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节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作者:一念永安 [双洁he,师尊攻yyds!攻心动而不自知,战力天花板一心修炼高冷剑尊x一颗糖就骗走十分好哄天真美人受] 全宗门都以为谢晚是剑尊洛无尘最疼爱的弟子,谢晚曾经也这样以为。 直到后来谢晚才知晓真相,原来自己只是剑尊的情劫…… 宠他护他的剑尊,其实一直在等他死。 而他也只剩三年的寿命。 谢晚心灰意冷,不再祈求剑尊的爱。 剔骨还恩,离开择天宗,从此彻底消失在了洛无尘的世界里。 …… 侥幸活下来的谢晚没想到,他竟会再遇见洛无尘。 洛无尘捏着谢晚的尾巴尖,冷冷道:“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谢晚崩溃哭喊,“你放过我,我求求你放过我……” “不可能。” …… “剑尊,新娘……在哭。” “让他哭,哭累了,带过来,”洛无尘道,“大婚。” 狗血火葬场,不换攻,he。 第1章 好大一朵白莲花 人人都爱苏涟漪。 我除外。 我不喜欢他。 准确地说,我讨厌他。 我恨不得这个世上有我没他,最好他突然暴毙,这样我的世界就清静了。 可惜,这个糟心的世界从来不肯叫我过一日的顺心日子。 无论我躲到哪个角落,苏涟漪总是能“碰巧”路过,然后眼尖地发现我,热情地招呼。 就像这一次。 “师兄。” 苏涟漪又在叫我。 哎。 人美心善苏涟漪,善解人意苏师弟。 所有人都说苏涟漪品行高洁,才情出众。 说他是芳香淡雅的白莲,是飘逸出尘的仙鹤,是天上的云,是云端的月…… 若问择天宗二代弟子里哪一个名声最盛,风评最好,第一个必然就是苏涟漪。 若问谁的名声最差,声名狼藉,遭人厌恶,那第一个,也必定就是我。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部书,那苏涟漪一定是人见人爱的主角,而我则是那个惹人讨厌,人丑心恶的炮灰。 “师兄?”苏涟漪还在不依不饶地喊我,他不但要喊,还要喊得语气哀怨,仿佛是在叫什么负心的情郎。 每次听到他在喊我,我都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可惜我不是。 我只是一个跛子,连躲人都躲不利索。 真是晦气。 我在心里懊悔,后悔自己要贪图近路,早知道会遇见苏涟漪,我就走远一点的那一条路了。 “苏师弟在喊你,你没听到吗?”拦住我的那个丑东西语气差得像是要狠狠揍我一顿。 我喊这位弟子丑东西,不止是因为他长得歪瓜裂枣,有碍观瞻,更是因为我讨厌他。 确切的说,所有同苏涟漪沾边的人,我都讨厌。 可我打不过他们。 我谁也敌不过。 狗都挡在了路上,我装不了聋,作不了哑,满心抗拒,也只能慢吞吞地回过头,不情不愿地看向苏涟漪。 “师兄,你怎么不理我呀?”苏涟漪语气柔情似水,一个‘师兄’喊得百转千回,搞得我同我关系有多亲密似的。 看见苏涟漪这幅惺惺作态的模样,我只感觉喉咙里像是被强塞了一只虫子,恶心得厉害,默然无语。 我以为无论是我还是苏涟漪,都心知肚明,我与他之间早就不剩任何情意。 在苏涟漪将我推向那头魔兽的那一瞬,又反咬我一口,颠倒黑白时,我与他之间所有的情谊都随之泯灭。 这种伪善至极,利用人毫不手软的人,竟然也有人称赞他善良? 抿抿嘴,我随意寻了个理由搪塞他:“没听见。” 话音刚落,不知道是苏涟漪的哪个护花使者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又瘸又丑还是个聋子,真是个残废。” “你怎么能拿师兄的痛处取笑他。”苏涟漪多善良的人,最见不得谁欺负谁的肮脏事,当即佯怒道:“多不尊重人呀。”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替我说话,为我出头,可……我怎么听来就是不对劲呢? 我猜,可能是因为我厌恶苏涟漪,所以他说什么,我都觉得不对劲。 倒是那个取笑我的弟子,苏涟漪一发话,他就对着苏涟漪哈巴狗似的讨好:“哎哎哎,是是是,苏师弟说得对,尊重,尊重……” 苏涟漪见他认错态度端正,矜持地点点头,如花似玉的脸蛋露出一点赞许的小表情:“我们都是择天宗的弟子,应该守望相助,就算……” 无论苏涟漪说什么,围着苏涟漪的护花使者都好似听到什么至理名言一般,连连点头。 这个说“苏师弟说得好” 那个说“苏师弟说得对。” 末了,他们又默契十足地升华主题,对着苏涟漪异口同声地夸道:“苏师弟就是心善。” 这些人应该,大概,或许果然是真的瞎了。 想着,我娴熟地悄悄翻了个白眼。 眼看这些人对于苏涟漪的夸赞越来越夸张,我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就感觉自己的耳朵受到莫大的污染,见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打情骂俏,无暇顾及旁人,我连忙低着头,拖着瘸腿走了。 围在人群中心的苏涟漪发现我走了,高声挽留。 “师兄,你怎么走了?等一等,我——” 我怎么可能会停,听得苏涟漪的声音,我走得更快了。 山路崎岖蜿蜒,我又是个瘸子,走快了就愈发摇摇晃晃,速度反而慢了下来。 我一心想摆脱苏涟漪,埋头赶路,然而我还没瘸的时候就比不过苏涟漪,现在更比不过他。 苏涟漪一下子就追上了我,挡在了我的身前。 “师兄,你跑什么?”苏涟漪不轻不重地埋怨了一句,见我面色不怎么好,他冲我柔柔一笑,似是安抚:“我寻你是有正事呀。” 可我只觉他的笑容里不怀好意,连忙警惕看他:“什么事?” “我是来恭喜师兄的呀。”苏涟漪仿佛看不见我的抵触一般,兀自笑容温软,“剑尊要出关了,师兄开心吗?” 剑尊是谁? 他出关关我什么事? 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随即,我想起来,苏涟漪口中的剑尊正是择天宗太上长老——洛无尘。 也就是…… 我的师尊。 闭关七载有余,师尊他,终于要出关了吗? 我的心里一时竟不知是何种滋味。 ……明明是我的师尊,他要出关的消息,我反倒要从外人口里听说。 外人苏涟漪打量了我一眼,毫不掩饰地讶然道:“你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他假模假样地露出一个歉然的神色来:“或许是顾师兄一时忘记同你说了,你也知道他身为剑尊首徒,最忙了。” 苏涟漪口里的顾师兄,其实是顾临,按远近亲疏的关系来排,应该是我的师兄才对。 但事实上,对于而言我的那位顾师兄而言,同他一道拜剑尊门下的我是远,苏涟漪是近,苏涟漪是亲,而我是疏。 我如何听不出他藏在劝抚里的挑拨,这是苏涟漪惯用的伎俩,表面上替我开解,实际上夹带私货,挑拨离间。 要是从前,我听了他这样的话,定然心生不平,不满师兄更亲近苏涟漪,而非我这个名正言顺的师弟,然后去同师兄闹…… 但现在……已经不会了。 “说完了吗?”我冷淡打断苏涟漪带着挑拨的“开解”:“还有事吗?” “没事我走了。” 这一次苏涟漪没有再拦我了,他目的已经达到,面对我的冷脸,姿态宽和地让开路来,“我就不耽搁师兄了。” 我多看他一眼都嫌污了眼,绕过他走了。 被苏涟漪这恶心人的玩意耽搁了时间,我回到戮峰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2节 戮峰向来冷清,笼罩在暮色里更显凄寒。 因为苏涟漪跑来同我说了洛无尘要出关的事情,我不知不觉就走到洛无尘的洞府外。 看着洛无尘洞府外的禁制,我的思绪也逐渐飘远。 师尊他出关后,知晓我这些年受的委屈,会替我出头吗? 还是,也同宗门里的那些瞎子一样,只肯相信苏涟漪,认定错的是我? 我不知道,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期许师尊出关。 或许等师尊出关后,我的境地会有所好转也说不定。 我这样默默的期盼着。 第2章 你不配做剑尊的弟子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夜里我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师尊出关了。 我本满心欢喜,可师尊却也只信苏涟漪。 无论我如何同师尊解释,解释害人的是苏涟漪而不是我,师尊都只冷漠地将我推开。 梦境的最后是苏涟漪如愿以偿成为师尊的弟子的洋洋得意,以及我被逐出师门绝望哭喊…… 醒来我时,我的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自己绝望的声音,缓了一会仍是心有余悸。 好半天,我才终于冷静下来。 梦只是梦,当不得真。 至于会梦到这些,大概也同我见到苏涟漪这个恶心的家伙被膈应到有关。 我捏了捏有些发抖的手,起床洗漱,然后出门。 山路向来难走,我又是个瘸子,走起来更是吃力,不过好赖我是个修士,倒也这么一瘸一拐地成功抵达了目的地—— 药园。 因为这个糟心的梦,我耽搁了些时间,哪怕一路上紧赶慢赶,到达药园的时候,我还是迟了那么一刻钟,不过幸运的是,以往门神一般守在药园入口管事今日并不在。 那管事最爱寻各种理由克扣灵石,要是撞见我迟到,指不定扣我多少。 整个内门就我最穷,少一颗灵石都会叫我本不富裕的荷包雪上加霜。 但我还是放心得太早,一进入药园,我就被几道魁梧的身姿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去路。 随即响起一道充满倨傲意味的声音。 “你怎么才到,跑哪里躲懒去了?” 说话的家伙正是苏涟漪头号追求者,择天宗的少宗主,慕礼。 我以前只知道凡人家里容易好竹出歹笋,结果到了修真界,我才发现,哪怕是再德高望重的修士,生的儿子也不一定能够继承双亲的聪慧,大能的后代也蠢材辈出。 这慕礼年纪不大,病得却不轻,在苏涟漪的那群瞎眼追捧者里,他瞎眼的时间最早,程度也最深。 奇了怪了,他不在苏涟漪身边围着打转,跑来药园堵我做什么? “昨日午后,苏师弟找你,你为什么自己走了?” 他这话一出口,我心里就明白了。 感情是为了自己心上人出头来了。 他是认为他的苏涟漪有多脆弱,这种小事也值得他如此兴师动众,来找我问罪? 除了专门来堵我的慕礼,挡住我的几个弟子也对我横眉冷对,我记得他们,他们也在苏涟漪庞大的追捧者的队伍里。 我觑了他们一眼,慢吞吞地绕过他们,撇了慕礼一眼,回道:“我忙。” 慕少宗主理所当然地说:“那你就不能等等他?” “我……真的很忙。” 这一句话不是糊弄他,我是真的忙。 我欠了丹峰一大笔灵石,丹峰看在我师尊的面子上,允许我拿每个月的弟子月例用来慢慢还债,于是我每个月领到月例,就送去丹峰,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再一个月就能还清了。 没了月例,其实并不算太难熬。 其他的暂且不论,身为择天宗的内门弟子,我除了每个月可以领一百块灵石,每日还能领一份伙食,加之我虽然修为不高,到底也是修为在身,一日一食,总归还是能过得去。 只是我因为残留在体内的毒素,每三个月要吃一次药,买药的灵石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最先的那段时间,为了攒买药的灵石,我日日都泡在任务堂,为得就是接任务,赚灵石。 可我修为低,又没什么长处,符箓不会画,丹药不会炼,阵法不会摆,能够接的任务就只剩下被人挑剩下,嫌苦嫌脏的活计。 别人可以嫌这嫌那,我却没有嫌弃的资本,只要是我能接的任务,我都接。 那段时间,我每日不是去这个峰挑水,就是去那个峰砍柴,手心磨破了,又没钱买伤药,只能绑个布条算是包扎,伤口好了又坏,坏了又好,反反复复,我这两双手就没有完好的一个时候。 连轴奔波了一个月,我终于将接来的任务完成,领到灵石回去的时候,大概是精神松懈,我猛然发觉自己累得不行,整个身体都好似不是自己的,站也站不稳,胃里也一阵恶心,不住地呕酸水。 我一边吐,眼泪沿着我的鼻尖一起坠到地上,吐完之后,我推了其他的任务,开始只专心做药园的任务,到现在也有七年了。 “你有什么好忙的。”慕礼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就是打理一个破园子?” 见我不搭理他,一心调配浇灌灵药的水,慕礼便直接伸手拽着我的后领将我提了起来:“我跟你说话呢。” 这慕礼脑子不好使,个头倒是挺高,这么一提,我整个人被提高了许多,不得不踮起脚尖。 悬空之后,瘸了的那条腿愈发使不上劲,我被他拎着很不舒服,难受直颦眉。 慕礼低骂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他松开我,嘴里嘀咕一句:“弱了吧唧的。” 被骂弱鸡,我也并不生气,只抱紧手中装着浇灵药的水,以免里面的带着灵元的液体洒出来。 这些不是普通的水,洒了可是要扣我灵石的。 站稳之后,我恹恹地耷拉着眼皮,按照先前的流程继续干活。 “喂。”慕礼不耐烦地喊我。 我怕他又同刚才那样对我动手,浪费时间,便勉强挤出一点热情来:“什么事?少宗主。” “难道你不会感到羞愧吗?”慕礼一脸好奇地盯着我。 我愣了一下:“什么?” “苏师弟对你那么好……” 对我好? 我倏忽抬起眼,厉声道:“你是说他假模假样的嘘寒问暖,还是居高临下的施舍所谓的善意?”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恶意揣度苏师弟?”慕礼不耐烦地拧眉,“当年要不是他为你说了那么多好话,求了情,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待在内门?真是不知所谓。” 什么为我说好话,为我求情。 分明是施害者藏在幕后对受害者的耀武扬威。 这些年年来,我在宗门里所遭受的磨难哪一件不是拜他所赐?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苏涟漪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残害同门,如果这也算善良,那他可真是活佛在世。” “你失心疯吧!”跟慕礼一起的弟子活似自己受了侮辱一样,涨红脸大声反驳,“苏师弟那么善良,你不要血口喷人!” 另一个弟子也激动地附和:“就是!你不要仗着苏师弟心善,就凭空污蔑他。” 慕礼拧眉呵斥我:“到现在还要把过错推到别人头上,你还真是狼心狗肺,小肚鸡肠!” “是,我就是狼心狗肺,小肚鸡肠。”我破罐子破摔地说道:“少宗主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人丑也就罢了,心也恶毒”慕礼用力地咬了咬牙,“你根本不配做剑尊的弟子。” 第3章 把他洗干净 药园发生的事,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尤其是我气急之下,说出的那几句话,被他们树了靶子,大肆鞭挞。 我不愿意同他们一样去追捧苏涟漪,他们居然造谣我嫉妒苏涟漪。 谣言这种东西,不落在自己身上,就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才能知道有多可怕。 当时的我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突然发现从某一天起,我在择天宗原本就不算好过的日子变得愈发难过起来。 我分到的食物不是已经发馊,就是混着砂石,难以入口,就算好好走在路上,不是被迎面走来的弟子撞倒在地,就是被人从身后狠狠推开,跌在地上。 这些也只是一个开端,后来变成,我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谁一个冰水诀浇得个透心凉。 这世间多是是奇妙的缘分,但我同苏涟漪之间,大概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孽缘。 有时候,我常常想回到过去,一把拉住当年的自己,把他从苏涟漪身边拽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不见。 可惜,那终究只是想象,我只能在声名狼藉的绝路上踩着荆棘磕磕绊绊地继续前进。 就好比现在。 带着冰碴的冷水沿着我的眼睫、发丝滴滴答答的往下滴。 此时正是初春,天气乍暖还寒,所有人都穿着带御寒功效的衣袍,只有我这个穷鬼,身上穿的是没有任何符文的廉价衣服,被冰水一淋就很快湿到内里,冷得我直打颤。 “洗干净了吗?”施展冰水诀的那个弟子一身华贵,眼神倨傲地打量浑身湿透,正在瑟瑟发抖的我。 我认出这个弟子是择天宗的高级弟子,也是苏涟漪那群狂热追捧者的成员之一,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来寻我麻烦,只是先前他自诩身份,只会对我冷嘲热讽,不曾真的同我动手。 但我这人向来记仇,那时我正落魄,他又骂过我,我就记住他了。 后来骂我的人越来越多,我自己的处境也越来越糟糕,自顾不暇,也没心思去挨个记恨对我落井下石的是人是狗了。 无论哪条狗对着我狗叫,或者咬我,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但为了区分,我一般在心里给他们每个都对应编号。 比如这一个,是狗东西三号。 至于他身边的那群跟班弟子,就是狗东西三号的走狗一二三四五六七号。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3节 其中的走狗一号鄙夷地打量了我一眼,狗嘴一张,道:“他那么脏,一个冰水诀哪够啊。” 另一个走狗二号嬉皮笑脸地附和:“是啊是啊,师兄,再来一个,把他这一身贱皮洗洗干净。” “就是,像他这样的下流货色,就应该好好洗洗。” 我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被这群弟子围着品头论足,牙齿不知是冷还是耻辱,一直都在打颤,几乎听见了“咯咯”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眼神,不服气?”走狗三号指着我狗叫一样的嚷嚷起来,“师兄,这丑八怪还不服气。” 又是冰冷刺骨的水扑面而来,我明明心里想躲,可身体冻得僵硬,拖着瘸腿躲避的时候,反而脚下一滑,重重跌在被冰水打湿的泥地里,然后被紧随其后的冰水再一次从头淋到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群狗玩意看见我这幅狼狈模样,快活地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对着我指指点点,笑得前仰后翻:“师兄你看他,太好笑了。” “哪有修士像他这样废物,真是没用。” “这就是你同苏师弟作对的下场,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也配同苏师弟比?” 我当然知道我不配同苏涟漪比。 从前我性子蠢,听到他们这么说我,总是不服气,往往头脑一热就要跟他们辩个谁对谁错。 若我伶牙俐齿,倒也还能为自己出一口气。 可惜这些年我空长了年岁,活得却越来越窝囊,小时候的机灵聪慧像是我臆想的一场幻梦,现实是我人笨口拙,我说一句他们能够说上三四句,辩驳不成,反倒出更多的丑,平白被人笑话。 次数多了,我也长记性了,就不会再做无用功,也不再自取其辱。 只是…… 为什么他们说我同苏涟漪作对? 我什么时候去同苏涟漪作对了? 