡绛雪,见到心跳如鼓,见到神魂颠倒,见到美梦里都无法梦见的美梦。 却有一些老成庄重者,虽也感叹胡绛雪绝色倾城,但更多思考的却是眼前局势:“胡绛雪于关键时刻突然出现,足见传言不虚。胡绛雪对于李鱼,果然相当看重。听胡绛雪话里语气,似是要强行保下李鱼。 火玄珠的诱惑太大,胡绛雪强煞也只是一人,加上李鱼也不过孤单二人,台上可是有九大绝顶高手,更别提台下一众高手。且看它疏影阁如何度过今日危难。” 吴朗如愿以偿见到胡绛雪真容,心中只有怅惘之情。 吴朗情不自禁想起了往事,想起了与师弟赵真先在玉笛谷中连呆两个月的荒唐往事。 那时候,天好景好,师兄弟下着棋,聊着天,一边冀望瞧上梅花仙子一眼,一边与各大门派的子弟混了个眼熟脸熟。 那段日子,是多么无忧无虑呀。 只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 自从云台山在新凤镇下了一步错棋,云台山主功力大损,云台山形同灭门,一切都回不去了。 仙林修士的讥嘲,他可以充耳不闻。但那一个个师弟鲜活生命的逝去,他却不可以视而不见。 曾经以为那些人都与自己不相关,曾经对师弟赵真先也怀着各种恶意,这场灭门大祸却让他恍然大悟。 吴朗,毕竟是云台山的吴朗。吴朗,毕竟是云台山的天秀。 原来,他竟是这般离不开云台山。 当时年少轻狂,如今在劫难逃,就用他与上天约定的死亡,来诠释何为成长,何为责任吧。 第221章 白发血泪 见到胡绛雪到来,陆明渊连忙起身行礼,恭声道:“陆某不知疏影阁主大驾降临,有失远迎,多多有罪。” 胡绛雪理也不理陆明渊,径直走向李鱼,走到李鱼身前一丈之地。 吴朗一腔死志,早已不在乎他人目光,这时却没来由一阵自惭形秽,竟是主动退避三舍,不敢出现在胡绛雪的视野之内。 当日李鱼许下后会无期的诺言,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胡绛雪了。 谁知胡绛雪竟突然间出现在眼前,出现在李鱼最需要的时刻。 李鱼遍体皆滚动着暖流,呆呆想道:“师父是关心我的,她没有丢下我……” 只是一眼照见,李鱼内心的失望怨恨之意一扫而空,不自觉豪气干云,就算台上九大掌门、台下一万两千人一齐与他为敌,他也无所畏惧了。 他此时情绪激动,口舌反受阻塞,眼睁睁望着胡绛雪来到面前,只能蹦出“梅花仙子”四字,而真正欣喜狂乱的心语,全留在那情难自禁的眼神与那不知如何安放的手脚之上。 胡绛雪的眼神却如冰一样寒冷,横眉冷对,将李鱼体内十万八千道暖流霎时冻住:“我此来,乃是为疏影阁清理门户。” 李鱼满脸不可置信,更下意识去拒绝相信,好似当真没听清胡绛雪的寒冰冷语,复又多嘴问道:“仙子,你在说什么?” “我专为杀你而来。” 李鱼脑中“轰”的一声,气血翻腾,情难自制,冲口而出道:“师父,你真要杀我?” 胡绛雪今日穿着的是一件黑衣,是李鱼从未见过的黑衣。 三个月时间不短,李鱼早已发觉,胡绛雪是不爱黑色的。可今日,胡绛雪偏偏穿了一件黑衣。 那夺目的黑色,就好像在弹奏送葬的挽歌,一字一句都是肃杀无情:“偷瞒火玄珠,叛出疏影阁,该死。” 怎么会呢?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妖族的身份没有吓倒李鱼,众人的声讨没有吓倒李鱼,各大门派的觊觎没有吓倒李鱼。 胡绛雪这一句话,却比刀剑更加锋利,让李鱼豪情顿失,失魂落魄。 李鱼不禁泪水狂涌,连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了,鬼使神差,突兀发问道:“沧浪公子是你什么人?” 胡绛雪冷冰冰立在当场,面无表情道:“他是什么人,与你何干?” 李鱼的眼睛已彻底瞧不清胡绛雪的样貌,只觉得相隔万里之远,怔怔不知所措。 胡绛雪声调陡然提高,而依旧如冰霜般残酷:“你先出招。既有胆量叛出疏影阁,便不要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李鱼呆望着胡绛雪,泪如泉涌,心如刀绞。 曾奢望长在迷梦,供奉心香一瓣,偷相就罗衫玉佩,但愿长醉不复醒。 还幻想跳出噩梦,遗忘梅林永别,再去寻疏影暗香,不管清寒与攀摘。 却终于明白,迷梦噩梦,都是无可挽回的伤心;长醉清寒,都是痴心妄想的孟浪。 当时若知道此刻苦果,会否紧闭心扉,不去品尝这伤心孟浪呢? 李鱼痴痴而想,痴痴而泪,所得到的仍是不后悔三字。 上官雁情深义重,赵月儿用心良苦,唐柔雨柔情款款,可李鱼心中却只有胡绛雪一人。 三个月时间不长,为何情根深种,为何痴狂惆怅,为何执迷不悟? 是因为梅畔研析诗与文,忽然撞见双眸里神采飞扬,忘不了书卷下胡绛雪的优雅风姿,忘不了那孜孜不倦的专注? 是因为月下修炼神思诀,忽然瞥到阁楼上一灯如豆,忘不了纱窗后胡绛雪的秀丽身形,忘不了那静静守护的温暖? 是因为胡绛雪是诗与美的化身?是因为胡绛雪是懵懂少年不经意间怦然的心动? 李鱼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爱上胡绛雪了,他只记得自己一次次辜负胡绛雪的深恩厚谊。 隐瞒火玄珠的秘密,是不信任她。擅自脱离疏影阁,是不尊重她。脱险后不立即返回疏影阁,是不关心她。 易地而处,他若是她,拼尽全力去与圣儒门主生死相搏,却只得到这样的报答。他同样会怨她,恨她,杀她。 是这样吗? 李鱼眼中的泪忽然变成了血,滴答滴答,红的像琥珀,红的像珊瑚。 李鱼的一头黑发也忽然变成了白色,随风飘摇,如雪一般寒,如梅一般冷。 在一万两千人的惊呼声中,白发血泪的李鱼对着胡绛雪,从容说道:“侠心盟事犹未竟,李鱼不肯随便而死。仙子虽有命,李鱼不敢从。” 话声落下,李鱼的手中已现出桃花扇。 桃花扇红光凄艳,呜咽而鸣,似亦在与疏影阁故主做最后的告别。 胡绛雪冷若冰霜的脸上首次现出笑意,哂笑道:“如此才好。” 她为什么笑? 她在笑李鱼的血泪,她在笑李鱼的白发,她在笑李鱼的负隅顽抗? 李鱼不再说话,一招“蛟龙长怒虎长啸”,一头血蛟一头血虎,齐头并进,啸声哀怨而罡风狂猛。 这一招是李鱼第一次见到胡绛雪亲自施展神思诀,这一招也是李鱼难以忘怀的惊艳。 如今就用这一招来祭奠过去,彻底断开李鱼与胡绛雪的关联吧。 从拜师到分别,从重逢到决裂,胡绛雪,这三个字就像李鱼的影子。 每一次坚持时都有她,每一次突破时都有她,每一次绝望时都有她。 却终于在这一刻要彻彻底底与她分道扬镳,刀兵相向。 从今后了断相思,李鱼与胡绛雪再无关联!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目前读者72人,比上月多10人。 消极的话就不说了,还是两个承诺。第一,本书会写到结局。第二,本书结局是圆满甜蜜的。 胡绛雪身形不动,眼眸不动,掌心处却飘出一朵冷傲梅花,迎风而涨,竟也在瞬间变成血蛟血虎,张牙舞爪,毫不留情。 胡绛雪使的也是蛟龙长怒虎长啸! 神思诀对神思诀,徒弟对师父,避世千年的疏影阁终于在万仙面前重现光芒。 这是一场巅峰之战,巅峰上夺目的光芒,让万仙大会先前的波澜显得平淡无奇。 而在这夺目的光芒之下,熏神染骨的一缕私情,彻底被斩断了,只剩下伤神剔骨的一道阴影。 会场人群中悄然转出沧浪公子潇洒身影,只见他轻摇折扇,脸含春风,轻声感叹道:“难得,难得。” (有些读者觉得近期的剧情有些虐,实际上本书写的就是人心,修为的强大反而没有那么重要。 文中多处已有体现,强如超轶神君、赵月儿、洪元方丈、玉莲生者,一律都逃不过心的折磨。 李鱼也一样,也在红尘里经历着心的磨难。) 第222章 自是桃花 胡绛雪与李鱼师徒之战,同出一源而威势不同,便见胡绛雪绰约闲雅,抬手间血蛟血虎左冲右突,轻易撕碎李鱼蛟虎攻势。 一蛟一虎兀自不肯甘休,呼啸声里向李鱼腾跃扑噬,再一次验证胡绛雪清理门户的决心。 群雄还来不及感叹疏影阁神思诀的玄奇神奥,还来不及感叹弟子毕竟不如师,已见李鱼眉眼一动,桃花扇红光闪耀,如同一道燎原火,直面凛然狂威。 胡绛雪嘴角逸出一缕冷笑。 她为什么笑? 她在笑李鱼的螳臂当车,她在笑李鱼的自作多情,她在笑李鱼的执迷不悟? 李鱼不想去分辨胡绛雪笑里的含义,他只想把自己的心声说出来。 他此刻所使的乃是古诗《有所思》:“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他对于胡绛雪的感情,就像这个痴情女子一样,小心翼翼珍藏在心底最深处。 而他的结局,也正如这位痴情女子,都是错付于人,都是一场笑话。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桃花扇龙吟激越,心火汹汹燃烧,仿佛从洪荒烧到终古,誓要把所有的海枯石烂都烧成飞灰,抛洒在这个无情的人间。 胡绛雪手心上不再是一朵梅花,而同样是一团火,一团浓艳而肃杀的夺命火,迎风而涨,热浪焦灼,将万仙大会搅得人心不安。 李鱼忽然醒悟,胡绛雪使的同样是“当风扬其灰”的诗境! 为什么,胡绛雪在神思诀上可以与李鱼心有灵犀,可以轻易抓住李鱼每一招每一式的心意,偏偏不了解李鱼的一片真心,一片痴情? 滴答滴答。 李鱼眼中再落下两滴血泪,而他的招式越发偏执,越发凶戾,竟尔有吞天灭地之狂躁。 那熊熊爆燃的火焰,就好像是一个个复仇而来的修罗杀神,仿佛丧失了理智,非要人头翻滚,血流漂杵,才能得一丝满足,一点心安。 炙火肆虐,狂澜掀天,高台上九大掌门与唐柔雨均是神色大变,不约而同使出看家本领,暗中消解爆裂扩散的罡风,好歹维持住万仙大会的场面,不至于真正血流成河。 吴朗修为最浅,虽极力趋避,却免不了池鱼之厄,被一股热浪无情扫到高台下,当即腿骨断裂,面庞血涌。可怜吴朗尚未向李鱼讨还公道,便先受了无妄之灾,刹那间没了洋洋得意。 胡绛雪依旧神情冷漠,只嘴巴挂着一抹冷笑,仿佛真是天降仙女,遗世独立,与李鱼同时使出“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亦放出伐罪业火,好一似火蛇狂舞,燃遍九天十地。 火光冲天时,正见两人奇招争锋,而结果却依旧是李鱼败北。 李鱼拦不住夺命业火,胸口、左肩与左腿三处被三缕火焰侵入,霎时间外创内伤一起发作,由不得身躯后跌,仰卧在高台边缘,堪堪便要摔落地上。 而那三处伤口上,兀自冷幽幽烧着残火,恰如胡绛雪的残忍冷酷。 群雄杂然惊呼,想不到这场万众瞩目的颠覆之战,如此快就有了结果。 却又有许多人摇头晃脑,连声说道:“早着呢,你不知道吗?李鱼这家伙非常邪门的,每次到绝境时就突然爆发出邪力,难怪他是妖界怪物呢。” “不错不错,李鱼还没有动用火玄珠呢!这是生死关头,他绝不敢再藏着掖着的!” 群雄灼热的目光,恰如李鱼心上灼热的痛楚。 李鱼快速伸手往三处伤口一拍,拍灭了幽火,却拍不灭心上的血流。 他强忍伤势,挣扎着翻起身来,眼睛却是忍不住,仍偷眼望了望胡绛雪的眼睛。 这一望之下,李鱼忽然明白惨败的原因。 李鱼在疏影阁时,也曾与胡绛雪对练神思诀,但一向都是点到为止,胡绛雪更没有用过真本事。 而此刻,胡绛雪真力全出,李鱼却仍想着点到为止,想着不能伤害胡绛雪一分一毫。 明明嘴上说着“从今以往,勿复相思”,可心底为何还是舍不得? 心有不舍,自然难以发挥诗境断绝之威力。 更何况,《有所思》虽然切合李鱼“相思与君绝”的心境,却又与情境完全不合。 诗中女子与情郎曾有过刻骨相爱,可是李鱼与胡绛雪呢? 本就是一厢情愿,本就是一段不能言说的墨守成规。 以内心而言,李鱼怨则有之,恨则无有。 本就是李鱼自作自受,自去爱着胡绛雪,又与胡绛雪何干? 如此不合情境的神思诀,又如何能够发挥真正惊世骇俗的威力? 所以就算胡绛雪依样画葫芦,冷眼旁观,照搬李鱼的诗境,也依然赢得轻松随意。 刹那间明白招式的谬误,更刹那间明白胡绛雪嘴边的冷笑含义,李鱼决意改弦更张,令觅合适诗境。 他心头浮现出“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的诗句,招随心转,桃花扇红光幻现的不再是火焰,而是凄美的桃花。 一片片桃花如粉红的轻雨,如迷惘的残梦,霎时消得暴躁之气,缓悠悠飘向胡绛雪。 “这等软绵绵的桃花,也能伤人?” 群雄再度发出疑问,胡绛雪却是睫毛轻颤,竟是收了嘴边的冷笑。 她的手上也飞出了桃花,东飞一朵,西飞一朵,与李鱼同出一辙。 唯一的区别,胡绛雪的桃花少了点怅惘惋惜,多了分闲看花落的淡然。 李鱼自知与胡绛雪境界尚有差距,而今又伤势在身,绝无可能轻易消弭胡绛雪攻势。是以他一招发出,马不停蹄沿着诗意,立刻又是一招“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送上。 错教人恨五更风,既有怨恨,也有释然,恰恰是李鱼心境真实的表达。 那一朵朵软绵绵的落花,仿佛也具有了生命,在风里摇曳着的性灵。 只可惜,胡绛雪的桃花,于性灵之外,更有境界之分野。 她仍是“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的置身事外态度,却正因为这疏离而完成了对“错教人恨五更风”诗境的超越。 甚至在这一刹那,在胡绛雪的桃花里,是没有人之感情存在的。 它们只是自然的流动,自然而然要去消灭掉李鱼。 天地之气流传于无形中,九大掌门皆感莫大威胁,不得不凝气敛神,小心防备。 谁知道,这一次双招交会,结果也如落花般轻柔,只见得两朵桃花轻飘飘落在了李鱼的左右肩膀上,恰恰是一片东,一片西。 但李鱼的处境却极不好受,他的两只肩膀都突然出现了伤口,突然狂涌着鲜血,于惊诧群雄面前下了一场血色桃花雨。 李鱼往口中连吞六粒超轶神君炼制的丹药,一边运转神思诀疗伤,一边大笑道:“梅花仙子,真是想不到,你的招数在一直在学我啊。难道我李鱼这个孽障,竟有资格反成为疏影阁主的老师?” 胡绛雪冷声寒语,虽不曾真正被李鱼激怒,却多了一丝羞恼:“妄想拖延,枉费心机。” 她果然不肯给李鱼喘息之机,手上桃花顷刻飘出,仍是那一招“错教人恨五更风”。 李鱼的确是想要拖延一点时间。 神丹虽妙,却需要时间化散药力,无法瞬间助李鱼恢复如初。 其实仙林中无论正邪,大多门派都炼有独家丹药,虽曰保命护心,妙用无穷,但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却往往没有发挥的余地,只能用作战斗结束后的疗伤手段。 原因很简单,厮杀之时,往往现出一丝破绽,便可能丧命断头。若无法立即恢复,纵有神丹妙药,也无法改变战局。 可怜李鱼难得在胡绛雪面前耍心机,这一回破天荒想要弄诡计,却被无情窥破。 沉重伤势面对着催命桃花,实是九死一生之局面。 李鱼心头百感交集,不由得送出一声叹息。 叹息之时,桃花扇上红光再现,而李鱼的身体也猛然飞起,越过迎面桃花,直冲胡绛雪而去。 第223章 有情无情 李鱼身法虽快,却不足以撼动胡绛雪。 她的脸上甚至没有一点波澜,只是手掌一转,便引得桃花变向,数道红光由缓而急,宛若附骨之疽,顷刻间便要缠上李鱼身形。 李鱼不惊反喜:“她终于没猜透我用的是哪一招!” 要知神思诀乃是融合诗境、情境、心境以驱动天地之气的绝妙神通。 胡绛雪之所以能够洞若观火,每次以相同招式轻松应对李鱼,便是察觉气机的流动,推测李鱼的心境,进而演化出相同的诗境。 如此这般,胡绛雪每次料敌机先,直将李鱼的攻势视如无物。而李鱼想要应付危机,败中求胜,便先要让胡绛雪看不透! 所以,李鱼小小的运用了点心机,故意说自己是胡绛雪老师,进可拖延时间,退可迷惑对方,算是投桃报李,报答胡绛雪的斩尽杀绝。 胡绛雪虽然不在乎名利,却非常在乎疏影阁的声名,不愿令先人蒙羞。 当年仙音宗与摘星楼先后拜访疏影阁,胡绛雪虽不喜应酬,却仍以礼相待,后来更派李鱼前去为仙音宗主祝寿,便是此种矛盾心理的表现。 李鱼类似激将法的简单计策,果真在无形中略微影响到胡绛雪的心境。 虽然胡绛雪嘴上无言,心中亦不屑一顾,但难免有一丝介怀,益发坚定了先前的策略。 她决定继续模仿李鱼,刻意使用李鱼的招式来击败李鱼,以证明谁是老师,谁是孽障。 只不过,眼前李鱼突然飞起,似是避害,似是进攻,而又潜力未发,一招间留有千万种变化,好似奇兵突出,迷雾漫天,竟令胡绛雪无法掌控李鱼气机。 胡绛雪一时间难以窥破李鱼真实用意,自不会贸然模仿,免得再遭李鱼一顿抢白。 所以她便顺水推舟,将“错教人恨五更风”稍加变化,静观其变而已。这一招既未使完,中途变招也不算另外使用新招。 而李鱼所求的正是这一刹那的“静观”! 目的既已达到,李鱼心念一动,神思诀运转极致,电光火石间,身躯如蝉蜕豹变,只留下一道残影应付身后桃花,而真身已是跨海翻山,倏然转至胡绛雪身后。 群雄多是首次见到神思诀的神异,不由得惊叫出声:“疏影阁绝学竟如此神奇,也不见李鱼有多少真气,怎可以如鬼魅般瞬影无形?太不可思议了!” 有些老者目睹奇观,更是心潮难平:“仙林中都喜欢以真气修为论英雄,什么胎息期辟谷期,什么金丹期、元婴期,连十大门派也附和此说,与众人谈论也说什么金丹元婴。 其实呢,十大门派与世家大族别有堂奥,疏影阁是以诗词为本,而仙音宗以音律为本,玉泉派以道术符箓为本,圣儒门以儒学为本,墨宗以机关消息为本…… 什么金丹、元婴的境界区别,倒像是十大门派蒙骗世人的东西,偏偏我们自觉受骗,多年来以提升真气为荣……只怕这正是十大名派的一桩愚民之策!” 连胡绛雪都现出疑惑之色,两只眼睛不自觉同时眨动,似也被李鱼的突袭震住。 胡绛雪所惊讶的,并非李鱼的鬼魅身影,而是李鱼竟会使出“来是空言去绝踪”这一招来。 倘若说,《有所思》是断情绝义,《宫词》(自是桃花贪结子)是自嘲释然,那么李鱼忽然使用李义山《无题》便有些跳跃突兀,直如天马行空,令胡绛雪莫名其妙。 神思诀以诗文为依托,自是可以随机应变,随意使用诗境。比如前一招可以用杜子美诗意,后一招可以用曹子建诗意,并没有一定规矩。 但正如一篇好文章讲究起承转合,一首好诗讲究气脉连贯,想要让神思诀发挥最大威力,不同招数间便需有连绵之情。 尤其对手是精通神思诀的胡绛雪,法眼高明,更非其他敌人可比。 李鱼既曰断绝,又曰释然,为何又道出“缠绵不舍”之意? 如此断裂矛盾之情感,正是诗文大忌,不符神思诀宗旨。 难道李鱼已是狗急跳墙,为了躲避桃花杀势而饮鸩止渴,不顾情感意境而糊里糊涂使出这一招? 一霎疑惑,胡绛雪身躯却未耽搁,体迅飞凫,飘忽若神,来是空言去绝踪,亦如李鱼般凭空消失,继而一招“月斜楼上五更钟”,于半空中发出冷幽钟声。 李鱼闪袭至胡绛雪身后,不敢错失良机,当即发出一招“月斜楼上五更钟”。 李鱼本以为能够打胡绛雪一个措手不及,谁知胡绛雪料敌机先,后发先至,竟与他同时间发出钟声。 钟声相撞,罡风猛烈,群雄差点以为是仙音宗出手干涉战局,正在鼓噪中,已见得李鱼身形摇晃,再度遭受重创。 “噗!噗!” 李鱼连喷两口鲜血,望着半空中翩然若仙的胡绛雪,竟有一种无可奈何之感。 他早不敢有留手之念,竭尽全力中更融入“诗乐合一”之理,希图以钟声增强招数威力,却依旧无法撼动胡绛雪。 师父毕竟是师父,徒弟毕竟是徒弟。 哪怕李鱼在神思诀上有多次顿悟,却还是未能突破胡绛雪藩篱。 “虽然如此,李鱼不敢随便而死。” 心语坚毅,李鱼撑住伤躯,桃花扇光芒转红为黑,漫出迷离墨气,正是“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胡绛雪脸上的疑惑已然消尽,只剩下嘴巴的一丝冷笑。 她为何又挂上了冷笑? 她是在讥嘲李鱼病急乱投医,不成章法,不堪一击? 李鱼仿佛再一次听到胡绛雪清脆的“蠢材”骂声,可骂声里的意味是截然不同的。 那个无微不至关怀他的胡绛雪,是再也不会有了。 于是乎,同样的招数在重复上演着强与弱的对决,而李鱼身上的鲜血越来越多。 浑身浴血的身躯,为何还不肯倒下,非要用生命诠释“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两首李义山的《无题》全部演完,殷勤青鸟探不到蓬山,只窥见李鱼的颓然倒地。 胡绛雪身形逼近李鱼,停留在三寸之地,眼中光芒陡亮,而手中随意又放出一只青鸟。 殷勤夺命的青鸟! 群雄这时皆觉气氛凝重,惊呼声停滞了,连大气也不敢喘息一下。 不到一盏茶功夫,李鱼便要魂归黄泉了吗? 火玄珠呢?为什么李鱼还不使用火玄珠? 李鱼真的藏有火玄珠吗? 李鱼凄然一笑,只是支起半截身躯,望着胡绛雪的眼睛,再落下两滴血泪。 滴答滴答。 他连用两首李义山无题的诗意,并非漫无目的。 当时拜入胡绛雪门下,便是考的李义山的诗意。 当时李鱼侃侃而谈,认为李义山的无题诗非为爱情相思而发,乃是别有寄托。可今日,他全当做爱情相思之语,絮絮叨叨,在血泪之中缠绵不尽。 《有所思》是恨极的离去,《宫词》是怨极的自怜,而《无题》是爱极的徘徊。 李鱼借由《无题》的一片深情,回溯往日的一场痴心,于生命垂危处,于万念俱灰时,反是领悟有情与无情的浑融。 眼看着青鸟就要钻入李鱼的胸膛,李鱼福至心灵,识海中澄澈清明,桃花扇红光自然流转,演化出一盏残灯,灯光微黄,正照着李鱼眼角的残泪。 “都门雨歇愁分处,山店灯残梦到时!” 鸟被灯光照到,霎时烟消云散。 胡绛雪同被灯光照到,霎时遍体疼痛,如被牛毛细针扎遍,无声里浑身渗出血来。 一身黑衣染了红,闲雅仙姿都作了雨歇梦断。 原本这两句诗意乃是从友情着眼,与李鱼心情全不相关。断章取义,也只有“离别”二字可供李鱼驱使。 但这两句诗对于李鱼,乃有特别含义。 当时,这第二道考题便令李鱼出尽洋相,甚至于自惭形秽,却终于拜入疏影阁门下。 有多少局促不安,便有多少感激涕零。 闲暇时刻,梦里光阴,李鱼无数次默念这算不上千古独绝的两句诗,无数次感念胡绛雪的恩德。 无情的两句诗,有情的两个人。 此时李鱼于凄然心境中使出这一招,也不知是有情,也不知是无情,或许沉迷,或许超越,只是将数百个日夜所思所念随意道出。 人之有情,不同于物,任是斩钉截铁的断绝,仍留千丝万缕的纠葛。 有情无情,未易言情,因其矛盾而见其真挚,因其癫狂而见其清澈。 于是,这一招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彩笔生花,神机独造,直是无可凑泊。 闲庭信步的胡绛雪,虽可以抓住神思诀的气机流转,却仍是看不破李鱼的内心纠缠,终于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心神重创,嘴唇淌血。 “好孽障!好手段!是我大言不惭了。”胡绛雪冷笑一声,忽然呕出一口鲜血。 群雄愕然不解,想不明白李鱼如何在一招间令胡绛雪如此狼狈,真正一头雾水,却见胡绛雪身形一纵,已如迷梦般消失不见。 半空中云卷云舒,遮拦住泫然欲泣的几滴美人血,亦如万仙大会上一万两千人那般,忽然生出惆怅。 第224章 仙人呕血 胡绛雪挟怒而来,而结果竟是铩羽而归。 于高台上各大掌门而言,如此局面最妙不过,真正有望外之喜。 十大门派既允许吴朗为师门报仇,自然便无法阻止胡绛雪清理门户。 然而,胡绛雪身为疏影阁主,乃是一手栽培李鱼的师父,还拥有打败圣儒门主的傲人战绩。 李鱼技不如师,横死当场,似乎已是注定的天命。 偏偏十大门派骑虎难下,没有理由在天下英雄面前阻止胡绛雪。 纵有千万般不愿,十大门派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鱼死去。 而结果竟是胡绛雪黯然离去。 胡绛雪的默然无言,已表明疏影阁的态度。 此后无论十大门派对李鱼采取什么措施,疏影阁都无话可说了。谁让疏影阁自家不中用,抓不住十大门派给的机会。 更可喜者,虽然李鱼的表现出人意料,但眼下李鱼身负重伤,再想要与十大门派负隅顽抗,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等于说,十大门派以逸待劳,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硬要说遗憾的话,唯一的遗憾,便是李鱼从始至终未曾使用过火玄珠。 李鱼是不是真有火玄珠? 这是众人心头挥之不去的疑问。 虽然吴朗言之凿凿,李鱼也已亲口承认,但众人未曾亲眼目睹火玄珠的踪影,自不免留有疑虑。 而经由这意外一战的缓冲,陆明渊已与宋莉雅、洪元方丈、张泥土等人达成默契,决意先行扣押李鱼,再做安排。 李鱼身份特殊,与火玄珠紧密相连,与仙音宗交情匪浅,又与火龙寺、玉泉派仇恨匪浅,誓将引发十大门派又一轮勾心斗角。 但今日万仙大会,主要目的乃是瓜分圣儒门,另选一家补足十大门派,自不便焦躁冒进,横生干戈。 将李鱼这个烫手而又好吃的山药留待后日,缓缓图之,正是各大门派心照不宣的选择。 陆明渊正待说话,却听得一声“妖魔,纳命来”的怒吼,来到嘴边的话语便被吴朗这无名小卒逼了回去。 群雄惊奇寓目,只见吴朗拖着一条断瘸的右腿,满面血污,复又横在了李鱼的面前。 许多人本对吴朗不屑一顾,到此时莫名感动,不免刮目相看起来:“吴朗这种三流货色,居然肯为了师门如此拼命,难得,难得。” 吴朗的腿脚还在流着血,李鱼的衣袍也在滴着血。 不言而喻,李鱼虽然击退了胡绛雪,但自身受损严重,已是不堪再战。 即便如此,却没有人看好吴朗。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是假话。 犬永远无法在虎面前放肆。 李鱼毕竟是大名人,吴朗毕竟是小角色。 就算李鱼的伤再严重,杀死吴朗也是绰绰有余。更何况,吴朗也受了重伤,情况极不乐观,如何是李鱼的对手? 多半是吴朗白白搭上一条命,一场徒劳,不值当,傻得很。 议论蜂起,吴朗却完全没有听在耳里,放在心上。 吴朗只在眼中存放着一个李鱼。 他的心头只剩下一句话:“每一颗棋子都该在它应在的位置,而我一生等待的就只是这一刻。” 于是乎,“星罗棋布”激荡生威,漫天里棋影飞舞,好似一颗颗翻坠的流星,一同猛砸李鱼。 李鱼虽然击退了胡绛雪,但胜利的那一刻,他反而有一种后悔,一刹那里反而希望自己死在胡绛雪招下,倒是一了百了。 望着染血的梅花仙子,望着仙子去后的空荡高台,李鱼痛不欲生。 “我居然……伤师父如此!” 心头的痛楚,从来便比身上的创痛更毒辣。 但李鱼仍不肯就此倒下。 这才是李鱼。 鼓耀意志的李鱼,面临着星罗棋布的危机,慨然吟诵道:“辕门醉卧秋风,看落日旌旗掩映红。” 他此时身躯尚跌在地上,恰符合一个“卧”字,更以世情为酒,吞吐豪情为“醉”,桃花扇于衰微之中再放光芒,彰显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气概。 吴朗早知道李鱼不可小觑,一招“星罗棋布”后便又使出一招“烂柯迷梦”,真气变凌厉为柔巧,如同一床棉被般铺展开来,将桃花扇红光尽数兜住。 许多曾与吴朗游玩的浮荡子弟,满脸不可思议。贵宾区里座椅上一众名流,也忍不住动颜变色:“小小的云台山,竟有如此人物!” 吴朗仍不敢懈怠,重复一声“纳命来”的呼喝,将胸间怒火都纳入一颗黑棋子之中,随即将黑棋子抛在半空。 这一招正是云台山得意绝技“一子定乾坤”! 只见那颗黑棋子迅速膨胀,眨眼间已是小山般大小,完完全全遮住了日光,天色瞬间为之一暗。 最令人惊异的,这黑棋子如此庞大,速度却快如紫电,如天降流星,横压在李鱼身前,将李鱼的身影全部遮蔽。 群雄心中不由泛起“泰山压顶”这一句古话,一边猜测“李鱼是不是被压成肉泥”,一边又不肯承认的判断失误:“李鱼怎么可能被吴朗打倒呢?这不可能!” 果见那小山般黑棋底部泛起绽开一层红光,竟是一道水流般的真气护壁,将黑棋子覆压之势硬生生抗住。 李鱼强撑伤躯,急急使出一招“曲水流传第几杯”,将黑子等闲视为酒杯,营造“曲水流觞”的轻松氛围,鼓舞桃花扇稳住局势。 他已是心力憔悴,思绪又因遭遇连番变故而混乱浑浊,故而只有自保之力,一时间并无破敌之策,竟只能任由那颗黑棋子压在身前。 吴朗亦是不肯放松,极催真力,驭使黑棋子奋力向前,虽遭流水重重阻力而不肯回旋转念。 于是场中局势又为之一变。吴朗与李鱼两方互相抗衡,却又无法打破平衡之势,胶着不下,难解难分。 明眼人都明白,吴朗实是占了天大便宜,才能够拥眼下的均势。 胡绛雪何等人物,就算高台上九大掌门易地而处,也未必能够胜下胡绛雪。而险胜胡绛雪的李鱼,眼下伤势之严重,不言而喻。 相比之下,吴朗仅仅是被罡风波及,腿骨断裂,实在算不得什么重伤。 但即便如此,吴朗今日能将李鱼压在棋子之下,亦算一鸣惊人,为云台山重新正名。 许多先前奚落过云台山与罗运熙的小门派小世家,已在盘算着上云台山赔礼道歉等事宜,筹划着如何与云台山重新交好。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目前读者67人,比上月少5人。 怎么说呢,就像李鱼一样,会坚持。但也希望能够支持正版订阅。 在众人的复杂心思里,时光渐渐推移。 日光始终为棋子遮蔽,大是没趣,终是在两个时辰后,开始往西边的山头移动。 如此耗费时久的对决,在仙林中亦算少见。更别提今日乃是万仙大会,多少重要之事未曾宣布,竟都被这样白白浪费。 李鱼与吴朗相互煎熬,而台下群雄却是目不转睛,丝毫不觉得乏味无聊,反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刺激。 越来越多的人佩服起吴朗来:“这小子年纪轻轻,眼光却是独到。吴朗不与李鱼强势对决,反是以柔克刚,以耗字诀来拖垮李鱼,实在是绝妙策略。 吴朗口口声声说让李鱼纳命来,而行事却又没有冲动,实在令人刮目相看。说不定,吴朗真能够成功呢。” 很多人甚至在偷偷打赌:“黑棋子能不能压死李鱼?或者说,黑棋子能不能耗死李鱼?” 高台上九大掌门一言不发,在这种万众屏息的奇异氛围里,均丧失了出手干涉的资格。 忽然半空里传来几声大雁鸣叫,鸣声在烟雾中散播开来,别有一番凄楚之意。 忽见吴朗咳嗽两声,继而口中猛然咳出一口黑血来! 眼光老辣者不由眼神一凝,忍不住为吴朗可惜起来:“云台山与疏影阁毕竟天差地别,吴朗虽然做到这个程度,却依然不是李鱼敌手。吴朗没有耗死李鱼,反而把自己元气给耗光了。不出半柱香,吴朗就要油尽灯枯了。” 又有人想道:“可惜看不见李鱼的脸,不然一定是一副绝世壮美图画。李鱼能够在山穷水尽之下坚持如此之久,实在是旷世少有的奇才,不仅仅是在年轻一辈出类拔萃而已。 可惜啊可惜,若非他是妖族,若非他叛门逆师,若非他包藏祸心,真想与他结交一场!” 一口黑血吐出,吴朗亦是感觉到自己难以为继,但他并没有沮丧,相反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他虽然元气耗损巨大,但他清晰感觉到李鱼同样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原本他站在台上,只是想要送死而已。 而胡绛雪的意外出现,***为之一变。 两个多时辰,吴朗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坚持,而是有意思的消耗。 终于,吴朗等到了这一刻。 “哈,妖魔,纳命来!” 吴朗喊出生命最后的呼喊,然后浑身蹿腾起一团红色的火焰,猛然飞扑到黑棋子之上。 吴朗燃烧着自己的生命来下棋,而那颗黑棋子也在瞬间燃烧开来,火光冲天,将天边烧得火热,好像它才是真正的太阳。 这一招正是吴朗自创的秘招,仙人呕血! 当年棋界高手刘仲甫遇上骊山老媪,棋谱流传下来,遂有“呕血谱”之称。 其实所谓呕血谱,原是殚精竭虑之意,并非真是说刘仲甫因为棋局而“呕血身亡”。 有趣的是,云台山老祖竟根据棋谱真的摆布出一个“呕血谱”古阵法,此阵借助上古棋魂之力,威势不凡。 可惜此阵关键在于棋理而非真气,非常考验布阵者的棋力。 传到罗运熙这一代,罗运熙也是照本宣科,照着他师父传授的那一套来,只重视真气的锻炼而忽视棋艺的培养。云台山棋艺高超的子弟,已然不超过六人,呕血谱阵法威力自然大不如前。 门派惨变之后,吴朗呕心沥血,对照呕血谱阵法,将原本的众人合阵改造为一人施展的招数,以自身的血为上古棋魂的供奉,借得上古棋魂的三分真力。 而之所以取名“仙人呕血”,其意乃是说连“骊山老媪”这个仙人都要呕血而亡,更别提李鱼这个妖魔了。 当然,仙人呕血只是吴朗的痴想,他真正能做的,只有同归于尽! 