我既是愕然又是不解,我避着苏涟漪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去参与到有关苏涟漪的一切? “我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呛到了水,我的嗓子哑得厉害。 “还狡辩,谁不知道你嫉妒苏师弟嫉妒得发狂,想方设法找苏师弟不痛快。” “就是,也不找面镜子照照你自己是什么鬼样子,跑出来恶心谁呢。” “也就是苏师弟心地纯善,处处为你说话,你这人不念着他的好,反倒嫉妒他比你受欢迎,不但背后说他坏话,还各种找苏师弟的麻烦,真是……”走狗四号自以为小声地嘀咕一句,“丑人多作怪。” 他知道什么! 我几乎无法压下隐忍的念头,只是蝼蚁尚且知晓趋利避害,我自然也不会蠢到自讨苦吃。 哪怕心里再气愤,我也都按捺住自己,隐忍着,隐忍着,不知不觉我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教训教训得了,该上早课了,走走走,晚了苏师弟身边就没有位置了。” 择天宗分内峰与外峰,他们说的早课指的是由宗主以及内峰几位长老一月一次的讲课。 地点在无涯峰的广场,大倒是挺大,可好位置总是不够多的,自然是先到者先得。 “都这个时辰了,走走走。” “他呢?”一弟子指着身上还在滴水的我问。 狗东西三号不耐摆手,“管他做什么,走了。” 于是他们便没有再管我,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多亏了他们,我才知晓这些人针对我的原因竟是因为所谓的“我嫉妒苏涟漪,处处同他作对”的一个谣言。 何其可笑。 究竟是谁同谁过不去?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那种荒唐的感觉挤在心口,压得我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了有谁发出了一声带着愉悦意味的轻笑。 第4章 真是狼狈呀,师兄 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了谁发出了一声带着愉悦意味的轻笑。 谁? 我戒备抬眼,看了过去。 我从那个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叫人心厌恶的熟悉。 凭良心说,那声音确实算不得难听,似清润的泉水,又似携裹着蜜糖的毒汁,实在是叫我听了厌烦。 怎么又是他。 我下意识厌恶地拧眉。 真是阴魂不散,惹人厌烦。 果然看见从树林的阴影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的苏涟漪。 “真是狼狈呀,师兄。” “我是真的不明白,”苏涟漪走到我的身前,俯身打量着我:“被这样针对,处处举步维艰,你……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待在择天宗不肯走呢?” 我不愿搭理苏涟漪,只冷冷看他一眼,撑着泥泞湿寒的地面,慢慢站起身来。 “哎呀,”苏涟漪伸出手来,不轻不重的搭在了我的肩上,语气带着叹怜:“瞧瞧,都脏成什么样了。” 他拿了一块带着馥郁香气的帕子装模作样地要来擦我的脸。 我最讨厌他,自然是不肯乖乖配合,便嫌恶地避开了。 苏涟漪不以为意,他轻飘飘地吹了吹手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水波潋滟的眸子看了一眼我,拿着那帕子开始擦起手指来。 他擦的那般仔细,倒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装模作样。 我懒得陪他浪费时间,慢慢站直身子,便要离开。 “啊”苏涟漪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的低叫了声,“我明白了。” “我原本在想你为什么还要留在择天宗,如今一想……” “你该不会是……”苏涟漪微微笑了起来,“期待剑尊为你出头吧?” 若说上一次,他对我的态度还有几分顾忌,那这一次,便是他放下顾忌,卸下了伪装的真实模样。 我绷着脸,漠然看着苏涟漪。 不过一眨眼,苏涟漪神情又是一变,他唇角微翘,语气带着再刺耳不过的讥嘲。 “你以为剑尊为何一闭关就是七年?” “这七年里,他对你不闻不问,任由你受尽欺凌,难道等他出了关,就能有什么改变吗?” 苏涟漪口中说着恶毒的挑拨,神色却愈发温婉多情,若不听他所说的话,只是看他的表情,怕是会误以为他是在同自己的心上人说什么爱语。 “你以为——剑尊会在乎你吗?” 若是从前,我听了这种话,定然会被他激怒,但其实,仔细一想,苏涟漪会的花样其实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 演技拙劣,自私卑劣,披着善良可靠的假面,有的也只是虚情假意…… 当初我怎么就被这么个家伙骗了去? 果然是瞎了眼吧。 “白师弟,”我笑了起来,“无论你如何费尽心机,师尊的弟子只会是我,而不是你。” 苏涟漪的脸色猛地阴沉了一瞬,眼神极暗地看我。 他口口声声说洛无尘不会管我,实际上真正虚张声势的人是他,他怕极了洛无尘出关,怕极了他对我所做的一切被人,尤其是洛无尘知晓。 毕竟,不论如何,我才是洛无尘的弟子。 “你得意不了多久。”他冷笑一声,像是索性豁出去一样,暴露自己可憎的面目,阴恻恻地看我,森森地道:“你迟早——” 我彻底失去耐心,没有去听苏涟漪究竟胡言乱语了些什么,转身便走了。 第5章 师尊,他们都欺负我 每次遇见苏涟漪,我都会变得倒霉。 果然,当夜,我便发起了热。 我虽修行了十余载,却始终比不上真正的修士。 不止是修为,还有其他。 尤其是我那千疮百孔的身体,随便一点小病小灾都能磨去我半条命。 我烧得迷迷糊糊,意识陷于囹圄,身体被高热所折磨。 热…… 好热…… 我感觉自己好似被放到了一个巨大的蒸笼里,连呼吸的空气都变得潮热起来。 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身体已经被汗湿浸透了,就连盖在身上的被褥都吸饱了从我身上渗出的汗,变得愈发沉甸甸起来。 我半昏半醒地去推沉沉压在身上的被褥。 但是没有推动。 我的手脚俱软,像是被高热蒸化了身上全部的骨头。 整个人都变成某种由薄薄的皮裹着内馅的甜点。 我张着嘴,急促地喘息着,这叫我本就因为失水发干嘴唇愈发干燥。 隐隐约约地,我好似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甜。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4节 像某种等不及就要盛放的花,趁着夜色悄悄泄露芳香,尚未馥郁,尤带青涩。 又像枝头即将成熟的果子,还未彻底成熟,却已经掩藏不住自身的甘美气息。 若有似无的,带着一把看不见的小钩子,只出现了短短几个刹那,便很快消失不见。 我本能感觉自己应该知晓那股香气的来历,可我的脑子被高热烧成了一团浆糊,几乎无法思考。 身体的沉重牵连意识委顿,我分辨不出那香气从何而来,只觉得那味道叫我本就不甚清明的意识愈发混沌。 唔…… 难受…… 我浑浑噩噩的拧着眉,在床榻上蜷着身子。 意识朦胧间,我隐约感觉似乎有谁走到我的床边。 一股熟悉的霜雪气息随着那人的靠近逐渐清晰,我朦朦胧胧地睁着眼,看向来人。 白衣玄发,欺霜胜雪,正是剑尊洛无尘。 “师……尊?”我尝试撑起身子,去捉他素白的衣角。 可我却到底还是低估了身体的虚弱,才爬起不过半寸,便支撑不住地跌回床褥。 “唔……” 我跌得七晕八素,意识都空白了一瞬,只茫然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地抬起脑袋,看向洛无尘。 洛无尘的视线在我布满黑青纹路的脸上微微一凝。 ……怎么了呀?我略微不解地眨了眨眼,他为什么这么看我? 随即,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看毒素在我脸上形成的纹迹。 “别看…”我有些难堪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丑。” “不丑,晚晚很好看。”洛无尘眼皮微敛,琥珀清透的眼眸看着我,像是在说什么世间真理。 骗人。 明明一点也不好看的。 ……所有人都说我丑。 我自己……也照过镜子,确实很丑。 第一次看见镜子里的模样,我甚至还被吓地做了一夜噩梦,怎么可能好看。 我把脸死死地埋在臂弯里,身体也颤抖了起来。 “不丑,”洛无尘语气清冷,“乖,让我好好看你。” 我最是好哄,他只是一哄,我便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样,乖乖抬起脸。 洛无尘伸手抚上我汗涔涔的脸,原本清澈无物地眼眸映着一个小小的我。 干燥微凉的手心贴在我又热又潮的脸颊,像猫儿被顺了毛,我舒服地眯起眼,低低喟叹。 “晚晚受苦了。”洛无尘将我黏在靥边的湿发捋至耳后,语气是一贯的清冷,动作却带着怜惜。 我从未被人这般珍惜地对待过,连忙仓皇眨眼,压下心底蓦然升起的酸涩。 “师尊……” 我竭力想要忍下落泪的冲动,一开口,声音却还是带了哭腔:“你怎么才来呀。” 洛无尘指腹抚过我微湿的眼角,“是我疏忽了你。” 说来也奇怪,原先总是面对恶意,倒是很少有难过的时候,突然有人稍微对我好一点,我反倒感觉到了无限的委屈。 更何况,洛无尘几乎横贯了我全部岁月,是我从懵懂无知便一直仰慕依恋着人。 是…… 我的师尊。 身上的不适仍未减轻,困倦拉扯着我,眼皮不住的下阖,我不肯就这么睡去,抓着师尊的手指,含含糊糊地同他告状,“他们都欺负我。” 第6章 师尊疼你 “他们都欺负我。” “苏师弟,苏……苏涟漪他就是一个大坏蛋,他骗了我……” “……一直都欺负我,老是找我麻烦……” 一股又一股的热意从身体的各个角落升腾而起,我烧得意识迷迷糊糊的,昏昏沉沉地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颠三倒四地同师尊告状。 “他还说师尊不会管我,我最讨厌他了……” “师尊……” 虽然我在苏涟漪面前看起来底气很足的样子,可在我的心里其实也是认同了苏涟漪的话。 我的根骨不好,悟性也差,现在又几乎就是一个废人……确实不配作剑尊的弟子。 师尊出关后,发现我一点长进也没有,甚至还变成这幅惹人厌烦的模样,会不会…… “师尊,”一想这种可能,我惶恐地攥紧了师尊的手指,声线都不稳了:“你会不管我吗?” 一开口,我就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沙哑了。 洛无尘任由我攥着,微垂着眼睫看我,轻轻应声:“不会。” “真的?” “嗯。” 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请求,师尊都会应。 真是一个美好的梦呀。 我痴痴笑了起来,“你真好。” 洛无尘手指颤了颤,看着我的眼神带了几分我看不懂的神色。 他的瞳色极浅,即使专注看着谁的时候,也总带了几分夹杂了冰雪的淡漠疏离,显得不近人情。 我歪了歪头,脑袋有些沉,意识更沉,转动的速度也很慢,十分迟钝。 有汗水沿着我的鬓发流到我的脖子,有些痒。 洛无尘的视线紧紧锁在我的身上。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锤下脑袋,把脸往被子埋。 但我才埋到被褥里没多久,就被师尊挖了出来。 “晚晚,”洛无尘垂眸看我,指腹轻轻摩挲我热烫发红的脸颊。 即使是在摸我的脸,洛无尘的眼神依旧淡漠平静。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被触碰的肌肤传来,我感觉有些痒,便往旁边躲了一下。 但洛无尘的手指贴在我滚烫的脸颊,凉凉的,又很舒服。 我便又不想躲了,反而恨不得自己小一点,最好刚刚好好能够塞进师尊的手心里,整个人都贴着他才好。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被师尊的手摸了会脸,脸上的热度竟真的缓缓降了下去。 似乎有什么微凉的气息从他指尖进入我的身体。 ……唔……灵力? 我抬起仍有些昏昏沉沉地脑袋,迷惑地看着洛无尘。 “师尊?” 洛无尘神色淡漠,“可好些?” “嗯嗯,”我其实还是有点不舒服,但师尊问了,我便点点头,朝他软绵绵地笑:“谢谢师尊。” 洛无尘沉默了良久,慢慢敛眸:“睡吧。” 我见他要收回手,以为他就要离开了,连困意都消退了大半,慌忙拉住他的手:“别走……” “陪陪我。”触及师尊淡的视线,我的声音倏忽低了下去,气弱道。 洛无尘垂眸看着我的手,眉心紧锁。 我本来就是冲动之下才伸手挽留,被他一看,并不算多的勇气瞬间散了大半。 我的手指蜷了蜷,怯怯往回缩。 洛无尘拉住我的手腕:“你手上为何有伤?” 伤? 我困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新的旧的,斑斑驳驳,都是这些年干活累积起来的伤痕。 我抿了抿唇,低声解释道:“我要干活挣灵石呀。” 洛无尘眉心颦得愈紧了,“你师兄呢?” 提到顾临,我下意识皱了皱鼻子,“他才不管我呢。” “他就只知道帮着苏涟漪那个坏家伙一起欺负我。” “无妨,”洛无尘伸手将我的手拢在手心,淡淡道:“师尊疼你。” 第7章 欺负人 许是昨夜的那场美梦,醒来时高热带来的不适只留下淡淡余韵,身体的疲惫也经过一夜酣眠得到很好的缓解。 窗外泄来的天光落在床头,我坐起身,回想起昨夜梦境里朦胧的画面,嘴角微翘。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5节 兀地,我怔怔地看向掌心伤口愈合留下的淡粉细痕。 不。 不是梦。 师尊真的出关了。 昨夜陪我的人是……师尊。 他还为我手心的伤口上涂抹灵药…… 我只觉整个胸腔都在“咚咚”作响。 他一出关就来寻我了吗? 师尊他…… 正出神,一段急促的砸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开门!” “出来!” 拍门的声音又快又重,像是下一瞬就要砸烂我的木门闯进来。 我才醒来,意识尚未彻底清醒,骤然遇上这种事,有些反应不过来。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门被踹开。 哗啦啦就是一群人破门而入,我甚至来不及穿好衣服,起身下床。 我拧了下眉,眸色冷冷地看着气势汹汹闯到我房间的几人。 踹门的弟子是慕礼身边的头号狗腿子,一张寡淡的脸上吊梢着两粒不大的眼,踹开我的房门后就殷情地去请自己的主子。 他的主子就是我的“老熟人”慕礼。 “你——”看见衣衫不整的我,慕礼怔愣了一下。 我被他直愣愣的目光看得不自然地拢了拢睡了一夜有些散乱的衣襟。 慕礼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哼哼哧哧含含糊糊地嘀咕了一句“……有伤风化。” 我耳朵尖,听了个分明,顿时懵然,简直是无语凝噎。 闯到我房间,还要怪我没穿好衣服。 苏涟漪倒打一耙的精髓算是被他学明白了。 正要说话,跟在慕礼身后的弟子像是发了瘟病,突然跳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你怎么就这么狠毒,苏师弟哪里对不起你,你就这样处处陷害他……” 踢我的门,骂我的人,我就这么好欺负? 我指着门口冷声道:“滚出去。” 慕礼倒是还没有什么反应,他的狗腿子被砸到腿的狂叫了起来。 “你叫谁滚?” “懂不懂尊卑?” 眼前这幅情形我经历过无数次,最是熟悉,只要慕礼一个点头,他们就会冲上来教训我一番。 是。 我是吃过苦头,长过教训,可是…… 可是! 凭什么我要处处忍让。 心底的怒意夹杂不甘的酸涩,我紧咬着牙,看向慕礼。 慕礼对上我的目光,脸色变幻了几番,突然扭过头对他的狗腿子喝道:“出去!” 他的狗腿子还正对着我狺狺狂吠,突然被主子呵斥,一时脸上颜色五彩缤纷,十分好看。 “出去。”慕礼不耐拧眉,重复了一遍。 狗腿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灰溜溜的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我的房间就只剩下慕礼一个外人。 两厢无言。 “抱歉,”慕礼觑了一眼我的表情,低声道:“……弄坏了你的门。” 我是没睡醒还是听错了? 慕少宗主竟然对我低头道歉了。 第8章 苏涟漪要被赶出内门了? 我是真的意外。 慕礼身为宗主独子,向来骄纵,我行我素,因为苏涟漪找了我多少次麻烦,呐一次不是理所当然趾高气昂。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怔愣了一下,满腔的怒火与屈辱被这么一打岔,倒是弱了不少。 被打散的怒气无从宣泄,没有到达爆发的程度,又算不上是出了气。 不上不下,憋得难受。 算了算了。 “少宗主,”我整理好情绪,将拾起搭在床边的外袍披在身上,看了一眼杵在我床头的慕礼,淡淡开口:“您有什么事?” 慕礼耷拉着眼皮,闻言飞快抬眼看了我一眼,又很快地移开视线。 “……你…… 就像是多看我一眼都能玷污到他的眼睛。 他不盯着我看,倒方便我穿衣服,刚才他们闯进来的速度太快,我来不及起身下床,身上也只穿了一套亵衣。 我别以为昨夜出了那么多的汗,身上的亵衣应该早就被汗浸透了,不能继续穿了,可早上醒来,我却发现身上竟十分干爽,盖着的被子甚至身上的亵衣都像是被换过了。 想到师尊替我换了衣服,我的脸皮一烫,羞窘有之,窃喜亦有之。 我捏了捏发烫的耳垂,晃晃脑袋把臆想从脑海甩出去,又看了一眼慕礼,确定他没有看我,一件一件的穿戴起来。 “你……”慕礼今天有些奇怪,说话支支吾吾,声音也不知怎么有些发哑:“你能不能……不要找苏师弟的麻烦。” ……又是苏涟漪的破事。 我没什么耐心地扯了扯嘴角,冷笑反问道:“我又怎么他了?” 慕礼眉头纠结,人也纠结,想抬眼看我,又别别扭扭地只肯把视线落在我床前的一块砖石:“不是你在剑尊面前说了苏师弟的是非,剑尊才对苏师弟出手,要废他修为,将他逐出内门?” “苏涟漪要被赶出内门了?”听到这个,我神色一动,来了兴致,连系到一半的衣带都顾不上了,眼眸微弯地追问他。 “苏师弟出事你还幸灾乐祸,”我感觉慕礼的神色很奇怪,像是想要指责我,偏偏眼神又躲躲闪闪的:“你就这么,这么……” “少宗主,你一直都知道的,”我扯了扯嘴角,讥诮道:“我这人就是恶毒自私,小肚鸡肠。” 我目光冷下:“苏涟漪出事,我不去落井下石已经很宽容大度了。” 说着,我突然发觉了一件很有奇怪的事情,“不过……苏涟漪出事,你不陪在你的苏师弟身边,跑来找我做什么?” 我是真的很好奇,他既然喜欢苏涟漪,不去找苏涟漪献殷勤,老来找我做什么? “你究竟是喜欢苏师弟,还是……” 单纯喜欢借苏涟漪作理由寻我晦气? 但我的话来不及说完就被慕少宗主反应极大地打断了。 “没有!”慕礼像是被戳破了什么一般面色涨得通红,“你别自作多情!” 我怎么自作多情了? 我没明白他怎么就扯到我身上去了,但我还有关心的事情,懒得同他争辩,没什么情绪地“哦”了声,便算是应和了。 慕礼的脸红成一片,像是被噎住一般哑然无语。 许久,他才好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当然是喜欢苏师弟。” 说完,他又似肯定一般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的是苏涟漪。” 真是莫名其妙。 第9章 脚踹白莲花 我没兴趣去猜他的心思,我的心思全跑到师尊替我出头,收拾苏涟漪的事情上了。 知晓师尊出关的消息后,我也曾幻想师尊会 穿戴整齐,我没有再理会慕礼,便要去寻洛无尘。 昨夜到底仓促,同师尊相处的记忆也都断断续续,如隔着云雾朦胧不清……故而,虽然知晓师尊已经出关,可我…… 仍是担心只是空欢喜一场。 我到的时候,却并无看见师尊,只看见苏涟漪正被他的追求者们围着嘘寒问暖关心备至。 我不愿同他们接触,见师尊不在,便打算离开。 还未来得及转身,就听到一道年轻气盛的声音“就算是剑尊大人,也未免太过不讲道理了。” 另一个稍微稳重一些的声音劝他,“慎言。” “我就是替苏师弟不平。” 我心念一动,便留下来,听一听他们能说出什么来。 从他们的谈话里,我拼凑出先前发生的事情始末——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6节 当时所有人都在听掌门讲道,洛无尘踏虚空而来,问谁是苏涟漪。 在场弟子只以为苏涟漪是被剑尊看中,殷羡看向苏涟漪。 谁知下一瞬,却看见苏涟漪被洛无尘一脚踹了出去。 择天宗内门一月一次的讲道持续七日,今日是第二日,正好轮到掌门亲自讲道。 也正因为有掌门在场,在苏涟漪被洛无尘一脚踹出去的时候接住苏涟漪,替他化去了大部分的威力,苏涟漪才能只吐了一口血,还能继续站着,而不是被剑尊当场废了。 更也是有掌门在,苏涟漪才得已留在择天宗。 我也是听到这里,才知道洛无尘原本是要废去苏涟漪的修为,将他逐出择天宗。 掌门也知晓苏涟漪是慕礼的心上人,他就慕礼一个独子,苏涟漪身为独子的心上人,掌门总归还是会多给苏涟漪一分优待的。 于是掌门便同洛无尘求情,又问苏涟漪究竟是犯了什么错,叫剑尊如此动怒。 洛无尘只说他不喜苏涟漪心性阴暗,残害同门。 掌门听了自然替苏涟漪开脱,说他品性纯良,剑尊许是误解了他。 其余弟子也纷纷替苏涟漪求情。 还有被惊动而来的长老也替苏涟漪求情。 好说歹说,终于保下了苏涟漪,但前提是苏涟漪离开内门,今后不得踏入内门半步。 听到这里,我心里积攒了许多年的郁气散去了不少。 师尊……师尊他竟不是随口哄我,他真的替我出了头,只护我…… 我终于不是孤单一人。 我有师尊了…… 我……也有人疼,有人护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蓦然眼眶升起的热意压下,带着满腔雀跃便要去找师尊。 另一边,护花使者们本就义愤填膺,在苏涟漪温言软语里愈发心疼起“无辜受难”的苏涟漪。 他们心疼着心疼着,竟又气愤起来,一面宽慰自己的心上人,一面不遗余力的开始骂起了我,说都是我在剑尊面前办弄是非,才害苏涟漪不得不离开内门,骂我心思歹毒,骂我气量狭小,骂我人丑心也恶。 他们人多,骂我的骂我,安慰苏涟漪的安慰苏涟漪,配合默契,分工明确,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了。 这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没有停歇的间隙,一个才说“苏师弟你放心,我们都知道你是无辜的,剑尊只是被那贱人蒙蔽了……” 另一个就附和“是啊是啊,等剑尊知晓你是被冤枉的,你就能回内门了。” 他们说得信誓旦旦,煞有其事。 我在一旁听着到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10章 “你很得意吧?” 从始至终,这群人的心神都在他们的苏师弟身上,我在旁边站了好一会也没人注意到我,直到我笑出声了,他们这才发现我。 看见是我,这群护花使者登时横眉竖目,满腔义愤:“你还敢来?!” 做贼心虚的又不是我,我怎么不敢来了。 而且…… 我已经不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了。 我有师尊。 师尊他没有被苏涟漪骗过去,他是信我的,他…… 许是生来便拥有太少,我这人最是好满足,只要有一个人肯信我,我就可以不在乎世人的偏见与误解。 哪怕……只有一个人肯真心待我好,我便心满意足了。 可终究还是我奢求了。 “师兄,你怎么来了?” 苏涟漪病弱扶风地被他的护花使者们扶着,他这人最爱在人前演出一派对我“余情未了”的模样,每次在人前喊我,脸上表情都总是殷殷切切的,像是对我有多深的情谊似的。 每每听到他这样同我讲话,我都寒毛耸立,只感觉被恶心得够呛。 但这次不一样,我打量了一眼苏涟漪。 他面色青白,步履虚浮,是显而易见的气血亏空,肾虚之像。 哪怕他修为没废,受得伤却也是不轻的。 在印象里,苏涟漪一直都披着光鲜亮丽,风采出众的皮,难得看见他这种落魄模样,我…… 我大出了一口恶气。 实不相瞒,看见苏涟漪倒霉,我心里实在是开心极了。 我一开心,也愿意主动同苏涟漪搭话了,不计前嫌关怀地问他“伤得如何,修为还在吗?” 我好心好意关心苏涟漪,苏涟漪的护花使者听了,却纷纷对我怒目而视。 “你害苏师弟如此,竟还有脸问?” 这话好生熟悉,我当年也是这么问苏涟漪了。 将我害到这种地步,怎么还有脸问我还好吗。 苏涟漪是怎么回的? 哦,苏涟漪并没有回答,他还没说话,就有他那护主心切的狗把我骂了一通,叫我滚呢。 我挑唇笑了,凉凉道:“是我多此一举了。” “师兄……” 苏涟漪长得白净秀气,明明恶事做尽,却装出一副洁白无瑕,楚楚可怜的模样,用那张假面,不知骗了多少人。 他一脸痛心地看着我。 “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话应该问你自己才对。 我冷冰冰地反驳:“我没有你这种朋友。” 护花使者们不忿我对苏涟漪的态度,纷纷劝他。 “苏师弟,你把他当好友,他何曾把你当做朋友,不必再同这种卑劣的家伙多费口舌,他从来都不会记得你的好。” 朋友? 这种口中说着是我的朋友,心里可却巴不得我去死的好朋友,我实在是无福消受。 苏涟漪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神色,做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低低叹气。 我不耐烦看他装模作样,转身便走。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拽住了我。 “师兄。” 我一回过头,就对上苏涟漪黑沉至极的眼眸。 也不知苏涟漪同他的护花使者们怎么说的,那群没脑子的蠢货都留在原地,只有苏涟漪独自站在了我的身前。 他背对着人群,眸光暗暗。 “你很得意吧?”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却又不愿意输了气势,便不阴不阳地拿话刺他,“比不上你。” 苏涟漪听了,只沉郁看我。 忽的,他朝我怪异一笑。 黏腻的,冰冷的恶意如同潮水一般漫来,我的心头一阵毛骨悚然。 我的眉头拧了起来,感觉自己仿佛被毒蛇盯上。 “你——” 第11章 他碰瓷 ! 苏涟漪笑着,冰冷的手指极缓地沿着我手腕内侧的肌肤细细摩挲起来。 宛如死尸的冰冷,带着森森的寒意,我恍然感觉自己身上的温度都被吸了去。 好冷。 我无意识颤抖了下,本能将自己的从他手心:“滚开!” 不知道是我因为反应过激,动作太大,还是苏涟漪的身体真的虚弱到那地步,反正我才甩开苏涟漪的手,便听到苏涟漪受惊似的发出一声低呼。 我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看见苏涟漪像是被狠狠推了一把似的向后跌去。 “苏师弟——” 苏涟漪原本留在原地的护花使者连忙跑过来把他们柔弱可欺的苏师弟护在中央,怒火冲天地将我推开:“你推他做什么!?” 我被推得踉跄后退,身子疾风骤雨里的芦苇般的晃了晃,好不容易稳住,没有跌倒,却听到这声质问,本就懵然的脑子更是茫然,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不怪师兄,是我没站稳。”苏涟漪虚弱地咳了几下,苦笑着解释。 “苏师弟……”苏涟漪的护花使者们心疼坏了,“我们都看见了,你不必替他开脱。” “我知道你怪我当时没有替你隐瞒,可是,”苏涟漪细声细气地说道:“正因为你是我的好友,我才不能放任你做了错事还要满口谎言。” 他越是解释,他的护花使者越是认定是我将他推倒。 “苏师弟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就为了那点细枝末节的小事,记恨到如今,你这个人真是狼心狗肺,小肚鸡肠。” “苏师弟身上还带着伤,你怎么这么恶毒!”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7节 “你仗着苏师弟善良,一次次欺负他,你难道不会羞愧吗?!” 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场噩梦,明明是我被苏涟漪推进妖兽的口中,可所有人却都认定是我陷害苏涟漪不成,自食恶果,自作自受。 被妖兽咬住血肉的痛楚与恐惧,被信赖之人背叛的不敢置信,以及被抛弃的绝望…… 短短的一瞬仿佛变得十分漫长。 “……不是……” 浑身的血液都好似被冰封冻住了,我动了动嘴唇,想要反驳,却没能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我想说,我没有推他。 我想说,是苏涟漪陷害我。 是了…… 又是这样。 我终于反应过来,我又一次被苏涟漪栽赃了。 都被苏涟漪陷害过多少次了,我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真是……蠢透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死死咬着牙,才忍下懦弱哭泣的冲动。 不能哭。 晚晚,不许哭。 我告诫我自己。 “苏师弟……” “……苏师弟……” 苏涟漪的护花使者围着苏涟漪殷情地关心着他,讨好着他,一声声“苏师弟”如同魔音入耳,无孔不入地钻到我的耳道里。 我的指尖掐进手心,脑海的晕眩感稍微淡下些许,我压下眼眶的酸涩,看向苏涟漪。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度,苏涟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带着淡淡的得意与局外看客居高临下施舍的怜悯。 见我看他,苏涟漪对我无声的说了一句“我等着你。” 什么等着我? 我有些不解地拧了拧眉,本想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笑他在装腔作势,身体却还是感觉到无尽般的恶意轻颤起来。 “你是废了吗?”我将牙咬得几乎渗血,终于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一丝怯意,“堂堂的筑基后期居然还能被我一个区区练气推倒在地。” “如此想来……” 我扯了扯唇,不甚熟练地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如此想来,你这择天宗天才之名,怕是掺水的假货吧。” 第12章 你们算什么东西? 苏涟漪的神色呆滞了一瞬,想来他也是没想到向来都被他任意摆布利用的我居然还会反击他。 不过虚伪如苏涟漪,装模作样这四个字已经刻进他的骨子里,不一会,他就熟稔地摆出一副伤心的表情,欲语还休:“师兄,我……” 我料想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等他说出口就抢先一步截住他的话头:“别乱攀扯,谁是你师兄。我师尊可从来没有替我收过师弟。” 我是真的恨他。 苏涟漪亲手将我推向那带着剧毒的妖兽,虽然我命大,活了下来,可我却…… 我苦笑了一下。 这些年来,残存的毒素一直都在侵蚀我的身体,毁我根骨,使我修为不得寸进,永远无法筑基。 而苏涟漪在害我成了废人之后,却很快筑了基,到现在他的修为更是临近结丹。 他青云直上,受尽爱护,我跌倒污泥里,任人践踏。 是,是我识人不清,怪不得旁人。 可—— 可我都已经被他迫害到如此地步,他却仍要步步紧逼,我如何能不恨他。 苏涟漪忧愁地颦眉,“师兄……” 我最不愿见苏涟漪这幅模样。 每次苏涟漪的眉心一颦,他的护花使者们就蠢蠢欲动地想要替他教训……哦,“指点”我。 “怎么,又要‘指点’我吗?”我的心里越是怕,越是要做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挺直腰杆,哪怕个子没他们高也要拿鼻子去睥睨他们:“我自有我的师尊教我,‘指点’?你们算什么东西。配吗?” 这群护花使者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向来被吹捧着的角色,哪里被人这样骂过,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揪着我的领子揍我一顿。 “你!” 我昂起脑袋,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怎么,被我说中了就恼羞成怒了?” 说来惭愧,这一次还是我第一次在同苏涟漪这群人打交道的时候取得上风。 虽然这里面大部分是我狐假虎威,借了我师尊的势的原因,但不得不说,不必顾忌后果去撕开苏涟漪伪善的完美假面,真的是叫我心头痛快极了。 “天之骄子?”我不屑道:“不过是一群没脑子的莽夫罢了。” “师兄,”苏涟漪不赞同地冲我摇头,“做人留一线……” “这句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人美心善的,白、师、弟。” 我扫视了苏涟漪的护花使者们一眼,这群少爷们被我气得额上都爆出了青筋,几乎七窍生烟。 但他们大概也是想到了剑尊如今已经出关,且一出关就替我出头的事,脸色变幻几番,终于还是没有动我一根手指,只恨恨瞪我,低骂一句“小人得志。” 我不予理会,保持战胜的姿态,转身离开。 风里飘来他们刻意扬高的声音。 “他现在得意了,也不知他是怎如何巧言令色,哄得剑尊才出关,第一件事就是替他出气。” “只委屈了我们苏师弟,遭受这无妄之灾。” “他就是欺苏师弟良善……” 剩下的,因为我走远,便没能听清,也无心理会,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第13章 洛无尘 我常常都在想,想我究竟是怎么落到现在这副境地的。 我想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想不明白。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 大抵,天下所有的不幸,归根结底都是源自一个贪欲。 正如我。 身若微尘,却妄图飞上云端。 …… 天底下的庸才如过江之鲤,作为其中的一员,我的人生可以说是乏善可陈。 唯一算得上是波澜壮阔的经历,就是五岁那年拜入了择天宗,被剑尊收为弟子。 择天宗是修真界的第一宗门。 而剑尊则是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侥幸入了择天宗的宗门,已是不易,天赋平平,根骨普通的我,竟然还走了大运,入了剑尊的眼,被剑尊收入门下。 一时间,整个宗门上下议论纷纷,有人猜测我或许另有不凡,有人怀疑是我的来历特殊,可能与剑尊有旧,各种打量的目光,议论的声音都围绕着我。 我那时年纪小,正是爱做梦的年纪,异想天开,自命不凡。 对剑尊在众多新入门的弟子里一眼挑中我的事情,我沾沾自喜,只以为是剑尊慧眼如炬,一眼便看穿我平庸的表象下,其实是个根骨极佳的天才。 那时,我还年幼,心性正如白纸,遇了丁点大的事,便喜形于色,浑然不知自己那时便成了某些人的眼中刺肉中钉。 剑尊是何等身份? 想要拜剑尊为师的人又是何其繁多? 他们落了一场空便也罢了,偏偏一无是处,身份卑贱的我却成了剑尊弟子。 即便是没有错,也是错了。 那时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满心欢喜的跟在师尊身后,没有注意到落在我身上的阴暗目光。 在他们的眼中,我定是使用了不入流的手段抢去他们拜入剑尊门下的机会。 如果我能够用实力来堵住他们的嘴,那我也不至于一步步走向深渊。 可惜,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够做到的,而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被怀疑能力,我的心中自然是忿忿不平,怀着想要让师尊为我骄傲的念头,我日日刻苦修行,誓要出人头地,不堕剑尊威名。 又愚蠢,又天真。 剑尊门下,除了我这个像是充数的弟子外,还有一个大弟子。 与挑不出一丝长处的我不同,我的师兄是足以代表宗门的少年天才。 我在择天宗的那些年里,最多接触的,也是我这个师兄。 当年拜师后,师尊将我带在身边教导了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不短,却也算不得长,我年纪小,天资悟性也勉勉强强,对修炼的事情还云里雾里,师尊便要闭关了。 择天宗对我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于我而言,师尊是我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唯一能够全身心依恋的人。 师尊要闭关了,我心里自然不舍。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8节 更多的却是害怕。 害怕师尊是厌烦了我的驽钝,不耐烦继续教导我。 为此我还偷偷哭过一回。 还被师尊捉了个正着。 我正在抹眼泪,突然就听到师尊清冷的声音。 “你哭什么?” 我被吓了一跳,眼泪都忘记擦了,“师……尊?” 洛无尘垂眼看我,语气冷硬:“谁欺负你?” “没,没有人欺负我。”我怔了怔,傻乎乎地摇了摇头。 洛无尘没有再问,只垂眸看我,然后俯身将我捞起,抱在怀里:“我带你见一个人。” 第14章 顾临 洛无尘带我去见的人,便是我的师兄,顾临。 在闭关之前,他将我托付给了师兄。 顾临那时正在后山练剑,看见洛无尘,便收了剑势,“师尊。” 洛无尘淡淡颔首,言简意赅地介绍:“顾临,你师兄。” “哦,”我才从洛无尘的袖子底下钻出来,闻言,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师兄好。” 顾临微笑看我,温和道:“小师弟好。” 因为幼时经历,我心思敏感,性子内敛,最是怕生,但那是我来到戮峰以来第一次见到师尊之外的人,心里忍不住还是又有几分的好奇,便自以为偷偷的打量自己的师兄。 这一看,我忍不住惊讶地微张了嘴。 我见过他。 在来择天宗之前,我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乞丐,听说到择天宗去就不会再饿肚子,就鼓起勇气跑到那位负责收人的仙长跟前毛遂自荐。 我想得简单,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就不会饿肚子了,就算失败了,最坏也不过是挨一顿打,被赶出去罢了。 但也不知我是撞了什么大运,被看守的弟子驱赶的时候,那位仙长看见了我,问清我想拜入择天宗,捏了捏我的手骨,摸了摸我的发顶,便将我留下。 于是我便稀里糊涂地踏上前往择天宗的那艘飞舟。 又稀里糊涂地成了剑尊的弟子。 而那一位将我带到择天宗的仙长,就是顾临。 真的是他。