吴朗的血,吴朗的恨火,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云台山数十人的血与火! “师兄!” “朗儿!” 赵真先泪流满面,罗运熙亦是老泪纵横。 今日万仙大会,吴朗无愧于云台山大师兄之名。 第225章 当头棒喝 目睹“仙人呕血”,陆明渊差点便要从椅子上站起,强行克制,才得以继续风轻云淡。 陆明渊与众人一般,都认为吴朗是强弩之末,哪想到吴朗竟还有此惊天动地的一击? 就算有心干预,已是错失先机,再无回天之力。 不只是陆明渊,高台上一众高手,谁都没有回天之力。 本以为李鱼将丧命于胡绛雪手中,谁知道李鱼胜了胡绛雪。 本以为吴朗不能够翻起风浪,谁知道吴朗杀了李鱼。 得而复失的痛苦,最是残忍,将失而复得的喜悦恶狠狠抛向深渊。 陆明渊忍不住去看宋莉雅的表情,试图在无上会的失落里找到一丝安慰,却惊见宋莉雅眸中异彩斑斓,呆呆望着冲天烈火。 陆明渊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识又是一呆,不由也将目光投向场中。 那颗庞大的黑棋子几乎在瞬间烧个精光,飞溅的屑沫击倒一大片毫无防备的群雄,灼热的气浪迫使群雄的惊呼压回心底。 万剑谷弟子急急驱散前排,递送丹药,遣送伤员,忙碌不已;看热闹的豪客成为了他人眼中的热闹,断手断脚,黑脸焦发,狼狈不堪。 可是那猛然燃烧的烈火中央,却有一道卓异独拔的红光。 不同于火焰的红赤,这红光是鹤立鸡群的红艳,比珊瑚还要夺目,比玛瑙还要明丽。 这一道红光并不宽广,可是无边大火却在这道红光的照耀下,失去了光芒,失去了精神。 仿佛这一道红光才是这场大火真正的主角,在千呼万唤中终于肯现出行藏。 陆明渊心神猛震,竟也有一股激动冲荡胸间:“难道李鱼尚有生机?这真是难以置信。” 陆明渊的眼神于是与宋莉雅一般的呆滞,呆呆在红光里寻找李鱼的身影。 忽见那道红光剧烈抖动,随即轰然一裂,便见无边火势一时消尽,连烟气焦味也尽数消失。 而那万众瞩目的李鱼,一手紧握着桃花扇,一手撑在地面,正在艰难尝试着站立起来。 李鱼眼边的血痕已然凝固,一头白发虽有些凌乱,却逸兴遄飞,每一根发丝都在绝境里彰显着生命的坚韧。 血迹斑斑的衣袍,颤抖的手,拼尽全力而无法站直的身躯,坚毅的眼神。 一刹那中,李鱼不见了,只剩下冥冥中一曲英雄赞歌。 就连受了池鱼之祸正呼天抢地的仙林豪客,也感觉一阵羞惭,呼痛声不自觉轻微下来。 惊诧与呆滞里,忽然有一人高呼道:“是火玄珠,一定是火玄珠!” 继而有不少人恍然大悟,随着大叫道:“不错,火玄珠肯定能吸火的。也只有火玄珠,才能让李鱼逃过这一劫!” 连陆明渊也是心潮起伏,暗中犯疑:“难道真是火玄珠挡住了吴朗致命一击?但刚刚那道红光,虽然蹊跷玄奥,却似与火玄珠无涉……” 其实千钧一发之际,李鱼也曾有一瞬念及过火玄珠。 他因为火玄珠而成为众矢之的,自然而然迁怒于火玄珠,希望火玄珠真能够解危解难纾困。 但转瞬之间,李鱼又立刻放弃了对火玄珠的希冀。 一来,自从吃下赵月儿所赠雪玉澄心丹后,火玄珠便再无声响,根本指望不上。 二来,纵使火玄珠真能出手帮助李鱼,结果也只是饮鸩止渴。 三来,李鱼修炼神思诀有日,在天琼宫领悟性灵真情之道,与胡绛雪一战中体悟有情无情的浑融境界。危难关头,李鱼真正信赖的也只有神思诀及手中桃花扇。 但李鱼心神急转间,却因为火玄珠而想起当年在“焚神玄火”幻境中的种种残酷经历。 “当时我李鱼没有半点修为,仅凭意志便足以抵御火玄珠的烈火焚身。如今我修炼了神思诀,难道还不能靠意志挡住这凡间火焰?” 自信陡然增强而意志越发坚韧,李鱼秉持意念,收拢心猿意马,响彻禅音偈语:“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原本桃花扇坚持了两个多时辰,亦如李鱼那般精疲力尽,但一听到这首偈语诗,茅塞顿开,恍如沾染杨枝甘露,真正枯木逢春,顿时放出红光,神通现出,竟将吴朗呕血而成的业火收拾得一干二净。 可怜吴朗拼上性命的复仇,终是一场春梦。 李鱼虽感念吴朗的可怜,但立场悬殊,仇恨交织,也不过默念一句“黄泉好走”。 陆明渊再得意外之喜,唯恐夜长梦多,忙对着洪元方丈使了个眼色。 眼下李鱼伤势极为严重,瞧架势又不肯轻易就范,故而强留李鱼的人手便只有洪元方丈最为合适。 火龙寺有一独门绝技曰“佛渡慈航”,此招于制敌同时又施展回春之术,以所谓的慈悲心保住敌人一息性命,最适合眼下清净。 洪元方丈卷入是非之中,自是责无旁贷,见状站立身躯,往李鱼靠近几步,叹道:“施主伤势沉重,急需治疗。老僧想请施主来火龙寺盘旋几天,一来静养身体,二来详谈往事,以求化解当日恩怨。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群雄一听,均知道洪元方丈乃是迫使李鱼订城下之盟,所谓“盘旋几天”,分明有软禁李鱼之意。 又有聪明人想道:“不管李鱼有没有火玄珠,事关长生大业,十大门派都不会轻易放手了。那虚无缥缈的天人之念都引得一众高手趋之若鹜,何况是火玄珠呢?” 李鱼自然也听出洪元方丈叹息中的威胁之意,极提一口气,冷笑道:“我的身世来历,想来方丈也无更多信息,又何必去火龙寺详谈?李鱼还是先前那番话,若我之父母当年真有危害仙林举动,李鱼再不敢言报仇两字。若是其中另有瓜葛,李鱼也会查个清楚,再来与方丈了断恩仇。” 洪元方丈两道长眉一展,又是一叹:“阿弥陀佛。施主心有疑虑,不肯相信老僧所言,也是人之常情。诚如施主所言,此事颇为复杂,内中怕另有玄机,须心平气和,方能参悟。火龙寺清净之地,正是养心所在。更何况,施主现在的状况,心怀抑郁,内伤缠绕,也须佛唱禅声加以调解,方能免除后患。” 李鱼心中明白,吴朗虽死而幽灵仍在,今日事绝难善了。 但李鱼仍是不肯低头,一口回绝道:“区区小伤,不敢劳烦方丈。” 陆明渊趁机接口道:“李公子,洪元方丈一片好意,切莫错会了意思。所谓日久见人心,天下群雄对你的妖族身份毕竟有所芥蒂,到底需要时间化解。你在火龙寺呆上一段时间,各方面皆能有个交代。” “呵。”李鱼咳嗽一声,终于在摇摆中站直了身躯,笑道:“李鱼之心,早对众人表白。陆谷主以为,李鱼还需要交代什么?是火玄珠的下落吗?” 这番单刀直入,正如快刀斩乱麻,将李鱼与十大门派之间的面纱痛快斩断。 陆明渊眼中光芒一闪,顿了一顿,郑重其事道:“火玄珠的事,当然也须有个交代。云台山吴朗死在众人面前,毕竟不是一件小事。” 洪元方丈又踏上一步,慈眉善目变为金刚怒目,语声蕴含威压:“施主,老僧一片好心,切勿疑虑多猜。” 李鱼一摇桃花扇,傲气不减:“老和尚定欲强人所难,不怕堕入魔障吗?” 洪元方丈摇头叹息:“施主既被一叶障目,老僧也只得当头棒喝了。” 旋见洪元方丈手中忽然现出一柄降魔九环锡杖,往地上一震,叱道:“佛渡慈航!” 叱声未已,忽见九环锡杖上疾落一道洁白月光,将锡杖振得叮叮当当响动。 洪元方丈心中一凛,放眼望去,正见霜月仙子上官雁翩跹而来,更闻得上官雁清丽决绝之语:“老方丈,想要强邀李鱼,先过了我这柄怜月神剑。” 第226章 同生共死 洪元方丈心头暗自凛然:“想不到上官雁修为竟如此高明!” 他本不愿向李鱼出手,平白落个胜之不武的骂名。此时上官雁横身而出,正中下怀,便耐心向上官雁解释道:“仙子切勿误会。要知李施主心疾暗伤,正乃隐忧后患,耽误不得。老僧实是一番好意,何来强邀之说?若是仙子不能放心,不妨与李施主同往火龙寺。” 上官雁正对着洪元方丈,不卑不亢道:“李鱼既不愿意,老方丈纵然好心好意,也仍是强邀而已。佛门最忌执着,老方丈何必太痴?一叶障目者,未必只有李鱼呢。” 她来到李鱼身边,温柔一笑,自然而然伸出手去,用一方素洁手帕拭去李鱼眼角的血痕。 洪元方丈不由呆住,一时无言,只是暗忖道:“佛曰四大皆空,可是身在红尘,又如何能空呢?究竟我是着相了。” 这时陆明渊已从金椅上站起来,面色凝重,语重心长道:“仙子,李鱼身世可疑,牵连太广,民怨太大,必须要有一个交代。这是十大门派共同的决定……当然,仙子的疑虑,陆某能够体会。但请稍安勿躁,不要着急卷入是非之中,相信十大门派一定会给天下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上官雁摇了摇头,将手帕收起,语声并不响亮,与她那一头青丝一同在落日余光里随着轻风飘扬:“李鱼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都清楚。他是人族还是妖族,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所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谁都别想带走李鱼。” 仙林早有传言,上官雁与李鱼关系匪浅。万仙大会开始前,又有许多人亲眼目睹,上官雁与李鱼形影不离。 而此刻,上官雁竟为了李鱼,公然与十大门派对着干,似乎为了李鱼连性命都不要了。 台下群雄不由得议论纷纷,只觉得这次万仙大会实在是波澜起伏,一次又一次的波浪,越来越壮观,越来越让人不可思议。 有的人称赞:“上官雁有情有义,比大男人更有胆量,真不愧是霜月仙子。” 有的人疑惑:“霜月仙子什么时候和李鱼认识的?怎么就如此深情了?你说什么,你说霜月仙子辞去摘星楼尊者之位,也是因为李鱼?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有的人叹息:“上官雁一片痴心,可惜真心付错了人。李鱼是个包藏祸心的妖魔,这不是一片真心喂了狗吗?不值得,不值得啊。” 有的人鄙夷:“呸,什么仙子?仙子还会这么没脑子?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满脑子就想着情情爱爱,真俗,俗不可耐,算个什么仙子!连村里的村姑都比不上。我看啊,叫傻子才对。” 陆明渊脸色似罩严霜,眼珠子一瞪,道:“仙子不可意气用事。大义为先,私情为后,陆某相信,仙子只要好好想一想,就不会做糊涂事了。” 未等上官雁答言,陆明渊又扭头对杜清秋道:“摘星楼主,霜月仙子是摘星楼的人,还请楼主谕以大义,晓以利害。” 杜清秋仍只是端坐椅子上,展颜一笑道:“雁儿辞去霜月尊者之职,仙林尽人皆知。我虽为掌门师姐,早已说不动雁儿了。 还望诸位掌门动手之时,顾念雁儿她小辈无知,手上能留些分寸,别让我这唯一的师妹真正横尸当场。诸位掌门的恩德,摘星楼感激不尽。” 陆明渊不由得眉头一皱,不觉有些气恼,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意兴阑珊。 他早知道杜清秋这女人绵里藏针,虽然表面谦退,但并非昏愚之人。 摘星楼位列十大门派,但多年来游离其外,杜清秋更是不争不抢,真算是广结善缘。 如今杜清秋摆明了态度,摘星楼虽然不参与李鱼之事,却又要保下上官雁,等于不让洪元方丈放手施为,未免有些给众人出难题了。 照理说,十大门派同气连枝,自不该拂了杜清秋颜面。奈何关系到火玄珠的归属,陆明渊甚至连当年挚爱的司马璇的情面都不给,实在无法给杜清秋这个面子。 毕竟此事并非万剑谷一家能够做主,台上这许多门派的态度也没有完全显露,一旦行差踏错,万剑谷就要贻人口实。 尤其是无上会方面,说是宋莉雅全权代表无上会主的意思,但事发突然,无上会主究竟要如何处理火玄珠,根本不是宋莉雅能够揣测的。 身为地主的万剑谷主,不得不慎重考虑种种纠缠。情势不由人,眼下得罪摘星楼也势在必行。 故而陆明渊略微思索,便叹气道:“刀剑无眼,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就好像吴朗吴少侠为了替师门雪耻报仇,不惜将热血抛洒在擂台上。他早已知道这么做的代价了。 霜月仙子一意孤行,当然也该明白这么做的后果。若要霜月仙子毫发未损,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她悬崖勒马,立刻退下高台。” 忽听得李鱼高声叫道:“上官雁,我不准你替我出头。” 陆明渊心中大奇,急忙转眼看去,却见李鱼双手攀住上官雁两只肩膀,神情急切,手上青筋毕现,眼中更有泪珠滚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在这万仙大会上,李鱼却一次又一次的流泪。 前一次流泪,是为了胡绛雪。 而现在流泪,是为了上官雁。 遭遇万夫所指,连最敬爱的师父也要与自己反目为仇,最是凄苦悲凉的时候,却有上官雁挡在身前。 就算与十大门派公然为敌,上官雁义无反顾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当日的凤鸣山招亲擂台上,上官雁也是不顾众人非议,冲到了台上。 那时候,李鱼只是把上官雁当成了好朋友,心中只有感动。 可是现在,知道了父母的死法,知道了母亲司马璇为父亲而耗尽生命,李鱼心中不只是感动,更有一种杀身难报的冲动,更有一种人间不枉的狂喜。 “母亲为了父亲而不惜一死,上官雁同样为了我而忘记了她自己的命。上官雁啊上官雁,你真傻,真好。李鱼啊李鱼,你真幸运,你真快活。” 可是,李鱼却不能不为上官雁考虑。他不能把上官雁牵涉进来,更不能把摘星楼牵涉进来。 上官雁与杜清秋感情深厚,摘星楼更是上官雁永远的家。倘若摘星楼与杜清秋若有闪失,上官雁定然不会安心。 眼下李鱼成为众矢之的,上官雁只有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李鱼一边流着泪,一边却强横命令道:“上官雁,我不准你替我出头。” 上官雁与李鱼目光交错,深情无限,呆滞了一霎,忽然道:“好,我相信你!你记住一句话,你今日若是死了,我也马上跟着你死,一起下黄泉。所以,你一定不能死,知道吗?” 李鱼与胡绛雪师徒反目,李鱼与吴朗生死相搏,上官雁都没有现身。 哪怕有再多牵挂与担忧,李鱼的恩与仇,上官雁都选择让李鱼自己面对。 如今,上官雁再次选择袖手旁观,用自己的性命来袖手旁观。 你今日若是死了,我也马上跟着你死! 同生共死的誓言,比之夔牛神鼓更要振奋人心。 李鱼缓缓松开了按压上官雁肩膀的双手,一字一句,郑重承诺道:“好!李鱼答应你,我一定不会死!” 第227章 欲行奸银 李鱼大言不惭,居然说什么“一定不会死”。群雄闻言,均感一阵好笑:“你说不死就不死?那我们还说自己无敌呢,有用吗?” 看李鱼苟延残喘的衰弱样子,不少人跃跃欲试,连道可惜。若非场面被十大门派把持,恨不得立马冲上台去,收拾掉李鱼,博取得仙林美誉。 但同时又有一种悲壮在万仙大会上弥漫开来。 望着李鱼与上官雁四目相对的情状,哪怕再仇视鄙夷李鱼的人,心弦之上,亦禁不住鸣啭震动。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但知己太难得,所得到的只有寂寞。 挣扎在刀刃上,游走在是非间,彷徨在花丛旁,哀叹在月光下,纵然是威名远震,纵然有娇妻美妾,也无法慰藉一颗孤独的心。 如是观之,李鱼能与上官雁互为知己,真是羡煞世人。 陆明渊亦感觉到气氛的微妙,眉毛轻皱,心念转动,便向洪元方丈求情道:“还请方丈手下留情,莫要真个使出降魔手段。不然,一尸两命,有损十大门派同气连枝之义。” 洪元方丈推拒不得这烫手山芋,收拾心神,便待对李鱼出手,陡然却听身后唐柔雨劝阻道:“老方丈且慢动手!小女子有一疑惑,祈求老方丈指点迷津。” 唐柔雨自从上了高台,一直便没有下去。只因意外纷至沓来,群雄一时间也顾不上冰雪仙子的冰肌玉骨。 这时群雄同一举目,只见唐柔雨神采飞扬,手指指向李鱼,语声韵脆而流,若疑问若质问,真正雄辩高谈:“老方丈是为救治李公子心疾暗伤,好生调护,那是慈悲救人的意思。陆谷主却说兹事体大,不能放任李公子离开,那又是强行软禁的意思。 救人与软禁,两者难以混一。老方丈执意把李公子带到火龙寺,与陆谷主不谋而合。那么老方丈究竟是为救人呢,还是为软禁呢?是稀里糊涂,是模棱两可,还是顺水推舟,还请老方丈说个明白,好释小女子之疑,释天下人之疑。” 唐柔雨直指人心,洪元方丈颇觉为难,只觉一时半会解释不清。 他急速思索,发觉即便自己再行辩解,也无法取得唐柔雨、李鱼等人信任,却反而显得他欲盖弥彰,满口谎言。 当此之际,洪元方丈只好将责任抛回给陆明渊,喟叹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僧字字发自肺腑。至于陆谷主所谋所虑,原非老僧所能左右。但以我二人之不约而同,亦可见出,李施主小住火龙寺,实是最佳选择。” 唐柔雨步步紧逼,不肯放松:“既是选择,便无强迫之理。哪怕是最佳选择,李公子亦可拒绝。老方丈是这个意思吧?” 洪元方丈苦笑道:“珠中有水君不信,拟向天边问太阳。所谓救人自救,若李施主执意不肯前往火龙寺,老僧自是无法强求。” 唐柔雨轻移莲步,脸庞直对陆明渊,凤目投出锐利光芒:“陆谷主,你说李公子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难道没有交代吗?侠心盟不是最好的交代吗?” 唐佳慧不意女儿胡乱出头,不觉有些恼恨,暗忖道:“这丫头近来越发自作主张了,什么时候得教训一番!” 此时唐柔雨的言行,无疑是在当众表态,仙音宗要支持李鱼而非议十大门派。 牵一发而动全身,唐佳慧本想从容观察,待事态明朗后再作计算,如今已成骑虎之势,实是大违初衷。 如此一来,等于是把仙音宗与李鱼牢牢绑定,等于公然与十大门派整个群体唱反调。 虽然有摘星楼龃龉在前,但仙音宗承受的压力,远在摘星楼之上。 万剑谷、无上会多半已在怀疑,仙音宗之所以与李鱼结盟,其实是早就知道李鱼怀有火玄珠,想要借机独吞火玄珠。 而天下人更会生出猜测,认为仙音宗早知李鱼妖族身份,秘而不宣,是不是想要称霸天下,是不是有更深远的图谋。 如此一来,仙音宗将成为十大门派的眼中钉,许多事情便不好做下去了。 差可安慰的,仙音宗本就不想韬光养晦,也不算坏了大计。唐佳慧之所以同意唐柔雨的建议,在此处万仙大会上与李鱼结盟,便是有意为仙音宗造势,有心与无上会碰一碰犄角。 更何况,前一刻仙音宗还盛情殷殷,表示要与李鱼结盟,甘苦与共。若是即刻抛弃了李鱼,仙音宗便成了只顾利益而不可深交的代名词,风评扩散,也不利于将来大业。 因此之故,唐佳慧虽然对唐柔雨很有些不满,却任由唐柔雨发挥。 唐佳慧对于自己女儿的才能,还是很信任的。李鱼好说歹说,已是女儿认定的夫婿,至于李鱼和上官雁的牵扯,也自有女儿去争取胜利,她可做不来这个恶丈母娘。 唯一疑虑的,便是那不动声色的宋莉雅以及躲在宋莉雅背后的无上会主了:“无上会主,实在是个可怕的人物呐。” 陆明渊迅快一瞥唐佳慧,已然明了情势,心中暗记下一笔账,脸上反是淡然。他伸出右手往右边一挥,又往左边一摇,不冷不热道:“莫非仙子真是冰雪盈耳,听不见这群情沸腾吗?李鱼身份特殊,众人都怕他居心叵测,焉能不慎而重之?至于李鱼本人的表白,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感,需要时间查明,不易妄下断语。所以只能先委屈李鱼一下。” “呵。”唐柔雨哂笑一声,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百善孝为先,原心不原迹,原迹贫家无孝子;万恶银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 陆谷主口口声声以天下人为重,却以莫须有之名而强要扣押李公子,就不怕天下人的议论吗?” 她纤手一指洪元方丈,复又哂笑一声:“倘若陆谷主或者有人只因为李公子的狻猊王族身份而怀疑而仇视,那为何不去怀疑仇视洪元老方丈呢?老方丈留着个能行奸银的部位,是不是欲行奸银之事呢?天下女子见到洪元老方丈,是不是要退避三舍,逃之夭夭,不然难保清白?” 仙林老百姓对于和尚,总有一种偏见。即如火龙寺这等名门大派,亦难免流言蜚语。 好在洪元方丈德高望重,与“奸银”之恶业风马牛不相干,群雄也只是认为火龙寺中有花和尚,而从没有想过花和尚会是洪元方丈。 这段妙语从唐柔雨这等冰清玉洁的仙子口中说出,大胆犀利,撕破礼节,别有一种刺激愉悦,令群雄大觉痛快,不由得笑声出口,指指点点,望向洪元方丈的目光充满了玩味。 洪元方丈无端受到牵连,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明明唐柔雨在向陆明渊发难,怎么将污言秽语倒向了他这个出家人? 于此一刻,受万众诟辱,洪元方丈忽然体悟到李鱼的悲哀。 从来莫须有,三字最杀人。 第228章 临阵反戈 洪元方丈心中苦笑,嘴上却只有沉默。 火龙寺的洪元方丈不是万夫所指的李鱼,不必担忧流言蜚语,更不必与唐柔雨一个小姑娘纠缠不清。 只消承受短暂的难堪,依旧稳如泰山。这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的佛家智慧。 陆明渊却必须直面诘难,但见他眉毛舒展,态度雍容,微笑道:“陆某并未说李鱼一定有罪,只是说事关重大,不可轻忽。 天下事纷乱无序,纵然全神贯注,亦有纰漏之时。故而未雨之绸缪,方是减少纰漏之良策。 李鱼身份可疑,又藏有火玄珠这等神物重器,我等怎可熟视无睹,置之不问?难道要重蹈千年前仙林惨败之覆辙吗? 仙子一向见微知著,该当知道曲突徙薪的道理,理应明白十大门派的情非得已。 待到水落石出之时,若是李公子果然冰心玉壶,陆某自当赔礼道歉,十大门派自会有所弥补。 奈何眼下却非放脱李鱼之时,还请仙子仔细思量。” 陆明渊语重心长,唐柔雨睫毛眨动,秋水回波,将手上凤钗轻轻晃动:“好一个防微杜渐,未雨绸缪!然则陆谷主为何独对李公子杯弓蛇影?只怕陆谷主是智子疑邻,弄巧成拙了!” 这几句话太过犀利,不但直接与陆明渊撕破脸皮,更表明仙音宗维护李鱼的坚定立场。 陆明渊涵养极好,闻言并不恼怒,眼神中反而透出光亮,淡淡道:“是非自有公论。就算陆某真是疑神疑鬼,也是为天下为仙林尽一份心罢了。” 这一场十大门派内部攻讦的滑稽戏码,引得场上群雄评头论足,议论再起。 如果说先前摘星楼主的表态,只是让群雄感觉诧异的话,那么仙音宗的表态,则是将群雄的诧异化为震惊,令群雄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再不敢随便猜测局势的发展。 群雄所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只有思量一些有的没的:“圣儒门因为李鱼而倒下,如今十大门派又因为李鱼而现出裂痕。本以为李鱼难逃一劫,没想到啊没想到,摘星楼和仙音宗都如此维护李鱼。 奇了怪了,这个冰雪仙子唐柔雨,她怎么也对李鱼这么死心塌地?难道说,她还真把比武招亲当一回事,真的一心一意要李鱼当她的老公?” “他爷爷的,就冲着霜月仙子和冰雪仙子的情意,我要是李鱼,我也千万个心满意足了。他爷爷的!李鱼命真好啊!这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李鱼一边化消药力,调养伤势,一边心潮起伏:“上官雁说唐柔雨不可轻信,我亦觉得唐柔雨难以捉摸……可是今日,她如此待我,竟也和上官雁一样,与十大门派站在了对面! 只可惜,众人成见太深,唐柔雨纵然说破嘴皮,也无法让众人回心转意。我且利用这段空隙压制伤势,也不枉唐柔雨一片苦心。” 好巧不巧,唐柔雨的目光正向李鱼身上投注,意外撞见李鱼眼神中的波澜,似乎也明晰了李鱼的心意,不由得一霎凝滞,而后翩然飞离,宛若一对得了花香的蝴蝶在春风里畅情飞舞。 旋见唐柔雨轻叹一口气,语气柔缓了几分,自顾自道:“霜月仙子说李公子有一颗善良的心,真是慧眼识英雄,揭出李公子最为过人之处。 仙音宗之所以愿与李公子结为同盟,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火玄珠,而是因为李公子胸怀宽广,正气凛然,怀有造福仙林的远大志向。 仙音宗与李公子志同道合,成为同路之人,乃是顺理成章的事。 哎,当初李公子被冤枉是杀害箜篌使者的凶手,被天下人仇视追杀,遭遇何其无辜,处境何其凄惨。 可是李公子呢?他并没有大开杀戒,血腥报复,沦入邪道。 相反,李公子路见不平,对抗伐罪盟,拯救白鹭堡;千里奔驰,驰援琼海城,揪出假李鱼;不计前嫌,创办侠心盟,扫清天下浊。 听其言更见其行,这样一位赤诚君子,为什么还有人无端猜疑,无理詈骂?若连十大门派也不问缘由,不分黑白,也这般蛮横无理,仙林与妖界又有何异?” 唐柔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席话效果不凡,还真消弭了不少敌意。 许多人易地而处,扪心自问,发觉自己还真比不上李鱼,不自觉泛起同情之心,对李鱼别有改观。 “若说李公子身怀火玄珠,便是仙林隐患,那么空翠山的那位许天君,”唐柔雨语声突然停顿,伸手一扶头上金钗,将莲步轻移几步,将嘲弄目光扫遍全场,方才道:“他拥有雷玄珠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怎么不见有人去化消祸源,解决隐患? 于彼熟视无睹,置之不问,于此则咄咄逼人,不肯罢休。究竟是何道理,小女子实在难以想通,总觉得不会是欺软怕硬这种坏道理吧。” 一听到“许天君”的名字,群雄皆是心中一颤,越发不敢胡乱出声。台上宋莉雅、唐佳慧、张泥土等人也都变了颜色。 张泥土突然向着唐佳慧嬉笑道:“大妹子,你这个女儿,说话邦邦邦,厉害是厉害的,可也太厉害了。当着那么多人扯出那人来,就不怕那人听了去?” 唐佳慧报以微笑:“说话厉害有什么用?小丫头做事不沉稳,让老帮主见笑了。”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目前读者77人,比上月多10人。 感谢兄弟们不离不弃的支持。更多的话,将在二周年感言里说。 陆明渊一时亦觉难以回答,只好老调重弹,敷衍道:“李鱼身世可疑,与仙林又有父母血仇,非他人可比。” “哦?”唐柔雨不肯放松,鼻中哼出一声,哂笑道:“小女子倒以为,李公子怀有火玄珠,不但不是仙林之祸端,反而是仙林之福佑,不知将为仙林多做多少好事呢。” 她顿了一顿,复又道:“至于李公子与云台山的恩怨,缘起怀剑公子之阴谋,中间仙音宗不察,圣儒门不义,而云台山驱驰赴召,错结仇怨,生出无端干戈,甚是令人惋惜。 小女子思前想后,云台山自无过错,李公子亦受牵连,其疚乃在圣儒门与仙音宗。 如今云台山仅存余续,仙音宗深感不安,愿行亡羊补牢,与云台山携手共进,以期干戈化为玉帛,恩仇共泯一笑。” 台下人群中的云台山主罗运熙身躯急剧颤抖,牙齿同时咯咯作响,忽然一手按在赵真先肩膀上,提气纵声,排云直上:“鄙人罗运熙,深感仙音宗大恩大德。云台山与李公子之恩怨,既是出于误会,即刻烟消云散。” 群雄均感愕然,一齐往罗运熙话声方向瞧去,目光复杂,思绪纷乱:“只为你云台山吴朗一出闹剧,闹出十大门派争斗裂痕。想不到云台山竟会临阵反戈,被唐柔雨一席话轻松收拾。就算你云台山真能放下恩怨,仙音宗被你坏了好事,难道真会给你好果子吃?经历一场大祸,云台山主罗运熙,还是免不了利欲熏心啊!” “这……”陆明渊亦是大吃一惊,一时间恨不得将罗运熙千刀万剐。奈何被唐柔雨抢占先机,如今发火已然无用,不免谦退示弱,借坡下驴,向宋莉雅投以征询的目光。 第229章 绝情仙子 哪知宋莉雅神情淡漠,无动于衷,竟是故意要看陆明渊笑话。 陆明渊心中冷笑:“难道我万剑谷真的在意区区火玄珠?难道仙音宗尾大不掉,最难受的是我万剑谷?唐柔雨这小丫头玩釜底抽薪这一手,我不如急流勇退,任由无上会自己处理。” 于是陆明渊咳嗽一声,当即改颜换色,来到李鱼近前,放低姿态道:“仔细想来,霜月仙子所言,句句有理。李公子所作所为,均无可指摘,尤其侠心盟之倡议,心胸宽广,令人叹服。 陆某先前考虑不周,率尔操觚,非但失仪于天下英雄之前,更兼玷染李公子一片冰心。哎,而今内心惭愧,惶恐不安,只望李公子能行宽宥之德,不然,陆某当真无颜立于天下英雄之前。” 陆明渊态度大变,群雄目瞪口呆,一时难以接受:“我们刚刚骂李鱼骂得那么痛快,结果现在十大门派居然不收拾李鱼了?怎么可以这样啊!太过分了!他爷爷,早知道就不骂那么大声,万一被李鱼听到了呢!” 陆明渊心中快意,脸上浮起莫测高深的笑容,只用眼角余光往宋莉雅瞟去。 陡闻身后一声呼喝,如天降玄冰,幽然生寒:“人便是人,妖便是妖,自古人、妖不两立。陆谷主,你愿意相信一头狻猊的鬼话,我却断然不肯甘休。” “是绝情仙子!” 李鱼的目光,陆明渊的目光,群雄的目光,聚在了一处。 鹅黄色的披风之下,一件窄腰紫色夹衣,正胸前绣着一对嬉花蝴蝶,花团锦簇中偏透出肃杀寒气。 “唐阁先祖被狻猊妖族所害,恨土碧血,千年未消。唐菲儿常以不能报仇为憾,今日先讨回一点利息。” 绝情仙子唐菲儿两只耳朵各戴一只玉蜻蜓耳环,每只耳环又垂着三颗翡翠相思红豆,于夺命冷语中,不合时宜的摇波放情,仿佛于风中轻轻叹息一般:“无论谁想要维护李鱼,都是与我唐阁为敌,还请仔细思量。” 李鱼不愿上官雁为难,同样不愿唐柔雨为难。 渡尽千波,他依然还是那个率性而为的李鱼。 他挺直胸膛,抢先开口道:“想杀我李鱼,你还不够格。我说过,我不会死的。” 唐菲儿将披风褪去,随意抛在高台一侧,激起一阵冷香。 唐柔雨向上官雁望去一眼,随即退避三舍,将舞台留给口出大言的李鱼。 芙蓉仙子张羽忽然发出一声哂笑,打破了贵宾席内的凝重气氛。 张羽身旁的徐琳琳满心纳罕,侧着头,攀着张羽的肩膀,问道:“我的乖女儿诶,你早不笑,晚不笑,现在是笑个啥?” 张羽神采飞扬,手掌轻拍两下,道:“我笑那绝情仙子一番做作,用心却瞒不了我。” 徐琳琳更是疑惑,追问道:“什么用心?唐菲儿就是一根筋恨死妖族了啊。仙音宗要保护李鱼,她就要杀了李鱼,难道还有别的用心?” 张羽摇了摇头:“娘日后就会知道了。我现在说了,你也不信的。” “啥意思嘛,总是把娘瞒在鼓里,你真是翅膀硬了诶。”徐琳琳一拧张羽左边脸蛋,在那光滑肌肤上幻出一缕波纹:“那你告诉娘,你为啥子老盯着人家李鱼看?上次你和他一起去的神罚岛,该不会你也瞧上李鱼了吧?李鱼和唐柔雨、上官雁这两只狐媚子纠缠不清,再说他又是个祸胎,娘可不许……” 自从李鱼上台之后,张羽的确目不转睛,全部精神不自觉集中在李鱼身上。 此时被徐琳琳道破隐秘,张羽不由得心中一乱,一时茫无头绪,待听得徐琳琳越扯越远,张羽及时醒悟,忙不迭阻断道:“娘,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是不是那薛小妹对你乱说了一通?” “薛小妹说啥子了?”徐琳琳更觉疑惑,神情更为紧张:“不会吧,你和李鱼在神罚岛上真的有故事?干嘛瞒着娘啊?” 张羽面庞一热,连耳朵都气恼得红了起来。她不必用眼光去看,已分明感觉到周边几个丐门长老的怪异目光,感受到自己父亲张雷欲说还休的神态,前所未有的尴尬感受如春草般狂乱滋长,纵然极力奔逃,却是更行更远还生。 好在张羽素来镇定,兵荒马乱中已有破敌之策,脸上轻易恢复了从容,有意提高语调道:“看来我若不给一些提示,娘是想不通其中关窍了。娘啊,你想想看,我们丐们都是今日才知李鱼身怀火玄珠,李鱼是狻猊妖族。吴朗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从何得知这些隐秘?” 徐琳琳一下就给问住了:“这谁知道呢?吴朗都是个死人了,死的透透了。” 张羽越发从容,笑道:“譬如说,娘知道了火玄珠的消息,会告诉一个不相关的小人物吗?会甘心让这秘密曝光于天下吗? 很显然,吴朗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可是,那个幕后黑手为什么要下这盘棋呢? 他自己找机会去占有火玄珠,不是更好吗?” “是啊,乖女儿,被你这么一说,娘都糊涂了。为什么呢?” 张羽郑重其事道:“这说明,火玄珠在幕后黑手的眼里算不上什么。换句话说,幕后黑手眼界奇高,身份与我们十大门派相类,或者就是十大门派里的人。” 