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顾临早就认出是我,察觉我的视线,莞尔回视。 我脸皮薄,偷看被捉,羞赧地脸上发烧。 在顾临笑意盈盈的目光里,我不太好意思地把脸往洛无尘的肩膀埋了埋。 洛无尘在我的背轻抚了下,将我递给顾临,我听到他淡漠的声音轻轻响起:“本座明日闭关,你照顾好他。” 顾临接过我,将我抱住。 “是,师尊。” 与不苟言笑冷硬寡言的师尊不同,师兄性格温煦,待我也是极好的。 洛无尘将我托付给顾临后,又看了一眼我,便闭关去了。 我知晓师尊是去闭关,不能任性挽留,可心中的不舍像倒满水的杯子漫了出来。 我的情绪低落,焉哒哒地窝在顾临怀里一声不吭。 顾临突然问我“师弟去过戮峰的峰顶吗?” 我虽然不解,却还是如实的摇了摇头“还没有。” 顾临:“从我们戮峰最高处,可以看见择天宗山门下的九座城池。” “晚晚想看吗?”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想看又不怕麻烦到师兄,迟疑地问:“可以看吗?” “当然。”顾临抱着我,足尖一点,在我的惊呼里,带我飞到了天上。 我个子娇小,洛无尘的一个袖摆就能将我整个人都盖住,方才洛无尘带我御空而行的时候,我被他抱着,人躲在他的袖子底下,来不及感觉身处高空的恐惧,就到了目的地。 而这一次,我被顾临抱着,直观的感受身体的腾空,看见脚下的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 “啊!”我吓得挽紧他的脖子,死死闭着眼睛,不敢再看。 “别怕,”顾临柔声哄我,“你看。” 我试探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随即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天上星河璀璨,脚下烛火通明,一片盛世繁华。 我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再想不起身处高空的恐惧。 “真漂亮啊。” 顾临目光温柔地看向我,允诺我:“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师兄,有师兄在,绝不会叫你受一点委屈。” 第15章 苏涟漪 自从师尊闭关之后,一直都是师兄照顾我。 那个时候,师兄对我极好,教我修行,带我玩乐,哄我开心。 他会带我去看春天的花,游夏日的水,赏秋天的红叶,踏冬日的霜雪…… 他会耐心指点我修行迷津,会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替演示剑法…… 我本就因为师兄是带我来择天宗的仙长对他心有好感,很快便将师兄视为重要的家人,亲近他,信赖他。 但师兄不仅仅是我一人的师兄。 他不但是剑尊首徒,是我的师兄,也是择天宗所有人的大师兄。 师兄总是很忙,每日能够留在戮峰陪伴我的时间并不算多。 我本就是害羞怕生的性子,加之其他的一些原因,兜兜转转,我在择天宗熟识的人也就寥寥几人。 苏涟漪就是其中一个。 如今仔细回想,我人生九成的波澜都是起因与他。 他是众星捧月的万人迷主角,我是惹人厌烦的恶毒炮灰。 所谓相由心生,他是人美心善,而我是丑人多作怪。 丑…… 说来有些不要脸,我小的时候,长得其实还是有几份玉雪可爱的。 只是后来…… 出了一点差错。 自从我成了剑尊的弟子,宗门里年轻一代的弟子都不愿意亲近我。 只有苏师弟,也就是苏涟漪会常到戮峰找我。 师尊闭关去了,师兄又总是很忙,我那时还小,正是怕孤单的年纪,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渴望陪伴的。 所以苏涟漪来找我,我自然是心里欢喜。 苏涟漪同我年纪相仿,拜入择天宗的时候,他与我搭乘的是同一座灵舟。 同我这个野生野长杂草一样的小乞丐不同,苏师弟出身柏洲苏家,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身份尊贵,天赋也好,人美心善,谁都喜欢他。 我也在苏涟漪的落落大方里放下戒心,逐渐与他亲近。 在我被剑尊看中收为弟子后,苏师弟也是第一个同我道喜的人。 在前往择天宗的飞舟上,苏师弟不止一次同我说过他想要拜剑尊为师,也从来没有掩盖过对剑尊的憧憬。 我只是一个孤陋寡闻的小乞儿,不知道什么是求仙问道,更不知道剑尊是谁,但苏涟漪同我提到剑尊的次数多了,我也不禁对剑尊有了好奇,有时也会偷偷想象自己能不能被剑尊看中,哪怕是收为杂役弟子,也…… 但最终,苏涟漪没有被剑尊选中,反倒是我这个走过场一样的普通人被选中。 苏涟漪虽然同我道喜,但他脸上的失落与黯然有如实质。 我将他视为好友,好友难过,我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但我那时也才刚刚拜师,同师尊关系并不能算亲厚,为苏涟漪求情的话到了嘴边,只被师尊看了一眼,就心生胆怯,变成了一个锯嘴葫芦。 想替苏师弟求情的话,在肚子里憋了好久,到底还是没胆子说出口。 下一次,等我修行有了进展,我再同师尊提议将苏师弟收入门下…… 说不定师尊一开心,就同意收苏涟漪作他的徒弟了呢? 我心里这样天真想着,于是愈发刻苦修行。 现在再度回想,只觉愚蠢。 第16章 跌落 我没日没夜拼了命地修炼,可越是修炼我越是发现,他们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个蠢材。 与我同期拜入择天宗的弟子们纷纷修炼有成,这一个修行三日便引气,那一个修行一月就突破练气三层……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9节 其中,风头最盛的便是苏涟漪。 他虽然留在内门,却并未拜师,世人常言,修行一道,有一个好的师尊引路,比什么都重要。 但偏偏拜入剑尊门下的我还被困在引气入体的阶段,没有拜任何人为师的苏涟漪却早早有了炼气四层的修为,一路绝尘,将所有同期,更将我,远远地甩在身后。 于是,取笑我的声音愈发肆无忌惮,他们说我烂泥扶不上墙,说我“废物就是废物,拜了剑尊为师,也改变不了废物的本质。” 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谁要骂我,我就要加倍地骂回去,唯恐叫人发现我的自卑与惶恐。 托我混迹市井的经历的福,我骂起人来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泼皮,不但词汇丰富,用词也十分下流,这群自诩名门世家的弟子们谁都骂不过我。 他们便又说我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要好好教导我“礼仪”。 于是拎着我的衣领,就把我往水里扔,看我在水里扑腾,还假模假样地说是为了我好。说什么我最太脏,要给我洗洗嘴。 说实话,不怕是假的。 那池子又冷又深,我又不会游水,怕死的本能趋势我在池子里不停地挣扎。 可我越是挣扎,越是往下沉,咕嘟咕嘟喝了一肚子冷冰的池水,身子越来越沉,力气也全都耗尽了。 他们站在岸上欣赏了一会我狼狈的模样,高抬贵手把我从池子里捞出来,还自以为很威严地问我知不知道错了,下次还敢不敢了。 我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偏偏气性又大,听到他们这样说,就是不肯低头,朝他们认错。 便自以为凶狠地去瞪他们,口里不服输地喊道:“我没错。” 可一开口,就露了底,我的嗓子是哑的,还带着哭腔。 我又羞又气,死死咬着牙齿,不肯再说一个字,只恶狠狠地瞪他们。 领头的那个弟子装腔作势地说着“算了算了。” “我们大人有大量,这一次放过你,不跟你计较。” “真是……哭什么,”那弟子看了一眼气得发抖的我,咕哝道:“搞得我们好像欺负你一样。” 难道不是吗? 仗着人多势众,仗着比我人高马壮,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我心中忿忿不平,不服气地一直瞪他们。 这个时候,苏涟漪出现了。 不但是那一次,几乎是每一次,我被欺凌的时候,苏涟漪都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我的面前,帮助我,向我释放善意。 我也在苏涟漪的一次次帮助下程度消去了戒心,愈发把他当做好友。 苏涟漪成了我的好友,来戮峰的次数也变得频繁起来。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师兄同苏涟漪走得越来越近。 我也真是蠢笨,明明发觉自己的师兄遇事不去找我,反倒处处想着苏师弟,无论是口中念着的,还是眼睛看着的都是苏涟漪…… 自己的师兄同自己的好友关系这样亲密,倒显得我是个外人,而我半分不对也没有察觉,只傻傻的为他们高兴。 很快,距离我拜入剑尊门下已满了一年,宗门里对我诸多的挑剔也愈演愈烈。 自从宗主之子找我“指教”起,以指点为由的折辱便一发不可收拾。 苏师弟每每看见这些弟子寻我麻烦,总是会挺身而出,他的年纪明明同我差不了几日,却处处强我数倍,说话自有一番令人信服的气度。 我笑苏涟漪的那群追捧者对苏涟漪言听计从,无论苏涟漪说什么都无脑吹捧,可那时的我又能比他们聪明到哪里去。 苏涟漪说什么,我都信。 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我都会同他分享,无论得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第一个想到的也都是苏涟漪。 我是真的将他当做最好的朋友…… 如今想来,我真是瞎了眼。 将虚情当做了真心。 被耍得团团转尤不自知。 ……苏涟漪将我推向那头魔兽的那一年,我正好练气九层,在不断碰壁之后,终于摸索即筑基的壁垒。 在准备筑基的时候,苏涟漪约我下山。 择天宗规矩甚多,其中一条就是不许门内弟子夜间私自下山。 但那时,我同苏涟漪的关系极好,他喊我出去,我不问缘由便陪着他一起偷偷下了山。 我那时也才十一岁,心思浅,人也天真,怎么能想到这一次偷跑下山竟能毁了我的余生。 苏涟漪带着我一直走一直走,我问他要去什么地方,他也只说到了就知道了,叫我不要多问。 我那时也是蠢,明明察觉了不对劲,听到苏涟漪这么说,我就真的不再问了。 可我的信任,却以苏涟漪毫不留情的背叛惨淡收场。 一路上,苏涟漪都只带着我赶路,终于停下时,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作全然陌生的瘴气林。 随着苏涟漪带着我深入瘴气林起,便一直隐隐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伴随着我,可我每每去看,却又什么也无法看见,周围的瘴气太浓,我甚至看不清一丈之外的景物。 我其实有些不太愿意继续往林中走了,但苏涟漪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相信他,也不愿意拒绝他,惹好朋友的不快,便一直强行按捺心里的畏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一股带着极腥恶臭的风,隐约还有几分黏腻的恶心感。 似乎……是从脚下传来的? 脚下? 脚下不是地面吗?怎么会有风? 突然,苏涟漪问:“师兄,你要筑基了是吗?” “是呀,”我答,那时天色也暗,周围的环境陌生又诡谲,我的心中其实已经有几分害怕了,苏涟漪的语气又有几分怪异,我的心头便更是不安,忍不住追问:“还没到吗?” 苏涟漪不答,反而往我的身后看去。 “你在看什么?”我心里不安,想要回头,又不敢回头,便怯怯问他:“是有什么东西……” “没什么,”苏涟漪朝我笑了一下,道“我们到了。” 我先是闻到从苏涟漪身上传来的馥郁香气,然后便是浓郁的腥臭…… 身体一阵腾空,我被苏涟漪推入那只毒虫大张的狰狞口器中。 第17章 识人 被毒虫咬住的时候,我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痛与恐惧,我只感觉到茫然。 “为……什么……” 我伤心地,不解地看向苏涟漪。 可苏涟漪却只漠然看我,眼中的恶意如毒蛇般的森冷。 我不明白啊,为什么苏涟漪会这样看着我。 肯定是我看错了。 这是梦,一定是梦。 醒来就好。 而身体传来的痛楚却告诉我,这不是梦。 我是真的被苏涟漪推向了潜伏在悬崖底下的那头妖兽的口中。 “啊——!” 被毒虫咬住脚踝的恐惧以及被毒虫的尖牙穿透血肉的痛楚终于撕开迷惘织成的海,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叫。 救命…… 救命!!!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手指死死地抠在崖壁上,竭尽全力地想要摆脱被毒虫吞入口中的下场。 毒虫眼中的红光在瘴气里若隐若现,带着腥气的呼吸隔着我的衣衫打在我的肌肤上,尖利的毒牙刺穿我的血肉将我钉在上面,难以挣脱。 直到被苏涟漪推下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在悬崖边行走。 而悬崖底下,是虎视眈眈的毒虫妖兽。 可我发现得太迟了。 “抱歉呀,”苏涟漪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我的手,语气是同以往一般无二的温柔:“我也不想的。” 我已经无心去听苏涟漪说了什么,只拼了命的想要抓住什么,抓住我的一丝生机。 其实,那毒虫品阶并不算高,只相当于人类修士的筑基修为。 若是平常,我未尝没有一搏之力。 可我出来匆忙,连灵剑都不曾带在身边,又失了先机,被毒虫咬伤,毒素入体,难以调动体内灵气,没有灵气又负伤的我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我拼命地挣扎,想要爬上去,想要从那毒虫的利齿下逃出生天…… 忽然,苏涟漪神色不耐地拧了下眉,然后,他斜斜一剑擦我的身体,刺在毒虫的眼睛。 毒虫吃痛嘶嚎,齿关开启的一瞬间,苏涟漪将我拉了上来。 我浑身都在颤抖,被咬的脚踝疼得好似不是自己的,灼热的,被撕开般的尖锐疼痛折磨着我,叫我的身体无法抑制的战栗。 苏涟漪的手如海藻缠住了我,我无法挣脱。 我本该仇恨他,但此时,恐惧占据了上风,我只畏惧地,戒备地看他。 “你——”我被苏涟漪拉着,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了几步,脚上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干扰我的意识,提醒我,苏涟漪对我做了什么。 苏涟漪没有看我,回身又是一剑刺向毒虫。 “危险——师兄快跑!”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无限的关切。 恶臭的腥气随着毒虫的尖利嘶嚎一并袭向我,毒虫被苏涟漪逼退了。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0节 我怔怔地看向状似在竭力保护我的苏涟漪。 他将推入毒虫的口,又将我从毒虫口中拉出。 我不明白苏涟漪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猜不出。 我只觉得害怕。 从五岁的初识到现在六年过去,我本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 可现在我只觉得陌生。 我所认识的苏涟漪,或许从头至尾都只是一个虚假的幻象。 “……”我的目光落在苏涟漪抓着我的手上,脚上伤口的疼痛传来,我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许是我的力道大了,又或许是因为我腿上的伤,我甩开苏涟漪的手,便摇摇晃晃地向后倒退了几步,重重跌向身后的嶙峋石滩。 在跌倒的瞬间,我的余光看见苏涟漪白梨花般白腻的脸上露出一个惊恐与受伤的神色,与此同时,他像是被一股大力推倒一般的向后跌去。 当时我只觉得不解,不明白又没有人推,苏涟漪怎么会突然摔倒。 但我也来不及思索原因。 在我重重砸在乱石上,忍着疼痛爬起的时候,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带着腥臭的血气。 我的心头警铃大作,警戒地四下看去,隔着瘴气,我发现了那头受伤的毒虫正在不远处阴毒地窥伺着我。 毒虫被苏涟漪刺瞎了一只复眼,绿色的血液从毒虫的伤口流出,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坑洞。 “——!” 我想要逃,可我的脚却使不出丁点力气。 “走开——别过来!!”我不明白为何那毒虫明明是被苏涟漪所伤,却只盯着我不放,我害怕极了,胡乱地抓起地上的碎石砸向毒虫,“啊啊!!!” 毒虫的口器近在咫尺,我崩溃叫出声。 突然,毒虫蠕动着庞大的身躯退开了。 我来不及庆幸劫后余生,满心惊惶。 在看见从天而降的俊雅修士的时候,我这才明白毒虫为何会突然退去,也明白了苏涟漪为何会突然如此。 因为,顾临来了。 本该下山出任务的顾临,竟路过了此地,察觉到这里的动静,赶了过来。 我看见师兄,宛如即将溺死之人看见了唯一的浮木,心中升起希望的火焰。 “师兄……”我艰难抬起自己的身子,满是希冀地唤他。 顾临落在我的身前,一脸肃容地向我伸手:“你怎么……” “啊——” 这个时候,苏涟漪发出一声惊惧的叫声,顾临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投向苏涟漪。 我也才发现,苏涟漪周围不知什么时候竟围了一圈妖兽,而他的身后正好又是悬崖,看起来像是情况十分危急的模样。 “苏师弟!” “别走,师兄……”我伸手想要抓住顾临的衣袖,却只抓了一个空。 我能感觉到那毒虫没有彻底离开,正隐藏在瘴气里,只等我落了单,要将我…… 顾临听到了我的声音,回过头看了一眼被毒虫逼近的我。 “师兄,救我——” 我嘶声力竭的呼喊着,向他求救。 我以为,他会来救我的。 我以为,我会得救的。 可终究只是我以为。 师兄在我和苏涟漪之间犹豫了一下,选择了苏涟漪,只给我留下一个头也不回的背影。 “……师……兄……”浑身的血液好似在这一刻冻结,我的心沉沉得坠了下去。 为什么? 我张嘴想要哀嚎,想要悲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带着浓郁的绝望与不甘,我被毒虫吞入腹中。 第18章 顾临请罪 那时,我以为这便是我一生中所能遇见的,最糟糕的情况了。 然而,现实却感受我,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几日后了。 昏迷许久,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意识还有些迷蒙,脑海里也是一片的空茫茫,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身上的疼痛将我的记忆唤醒。 带着剧毒的妖兽毒虫,以及把我推向妖兽的苏涟漪。 疼…… 好疼! 我的身上没有一处不疼。 我懦弱的想要哭泣,却又听到一阵嘈杂。 “他醒了。” “他倒是命大……” 我慢慢地转过脖子,看见了完好无损的苏涟漪。 他正被众人如珠如宝的护着,见我看向他,苏涟漪朝我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师兄,你醒了。” “苏涟漪!”我仇恨地瞪着他,嘶声道:“你怎么不去死!” 苏涟漪一脸泫然欲泣:“师兄……我知道你无法接受自己无法筑基,我也很同情你,可……可有些事情,是无法强求的。” 什么无法筑基? 他在那里自顾自地说什么东西? “你闭嘴,”我本来就不是多聪明的人,又因伤重而虚弱,精力不济,脑袋沉沉,转动的速度很慢,苏涟漪说了一堆,我一个字也没听明白,只本能地感觉心头惶恐,急匆匆道:“我怎么不能筑基,我,我——” “师兄!”苏涟漪摆出一副沉痛的表情,“你不要在执迷不悟了。” 我身体也疼,看见苏涟漪还在那装模作样,心头愈发烦躁,不想再同他多费口舌,耗费自己的精力,不耐打断他的惺惺作态:“不知所谓,我不欢迎你,你滚——” “好好好,我走,我不留,”苏涟漪强忍着受伤似的劝道:“师兄,你身上还有伤,情绪不要这样激动,对身体不好。” 苏涟漪一番“善解人意”的话音未落,我就听到人群里有人说着“苏师弟就是太善良了。” “就是,你看他现在哪有一点悔过的意思。” “只是嫉妒苏师弟的天赋,就对苏师弟下此黑手,这种恶毒的家伙管他身体好不好。” 善良…… 苏涟漪? 恶毒…… 我? 我觉得好笑极了,明明是苏涟漪害我,却变成了我陷害苏涟漪不成,自食恶果。 我当然不肯就这样被诬陷。 我反驳,我辩解,我大骂苏涟漪的无耻,咬牙切齿地将实情一五一十地说给所有人听。 可没有人肯信我。 对于我的下场,所有人都说我是自作自受。 这里面,也包括了我的师兄。 被择天宗的其他弟子误解,其实并不能叫我难过,顾临不肯信我,也就随他不信我吧,可为什么,我的胸口会有一种空洞的感觉? 我茫然地抱紧自己,对自己的前路感到迷惘。 无人可以求助,伸冤无门。 我便想要去找师尊。 到了,却被师尊禁制挡在外边。 终究还是,无人助我。 我在师尊的禁制外枯坐到天亮,看太阳从山巅落下,看太阳从地底挣出,露水打湿了我的衣,我的发,我捂着冰冷的手指,缓慢地起身。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师尊只是在闭关,他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等师尊出关了,他一定会帮我的。 忍一忍,晚晚,再忍一忍。 等师尊出关…… 我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师尊紧闭的洞府,胡乱抹了把被泪打湿的脸,一瘸一拐地下山去了。 【忍一忍……再忍一忍,等师尊出关。】 每每我被欺凌,我就这么安慰自己。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1节 就像困在深潭之中,即将溺毙的人,紧紧抱住能够握住的那一根唯一的浮木。 【忍一忍。】 【师尊很快就会出关,只要师尊出关了,一切都会变好……】 可师尊总是不出关。 一年,两年,三年…… 起初,我每每受了委屈,总是会到是师尊洞府外的禁制旁坐上一会儿,有时候会哭,有时候不会,不过到了后面,我基本上都不会再哭。 每次陪我的,都只有那冷冰冰的禁制。 后来…… 我便渐渐地不再去了。 我开始怀疑。 怀疑师尊是不是,不会再出关了。 又或者…… 随着我在呆的择天宗的年份愈多,我对修真者的世界了解的也愈发多了。 像师尊这种修为的大能,闭关就像吃饭喝水那样寻常,修者闭关的时间有长有短短则数年,长则几十年,上百年。 可我只有练气修为,寿数也不过百年。 我害怕自己等不到。 我愈来愈迷惘。 不知道自己的坚持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 …… 那些陈年旧事,一直被我刻意遗忘,也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竟又想了起来。 我猜想一部分是因为被苏涟漪恶心到了,另一部分是因为师尊出关了。 想到这里,我因为苏涟漪而不快的心情,霎时明媚了许多。 才同苏涟漪他们纠缠了一会,我就感觉自己被耗了不知多少的精力,不但身体疲倦,心也累得不行,我愈发想要早些见到师尊,好从师尊那儿寻求慰藉。 我并不需要师尊哄我,只要师尊愿意陪陪我,只要师尊肯叫我留在他的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足够叫我开心起来了。 一方面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师尊,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离苏涟漪这恶心的家伙越远越好,我的脚步越来越快,如果不是瘸了腿,我甚至能在山道上跑起来。 回去的路上终于没有再遇到什么波折,我很快便赶回到了戮峰。 戮峰向来安静,但不知是不是我明媚的心情,明明是同样的景,我却感觉今日的戮峰比以往要更亲切一些。 “师尊……” 我像一只快活的小鸟,扇着残缺的翅膀,东摇西晃地奔向洛无尘的洞府。 我才刚走到师尊洞府外的禁制处,便看见师尊洞府前的那处空地上有两道身影。 一跪一立。 站着的是洛无尘,神情冷漠。 而顾临则跪在洛无尘的身前,俯首伏地。 顾临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他的神色如何,但从师尊的神色来看,他们之间的氛围大抵算不得和睦。 反倒…… 像是顾临在同师尊请罪? 第19章 抱歉?不需要 。 我脚步一滞,有些犹豫是不是该换个时间再来。 真是讨厌。 又有不想看见的家伙阻拦我同师尊相见。 我厌烦地撇了撇嘴, 我只是想同师尊呆在一处,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不喜欢顾临,也不想见到他,可我又舍不得错过师尊…… 正迟疑着,洛无尘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存在,遥遥朝我看来。 我一直知晓洛无尘是是修真界唯一能够剑斩真仙的剑尊,也一直知晓洛无尘最是疏冷漠寒。 但,其实是我以为的知晓。 在触及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神的那一瞬间,我只感觉好似有万千利剑从天而降,向我袭来。 我四岁的时候便见过尸山血海,在混乱无序里挣扎求生,不知多少次被打得头破血流。 可我只感到悲伤或是觉得愤怒,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但…… 洛无尘只是这样扫了我一样,哪怕并非针对我而来,哪怕不带任何杀意,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我却还是因洛无尘身上传来的压迫感本能地升起恐惧。 从洛无尘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很快散去,他收回视线,淡漠看向跪在地上的顾临。 “没有下次。”洛无尘俯视顾临,语调毫无起伏。 “弟子谨记。”顾临哑声应道,动作缓慢地行了一个弟子礼。 洛无尘并没有再开口,只淡漠收回视线,朝我望了过来,“晚晚。” “过来。”他道。 我的身体在战栗,但我分不清是恐惧还是什么。 连识海都是被摄取神智的空白。 我听到洛无尘喊我过去,可灵魂却像是与身体相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原本跪在地上恭顺俯首的顾临也看了过来,“晚晚?” 他一直低着头,直到他抬头,我才发现,顾临的脸色像是大伤了元气一样的白,脸上也全是密密麻麻的细汗,倒有几分凄惨可怜的意味。 我看他看起来竟像是比苏涟漪伤得还重的样子,有几分疑惑。 谁伤得他? 难道是……出门在外被人打了? 我事不关己地猜想。 不过据我所知,顾临资历虽轻,实力却不逊宗内长老,除非是大能老怪物,鲜少有人能伤到他。 突然,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莫非,是师尊? 可是…… 为什么? 我不禁有些不解地看向洛无尘,是顾临犯了什么错吗? “晚晚,”洛无尘再一次喊我:“过来。” “是,师尊。”我不再看顾临苍白的面孔,小跑着朝洛无尘奔去。 顾临低低地喊了我一声“晚晚”,我脚步微微一顿,侧过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抱歉……”顾临的眼里藏着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抱歉? 他在为什么道歉? 是为这七年对苏涟漪的偏袒,还是为这七年里对我的不闻不问? 我的手指攥得紧紧的,指甲嵌入掌心。 …… 我当年遇到的那头毒虫,名唤水云黑,品阶不高,毒性却是极强,能够在修真界十大毒物里排到第七。 我虽然侥幸留下了一条性命,却也变成了一个废人。 无法拔除的毒性残存在我的体内,侵蚀我的肌肤,渗入我的血肉,腐蚀我的根骨,叫我本就算不上好的根骨,几乎再无用处。 我再也无法筑基,永远都只能停留在练气,不得寸进。 而我成为废人之后,他们只说我是罪有应得,是恶有恶报。 上行下效,为了迎合苏涟漪的追求者,底层的那群弟子也想方设法通过贬低针对我,向他们讨好。 ——“你为什么总要抢苏师弟的东西?” 明明是他来抢我的东西。 ——“你怎么就这么自私?” 他要抢我的东西,我不肯拱手相让,所以是我自私。 ——“你为什么要同苏师弟处处作对?” 这个问题那该去问苏涟漪。 ——“要不是你使了下作手段,剑尊的弟子应该是苏师弟。” 我反抗过,也尝试去同宗门的长老寻求帮助过,可我的述求无人理会。 每一次,每一次。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2节 无人助我。 对于我的下场,所有人都说我是自作自受。 这所有的人里,也包括了顾临。 我同顾临说,同所有人说,是苏涟漪将我骗下了山,也是苏涟漪将我推向毒虫,害我根骨尽毁,筑基无望。 可谁都不肯信我。 连我的师兄,也不信我。 顾临与我拜在同一个师尊门下,同我关系最是亲密。 ——本该如此。 但我也不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师兄同苏师弟的关系越来越好,到最后好到每次我同苏潋奕有争端,师兄都只会向着他,帮他说话。 每一次,每一次。 这一次,也不例外。 “你到底是谁的师兄!?” “明明,”我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声音无法控制的有些哽咽:“明明我才是你的师弟,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向着他?” 为什么不肯信我? 我委屈极了,说着便丢脸地掉下了眼泪。 可师兄却只叫我不要再胡闹了。 闹? 在他眼中,我的委屈是假,胡搅蛮缠是真。 我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失望累积到一定程度,他的心其实是不会再感受到难过的感觉了。 顾临选择去‘救’苏涟漪而不是我,我并不怨恨他。 我可以理解,在顾临看到的,苏涟漪的境遇确实比我危急。 所以,我并不恨他。 可终究还是会有几分的失望。 不多,就一点点,忍一忍,就不会难过了。 但每一次顾临站在苏涟漪那边,每一次顾临选择苏涟漪,每一次顾临抛下我,每一次,每一次的失望一点一点地积攒起来,就像一滴一滴落在空碗里的水,到了最后一滴,碗里的水,便会满溢而出。 我的热血一点一点冷了下来,终于不再试图同顾临寻求任何的帮助。 …… 顾临对我无动于衷了这么久,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他口中听到一句“抱歉”。 可惜…… 我平静地移开视线。 已经,不需要了。 我没有回应顾临,一步一步越过他,走向洛无尘,再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第20章 师尊替你出气 其实,我有恨过洛无尘。 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的恨过洛无尘的。 明知不该,我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会无法抑制地恨他。 恨他收我做弟子,害我成为众矢之的。 也恨他,将我抛在一边,不闻不问。 他既然不管我,又究竟为什么要将我收下? 哭过,也怨过,但每一次,我受了委屈,第一个想到的人,始终都是洛无尘。 哪怕他只同我相处了短短数月,但洛无尘始终是我憧憬,依恋着的师尊。 这七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期盼着师尊能够早些出关,可我其实也不确定自己真的能等到师尊出关,也不确定师尊出关后,会真的站在我这一边。 我只是本能地紧握住那一抹虚无缥缈的美好希望,叫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苦难里不至于彻底陷入绝望。 好在,命运对我尚且还有一分怜悯,没有真的叫我沉沦无尽的黑暗,握不住一丝光明。 我终于等到了。 等到了师尊出关。 并且…… 师尊也愿意信我,愿意帮我…… 想到这里,我的心神禁不住微微激荡了一下。 洛无尘叫顾临退下,只留下了我。 方才,我的注意力全部在洛无尘与顾临二人上,走过去,我才发现,地上竟还有一道深深的剑痕,剑意凛然,一眼都无法望见它的尽头。 我虽然实力不济,剑术也拙劣得难以入眼,却也知晓什么是好,什么是差。 就比如这一道剑痕,就定是出自一位顶尖的剑修。 只是,我昨天来的时候地上还是平整的一片, 戮峰隶属剑尊,这里又是洛无尘的居所,我实在是想不出有谁能在不惊动洛无尘的前提下在洛无尘的洞府外留下剑痕。 唯一的可能就是…… 这是师尊留下的剑痕。 可据我所知,洛无尘的剑鲜少出鞘,平白无故的,师尊怎么就出剑了? 想到这里,我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了洛无尘。 是什么事情,值得他出剑? 洛无尘最是敏锐,我才看向他,他便倏忽看向了我,我被捉了个正着,身子本能地一颤,慌乱垂下眼睫,眼睫不安地颤动。 我最不习惯与人眼神相接。 以往,我的视线若是落在谁的身上,十有八九都会为我引来一场不快的经历,被指着鼻子嘲笑数落是常有,被拦着针对为难亦不再少数。 所以我习惯隐藏在角落里,视线也只看向低处,不与任何人有任何的牵连。 洛无尘抬手,轻轻碰了碰我的眼睫,突然开口,声音并无起伏,像亘古不化的冰雪,“害怕?” 我怎么会怕他呢。 只是身体不听话,还没从以往形成的习惯里调整回来。 听到洛无尘问话,我连忙摇头。 洛无尘指腹抚过我的脸颊,“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我还是摇头,闷闷地应道:“不委屈。” 委屈自然是委屈的。 我本以为等到师尊出关,自己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师尊,会迫不及待地同他述说自己这些年受的所有委屈,我也想过师尊出关后要同师尊告状,把所有欺负我的人都告一个遍,要师尊好好哄哄我,替我出气。 可当我真的等来师尊出关,也终于见到了师尊。 我反而一句诉苦的话也说不出。 所有的委屈明明都已经哽在喉咙,一张嘴就能跑出来了,可在开口的一瞬间,我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被自己都咽了回肚子里,只余淡淡苦涩挥散不去。 可委屈这种东西,哪里是说没有就能没有的。 口里说着“不委屈”,我的眼眶却悄悄升起一股酸涩热意。 洛无尘的手指在我微潮眼角摩挲了下,淡淡“嗯?”了声,像是不信。 我赧然地咬了咬唇,睁大了眼睛,深深吸气,将不争气的泪意逼回去,眼珠慌乱地转了一圈,生硬地转移话题:“地上有一道剑痕。” “我留的。”洛无尘回,语调不见波澜。 竟真的是师尊。 “顾临有负于你。”洛无尘掌心揉着我的发顶,动作轻柔又怜惜。 似是在同我解释,又似在哄我。 洛无尘清冷的声音似有几分柔和。 “师尊替你出气,可高兴些?” 我一怔,师尊……替我出……气? 所以,方才顾临是真的挨了罚,甚至还受了洛无尘一剑? 因为…… 顾临帮着苏涟漪,而不帮我? 我从未被人如此重视,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置信,以为是自己做了一场美好臆梦。 可这是师尊亲口说的。 不是梦。 洛无尘眼睫微垂,积冰落雪的眼眸只映着一个我。 意识到这个,我的心口突然躁动起来。 师尊他怎么,怎么这么好呀。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3节 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道剑痕,抿了抿唇,语气难掩殷羡与赞叹,小小声地道:“师尊好厉害。” 闻言,洛无尘似乎轻笑了一声,走向去看,冷峻的神情并未有丝毫变化,他随手在我眉间轻轻一点。 “我教你。” 什么教我?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怔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 “真的?” 我无时无刻不想要变强。 我之所以被欺凌,被苏潋奕处处压制,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我太过弱小。 若非我愚蠢懵懂,轻信小人,若非我软弱无能,怯懦可欺,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种人人皆可践踏境地? 我是真的,恨透了自己的弱小。 “可是……” 我想到自己被毒素侵蚀而千疮百孔的筋脉,想到自己残缺的跛脚,想到当年医师断言的那一句筑基无望,修行无…… 雀跃飞起的心,猛然跌回冰冷的现实。 我紧紧攥着双手,指甲嵌入掌心,忍了又忍,还是无法忍下与心底升起的酸涩一道升起的渴望,迟疑道:“我现在……还能习剑吗?” “如何不能?”洛无尘淡淡道,琉璃般剔透的眼望着我,似带了几不可察的不解。 “师尊,”我小心翼翼地藏好心里的脆弱与惶然,却始终还是无法完全压下心里的委屈,我的声音低低的,甚至还有几分的哑,“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洛无尘微微皱眉,定定看了我半晌,安抚似的轻抚我的发顶,道: “无妨,有师尊在。” 第21章 有师尊在 我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习惯形单影只,习惯无枝可依,习惯在荆棘里施施独行…… 可忽然,有人对我说,我不是一个人,我可以依靠他。 我才发现。原来不是的,不是我已经习惯,而是我欺骗自己必须习惯。 谎言说得多了,就连自己也能骗过去。 当初顾临也对我这么说过。 他说“有师兄在,师兄会保护你,爱护你。” 我信了,结果却只换来一次次失望。 有他在…… 哈。 有他在。 每一次,我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永远只在苏涟漪的身边。 每一次。 我本想告诉自己,这些话听听也便罢了,当不得真,别人只是随口一哄,你若傻乎乎的当了真,往后可有的是哭的时候…… 我真的告诫过自己了。 