徐琳琳虽然算不上聪明人,但也不是笨蛋,她仔细一想,脑中忽然来了一束光,差点便要叫起来,还好硬生生忍住,压低了语声道:“你是说,这是针对仙音宗的一场阴谋?有人知道仙音宗要和李鱼联盟,所以反客为主,借机打压仙音宗?” 张羽笑着摇头,一边拉着徐琳琳的手,道:“仙音宗何其谨慎,她们要与李鱼结盟,绝不可能提早透出风声。更何况,你瞧陆明渊以及台上众人的反应,那是做不来假的。若说有意安排对付仙音宗,各派绝不会像现在那般忙无头绪,措手不及。” 徐琳琳本来以为自己想明白了,瞬间又感觉到糊涂了,只好当个提问的学童:“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当然是为了对付李鱼!揭发李鱼的身世,揭穿李鱼火玄珠的秘密,甚至连胡绛雪上台与李鱼厮杀,都在这个人的算计之中。他的目的,其实与吴朗一样,都只是要李鱼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徐琳琳吓了一跳:“不是吧?李鱼真有那么大面子?黑手搞这么一圈,就是单纯为了李鱼?连火玄珠都只是这个黑手的算计?” “对啊,所以我为什么一直盯着李鱼?”张羽轻描淡写解释道:“才不是和李鱼有什么纠葛呢,是因为我知道,那个幕后黑手费尽苦心,一定会亲手了结李鱼,而不可能让李鱼不明不白死去。只要死盯着李鱼,必可发现那人的庐山真面目。那人一定会让李鱼痛不欲生,亲口对李鱼道明一切,那才是了账之时,要不然他的大手笔就成了虚话。” 徐琳琳心中忽然有些惶然,反抓着张羽的手,试探着问道:“这么大的仇恨,这么大的手笔,乖女儿,照你想来,幕后黑手会是谁呢?” 张羽双眼放出奇光,停顿了半晌,这才附到徐琳琳耳畔,轻声道:“圣儒门主。”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不啻九霄惊雷,吓的徐琳琳不但心中震颤,握着女儿的手也随之颤抖,亦是低声道:“这不太可能吧?他若是还活着,怎么会眼睁睁瞧着圣儒门衰败,眼睁睁瞧着十大门派拿他圣儒门开刀?” 张羽自信满满,低声道:“现在倒可以和娘透露一些了。这是以退为进之计。 我和爷爷早就怀疑圣儒门主别有所图,今日瞧到徐一贯主动退出十大门派的做派,便更加笃定了。若不是圣儒门主在背后筹谋,徐一贯如何有能力周旋在夏子明与儒千秋之间? 至于圣儒门主为何大费周章,也可以猜想一二。怀剑公子死后,圣儒门主后继无人,自然想要将基业交托给真正忠心之人。 你瞧,夏子明与儒千秋这不是跳出来了吗?眼下看着是圣儒门倾颓如山,殊不知圣儒门主是借着众人之手清洗圣儒门呢。 更重要的是,妖界蠢蠢欲动,仙音宗、万剑谷、唐阁各派又不甘蛰伏,苦求崛起,乱象已萌而局势未定,圣儒门主倒不如躲在幕后坐收渔利。” 徐琳琳只觉脑袋都要大一圈,茫然无绪,说了一句:“如果真的这样,那圣儒门主也太可怕了吧。还好乖女儿你提早预防,我们丐门才不会吃亏。” 顿了一顿,徐琳琳眉毛一挑,复又轻声道:“真到了那一日,圣儒门主要对付李鱼,你是眼睁睁瞧着,还是会像唐柔雨、上官雁那样,奋不顾身跳出来维护李鱼?” 张羽当即怔住,不但无法答复娘亲,连答复自己也感踌躇。她只好撇开话题,惊呼道:“哎呀,光顾着说话,没注意台上拼斗。这会儿,李鱼已是岌岌可危了。看来人算不如天算,李鱼要先被唐菲儿给杀死了!” 第230章 妖躯再现 高台之上,唐菲儿纤指联翩,“掌心剑气”源源不断飞出。 一道道紫色气剑重叠交织,风雷激荡,狂蛇乱舞,华丽中演绎凌厉霸道的乐章,而乐章的终末便是李鱼生命的终点。 李鱼咬住一段信念,不断重复着“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与“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奇招,虽能暂时护住性命,却已然没有反攻之力,像一条即将渴死的鱼,苟延残喘而已。 李鱼虽然发下“不会死”的豪言,但真切面临唐菲儿的致命攻势,不免焦头烂额,顾此失彼,旧伤未复,新伤又添,狼狈之状,不堪尽表。 也亏他意志坚韧,举世所稀,才能够勉强坚持下来。若换做他人,发觉坚持的结果只是蚍蜉撼树,定然早已崩溃。 张羽惊呼之时,正有两道气剑突破桃花扇的防御,直冲李鱼胸膛而来。 漫天都是气剑,腾跃闪身皆已无用。性命攸关之下,李鱼也顾不得仪态,身躯后仰翻倒,“咕噜噜”直翻滚了四五个身,沾了高台的灰尘,留下狼狈的血痕,好歹躲过一劫。 耳畔是群雄奚落的笑声,眼前是唐菲儿鄙夷的目光,李鱼勉强驱动桃花扇应对气剑,一边艰难翻身站起,一边暗里叹息。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洪元方丈所说的“心疾暗伤”是什么意思。 虽不知洪元方丈是好心还是假意,李鱼却不得不佩服洪元方丈眼力高明,竟如扁鹊见蔡桓公,一望而知症结所在,反而比李鱼自己更加了解身体状态。 神思诀不需要真气便能发挥浩大威力,这是神思诀超越仙林万千功法的神奥之处。 但神思诀既拥有此神异,便天然隐藏一桩苛刻:施展神思诀之人,不但要博学多才,熟记万千诗词,而且要情志流畅,文思泉涌,灵活运用诗词之境。 情志与文思却是玄之又玄,不可固定的事情。一旦才思枯竭,情感呆滞,无法融入诗词之境,威力便自大减。 与胡绛雪一战,李鱼在境界上领悟了“有我”与“无我”的浑融,领悟了“有情”与“无情”的交织。 但这种境界的突破,只是代表李鱼神思诀的无限可能,代表李鱼所能发挥出的最大威力,却并不代表李鱼始终拥有击败胡绛雪时那一招“山店灯残梦到时”的威力。 就好像一个才子不能一直写出好诗来,一个李太白不能一直写出将进酒,一个苏东坡也不能永远高叹大江东去,感江郎之才随世尽,伤仲永之泯然众人,诗道之绝顶,神思诀之巅峰,从来不易驻足。 偏偏今日万仙大会,李鱼乍闻身世之秘,痛失胡绛雪师恩,惨被群雄仇视,侠心盟之大计近乎夭折,未来之路途茫茫无见,又兼目睹上官雁情深义重,唐柔雨不离不弃,真可谓连番打击,连番情绪极端,连番心潮翻涌,千头万绪,如排山倒海而来,压得李鱼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李鱼可以选择,李鱼宁愿与两个唐菲儿对决,而非眼下这般,一边要与唐菲儿作生死之争,一边又要与心魔作困兽之斗。 甚至有一瞬间,李鱼几乎堕入魔道,几乎想要向天下人展开报复:“为什么我一片善意,却被天下人当成邪魔,被十大门派当成棋子?为什么,我连父母之仇都要舍弃而去守卫虚无缥缈的道义?” 尤其在击败胡绛雪之后,李鱼前所未有的失落,甚至比遭受万夫所指还要难受,还要孤独。 虽然李鱼强行压抑烦乱心绪,故作从容,但爱恨贪嗔之念终究影响至深,越是压抑,反弹就越是剧烈,不但扰乱了李鱼的身体机能,也削弱了神思诀的威力。 有的时候,情感极致的激烈,能够创出绝顶的好诗。而有的时候,情感过度的充沛,反而冲淡了含蓄的诗味。 所以曰,好诗难得。施展神思诀,亦作如是观,并非时时刻刻能够随心所欲。 李鱼虽知问题所在,奈何情绪翻乱,一时镇定难安,终是无法真正融入诗境,故而动辄得咎,被唐菲儿打得几无招架之力。 唐菲儿号称绝情仙子,果然毒辣无情,丝毫不惮于胜之不武的议论,一心一意只想让李鱼形神俱灭。 眼见“掌心剑气”只能将李鱼迫入窘境,唐菲儿嘿然冷笑,左手凝聚一团红色真气,随即叱一声“去”,便见五颗红嫣似血的珠子绝地超影,闪电一般袭向李鱼,路径上只留下五道红色残影。 李鱼应付紫色气剑已是不暇,感觉到头顶杀机到来,百忙中使出一招“一蓑烟雨任平生”,桃花扇幻化出一袭蓑衣,试图将气剑与红珠隔绝身外,定下风波。 那些漫天飞舞的气剑碰到蓑衣,纷纷退却,可是那五颗血珠光芒益盛,“呲呲呲呲呲”齐声并进,毫不费力刺破了李鱼的护体红光。 这时台下群雄的惊呼声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血菩提!” 李鱼只得再将身躯一滚,咚咚咚急速翻滚, 哪知这五颗血菩提竟似有意识一般,非但穷追不舍,更兼料在机先,两颗往李鱼后背驰击,还有三颗则是守株待兔,转到李鱼身前,倒像是李鱼主动将身躯触碰血菩提一般。 血菩提在仙林久享盛名,乃是唐阁最为世人熟知的暗器秘宝。 仙林传言,只要被血菩提沾染到肌肤,只要肌肤上有一丝血迹,就会被血菩提化成一滩血水。 眼见李鱼再次陷入生死绝地,群雄既觉得李鱼难逃一劫,又忍不住怀疑李鱼仍能创造奇迹,再不敢妄下断言,于是乎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握紧了拳头,只恨自家的惊呼声追不上眼前骤雨暴风的局面。 “连神思诀都没用了吗?是我辜负了神思诀,而非神思诀辜负了我。可是,我还不能死。” 言犹在耳,岂能忘却? 李鱼不必用眼睛去瞧上官雁,也知道伊人的决心,绝非几滴清泪可以化解。 “若是我现在死了,上官雁就只能白白牺牲!为了一个傻李鱼而牺牲上官雁,这是世间最荒唐的事情,可是在上官雁那里,却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情。” “上官雁不会违背承诺,可是你呢,李鱼,你答应了她,不能死的!” 曾经李鱼无比抗拒自己的妖族身份,就算后来有所释,他仍不愿再见到自己的自己妖族之躯。 李鱼终究还是认为自己是一个人。 一直到此刻,血菩提在头顶与背后肆意着怪异的笑声,妖异的绚红仿佛要将一切存在的意义吞噬殆尽,李鱼终于鼓起了勇气,重新审视着新凤镇上九转狻猊吞杀天台山弟子的可怕画面。 既然答应了她,便也不能让她失望。 哪怕,是自己最不愿面对的狻猊妖躯。 李鱼因为胡绛雪而赤红的双目,又因为上官雁而发出赤红的火。 九团熊熊火焰陡然窜起,直冲云霄,将本来步入黑暗的天空烧得烂红,瞬间让血菩提的红嫣显得黯淡无光。 火焰之中,现出九转狻猊庞大身躯。 好似自洪荒烈狱中而来,九转狻猊瞪大着眼睛,俯视着所谓万仙大会上密密麻麻的一万两千人。 而它张牙舞爪所碾碎的仿佛不是血菩提,而是虚伪的礼仪道德,无谓的勾心斗角和颠倒的是非对错。 群雄老惯江湖,却多数没有见过真正的妖族,更没有见过气焰如此嚣张的狻猊巨妖。 不少人的四肢不由得开始发软,差点便要瘫倒在地。多亏高台上十大门派的掌门还稳坐钓鱼台,否则他们早就溜之大吉了。 还有不少人原本已被唐柔雨的说辞和李鱼的表态打动,认为李鱼可以信任,但亲眼目睹李鱼妖躯的恐怖,不由得又转变了念头:“妖就是妖,怎么能和人混为一谈?绝情仙子说的对,自古人、妖不两立,必须得杀了李鱼,永绝后患才是。” 这许许多多的英雄豪杰,名声赫赫,自命不凡,其实与凡夫俗子一般,那样容易的感动,那样容易的激动,那样容易的多情,那样容易的无情。 二周年感言 万仙大会即将进入尾声,万仙大会写了几十章,算是目前剧情的第一个大场面。 不管读者如何想法,我个人是不太满意的,因为事实上并没有写出“大场面”来。 现在比较流行“reaction”,同样的一件事在不同人看来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所以大家都愿意一遍遍刷重复的内容,想看的却是不同人不同的反应。 在各种小说里,这其实是已经用烂了的套路。 比如说主角使出一招,台上惊呼一片,台下惊呼无数,然后气氛就来了。 所以有读者吐槽说:“感觉扇花录这本书太过紧凑,其实作者可以水一点,这样气氛更到位。” 其实我已经努力水了下,但万仙大会上这么多人,这么多立场,如果都这么写,那就无比拖沓了。 所以就连十大门派许多掌门都“隐身”了,无上会的宋莉雅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也全都省略了。 结果是,太多的省略让万仙大会显得有些简单而不是大场面了。 当然,我写李鱼和胡绛雪比斗的时候,是有意为之的省略,基本就只有李鱼与胡绛雪的描写,李鱼战胜之后也没有太多描写。那是刻意的抹去了观众的存在,而更加体现“心的挣扎”。 总而言之,万仙大会作为我脑海里的大场面大情节,因为笔力不够,写出来就差了许多味道,可能连及格线都达不到。 差可安慰的,几个主要的关键信息都抛出来了,可以留待后续情节慢慢补充。 而万仙大会的真正落幕,也还算有点意思,还可以期待一下。 回到《扇花录》这本小说来,一周年感言就在前面,转眼已经是二周年感言了。 这一年的更新越来越少,一年只写了十几万字,真是不好意思多说。 老实说,现在这本书的更新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因为读者少,然后没动力更新;因为更新少,然后没法吸引读者。 反复循环之下,更新就越来越慢,读者也越来越少,只能让喜欢这本书的读者失望了。 我知道,还是有一些读者真心喜欢这本书,也真心希望这本书的成绩好起来的。 虽然是我自己想要写完这本《扇花录》,但也因为有这些读者的鼓励,我才一直没有放弃这本书。 我记得,这本书最高追读应该是82人,现在只有67人,订阅又回到了刚开书的时候。 换句话说,虽然《扇花录》更新很慢,但是两年时间,来来回回,还是有六十多个真正的读者。 不管是老读者还是新读者,能够忍受扇花录种种毛病而看到最新章,能够忍着这么慢的更新而没有弃书,实在是很了不起的读者。 而能够拥有六十多个读者,无论对《扇花录》而言,又或者对我这个写书的人而言,都已经算是一种幸运。 虽然有些寒碜,但至少,这本书还有一点点存在的价值。 照理说,《扇花录》是没资格求打赏的。但在《扇花录》二周年的时候,二年创作不易,还是要喊一句:“求打赏。” 然而,我又蛮想把这句“求打赏”给收回去,因为能打赏的无非是这六十多个读者里面的几个。 等于说,我求打赏,其实是厚着脸皮在相同的羊身上“薅羊毛”,而且有一种卖惨求打赏的嫌疑。 想了想,读者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是收回这句话吧。 打赏是情分,但订阅是本分,希望大家能够一直支持这本书。 这话只针对喜欢《扇花录》的读者而言,我是从来不欢迎假读者的。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 真的喜欢《扇花录》就支持正版订阅吧。 絮絮叨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再次承诺,就算《扇花录》更新再慢,也会写完这个故事。 第231章 伤心冷眸 唐菲儿挺拔苗条,身材尚不及九转狻猊十分之一。 她站在九转狻猊之前,仿佛是大岩石下一株瘦弱的紫兰,眨眼间就会被岩石压个稀烂,叫群雄一时间忘了“绝情”之义,不由得生出焦急与爱惜之意。 但唐菲儿自己,却并无一丝慌乱。她的眼睛反而加了一点明珠般的光彩,幻化出戏谑而又期待的涟漪,引得那一双冰冷的手也有了一丝活气。 只见她右手一扬,寒声一叱:“屠神火!” 便有一点红芒激射而出,瞬间变成一团红赤的火焰,继而火焰如棉花般膨胀开来,直如一团流星火云,顷刻间已坠落九转狻猊身前。 李鱼化身九转狻猊,巨大的头颅上燃烧着九团妖异烈火,声势相当惊人。 但与这屠神火相比,九团妖火不过小巫见大巫,顿时相形见绌,反似茫茫火海里的九点火芒,再无威风可言。 要知李鱼之所以能够化身妖躯,不过是继承着血脉妖力,却并没有掌握运转妖力之法。 以实力而言,李鱼主动化身的狻猊,较之当日失去意识、嗜血噬人的狻猊,实是天差地别,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虽然化身之后皮糙肉厚,气力大增,好似有一股用之不竭的蛮力,但伤势并未因躯体转换而消失,仍在不断释放出痛楚。 再加上李鱼对妖躯极为陌生,一时间也无法适应化身后的躯体,只觉四肢都不属于自己所有,连如臂使指都感觉艰难,更谈不上随心所欲了。 眼见得屠神火逼近,李鱼反应不及,更无应对之法,匆忙中只好将两只前腿抬起,用尽全身之力向前拍击,刮起一股呼啸急转的飓风,试图将烈火拍开。 哪知屠神之火猛烈异常,非但没有被飓风吹灭,而且借助愈演愈烈,在飓风里猛涨数倍,将整个万仙大会的会场照得一片通明,于人间顿现烈狱火场。 李鱼这时已来不及再做应对,眼睁睁瞧着烈火袭上身来,猛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袭来,庞大身躯竟尔抵御不住,不由自主望半空飞去,继而跌落高台,撞上左前侧的山壁,教山壁簌簌震下许多碎石来。 李鱼庞大身躯仰翻在地,全身亦被火焰一霎吞噬,直如一座燃烧的小山。 但火焰立即消散无踪,连狻猊头颅上的九团火焰也随之消失不见。 只剩下庞大躯体各处滋滋滋冒出的黑烟,直直飙上九霄云外,竟在万剑谷上演了一场“大漠孤烟直”的奇景。 多亏九转狻猊一族与妖火千年纠缠,修成烈火之性,才让李鱼逃得一劫,没有被屠神火烧为灰烬。 只是,李鱼的狼狈模样,分明显出九转妖火在屠神烈火之前不堪一击,自是令群雄大感惊异,于“巨妖狻猊不过如是”的奚落之外,更有三分难以置信与一丝同情惋惜。 “李鱼连番苦战,唐菲儿却是以逸待劳,输的真是有点冤枉。李鱼若非妖族,只怕许多人都会忍不住为他鸣不平,可惜了……” 唐菲儿之所以使出屠神火,便是有意与狻猊妖火正面对决,于世人面前显示出唐阁暗器的惊世伟力。 此时如愿以偿,唐菲儿却有一种莫名的失望,嘴上再现轻蔑笑意,判下夺命诏书:“阎王令,斩无赦!” 一块漆黑小巧的令牌以迅雷之势疾射而出,于空中只呜咽一声低鸣,便已闪至李鱼头颅上方三尺,垂下一缕诡异乌光。 这阎王令看上去只有筷子一般长短,远没有屠神火那般声势惊人,但群雄均是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噤。 只有唐阁阁主才有资格动用的阎王令,一向是仙林最禁忌最霸道的传闻之一。 灭魂殿的绝顶暗器“含沙射影”,号称“含沙射影,仙佛无赦”,让人避无可避,防不胜防。但如果有选择,群雄宁愿面对含沙射影,也不敢去面对阎王令。 阎王令下,了帐三生。 乌光已然牢牢锁定李鱼气机,不容李鱼有一丝逃遁的机会。 乌光消失之时,李鱼便会化为一滩血水,魂飞魄散,轮回阻断。 哪怕是肉身强悍的九转狻猊,也绝无幸存之理! 李鱼深恨自己病急乱投机,不去信任神思诀,反而寄望于实力不稳的狻猊妖躯,真是懊悔无及。 太渴望活下来,太期待万一的侥幸,结果却只是一场笑话,还多了无数的悔恨。 只要是人,都会犯这个错误。 区别在于,有的人还能在痛苦懊悔之后继续生活,让时间抚平创伤,而李鱼已经没有了活命的机会。 被乌光照定,李鱼已分明感觉到死亡的迫近,他的心也被一股诡异的力量牵引,噗通噗通急速跳动不停。 “我的心,马上就要爆裂开来了吧?” 恍惚之中,李鱼耳中忽然响起了一串竹声哀乐,连续不断的凄凉曲调,仿佛是一个女子的连声叹息,叹息着李鱼的穷途末路,叹息着末路上无辜相随的上官雁。 一想到上官雁,李鱼的内疚更盖过了悔恨,不由得又拖转着眼睛往上官雁望去。 李鱼撞见的是两只充满着悲伤的眼睛,是一双充满着果决的双眸。 李鱼有上官雁怜惜,可是又有谁去怜惜上官雁? 以知己的名义,守着一份无结果的情,等着一个不回头的人。 上官雁的心里该有多苦啊。 “她所有的甘之如饴,我真的能当作理所当然吗?” 李鱼本已万念俱灰,于此际忽又唤回一丝执念,不肯就此放弃,决意在极限之上再创极限。 不只是因为承诺,不只是因为责任,也是因为怜惜。 李鱼忽又变回了人形,一身衣衫早已破碎不堪,遍体黑烟越发浓厚呛人。 跌落在地的桃花扇,不知何时又来到了李鱼手上,对着阎王令的乌光轻轻一摇。 “残歌落寞逐流影,醉梦伤心画冷眸!” 这一次的神思诀,甚至都不是前人的诗句,而只是李鱼的心语。 发自肺腑的两句诗,前一句诗怜惜李鱼自己,后一句诗怜惜上官雁。 怜惜自己,怜惜上官雁,更怜惜普天下求而不得的痴儿怨女。 许许多多的痴儿怨女,于无可挽回的绝望之时,总是一死了之。 虽然感人,却实在有点傻,实在不值得。 李鱼不希望上官雁为自己犯傻,实在不值得。 可是李鱼的心上,却也永远画上了这一双伤心的冷眸。 与胡绛雪的温柔目光一样,一样的刻骨铭心。 “残歌落寞逐流影,醉梦伤心画冷眸!” 忽然涌上心头的两句心语,真的只是怜惜吗? 真的没有一丝爱意吗? 神思诀也在这一刹那的百转情思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威力。 先前李鱼因为心乱如麻而无法真正发挥神思诀,这一刻却因为情真意切而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桃花扇上红光现,阎王令散乌光消。 不但李鱼身上黑烟消散,连那阎王令也在红光之中彻底不见。 唐菲儿神识附着于阎王令之上,当即如受雷击,身躯一个颤动,竟尔跌倒身形,双手扶着脑门,口中哼声连连,而她那原本艳红的嘴唇也因为沾染了鲜血而变得越发惊心动魄。 群雄无法相信阎王令的铩羽而归,无法相信绝情仙子的功败垂成,再一次莫名其妙。 许多人又一次大呼道:“一定是火玄珠,一定是火玄珠,不然不可能的!” 上官雁直望着李鱼的倨傲身形,眼中忽然落下两滴清泪。 在众人的喧闹里,泪落的声音,显得如此轻微。 却见虚空里遽现一道蹁跹身影,忽焉已在李鱼头顶,一条细长手臂闪电般一卷,便已将李鱼挟抱在腰下,转身便往天外遁去。 黑色衣服,蒙着面巾,可是那一双眼睛,以及那一声“鱼弟弟”,是李鱼无比熟悉的。 “月儿姐!” 原来李鱼并没有幻听,刚刚的的确确是有人在用竹叶在吹奏一曲残歌。 魔音宗主赵月儿,她竟然也来到了万仙大会! 第232章 一意孤行 陆明渊处变不惊,语声遥递天际:“贵客不请自来,为何不发一言便夺路而去?莫非是我万剑谷招呼不周?” 赵月儿恍若未闻,身影破空疾行,霎时已在百里开外。 陆明渊立直身躯,先礼后兵,向远空掷下最后通牒:“还请贵客留步。” 汉麟古剑早已锁定赵月儿气机,一招“云龙现”,驱策风云,飞腾百里,正如神龙之行,于云间偶露鳞爪,倏忽间已先一步赶在赵月儿头前。 只见汉麟古剑光芒大放,苍黑色古朴光华象征绝世神通,虽隐忍不发,却不怒自威,阻断赵月儿去路,不容越雷池一步。 赵月儿视如不见,身形未曾有一霎停滞。眼见得便要撞上古剑威光,赵月儿忽将一片竹叶放在嘴边,“啾啾啾”连吹三声。 汉麟古剑忽然剧烈颤动,苍黑光华亦如水面波纹般乱走一气,紧接着古剑横斜,光华黯淡,竟然放开一条大路,教赵月儿轻松通过。 陆明渊早知来者不善,故而一出手便是七成功力,谁知仍是出手无功,反在群雄面前失了颜面。 想到众人对于唐菲儿失利后的窃窃私语,陆明渊不免增添三分火气,万不肯重蹈覆辙,当即将功力提至极处,送上一声暴喝:“万仙大会,岂容宵小放肆?” 汉麟古剑于百里外感受主人心意,收起羞惭之心,再振王霸之气,一式“剑影千重”,霎时分出千道剑气,不但重新将赵月儿围住,更在四面八方绞杀合围。 每一道苍黑剑气都足以令天地变色,一千道剑气一起发作,自是光华煊赫,腾霄凌岳,将方圆数千里的天空都染上瑰奇色彩。 仙音宗主唐佳慧感应到“啾啾啾”奇异三声,便自心头一凛,再见到陆明渊全力以赴的模样,当即心中有数,眉眼上都是恨意,差点便要脱口而出:“原来是这贱婢!” 唐佳慧正要取出“绿绮琴”,与赵月儿算一算旧账新仇,忽然被唐柔雨拉住手臂,耳畔更听得唐柔雨低唤一声:“娘亲!” 唐佳慧心思玲珑,一怔之下便即明白唐柔雨意思,暗忖道:“这丫头越发目无尊长了,她既是早就见过魔音宗的贱婢,为何不禀告于我?真正胡闹!但瞧这丫头的眼神,似乎那贱婢并非要与李鱼为难,反是要助李鱼脱困。 如今李鱼已成众矢之的,连仙音宗也不好轻易收场。若是那贱婢真能救走李鱼,倒是给仙音宗帮了个大忙。 我今日自然可以假装不知,暂且饶过贱婢,但十大门派岂会任由李鱼从眼前溜走? 哎,我的宝贝女儿啊,你偏要选择李鱼为夫,成了好处极大,不成祸害极大,兵行险着,荆棘丛生,其实无甚甜头,何苦来哉?” 这时百里外战局又有所变化。赵月儿被千重剑影围住,亦是全力施为,将竹叶吹得呜呜作响,将一段情艳香语尽数寄予竹声之中:“芳心荡漾,夜来愁拥梅花帐。风送清香,熏彻孤衾梦不成。隔檐莺闹,为人鼓出相思调。体怯轻寒,连理羞将病眼看。” 群雄相隔百里,耳中依然逃不过娇声腻语,只觉落入耳边的不是竹叶,而是一位绝色美人的呢喃与呼唤,心中陡然一热。 千重剑影原本不识人间情爱,但不知为何,亦受竹声牵制,原本怒火冲天,这时不由得将百炼钢变为绕指柔,滔天剑气为之收敛锋芒,反似护花使者,于赵月儿身前摄手摄脚,逗留徘徊,不敢惊破佳人春梦。 唐佳慧神色变幻,细思之下,心中希望渐行滋生:“贱婢心思毒辣,绝不会自投罗网。她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多半是留有后手了。哼,她最好将李鱼劫走,我再给她来个黄雀在后,再慢慢解决李鱼的大难题吧。” 此时陆明渊亦是心中有数,含着微笑在唐佳慧脸上逗留片刻,装出欲说还休的模样,心中暗自痛骂:“见了魔音宗主,仙音宗主竟是浑若无事,当真好涵养!众人纵是心照不宣,总归落下一段话柄。” 他虽是功力超绝,但既知乃是与魔音宗主抗衡,也不敢过于分心,澄心静虑之下,隔绝儿女之私,心海恢复清明,一招“横扫千秋”,剑意愈加清澈纯粹。 汉麟古剑于沉沦一时,亦得以脱出离相思之海,卷土重来,威力不减反增,千重剑影瞬间回归一体,化成一道雄浑剑气,当空划下,便似要将天上人间斩为两段。 赵月儿眼神坚毅,只咬了咬嘴唇,并不曾后退趋避,反是迎头而上,呼云唤雨,越发任性。 竹叶在她嘴唇中轻轻颤动,这一回却非呜咽幽语,而是如鸟儿狂鸣猫儿嬉叫的躁动,曲声宏亮,曲调高亢,酣畅着狂热,肆意着大胆:“吃娘打得哭哀哀,索性教郎夜夜来。汗衫累子鏖糟拚得洗,连底湖胶打弗开。 吃娘打子吃娘羞,索性教郎夜夜偷。姐道郎呀,我听你若学子古人传得个风流话。小阿奴奴便打杀来香房也罢休。” 群雄均是面红耳赤,只觉心中有许多只毛虫在爬动,惹得浑身不舒服,偏又无处抓痒,既希望曲声断绝,又盼着曲声更进一步。 场中还有不少女子,比之须眉豪杰,更觉难堪,将双腿并拢,脸蛋酡红,嘴中恨声低啐:“无耻浪曲,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吹奏?可恶至极!” 汉麟古剑高远超拔,并未在曲声中迷失神智,然而招式威力仍是削减大半,只是将赵月儿左肩划出一道口子,便已招数用老,眼睁睁望着赵月儿更飞出百里之外。 陆明渊心中明白,如此轻易便击伤魔音宗主,其实是占了魔音宗主急于脱身的便宜。 只不过,魔音蛊惑,古剑失灵,若想要强行留下魔音宗主,却不免力有未逮。若再耽搁下去,只怕真要让魔音宗主带着李鱼逃之夭夭了。 于是陆明渊便扭头向洪元方丈道:“禅音梵唱,最是克制魔音邪曲。十大门派的颜面,便倚仗方丈挽回了。” 群雄一齐望向洪元方丈,眼中皆含有祈求之意,希望洪元方丈能够大发慈悲,制止心间的躁动邪念。 诚如斯言,若是让这不速之客不费吹灰之力便夺走李鱼,先不说火玄珠的下路与秘密,单是十大门派与万仙大会的声名都付之东流,从此贻为笑柄。 要想了断当日因果,便不能放任李鱼离去! 洪元方丈身在局中,想要清净也我无法,一如群雄所盼,将一记禅音响彻云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赵月儿嘴边的竹叶忽然断为五截,如残破的羽毛摔落人间,来不及留下一声遗言。 魔曲与禅音首次交锋,便受了重挫。 赵月儿肩膀上的伤口忽又扩大了三分。 她那眉心之上,也忽然现出了一点朱红血印。 九天云外,更出现了她贪嗔痴三毒俱全的疯话:“可我偏要一意孤行。” 第233章 乾坤万钧 洪元方丈叹息道:“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阿弥陀佛,众人之苦,总因执迷不悟。” 他轻微的叹息融入了火龙寺“狮吼劲”秘法,细微的声线散播到半空中,如一泓海水乍然沸腾,千里传音,无远弗届,无形中布下铜墙铁壁,将赵月儿困在其中。 赵月儿左冲右突,竟是不能动弹半寸,更别提冲出罗网,不禁将白眼一翻,又将腋下挟抱的李鱼紧了一紧,左手上急急摇动“摄魂铃”。 铃声清脆叮当,虽隔着数百里,仍在群雄心底开花结子,叫众人迷迷糊糊,心甘情愿被牵引着往台上洪元方丈望去。 同时赵月儿运转“美人摄魂诀”,口中亦哼起轻快嘲弄的小调,与铃声配合得完美无间,将蛊惑魔音发挥得淋漓尽致。 赵月儿此时所演奏乃是苏东坡的《踏莎行》:“这个秃奴,修行忒煞,云山顶上空持戒。一从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毒手伤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 这首曲子背后有一段世俗奇闻:一名高僧贪恋女色,抛弃戒律,而与青楼女打得火热。奈何表子无情,又与他人勾搭。高僧无名火起,一怒杀掉青楼女。 苏东坡当年负责审理这桩奇案,判了高僧死罪,还诗兴大发,认定高僧是秃驴,写下这首《踏莎行》。 先前唐柔雨为替李鱼开脱,便已东拉西扯,指桑骂槐,暗示洪元方丈是奸银之辈,故意叫洪元方丈难堪,引发群雄明笑暗讽。 洪元方丈虽然凭借禅定功夫,淡然消受,但心中无不芥蒂,并非真正静影沉璧。 此时赵月儿不但接过唐柔雨的话头,更是变本加厉,明晃晃指名道姓说洪元方丈道貌岸然,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根本没有资格谈什么“执迷不悟”。 更可恨者,那足足有上万之数的功力尚浅者,无法抵御赵月儿的魔音蛊惑,纷纷对着洪元方丈破口大骂,不但骂洪元方丈与青楼女恋坚情热,更骂洪元方丈强抢八十岁老太婆,诱逼二十岁小沙弥,在大街上光着身体,在庙会上偷看茅厕,直将洪元方丈骂成无恶不作、格调低下的老银贼,污声秽语,沸反盈天,差点要将万仙大会的高台给掀翻在地。 洪元方丈纵然有六十年修禅苦功,事到临头,却是无法真正置之不理。 高台下一声声毒辣刻薄的怒骂,配合着半空里欢笑嘲谑的曲调,再加上身旁一众绝顶高手的欲笑而不笑的怪异神态,直是无数枚细如牛毛的尖针,一齐刺将上来,将洪元方丈刺得遍体鳞伤,偏偏嘴巴又被封住,叫不得一声苦。 他心境有此剧烈变化,“狮吼劲”便不能维持清净心,立时威力大减,本是天衣无缝的牢笼也现出了一丝破绽。 赵月儿觑准时机,身形往无形障壁上猛然一撞,撞出了一片自由乾坤,更不敢耽搁,御气凌云,较之先前更觉迅疾,瞬间又已飞过百里开外。 洪元方丈被数十年前的一段因缘纠缠至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若不了断因果,便无成佛机会。 眼见得李鱼越离越远,心底一缕执念腾窜出来,便觉眼前难堪与晨起寒霜、晚课冷钟无异,均只是佛祖设下的考验。 禅定功夫亦随着心头的安宁而发挥作用,洪元方丈怒目与慈眉同时展现,对着台下群雄大声呼喝:“咄,还不醒来,更待何时?” 这一招“当头棒喝”,宛若天上落下一个惊雷,一边震碎迷魂铃声,一边帮助群雄脱离幻境,竟尔收得一箭双雕之效。 赵月儿唱起调笑曲令,本意是要扰乱洪元方丈的禅心,以求削弱禅音梵唱的威力。 谁知弄巧成拙,声声调笑,种种难堪,对洪元方丈而言,反而是一场拨云见日、明心见性的修行。 赵月儿心神皆系于摄魂铃上,不提防禅音威力不减反增,未料想摄魂铃灰飞烟灭,当即遭受重创,喉咙处猛然逼出一口黑血,由不得身躯踉跄,跪在云路之上,一时软弱无力,差点要将李鱼甩下云层,全赖着一股狠劲才拽住李鱼。 这时汉麟古剑悄然掩上,一招“雾满拦江”,趁着赵月儿措不及防之时,乌光透体而入,在赵月儿体内兴风作浪,霎时游走四经八脉,无情吞噬着赵月儿的生命。 赵月儿情不自禁喊了一声痛:“啊”,一只手也抵在胸前,蹙眉落泪,孤苦无助,可是她嘴边的血痕上却反而肆张着冷笑:“既是以多欺少,不如十大门派一齐出手,且看能不能拦下我。” 正在冷笑之时,赵月儿忽觉右手上一股蛮力袭来,却是李鱼在死命挣扎,试图挣开她的束缚。 赵月儿嗔怒一笑:“鱼弟弟,别给我捣乱呀。” 丑陋的脸蛋上,这一点薄嗔的笑意,在天外云畔里摇曳着凄美芳华。 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 赵月儿仿佛是一朵即将凋零的白莲。 可即便摇摇欲坠,即便后果早料,她依然如此固执,依然如此霸道。 霸道的就像李鱼一样,只准自己拼命,不许别人拼命。 李鱼忽然没有了挣扎的气力。 近距离望着那双犹有泪光的眼睛,李鱼满是怜惜,伸出手去将赵月儿眼角的泪轻轻拭去。 赵月儿始终如雾如迷,李鱼始终看不透她。先前被愚弄的经历,更让李鱼戒心拉满,不敢去信任赵月儿。 生死关头的嗔怒,却让李鱼拉近与赵月儿的距离,情不自禁低唤了一句:“月儿姐。” 这一声月儿姐,再不是半信半疑的态度,好比一剂回春灵药,霎时镇住赵月儿遍体痛楚。 她容光焕发,将李鱼再度挟抱在怀中,抱得紧紧的,不肯有一丝放松,身形拔起,于云头匆忙赶路。 狼狈的窜逃,浴血的衣衫,可是她口中却是欢快俏皮的曲调:“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是羞涩亦是坚决,是萍水相逢亦是情根深种。 隔水抛莲子的无端癫狂,其实是一往情深的承诺。 “不管什么代价,我都要闯出重围,我都会救出你。” 一万两千人的万仙大会,一万人刚刚从迷魂幻境脱离开来,这时又不由自主陷入幻境中,不由自主掉下了眼泪。 洪元方丈暗中叹息:“世人沉迷欲海,恰如我之困于因缘,无法轻易解脱。” 他自知禅音梵唱难以压制此时情到深处的魔音,便放弃了“天花乱坠”的狮吼劲,转而将降魔九环锡杖举起,身入云端,往赵月儿急追而去。 陆明渊一边御剑追击赵月儿,一边对离微道尊催促道:“道兄,若叫魔音宗主逃脱,你我声名事小,万仙大会从此成为笑柄,十大门派也将抬不起头来。” 陆明渊不去找其他人,而选择离微道尊,自是因为离微道尊与李鱼关切非浅,不比他人可以作壁上观。 离微道尊望着洪元方丈消失的身影,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却还是飞到半空里,使出一招“九宫凌空”,一边传音天际:“阁下功力再高,也抵不过天下人心。此时放下李鱼,十大门派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便见天空里突兀现出一张庞大的九宫图,金色线条,光芒夺目,锁定着赵月儿气机,将九道光芒往虚空里投去,将动未动之间,已是威压千里。 忽听得一声毛躁大呼:“哪里跑!乾坤万钧,疾!” 便见一把金色大剑唤起千道剑罡,一齐撞到九宫图上,霎时风雷激动,金光交错,那张九宫图剧烈抖动十数下,竟尔消失了八道光芒,只剩下孤零零一道光芒,显得无助彷徨。 甚至连离微道尊身躯也为之颤动两下,惊诧之下,循着气机找到了暗中偷袭之人,结果却是愈发惊诧。 陆明渊怒不可遏,斥责道:“陈凤年,你可知罪?还不向离微道尊赔礼道歉!” 第234章 你知道的 陈凤年满脸委屈,两只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谷主啊,你知道的,我这随缘剑法时灵时不灵啊。又不是我故意去攻击离微道尊,再说了,我也不知道这一剑为啥子有这么大的威力啊!” 惊天神剑亦是满肚子苦水,锋芒尽敛,活像个被丈夫欺负的小媳妇,在陈凤年头上乌溜溜转着圈。 飞羽楼少公子薛逸峰激动地连续拍掌,连声道:“妙极,妙极。”随即又皱着眉头,连声叹息:“哎,哎呀。” 一旁的飞羽楼二夫人苏晓晨关切问道:“宝贝乖儿,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往不远处的飞羽楼主瞪了一眼。 薛逸峰一脸不耐烦,尖声喊道:“你别管!”心中却想道:“我还嘲笑陈凤年是绣花枕头呢,他好歹也能为好哥哥出力,我却只能傻坐着。是我不如他了!上官姐姐已然追上前去,不知能否帮助好哥哥脱险?哎,我也得想办法出力才是。” 陆明渊却是哭笑不得,暗里忖度:“陈凤年虽是胡作非为,但一剑竟能撼动离微道尊,已在群雄面前为万剑谷挣了脸面。 世人都笑这小子不务正业,最不成器。最不成器者有此功力,世人更不敢轻看我万剑谷了。” 他便堆着假笑与歉意,向离微道尊拱手赔礼:“道兄,我这不成才的师侄是好心办坏事,且饶他这一回吧。” 陆明渊分心多用,这边周旋场面,那边仍是牢牢锁定赵月儿气机,不肯放脱扰乱万仙大会的搅局者。 两百里外的汉麟古剑通晓主人心意,锋芒益盛,气势愈壮,逐步缩短着与赵月儿的距离,不消一会儿便能追上赵月儿。 离微道尊平稳了诧异心绪,心头忽又生出一缕明悟:“我在犹豫要不要出手,便有飞剑无端而来。既有此天人感应,便饶她一命。” 只见九宫图上硕果仅存的那道光芒,倏然欺山赶海,疾往两百里外而去。 陆明渊不料离微道尊中途变卦,眉头暗皱,却又无可奈何,心头火气冲将上来,恨不得在群雄面前指着陈凤年大骂一句“小畜生”。 魔音宗主修为高深,又分明摆出拼命的架势,虽有洪元方丈加入战局,陆明渊以二对一,仍没有把握拦下魔音宗主。 如今宋莉雅不动声色,一众掌门隔岸观火,离微道尊偏又不肯出力,一切重担都压在陆明渊身上。 在万剑谷举办万仙大会,原是陆明渊苦心挣来的筹码,如今倒像是一块烫手山芋,容不得陆明渊隐藏实力。 “既如此……索性来个釜底抽薪,连李鱼也一同杀死。无论他们拿李鱼当盟友还是当棋子,通通了账!” 陆明渊决断既下,当即运转玄离神功,相隔数百里而神识竟与与汉麟古剑合二为一,全力催动剑心,演布出强横一招:“剑极流渊!” 汉麟古剑原是气势汹汹,此时反而隐藏了耀眼光芒,只如一柄普通凡铁,短暂停驻云间后,突然如一条乌龙猛然脱出,瞬间掠到赵月儿与李鱼身旁,虚空里画了一个剑圈,倾泻下万道剑影,好似将九天上的银河一霎倒尽,磅礴万钧,天崩地裂,唯独汉麟古剑自身嘲风弄月,冷幽幽独留淡漠。 赵月儿惊觉汉麟古剑威力猛增,已是不及抵御,无法逃脱,只好将柳眉一竖,急将李鱼整个抱在怀中,口中长长唱了一声:“吁!” 李鱼突然被赵月儿抱在怀里,不必用眼睛看也知道情况危急。 他满心自责,满心怜惜,同时也满心决然。 精疲力尽的他,仍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是凝聚枯竭散落的神思,燃烧,燃烧,换一次绚烂的流星陨落。 “月儿姐,李鱼怎会让你孤身奋战呢?李鱼怎会让你独临死关呢?就算要死,也该我来!” 刹那间的热血涌动,李鱼已将一切抛之脑后,只知道无论如何,也得护住这舍身相护的女子。 心头迸现稼轩“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豪雄之句,桃花扇腾跃英雄不屈之气,舍命护花,舍我其谁,正是玉石俱焚不归路的义无反顾。 却听得赵月儿半嗔半喜,低唤了一句:“真不听话。” 这时万道剑影倾泻而至,与桃花扇红光剧烈交锋,漫空里都是轰隆巨响。 李鱼却并没有死去。 他立时满脸震惊,极招相会,桃花扇怎会安然无恙,自己怎会留有性命? 忽觉赵月儿抱住自己的手软弱无力,继而身上束缚一轻,紧接着便是赵月儿的身躯从自己身上滑落下去。 李鱼心头狂跳,急忙伸手抓住赵月儿,却见得赵月儿神情萎靡,紧闭着双眼,顿时明白过来,整个识海轰隆隆一片:“月儿姐将功力传到我身上,刚刚那一招消耗的,不是我的神识,而是她的生命。她还是为我牺牲了自己!” 唯一庆幸的,便是赵月儿功力深厚,神魂并没有被陆明渊的剑气削灭,仍是保留了一口活气。 这时洪元方丈已来到两人百丈开外,一眼瞧出端倪,顿时改变招数,将“降魔雷霆”转为“佛渡慈航”,将雨花一般的红光漫洒向李鱼二人,仍是苦口婆心:“为人为己,李施主都该回头。” 忽见斜地里一道星光闪动,正是上官雁挥动怜星神剑,使出一招“昨夜星辰昨夜风”,将红光一齐兜住。 洪元方丈第二次被上官雁拦住攻势,越发佩服上官雁的修为,不觉叹息道:“仙子既已旁观,为何仍要卷入因果?” “我不信因果,只求心安。”上官雁淡然一笑,对着李鱼喊道:“李鱼,你快走。你若走了,老方丈自无理由继续纠缠于我。” 李鱼反抱着赵月儿的身躯,先给赵月儿灌入了三颗救命灵丹,又突兀说了一句:“是月儿姐。” 上官雁点头道:“我知道的。她很好。”复又催促道:“你快走,好生照顾她。” 李鱼亦明白眼前情势,只要自己赶紧脱离万仙大会的视线,上官雁反而可以安然无恙。 他不能白白浪费赵月儿用牺牲换来的宝贵机会,便连道别之语也不说了,向上官雁投以一瞥后,急急御气腾空而去。 身后上官雁已与洪元方丈战在一起,虽是功力无法匹敌,短时间内却有自保之力,完全牵制了洪元方丈的攻势,令其无暇追击李鱼两人。 眼见得李鱼踪迹消失于眼前,洪元方丈无声叹息,上官雁芳心稍安,却惊见一道金光飞驰而过。 这一道金光威力不算强大,本来不足以让洪元方丈和上官雁劳神分顾。 但两人心中同时一跳,神识同一时间往金光方向望去。 那一道金光正是离微道尊的九宫图残招! 离微道尊心意改变,打算对魔音宗主网开一面,故而只是将功力所剩无几的残招递出,在群雄面前虚晃一枪。 只可惜,风云变幻,赵月儿为了应付“剑极流渊”消耗过巨,已是无力抵抗九宫图残招。 偏偏李鱼连番大战,伤势沉重而又心中焦虑,所有功力都用在彩云追月诀上,仓促中根本无法替赵月儿挡下残招。 阴差阳错之下,那道锁定赵月儿气机的金光,“噗嗤”一声,无情没入了赵月儿身躯。 赵月儿哇的一声,口吐一口黑血,反是从晕厥中苏醒了过来。 第235章 不明不白 赵月儿伏在李鱼怀中,语气虚弱,断断续续道:“宋爷爷……西南六百里,苍翠岭。”话一说完,再度陷入了昏迷。 轻微的语声,不啻甘霖仙露,让李鱼精神一振:“对啊,天医绝手宋星天!月儿姐早有安排,她,她一定会没事的!” 因为这一股灼热的信念,李鱼咬紧牙关,浑忘了自身苦痛,将御气之术催逼到肉身极限,朝着西南方飞掠而去。 洪元方丈却是敛眉叹息:“阿弥陀佛。魔音宗主虽列名六大邪派,其实未有恶迹。如今她脱离孽海,往生极乐,唯愿我佛慈悲。” 上官雁身躯一震,忽然一阵悲伤涌上心头,询问道:“老方丈,魔音宗主当真没救了吗?” 洪元方丈攻势不停,只是叹息道:“阿弥陀佛。” 上官雁心下黯然,一边为赵月儿感觉惋惜,一边又为李鱼感觉难过:“若是李鱼知晓赵月儿已无生机,不知该有多痛苦。” 忽然间却又有一丝侥幸缠绕上官雁心间,莫名生出欢喜来,仿佛赵月儿死去是一件极好的事情,让她如释重负,再不用提心吊胆。 恍惚之中,上官雁好似看见一个喜笑颜开的自己在对着赵月儿的尸体挥手道别,眉目里尽是讥诮刻薄。 “我怎会如此,如此的……恶毒?” 此念一动,上官雁心中忽然冒出一股冷泉,将那幸灾乐祸的上官雁浇翻在地。 上官雁的脸上也现出厌恶之色,厌恶见到这样恶毒的自己。 忽听洪元方丈急喝道:“仙子留神!” 上官雁回过神来,一招“星汉淡无色”,身躯往左飞移,神剑则是上移三寸,微白星光堪堪抵住禅杖金光。 “多谢老方丈手下留情。” 洪元方丈又是一声叹息:“阿弥陀佛。耽搁这一会,李施主已去的远了,仙子可以收剑罢手了。” 上官雁依言收剑,洪元方丈长眉微动,欲言又止,将禅杖一提,杖上锡环便轻轻摇动着:“罢了,因缘如此,我本不该强求。” 上官雁听出洪元方丈乃是自言自语,这时也无心耽搁,对洪元方丈行了一礼,告辞道:“李鱼他身负重伤,我放心不下。老方丈既不追究,我这便去寻找李鱼下落。我掌门师姐那里,麻烦老方丈带个口讯。” “仙子放心。”洪元方丈即刻御气,回返万剑谷万仙大会的会场,对群雄宣布道:“魔音宗主生机断绝,佛仙难救。” 陆明渊使出“剑极流渊”后,真气难以为继,汉麟古剑也回到了身边,故而并不知晓后续情况。 此时听到魔音宗主竟被离微道尊的残存金光绞碎血脉,不免脸现愕然,不敢轻易相信这天降甘霖。 要说魔音宗主的伤势,陆明渊可谓最清楚不过。 虽然说,魔音宗主被被狮吼劲扰乱心神,又被汉麟古剑剑气连番重创,几近奄奄一息。 但易地而处,陆明渊自忖仍能挡下离微道尊的敷衍一击,不至于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但转念一想,陆明渊复又释然。魔音宗主虽说是一派之主,但年纪尚小,功力未精,自然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离微道尊那一击无足轻重,之所以能够奏效,不过是正好捡了便宜。但若是论功劳,至伟厥功,仍是属于万剑谷,属于他陆明渊。 当下陆明渊神气活现,脸上弥漫着荣光,语声亦充斥着激动:“今日万仙大会,虽然波折不断,却除掉了魔音宗主这个大魔头。仙林声威大震,足可令其余邪派胆战心惊矣。” 群雄仿佛是亲手割下了魔音宗主的头颅,群情争锋,大声呐喊道:“仙林威武,仙林威武!” 有的人一边跟着呐喊,一边却想道:“几十年来,从没有听过魔音宗主的事迹。只怕这魔音宗是徒有虚名,算不得什么大邪派。那么杀死魔音宗主,又有什么好得意的?也没有一点利益啊。” 陆明渊复又高声道:“李鱼那妖孽虽然苟延残喘,但终是难逃落网。天离,你即刻带人前去搜捕李鱼踪迹,务必生擒李鱼!” 形势丕变,陆天离握有主动,自然而然转变了想法。他不再着急着摧毁李鱼,而是想要用李鱼作为与无上会、仙音宗谈判的筹码。 陆天离神态恭敬,领命而去,对陈凤年的挤眉弄眼只作看不见。 另一边,芙蓉仙子张羽脑海中尽是疑惑,不免眼神闪烁,连眉毛都拧在一起,再无先前的自信从容。 她将目光移到宋莉雅身上,又移到陆明渊身上,复又移到唐菲儿身上,暗忖道:“唐菲儿当是与我猜测相同,认为圣儒门主在李鱼背后捣鬼。 是以唐菲儿的阎王令留劲不发,借此逼迫幕后之人现身,为唐阁赢下一城。 只可惜唐菲儿万万没想到,那样狼狈的李鱼竟仍有反击之力,反让唐阁大意失荆州,在群雄满前失了面子,更失去了评定第十门派的权柄。 唐阁退出争夺,自然是好事。问题在于,若真是圣儒门主布局一切,眼见李鱼即将身死,他真能如此忍耐吗? 可是,除了圣儒门主,又有谁知道李鱼的身世,并将李鱼的身世通报给吴朗? 又是谁,知道李鱼凭借火玄珠杀了怀剑公子,还把李鱼藏有火玄珠的消息泄露出来? 外人没有机会接触怀剑公子的尸体,怀剑公子的死法,只有圣儒门主知道才是! 圣儒门主若不是布局者,又是谁煞费苦心,连火玄珠都不放在眼中? 还有那莫名其妙而来的魔音宗主,她为何对李鱼如此上心? 听她口中小曲,似乎对李鱼情根深种,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唐柔雨以及仙音宗对李鱼如此拉拢,是否与魔音宗主有关? 再有,魔音宗主若真有意救出李鱼,怎会孤军深入,怎会毫无准备,反而丢掉了自己性命? 魔音宗主,竟是如此莽撞无谋之人吗?还是说,魔音宗主真的为情所困,所以失去了理智?” 想到此处,张羽只觉身处迷雾之中,脑袋昏昏沉沉,全然想不明白其中原委。 这时陆明渊已在台上侃侃而谈,让群雄提出建议,该由哪个门派顶替圣儒门。 还有许多豪侠偷偷溜出万剑谷,马不停蹄去寻找重伤在身的李鱼,希图挣一笔天大富贵。 张羽的眼睛忽然一亮,仿佛看到了早上的朝霞,再度神采飞扬:“是了,我与唐菲儿既然想到一块,判断应该不会太错。 布局者既然刻意针对李鱼,不会让李鱼不明不白死掉,不然,他兜那么大圈子都是白费功夫。 换言之,谁在最后救了李鱼,谁便是布局之人! 魔音宗主!” 张羽心中狂跳,只觉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让一切疑问都有了解答。 但只是瞬间,张羽又连连摇头,口中喃喃道:“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的眼睛不由向洪元方丈望去,暗中苦笑:“洪元方丈眼力高明,绝不可能错判魔音宗主伤势。 万剑谷主、洪元方丈加上离微道尊,三大高手同时施为,三股真气互相冲突,魔音宗主根本没有存活的可能。 以当时的情境,换作是爷爷,也不敢说能够全身而退。 如果说魔音宗主有针对李鱼的阴谋,怎么可能牺牲自己的性命?世上哪有这样愚蠢的阴谋? 还有,魔音宗主与李鱼若真有深仇大恨,又怎么可能唱出如此深情的曲调?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对付李鱼? 魔音宗与仙音宗冲突千年,魔音宗主知道火玄珠消息,不趁机占为己有,反而将秘密公之于众,全然不符合常理。 再者说,如果魔音宗主是布局之人,那圣儒门主呢?难道我先前对圣儒门主的判断都是错误的吗? 单看圣儒门长老徐一贯主动退出圣儒门的反常举动,便知道圣儒门主必定死而不僵,绝不是真正消亡。 哎,真是想不明白,越想越头疼。看来一切真相,还是要找到李鱼才能知晓。” 一想到李鱼,张羽心中忽然一动,呆了半晌,将左手放在自己心口,呆呆想道:“真的是因为我在关心李鱼,害怕李鱼横死半路,所以,我的脑海才如此混乱吗?所以,我才失去了自信了吗?” 第236章 诗有别材 乱龙山巅,乱石堆旁。 沧浪公子手把折扇,目送李鱼的身影于碧空尽处,嘴角微微上翘,不由将折扇往左手掌心轻敲了三下:“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 仙子拈出境界二字,超然遗世,风华独绝,奈何杏坛薪火之传,仍以妙悟为依归。 沧浪先生言曰: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诚哉斯言!” 梅花仙子胡绛雪倚坐于孤松之畔,神情萧索,并不回头凝眸,也无心论辩诗理,只轻轻道:“此间事已了,沧浪公子该回返妖界了。” 轻轻的一句话,好似青灯古佛前的一记木鱼响动,枯寂里包含无尽疲倦,萧索下掩藏无数伤心,教人不自觉生出怜爱疼惜之意。 沧浪公子却是“哈”了一声,失笑道:“在下陪仙子演了这出好戏,自念薄有苦劳。戏衫还未脱还,便闻逐客之令。仙子太过无情!” 胡绛雪默无回应,呆呆望着昏冥夜色拥将上来,任由松风云气湿冷拂来。 沧浪公子又是哈哈一笑:“佳人有令,在下焉敢不从?” 他收起折扇,对着胡绛雪的背影认认真真行了个告别礼,顿了一顿,正色道:“在下所住的丙字客房,已命童子整理一过,被褥桌椅皆比照原物换过,檀香三点,俗气不留,不劳仙子费心。” 胡绛雪微微颔首,依旧不曾转头,只是道:“一路顺风。” 沧浪公子又是一声笑,笑中却有奚落意味:“仙子煞费苦心,心血不知呕出几升,只叹李鱼被瞒在鼓里,全然不晓。但若是李鱼知晓真相,他也未必欢喜。一念之间,师徒两绝,恸哭松声,悲泉幽咽,何苦来哉?哈哈哈!” 胡绛雪身躯一颤,沧浪公子已是御气腾空,消失于云汉之间。 空茫乱龙山,孤松畔孤坐的胡绛雪,忽然一阵孤寂。 似乎是一阵寒意袭来,胡绛雪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半空中却传来沧浪公子又怅惘又豪迈的笑声:“只恨我不是李鱼,只恨我未能早一步识得仙子!” “想不到妖界亦有此等人物。如今之李鱼,尚不在沧浪公子眼中。将来之李鱼,不知能否与沧浪公子争锋相对?” 胡绛雪这般想着,便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但宽慰只是一霎,一阵松风吹过,几条松针落在染血的黑衣上,仿佛是李鱼的血泪烧灼着肌肤,仿佛是李鱼的白发扎刺在心底,胡绛雪竟不由自主的动摇与徘徊。 沧浪公子的奚落笑声果真威力不浅,可归根结底,是胡绛雪自己不知道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身为师父,打着为徒弟着想的幌子,便可以不由分说,自作主张吗?便可以让徒弟遭受无端指责,便可以让徒弟承受无端痛苦吗? “李鱼他,是不是真的恨死了我这个师父?他是不是后悔当日踏入疏影阁,后悔成为我的徒弟?” 胡绛雪呆了一阵,复又想道:“呵,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 沧浪先生之意,是说好诗并不在典故的堆砌,也不在道理的讲述,而在于兴趣,在于诗味。 也因此,好诗无法通过多读书、多教导而得,关键在于自家的领悟。 沧浪公子一眼看破我的用意,明白我之所以与李鱼决裂,便是要激发李鱼对神思诀的新突破。 不过,沧浪公子并不熟悉神思诀,更不曾考虑李鱼的心性,是以他之所谓妙悟与我要李鱼所做的领悟,仍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疏影阁传承千年,像李鱼这样的传人,已经数百年不见。 若还有人能再现疏影阁祖师爷的神思境界,只怕便应在李鱼身上了。” 原来当日胡绛雪之所以收李鱼为徒,上官雁的推荐信固然起了不小作用,李鱼表现出来的诗词功底亦算一个因素,最关键的却还在于李鱼身上的凛然正气。 胡绛雪说李鱼“太过正气”,貌似嗔责,实则心喜。 若非李鱼是正人君子,胡绛雪也不可能收一个如此大年纪的徒弟。 只不过,在和李鱼相处的三个月里,胡绛雪渐渐发现李鱼其实并不安心在疏影阁里终老天年。 在李鱼的内心深处,始终有着兼济天下的宏愿,故而难掩心声,时不时流露在言行之中。 胡绛雪渐渐明白,李鱼不但和她不同,而且与疏影阁几百年来的传人都不同,反而与疏影阁的开派祖师爷有许多相似之处。 神思诀之传承与诗词之发展一般,渐渐落入文雅化、格律化、案头化的泥潭,沦为搜肠刮肚的干巴巴枯燥思绪,而无法与广阔人生相结合。 譬如胡绛雪自己,精研境界二字。而所谓境界,不过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不过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不过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胡绛雪的境界,不过是自我的满足与超脱,非但与天下苍生无涉,更且对天下苍生不屑一顾,仿佛触碰了苍生,便玷污了境界。 可是李鱼的神思却是热烈的勃发的,他对于儒道苍生是发自内心的服膺,常常不能忘情于百姓之辗转挣扎。 当胡绛雪明白此点,便明白自己其实无法担任李鱼的师父,无法传授李鱼真正的神思诀。 胡绛雪让李鱼代表自己前去仙音宗贺寿,原只是一念闪动。 凤鸣山巨变的消息传来,胡绛雪也曾坐立不安,四处寻找李鱼下落。 而当李鱼杀死怀剑公子的消息传来,胡绛雪便换了念头:“也许,让李鱼自己闯荡仙林,经历尔虞我诈,感受人间疾苦,才是他修行神思诀更好的方式吧。” 所以,胡绛雪选择做一个旁观者,偷偷在李鱼身边守护,默默看着李鱼变为狻猊妖兽,独自面对云台山众人;默默看着李鱼被魔音宗主耍得团团转,被困在结界里半年之久。 甚至后来,胡绛雪回到了疏影阁,忍心不管李鱼的死活。 甚至后来,李鱼回到了疏影阁,胡绛雪却要板起面目,将李鱼喝离疏影阁。 仙林的风越来越大,妖界的风越刮越猛,李鱼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目标。 可是,凭李鱼这样的修为,依旧远远不够立足于漩涡中心,更别提兼济天下之大志。 胡绛雪犹豫再三,终于决定用师徒之情来淬炼未开锋的宝剑,以极端之情锻造极端之人。 若是李鱼撑不过这轮山呼海啸,疏影阁传承便彻底断在胡绛雪手中,胡绛雪更永远失去了一个好徒弟。 可若是李鱼熬过磨难,挺过痛苦,便可进一步突破神思诀,便有可能重现祖师爷当日的境界,真正傲啸仙林,真正施展抱负。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万仙大会上的沧桑巨变,万仙大会后的波云诡谲,李鱼,你一定坚持住啊!”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 幸亏多了三个新读者,目前读者67人,和上月读者保持一致。 胡绛雪枯坐许久,天上月明星稀,身上居然沾染了些料峭寒意。 她却忽然想起了收李鱼为徒的那天,她问李鱼为什么想要选择修炼。 李鱼的回答是寻找父母,那其实不是李鱼想要修炼的真正想法。 可是胡绛雪自己呢?为什么要选择修炼? 好像也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师父看中了她的天资,挑中了她这个孤儿,从一岁开始就让她当疏影阁的传人。 好在有诗词陪伴,师父消失之后,她也好像并不如何寂寞。 再后来,李鱼成为了她的徒弟。 她的天地之中,除了师父和诗词,忽然多了一个人。 至于现在,也只不过和原来一样,她的天地里还是有师父,还是有诗词。 她不会寂寞的。 又一阵松风吹过,好像又是沧浪公子奚落的笑声:“何苦来哉?” 胡绛雪身子一缩,忽然一霎寂寞。 第237章 万年鲸元 李鱼匆忙来到六百里外,降下云头,但见山脉连绵,灰蒙天色下草木一片漆黑,一时间哪里找得到天医绝手宋星天? 李鱼本想放声呼喊,但转念一想,万剑谷追兵不休,若是因喊声而泄露行藏,徒生干戈,反将延误赵月儿伤势医治。 怀内的赵月儿体温逐渐失去,僵硬冰冷,如万斤重的巨石压在李鱼心上。 被李鱼强行压抑的内伤,也乘势而动,兴风作浪,势要让李鱼出师未捷身先死,倒在赵月儿殒命之前。 山穷水尽,内忧外患,也许选择放下才是唯一的解脱之法。 就这么不管不顾,往山崖上一撞,才能了断纷至沓来的忧烦。 但李鱼就是李鱼,就算自己必死,也一定要支撑住,要先帮赵月儿找到宋星天! 李鱼竭力让自己沸腾的思绪冷静下来,不让焦急的情绪吞噬了思考的能力。 心静的刹那,李鱼忽有所悟:“宋星天是月儿姐安排的后手,他乃是守株待兔,若在附近,早该主动迎接。 是了!月儿姐所说的六百里外,当是指距离万剑谷而言。当时月儿姐深受重伤,未及细思,我也不曾思量,竟枉飞了两百多里。” 他连忙御气腾空,往万剑谷方向折返而去,这一回仔细计算着距离,小心降落云头,急切搜寻着宋星天的身影,心中不免忐忑:“若我判断错误,来回折腾,白白消耗月儿姐的生机,那可真是百身莫赎了。” 忽见树木中径直飞出一人,一面迎将上来,一边略带惊愕喊道:“李公子,果真是你,老夫差点不敢相认。” 此人葛衣长髯,目光有神,果然便是宋星天。 李鱼大喜若狂,心下稍安,又急不可耐道:“快,快看月儿姐的伤势!” 宋星天被李鱼的满头白发吓了一跳,这时听到李鱼焦急语声,更是惊诧万分,只觉不可思议:“李鱼怀抱的女子,果真便是宗主!宗主天纵奇才,怎么可能受伤?又是谁能够让宗主受伤?” 他忙不迭接过赵月儿,只一望赵月儿脸色,眉头便自皱起,再一搭赵月儿手腕,登时无法克制,惊呼出声:“怎么可能!宗主她怎么会脉息全无?不,不会的!” 便见宋星天颤抖的手恢复了些许镇定,手上倏然祭出十六枚银针,银光急舞,流萤纷飞,霎时已用“续命回春针”在赵月儿身上九十六处穴道飞快扎过三遍。 李鱼不敢打扰,只是呆在一旁,期盼着宋星天能够再现神迹。 这一套“续命回春针”极为消耗真气,只是转眼间,宋星天已是满头大汗,在半空里飞舞不休的银针似乎也不耐烦起来,只是挪动半寸便不情不愿,“吱吱吱”抗拒着宋星天的驭使,再不肯去眷顾赵月儿僵硬身躯。 宋星天浑身颤抖,脸上的肌肉全都拧在一处,凑出一道道沟痕,忽然大喝一声:“咄!” 十六枚银针同时一滞,既而聚拢一处,“叮叮叮”响声才起,已是追星赶月,一齐刺入赵月儿眉心。 李鱼措不及防,脱口而出:“呀!” 既然一股恐惧在李鱼心中蹿腾而起:“宋星天说是魔音宗之人,其实用心难测。他若是趁虚而入,借着疗伤之机杀死月儿姐,进而谋求魔音宗主之位,那我岂不是铸成大错?” 但转念一想,李鱼又复略微心安:“月儿姐称呼宋星天为宋爷爷,想来宋星天是她心腹之人。更何况,眼下也只有宋星天能救月儿姐,我又在瞎想什么?” 宋星天将银针收起,气喘吁吁,右手再度搭上赵月儿手腕,不由叹息道:“天意难违,宗主她生机断绝,老夫也是无能为力。” 李鱼不愿相信残酷现实,怔了一怔,忽然将超轶神君的全部丹药一股脑倒将出来,哀求道:“神医,你医术通神,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看看这些丹药,能否救回月儿姐?” 宋星天熟知药性,立时闻出地上丹药的神异,惊叹道:“千年雪蟾丹?固魂返命浆?咦,这一颗是万年鲸元炼制的神丹!” 听到宋星天的激动声音,李鱼复又燃起希望。 超轶神君炼制的丹药效果非凡,宋星天又医术通天,知道该如何用好这些神丹妙药。说不定,赵月儿仍可以恢复康健。 只可惜,李鱼小心翼翼守护的希望之火,被宋星天的叹息给无情吹灭了:“药医不死人,再神的灵丹妙药,也无法救回宗主的性命了!” 然后,宋星天又叹息道:“老夫实在想不明白,宗主何以落得如此境地?她的气机已被万剑谷、火龙寺和玉泉派三股真气彻底绞碎,喧宾夺主,鸠占鹊巢,再无回天之术了。” 从开始到现在,李鱼一直心存侥幸。 他认为有神医宋星天在,赵月儿一定会没事。 他当时身体的血都几乎被放光了,被宋星天医治了一会,还不是马上生龙活虎? 他相信赵月儿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可惜,一切都是幻想。 李鱼伏下了身子,望着赵月儿紧闭的双眼,脑中一片混沌。 赵月儿终于死了! 曾经恨过的赵月儿,曾经念过的赵月儿,就这样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李鱼呆呆望着赵月儿的眼睛,无比渴望着赵月儿忽然翻跳起来,眨动机灵狡黠的眼睛,无情奚落着李鱼的痴傻。 李鱼多么希望,这又是赵月儿的一次荒诞游戏。 李鱼多么希望,这只是赵月儿的一个无聊玩笑。 赵月儿为了李鱼而死,为什么要这样? 赵月儿,月儿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忽然,宋星天叫了一声:“不错,事已至此,不如试试狻猊血丹!远古狻猊血配合万年鲸元,说不定别有奇效!” 李鱼木然回头,宋星天已取出一枚石榴大小的猩红丹药,对李鱼道:“狻猊血丹乃是以你的狻猊血加入四十七味珍贵药材炼制而成。老夫原以为狻猊血有长生之效,多番试验,长生之道,仍是镜花水月。 不过,狻猊血丹对于血脉复苏疗效非常,万年鲸元又有滋补元气之力,说不定……” 宋星天说做便做,催动真气融合狻猊血丹和万年鲸元,霎时将猩红色的血丹和深蓝色的鲸元丹炼成铜钱大小、红蓝相间的丹药。 宋星天眼中现出欣喜,连连点头:“双丹融合,份量大减,看似消耗了许多药力,却将药力提纯,但愿这枚狻猊鲸元丹有所作用。” 李鱼本是心如死灰,只觉百身莫赎,这时又被宋星天激起希望,不由握着赵月儿的手,轻声祝愿:“月儿姐,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宋星天吩咐道:“李公子,请把宗主的嘴巴张开。” 李鱼依言照做,宋星天将狻猊鲸元丹弹入赵月儿口中,又令李鱼对着赵月儿嘴唇吹气,以便使丹药落入赵月儿腹中。 李鱼连忙照做,只觉赵月儿嘴唇冰冷至极,心中忍不住又是一痛。 再定睛瞧时,赵月儿身体并不变化,依然僵硬躺在草地上。 李鱼心中七上八下,实在没法冷静,忍不住问道:“宋神医,月儿姐她怎么没有动静?” “即便狻猊鲸元丹能够重塑生机,也不可能立时起效。”宋星天眉头并没有舒展开来,依旧忧心忡忡:“李公子,原本宗主是安排老夫给你疗伤的,谁知道……哎。宗主那边仍需一柱香时间才能看到效果,老夫先替你疗愈伤势。” 宋星天将地上的丹药全部捡起来,依次放在李鱼面前:“你可能不知道,你手中那些丹药都是价值连城的神药,许多药物老夫也是平生首见。而且,不同的吃药顺序会影响丹药效用的发挥,比如这枚石元护心丹,应在红参芝丸之前服用……” 宋星天先施展真气替李鱼疗伤,然后又喂李鱼吃了十多枚不同丹药,复又感叹道:“本来你的伤势也是极其棘手,但你的狻猊血生生不息,自然流转,极大缓解了伤势。老夫也正是因为看到你的伤势,这才想起给宗主服用狻猊鲸元丹。” 李鱼点了点头,强自微笑:“原来如此,看来我的身世也不完全是坏事。” 宋星天注视着李鱼,话锋一转:“李公子,你身上的伤势好医治,你心上的伤势却难医治。老夫虽然号称天医绝手,却不能够医好你的心疾,只怕,也无法医回宗主的性命。” 李鱼本来就是心存忧惧,听宋星天这么一说,似乎狻猊鲸元丹并没有什么效力,心下更觉慌张,一时间百感交集,又是期待一炷香时间早早过去,又是盼望一炷香时间永远不会到来,这样至少还能留下一点奢望。 宋星天沉默了一会,嘴巴张张合合,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李公子,那个千年雪蟾丹能否送给老夫两颗?