可当我听到师尊说“有师尊在。”我的心却不争气地升起雀跃,欢快地跳动不休。 “师尊……” 我眼眶很热,心脏的鼓噪到了极点,几乎跳出喉咙,甚至连身体都激动得细细战栗。 那个时候的我,是真的好哄。 我是真的,太想……太想有人能够,疼我爱我。 被不断地打压到尘土里,被无数次地否认与贬低,被那恶意对待了这么久,只是稍微得到一点温柔与善意,哪怕只是那么一丁点的温柔,都足够叫我不胜欢喜,再做一次飞蛾去扑一次火。 我是真的,不想再孤零零地一个人了。 所以,哪怕我已经在相同的事情上跌过一次跟头,也吃过轻信他人承诺的苦,可师尊说了,我却还是愿意信他,没有一丝怀疑。 我就是那样的好骗。 不需要什么甜言蜜语,只需要对我释放一缕微小的善意,就能将我哄得死心塌地。 洛无尘揽住我微微战栗的身子,自我的头顶向下,慢慢地顺着我的发,像是在抚摸幼崽那样的轻柔爱怜。 我在师尊的怀抱中,只觉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踏实过。 却也从未像现在这样的害怕过。 我的心底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师尊收了我做弟子不过三月,便能抛下年幼懵懂的我闭关七载,想来也并不如何重视我这个弟子,怎么师尊出了关反倒会对我这样好呢? 又为我赶走苏涟漪,又为我惩戒顾临,还要教我习剑…… 莫不是是我犯了癔症,还是我做了白日梦? 我的手指无声无息地收紧,指尖刺破掌心,疼痛带来清明。 不是梦。 是真实的。 可我的心却始终好似被一根无形的细线吊着,无法落在实处。 他对我这样好,却又叫我忍不住有些诚惶诚恐,我何德何能,能叫洛无尘如此对我。 我本来只是白纸一张,也没有什么防人的心思,可吃了那么多苦头,我也终究不再纯白,变得疑神疑鬼,心思千回。 我心绪繁杂,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起怀疑来。 苏涟漪也对我“好”过,他对我各种的好,是为了将身为剑尊弟子的我踩在尘泥里,无法翻身。 洛无尘对我好,又是为了什么? 他想从我身上要的,我……给得起吗? 我本能地感到畏惧,对未知的畏惧,对自己看不清的前路的畏惧。 那时的我只以为是自己患得患失,想得太多。 洛无尘何等身份,又怎么会自降身份来哄骗一个卑贱的我。 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堂堂剑尊图谋的? 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师尊好意助我,我却在那胡思乱想,恶意揣测他的好意,着实不该。 想着,我的心中便满是惭愧,强行止住自己越想越深,越想越荒诞的念头,将那些乌七八糟的揣测轰散,我定了定心绪,抬起头,认认真真地道: “多谢师尊。” 洛无尘垂眸看我。 视线对上洛无尘的,我脸上不觉一热。 ……我都这么大了,还要被师尊像哄孩子一样抱着哄,这,这成何体统呀。 也亏得师尊愿意给我耐心,任由我撒娇。 我赧然地垂着眼睫,慢慢从洛无尘的臂弯里退开。 不论我的心思如何百转千回,洛无尘的表情仍是淡淡,只道一句“看好。” 一截雪亮的剑身自剑鞘滑出,铮然剑鸣仿佛是在人的神魂深处响起,直叫人心头一震。 自我拜入洛无尘的门下起,这还是第一次,又是如此近的观察洛无尘的剑。 择天宗并非剑宗,洛无尘被尊为剑尊,他的剑术自然举世无双,世人常赞剑尊一剑惊鸿亦缥缈,剑尊一剑霜寒十四州。 剑势锐可开山劈石,夷平沧海,柔可裁叶摘花,如浪如潮。 我手里握着自己的灵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洛无尘的身影。 还未平静下来的心跳得快极了,简直要撞破我的胸骨,跑出来了。 我能够清晰得听到胸口心脏跳动的声音,一股酥麻的热意自指尖一路传到了头顶,我的身体都在微微的战栗。 那是源自对强者本能的渴望与向往。 倘若,我也能同洛无尘那般强大,那我是不是就可以…… 是不是可以摆脱任人宰割,受人欺凌的命运? 我一时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洛无尘收剑,垂眸看我。 他的眸色浅淡,眼睫却浓密且长,专注垂眸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深情。 我两边的脸颊氤出热意,拿着剑的手情不自禁地紧了紧。 世间有几人能像我这般有幸得到剑尊亲自教导的机会。 我心知机会难得,长长吐息,镇静了狂跳不休的心,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记下洛无尘的指点。 到了兴头上还拿着自己的灵剑跟着比划,一时竟忘记自己的腿是瘸的。 像模像样的比划出了剑招,身体却因瘸腿,稳不住重心,摇摇晃晃的向一旁倒去,若非洛无尘扶住了我的腰,我怕是会狼狈地跌到地上去了。 我怎么就忘了,只是个连走路都可能摔倒的瘸子…… 我的眼眶慢慢湿润起来。 洛无尘揽着我的肩替我稳住身形:“不必心急。” “等你腿伤痊愈,再练也不迟。” 我像是被灌了迷魂的汤,升起了希冀:“我会好起来吗?” “会。”洛无尘道。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4节 他说,我便信。 第22章 “我给得起。” 师尊果然没有骗我,他说到做到。 次日,师尊便带我去了丹峰寻了丹峰的长老替我医治腿上的陈伤。 跟着师尊,我很容易就见到了丹峰峰主——当年的我千求万求,几乎在丹峰底下跪断了腿,也无法见到一面。 有了师尊,才一踏上丹峰,那位丹峰峰主便主动现了身。 “昨天我就听说剑尊大人出关了,还想找个时间前去拜会,没想到竟是剑尊先来了我丹峰。” 丹峰峰主抱着一只手炉施施然走过来,别有深意地打量了我一眼:“这就是你的那个小弟子?” 洛无尘颔首。 丹峰峰主挑了挑眉,看了我一眼,看向洛无尘,道:“要我出手诊治的费用可不低。” 他说得确实不错。 请丹峰峰主出手需要堪称数目庞大的灵石。 当年,那妖兽咬断了我的腿骨,因为没有被及时救下,也没得到良好的医治,许多细小的碎骨还残留在血肉里,错位的骨头也没有回到正确的位置,走起路来不但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会伴随绵绵不绝的痛楚,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尖刀在我的血肉戳刺。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他们每每见到我,都会自以为小声地笑话我是个瘸子, 可甚至连那一瘸一拐地走,都是我努力许久的成果。 我被那张病榻困了数月,表面的伤都结痂,变成疤痕,像是好了。 可事实上,那只是看起来。 当年,顾临认定我做错了事还死不悔改,便不再管我,倒说苏涟漪会常常来找我。 他找我都是为了看我狼狈的模样,但是在人前,他总是礼数周全,做出一副慰问的模样,还像模像样地带疗伤的药,进补的汤。 我本来是想硬气一点直接把苏涟漪带来的东西扔出去,可我连床都下不去,只能指着门,让他滚。 不过每次我让苏涟漪滚,苏涟漪的那群护花使者都会义愤填膺,出言指责我不识好歹,狼心狗肺。 我起初还会同他们对骂,后来发现骂他们实在是浪费口舌,白白耗了我的精力,苏涟漪再来,我便通通无视对待,权当他们不存在。 也不知道这群人有什么毛病。 我不理会他们,他们也要闹。 说我态度冷漠,说他们好心好意来探望,我却摆出这样一张臭脸,不识好人心。 我忍了又忍,才没有同他们吵起来,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不回话,他们大概也感觉无趣,渐渐也不再来了。 而苏涟漪似乎也对看我困在病榻无法挣脱的事情失了乐趣,也没有再来了。 于是,我便过了一段清静的日子。 然而,我尚未筑基,还未辟谷,需要进食,而择天宗提供的饭食需要本人亲自去领,我又断了腿,别说下山,就是离开那张床都十分艰难。 饿了一段时间,我终于还是忍着恶心,用了慕礼留下的那瓶辟谷丹,才避免自己没有被活活饿死的可笑死法。 确实可笑。 我为了不挨饿才拜入择天宗,可兜兜转转,却还是要忍饥挨饿。 还落得一身伤痛,混得愈发凄惨。 着实可笑。 为了不被饿死,也为了活下去,我不等脚伤狰狞伤口愈合便从床上爬下,尝试自己行走。 可那条伤腿是真的不争气,累赘不但是断了筋骨的那条腿,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身体,都不听使唤。 第一次爬起时,我甚至还没将双腿放在实地,便狠狠地栽倒了。 那种疼痛就像是把我的血肉用刀片细细划开,把我身体的骨头一寸寸打断。 我疼得浑身都在颤抖,整片识海都是空白的。 我想要爬起,却因为疼痛,使不出一点气力,才抬起不过毫厘,便又跌回原处,重新牵扯出更多的疼痛。 真的好疼。 耳边嗡嗡作响,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坠落,砸在地上,碎成无数细小的水珠,混在尘土里,与地上的血掺在一处,变作丑陋的污渍。 因为疼,我不知哭过多少回,哭到最后,看到什么都是模糊的。 在昏暗的光线里,我紧咬着牙根,抹去脸上无用的泪水,忍着疼痛,再一次从地上爬起。 哭有什么用呢。 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慢慢的,我就不再哭了,跌倒后,哪怕再疼,哪怕眼眶续满眼泪,我也都不哭了。 我爬起又跌倒,跌倒再爬起,手心摔破了,膝盖磨破了,一次又一次,终于能够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 先是需要扶着什么才能向前走,再往后,逐渐可以摆脱支撑物,靠着自己踉踉跄跄地走。 因为瘸腿,也因为害怕再跌倒,我走得很慢。 每走一步,都好似踩在刀尖上。 疼。 真的好疼。 我是真的怕疼。 可怕有什么用,就算再疼也要走。 没有人来帮我,也没有人会帮我。 我只能依靠自己。 为了医治那条跛腿,我顾不得脸面,低三下四地去丹峰求。 丹峰在择天宗地位超然,丹峰的弟子也各有各的脾气。 脾气暴躁地直接要赶我走,“走走走,我们这里说丹峰,不是慈善堂,你知道治好你要花费多少灵石吗?” 也有心善地,见我可怜,放软声音劝我:“哎,不是我们不肯帮你,我们只是技艺不精的小弟子,” “你的伤,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除非峰主亲自出手……” 我那时还尚有一抹天真,听到他这么说,便好似抓住了一缕希望,忙不迭追问;“那如何才能请得峰主出手?” 说话的弟子愣了愣,有些为难地看我:“这……” 另一个冷哼道:“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你付不起峰主出手的灵石。” “我可以赚灵石来还,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三年,五年,十年,我会还的。” 听了我的话,那弟子反问道:“你一年能赚多少灵石?” “我……”我被问住了。 “峰主每次出手都是三万灵石打底,你就算治好了,顶了天也不过是个练气,寿命不过百年,还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就算你活了一百年,也才不过还一个零头。” “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 “……费用可不低。” 洛无尘长眉微微颦,“我给得起。” “治好他。” 他道。 第23章 “别戏弄他。” 丹峰峰主看向了我,眼中突然多了某种我看不出的玩味情绪,应和道:“是是是,剑尊大人自然给得起。” 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不像是恶意,却也不像是善意,就好像…… ……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或者某种能够取乐的宠物。 那种居高临下的打量,带着置身事外的清醒与冷漠。 我本能地感觉怪异。 为什么丹峰峰主要这样看我? 我想不明白,也猜不出。 我的全部心神都被洛无尘说的那句话所占据,被重视被珍视的喜悦蒙蔽了我,叫我的大脑一瞬失去了复杂运作的功能,虽本能察觉不对,却仍是懵懂。 洛无尘眉头一点点颦起来,极其漠然地看他,道:“无干的话不必多说。” 丹峰峰主从善如流,施施然将放在我身上的目光移开,突然话题一转,说道:“不过……” “你的这位小弟子,还欠了我一笔灵石没还。” 他说的不假,并非信口胡诌。 当年我一穷二白,有好心的丹峰弟子瞧我实在可怜,于心不忍,便为我配置了压制虫毒的丹药,还宽限了我还灵石的时间,叫我每月只需还十五块灵石,也不收我利息。 被丹峰峰主在师尊面前揭露我负债累累的窘况,我的耳尖红了一下,脸皮也发了烫,羞愧得抬不起头。 丹峰峰主语气玩味:“能在我丹峰赊账的,他还说头一份。” 我憋红了一张脸,嗫嚅着嘴唇,小声道:“我,我会还的。” 丹峰峰主促狭地笑了声:“哦?” 洛无尘皱眉,冷声喊他:“秦清。” “哎。”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5节 洛无尘直接扔了一袋灵石给他,脸色冷峻,言简意赅:“治腿。” “知道。”丹峰峰主粗粗地查看了一番,收起灵石,没有再逗弄我,直接招呼我跟他走。 我迟疑地看向师尊,见师尊点头,便跌跌撞撞地跟上秦清。 进了房间,秦清指了指矮榻,吩咐我说: “去那躺着。” 我依言做了。 见我躺好,秦清站在我身前,伸手去撩我的裤腿。 “啊——” 我的惊呼才出喉咙,被秦清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你喊什么?” “我,我……”我脸红得要滴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秦清打趣似的喊了我一句“小姑娘。” 我臊得嘴唇都抖了,急急辩解:“我不是……” “行了,”秦清站直身,下了指令:“你自己把裤腿拉起来,我看看你的腿。” 我咬着下唇,慢慢地将裤腿拉起来,解开袜带,将残缺的跛脚露出来。 因为处理不当,又错过了最好的时间,我的脚腕处落了丑陋的疤痕。 平素都被衣袍遮着挡着,看不出来,现在没了遮蔽的布料,底下的不堪一目了然。 苍白的肌肤上横亘了一道蜿蜒崎岖的疤,伶仃地脚腕不自然地歪斜着,看一眼都会污了人的眼睛。 洛无尘的目光在我露出的脚踝与小腿间逡巡,直盯着我,问:“什么时候伤的?” “就……就……”我踟躇了会,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同师尊告状,便含糊道:“好久了,我记不清了。” 我不说,洛无尘没有继续追问,他只垂着眼睫,目光凝在我脚踝处的疤,不再移开。 脚踝这种位置向来私密,从来都被鞋袜包裹,再被长长裤脚遮挡,鲜少露在外头,我从未将脚踝裸露在人前,突然叫我袒露出来,将脚上的残缺暴露在人前…… 我既是羞窘,又是自卑。 是啊,我的跛脚那么难看。 脚趾在洛无尘的视线里蜷曲,苍白的肌肤都微微泛了粉,我下意识想要伸手去遮挡。 可手伸到一半又想起秦清要帮我治腿,手指蜷了蜷,转而去抓想要往下滑的裤脚。 秦清的视线在我的脚踝打量了一眼,伸出两指在我的跛脚上力道很大地按了按,问:“疼不疼?” 我疼得眼角都不自觉渗出了一点泪,被按疼的脚下意识想往回缩,但被我忍住了。 疼呀。 我的腿本来就时不时会隐隐作痛,他的力道那么大,我肯定是疼的。 于是,听到秦清问话,我眼睫颤了颤,老实地回答:“疼。” 秦清点点头,头也没抬地在我脚踝小腿那处捏捏按按了一会,然后直起身,走到不远处的竹椅坐下,拿一块帕子慢慢擦手,道:“他这伤隔了有些年头,要想治好,得把骨头敲断,重新接。” 洛无尘拧了拧眉头:“换一个。” 我还没反应过来洛无尘为何否了秦清的疗法,秦清却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道:“怎么,怕你的小弟子疼啊?” 师尊……怕我疼? 我呆愣了一下,迟疑看向洛无尘,心头慢慢升起微小的甜意。 从来都没有人关心我过得是好还是差,也从未有人在意我疼不疼…… 洛无尘没有立刻否认,只冷硬警告秦清:“别戏弄他。” 秦清撇撇嘴,把擦手的帕子随手扔在桌子上:“我说得是实话,他这腿的腿骨都错位了,碎骨也长在里面,不但要敲错位的骨头,还要从他的肉里把所有的骨头碎片全部取干净……” 我系好袜带,放下裤腿,仰起脖颈看向洛无尘,压下眼眶的酸涩,故作坚强地道:“没关系的,师尊,我不怕疼。” “哦,人不可貌相啊,”秦清单手支颐靠着椅子扶手上,托腮看我,懒洋洋道:“真不怕疼?” 怎么可能不怕疼。 我的手指颤了下,没什么底气地小声应道:“我习惯了……” “啧啧啧,真是小可怜。” 秦清的语气漫不经心,听不出是真心这样认为,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治的方法我已经说了,治不治随你。” 洛无尘垂眸,无声看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腔孤勇,朝洛无尘坚定道:“只要能治好,我可以忍的。”为了变好,我什么都可以忍。 洛无尘摸摸我的发顶,垂眸静默看我,半晌,他道:“好。” 于是,便是敲骨割肉。 明明已经用了止疼的药,也扎了降低疼痛的针,可还是疼。 真的好疼。 怎么会这么疼呢? 第24章 “别怕,师尊陪你” 怎么会这么疼呢? 像是又将当年的种种都重新经历过一遍。 甚至比记忆里的还要叫人难以承受。 我既是茫然,又是畏惧。 除了疼,还有无法控制的恐惧。 在药物的作用下,我的意识本该陷入浑噩,豪无所觉地任由秦清摆弄我的跛脚。 然而奇异的是,我喝了药,躺在床上,却这么也无法进入昏睡。 我可以清醒的感受到腿脚的筋骨被打断,皮肉被刀破开,什么尖锐的东西在我的血肉里戳来弄去…… 疼痛与恐惧叫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我害怕极了。 可我不敢挣扎,也不敢哀嚎,怕自己的不配合影响秦清的治疗,实在受不住了,也只张嘴咬住自己的手指。 牙齿陷入皮肉,本该会是疼的,可我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咬得愈发用力,像是想要将自己的手指咬下来的那样用力。 洛无尘捏住我的下颌,迫使我张开嘴,他将我咬住的手指从我口中拉出:“别咬。” “师……尊?”我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一开口,就是破碎的泣音,吓得我连忙咬住嘴唇,不肯再泄出一丝的声响。 与此同时,早已在眼眶蓄满的眼泪,也欺负我,一下子从眼眶里跑了出来,落雨似的簌簌不休,把我整张脸甚至鬓发脖颈衣领都弄湿了,我愈发慌乱,咬紧齿关,努力把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 洛无尘轻柔拭去我的泪,声音比寻常要轻上许多,像是在哄,“晚晚不哭。” 我憋着眼泪乖巧点点头。 秦清像是才发现我的情况,“咦”声道:“他怎么醒着?” 洛无尘皱眉睨他,冷冷道:“你用得什么药。” “剑尊可不要信口雌黄,”秦清义正言辞,振振有词:“我既收了你的灵石,断干不出以次充好的肮脏事,估计是你那小弟子他体质特殊,对疼痛感知格外敏感。” 洛无尘低头看了我一眼,清冷的眸子飞快闪烁过一道暗光。 