此丹药效与万年鲸元丹相似,但效力上大打折扣。说来也巧,千年雪蟾丹正是老夫炼药所需,不知道李公子能否割爱?” 万年鲸元丹,超轶神君也只炼出一粒,如今已经给赵月儿吃下。 而千年雪蟾丹,李鱼一共只有三颗,宋星天一口气就要两颗,真是有些不客气。 李鱼心中一动,暗忖道:“这个宋星天对月儿姐真是十分关爱。他一心炼制长生药,却舍得将万年鲸元丹喂给月儿姐,退而求其次,使用千年雪蟾丹作为替代。 其实我刚才重伤在身,又心悬月儿姐安危,他大可以直接强夺万年鲸元丹和千年雪蟾丹。 他没有动武,反而温和请求我割爱,自然也是因为月儿姐的关系了。” 宋星天以为李鱼不肯成全,黯然一叹,摇手道:“李公子不必在意,老夫只是随口一说,并非真心想要这劳什子的千年雪蟾丹。” 李鱼回过神来,连忙倒出两颗雪蟾丹,递给宋星天:“神医疗伤大德,区区两枚丹药,李鱼何敢吝惜?” 目前更新机会:1个月更新3章。 第238章 美人一笑 宋星天喜出望外,连忙接过雪蟾丹,小心藏纳百宝囊中。 他略微思忖,摘下腰间锦囊,倒出一颗荔枝大小、透着绿光的圆珠子,递向李鱼:“老夫不能白拿雪蟾丹,此乃万年天蜈炼制而成的天蜈珠,李公子随身携带,便可万毒不侵。 若是旁人中了一般奇毒,只须划开伤口,将天蜈珠滚上几滚,便可吸出毒素,转危为安。 自然,若是遇上稀世罕见的奇毒,天蜈珠也未必有用。但据老夫所知,世上能胜过天蜈珠的奇毒,其数不会超过百种。” 宋星天投桃报李,李鱼也不客气,将天娱珠贴身收好,称谢道:“多谢神医,我与唐阁结下仇隙,正发愁如何应付奇毒暗器,此枚天蜈珠可谓雪中送炭。” 宋星天满腹疑问,皆被李鱼一语勾起,顺势问道:“怎么,李公子与唐阁也交手了?万仙大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宗主又怎么会遭到三派掌门联手合围?” 李鱼不想重提伤心事,一语敷衍过去:“万仙大会之事,神医稍后自然知道。”继而道:“月儿姐的伤势,并非三派掌门联手造成。” “这怎么可能?”宋星天本是席地而坐,闻言差点站了起来:“若不是三派掌门同时出手,宗主怎会伤得如此厉害?瞧宗主的伤势,分明全无抵御之力,若单单两派掌门联手,也不该有此能为。” 李鱼将赵月儿受伤经过简要说了,宋星天用大拇指与食指一搓,微微点头:“原来如此,想是万剑谷主和离微道人修为远超宗主预料,宗主措不及防,这才遭此大劫。” 宋星天的话语似乎仍有所保留,李鱼却忍不住自责道:“若非为了保护我,月儿姐绝不会陷入险境。她只顾着我的安危,却忘了保护她自己,实在是太傻了。她根本不必为了我……” 宋星天心中也是一般猜想,不免黯然叹息:“说起来,老夫从未见过宗主如此认真,如此奋不顾身。 那日在熊耳山,宗主忽然变更计划,不再谋求火玄珠,老夫只觉莫测高深,不知宗主是何心意。 但随即宗主便倾尽魔音宗之力,助老夫在半年之内找齐一百八十种奇药,终是炼成了那颗雪玉澄心丹。 雪玉澄心丹的一百八十种奇药,每一种都极其稀有,虽然比不上雪蟾丹、鲸元丹,但珍稀程度也相差不远。 内中许多药材更是缥缈难寻,连老夫也不知道藏在何处,真不知宗主用了何等手段,才在半年之内凑齐。 雪玉澄心丹不像狻猊鲸元丹那样能够重塑生机,也无法像天蜈珠那样能够驱除万毒。 在旁人眼中,那是毫无价值的破烂丹药,对宗主而言,却是不惜代价要获得的无价之宝。 烽火戏诸侯,只换得美人一笑。哼,世人不解情滋味,反笑幽王太昏聩,殊不知,幽王自己是无怨无悔的。 所以李公子,你不必自责。这世上除了你这个美人,又有谁能令宗主无怨无悔?” 李鱼呆了一呆,道:“想不到神医对于情字也有特别的见解。” “老夫也曾年轻过,当年,哎,当年……”宋星天忽然住口不语,从百宝囊中掏出胡琴,一手按着琴弦,一手便待拉奏,却又省起眼下处境,不宜太过张扬,只得强行克制奏曲的强烈念头。 李鱼仔细观察赵月儿状况,却不见赵月儿身体有何变化,知是时候未到,着急也无用,只得耐心等待。 他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一事,询问道:“不知神医可否听过灵火望月丹之名?” “那是什么丹药?” “是我义父留下来的一颗火红色的药丹,带着一点米酒的气息,又有蜂蜜的清香,还有一股兰花的清气。据我义父所言,此丹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不可能,世上绝无起死回生之药。”宋星天似是察觉自己的失态,复又解释道:“起死回生和长生一般,都是子虚乌有之事。 一个人如果真的死了,那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就像宗主那般,幸亏留有微弱的一缕生气,老夫又用续命回春针保住生气,才有一线生机。 假如她气息都没了,就算有一万颗狻猊鲸元丹,也同样无济于事。 哎,老夫大半辈子研究复活之道,后来终于死了心,转而炼制长生之药,如今渐渐也失了信心。水中捞月,终究一场空。” 李鱼明白,狻猊血丹的失败,对宋星天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 但李鱼之所以道出往事,主要是为了追查义父的身世和下落,所以继续追问道:“灵火望月丹已然吃下,我也无法拿出来。 但此丹效力非凡,不到一炷香时间就驱除了森罗狱的奇毒。只不过,此丹并不能让人立刻恢复真气,也不能立刻缓和伤势,似是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 听到森罗狱三个字,宋星天来了兴趣:“森罗狱的奇毒,独此一家,就连天蜈珠也要许久才能压制。李公子,你义父高姓大名,竟能研制出如此神药?” 李鱼说了章虚怀的名字,叹息道:“我与义父许久未见,更不知该去哪里寻找他。” 宋星天思忖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世上的医道高手,老夫都想了个遍,也未想到一丝线索。若是能够亲眼看到你说的灵丹,也许还能找出一丝端倪。” 说到此处,他忽然想起了医书上的记载,略微提高了声调:“李公子,你是说丹药含有米酒之味? 老夫记得,一百多年前,有个叫‘一线仙’的怪医,酷爱米酒制药,他的丹药常常倒入米酒,号称‘米丹’。 关于怪医的记载仅此一条,而且他已是百年前的人物,想要借此线索找出寻找你的义父,怕也是水中捞月。” 李鱼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也不如何失望,一边望着赵月儿,一边默想自己的身世,脑中一幕幕图画飞速闪过。 边城客栈的边上,挺着大肚子的母亲与敌人搏命而战,只为了帮助父亲霄影挣得一线生机。 最后的最后,母亲先一步倒在了地上,恋恋不舍往父亲望去,又伸手去与肚子里的孩子道别,只可惜,她甚至连李鱼的面都没有见到…… 现在生死未卜的赵月儿,是不是就是那时候的母亲,那样的奋不顾身,那样的执迷不悟?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目前读者58人,比上月少9人。 李鱼正在神游物外,忽听宋星天道:“李公子,你瞧,宗主身上有变化了!” 李鱼喜出望外,连忙定睛瞧去,却见赵月儿身上微微闪动着红光,继而又有一团蓝光游走全身,紧接着红光蓝光相互靠近,在赵月儿眉心之处融为一体。 红蓝相间的微弱光芒,犹如茫茫雪地上的一簇火苗,虽不明亮,却让人有一种拥抱到希望的温暖。 第239章 三日之期 宋星天聚精会神,紧盯着赵月儿身上异状,眼见红蓝之光一闪而没,赵月儿身上倏然浮现一层白光,不禁脸露喜色,欣喜难禁:“太好了,宗主有救了!” 李鱼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却仍不敢轻举妄动,移开身形,好让宋星天仔细观察。 宋星天拿住赵月儿手腕,查探脉象,舒展的眉头渐渐聚拢皱起,终至汇成一句无奈叹息:“驱虎吞狼,反遭虎害,宗主还是躲不过去。” 李鱼大吃一惊,慌忙追问:“神医,怎么回事?不是说有救吗?” “狻猊鲸元丹确有奇效,帮助宗主重塑了经脉,恢复了内元。奈何狻猊血与鲸元药性并不相融,未经试炼便仓促给宗主服下,竟致奇毒滋生。 此乃先天奇毒,与重生的血脉相生相伴,不可剥离。以老夫估计,宗主怕是熬不过三天。” 李鱼的心陡然一沉,兀自不肯放弃,徒劳挣扎着:“天蜈珠……” 宋星天并没有答言,轻飘飘走到一旁,落寞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分外萧索。 李鱼的心跌落谷底,七零八落,凄惶无助。 赵月儿终于要死了。 可是李鱼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有三天性命的赵月儿。 “咳咳。” 赵月儿身上白光散去,先咳嗽两声,才刚刚睁开眼睛,忽然将手捂住胸口,口中也不禁哼出一声痛楚。 “月儿姐!” 李鱼呆望着赵月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故作欢笑,让赵月儿放宽心胸呢,还是软语温柔,让赵月儿死前无憾呢? 所以李鱼只有这一声月儿姐,只有这一段难堪的沉默。 赵月儿蹙着眉,往日灵动的眼珠子失去了神采,嘴巴上却挂着一弯笑:“鱼弟弟,万仙大会上,我见到了牡丹夫人。她神色阴晴不定,头上的凤钗不断颤动,右手的指甲紧紧抵在掌心,似乎抵出了一道血线。她……” 李鱼心中一跳,暗忖道:“牡丹夫人容貌不为人知,月儿姐是如何找到牡丹夫人的?” 他不及细思,焦急道:“月儿姐,你刚刚苏醒,先不要说话。等过些日子……” 赵月儿打断了李鱼的温柔,倔强而刁蛮的诉说:“不,我就是要现在说。牡丹夫人犹豫再三,终究不肯与你生死与共,可是我,咳咳……” 李鱼心中又是一跳:“月儿姐又怎知牡丹夫人与我的纠缠?难道说,她始终不离我左右,偷偷去过天琼宫?” 这一缕惊疑却被赵月儿的咳嗽声变成了惊忧,李鱼慌忙俯下身躯,欲伸不伸而终于没有伸出的手,欲说还休而终于没有出口的劝说,只在对视的目光里放纵着赵月儿的肆意妄为。 赵月儿一连咳嗽了好几下,嘴上的笑似乎也变得勉强起来:“可是我,却非救你不可。鱼弟弟,你知道吗?哪怕我牺牲自己,我也非救你不可,这是我欠你的。在你用尖刀剜出心头血的时候,我就欠你的。以恩还恩,以命还命,月儿姐才不要占鱼弟弟的便宜呢,嘻嘻,嘻嘻,咳咳……” 李鱼情难自禁,突然握住了赵月儿的手,无比诚恳道:“不,月儿姐,你从没有欠我,因为我,从来不曾真正恨你。我只怪我自己,不能早点发现真正的你。” “在鱼弟弟的心里,有没有喜欢过月儿姐?我说的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李鱼胸口如遭重锤,呆了一呆,语声有些艰涩:“月儿姐如此聪慧,我的所思所想,自然也瞒不过月儿姐。” “你不肯骗我,我很开心。” 李鱼掌心中赵月儿冰冷的手越加冰冷,如同一支冰锥,缭绕着枯寂寒索。 李鱼的手也变得有些冰冷,非但不能给赵月儿以温暖,也不能给自己以勇气。 自从看到赵月儿那封“恨我念我”的自白信,李鱼便隐隐察觉到赵月儿的心意。 赵月儿与李鱼并非真正的姐弟,赵月儿对李鱼的付出也绝非姐弟之情能够涵盖。 只不过,李鱼一直用“赵月儿形迹可疑”、“用心叵测”、“喜怒无常”的理由麻痹自己,从未去真正深思。 从某种程度而言,赵月儿甚至不像唐柔雨那样让李鱼头疼。 至少,李鱼完全有理由把赵月儿狠狠甩在一边,可以名正言顺的驱逐赵月儿离开视线,离开心扉。 偏偏到了此刻,赵月儿分明比唐柔雨难缠。 虽然,没有什么“招亲情缘”,没有什么“矢志不渝”,有的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我很开心”和一双逐渐冰冷下去的手。 为什么要吝啬一句谎言呢? 李鱼微微有些后悔,但李鱼立即明白,谎言同样不能让赵月儿开心。 赵月儿虽然捂着胸口,意态却是从容写意,全不把狻猊鲸元奇毒放在眼里,那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分明在发着光亮:“一场游戏一场梦,梦里有鱼弟弟,才觉得真正滋味。前人言,得成比目何辞死,其实,不成比目也同样可以不辞死。” 李鱼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有什么话可以对赵月儿说。 赵月儿不是寻常女子,沉默,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应对方式。 可是,沉默的李鱼,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赵月儿这时却放过了李鱼,使劲将手从李鱼的手掌里抽出,扭头对宋星天道:“宋爷爷,你拿过这枚魔音铃。我死之后,便将魔音宗主之位传与寻乐使楚婉晴。自然,宋爷爷若有更好人选,也大可改弦更张,反正我死之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宋星天强忍悲痛,接过魔音铃:“老夫谨记宗主遗命。” 忽然间,宋星天脑中闪过一道闪电,犹犹豫豫道:“也许……不过……这……” 赵月儿身躯微颤,也不知是因为痛楚还是因为激动,但见眉毛一皱,却是轻轻将手一摆:“不必说了。” “神医,李鱼却很想听一听!” “宗主,你也瞧见了,老夫若是不说,李公子定然不会开心。” 赵月儿紧盯着李鱼,半晌之后,忽然笑道:“宋爷爷,其实我是很不舍得死的。但我已是必死之人,决不许你再拉鱼弟弟下水。” 李鱼亦是大笑一声:“月儿姐,宋神医,你们可还记得熊耳山之时?正如神医所言,人死不能复生。人之性命,弥足珍贵,乃是世间最宝贵之物。可若是能够换得月儿姐一线生机,李鱼又何惜此身?” 最难消受美人恩。 拼将一死酬知己。 此时此刻,月光下,深林中,佳人旁的李鱼,做不到谋定后动,做不到顾全大局,连义父、胡绛雪、上官雁、侠心盟这许许多多重要的人与事全都被抛在脑后。 宋星天叹了口气,继而道:“唐阁的镇阁之宝中,有一种荒古绝毒,名字叫做千年一滴露。此露乃是万年以上的九彩人面花的毒涎,顾名思义,每逢千年才可收集到一滴。 若是以千年一滴露以毒攻毒,也许能够化解狻猊血与鲸元的混合奇毒。但这仅仅是老夫的凭空猜测,多半也是无济于事。更何况……” 第240章 守株待兔 宋星天的话不必再说下去,李鱼已是了然于心:“更何况,唐阁绝不会将镇阁之宝拱手相让。” 假若宋星天知道李鱼在万仙大会上击败唐菲儿,唐阁因李鱼而颜面扫地,多半连千年一滴露的信息都不会透露半个字。 李鱼正在思忖间,赵月儿接过话头,给李鱼再泼一桶凉水:“魔音宗并无固定驻地,门下散落仙林,无法在短时间内集结。 再者,魔音宗门规松散,众人野性难驯,让他们当牛做马可以,让他们以卵击石,白送性命,那是万万不能。 如今我已无能力驾驭众人,若是下令强攻唐阁,强夺千年一滴露,多半我还没被毒死,就先一步被叛徒杀死了,嘻嘻。” 这一笑,又牵动了赵月儿的伤口,她那只捂在胸口的手不由得青筋暴起,更加用力往肉里死死捂紧,似乎自己创造了新的痛楚,便可盖过体内钻心苦痛。 宋星天瞧在眼中,却是束手无策,脸上不免有些发热,暗里自嘲:“呸,老夫算什么天医绝手?治不了天,也医不了人,可笑,可笑。” 他的语声也带有羞惭之意:“宗主,你体内的狻猊鲸元奇毒,老夫前所未遇。为防奇毒再生变化,老夫不敢贸然处理,连止痛丹药也不敢给宗主服下,一切痛苦,只有请宗主忍耐。” 赵月儿反是安慰道:“宋爷爷,你无须难过。伤势如何,我自己最清楚不过。能够苏醒过来,多活这一时半刻,就已经是沾了你的光了。” 李鱼忽然道:“强夺千年一滴露,也并非全无可能。眼下唐菲儿人在万剑谷,一旦万仙大会结束,多半会即刻回返唐阁。若是我埋伏在唐菲儿必经之路,突然出手,或可将唐菲儿一举擒获,逼迫她交出千年一滴露。” “好一个守株待兔。”赵月儿哂笑道:“鱼弟弟是正人君子,何苦为我违背心性?” 李鱼毫不犹豫道:“唐菲儿及唐阁与我结下死仇,暗中对付她,我还真没有负担。若换成他人,我反而定不下决心。” “这……李公子请三思而行,不可随意送命。要知唐菲儿年纪虽轻……”宋星天老惯江湖,也预料不到李鱼竟会提出这样疯狂的计划,不免大吃一惊,故而出言阻拦。 赵月儿再次打断了宋星天的语声,不顾苦痛,强笑道:“我千辛万苦才救出鱼弟弟,你怎可如此奋不顾身?千年一滴露未必就有效果,你未必能够擒下唐菲儿,唐菲儿也未必甘心就范,何苦做这有害无益之举?” 李鱼微微一呆,不知该如何劝服赵月儿,一转念间,却得到了明悟,笑着道:“月儿姐,万仙大会上,我阻止不了你为我牺牲。如今,你也阻止不了我的守株待兔,这叫一报还一报。” “好一个霸道的鱼弟弟!你是鱼,我是鱼肉,想说不行也是不行了。” 于是,李鱼抱着赵月儿,与宋星天往唐阁驻地“锦带城”疾驰而去。 刚刚脱离万剑谷的势力范围,赵月儿便吩咐宋星天联络附近的魔音宗门人,挑选干练之人密切监视万仙大会,一有唐阁的消息就火速飞传。 尚未天亮,李鱼等人便抵达了距离锦带城千里之遥的红花城,找了家偏僻的小客栈暂且住下,一边等待消息。 李鱼并没有刻意化妆,只是戴了个厚纱斗笠,扮成普通豪客模样。 许是万仙大会的消息并未传来,许是陆天离等追兵自行退却,小客栈中风平浪静,让赵月儿与李鱼得到了难得的修养机会。 只是这份宁静紧紧维持了三个时辰,便有探子来报,万仙大会在喧嚣中结束,飞羽楼出乎意料顶替了圣儒门原先的位置,居然成为了新的十大门派。 赵月儿听得消息,只是冷笑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李鱼却不由得想起上官雁,万仙大会落下帷幕,不知上官雁有没有随杜清秋回返摘星楼。又或者,上官雁忧心忡忡,正在漫无目的的寻找他的下落,只恨不能与上官雁亲自通个消息。 还有那唐柔雨与仙音宗,白白忙活一场,反而因为他李鱼而遭受十大门派的敌视,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追乐使”丁婉君亲自来报:“十大门派掌门在万剑谷中举办了一次秘密会谈,内情不得而知。 约莫半个时辰后,唐阁阁主唐菲儿以及唐阁长老唐经天、惊雷堂主唐飞、霸王堂主唐劲松以及六名唐门弟子便从万剑谷离开,飞速往锦带城而来。” 赵月儿命丁婉君退下,然后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对李鱼道:“鱼弟弟所料不差,唐阁颜面大损,无心在万剑谷久待,故而对新十大门派的密谋也是极为敷衍。 追乐使以御气身法见长,中途并无休息,故而能够抢在唐菲儿众人之前。守株待兔,等来的是兔子还是毒蛇,不消多时便可揭晓了。” 赵月儿复又对宋星天道:“宋爷爷,你便在此客栈等候吧,免得你被白白拖累。我明白,你也不愿意去趟这趟浑水的。” 宋星天内心很不赞同李鱼的鲁莽计划,对赵月儿纵容李鱼胡闹的做法也颇有微词。 赵月儿被奇毒侵蚀,已无抗敌之力,以李鱼一人而对付如日中天的唐菲儿及唐门众高手,无异于自取灭亡。 宋星天之所以对李鱼提供千年一滴露的信息,用意在于让李鱼劝说赵月儿,诱使赵月儿下令,集结魔音宗一众高手,全力围攻唐阁。 哪怕此举有分裂魔音宗,导致魔音宗步入圣儒门后尘的风险,但对于宋星天而言,却是不得不行的一招险棋。 倘若赵月儿当真身死,无论哪一个人担任新宗主,宋星天绝无可能享受到现在的权力与地位,更无法像现在那样轻易获得稀缺的天材地宝。 至于宋星天自己,虽然医术通神,权谋与修为方面,却只是个门外汉,就算握有象征魔音宗大权的魔音铃,也是全无作用。 可惜,赵月儿似乎全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反而把魔音宗的“团结存续”看得重如泰山,首先便排除了倾尽魔音宗之力夺取千年一滴露的计划。 这样的赵月儿,与宋星天所认识的游戏人间的赵月儿相当不同。 不过,从只言片语和蛛丝马迹中,宋星天明白了赵月儿消沉心态的由来。 显然,赵月儿不知何时对李鱼动了真情,但是无法得到李鱼真情的回应。 动了真情的赵月儿,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天纵英才的赵月儿了。 所以,赵月儿像世上许许多多痴男怨女一样,对“活着”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并不积极为“活着”而付出心力。 甚至,当李鱼提出单枪匹马埋伏唐菲儿的荒唐计划,赵月儿竟是欣然接纳。 荒唐而死,却能够得到一块欺骗自己的蜜饯,借此安慰受伤的情肠。 甚至,与赵月儿同赴黄泉的李鱼,也可以让赵月儿自欺欺人,可以唱一段同命鸳鸯的欢乐曲谱。 这样的死法,对于赵月儿来说,真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所以,宋星天无论有多少非议与不满,也无法改变赵月儿与李鱼的决定。 宋星天唯一能做的是,只能是望着李鱼抱着赵月儿的背影,掏出胡琴,幽幽唱一曲悲歌:“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第241章 身轻一鸟 距离锦带城唐阁三百里的红花冈,是李鱼精心选择的伏击之地。 唐阁财雄势大,没有人能想到敢有人在唐阁家门口捋虎须,自是守卫懈怠。 当然,也不能真在唐阁大门前伏击,再懈怠的守卫也不会让李鱼安然隐匿。 三百里的距离,视野开阔的地势,守株待兔的李鱼。 唐菲儿一群人风尘跋涉,眼看着回到唐阁老巢,定会放松警惕,露出破绽。 但这一切只是李鱼的瞎想,唐菲儿会否露出破绽,李鱼能否抓住破绽,都是未知之数。 赵月儿轻轻道:“鱼弟弟,你只有一次机会。一击不中,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说话之时,赵月儿的脸部肌肉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扭在一起,每一个字说出口,肌肉便颤上一颤。 “月儿姐果然戴着易容面具,她真正的脸上定是苍白憔悴。她装作若无其事,但她在痛苦中挣扎,又如何瞒得住?她是天之骄女,宗主至尊,从未如此受苦吧?” 这般想着,李鱼便越发张扬着自信潇洒,希图以豪情慰藉可怜人:“月儿姐,我可是当着天下人夸下海口,侠心盟大业还未开启,李鱼怎会轻易枉死呢?我既然来到红花冈,唐菲儿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赵月儿呼哧一笑,用手掌掩住嘴唇边的紫色血痕:“唐菲儿是绝情仙子,才不会轻易动心呢。就算你抓得住她的人,也抓不住她的心。” 李鱼将目光遥望天际:“月儿姐你放宽了心,暂且忍耐一下。今日的李鱼,早已今非昔比了。” 赵月儿含着笑,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李鱼心潮起伏,一时间想到了许多许多。 他想到了侠心盟,想到自己从隐居深山到浪迹仙林,一向漫无目的,到如今才算有了一个目标。 如果他真因为赵月儿而牺牲性命,侠心盟胎死腹中,岂非天大笑柄? 虽然侠心盟在众人眼中不切实际,虽然侠心盟宏图虚无缥缈,但却是李鱼真心所念,真的可以这般轻易舍弃吗? 在空翠岛上,张羽也曾经提起过“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张羽说,真正的英雄,都要珍惜有用之身,不会轻涉险地,更不会意气用事,因小失大。 李鱼当时还没有侠心盟的远大志向,所以虽知道自己的缺点,也并未因此犹豫。 而今,李鱼却真的有一丝迷茫,真的忍不住去怀疑,是继续循心而动呢,还是步步为营,步步算计,为了所谓的大业而惜命惜身? 虽然,唐柔雨说,像李鱼这样不怕死的人,反而符合天命,老天一定会让李鱼逢凶化吉。 但那不过是往李鱼脸上添金,做不得数的。 “呵。虽然如此,李鱼还是来到了红花冈。” 不只是侠心盟,义父下落、父母之仇、上官雁、胡绛雪、唐柔雨、诸葛兰……所有的人和事,都被李鱼抛在了脑后。 与近在眼前的赵月儿相比,至少在此刻,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就是抓住即将到来的稍纵即逝的机会。 万仙大会连番折磨,李鱼心疾难愈,但他对于神思诀的理解却因为情感波澜而更上一层楼。 在等待唐菲儿一行人到来的时候,李鱼预想过许多对付唐菲儿的招式。 可以用“疑是银河落九天”,也可以用“黄河之水天上来”,也可以用“气吞万里如虎”,也可以用“天下英雄谁敌手”…… 各种不同的招数在李鱼脑中不断演化,不断预演着李鱼与唐菲儿的一霎之战。 但在起伏的思绪里,李鱼最终决定,不去预想招数,不去预先设定,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只是等待着真正战局的到来。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李鱼的精神非但没有涣散松懈,反而越发集中,仿佛已经嗅到了山雨还没来到时的满楼风。 突然,李鱼的两只瞳孔猛然一缩,感受到五十里外的冷冽气息。 错不了,这是唐菲儿特有的气息。李鱼在万仙大会与唐菲儿交过手,绝不会弄错的。 李鱼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排空杂念,脑中空白,将桃花扇拿在手中,然后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 这一霎的等待,好比天荒地老,让人有一种山海倒流、时光凝固的错觉。 紧接着,李鱼忽然睁开了眼睛,眼中迸发出的神光顿时穿透了云层,直上九霄。 然后,李鱼的身形超然而起,随心而欲,竟是一招“身轻一鸟过”! 当年杜子美写下“身轻一鸟过,枪急万人呼”的诗句,某本诗集流传到后世,少了一个“过”字,变成了“身轻一鸟,枪急万人呼。” 一众文人各显神通,讨论这一句究竟遗漏了哪个字,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有人说是“疾”字:“身轻一鸟疾,因为身体轻,所以飞得快。” 也有人说是“落”字:“枪急万人呼,如果用疾的话,疾和急意思差不多,那就算不上精炼了。依我之见,应该是落字。” 也有人说是“起”、“下”、“度”字,各有见解,莫衷一是。 一直到后来,大家找出了另一本子美诗集,才发现杜子美用的是“身轻一鸟过”,纷纷拍案叫绝。 一字之差,神韵不同,境界不同,神思不同。 就像苏东坡说的那样:“如观李杜飞鸟句,脱字欲补知无缘。” 决定命运的艰难关头,立判生死的唯一机会,李鱼为什么要使出这一招? 李鱼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冥冥中有一种觉悟,这段典故突然间涌上脑海,突然觉得此时此刻就该使用这一招。 除了这一招,别的招数都不对,都无法体现心中的神韵。 就好像苏东坡说的那样:“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 身轻一鸟过! 这是神思诀自然的流动,随物赋形,随机而动,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没有任何勉强之意。 一个过字,一刹那的神与意合,神思超迈,便有了锦绣文字,便有了无敌神威。 三里之外的唐菲儿警兆忽生,连忙提运功力,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仿佛神兵天降,仿佛雷霆忽动,唐菲儿忽然看到李鱼出现在眼前。 来不及一丝愕然,唐菲儿就被李鱼扼住了咽喉,整个人也被李鱼拖抱着前往红花冈。 唐菲儿根本没有抗拒的自由,也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真正成了李鱼的掌中之物。 第242章 仙子绝情 与唐菲儿同行的唐阁长老唐经天甚至连李鱼的脸都没有瞧清楚,只见到唐菲儿在眼前突兀消失,又惊又怒,大吼一声:“贼徒放肆,竟敢冒犯唐阁!” 霸王堂主唐劲松回过神来,急忙御气追赶天边残痕,一张脸通红如血,狂怒如雷:“狗贼站住!你若敢伤害阁主半根毫毛,十万唐阁弟子定让你粉身碎骨!” 惊雷堂主唐飞满面惊异,一时间竟是猜不透敌人身份,暗忖道:“唐菲儿这丫头的修为虽然缺了点火候,当世却没有一人能在一招间将她制服,就连万剑谷主和离微道尊等前辈高人也不能!我唐阁什么时候招惹了如此恐怖的敌人?哈,要是唐菲儿出了事,乐子可就玩大了。” 唐阁众人御气急追,却发现敌人的身法并非想象的那样深不可测,不一时便见到那人挟抱着唐菲儿的背影。 虽然看不到那人的正脸,唐阁三大高手却不约而同身躯猛震! 是李鱼! 潇洒的背影,诡异的白发,飘荡的衣衫! 万仙大会上让唐阁名声扫地的李鱼,再一次出现在唐阁面前,再一次与唐阁为难,让唐阁蒙受无法洗刷的大羞辱。 被天下人视为眼中钉的李鱼,非但没有四下逃窜,相反,大摇大摆出现在唐阁众人面前,堂而皇之将唐阁掌门掳走,狠狠打了唐阁一个响亮的巴掌! 最可怕的是,李鱼明明重伤在身,怎么转眼之间就展露出通天修为? 那样的惊鸿一现,就像神龙之见首不见尾,本不该出现在一条伤痕累累的鲤鱼身上。 神思诀啊神思诀,难道疏影阁的神思诀真的这么神奇? 李鱼啊李鱼,难道李鱼真的是一个打不倒、嚼不烂的硬骨头? 这边厢三大高手心头狂跳,那边厢唐菲儿处变不惊,细长的眉毛向上挑起,一双眼睛极力往上瞟去,只见到一个下巴和两个鼻孔,心下忽生滑稽之感,脸上便有些忍俊不禁。 她一笑之下,心情大是放松,感官便更加敏锐,清晰感受到扼在咽喉的那只手如烙铁一般的坚硬,更清晰感受到身后热力一阵阵不住涌来,连那怪异的男子气息也变本加厉,不只是鼻尖被熏染,连心间也被缠上三缠。 她又是厌恶又是羞恼,脸上的冷笑竟尔生生止住,仿佛是焚琴煮鹤的大杀风景,琴的高傲,鹤的优雅,通通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三里的距离,虽然是一眨眼的事情,对于唐菲儿而言,却是无比漫长的煎熬。 但双足踏在实地的时候,面对着半坐在地上的赵月儿的玩味目光,唐菲儿的羞恼与厌恶倏然隐没,脸上挂着的是依旧淡漠的冷笑:“狻猊畜生,你掳我至此,意欲何为呀?” 李鱼开门见山道:“交出千年一滴露,我可饶你一命。” 唐阁三大高手与六名唐阁弟子紧追其后,这时已将李鱼团团围住。 唐经天已然领略过李鱼的桀骜不驯,不敢过分激怒李鱼,色厉内荏道:“李鱼,不要乱来。此刻放开阁主,唐阁可以网开一面,放你离去。” 唐菲儿向唐经天望去,若不经意道:“三叔,这畜生要用我的命换千年一滴露,你说换还不是不换?” 她的咽喉仍被李鱼的手锁住,说话极不舒服,是以语声轻微,还带着一丝颤音。 唐阁众人闻言,再度身躯大震。 众人均是一般想法,先是奇怪李鱼何以得知千年一滴露之事,继而踌躇犯难,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难关。 千年一滴露乃是唐阁镇阁之宝,若是迫于压力而交出,等如唐阁彻底屈服,这等奇耻大辱,实在愧对列祖列宗。 但唐菲儿现在李鱼手中,若是李鱼狗急跳墙,阁主唐菲儿性命不保,唐阁同样无法在仙林中抬起头来。 唐经天正自首鼠两端,决断难下,唐菲儿已向唐飞询问道:“惊雷堂主,你意下如何呢?” 唐飞心头一跳,旋即肃声道:“属下以为,唐阁千年声威不坠,不在于暗器法宝,而在于人之才智经略。千年一滴露虽好,毕竟是死物,怎能比阁主万金之躯?属下愚见,不妨答应李鱼的要求。” 唐菲儿哈哈大笑,满脸不屑:“匹夫尚不可夺志,何况唐阁之主乎?不要说千年一滴露,就算是最普通的唐阁暗器,唐菲儿也不会交出。狻猊畜生,你错打主意了!” 她这么大声说话,颈部肌肤便自动往李鱼手心里贴去,喉骨也肆无忌惮的剧烈震颤着,冰肌凛然,玉骨傲然,果真不把性命放在心上。 