隔着水雾,我看着洛无尘,隐约从洛无尘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抹怜惜。 而后,洛无尘抬手,手指温柔地点在我的眉间。 我只觉眉心处传来一阵微凉,还未反应过来,他便收回了手指。 “别怕,”洛无尘一手握着我的手腕,“有师尊在。” “师尊陪你。” 我痴痴傻傻地看着洛无尘,慢慢地,竟真的觉得没有那么疼了。 不仅没有那么疼了,还朦朦胧胧地感觉到那股迟来困倦。 咦? 好奇怪啊…… 怎么突然就这么困了呢? 我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困惑地想到。 洛无尘神色平静,只是眸光似有温和,淡淡问我:“困?” 秦清的目光在我的脸上看了一眼,道:“想睡就睡吧,等你醒来,就没事了。” 我强撑着睡意看向洛无尘,见洛无尘对我点头,心头便是一松。 有师尊在呢。 师尊陪着我。 有师尊在,我什么也不怕…… 于是,我便沉沉睡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陷入沉睡前,我听到秦清与洛无尘的交谈声,只可惜我松懈之后,困意来得太多迅猛,我实在困倦,听不大清他们说了什么,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什么“决定了?” 什么“三年……” 他们这是在说什么呀? 我有些好奇,但终究抵不过困意,还来不及猜想便沉沉昏睡过去。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6节 其实,我不太喜欢睡觉,准确地说是不喜欢自己处于没有意识的状态。 长夜的黑暗总叫我恐惧,当年的事情后,我有那么一段时间,几乎每夜每夜都会做噩梦,梦见苏涟漪将我推向毒虫,梦见自己被毒虫噬咬,梦见自己被抛弃…… 一次又一次,几乎将我逼疯,于是,我不敢入睡。 可不睡觉也不行,作为一个尚未脱离凡俗的普通修士,长时间没有睡眠叫我白日里也精神恍惚,脾气也阴晴不定,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我紧绷的神经割断。 好在我生来命硬,被困扰了三两个月,这个问题突然就不药而愈了,只是我的一些记忆变得模糊起来,有些事情我都记不清了,甚至叫我最刻骨铭心的那一段记忆也都好似蒙上了一层烟雾,朦朦胧胧的,哪怕被我不小心翻到的时候,也不会给我带来太多影响。 要不是苏涟漪隔三差五都要跑到我的面前身体力行,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巩固我对他的仇恨,那段被我刻意淡化存在的记忆怕是真的会不声不响地成为缺失。 熬过了最难熬的那一段时间,后面我就得心应手起来,绝望也好,仇恨也好,失望不甘也好,所有的情绪都被我控制得很好,不会强烈到将我压垮。 只是讨厌入眠的这一习惯却一直留到了如今,虽然到了该入睡的时候,我也同所有人一般洗漱上床,合眼安寝,可却从来没有一次能算得上是好眠。 哪怕睡过去,我的神经也始终紧绷,醒来后也只觉身体沉重,疲惫不堪。 在黑暗中沉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洛无尘神色漠然地看我,说我不配习剑,手中拿着的是我的灵剑。 我的灵剑在洛无尘的手中不断挣扎,却只如困兽无法离开一寸。 在我的视线里,洛无尘亲手折断了我的灵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不要——”我猛地尖叫一声,不住地求他,“不要——” “师尊不要——”眼睁睁看着断成了两截,我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可洛无尘看我的眼神是那样的冰冷,他将我那断成两截的灵剑扔在地上,“不要叫我师尊,你不配做我的弟子。”说着,转身离开。 我踉跄地扑在地上去捡我的断剑,可我的剑却化出细沙从我的指缝落下,我又想要去追师尊,求他不要抛下我,可我的腿还是瘸的,我追不上。 我就像丧家之犬一样,悲鸣哭嚎。 等我从长梦中醒来,最先闻到的是幽微的药香。 我惶然张开眼睛,正好对上洛无尘看过来的视线。 是与梦境冰冷目光截然不同的温柔。 第25章 师尊最好了 “做噩梦了?” 洛无尘问,声音似有一抹淡淡柔情。 “师尊……”我尚还沉浸在先前梦境的无限惶恐,闻言,呆愣地循声望了过去,神色空白地看着他。 洛无尘轻抚着我的发:“莫怕,只是一个梦。” 梦…… 我脑子仍是一片懵然,听到师尊的话,也只睁大眼,茫茫然地看他。 啊…… 是梦啊…… 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在洛无尘的温柔视线里,我的惴惴不安逐渐淡去,尚未清醒的也意识随之慢慢回到身上,因为梦境高吊的心逐渐落回原处。 只是一个没头没尾的胡梦罢了。 暖融融的晨光透过镂空的窗格斜斜照进屋内,我躺的位置靠窗,有那么几缕正好落在我双腿处的床褥上,将那处的褥子照得融融的暖。 我感觉自己的状态说前所未有的好。 没有一直纠缠我的疼痛,也没有一直萦绕着我的深深疲惫,醒来后看见的是最想见的人,而不是那些叫人心烦的坏家伙。 咦…… 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缕不对劲来。 奇怪,怎么一点也不疼呢? 我不是…… 不是才被秦清峰主治了腿……到我睡醒药效应该早就过去了,怎么会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难道……我的心头一惊。 我的腿! 我立刻去掀被褥,急急确认自己的腿是否安好。 伸出去的手还未碰到盖住伤腿的被褥,便几不可察的停顿了一下,我动作小心翼翼的掀起被褥,呼吸放得很轻很慢。 我的腿是完好的。 “呼……” 我虚虚地松了一口气。 伤脚被洁白干净的纱布包扎妥当,底下是温软的床铺,身上是干爽的衣裳,被褥底下的双腿只套了一条亵库,脚踝以下都是光溜溜的,乍一失去被褥的温暖,脚趾都瑟缩地蜷了起来。 “疼?”洛无尘问。 我怔怔摇头,“不疼。”就是因为不疼,我才以为…… 洛无尘的目光在我苍白清癯的脚背上停了一瞬,伸手拉过被我掀开的床褥,盖回我的身上:“春日苦寒,你身子虚,莫要着凉。” 啊……又犯傻了。 有师尊在呢,我的腿又怎么会出事。 师尊答应过我会帮我治好的……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莽撞,耳尖一热,自是不会反驳,只傻乎乎地连连点头,口中含糊道:“知道了知道了。” 还好只有师尊一个人知道。 还好看见我犯傻的是师尊不是其他什么人。 我胡思乱想了一会,又抬起脑袋,期期艾艾地喊:“师尊……” 洛无尘微微侧过脸,垂眸看我,“何事?” 我知道自己这样问东问西不好,可我就是忍不住,我实在是太在意,太在意自己能不能治好,能不能同……不用同其他人不,只要同我还没有发生祸事时那样普通健全就好。 “师尊,秦清峰主有说我的,我的腿……”我支支吾吾,结结巴巴,舌头几乎打结:“我的腿什么时候会痊愈?” “至多一月。” “哦哦,”我胡乱地点头,愣住了,“啊?” 至多一个月?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有心想要问个清楚,又怕师尊嫌我啰嗦驽钝,犹豫来犹豫去,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心底的好奇,犹犹豫豫地,声音也小了:“一个月?” “不过一月。”洛无尘本就沉稳,说话时神态认真,更是不像玩笑。 只要再等一个月,最多也只需要再等一个月,我的腿就可以彻底好了…… 想到这,我的唇角便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声音里掩藏不住的雀跃:“真的?” 洛无尘微微颔首,看我的眼中带着难得的笑意,道:“不必担心。” 我大力地点了点头。 “嗯!” 师尊果然没有骗我,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说至多不过一个月我的腿便能痊愈,到我腿伤痊愈,果然没有超过一个月。 也不知秦清峰主给我用得是什么药,第三日,我便能下床走动,到了第七日,我甚至能小幅度地跑跳一番,半个月后,我便彻底能跑能跳,脚踩在实地的时候,甚至都不会疼,等到了第二十六日,从我脚踝到我小腿的淡粉伤疤都几乎看不见了。 我做梦都想自己能同从前那样能跑能跳,不再被伤腿拖累。 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终于得偿所愿。 我精神陡然松懈下来,竟不觉滚落了泪来。 真是……我明明是高兴,怎么还哭起来了。 我大感丢脸,连忙去擦。 可我越擦,脸上的泪却是越多。 到最后不但几乎打湿了我整张脸,还将我的衣领都打湿了。 洛无尘托着我的腰,抱小孩似的把我抱在膝头,我下意识揽住他的脖颈,“……师尊?” “晚晚不哭,”洛无尘拭去我脸上的泪,动作轻柔且爱怜,“你不是想习剑吗,今日我便教你。” 听到师尊要教我剑术,我微微睁大了眼睛。 洛无尘慢慢擦干我脸上的泪:“不哭了,我带你练剑。” 我吸了吸鼻头,配合地把眼泪憋住,乖巧点头:“嗯!” 在因为重获健康喜极而泣被师尊抱着安抚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这些年所受的苦难与委屈都能够被我彻底淡忘了。 真好。 师尊出关后,欺负我的坏家伙也被赶跑了,讨厌的人也不老是跑到我面前烦人了,师尊还带我去找了丹峰的峰主秦清治好了我的跛腿。 如今我的腿好了,师尊又重新教我习剑。 师尊最好了。 我最喜欢师尊了。 我依恋地抱着师尊的脖颈,毫无防备地交付所有的信任与喜欢。 …… 洛无尘同那些人都不一样,他对我最好了,也从来说到做到,从来……都不会骗我。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7节 就像师尊允诺要教我剑法,他便真的教我,仔仔细细,一丝不苟。 自我腿伤痊愈,每日,师尊都会教我练剑。 只可惜我的资质实在驽钝,被师尊这样日日带着身边悉心教导,却还是进展缓慢,这一招好不容易记住了五六分,那一式就忘了七八分。 别人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而我则是既顾不了这头,也顾不了那头。 我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心想自己果然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好。 师尊抚我发顶,“不必心急。” 第26章 心如擂鼓 洛无尘自出关后,便一直将我带在身边,他教我练剑,带我历练,对我予取予求。 我已经习惯被恶意对待,骤然遇到好意,反倒叫我手足无措起来。 我先是惶恐,再是破罐子破摔,无论如何,我总是不亏的,毕竟我一介白身,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可哪怕我这样安慰自己,我却始终患得患失。 怕这美好的时光只是昙花一现,更怕这只是我的一场幻梦,等我醒来,只会面临痛苦的真实。 过去我不敢睡觉,是畏惧睡着之后的梦境;现在我不敢入睡,是害怕一睡过去,醒来就再也无法看见师尊,自己仍然还处于过去,从未有过改变。 哪怕我已经不止一次地确认过,这一切并不是梦,师尊出关是真,带我治伤是真,教我练剑也是真…… 可每一个我同师尊分开,回到房间独处的夜晚,我都是睁大了眼睛,想尽方法保持清醒,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 可我终究只是凡人,一夜不睡或许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但两夜,三夜,我便有些熬不住了。 其实我心里知道的,我没有必要苦撑着不肯睡去,就算睡着了,也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可我就是鬼了迷心窍似的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 我不敢睡,实在困了,就拎着自己的剑,跑到院子里一招一式地练起。 从月色凄凄到晨光乍现,我也知晓自己天赋差劲,悟性也低,但我想着勤能补拙,我日夜不休的练习,总该能有些许收获吧。 可我实在笨拙,哪怕我练到精疲力尽,体力透支,也收效甚微。 人蠢也就罢了,身体还笨拙,看洛无尘一套剑法行云流水,飘逸出尘,换作自己上手,却连手脚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我手忙脚也乱,明明脚伤治好了,腿也不瘸了,可我却还是站不稳,不是左脚绊了右脚,就是右脚踩了左脚,明明是自己的腿,却总是同我作对,一点也不听我这个主人的指挥。 自洛无尘教我剑术起,我至少摔倒个百余次,往往一招还没结束,人就就稀里糊涂的摔在了地上了。 我如此不堪教化,师尊却从不嫌我蠢笨,我记不住,他便一遍,又一遍地教我,直到我记下为止。 好好地练剑,我却连下盘都无法稳住,师尊也不责骂我,只一遍又一遍地纠正我的错处,将一套剑招拆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地教给我。 在师尊的耐心指点下,我也终于有了些许成效,至少不会再莫名其妙的把自己弄摔倒了。 可剑术的进展却始终叫我耿耿于怀。 我都已经在师尊的教导里学了小半个月,却连一招半式也不曾学会,说我蠢笨如猪,猪都要嫌拉低了它。 由于已经练了太久,又太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我头昏眼花,手脚俱软,尤其是我的双臂,更是沉得难以抬起。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上气不接下气,汗水凝聚成串,沿着我的额头,眉骨,鬓角往下滑,我的视线都模糊了。 其实,我也发现了,往往我越是想要做好哪一件事,最终的结果往往都是南辕北辙,下场惨淡。 可我就是不甘心啊。 凭什么我就注定平庸,凭什么我无论如何追赶都始终是被远远抛下…… 我也想被人殷羡,受人敬仰,我也想别人谈到我,言及谢晚,能够说我不愧是剑尊弟子,而不是…… 而不是笑话我哪怕拜了剑尊做师尊,也一样烂泥扶不上墙,说我丢了剑尊的脸,不配做剑尊的弟子。 拿手背蹭了把湿漉漉的脸,我指挥颤抖着的手臂,再次把剑举起来,继续苦练。 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练得到底是哪一招,哪一式。 我像是犯了迷怔,神游之际,突然听到了洛无尘的声音。 “晚晚,你在练剑?” 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 我吓了一跳,手中的剑都差点没能拿稳掉到地上。 洛无尘看着我眉心微微皱起。 我彻底从方才的状态里醒来,手足无措地拿着剑,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往剑鞘里塞了好几次剑,才成功把剑归入剑鞘。 “师,师尊,您怎么来了?”我懵懵懂懂地看着洛无尘,心口跳得飞快。 洛无尘不答,眉心蹙紧了一瞬,语气却好似比先前要柔上一点,他问:“你练了多久?”像是怕将我吓坏。 我呆了一呆,差点就要被哄得实话实说,可如果说了实话,叫师尊知晓自己因为收效太差,而练了剑整夜的剑,也未免太过丢脸。 我不好意思说,只结结巴巴地答:“没,没多久,睡不着就起来练一会……” 洛无尘捉住我的手腕,手指抵开我紧张握起的拳,拧眉看我:“一会?” 我随着他的动作,视线也落在自己的手上,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双手握剑太久,手心都破皮出血了。 对着洛无尘仿佛能将我看透的目光,我支支吾吾地改口:“就小半个晚上……” “真的没有很久。”我急急忙忙地补充。 洛无尘并未继续询问,指腹轻轻摩挲过我掌心的伤口:“疼吗?” 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疼,伤口破皮的疼,汗水浸到伤口里的疼,火辣辣的,疼得我的手指都忍不住蜷了起来。 洛无尘眼睫微垂,拂袖从纳戒里取出了一个玉白药瓶,细细替我上起了药。 干燥微凉的指腹沾着洁白凝脂般的药膏轻柔地涂抹我掌心的每一道伤痕。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手心传来,我的身体微微颤抖,心跳得很快,似乎有许多繁杂情绪闪过,却来不及捕捉。 涂好了药,见我还呆愣着,洛无尘伸手一揽,将我搂进怀中,而后一手掐着我的腰,一手托着我的臀将我提起,放在他的臂弯里。 我低低“啊”了声,只觉一阵短暂的腾空,回过神来就坐在了洛无尘坚实的小臂上,我的呼吸停了停:“师尊?” “抱紧我,”洛无尘抱着我,朝我的房间走去:“我带你回房沐浴。” “……嗯。”在擂擂心跳中,我伸手揽住洛无尘的脖颈,把身子靠了过去。 等等,沐……浴? “?!” 第27章 “有我在,不会叫你被旁人欺负。” 师尊说的是沐,沐浴!? 我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现在身上又是泥又是汗,确实是要好好洗洗干净…… 突然,我又想到了什么,揽着洛无尘脖颈的手也僵住了。 我眼珠微动,悄悄向下望了一望,果不其然,洛无尘雪白的衣袍都被我蹭脏了。 因为是临时起意,我身上穿着的还是睡时的寝衣,只在外套了一件短衫,一晚上的时间早就被汗水浸透了,水淋淋地贴在身上,只有与洛无尘相贴的地方还有几分暖意,其他的被夜风一吹,冷得叫人直颤。 邋遢又狼狈。 “师尊,我可以自己,自己走……”我虚弱开口,声音低若蚊喃。 洛无尘看也不看我一眼,单手推开我虚掩的门,径直抱着我,轻车熟路地走到我的屋内。 我的居所在洛无尘出关前只是一座简陋的草堂,还是年久失修的那种,洛无尘出关后,第一次来的我房间,向来波澜不惊的的脸上头一次露出类似惊讶意外的神色。 当天,洛无尘就将我带回他的洞府,让我暂时同他住在一起。 那还是我拜洛无尘为师以来,第二次进入洛无尘的洞府,没想到自己竟有朝一日还能过上同洛无尘同吃同住的日子。 那一段时间,我被洛无尘带在身边,从早上晨起,到晚上入寝,我几乎整日整日都跟在师尊身边,睁开眼是师尊,闭眼之前也是洛无尘,哪怕回到房间,一个人,也不会感觉害怕,因为我知晓洛无尘与我只有一墙之隔。 知晓这一点,我便什么也不怕了。 快活的日子总是显得格外短暂,我没感觉过了多久,我新的居所便造好了。 洛无尘原本就是因为我没有去处才将我带回他的洞府住,我的新居一建成,他便将我带去我的新居。 我倒是想死皮赖脸赖在洛无尘的洞府不肯离开,可终究还是脸皮薄,这个念头才升起就被自己唾弃着否认了。 面上欣喜,心中失落,我从洛无尘的住处搬了出来,自己一个人住。 新的居所哪里都好,房子大,就连房间里的地板都是温热的,赤脚踩在上面也不会感觉冷,可于我而言,却只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巨大空壳罢了。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对夜的惧意,可从洛无尘的住处搬出来,我才知道,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离了洛无尘,我依旧不敢在黑夜里入睡…… 新的居所所有东西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座单独的浴堂。 