李鱼眉头一皱,手上稍微用劲,语气如冰,威胁道:“唐菲儿,你该清楚,我已锁定你的神识,一念之间,你便要粉身碎骨。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 唐菲儿长大至今,尚是第一次遭受如此羞辱。 她不顾咽喉的痛楚,冷笑道:“仙林称我为绝情仙子,何为绝情?对别人绝情,对自己同样绝情。” 赵月儿眼中闪过一抹神光,噗嗤而笑:“不愧是绝情仙子,果然好见解。” 唐菲儿回以冷笑:“不愧是魔音宗主,果然好手段。” 唐劲松目光不住在赵月儿身上打量,暗忖道:“爷爷的,老子一把抓了这丑丫头,也拿来当人质。人质换人质,不怕李鱼不放宗主!” “不许胡来!”唐经天察觉到唐劲松的狂躁,伸手一拉唐劲松手臂,同时连使眼色,示意众人不得鲁莽行事。 眼见唐菲儿摆出一副不要性命的光棍模样,李鱼大感头疼,心头暗叹:“世上许许多多的事,都非武力可以解决。我本以为唐菲儿年幼惜命,想不到她竟是悍不畏死,与牡丹夫人一样难缠。像这样的人,我又该如何对付?老天帮忙,总算抓了唐菲儿在手,难道我只能无可奈何吗?” 欣赏了李鱼的沉默,唐菲儿越发从容,冷冷发问:“狻猊畜生,你要千年一滴露是为了医救魔音宗主,是也不是?” 李鱼眼睛不由自主眨了两下,心头涌起一股荒谬之感。 他分明感觉到,眼前的唐菲儿并不是万仙大会上那个飞扬跋扈的冒失少女。 眼前的唐菲儿,甚至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座散发着寒冰气息的雕像。 纵然可以打碎雕像,却终究无法打碎酷寒。 明明已将唐菲儿控制在手中,李鱼却反而觉得身在冰窟之中,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第243章 还不够吗(感谢2020…3381兄弟的打赏) 唐菲儿察言观色,自诩得计,词锋傲冷,滔滔不绝:“狻猊畜生,你为救人而来,非是杀人泄愤。哼,杀我容易,但唐阁的报复怒火,你能全盘接下吗?无能救人,反致速死,岂非愚昧?岂非滑稽?” 李鱼眉眼耸动,再一次被唐菲儿压得无处容身。 眼下有唐菲儿在手,唐阁三大高手投鼠忌器,不敢对赵月儿有什么行动。 但若真的杀死唐菲儿,唐阁再无顾忌,暗器连发,赵月儿无力躲避,多半难以幸免。 李鱼不由得望了一眼赵月儿,赵月儿一手按着胸口,两只眼睛直直望着李鱼,殷殷注盼,却不见有特别的表示。 李鱼把心意一横,手劲加大,五个手指恶狠狠胁迫着唐菲儿柔嫩脖颈,装出狗急跳墙的模样,板着脸,寒着声:“绝情仙子说的不错,我可以杀你,也可以不杀你。 但你若是不识时务,拒不合作,当真鱼死网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李鱼的贱命,换得唐阁之主的宝命,稳健不赔!” “狻猊畜生的命自是微不足道,但魔音宗主的命,那可是稀世之宝呀。” 唐菲儿白玉般的脸颊涨如残霞飞丹,脖颈上青筋紫筋杂然而陈,连吐息都变得艰难无比。 但是,这一句话,唐菲儿却说得凛然凌霜,完整连贯,全无半点性命攸关的窘迫情状。 李鱼不由得叹息一声,手劲也略微放松。 临阵交锋,最怕的是被对手窥见破绽。 就像李鱼之所以能够一举擒获唐菲儿,全赖抓住了唐菲儿猝不及防的刹那破绽。 可眼下李鱼暴露的不只是一刹那的破绽,而是完完全全的软肋。 唐菲儿可以赌上自己的性命,可是李鱼呢,却无法赌上赵月儿的性命。 有此软肋,如何谈笑用兵,如何东山风流,如何风神宛转? 哧溜! 唐菲儿急急猛吸了一口气,盈丰胸膛急剧起伏着,恍如抓住了浩渺海域里的一叶扁舟。 她缓过气之后,似是怕再激怒李鱼,倒也不为已甚,连语声也放软不少:“狻猊畜生,你现在放了我,今日之事唐阁可以当没有发生过。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 李鱼神色挣扎了几下,倏然张开了手指,神识也不再锁定唐菲儿气息。 然后,李鱼俯首认输,低声下气道:“多谢仙子不计前嫌。敢问仙子,如何条件才肯雪中送炭,恩赐一滴千年一滴露?” 冒着天大的风险才擒住唐菲儿,仅因为一番话而轻易放开了保命人质,反要向唐菲儿低三下四,委曲求全。 这是天大的笑话,天下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世间竟会有这样可笑的笑话。 只有李鱼自己,才不觉得这是个笑话。 李鱼忆起昔日与牡丹夫人交涉的情景,心知既是求人,便再也顾不得颜面了。 他低着头,神态恳切,神情肃重,仿佛已忘光了自己前一刻威胁唐菲儿的穷凶极恶。 唐菲儿仙姿翩跹,一脱离男子气息的包围,顿时恢复飞扬神采,冷眼嗤笑池鱼:“笑话!唐阁无所不有,无所不缺,你一条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有何条件来换取至宝千年一滴露?” 李鱼这时却抬起了头,一字一字道:“火玄珠!” 唐阁三大高手与六大弟子同时瞪大了眼睛,连呼吸也变得急迫起来。 万仙大会上十大门派求而不得的火玄珠,李鱼竟要主动交出? 千年一滴露虽然珍贵无比,但多一滴少一滴,于唐阁并不真正紧要。 相反,若是唐阁能够拥有火玄珠,拥有那股传说中不属于人间的力量,便有可能在十大门派中脱颖而出,真正雄霸天下。 若是李鱼诚心交易,这笔买卖,唐阁稳赚不赔。 哪知道唐菲儿却是断然拒绝,脸上随之浮现出一阵厌恶:“休得啰嗦。我已依照约定,不计较今日之事。给我滚!” 李鱼并没有立刻滚,他依旧死赖在唐菲儿的眼前:“也许唐阁暂时想不到条件,李鱼愿意定下一个承诺,只要是李鱼力所能及……” “鱼弟弟,熊耳山上放血剜心,还不够吗?” 默声不响的赵月儿忽然出声,脸庞上正挂着两行珠泪:“你为了我而委屈自己,我不会开心的。” 李鱼浑身一震,心中热血涌动,然后大声喊了一句:“好!” 然后,李鱼俯下身躯,将赵月儿轻轻抱在怀里,柔声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赵月儿咯咯而笑:“那当然是先去客栈和宋爷爷交代一声,然后嘛,咳咳,我得好好想一想,咳咳。” 李鱼将赵月儿抱得更紧一些,御气而起,直往红花城的小客栈而去。 唐阁众人眼睁睁望着李鱼扬长而去,却是呆若木鸡,都没有阻拦之意。 唐经天怔了一会,忽然问道:“阁主,你难道真的对火玄珠不屑一顾?” 唐菲儿笑道:“火玄珠若当真如传说中那样神异,那样有利无害,万仙大会上李鱼为什么不拿出来用?” 唐经天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是三叔想岔了。不过,还是有些奇怪,既然如此,万剑谷,还有那不动声色的无上会,为何对李鱼如此关切?” 唐劲松如梦方醒,这时才怒气冲冲道:“这李鱼太过放肆,全然不把我唐阁放在眼里。阁主,难道真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他?现在其他门派都在大力搜寻李鱼的下落呢!” “你若有把握胜过李鱼,你不妨自行追击。” 唐劲松顿时呆住,张口结舌起来:“属下一个人的话,属下还是差点劲的,如果阁主能够派……” 唐菲儿纤手一摇,强行打断了唐劲松的话语:“够了。既有自知之明,就不必说废话了。李鱼为了魔音宗主能做到这个地步,刚才若是真打起来,只怕众人无一幸免。” 唐劲松紧闭双唇,不敢再说话,只腹诽道:“你自己两次被李鱼挫败,内心恐惧,却把我们众人说得一无是处。三大高手联手,那李鱼定然挺不过去十招。” 唐菲儿却是冷然一笑:“你们以为万仙大会上,我真的败给了李鱼?那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逢场作戏?” 三大高手又是一惊,唐飞更不由得将大拇指抵在两个食指和中指上,轻轻来回摩擦。 唐菲儿目望长空,轻轻一叹,然后语声愈加冰寒:“你们以为,圣儒门真的一蹶不振了吗?我倒是觉得,圣儒门主故意示弱,躲在幕后暗中算计呢。” “这,这不可能吧?”唐经天不敢置信,当先质疑:“圣儒门而今四分五裂,更损失十大门派的地位。倘若真是圣儒门主的算计,这代价太过沉重了吧?” “代价越大,收获越大。哼,圣儒门主死了儿子,反倒看开了。”唐菲儿顿了一顿,复又继续道:“圣儒门可以示弱,我唐阁同样可以示弱。万仙大会上我败给李鱼,反而是一件大好事。” 唐飞心中与唐劲松一般,觉得唐菲儿所说太过匪夷所思,暗忖道:“到底是丫头片子,丢不起面子。明明输了个底朝天,还要东拉西扯,为自己遮掩脸面。” 但唐飞脸上却已现出心悦诚服的模样,恭恭敬敬道:“原来阁主早有打算,属下愚不可及,难窥玄机。若非阁主拨云见日,属下怎能知晓阁主雄才伟略?” “此事只有你们九人得知,若有半分外泄,我决不轻饶!” 众人一齐肃声道:“属下遵命。” 唐飞随即又现出难色,嗫嚅道:“但唐阁子弟不知阁主计划,只怕会对万仙大会之事有所微词,尤其有些人早就蠢蠢欲动,只怕他们要借题发挥。” “那是你惊雷堂主的事!若是无法安抚人心,我看你这个惊雷堂主也没必要做了!” “是是是,属下失言,属下失言。”唐飞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心上却斜逸出一抹冷笑。 “哦,对了,三叔,返回唐阁之后,你颁下令去,凡唐阁弟子及附庸众人,一律不准与李鱼为难。不但不能与李鱼为难,反而要尽心尽力帮助李鱼,前提是不能暴露身份。” 说着,唐菲儿又一指那六名唐阁弟子:“你们现在就去盯着李鱼,不可失去李鱼踪迹。” 六名弟子心头犯难:“像李鱼那样的高手,我们一不小心就会暴露行踪,如何监视?说不得,只有敷衍敷衍再敷衍了。”当下却不敢多话,遵命而去。 唐经天更觉疑惑,忍不住又问道:“阁主,我们非但不能向李鱼报复,还而要反过来帮助李鱼?这是为什么?就怕弟子们无法接受这样的命令啊。” “没有什么为什么,三叔,你多嘴了!既是命令,便须遵守。哪个弟子敢违抗命令,自有唐阁律条处置!”唐菲儿肃声寒语,将纤手一挥:“走吧,回唐阁!” 众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心中对唐菲儿的不满情绪不约而同又加了几分。 唐经天甚至开始胡思乱想,不知道自己当初力挺唐菲儿坐稳阁主之位,究竟是对是错。 唐菲儿早已看透众人心中鬼胎,却是浑不在意,嘴角冷笑,心中想道:“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知我良苦用心! 数十年来,无上会暗中把控一切,坐收渔翁之利。若无这条有机缘、不怕死的大鱼去撞一撞铁网,去搅一搅死水,哪有唐阁翻身的机会? 想要浑水摸鱼,便要先养出一条大鱼,把这潭死水给搅得乱七八糟呀。” 她想至得意处,心中快慰无加,只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当真踌躇满志。 转眼间已至唐阁大门,唐菲儿心上却忽然缠上一阵怪异气息,不由得羞恼恨杀,暗立毒誓:“狻猊畜生,且让你逍遥一时。等到大业成就之日,我必千万倍讨回血债! 哼,我能养大一条鱼,自然也能将这条大鱼千刀万剐。” 如此想来,她便舒坦许多,面对唐阁众人的迎接,便全与往日无异。 但屏退众人之时,唐菲儿心头忽然生出一缕忧虑:“奇怪,这魔音宗主究竟是何用意? 以往日情报判断,魔音宗主乃是玲珑剔透之人,不然也无法与唐佳慧那老狐狸斗得难分难解。 试想,魔音宗主聪明绝顶,若是真心想求千年一滴露,该有一千种办法,为何不替李鱼出谋划策,反而任由李鱼胡来? 瞧当时情形,她真元涣散,口咽紫血,显是毒气攻心,命不长久,故而急需千年一滴露以毒攻毒。 照理说,性命攸关,她该着急才对。 可为什么她竟如此镇定,似乎在故意求死一般? 还有,当时她独自闯上万仙大会,竟是全无安排,似乎是故意让自己落得如此狼狈。 想不到,除了无上会主,尚有这等让我完全看不透的人物。 我是不是该救一救她,与她正式较量一番呢? 她一心求死,我若是不让她死,她是不是会恼羞成怒,从此恨上了我?” 感谢2020…3381兄弟的大额打赏!也感谢还在订阅扇花录的兄弟们! 第244章 故地重游 “瞧,那块杂草丛生的地方,原先就是我所住的小屋。小屋被森罗狱毁坏后,已成废墟,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李鱼搀扶着赵月儿,站在凤鸣山山顶,口中虽是淡然,心头却难免黯然。 兜兜转转一圈,得到的是遍体鳞伤。如果当时不下山,如果当时不去疏影阁,会不会反而比较幸福呢? “森罗狱的人,真是该死。”赵月儿恼恨说了一句,忽又幽幽道:“看来,火玄珠早先就藏在凤鸣山中。鱼弟弟,你也是在凤鸣山遇见霜月仙子的吧?” 李鱼惊异赵月儿的敏锐洞察,又心疼她此时犹动着脑筋,点头道:“不错。” “疏影阁不为世人所知,梅花仙子尘外孤标,知交者寥寥无几。若非霜月仙子举荐,鱼弟弟焉能拜入门墙?霜月仙子为火玄珠而来,眼见火玄珠落在你手上,不加强夺,反是大费苦心,替你安排将来之路。鱼弟弟,霜月仙子对你可真是一片真情啊。” 李鱼轻叹一声:“是啊,我实在亏欠她太多了。” “这么好的姑娘,鱼弟弟该娶她为妻才是,可不能辜负了她。” 李鱼心头一跳,复又一阵神伤,一时间只想着躲避,却又感无处可逃,脑中电闪雷鸣,全都是往日图影,又是一叹:“李鱼今生,罪孽深重,无力爱人,只能辜负上官雁了。” 赵月儿亦是叹息一声,却又问道:“那么梅花仙子呢?鱼弟弟,事到如今,你是恨她,还是爱她?” 李鱼竭力不去想胡绛雪,赵月儿偏偏接连提起胡绛雪,却无法去呵斥赵月儿,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他正要开口,赵月儿却轻轻一笑:“我也真是的,非要往伤口里撒盐。我自己疼了不算,非要鱼弟弟陪着我一起疼,太霸道,太可恶了。不说了,鱼弟弟,我想去附近的小镇上转转,凤鸣山上已然没有你生活的影子,小镇上或许还能让我见到过去的你。” 李鱼尽量满足赵月儿的心愿,便抱着赵月儿往云来镇上而去。 此刻已是大上午,云来镇上却是行人稀少,人声惨淡,往日卖菜买菜的那许多老太太都不见了踪迹。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 目前读者63人,比上月多5人。 李鱼深觉诧异,往相熟的卖鱼小妹处走去。 裁缝店的老板娘本是愁眉苦脸,斜靠在柜台上,两只眼睛怔怔的直发呆,一见到满头白发的李鱼,不免大吃一惊,关切问询:“小李子,你的头发……” 说话之时,老板娘已看清楚李鱼怀中那丑陋不堪的赵月儿,不由一阵幸灾乐祸,好像心头也没有那么苦了,关切的话语也立刻变成了奚落的冷笑:“小李子,就算你头发白了,被狐狸精耍了,也不至于找个丑丫头当老婆。你图啥呀,图她年纪小,图她不洗澡?” 李鱼也不去和老板娘歪缠,径直来到卖鱼小妹的鱼摊:“许小妹,镇上是怎么了?” 卖鱼小妹挺着个大肚子,眼泪汪汪:“哥哥,大家千方百计想逃走,你怎么反而回来了?这可真是,哎,四天前,镇上忽然来了许多凶神恶煞的人,说琉璃郡换了新主人,一切都由黑虎帮说了算,所有人的赋税都要加十倍,简直是不给人活路啊。有几个老人家多说了几句,当场就被杀死,太惨了。 有许多人想着趁天黑逃到外地去,第二天一早,他们的人头就被丢在大街上。哎,血淋淋的,太可怕了。逃又逃不走,钱又没处来,总之,大家伙是没有活路了,砸锅卖铁,活一天是一天吧。” 李鱼在凤鸣山多年,对云来镇一年年增多的赋税自是深有体会。 好在那琉璃郡的郡守服膺圣儒门教义,颇为清廉,虽然逐年加了些赋税,总算未对老百姓敲骨吸髓,故而得了个“青天老爷”的美名。 云来镇的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湖吃湖,在这偏僻之处,也算安居乐业。 李鱼上次回到云来镇,情景尚历历在目,想不到,眨眼间家园巨变,辛苦劳作的老百姓竟只有流泪一途。 李鱼心中浮现出“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的沉痛诗句,勃然而怒:“许小妹,你放心,李鱼虽然无能,却要保你们安居乐业。等我的好消息。” 话声未落,李鱼已抱着赵月儿御气而起,平空消失在卖鱼小妹的面前。 卖鱼小妹目瞪口呆,傻了好一会儿,方才警醒过来,惊叫道:“李鱼哥哥,他居然会飞?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仙人?” 裁缝店的老板娘啐了一口,忽又叹了口气,对着柜台上的灰尘,自言自语道:“傻丫头真是没有一点眼力劲,小李子这样人才,难道和我们一样吗?上次看到那个仙女狐狸精,你就一点想法也没有?亏你喜欢了小李子这么多年,哼,难怪只能嫁个胆小的木匠。” 李鱼转眼间已到了琉璃郡的郡守府,砍瓜切菜般将一众蔑视百姓生命的打手杀死,一双冷眼散发着寒气,直盯着黑虎帮帮主。 黑虎帮帮主心知不妙,色厉内荏道:“天鸿城主是我的姨夫,小子休得猖狂,须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 他的话已经没机会说完了,人头早已咕噜噜掉到地上,肮脏的血流了一地。 李鱼脸上却没有丝毫欣慰之情。 对着满地尸体,李鱼不由想起当日勒索民女的灰熊王,想起赵月儿当日编造的一番谎话。 话是编造的,事情却是真的。 小贼大盗,污吏恶棍,巨枭邪魔。 仙林争霸,从来苦的是百姓。 十大门派的巨大荣光之下,是隐藏在阴影里无数生民的血泪挣扎。 李鱼呆了一会,建立侠心盟、澄清天下的宏图越发坚定,沸腾热血,更是冲淡心上伤痕。 只是赵月儿性命已不满三天,伊人情深,他也只得按捺心绪,暂时先顾好赵月儿。 不过,云来镇的百姓尚无法安生,死了一个黑虎帮主,马上又会来一个黑狼帮主,那不叫救人,反是害人了。 李鱼便对赵月儿柔声道:“救人须救彻,月儿姐,我想去一趟天鸿城。” 第245章 善自珍重 赵月儿伏在李鱼怀抱中,感受着李鱼跳动的心脏,仿佛自己心上的痛楚也少了许多。 她强忍痛苦,睁大着一双眼睛,笑道:“鱼弟弟,你想去哪里,去就是了。” 天鸿城主不愧是西鄙巨擘,一听手下禀告来客的外貌,立时知道是李鱼到来,急忙出宫迎接:“小人不知李公子驾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李鱼冷笑道:“怎么,天鸿城主也认识我李鱼?” “万仙大会上李公子独对天下英雄,风采照人,万古流芳。小人虽然僻处西鄙,却对李公子景仰至极,愿意为李公子牵马执鞭,以效……” 李鱼阻止了天鸿城主的客套虚言:“你可认识黑虎帮帮主?他好像说过,你是他的姨夫。” 天鸿城主心头咯噔一下,连忙撇清关系:“什么姨夫姨母的,那条狗竟敢胡乱咬人,真是岂有此理!李公子,我这就派人去杀了他!” 李鱼伸手从怀中掏出上官雁所赠的摘星令,悄运真气,将摘星楼丢在天鸿城主面前:“黑虎帮的事情,就无须城主费心了。不过,云来镇的百姓,却要请城主帮忙照拂一二。我李鱼如今是众矢之的,城主未必肯给我这个面子,但这块摘星令乃是摘星楼的信物,听清楚,不是我李鱼要保云来镇,是摘星楼要保云来镇,你明白吗?” 天鸿城主见到眼前的白玉牌,喜出望外,心知若能攀上摘星楼的关系,那么天鸿城便可借题发挥,真正独霸一方了。 这可是天降喜事! 天鸿城主的语声变得无比炙热:“小人谨记李公子教训,谁要是对云来镇父老乡亲无礼,那就是对小人的父母无礼!” 李鱼转身而去,对赵月儿叹息道:“天鸿城主放纵黑虎帮主,与黑虎帮主多半是一丘之貉,至少失察之罪是少不了的。不过此人在西鄙多年,也有一些救济百姓之举,民间的名声不算太坏。我鞭长莫及,暂时只能依赖他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看来鱼弟弟也懂了些难得糊涂的道理,很是长进呢。若是在情之一字上,鱼弟弟也能难得糊涂,那我就,咳咳,心满意足啦。” 赵月儿两声咳嗽,咳出了一滩紫血,幽怨的情思沾染到李鱼胸前的衣服上,再惹下一段怜惜,一场惊心动魄。 李鱼几乎被“难得糊涂”四个字击溃心防,终是硬起心肠,故作不知,问道:“月儿姐,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又对我装糊涂。鱼弟弟啊鱼弟弟,你心中所想,早就写在脸上了。”赵月儿一语双关,洞中肯綮:“霜月仙子的安危,你念兹在兹,若不去摘星楼,你如何安心?再者,你将摘星令贸然赠与天鸿城主,也该对摘星楼做个交代。又或者,你故意将摘星令交给天鸿城主,便是要制造机会,好有借口去一趟摘星楼吧?” “知我者,月儿姐是也。”李鱼心知瞒不过赵月儿玲珑心窍,更怕赵月儿白白耗损心力,干脆承认下来。 “若是我能够……”赵月儿只说了这五个字,幽怨的语声戛然而止,只不知是跌入蝴蝶迷梦,犹存些许希冀;还是惊散黄粱美梦,难禁无限凄楚。 李鱼不由追问道:“能够什么?” 赵月儿幽幽一叹,说道:“没什么。事不宜迟,快前往摘星楼吧。” 李鱼的心,好似被一条铁链狠狠拽着,很疼很疼。 他却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扶抱着赵月儿,御气往摘星楼而去。 摘星楼弟子皆知李鱼与摘星楼关系匪浅,慌忙将李鱼延请入内,端茶伺候。 摘星楼主杜清秋似是忙于楼中事务,许久未见露面。 直过了两个时辰,杜清秋姗姗来迟,瞥了一眼靠在李鱼怀中的赵月儿,先行寒暄致歉,复又叹息道:“李公子,雁儿听闻消息,正往云来镇而去,不料你竟往摘星楼而来,生生错过,未免堪叹。好在知交贵心,相隔天涯而身犹比邻,此时不见,又有何憾呢?” 谷軧 李鱼得知上官雁安全无恙,欢喜无加,眉间忧色也随之消解大半。 同时间,更有一种奇特的痛快心理滋生,仿佛心头上一朵沉重的乌云瞬间烟消云散。 扪心自问,李鱼此时实在不想与上官雁相见。 一边扶抱着赵月儿,一边与上官雁四目相望,那种局促的场面,那种欲言又止的各自躲避,光是想象里纠缠,便觉惭愧不安。 虽然说赵月儿病重垂危,理当照顾,上官雁更会毫无怨言,温柔理解。 但厚此薄彼,何以为人?更别提李鱼对上官雁的好感,远远胜过赵月儿,偏此际要以赵月儿为重,亲者疏,厚者薄,难堪为情,教他如何自处呢? 好在,此时上官雁并不在摘星楼。 李鱼心头一定,将摘星令一事告知杜清秋,也不多加耽搁,叫醒赵月儿后,便向杜清秋辞行。 杜清秋点了点头,挥手送别,殷殷劝告:“李公子,你在万仙大会上一番豪言壮志,赢得仙林侧目。愚钝者以为笑谈,雄霸者却不肯甘休。万剑谷陆天离虎视眈眈,火龙寺洪元方丈呶呶不休,无上会宋莉雅谈笑用兵,至如森罗狱、伐罪盟等更与你势不两立,早已酝酿凶计,务求一举功成。望君善自珍重。” 李鱼心头一动,只觉这最后一句似曾相识,忽然忆起前事。 当日被仙音宗误会,仓皇逃遁之时,却有上官雁带来了温暖,驱赶了绝望。 上官雁临行前,说的也是这样一句“望君善自珍重”啊。 这一瞬间,李鱼忽然又想很见到上官雁,很想很想。 不管场面如何尴尬,他都想马上见到上官雁。 可惜,此时上官雁并不在摘星楼。 眼见李鱼与赵月儿走出“云雅轩”,感知李鱼气息淡去,杜清秋又是叹息一声:“雁儿,你可以出来了。餐风饮露,元气耗损,好不容易赶到李鱼面前,你却不肯出来相见。这又是何苦?” 偏室中飘出上官雁憔悴身形,带出轻轻一句:“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杜清秋摇了摇头,顿了一顿,道:“好在李鱼并非全无心肝,魔音宗主之事一旦完结,他必会再来摘星楼。” 上官雁并不回应杜清秋的话语,沉默了一会,却是想起摘星楼内奸一事,不由询问道:“掌门师姐,李鱼从摘星楼离去的消息,颇具价值,内奸定会想方设法通知森罗狱。若是我们来一个黄雀在后,是否有可能揪出内奸?” “如今李鱼已然为仙林名人,所到之处,皆会引发注目。换言之,内奸并没有掌握什么重要的情报,绝不会因小失大,轻易冒险。 当然,内奸也不会毫无动作,想来是派出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做一个无功无过吧。 我已然传下令去,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外松内紧,总有机会揪出内奸的。 我现在真正疑惑的,却是唐阁的举动。 唐菲儿被李鱼这般羞辱,照理应当疯狂报复。但据我手上的情报,唐阁之人反而在暗中帮助李鱼解决了不少仙林豪客,反常如此,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不管唐阁如何谋算,唐菲儿都是十分可怕之人。雁儿,你既对李鱼死心塌地,便要特别小心唐菲儿。” 第246章 故人重见 “鱼弟弟,我想去西湖看看断桥,看看雷峰塔。” 因为情,白娘子与许仙在断桥相遇。因为情,白娘子被永镇雷峰塔。 也是因为情,赵月儿从嬉笑人间的天之骄女转变为幽恨自怜的平凡女人。 这样的转变,实在有些突兀,李鱼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只是因为赵月儿舍命相救,也是因为李鱼从来就笃信,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就好像李鱼自己,一听到西湖,就想到了孤山的林和靖,想到了梅妻鹤子,想到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想到了那个伤他最深却偏偏无法忘记的女人。 只可惜,李鱼和赵月儿并没有机会欣赏断桥上的男痴女恋。 因为断桥上空无一人。 断桥前,却有两个人在等候。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 一个破旧灰衣,一个崭新红衣。 一个是故人,一个是陌生人。 赵月儿有过目不忘之能,皱着眉头道:“是讨厌的洗澡君。” 澡雪君对着李鱼与赵月儿弯腰行礼:“李公子,魔音宗主,在下等候多时了。” 赵月儿身体越发虚弱,这时却伸出手指,用力虚指着澡雪君的鼻子:“你把游人都赶跑了?真该死。” 赵月儿分明元气殆尽,但眉峰言语自有一股威压,透出霸者雄风。 任是澡雪君狂傲心性,居然不由得心头一寒,莫名感觉一股大恐惧,只好再度欠身行礼:“在下焚琴煮鹤,大煞风景,果真该死。但在下肩负重任,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一指身边那个六、七岁的红衣小孩子,替李鱼引荐道:“这位是我狂剑城的少公子红孩儿。” 红孩儿头上顶着三个揪儿,光着两只脚丫子,对着李鱼两人奶声奶气道:“大哥哥,大姐姐,我听到你们搅翻万仙大会的事情,可真是又羡慕又佩服,老想着和你们见面。现在总算见到真人啦,我好快活呀。” 赵月儿本就觉得这个小孩子的打扮很有趣,听到“红孩儿”的名字已经忍不住嘴角上翘,再听得红孩儿的话语,不由得将怒意敛去,指着李鱼笑道:“他是大笨牛,你是红孩儿,你不该叫大哥哥呀。” 红孩儿嘻嘻而笑,居然也不生气,反而凑近两步,现出满口白牙,对赵月儿笑道:“这样的话,大姐姐,那我是不是要叫你娘亲呀?” 赵月儿蜡白的脸现出红晕,啐道:“好个惫懒小子,讨打!” 澡雪君并没有笑,他郑重其事道:“仙林风雨如晦,狂剑城主邀李公子往狂剑城小聚,暂避风雨,把酒言欢,不知李公子肯赏脸否?” 李鱼不假思索道:“风声雨声,声声入耳,恕我不能遵命。” 赵月儿讥笑道:“风雨真要来时,狂剑城独能置身事外吗?” 澡雪君不由默然,再也没有了与李鱼初见时的狂放不羁,眼皮微动,犹在努力劝说:“千金易得,英雄难得。 狂剑城主对李公子赞不绝口,对李公子的侠心盟提议,更是心向往之,迫不及待要一尽心力。 谷览 此次在下前来,正是传达两家联盟之意。但兹事体大,具体事宜,尚需李公子与狂剑城主亲自商议。狂剑城已摆下宴席,只待李公子入座。” 李鱼闻言,难免心动。狂剑城列名六大邪派,一向孤悬海外,更没有滥杀无辜的风评。若能联合狂剑城,此长彼消,倒是一桩美事。 但李鱼转念一想,又觉出不妥来。此刻他被正邪各派追杀,情势狼狈,若此刻前往狂剑城,等若俯首托庇,名曰联盟,实则不免有主客之别,无法定下合理盟约。 再者说,当务之急并不是与狂剑城联盟,而是整顿神罚岛,奠定侠心盟之基石。 万仙大会上种种,一经发生,即传四海。神罚岛上众人当已得知消息,心怀鬼胎者多半已开展动作。 当日柳柳柳谏言“神君根基不固”,李鱼亦是心有戚戚。 现在的李鱼,只是超轶神君巨大偶像的影子。 正因如此,李鱼定下引蛇出洞之计,轻车简服,轻率离开神罚岛,等待敌人主动跳出。 祸兮福之所倚,看似四面楚歌,岌岌可危,却正是辨别黑白、巩固根基的好机会。 李鱼真正为神罚岛之主,除旧布新,正在此时。 当然,要先陪月儿姐一起走完她最后的时光。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目前读者59人,比上月少4人。 因而李鱼眉毛一展,微笑道:“李鱼感激狂剑城主厚谊,烦劳阁下转告城主,李鱼得空之后,定会往狂剑城一会。” 澡雪君难掩失望之色,只得行礼告别:“既如此,在下也不敢勉强。好在宴席虽无客,美酒长留香。无论何时,狂剑城主的英雄酒都为李公子备着,盼望着李公子大驾光临。” 然后,澡雪君伸手拉住红孩儿:“少主,我们该离开了。” 红孩儿依依不舍,眼中落下两滴泪来:“大姐姐,我要走了,你要……你要好好的。”复又对李鱼挥手道:“大哥哥,你要早点来狂剑城呀。还有,你一定要照顾大姐姐,不要让她不开心了。” 赵月儿心头一怔,想不通这个红孩儿为何如此关心自己。 不过偶然一面,连话也没说几句,这个小鬼头就这样关心自己的性命吗? 这般想着,赵月儿却在脸上挤出了微笑:“有你的大哥哥陪在身边,我很开心,不是吗?” 李鱼却忽然道:“且慢!澡雪君,当日蒙阁下一剑赐教,今日李鱼想与阁下再行讨教一番。” 澡雪君霍然转身,眼中的谦卑恭谨早已消失不见,两只眸中全是热切光芒:“此话当真?” 赵月儿哂笑道:“洗澡君,鱼弟弟可懒得和你记仇,只不过念你当日赠药之恩,瞧出你眉眼中的好战之意,圆你一个心愿罢了。” “我当然懂得!”澡雪君神采飞扬,气势顿时为之一变:“澡雪君平生最是好剑,有幸目睹神剑之开锋耀芒,平生之愿足矣。李公子,请了!” 红孩儿奔到赵月儿近前,右手上聚起一道红光,嬉皮笑脸道:“大姐姐,你别怕,我来保护你。” 赵月儿又是一怔,暗自凛然:“这小鬼头竟有如此高明的修为,实是令人匪夷所思。狂剑城主啊狂剑城主,你可真是深藏不露,一大把年纪却生了个小鬼头!” 她心思浮动,脸上却虚弱的笑着:“不必,你刚刚才吩咐了大哥哥,难道他会让我受到伤害吗?” “是是是,现在确实该由大哥哥来表现呀。”红孩儿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乖乖退到了一旁。 第247章 兴会神到 未曾亲试,澡雪君内心实不肯相信李鱼一日千里,精进如斯。 当日之李鱼与今日之李鱼,相隔不到一年,修为判若两人,换成别人是澡雪君,也绝对不肯相信。 但万仙大会众目睽睽,绝非子虚乌有,澡雪君又不得不信。 心中半信半疑,剑上反是浑融无缺。 信与不信,皆在一剑之后见分晓。 剑,永远不会骗人。 澡雪君那把大剑猛烈刺出,掀起滔天狂浪,正是那一招霸剑横拦。 赤红色的剑芒威风八面,落在李鱼眼中,却觉不过尔尔。 当日李鱼觉得澡雪君的霸剑杀气腾腾,势不可挡,仿佛一个不可战胜的杀神。 纵然李鱼内心并不好战嗜杀,也忍不住激起争雄之念,誓言他日功成,再与澡雪君一较高低。 可如今呢,李鱼心湖不动,波澜不惊,再不是当年心境。 桃花扇轻笑一声,“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红色光芒散作满天星斗,璀璨夺目,轻易就迷了霸剑的剑。 威势浩荡的剑忽然有些自惭形秽,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吞天灭地的狂霸之气忽然栽了个大跟头。 “咣当当。” 一声惊愕的心跳,澡雪君的霸剑已落在手上,澡雪君的手指还在不停颤动。 登泰山而小天下,观于海者难为水。 万仙大会之后,曾经难以企及的澡雪君,早已经被李鱼甩在了身后。 可是胡绛雪呢,万仙大会上明明打败了胡绛雪,为什么还是觉得胡绛雪如此高不可攀? 李鱼又是一阵心痛,偏还要照顾澡雪君,脸上带着点歉意微笑,若无其事道一声:“承让。” “好厉害!”红孩儿雀跃扑腾,小小个子蹦得老高,叫道:“大哥哥,我也要和你打一场。” 澡雪君吓了一跳,即刻从怅惘挫败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劝说道:“少主,不可!高手对决,非同儿戏,实难收发由心。你与李公子是金贵之身,城主又不在身边,无论你们哪一方有所损伤,都是得不偿失。更何况,李公子还要应付各路宵小……” 赵月儿却按住李鱼的胸膛,先是笑了一声,稍稍停顿歇息,方才道:“鱼弟弟,人家好歹叫你一声大哥哥,小小的一点要求,你怎能不满足他?” 李鱼心下百感交集:“月儿姐这两日心灰意冷,厌倦刀兵,她为何要主动叫我与红孩儿对决?是了,当然是为我考虑的缘故。 想那澡雪君特地带了红孩儿前来,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的,而是要替狂剑城验证我的实力。 当日澡雪君忽然而来,忽然而去,多半也是因为他觉出我徒有虚名,不值得招揽。 若是能够战胜红孩儿,便能够真正让狂剑城刮目相看,这是月儿姐为我谋划的长久之道。 月儿姐如此待我,连最后时刻也都为我谋算,我却辜负佳人,实在是……” 想到此处,李鱼又不由偷眼往赵月儿瞧去,但见伊人一双眼柔情似水,衰弱残败的眼眸,偏能潋滟生波,一次次拨动李鱼心弦。 李鱼不忍拂逆赵月儿心意,便点了头,招了招手,道:“红孩儿,来,我们玩一下。” 红孩儿喜上眉梢,对澡雪君扮了个鬼脸:“这可是大哥哥要和我打架的,不关我事。”复又跳到李鱼面前,嬉笑道:“大哥哥,我的剑气还有些控制不住,不过我会尽量控制的,你自己要小心哦。我要来了哦。” 李鱼心神一凛,暗忖道:“人非生而知之者,红孩儿小小年纪,真有通天手段吗?不过我自己修行神思诀也不过这点时间,对照之下,狂剑城少城主暗修秘法,也在情理之中,我确须小心应付。”便小心护住赵月儿,潇洒一摇桃花扇:“红孩儿,你先出招。” 红孩儿也不客气,咧嘴而笑,眉心处遽然钻出一枚红色小剑,迎风便涨,竟变成一柄五尺短剑,霎时红光冲天而起,继而火光直扑而下,一如血潮狂飙,血雨乱坠,正是一招“火龙耀世”。 李鱼双目一缩,感受到莫大威压,虽然早有准备,却不得不惊叹红孩儿的实力:“红孩儿比之唐菲儿,修为竟要高出一倍。若被一点红光沾到,我便要粉身碎骨了!幸亏这两天稍得喘息,伤势又得神医救治,要不然……” 他心中思绪万端,手上并不停滞,将桃花扇轻轻一抛,神思巧运,化出一招“疑是银河落九天”,无端引来银河之水,红光动处银龙翻,霎时掀起波涛万顷,倾盆而落。 水龙对阵火龙,红光对阵红光,争锋处天地轰鸣,在西湖断桥的伤情地演绎一场骇光炫影。 “好玩,好玩!”红孩儿拍起了手掌,一对脚丫子也在欢喜蹦跳,奶声奶气道:“大哥哥,小心呀!我又要出招了,唯我独尊!” “少主,不可妄动此招!”澡雪君大惊失色,急声劝阻,又如何拦得住红孩儿嬉玩心性? 只见那柄五尺短剑上红光猛然颤动两下,继而龙啸四起,威凌万乘,化作一条遮天蔽日的火龙,直冲李鱼扑杀而去。 澡雪君跌足叹息:“临行之际,城主特别交代少主,不得使用唯我独尊这一招。事到临头,他又忘了个精光,真个是竖子不足与谋!唯我独尊,剑出必饮血,若不能伤人,便要反噬自伤,这可如何是好?” 李鱼身在局中,更能明白红孩儿这一剑的威力。 这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比之万仙大会上的惊心动魄,也不遑多让。 尤其,李鱼的怀中还有一个受不得一点伤害的赵月儿。 火龙张牙舞爪,顷刻已到面前,令李鱼无有立锥之地,无论腾挪闪避都是无济于事。 电光石火,忙里偷闲,李鱼先对赵月儿柔声安慰:“月儿姐,你别担心。” 然后李鱼将银牙一咬,全部精神都融入桃花扇,折扇轻摇,摇出一朵遗世独立的梅花。 西湖有孤山,孤山有林和靖,有梅妻鹤子的佳话,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千古名句。 李鱼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梅花。 远处的梅花,心中的梅花,扇底的梅花。 兴来,神来,天然入妙,不可凑泊。 唯我独尊的短剑,本能够独步天下,可为何偏偏来到了西湖,偏偏遇到了梅花? 只是一刹难,剑气消散了,喧嚣沉寂了,只剩下一缕暗香在浮动。 这不是以静制动,这是以情制顽。 赵月儿笑道:“大抵古人诗画,只取兴会神到。鱼弟弟这一招,不令古人诗画专美于前。” 赵月儿的笑充满了幽怨,李鱼这一招越是强大,越是保护了她,她便越是不舒服。 那边厢,红孩儿却是笑得很开心:“大哥哥,你太厉害了,我真服你了。” 笑声中,两道血流从红孩儿的嘴巴里流淌下来,活脱脱是画梅用的朱砂。 澡雪君大惊失色,顾不得与李鱼客套,一把抱起了红孩儿,冲天而起,在天空留下一句“李公子,在下急着回返狂剑城,失礼了!” 三里之外,万剑谷少年高手韩天佑眉飞色舞,对陆天离请示道:“大师兄,眼下正是时机。不如趁李鱼惊魂未定,突下杀手,必能一举将其擒获。” 陆天离摇头道:“不然,我是何等样人,怎能暗中偷袭?何时动手,我自有安排。” 韩天佑欲言又止,只好闭嘴不言,心中却想道:“你陆天离是什么样的人?只怕比你那阴损老爹还要阴险可怕。不管你什么打算,反正我这苦命人,由得你们折腾吧。” 这一章算4月份的。 第248章 旧景重现(感谢2020……9199兄弟的打赏) “鱼弟弟,我不想看西湖了,我们走吧。” 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叫风神潇洒。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叫大煞风景。 赵月儿不是雪夜访戴的王子猷,她是一个喜欢琴、喜欢鹤却见不得梅花的意兴阑珊的小女孩。 焚琴煮鹤的李鱼,有些愕然,但更多的是歉意。 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忽然变得不可理喻起来,是不是因为她真的没有时间了? 分明前不久,还是她主动提醒,让李鱼前去摘星楼。分明前不久,她还是喜笑盈盈,不见悲苦。 她与李鱼没有任何男女间的名分,而现在,她却贪婪的要求着李鱼的全心全意,不许李鱼想别的女人一分一毫。 “你在保护我时,想的却是胡绛雪,你真该死。” 她真是这般想的吗? 李鱼不敢多想,只剩歉意,只剩怜悯。 他扶抱着赵月儿,飞啊飞啊,不知道要飞向何处。 赵月儿没说,李鱼便不敢问。 他只知道,在这微妙的气氛里,赵月儿的生机越见衰微了。 也不知道飞了多久,赵月儿忽然噗嗤一笑。 一笑之后,别扭与隔阂仿佛也没有出现过一般:“鱼弟弟,我想去看牡丹。” 唯有牡丹真国色,一个真字仿佛便盖过了梅花的清幽。 赏看牡丹当然要去洛阳。 洛阳却不只有牡丹。 洛阳还有白马寺,也不知道赵月儿凝眉低首,对着佛像许下了何等心愿。 赵月儿这样玩世不恭的人,也会虔诚拜佛吗? 洛阳还有老君山,当日太上老君炼丹求长生,赵月儿却对着山树云海展颜而笑。 赵月儿命不久矣,为何能笑得如此开怀?好像她看的只是山,只是树,只是云,与长生不老、太上忘情的老君全无关系。 洛阳还有假燕菜,大萝卜以假乱真,却比真燕窝更加动人,赵月儿被李鱼喂了一块萝卜,咂咂有声,继而嬉笑道:“世人总是贵假贱真。” 赵月儿一片真情,却敌不过胡绛雪的刀锋相向,是不是假意也比真情更加可贵? 李鱼有时沉默着,有时也神采飞扬,说点典故,讲些笑话,将杂念抛诸脑后,完完全全陪伴着赵月儿。 赵月儿容颜焕发,精力旺盛,玩闹了一天,终于感觉有些累了,便与李鱼进了一间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她躺在床上,勉力侧着身躯,仰头对李鱼道:“鱼弟弟,今天我好开心呀。不对,应该说,我一辈子从没有像今天那样开心过。” 李鱼替赵月儿盖好被子,柔声道:“你好好休息,明天还有更开心的。” “嗯。”赵月儿低低应了一声,却不肯偏过头躺好,更不肯挪开视线,偏要吃力的望着李鱼。 双烛摇红,正是良宵,若是就这么睡去,岂非辜负大好华年? 赵月儿睫毛一颤,继而身躯一颤,脸上也映照了些烛光的红温,咬着嘴唇道:“鱼弟弟,要不,你也上床来,我们一起睡。” “啊!” 李鱼心头狂跳,口中也是一声轻诧,直望着赵月儿的脸,却不敢直视赵月儿的眼睛。 赵月儿的脸庞依旧丑陋不堪,连那几颗大黑痣也原封不动的贴在当初的地方。 这样的一张脸,却让李鱼心跳如鼓,不知所措。 因为这张脸掩盖不住的元气衰微,掩盖不住的寂寞恐惧。 因为这对眼睛掩盖不住的柔情似水,掩盖不住的摄魂动人。 这一刻的赵月儿,竟是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李鱼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赵月儿的美。 最难消受美人恩,此情此景,无论拒绝或者答应,都是对赵月儿最大的亵渎。 “鱼弟弟,你不肯和我一起睡吗?” 赵月儿将嘴唇咬得更深一些,掩盖不住的失落痛苦,泫然欲涕,伤感一如正在流泪的红烛。 “我……”李鱼不知如何开口,忽觉鼻中飘入一股奇香,更闻得屋外有人捧腹大笑:“丑女人也这么想要男人吗?这魔音宗主,可真不害臊哇。” “砰!” 房门被打了个稀巴烂,门口站着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一人手拿巨斧,一人肩背长刀,大摇大摆闯将进来。 巨斧狞笑道:“李鱼啊李鱼,我们跟了你一天,总算让你落入了圈套。你已中了灭魂殿的幽魂散,真气被禁,看你怎么狂!” “我们今日撞大运,往后可以横着走了!”长刀得意洋洋,转将一双贼眼直往赵月儿身上看去,肆虐着邪意:“嘿嘿,魔音宗主虽然是个丑八怪,但魔音宗主就是魔音宗主。若能沾上一沾,便是我们太虚双杰一辈子的福分。大哥,不如让小弟抢先探路,你看……” 长刀的话戛然而止,背上长刀先一步掉在地上,继而长刀的身体重重倒在了地上。 巨斧惊恐万分望着长刀胸口处的大窟窿,惊慌失措道:“怎么会,不……” 巨斧的话,同样戛然而止,他的心口也出现了一个大窟窿,永远失去了说话的资格。 幽魂散不过是灭魂殿借以敛财的普通货色,而李鱼身怀祛毒至宝“天蜈珠”,自是劳而无功。 李鱼轻而易举杀死来犯之敌,却不敢掉以轻心,暗忖道:“摘星楼主说众人对我虎视眈眈,但这两天都是风平浪静,显然内中别有关窍。 无论如何,不该由太虚双杰这样的跳梁小丑打头阵。依我想来,这两人多半是别人的棋子,故意扰乱我的心思,引诱我疑神疑鬼,幕后之人便可渔翁得利。” 于是李鱼将计就计,对赵月儿道:“月儿姐,我先把这两个恶贼的尸体挪出房间,免得脏了你的眼睛。你好好躺着,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 说话间,李鱼俯下身躯,伸手去拉太虚双杰的尸体,故意将后背空门大开,露了个大破绽。 “嗖!嗖!嗖!” 三枚乌黑色细针划破了烛光的柔情,搅起一阵恶毒的呜咽,恶狠狠朝着李鱼后背袭去。 与此同时,赵月儿床榻边的墙壁突然破开了一个大洞,跳进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诡步挪移,将一柄短剑虚悬在赵月儿脸庞,喝令道:“李鱼,魔音宗主性命已在我手,你还不束手就擒!” 李鱼早有防备,桃花扇挥出一道红光,将三枚多名毒针扫荡开去,冷眼对着黑衣人道:“你是何人?” 房门处却又闪进一个黑衣人,立在李鱼的身后,咬牙切齿道:“当然是和你有深仇大恨的人!” 那名挟持赵月儿的黑衣人冷笑道:“好叫你死个明白,我们是唐阁的!那黄毛丫头不堪重任,不想着报复你,居然下令整个唐阁保护你李鱼,真是昏庸无能,寒了唐阁十万子弟的心!我们兄弟热血满腔,要站出来替唐阁讨还公道!哼哼,李鱼啊,万仙大会上你给予唐阁的羞辱,今夜要你十倍奉还!” 门口黑衣人道:“李鱼,你对魔音宗主如此体贴,自然不想魔音宗主死在你的面前吧!所以,你不要有任何反抗的念头,我们动动手指,魔音宗主就要魂飞魄散!现在,我命令你散去全身真气,立刻,马上!我只数三声,一,二……” 赵月儿不由得嗤笑一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算是旧景重现吗?” 黑衣人被赵月儿打断了话语,恼恨万分,偏偏不敢真个杀死赵月儿,色厉内荏,恶狠狠道:“给我老实点!你现在可不是什么魔音宗主!” 赵月儿不理不睬,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谢谢,谢谢,多谢你又让我想起了那些快乐的日子。” 那时候,她和李鱼同样在逃亡中。 那时候,她和李鱼同样相依为命。 那时候的烛光,现在的烛光,相互交错。 这是最好的送别,不是吗? 感谢2020……9199兄弟的大额打赏,感谢还在看这本小说的几十个兄弟。 第249章 致命杀机 李鱼轻摇折扇,哂笑道:“想让我自废修为?真是痴人说梦。我大好男儿,岂能任尔鼠辈放肆?” 挟持赵月儿的黑衣人唐昊大吃一惊,眼皮与心脏齐跳,心头暗叫不好。 唐昊与唐晨都是唐阁年轻一辈的高手,自负骄横,一心扬名,故而敢犯禁令,要为唐阁雪耻扬威。 但两人也知李鱼修为高深,难以力敌,故而利用保护李鱼的职务之便,故意放入那些觊觎赏格的仙林豪客,借此扰乱李鱼视听,然后趁乱擒获魔音宗主。 如此一来,重情重义的李鱼将投鼠忌器,进而任由他两人宰割。 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可是李鱼的态度,为何如此冷漠? 难道说,李鱼对魔音宗主的温柔体贴,都是装出来的吗? “也对啊,魔音宗主本来就快死了,又长得这么丑,换我是李鱼,也不肯为魔音宗主白白送命啊。 糟了,李鱼根本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要不然,李鱼也不会叛出疏影阁,也不会在万仙大会上与胡绛雪打得不可开交。 糟了糟了,我与唐晨都被李鱼假惺惺的样子蒙骗了,跟了一整天,居然糊涂了,酿成大祸了。看李鱼对付太虚双杰的修为,伤势已然无碍,我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不是他对手。怎么办呢? 有了,把这个丑女人往李鱼身上一丢,她毕竟是魔音宗主,还有点利用价值,要不然李鱼也不会小心翼翼陪着她。 有了这块挡箭牌,我就可以巧妙逃脱了。至于唐晨嘛,嘿嘿,就独自承受李鱼的怒火吧。” 唐昊暗中谋算,脚步往后轻移,嘴上犹自发狠,恶狠狠道:“李鱼,你可别装模作样了!这一天下来,你对魔音宗主体贴的模样,我们看得一清二楚,骗不了人的!你要是敢硬来,我就同归于尽,有魔音宗主陪葬,我也够本了。” 李鱼自不会让赵月儿有一丝一毫的损失,他早就暗运神思,保护住赵月儿周遭。这时听到唐昊的威胁,还真怕赵月儿有所闪失,也无心再探问来人身份,一招“便下襄阳向洛阳”,红光一道,迅快无伦,鸿飞冥冥,轻易刺穿唐昊的脑门。 几乎是同时,李鱼飞身而起,矫若游龙,身段潇洒,俯身温柔一抱,便将赵月儿揽在怀里。 门口的黑衣人唐晨眼睁睁望着同伴颓然倒地,待到尸体头颅与地板碰撞而发出“咚”的一声,这才如梦方醒,惊叫道:“李鱼,我与你不死不休!” 唐晨口中凶狠,身躯却急速向后退去,显然是无心恋战,想要溜之大吉。 “鼠辈,哪里逃?” 桃花扇红光再起,在李鱼的语声里疾飞入天,无情夺去了唐晨的性命。 赵月儿的双手攀在李鱼的脖子上,手臂无力,仍要逞强圈住李鱼,笑道:“唐阁也是有趣,又是派人保护的,又是暗中刺杀的,连看家暗器都来不及祭出,就这么两命呜呼哀哉了。” 李鱼心中亦是纳闷唐阁反来保护的怪异举措,整日清净之迷已解,又添唐阁动机之迷,一时难以明白。 但李鱼不想赵月儿劳神费思,当即转移话题道:“月儿姐,这间客栈是不能住了,我们另寻一间。” “另找客栈,怕还有鼠辈骚扰。倒不如留在此地,另外要个房间……” 话声未必,一道银光倏然而来,比之李鱼“便下襄阳向洛阳”更迅捷更刚猛,顷刻间杀气沸腾,杀机致命,绽开银色光幕,朝着李鱼与赵月儿劈斩而下。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力,李鱼心神凛然,全副精神寄托在神思诀中,一招“八柱蛟龙还掉尾,穆穆金波无缺”,周身形成一道坚不可破的屏障,电光石火间挡住了银光的侵蚀。 李鱼还来不及松懈精神,冥冥中又有千百道银光一时袭来,电漩疾转,风涌而出,直如光幕倾泻,顿令黑夜亮如白昼。 “好恐怖的杀招!” 李鱼心中惊异,更是不敢懈怠,桃花扇招数不停,红光连绵不断,将一首太白的《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从头开始演练,循环往复,竟有些疲于应对:“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李鱼虽因万仙大会落下心疾暗伤,修为上却突飞猛进,已然可窥武道绝顶之堂奥。 纵然李鱼相较万剑谷主、洪元方丈等绝世高手仍稍逊一筹,但已超迈流俗,自成法度,在仙林中大可横行。 而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银光杀势,其咄咄逼人之威力,竟令李鱼攻少防多,喘息艰难,真是咄咄怪事。 敌人拥有强横的修为,为何全无高手傲骨,竟要暗中偷袭? 莫非,此人竟是灭魂殿的顶尖杀手? 李鱼心中猜疑,口中也呼喝道:“来者何人,为何鬼鬼祟祟?” 杀气纵横之中,并不见有人回应,只有银光万道,威压千重,一如海潮怒浪,无极无休,定欲将李鱼二人吞噬而后快。 李鱼心道:“月儿姐寿元无多,今夜若不能护她周全,我枉自为人。” 怜念一生,情志灌注,桃花扇变守为攻,现出另一番气象,正是陶渊明之《咏荆轲》:“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招式丕变间,红光气势猛涨三分,不再以防御为宗,呼啸风云,喝断长空,浩浩荡荡,主动攻向银光。 “哼!” 也不知从何处响起一声冷笑,银光不躲不闪,亦是光华猛涨,杀气提至极限,气息顿时为之凝滞,连天空都仿佛为之战栗。 如此骇人的威压,整座客栈早该土崩瓦解。但是令人惊奇的是,银光倾泻之下,客栈竟是安然无恙。 毫无疑问,来人对杀气的控制已经随心所欲,他的目标是李鱼与赵月儿,杀气就全在李鱼与赵月儿身上。 客栈不管如何薄弱不堪,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转瞬之间,银光已经击出了千万道,将桃花扇幻化的红光逐步压倒,迫得红光节节败退。 紧接着,漫天光幕汇合成一柄银色大剑,对着红光斩出一道凌厉的光华。 红光仿佛是被切断了头颅的鲤鱼,鱼身还挣扎着乱跳,只剩下散漫的徒劳。 李鱼心神为之一痛,身躯也为之晃动。 好强大的一剑! 强大到让李鱼产生一种错觉,银剑之下,只有臣服。 只可惜,李鱼从来不懂臣服为何物。 李鱼也没有选择逃遁。 因为现在逃遁,就会像那黑衣人唐晨一样,只会彻底断送生机。 李鱼选择继续战斗。 为了自己而战,也为了怀中的赵月儿。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溃败了的红光,昂扬着斗志,再度冲向不可战胜的银光。 第250章 残夜残梦 银光似是早有防备,已至极限的光亮更见明亮,让简简单单的一记斩击变得惊艳无双。 极光交错,强弱立判,红光黯然败退,迫得李鱼心神大挫,口吐朱红。 但李鱼仍是紧抱着赵月儿,一招“四十九年穷不死”,于窘迫处生出豪雄威风,仿佛鼓点齐落,催动红光愈挫愈勇,浴血杀敌。 奈何银光似是吃透了李鱼的打法,每次总能奇迹般提升威力,每次都能恰好盖过李鱼一头,直如猫戏老鼠一般。 银光的每次斩击都令李鱼心神微微受挫,转眼间,两人对拼已然数十招,李鱼身上与心上积累的伤势焦心渐渐累积,眼见便要坠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会活活被银光耗死!敌暗我明,我连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只能抵抗而无法回击,想要克敌制胜,便须打破敌暗我明的迷局。” 可是这杀手有备而来,银光步步紧逼,戏耍之际更是留有余裕,分明不留机会让李鱼逃脱笼网。 焦躁之时,李鱼犹能保持内心一点清凉,忽然抓住了一丝明悟:“奇怪!这人本可以全力一击,却偏要保留实力,每次招数只比我厉害一点。如此打法,倒像刻意折磨我,让我绝望崩溃一般。 我在万仙大会上多次施展神思诀,有人收集情报、精心研究、刻意针对,那并不为奇。 但这人明知我愈挫愈勇的特点,却还是反复嬉玩,分明与我有着深仇大恨,想要慢慢将我折磨致死才算解恨。 看来这人并不是灭魂殿的杀手,而是对我恨之入骨的仇人。 又是奇怪!我的仇人不少,不论十大门派还是六大邪派,许许多多人将我视若眼中钉。但这人如此高明的修为,却要藏头露面,鬼鬼祟祟,不露一点口风,与十大门派或者六大邪派作风绝然不同,真不知我是如何与他结仇。” 一时分心,李鱼神思诀略微凝滞,挡招之时便有了一丝破绽,当即被银光余波的一道劲风劈中肩膀。 好在李鱼有君子养气术护体,此刻因保护赵月儿之念大炽,护体之力浩然充沛,故而只是皮肉出血,并无大碍。 李鱼内心却增一缕骇然:“仅是余风波及,便有如此力道,这人好霸道的功法!” 几乎是骇然同时,李鱼霍然开朗:“超轶神君!神罚岛!难怪我觉得这人的真气似曾相识!” 李鱼对神罚岛暮云等统领明面上的实力已有所了解,他认为除了超轶神君本人之外,神罚岛上无人能有偷袭者的修为,故而一直没有往神罚岛方向去想。 直到此刻,经由霸道二字,李鱼想到超轶神君的“九幽凝空功”便是同等凌绝天下的霸道绝学。两相对照,小心琢磨,更发现银光之霸道孤绝,抽丝剥茧之后,正与九幽凝空功同一路数。 “想不到神罚岛这般藏龙卧虎,他是要趁机除掉我,为超轶神君报仇吗?” 电光石火间,李鱼神思展动,已想到一个莫大可能。 来人多半对超轶神君忠心耿耿,故而对超轶神君的死耿耿于怀,一定要将李鱼慢慢折磨而死,方能消心头之恨。 想到此处,李鱼舌绽春雷,猛然间怒声大喝:“超轶神君授位于我,我即神君,尔是何人,胆敢忤逆犯上,背叛超轶神君遗训?” 银光斩杀之势不见滞缓,依旧杀气腾腾,咄咄逼人。杀手也并没有出声回应,依旧藏头露尾,吝于一言。 但沉默已经证实了李鱼的猜测,沉默里微弱到不容易察觉却终究无法掩盖的情绪波动,更让李鱼抓住了那稍纵即逝的一丝破绽。 西北方,三十丈,屋檐角。 “此人修为小胜于我,又在暗处,除非兵行险着,否则我绝无胜算。” 李鱼当机立断,决定孤注一掷,拼赌一把以求破局。 霎时间,神思灌注,一式“会挽雕弓如满月”,桃花扇流转英雄之气,直如黄沙百战的老将,奋不顾身,慷慨激昂,锐身飞击西北方。 “铮!” 一声尖利的碰撞声响彻天际,呼啸剑风倏然而歇。 “咔嚓!” “咣当!” 剑断之后的坠地,在突如其来的惊悸中显得尤为突兀。 在“咔嚓”与“咣当”的间隙里,却有一丝闷喝,像极了孤狼在舔舐伤口时的压抑与恨杀。 银光消散了,杀气遁远了,天边落下一句怒不可遏的冷傲话语,直冲李鱼的耳廓:“李鱼,你杀了神君,你该死!” 李鱼心有余悸,叹息道:“此人到底惜命,他若是不顾伤势,反戈一击,我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赵月儿灵心惠质,亦是一叹:“鱼弟弟,你害怕我会死吗?其实我的命,本来就所剩无几,你又何苦……我真的,很欢喜。” 叹息里,赵月儿的眼角已有了泪花:“这些人三番五次趁着今夜偷袭,无非是觉得我是你的累赘,有我在,你便心存杂念,不能完全发挥实力。” 李鱼温柔一笑,潇洒从容:“不管是谁来,我都会让他铩羽而归。” 自信的话语,之所以能够如此自信,是因为话语背后沉甸甸的承诺。 虽然,这并不是爱的承诺。 赵月儿勉力伸着手,冰凉的手心撑在李鱼滚烫的脸庞上:“得君一诺,死而无憾。” 李鱼顺着赵月儿意思,不去另寻客栈,只是叫了店小二,让小二换一间雅致安静的房间。 店小二在名都大邑讨生活,早就见惯了刀光剑影,反正李鱼出得起银子,对于损坏房间、闹出动静之事也不多说多问,小心伺候着,将李鱼两人安排在上房住下。 李鱼虽然吐了点血,伤势并不严重,服了两颗丹药,运功调息,神游物外,疗伤一个时辰,已觉安好如初。 李鱼睁开眼时,却见赵月儿目光痴痴望着自己,不由得满是心疼,走到床前,略带嗔责道:“月儿姐,夜已深沉,你怎么还不休息呢?” 赵月儿皱着眉头道:“谁让你这么好看,我是怎么也看不够呢。” 李鱼有些无奈,却又舍不得重声呵斥,只好道:“月儿姐,你先睡觉好不好?明天再看行不行?” “不行,我舍不得睡。”赵月儿噘着嘴道:“除非,你陪我一起睡,要不然,我就直看着你到天明,咳咳。” 第251章 戏谑谁珍 赵月儿一双眼睛,发出迫切的光亮,如一对夜明宝珠,将静谧的夜渲染得惊心动魄。 李鱼终是无奈屈服,叹气道:“好吧,月儿姐,你往里稍微挪过去一点。” 赵月儿身躯却是一动不动,两只眼睛亮亮发着光。 李鱼又是叹了口气,走到赵月儿身旁,提抱着赵月儿身躯,将她轻柔放置里间,这才小心翼翼靠上床榻,四肢蜷缩,不敢尽展,不与赵月儿身躯接触。 先前赵月儿一动不动,这时却像鱼儿一般,滑不溜丢,游到了李鱼身畔,身体依偎着,脑袋依靠着,就连头发也要缠绕着李鱼的脸庞。 李鱼不觉一阵心跳。他明明满脑子都是怜惜之意,但这时竟有一股异样之情,怎么也抑制不住。 赵月儿忽然一个翻身,些儿挪移,那一双灼灼发着光的眼睛便正对着李鱼的不知所措。 赵月儿的丑脸,笑得像花儿一样。 丑脸也能像花儿吗? 但赵月儿的丑脸,的的确确是一朵尽情绽开的鲜花。 赵月儿的身躯也热了起来,她轻轻道:“鱼弟弟先前多次抱我,都无此刻旖旎。” 先前的扶抱,只是照顾病人的一点仁心,本来就不涉儿女之私。 此刻呢,男女二人,呼吸可闻,如此近的距离,近到心跳声都这般清晰,清晰铭记情天恨海中的一点欢喜。 赵月儿的嘴唇也散发着热气,滚烫着李鱼的神识:“鱼弟弟,我当你老婆好不好?我从未尝过这滋味,请你恩赐于我,好不好?” 李鱼再也忍耐不得,一声叱骂,百转柔肠都成了钢:“胡闹,真是胡闹!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怎么是胡闹呢?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一生若有这一次,便是死也不枉了。” 赵月儿红光满面,不依不饶,哪有半点病重垂危的样子,反是生龙活虎,活脱脱一个洞房花烛夜被掀掉红盖头的新娘子。 “不可胡闹!”李鱼到底力气大,小心着推开赵月儿的痴缠:“月儿姐,夜已深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赵月儿噗嗤一笑:“我原想着恃宠而骄,让鱼弟弟你含泪答应下来。谁知道你竟是铁骨铮铮,不肯就范,哼,就算好好休息,我又能熬过几天?” 李鱼心底叹息一声,无法接下赵月儿的话语,自将身躯转向外侧。 “就是说嘛,就算我无病无灾,身体安健,鱼弟弟便会答应吗?只怕那时,鱼弟弟定是将我一把甩开吧。” 李鱼这时又主动转过身躯,正色道:“月儿姐才智过人,当早已明白李鱼心意。李鱼心中,只有梅花仙子胡绛雪一人。纵然梅花仙子她,唉,与我恩断义绝,永无瓜葛,但李鱼生生世世,只爱梅花仙子一人。” 赵月儿微微一怔,连脸上笑容也是凝固了,但随即笑意再度绽放,再度靠近着李鱼:“所以,我才趁着重病垂死的机会,与鱼弟弟好好亲近啊。你说,为了我的身体,不让我当你老婆,那如果只是亲亲的话,是根本不会影响我的病情哦。” 说话间,赵月儿的嘴唇已贴近了李鱼的面颊,更分明要去擒住李鱼的嘴唇。 李鱼慌忙避过,不让赵月儿嘴唇碰到自己的脸颊,继而半蕴着恼怒道:“月儿姐,你别胡闹了!你对李鱼的好,李鱼铭感五内,感愧万分,怜惜万分,奈何今生无缘,月儿姐又何必强求呢?” “是了是了,我都是个要死的人了,又强求些什么呢?纵然我得偿所愿,也无非水月镜花。” 赵月儿忽然意兴阑珊,将身躯挪离开李鱼,复又将身躯靠近了些,若即若离依偎着李鱼,眼角中却自流下眼泪来。 李鱼前番严词拒绝,此时倒有些不忍起来,只是此时不论说些什么话,都只是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便只好选择沉默。 沉默啊沉默,有烛火温柔,有佳人馨香,这样的夜却只能沉默以待。 终于还是赵月儿的笑声打破了沉默。 她噗嗤一笑,笑得很潇洒。 她笑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鱼弟弟,莫要恼我,快将你的脸转将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李鱼闻言,身躯一震,果真乖乖将眼睛对着赵月儿的眼睛。 “你对梅花仙子一片痴心,说来似是好的。但强扭的瓜不甜,今夜我自讨没趣,正是你对梅花仙子的写照。 人世浮沉,甘苦自尝,若能无悔,本来也没什么了不起。但鱼弟弟与我又自不同,你情孽极重,欲海难脱,倘若还是这么抱残守缺,便是自误误人了。 我之良言,便是要你直面内心,速速娶霜月仙子上官雁为妻,便可不受折磨。普天之下,便只有她上官雁是你的良配。 唐柔雨那鬼丫头,万仙大会上虽没有落井下石,但用心不纯,终是存了改变你之心。牡丹夫人那妖妇,一片虚情假意,不可为信。 茫茫仙林,独有上官雁一人,让我心悦诚服,自愧不如。她心意如何,你最清楚不过。你心意如何,我最是旁观者清。 在我看来,梅花仙子也只是你逃避情债的借口,无非是画地为牢,困心为囚罢了。鱼弟弟,三思,三思!” 李鱼听到这一番肺腑之言,感动万分:“月儿姐,多谢你!” 赵月儿随口道:“谢我是不必了,只望你真心将这些话记在心里,也不枉我苦口婆心一番。好了,夜已深了,我要睡觉了。” 说话间,赵月儿将头依偎在李鱼胸膛上,两只手也随意搭在李鱼身上,没多久就陷入了梦乡。 李鱼思绪起伏,又感觉赵月儿身躯越来越凉,骇恐之意渐滋,悲痛之情渐长,更是无法安睡。 熬到晌午时分,赵月儿仍是懒洋洋躺在床上,非但饭菜懒得食用,连话语都懒得说了。 李鱼坐在床沿,呆望着赵月儿虚弱模样,心中已然明白:“昨夜月儿姐回光返照,提早消耗了生机,只怕连今夜都过不去了。” 到了黄昏时分,夕阳西下,赵月儿有气无力道:“鱼弟弟,去邙山,看落日。” 北邙山上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唯闻松柏声。 邙山,是结束的象征。看落日,是赵月儿此生最后的要求。 李鱼强忍悲痛,将赵月儿抱到了邙山。 第252章 若有来世 赵月儿气若游丝,一路强撑精神,终是见到了邙山的落日。 她躺在李鱼的怀里,望了一眼红霞中密密麻麻的陵墓,脸上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她轻笑着:“鱼弟弟,若有来世,我一定不会再爱你啦。” 笑语歇时,仅存着的一丝生气便如琴弦崩断,赵月儿的生命戛然而止,双眼也随之闭上。 月儿姐去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真正见到赵月儿死去,李鱼心中有如翻江倒海,浪高千尺,滚滚相继,无情拍打,直是摧肝断肠。 赵月儿死前特意前来邙山,并非心血来潮,实是精心谋划的巧计。 邙山在普通人眼中也许只是一座山,可是在胸罗万卷的李鱼眼中,意义大不相同。 赵月儿渺小的身影与邙山宏大的死亡勾联在一起,霎时触动天人之悲,铺演开亘古无绝的怨恨。 万千诗词里的死亡、萧瑟、悲凉,如一张无形巨网,将李鱼紧紧缠绕,销尽铁石心肠,引出满面泪流。 “月儿姐,月儿姐,你放心,我永远也忘不了你!” 李鱼更咽着抱紧赵月儿的尸体,心甘情愿接受着赵月儿摆设的毒计。 赵月儿死而瞑目,可是李鱼呢,第二次目睹赵月儿在怀中死去,似曾相识,无可奈何,满腹伤心都成了泪。 忽听一道黄莺般的声音讥笑道:“堂堂男子汉,哭得像个小孩子,哼,你先前的威风呢?”香风飘过,转出绝情仙子唐菲儿的冷飒身姿:“哭鼻子有什么用呢?但若是求一求我,也许结果大不相同。” 李鱼霍然抬头,泪眼婆娑,直直盯着唐菲儿。 李鱼前来邙山的路上,已然发觉有许多人暗中跟踪,但这些人既知晓分寸,李鱼也不想多生事端。 只是,李鱼想不到,唐阁之主唐菲儿竟会亲自前来邙山。 李鱼更加想不到,先前宁死不屈的唐菲儿,莫名态度大变,竟然有奉送“千年一滴露”之意。 但无论唐菲儿有何目的,她的现身已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赵月儿尚存着渺茫的一线生机。 时间宝贵,李鱼开门见山道:“仙子有何要求,才能恩赐千年一滴露?” “唐阁无所不有,哪用得上狻猊畜生帮忙?”唐菲儿笑了笑,继而道:“不过,我瞧着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倒是动了怜悯之意。仙林中称我为绝情仙子,其实我一点也不绝情的。这样吧,就按你所说,我给你千年一滴露,若是救得魔音宗主,你便答应我三件事。若是天意难违,救不得她,你便答应我一件事。” 先前李鱼只说一个承诺,如今唐菲儿直接翻了三倍,还真是会做生意。 “若是仙子交代的事,李鱼无法完成,又该如何?” 唐菲儿脸色一寒,讥笑道:“君子守死善道,你若力所不及或心有不愿,便以项上头颅履约吧。” 李鱼眉峰一敛,不假思索道:“一言为定。” 唐菲儿取出一个翠绿色小瓷瓶,立在白玉般的掌心中,哂笑道:“狻猊畜生,你不好好考虑一番?万一我鱼目混珠,给你的只是寻常药物,你岂非白白丢掉一条性命?” “唐阁之主,岂会如此下作?”李鱼神色不变,起身接过翠绿瓷瓶:“更何况,李鱼的三个承诺与一个承诺,孰重孰轻,仙子又岂会看不明白?” “哼,你倒是自负的很啊。单以胆色而论,还真是个不俗的畜生。” 救人要紧,李鱼不理唐菲儿的揶揄,打开了瓷瓶,去喂赵月儿服药时,却见她牙关紧闭,嘴唇冰冷,拉扯推敲多次,也难以灌入千年一滴露。 “傻子,你不会用嘴喂她吗?” 唐菲儿一语调笑,李鱼恍如梦醒,连忙举起瓷杯,便要倒入自家口中。 唐菲儿急急叫道:“住手!傻子,你敢直接触碰千年一滴露,不要命了吗?” 李鱼恍如未闻,已用嘴唇含住千年一滴露,霎时奇毒攻心,遍体生寒,却是强忍剧痛,贴住赵月儿嘴唇,以舌叩关,大口吹气,强行将千年一滴露送入赵月儿肚中。 夕阳如血,李鱼的白发也染上灿烂的红。 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紧贴着赵月儿丑陋不堪的脸庞,四唇相接,正是一副惊心动魄的妖艳图画。 唐菲儿心旌摇荡,竟尔胡思乱想起来:“这样丑的脸,他想也不想便亲了下去,换作是我的话,恶心也恶心死了。” 不一时,李鱼将赵月儿放开,整张脸已变成紫色,嘴唇上淌出了紫血,身躯也不由自主发颤。 唐菲儿哼了一声:“这是千年一滴露的解药,便宜你了。”运转巧劲,将一颗黑色药丸弹向李鱼。 李鱼一把抓住药丸,即刻纳入口中,顿觉心神一宁,报以冷笑道:“仙子狮子大开口,李鱼便是占点便宜,也是理所当然。” 唐菲儿不由默然,暗忖道:“这畜生倒是乖觉,对那丑丫头也真是可以。他明知我身怀解药,明明可以先服下解药,却迫不及待,为争一瞬而不惜遭受奇毒折磨。” 赵月儿服下千年一滴露,冰冷身躯仍是一动不动,不见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一刻钟的煎熬等待,对李鱼来说是无比漫长的时刻,对唐菲儿而言,同样无比漫长。 她并没有像自己预想的那样好整以暇,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往李鱼身上望了几眼便不由自主移开目光,但过不多久便又继续望向李鱼。 至少,狻猊畜生总比邙山的坟墓与赵月儿的尸体好看一些。 李鱼也不由得叹气一声。他原本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并不抱太大希望,但见到希望彻底破灭,仍是免不了失望。 他抱着赵月儿,悲伤再度萦绕心头:“千年一滴露只是宋神医的猜测,没有效果也在情理之中。人死焉能复生?千秋万古,英雄美人,又有哪一人真得长生?罢了,便将月儿姐安葬在邙山,再去通知宋神医,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可怜月儿姐,月儿姐……” 李鱼站起身来,对唐菲儿道:“今日大恩,李鱼不敢忘记。仙子什么时候想到那个要求,派人告知李鱼便是,告辞!” 今日之约,等若把性命交托到唐菲儿身上。 但李鱼并无怨言,君子死知己,无非求心安二字。 唐菲儿纤手一摆,道:“且慢。仙林中少有人知千年一滴露之名,你受高人指点,专意求取千年一滴露,可见千年一滴露是唯一的对症之物。既如此,何不耐下心来,静观其变?我可不希望三件事变成一件事。” 第253章 身在此山 李鱼原也存了点痴念,闻言心中一动,复又坐下身来,祈盼着奇迹的到来。 转眼又是半个时辰,天色暗将下来,残霞渐次被黑暗吞噬。 唐菲儿终于忍耐不住,眉毛紧拧,长叹一声:“罢了!狻猊畜生,你好自为之,就算要死,也得先完成今日之约。”说罢,唐菲儿有些懊恼的甩了甩衣袖,眼见便要御气而去。 李鱼大感奇怪,暗忖道:“唐菲儿两次败在我手下,她怀恨在心,要报仇雪恨,那是理所当然。可我总共只有一条命,三个承诺与一个承诺,并无多大区别。既如此,她为何要这般失望? 倘若不是为了我的承诺,那便是为了月儿姐之死本身。唐菲儿竟与我一样,无比希望赵月儿死而复生!这怎么可能呢?” 李鱼心念电转,隐隐觉得此中关系巨大,单刀直入,疾声呼喊:“且慢!仙子改弦更张,不单是为了李鱼的三个承诺吧?仙子忽然关心起月儿姐的生死,真叫人高深莫测啊。” 唐菲儿确实不想看见赵月儿就这么死去。 她怀疑赵月儿不该如此轻易死去,猜测赵月儿之死别有内情,可偏偏参详许久,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所以,让赵月儿不能如愿以偿的死去,便成为唐菲儿的最佳选择。 不管赵月儿有什么目的,只要赵月儿活过来,一切迷雾都烟消云散。 只可惜,唐菲儿太过贪心,想要看到赵月儿临死刹那的表演,想要看到李鱼痛不欲生的表情,竟是晚了一步,让赵月儿如愿以偿死去。 虽然也可能是千年一滴露药不对症,但唐菲儿仍然无法释怀,仍觉得失望透顶。 赵月儿就这么死了,对唐菲儿而言,不啻一道永远解不开的谜题,让自诩天才的唐菲儿涌起一股永难洗刷的挫败感。 此时听到李鱼问话,唐菲儿心中更涌起一股怪异之感。 虽然两次折辱于李鱼之手,但唐菲儿只当李鱼是激于意气的莽夫,又或者是风云际会的宠儿,借着各大势力权衡的空隙才得以横行仙林,实不足以与她一论短长。 但李鱼竟也有如此细微的观察,竟也有如此机敏的思考,唐菲儿顿时观感一新,不由想到所谓“卫青不败由天幸”并非真相,天幸之后更有着不同凡响的过人特质。 心情激荡之下,唐菲儿竟是微叹一声,一语双关,用玩味口气吟诵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李鱼心中一跳,不明白唐菲儿念这两句诗的用意。 他暗味诗意,思绪万端,不由自主生出迷惘、恐慌、悔疚、悲伤、痛苦、烦乱等诸多情绪。 唐菲儿说李鱼不识赵月儿真面目,难道说赵月儿还有另外一副面目? 李鱼承认,他一直看不透赵月儿,不知赵月儿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上次被赵月儿欺骗的经历太过惨痛,历历在目,内心深处终有一丝芥蒂。 但赵月儿舍命相救,死前赠言,殷殷切切,发自肺腑,均无作伪之处,叫他如何怀疑? 无论如何,赵月儿为他而死,真真切切就在眼前,哪有这样舍己为人的毒计? 想当初,赵月儿为了激他奋进而不惜背负骂名,“恨我念我”,言犹在耳,如今伊人已逝,更证明一片真心,天日可鉴。 如果这时候还去怀疑赵月儿,岂非亵渎了赵月儿的真情,岂非全无心肝,猪狗不如? 但唐菲儿又何以会怀疑上赵月儿?唐菲儿又为何偏偏要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唐菲儿在说李鱼糊涂! 难道,唐菲儿在挑拨离间? 不,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李鱼正感茫然,忽觉怀中躯体一阵触动,冰冷的感觉上更多了些温热的气息。他立时变愁为喜,喜出望外,伸手一探赵月儿鼻息,更是欣喜如狂,失态大呼:“月儿姐,月儿姐!你没事了,你一定没事了!” 唐菲儿收住离去的脚步,明眸璀璨,饶有趣味望着柳暗花明的一笔转折。 赵月儿果真悠然醒转,但见她睁大双眼,既没有喜极而笑,也没有嘤嘤啜泣,神色反是相当平静,独有目光中一丝失望,先睇了一眼李鱼,继而转注唐菲儿身上,一板一眼道:“千年一滴露,呵,换了何种好处?” 她说话之声并不如何响亮,但已中气平稳,再没有半点虚弱之象。 唐菲儿随手一指李鱼:“等同于狻猊畜生三条性命的承诺,好处该是不小。” 赵月儿“哇”了一声,伸手按住胸膛,眉头微皱,随即吐出一口黑血来。 “月儿姐,你感觉怎么样了?快,吃下这粒天王养心丹。” 赵月儿不去接李鱼的丹药,反而用力挣脱李鱼的怀抱,一边冷冷道:“不必了,我现在好得很,再好没有了。” 李鱼愣神之际,赵月儿已然脱出李鱼双手,勉力站直身躯,目光灼灼,如同两条长剑同时出击,霎时碾碎了天边烟雾:“是不是我也该有所报答?” 唐菲儿心中一寒,脸上却是笑意盈盈,漫不经心道:“只要你不记恨我,也就是了。是他拼死拼活救你,唐菲儿可不敢贪功。” “原来是这样,好得很啊。”赵月儿点了点头,这才回望李鱼,语声前所未有的平和,亦是前所未有的冷漠:“鱼弟弟,我已死过一次。我会践行诺言,再不会爱你了,也请你永远忘了赵月儿,就当你我从来不曾见过。” 李鱼大感愕然,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担心赵月儿身体状况,关切问询:“月儿姐,你现在如何了?千年一滴露是否真的解了奇毒?有没有另外的不适?” 赵月儿不言不语,衣袂当风,竟是不顾伤势腾空而起,转瞬间已淹没在天涯。 “嘻嘻。”唐菲儿咯咯轻笑,像极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起哄道:“狻猊畜生,你还不赶紧追上去?” 李鱼摇了摇头,只是抬头望向天际。 也许月儿姐离去,才是最佳的选择。 就算他追将上去,又能如何挽留? 终究分道扬镳。 只是,此生永不再见,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月儿姐说走就走,洒脱而去,可李鱼真能说忘就忘吗? 玉树九重长在梦,云衢一望杳如迷。 怅惘与孤独,萦绕在李鱼心头。 唐菲儿瞧着眼前好戏,心满意足,又是哂笑一声,摄诀御气,翩然而去。她的眉角写满了踌躇满志:“哼,魔音宗的报复吗?可别让我失望啊。” 转眼间,山巅上就剩下李鱼一个人,对着累累坟茔,受着萧瑟悲风,尤显孤寂。 但李鱼并没有机会沉浸在孤寂里。 附近一人清亮的语声打破了孤寂:“李公子,在下陆天离,奉命请你回万剑谷一趟。” 李鱼神智一清,霍然回首,只见万剑谷少掌门陆天离御风排云,潇洒降落。更有万剑谷五名高手紧随其后,五把明晃晃的宝剑虎视眈眈,照得邙山有如白昼。 第254章 剑气纵横 陆天离来得如此恰到好处,显然他与唐菲儿一般,早就盯上了李鱼行踪。 李鱼对陆天离拱了拱手:“多承陆兄盛情。” 陆天离耽搁数天,特意等赵月儿之事告一段落,这才现身截拿李鱼,雅量弘高,让李鱼不由得生出好感来。 陆天离顺势改口,抱拳致歉道:“家父忝为万仙大会主持,形格势禁,种种得罪之处,皆是无可奈何。而今时过境迁,李兄行止自由,万剑谷再无立场强邀李兄。只是在下于群雄面前接下军令状,君子之道,一以贯之,纵然此战再无意义,在下仍要全力以赴,还望李兄见谅。” 李鱼已感觉到气氛的凝重,将杂念抛开,点头微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陆兄不必手下留情,请!” 陆天离目光直视李鱼,头也不回,对身后五人吩咐道:“你们听好了,我与李兄之战,谁都不准插手!违令者,杀无赦。” 韩天佑与其他四名高手面面相觑,含恨腹诽道:“既然不准备让我们出战,早该让我们回返万剑谷,这不是白白浪费我们的时间吗?陆天离啊陆天离,你可真是师心自用,欺人太甚。” 但众人转念一想,虽然玄天剑阵威力无穷,但李鱼也非易与之辈,真要动起手来,结果难料。毕竟肉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众人乐得置身事外,纷纷退到战局之外。 “李兄,小心了!” 陆天离话虽客气,剑不留情,右手一展,“鸿光神剑”遽然化现,三尺剑身如海水般漾出湛蓝色的光芒,霎时搅动天象剧变,于九天引来万道剑影,好一似银河崩摧,天星乱坠,啸声胜过风雷,威压流布八荒,令韩天佑诸人噤若寒蝉,不自觉瑟瑟发抖。 李鱼先前已领教过这一招“剑极流渊”,心中又自一凛:“陆天离这一招的威势,丝毫不逊其父万剑谷主陆明渊,剑影疏而不漏,招数千变万化,真气刚柔相济,真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当时尚有赵月儿传功相助,今日却只能独自面对。 “这一场硬仗,李鱼接下了!” 虽然陆明渊的剑招变化略有不同,但剑气纵横,不离其宗,漫天剑影都只是一个源头,那就是散发着湛蓝色光芒的鸿光神剑! 李鱼神采飞扬,双目如电,桃花扇自信而动,招在念先,铺青云而直上,抟扶摇而万里,一扇一人,双双进入万道剑影之内。 我有长鲸吸川口,倒挽银河添我酒。 我酒千年饮不干,月光与我长相守。 李鱼把漫天的剑气都当成了助兴的美酒,绣口一吞,吸来人间不平;绣口一吐,吐尽腹内牢骚。 锦绣才人,正该喝下这碗银河酒。 可是李鱼为什么又想到了月光? 天上的月亮并没有升起,怀中的赵月儿也已经离去。 月光在心里。 在这纵横的剑气里,在这该死的浪漫中,李鱼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立刻见到心中的月光。 韩天佑横剑在手,竭力运功,这才堪堪抵住剑气外泄的威压,正自感叹“欺人太甚,也得含泪往肚里吞”,惊见眼前一幕,不由得瞪大双眼,失声惊叫:“李鱼这是疯了吗?他怎么敢的啊?就算掌门人在此,也不敢硬接万道剑影啊!” 韩天佑身旁四人同样大惊失色,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漫天剑影居然没有将李鱼化为齑粉,那一道道凌厉霸道的剑气见了李鱼,仿佛就是一只只温顺的羔羊,任由李鱼大摇大摆飞掠而过。 万道剑影,星河倒转,本该是完美无瑕的湮灭,本该是金瓯无缺的防线,居然就这么变成了虚张声势的摆设! 这怎么可能呢? 独有陆天离放声而笑:“李兄,你纵有一身铁骨,还能够撑持几时呢?数万道剑影,岂是你能够轻易突破的?我只怕你,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 韩天佑这时已觉脏腑好受不少,情知陆天离后继乏力,已然无法维持剑极流渊巅峰的威力,耳中却听得陆天离洋洋得意之语,不免皱起眉头,又腹诽起来:“我说大师兄啊,你没看李鱼如入无人之境吗?你凭啥现在就这么得意呀?万一李鱼还没倒下,你先不中用了,岂不是搬石砸脚,自讨没趣?万一你被李鱼打脸了,岂不是连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殊不知,陆天离早已安排下香饵,就等着李鱼主动上钩了。 当李鱼与桃花扇主动扑向剑影的刹那,陆天离心起警兆,明白李鱼乃是以釜底抽薪之计,拼受重伤,也要强行突破剑影,与自己做一次生死对决。 万道剑影声势浩大,但也正因为剑影分为万道,每道剑气并不足以致命。 李鱼奋不顾身扑向剑影,迅电飙尘,俊逸绝伦,其实只会接触到数百道剑影,反而减少了其他剑影对他的围杀。 而陆天离呢,剑气已然化作万道,一时难以收回,本身及鸿光神剑反而成了薄弱空虚所在,未必能够挡得住李鱼的拼命一搏。 就好像同样的力气,五个手指依次出击,绝不会比捏成一个拳头猛击一记来得更有力道。 陆天离审时度势,自是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他灵机一动,将计就计,一边用少量真气继续幻化出剑影,不求伤敌,只为牵制,不断给李鱼制造小麻烦,让李鱼的一腔锐气变为师老兵疲,更可让李鱼放松警惕,轻率深入。 另一边,他悄悄收回真气,化零为整,以逸待劳,酝酿着惊天撼地的奇变。 李鱼身在局中,清晰察觉到剑影中杀气的变化,警惕暗生:“我所受阻碍,远比想象中轻。仅以威势而论,陆天离雷厉风行的一击绝不该如此轻描淡写。” 电光石火间,李鱼明白自己已然主动钻入了陆天离的圈套。 若是继续前进,等若以卵击石,必然会遭遇当头一棒。 然而,李鱼已没有退路而言。 若是中途退却,锐气尽丧,周身看似无害的万道剑影将虚实变幻,立时变成戮命凶器,定会让李鱼千疮百孔,死无完肤。 前进是死,后退亦是死。 所可恃者,一腔孤勇而已。 这要人性命的鸿门宴,李鱼接下了! 当日刘邦能够逢凶化吉,今日李鱼未必不能死里谋生! 桃花扇慷慨而吟,犹如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明知眼前是有死无生的陷阱,明知此去山穷水尽,亦是义无反顾。 这样拼命的日子,自从跟着李鱼这位主人,早已经习惯了啊。 只是,桃花扇上往日煊赫夺目的红光,不知为何,竟变成了皎洁无暇的清光。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第255章 正中有邪 李鱼终于飞到了陆天离身前,如同一座倾倒的玉山,居高临下,洒落一帘幽梦。 月光如梦,月光更如刀。 只可惜,月光在陆天离眼中,不过是等待许久的猎物。 “剑隐渊默!” 漫天的剑影刹那间消失不见,陆天离与鸿光神剑同时消失无踪,一切气息隐匿无形。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剑气在李鱼身后三尺爆裂而出,迅快绝伦,刚猛无俦,眼见就要将李鱼斩尽杀绝。 李鱼心神与桃花扇融为一体,眼见陆天离突兀消失,竟是处变不惊,借着“借问梅花何处落”的诗意,神识与诗境妙合一处,身形倒转,折扇轻摇,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在间不容发的一霎,锁定鸿光神剑所在,将怅然思念之情推而广之。 风吹一夜满关山! 凌厉的杀气遇上浓烈的情思,正如边塞铁血男儿望见故乡的月光,百炼钢也变作绕指柔,缠绵悱恻,怨而自伤。 “噗!” 虚空里一口鲜血猛然喷出,继而现出陆天离犹自颤动的身躯。 陆天离手上已没有鸿光神剑,顾不上擦拭嘴边血迹,先自大声赞叹:“意与韵合,韵与神会,妙哉,妙哉!在下败得心服口服!” 李鱼心中疑惑:“陆天离犹有余力,并非一败涂地,为何草率罢战?” 他对陆天离心存好感,既然陆天离已收剑服输,自是不忍咄咄逼人,便也翩然落地,目光一瞥远处的万剑谷众人,礼貌上拱拱手:“陆兄,承让了。” “我是技不如人,李兄不必替我美言遮掩。” 陆天离掏出一方蓝色手帕,擦去了嘴角血迹,这才道:“在下尚有三句话,要与李兄说。”他左手随意一挥,唤出一个淡蓝色气罩,光华闪烁间,已将自身及李鱼两人与外界隔绝开来。 韩天佑目瞪口呆,实在无法接受陆天离就这般轻易认输。李鱼纵是天纵英才,但陆天离这个天之骄子亦是不遑多让,怎能输得如此坦然? 韩天佑往身边同门望去,见他们一个个面上都带了些愧色与不甘,越发心中难受,恨声道:“早知如此,倒不如你我上前,拼了一条命,总好过抬不起头!这个大师兄,太让人失望了!” 韩天佑这话有些过分,万剑谷众人此时却无一人出言斥责。他们同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耳中仿佛充斥着无数讥笑声,哪有心情再去照顾陆天离的颜面尊严? 本来万仙大会上,身为地主的万剑谷无法拦住李鱼与魔音宗主,已使仙林议论纷纷。 如今李鱼为众矢之的,邙山附近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陆天离身为万剑谷的少掌门,非但不能消除群雄对万剑谷的非议,更用这轻率的低头剥夺了全体万剑谷门人的脸皮。 堂堂万剑谷,就这样没有骨气,就这样轻而易举偃旗息鼓了?既然如此,陆天离你又为何一意孤行,非要与李鱼赌上关乎万剑谷尊严的一战? 眼前陆天离更布下结界,神神秘秘,不知与李鱼谈些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陆天离已是手下败将,又能有什么好话讲? 若非碍于陆天离少掌门的身份,众人真想如韩天佑所言,拼将一死,也要用玄天剑阵找回些颜面来。 结界之内,陆天离却是侃侃而谈,丝毫不受失败的影响:“第一句话,冰雪仙子托在下转告,仙音宗与李兄的盟约作废,他日得空,冰雪仙子必会登门致歉。” 李鱼闻言,心中忽然一阵疼痛,神思飞越,竟是莫名其妙想道:“果然,连唐柔雨也要放弃我了吗?” 但他转念一想,唐柔雨若要背盟负约,万仙大会上便可与自己划清界线,何必等到今日? 再想到陆天离的怪异行为,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明悟:“十大门派对我虎视眈眈,我的妖兽身份,并非主要原因。他们真正在忌惮的,是我与仙音宗的联盟,造成了十大门派局势的丕变。摘星楼主曾经提醒过我这一点,仙音宗也曾经考虑到这一点,但风云变幻,任是仙音宗早做安排,也无法避免十大门派的群起而攻。 所以,唐柔雨只能釜底抽薪,与我结束同盟关系,便可暂时减少来自各方的压力。 对了,火玄珠一事,亦是同一道理。以十大门派之底蕴,火玄珠恰如鸡肋之属,并非势在必得。多一颗火玄珠,未必能让某一门派实力大增,却会引起其他门派的不安与反制。 难怪这几日下来,十大门派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陆天离也没有抓我回万剑谷的急切动力了。” 陆天离嘴角微笑,似是看透李鱼所思,语含诚挚道:“第二句话,陈凤年那不成器的家伙,尚且知道与李兄交好。陆天离人虽不痴不慧,无能臧否人物,却是由衷敬仰李兄之胸襟抱负,心折感佩,自叹不如。世人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陆天离以李兄为知己,不知李兄能否不计前嫌,与手下败将折节下交呢?” 李鱼一时也看不透陆天离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他对陆天离的印象本就不坏,眼下若能够化敌为友、少些阻碍,也是好事一桩,故而脸浮笑容,落落大方道:“能与陆兄知己相交,是李鱼的荣幸。” 陆天离欣喜无尽,抚掌大笑:“今日起,小弟与李兄便是真正兄弟了。” 其实以年龄而论,陆天离比李鱼要大上一些,这声“小弟”真有些名不副实了。正如官场中人,有时候明明官职更高,偏偏口口声声自称“下官”,正可见所谓世情百态。 陆天离笑了两声,复又郑重其事道:“李兄,接下来小弟要说第三句话了。英雄虽有大志,却未必总能得偿所愿,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此非虚话也。” 李鱼猜度不出陆天离此话何意,不由得心中一跳,当真打起精神,洗耳恭听。 “就以仙林而论,往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中有邪,邪中有正,事情难办就在这里。” 陆天离顿了一顿,道:“李兄可还记得宋天行口中的女王蜂?我专门派人查了女王蜂的底细,倒是有些意外收获。” “女王蜂?” 李鱼忆起当时情景,记得陆天离当时对宋天行所言不甚在意,想不到陆天离竟会花心思去搜寻女王蜂的线索。 陆天离又是一笑:“其实小弟也是看李兄颇为看重那个宋天行,爱屋及乌,不免多留了些心思。关于女王蜂的情报,真伪难辨,自相矛盾,但有两处值得注意。 一者说女王蜂背后有妖界势力在撑腰,用意在挑起仙林内乱,以便趁虚而入。一者说女王蜂背后,有着某些十大门派的身影,其用意在挑动百姓的对立,使之无暇他顾。若是后者真有其事,十大门派还称得上正道翘楚吗?” 李鱼不禁默然。十大门派为了称雄仙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身为当事者,已饱尝切肤之痛。 可李鱼真的想不到,连女王蜂这等蛊惑人心的邪异势力,竟也可能出自十大门派的手笔。若真的如此,十大门派与六大邪派,还真应了一句“正邪难分”的古话了。 这时陆天离更是哂笑一声,惊破李鱼神思:“呵,更可怕者,有人说,六大邪派的背后,也是某些十大门派在操控。倘若真这般正邪合流,正邪不分,李兄消灭伐罪盟,荡平六大邪派之宏愿,实是难如登天!” 第256章 争如不见 听到陆天离所言,李鱼心上不觉又压上了一块石头,虽然面上仍是云淡风轻,但眼神里不自觉有了些无可奈何之意。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潇洒的李太白竟也变得颓废不堪,在李鱼脑海里凄惶行吟。 陆天离喟叹了一声,继续道:“眼下十大门派对李兄的态度,多是选择静观其变,以验证李兄除魔卫道之举,是否真心实意。 十大门派借口李兄的身份太过敏感,一定要看到李兄与妖界真正断绝关系,才能放下心来。” 李鱼心中明白,十大门派话说得好听,实际上是想要以逸待劳,坐收渔翁之利,等着自己与伐罪盟等邪派两败俱伤,再行出手收拾残局。 便是陆天离所代表的万剑谷,这一次并不与自己生死相拼,多半也存了这点心思。 呵,陆天离口口声声说“今日为兄弟”,却不知有几分为真,几分为假呢? 李鱼建立侠心盟,决意剿灭伐罪盟这等虐杀无辜的邪派,乃是为了天下百姓之福祉,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 可十大门派呢,却将李鱼视若棋子,不去激浊扬清,反来掣肘算计,将心机都放在门户私计之上,多么可悲,多么可叹! “倘若十大门派真与六大邪派有染,那么,李兄的处境就颇为艰难了。 譬如李兄与伐罪盟酣战之时,某一门派突下黑手,反是相助伐罪盟,那便让人防不胜防了。 再如火龙寺与玉泉派两家,与李兄的恩怨摆在明面上,似乎不必太过担心,不必担心洪元方丈与离微道尊暗箭伤人。然而,”陆天离话锋一转,用手指着结界外的韩天佑等人:“十大门门派门户阔大,人心复杂,若有人自以为是,铁了心要为门派出头,洪元方丈等人也未必拦得住。” 李鱼登时想起昨夜唐阁之人的偷袭,知道陆天离所言并非危言耸听,不免点了点头,道:“多谢陆兄提醒。” “李兄前程远大,理当保重身体。”陆天离眉峰微动,又叹了一口气:“唉,李兄与唐阁阁主的交易,实在吃亏太多了。” 说着,陆天离摇了摇头,双手一拱:“李兄,小弟三句话说得絮絮叨叨,可莫要嫌我烦人呐。小弟现下回转万剑谷,唯愿李兄一路顺风。” 李鱼心头沉重,这时却不免逢场作戏,拱手为报:“再次感谢陆兄的金玉良言,李鱼铭感五内。” 陆天离随手撤掉蓝色结界,对韩天佑等五人命令道:“即刻回返万剑谷。”说罢展动衣袖,便要御气而去。 “大师兄!”韩天佑抢上前来,脸上有些畏缩,偏又带着股视死如归的倔强之气:“那个,难道我们就这样离开了?李鱼再厉害,我们也……” 其他四人也带着忐忑与期待,小心翼翼望着陆天离。 “呵,我意已决,不必多言。”陆天离再不耽搁,话声落处,人已在九天云外。 韩天佑脸上满是痛苦,往四位同门一望,眼睛复又向李鱼瞪去,却不敢放出挑衅之语,只“唉”了一声,脚下跺了一记,终于汇同着同门,向着天边的陆天离追去。 李鱼望着众人离去身影,心中又添了几许痛苦。 十大门派虽说人心复杂,但众弟子令行禁止,步调一致,愿意为了门派利益而忘记个人荣辱。此种对门派的依附与忠诚,远非小门小户所能比拟。 尤其像陆天离、唐柔雨、唐菲儿、张羽这些出身十大门派的良才俊彦,从小就得到悉心栽培,既具个人修为,又兼领导之能,对外交通联络,对内御下掌印,有丰富之经验,更有出色之成绩。 而他李鱼呢?从小僻处深山之中,在疏影阁修炼的时日又不多,只能纸上谈兵,事实上也没有什么统帅之才。 丢下神罚岛的一众人马,独自参加万仙大会,说是别有考虑,其实心中仍是存了独来独往的心思,免得承担全军覆没的责任。 “我对神罚岛众人不肯信任,他们又岂肯信任我?十大门派与六大邪派,都是人多马壮,一呼百应。 而我呢,什么神罚岛?什么侠心盟?从来只有我一个人罢了,只有我一个人!”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李鱼如啼鸟一般飞在空中,拼尽了全力,拼尽了一生,迫不及待飞向摘星楼,去追寻那一点抓不住的月光。 不,根本不必抓住月光,只须浸润在月光的温柔里,便可忘记这无边的痛苦。 扇花录唯一正版,只在起点读书app。目前读者52人,比上月少1人。 可是,到了摘星楼前,眼中已真实望见了摘星楼,李鱼却徘徊不前了。 他站在潮湿的风露里,呆呆望着摘星楼,哪怕心里一万个迫切,却不肯再迈前一步。 “难道,我因为得不到胡绛雪,便移情别恋,将胡绛雪抛诸脑后,将上官雁放在心头?” “难道,我因为赵月儿一番言语,便了断相思,便动了杂念,转而想要得到上官雁?” “难道,我真的这么无情?难道,我真的这么贪婪?” 以什么面目去见上官雁? 有什么资格去见上官雁? 李鱼啊李鱼,你自诩情深,却借口着痛苦,便可以如此心安理得,转而去爱上另一个女孩子吗? 李鱼啊李鱼,你又怎么忍心,让上官雁与你一般,颠沛流离,无处安身? 赵月儿走了,洒脱的走了。 你答应唐菲儿苛刻的要求,将性命随意抛掷。那本来是欠赵月儿的,求仁得仁,你又何怨? 为什么赵月儿走了,你反而心有怨恨? 上官雁呢?你为什么又想着把上官雁拖下水? 你不但没有了性命,你也没有了未来。 神罚岛,侠心盟,六大邪派,十大门派,义父之踪,身世之谜…… 你单薄的身躯,真能扛下这一切吗? 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从山上到山下,多了一身修为,却背了一生的债。 我已非我,你还是你吗? 李鱼! 李鱼身躯猛然颤抖起来,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这是所谓的心疾暗伤吗?又或者,这是将来厄运的提前预演,让李鱼亲眼见到了自己人生的谢幕。 不, 我是李鱼啊, 从来也不肯放弃的李鱼啊! 当日未死,今日未死,如何敢绝望? 此事未完,彼事未完,如何能消沉? 不要说现在未到绝境,就算是真正绝境之时,李鱼又怎能低头认输? 哇的一声,李鱼又吐出一口血。 吐出的是沉郁,留下的是豪雄。 湿冷的风,温柔的月,李鱼静静望着前方的摘星楼。 相见争如不见。 上官雁,原谅我今夜的胆怯,原谅我今生的放肆,我走了! 李鱼霍然转身,鼻中却飘入一股异香,竟尔天旋地转,扑通倒地。 身畔却响起银铃般的哂笑声:“呵,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李鱼吗?不过如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