此时夜还未褪,天尚未明,正是不尴不尬的时间,浴堂却腾着白花花的水汽,浴池的两个出水的口中在阵法的驱动下正往池中倾注热水。 洛无尘才将我放下,我便被洪水猛兽追着一般急急向前跑去,结果才迈了不过一步两步,就身子一晃,要往一旁栽倒。 四肢无力,头晕目眩,没日没夜地练剑透支了身体果然结了苦果。 还好师尊扶住了我,免得我再次丢人。 惊惶的眼看到洛无尘微拧的眉,我的脸上霎时烧得通红。 “师尊……” “莫要逞强。”洛无尘皱眉看我。 我讷讷无言,理亏应是。 洛无尘揽在我的肩头,半是抱半是搀着将我带到放好热水的浴池边,却并不将我放开,他侧过脸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摸上我的衣襟的带子,作势就要脱我衣裳。 他的神情淡到了极致,像是在在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我心神巨震,连忙抬起酸软的手臂抓住洛无尘的手,“师尊!”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8节 洛无尘眼睑微抬,似是不解,“何事?” “师,师尊,我,”我语气飘忽,耳朵都羞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 洛无尘眉头不赞同地颦起,说教道:“你手上有伤,不可沾水。” 啊啊啊啊啊!!!! 他果然是要替我沐浴! 我心底荒谬的猜测得到印征,只感觉整个识海都要炸开了。 这这这这这,这不成呀。 我又不是无法自己照顾自己的幼童,也不是伤重到无法自理的伤患,更何况,他是我的师尊啊,师尊……哪有师尊伺候弟子沐浴的道理。 要真的叫洛无尘帮我,帮我…… 我,我也未免太侍宠成娇了。 不成不成。 我连连摇头,整个人慌张极了,连嘴唇都抖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情,我,我可以自己来……” 洛无尘长眉微敛,定定看我:“你无需逞强。” “不是逞强,没有逞强,”我不敢想象自己在洛无尘面前不着一物的画面,稍微动一下念头就足够我羞窘得脸皮腾的烧了起来,热的几乎要冒烟,我慌里慌张地去推他,“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来!” 洛无尘无言看了我一会,突然叫了我一声:“晚晚。” 我愣愣地应:“啊?” “有我在,不会叫你被旁人欺负。” “不必心急,一切有我。”洛无尘道,语气淡淡,却叫我心神激荡。 “师尊……” 他看出了我心底的不安,并且正视了它,给予我安抚与承诺。 在我被所有人否认,贬低,踩到泥地里去……甚至我自己都不认可自己的时候,是师尊给予我信心,叫我不再张皇无措。 他是这样的好,叫我如何……如何不心向往之。 洛无尘在我乱糟糟的发顶揉了揉,转身退出浴堂。 我心跳得很快,好一会才逐渐慢下来。 热气腾腾的水汽蒸腾,我感觉自己脸上烧得厉害,拿微凉的手指冰了冰脸颊,解开衣带,褪下脏污的衣袍,跨入池中坐下。 温热的水没过胸膛,泡在水中,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了,可舒服了。 “呼——” 我掬起一捧水洗脸,哗啦啦的水声在空荡荡的房间清晰可辨,我动作一顿,突然又僵住了。 师尊不放心我,在门外等我。 所以…… 浑身寸丝不挂的我与师尊之间,仅仅隔了薄薄的一堵墙。 我的头脑登时一阵发昏。 啊啊啊! 你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许再胡思乱想了,我连忙拍了拍自己温度有所上升的脸,止住自己乱跑的遐思。 第28章 喜欢 咕噜噜地吐了会气泡,我才慢慢从水底下钻出来。 人总是在舒适的环境下最容易放下戒心,我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干净了,却又贪恋浴池热水的温暖,便想着再稍微多泡一会。 多泡了一会儿,又想再多泡一会儿,我被热水泡得浑身的骨头都懒洋洋,整个人都浸在热水里不愿挪动位置。 实在是太舒服了。 我软软瘫靠在池壁,舒服地眯眼喟叹,不觉竟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裹着一条毯子,头下枕着的是…… 我感受了一下,柔软中带着韧的硬,不像是枕头,倒像是,是……我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没有焦距的目光对上洛无尘的脸。 啊…… 我突然意识到,我脑袋底下枕着的是—— 洛无尘的腿。 我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 我我我,我怎么枕在师尊腿上了?! 我瞬间睡意全消,清醒过来。 洛无尘正捧着我的湿发细细擦拭,清凌凌的眸子朝望了我一眼,“醒了?” 我面皮发烫,全身僵着,声音也僵硬地厉害,带着再明显不过的颤音。 “我……睡过去了?”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句废话。 我哪里不知道自己是睡过去了,还是沐浴的时候,泡着热水睡过去的。 怎么会洗到一半就睡过去了,真是……好没道理。 我有些丢脸地拿手遮住了脸,垂头丧气的,整个人都沉浸在丢了大脸的沮丧与羞意里了。 ……我怎么老是在师尊面前出丑。 不对,沐浴的时候……我突然又想到一个叫自己羞窘得恨不得钻到被子里藏起来的事情,在睡过去之前,我好像还没穿…… !!! 所以,是师尊把我从池子里捞出来,擦干了,裹上小毯子,塞到床上的?! 我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藏在毯子底下的脚趾也全都羞耻得蜷了起来。 兜兜转转,居然还是殊途同归。 我羞得脸颊发烫,烫得叫我自己忍不住怀疑放一个鸡蛋上去,能把鸡蛋都烫熟了。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洛无尘微垂着眸,神色专注地看我。 我愣了愣神,支支吾吾地辩解:“没,没有,只是有些热,热,罢了。” “热?”洛无尘微微垂首,放下原来擦我头发的干布巾,用手背在我额上轻贴了下。 我愈发难为情了,连忙捉住洛无尘的手,“没事的,过一会就好了。” 说着,我急急忙忙地要从洛无尘膝头爬起,却忘了自己的头发还被洛无尘捞在手心,才起来,就扯到头发。 我登时痛得“嘶”了一声,跌了回去,正好落回了洛无尘的怀里,发懵的脑子愈发七荤八素。 “别动。” 洛无尘的声音不轻不重,我羞窘得抬不起头,小媳妇似的低着头,乖乖地任由他擦着我的头发。 洛无尘擦净我的头发,将我捞起,带着薄茧的掌心轻抚过我的脊背,轻轻地,像哄小孩似的拍了拍。 我闭着眼睛,感受着洛无尘温暖的怀抱。 鼻尖萦绕着洛无尘冷冽的气息,给我极大的安全感,现在的日子是我过去连做梦不敢做的美梦。 在洛无尘的怀里,我只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安稳的时候了。 “今日,你暂且休息一日。”洛无尘掌心抚过我的侧脸,道。 我自以为隐蔽地偏头抬眸看他,心中有几分犹豫:“可是……” “不急。”洛无尘顺着我的发,从头到尾地抚摸着,像是看懂了我的迟疑,允诺我:“睡吧,为师陪着你。” 我最是好哄,他都说了不会走,会陪着我,我便深信不疑,顺从地点头。 “嗯。” 我也确实累地很了,才同师尊说了会儿话,就支撑不住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暮时分。 昏黄地光落在室内,我茫茫然地爬起来,视线下意识搜寻师尊的身影。 洛无尘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脊背挺直,如同一尊被供在神坛上的神像。 我一看见他,漂泊的心就定了下来。 他并不是随口哄我,他就在我身边,守着我,没有离开。 察觉到我的视线,洛无尘微敛的眼眸轻抬,古井无波的眸子直直向我看来。 明明只是不带任何情绪的随意一瞥,我的心脏却在视线相触的瞬间剧烈跳动,快得不可思议。 我下意识想移开视线,却又舍不得移开,就这么傻愣愣地看着洛无尘,眼睛一眨也不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目光总是会跑到洛无尘的身上去, 洛无尘…… 我看着洛无尘,感觉喉咙里似乎藏了好多蝴蝶,一张嘴就会扑棱着跑出来。 “咕噜噜~” 腹中的一阵轰鸣打断了我的思绪。 洛无尘目光温和地注视着我,眼底笑意浮动:“饿了?” “师尊!”我羞得脸颊发烫,羞恼道:“莫要笑话弟子。” 洛无尘轻笑,素来清冷沉着的眸子似乎也染是了几分暖意,他摸摸我的头发,掐着我的腰肢把我放在膝头:在我的手腕上捏了捏,淡淡道:“你太瘦了,是该多进补些。” 我心跳得扑通扑通响震天,掩耳盗铃地把头埋在洛无尘的颈窝,含含糊糊地嘟囔:“已经胖了好多了。”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原本的我确实瘦得厉害,浑身上下拆开来也没有几两肉,只在骨架上薄薄地绷了一层苍白皮肉。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9节 我本就因为容貌尽毁,算不上好看,又瘦得厉害,走在路上简直就像是纸人成了精,了无生气,吓人得紧,也无怪乎那些人总要骂我是丑八怪。 不过,在师尊的投喂下,原本骨瘦伶仃的我也逐渐丰腴,无论是瘦削尖细的下颌,还是腕骨嶙峋的手腕,甚至一手就能掐过来的腰间,也都长了一圈软乎乎的肉。 洛无尘宽厚的手掌抚着我后颈的发,温暖的气息萦绕在我身旁:“晚晚想吃什么?” 我这一生总是不断在失去,所得到的太少太少。 所以,只是那么一点的温暖,就足够我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祭出去了。 我抬起头,看着洛无尘的眼睛带着光:“只要是师尊给晚晚的,晚晚都喜欢。” 第29章 乐极生悲 “只要是师尊给晚晚的,晚晚都喜欢。” 我脸上的温度很高,烫得惊人。 不用想,我的耳朵尖肯定也红了,我仓促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就连我的手指尖都泛着热腾腾的粉。 洛无尘瞳色骤深:“晚晚,你……” 我的眼神忍不住想要逡巡躲闪,却又强撑着不肯挪开落在洛无尘身上的视线,带着藏不住的期许与喜欢,坦荡而直白地看着他。 洛无尘安静地看着我,抬手轻轻在我发顶上揉了一下,很轻,像是在抚摸一束娇嫩的花,又像是在抚摸什么脆弱的幼崽:“小孩子。” 我正要反驳自己已经不小了,不是小孩子了,洛无尘携着我的腋下,将我整个人从他膝头抄起来,放回床上,而后捞过我叠在床头的外衫递到我手中,淡淡道:“穿上,随我来。” 说罢,不等我应声便转身走出我的房间。 我委委屈屈地抱着自己的外衫,嘟嘟囔囔含含糊糊地抱怨着自己也听不清的话,一面埋怨,一面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穿戴齐整了,跳下床,套上鞋袜,小跑着去找师尊,撒娇一样地扯着他的袖子问: “师尊,晚晚穿好了,师尊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呀?” 洛无尘冷淡的眉眼对上我带着笑意的眼,积年的冰雪仿佛不甚明显地有了一点融化的迹象。 “万兽林。” 万兽林就在择天宗。 原本只是择天宗诸多的深山老林里的普通一处,唯一能说得出的不同就是位置偏僻,地势也复杂,自从择天宗的某位前辈大能为了就近培养弟子实战能力,把万兽林的位置圈了起来,又捉来妖兽扔到里面放养,需要的时候就把弟子往里面一扔,因为离得近就算弟子出事,也能很快赶到把人救下…… 这位前辈开了一个先例,其他大能也觉得这么做确实方便——手痒的时候也不必再赶到宗外,还能顺便照看自己宗内的弟子,实在一举多得。 于是,无论说渡劫老祖还是化神大能,离宗归来的时候总会带几只活的妖兽“特产”,你几只,我几只,日积月累,年复年,再加上妖兽本身的繁衍,不知不觉就有了如今的万兽林。 只是…… 我一头雾水,不是要吃饭吗? 去万兽林做什么? 我看了看洛无尘。 洛无尘眸色清澈浅淡,只平平淡淡地一眼,便有一种冷冽的疏离。 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会感觉自己与的距离他很远很远。 洛无尘垂着眼帘看我,向我伸手。 他一向我伸手,我就什么都想不到了,悲秋伤月也好,患得患失也罢,全都跑得远远的,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洛无尘。 我把手放在洛无尘的手心,仰着脸看他,娇声娇气地替自己谋福利:“风太大啦,晚晚想要师尊抱着我。” 洛无尘的手指似乎僵了一瞬,他眼睫倏忽抬起,定定看我。 “我,我就是,”我后知后觉地感觉害臊了,呼哧呼哧地想要把话圆过去,“没,不用抱着也没……” 洛无尘握着我的手一紧,他一捞一提,就把我揽在怀里,“走了。” 等我晕晕乎乎地到了万兽林,脚也踩在了万兽林的土地上,我才回过神来,师尊又一次依了我的意,他,他怎么能这么好呢,叫我怎么忍得住不更喜欢他一点呢。 洛无尘松开环在我腰间的手,素白衣袖擦过我的手背,微凉如水,“跟上。” “哦!来了。” 我两颊泛红,唇角带笑,脚步轻快地跟在洛无尘的身后。 万兽林里的妖兽品阶都不低,但我一点不害怕,因为师尊在呢,师尊会保护我的,在师尊的身边,我最安全不过了。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洛无尘的脚步,心里有些好奇他到底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突然,洛无尘指着一只羽毛艳丽,尾羽华丽的妖鸟问我:“喜欢吗?” 我不明所以,但那妖鸟确实好看,便老老实实的点头:“喜欢。” 然后,我就听见那鸟儿一声短促的尖唳,然后像断了线的风筝从半空直直坠了下来。 洛无尘拎着断了气的妖鸟:“烤还是煮?”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师尊带我来万兽林不是为了带我来实战历练,而是为了填饱我的肚子。 我看了看清冷脱尘的洛无尘,又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那只漂亮妖鸟,愈发感觉那鸟秀色可餐,不假思索地回答: “烤着吃!” 于是这一只漂亮的妖鸟被拔了漂亮的羽毛,开膛破肚,抹上调料,五花大绑地架在火堆上烤,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扑鼻。 最后,被我吃到肚子里。 我吃得肚皮滚圆,心满意足地眯起眼。 “真好吃。” 洛无尘揉揉我的头发:“改日再来。” 我大力地点头:“嗯!” 结果,半夜躺在床上就开始肚子疼。 起初并不是很疼,我只以为是吃得太多胀了气,并没有太在意,可后来越来越疼,我疼得佝偻成一圈,冷汗涔涔地流个不停。 那疼是一阵一阵的,时断时续,虽然我已经习惯疼痛了,可还是被磨去了大半的精气神。 我又疼,心里也害怕,摸索着抓到洛无尘留下的传音石,紧紧攥在手心。 传音石亮了起来,洛无尘的声音传来。 “晚晚?” 我带着哭腔喊,“师尊……” “晚晚好疼。” 外边在下雨,我躺在床上,听着雨落下的声音,忍着一阵又一阵的疼,意识一会沉一会浮,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房门被推开了,有谁带着一身水汽走到我的床前,将我汗湿的发捋到耳后。 是师尊。 除了师尊,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跟师尊一起来了。 是谁……来了? 我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却因为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苦痛耗空了气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 模模糊糊地,我感觉有谁撩开了我的袖子,手指搭在我湿冷的腕上,似乎是在替我把脉。 我的手指无意识蜷了一下,艰难地抵挡意识里的昏沉,听到那人对师尊说,“他……什么情况,你不知道?” 第30章 师尊不会骗我的 什么什么情况? 我听得朦朦胧胧的,本就一团混沌的识海被搅得愈发乱七八糟。 洛无尘没有说话,另一个人也没有说话,我更是意识迷蒙,连说话都很勉强,只偶尔含混地呢喃几句痛吟,于是,陷入一阵半长不久的,诡异的静默。 我有心想要保持清醒,本能地想要听一听他们说的内容,可我等了等,等了等,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到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像衣摆略过什么,还有什么不太重的东西被依次摆在桌案上…… 我的身子本就在积年的苦痛里亏空如蛀空的梁木,虽然在师尊的温养下有所好转,却仍是杯水车薪,而这么点的杯水车薪也被今夜这突如其来的一场腹痛耗去了十之八九。 我实在是精力不济,身体疲惫,精神困倦,艰难地忍着那一阵又一阵,自腹中升起,好似没有止境的疼痛。 好疼…… 我出了一身的汗,被褥吸满了潮气,沉甸甸地将我压得动弹不得,那疼痛原本只在小腹一处,随着时间推移,竟慢慢蔓延开来,我恍然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浑身筋脉也都升起一股类似针尖戳刺的疼痛来。 “呜……” 我难受极了,咬着下唇,委屈地哭吟。 半梦半醒之际,我感觉好像有谁掰开我的齿关,喂了我一颗又苦又涩的药丸子。 好苦。 我被苦得眉心直拧,舌尖一抵,就把苦丸子吐出去了,然后紧紧闭着嘴巴,那苦丸子再喂到我嘴边,我就如何也不肯张开嘴巴,将其服下了。 “晚晚听话,”那人声音清冷,抚摸我的力道却很温柔,“吃了不疼。” 师尊……? 我听出是师尊的声音,心头便是一阵安心。 师尊肯定不会骗我的。 可是,我又有些踟躇,那药丸子真的好苦…… “晚晚。” 我不愿意叫师尊为难,犹豫着松开了齿关,乖顺地吞下那颗苦药丸子。 口中苦涩漫开,肚子的疼却真的轻了不少。 师尊果然不会骗我。 他说吃了不疼,就真的没那么疼了。 我紧拧的眉心都松开了,人也没有同之前那样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了。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20节 先前疼的时候,我出了一身冷汗,哪怕没有风,也觉得冷,现在没那么疼了,被褥还是原先地被褥,我却感觉太过密不透风,热得厉害。 洛无尘伸手在我滚烫的脸上轻抚了抚,行动间,带起一阵微小的风,叫我清晰地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霜雪般冷冽的气息。 “发热?” “……正常,他身子虚……服了药……睡一晚上,就好了。” 另一个人的声音不以为意,带着某种似是能够看穿所有虚情的讥诮。 “剑尊倒是关心……” 洛无尘在我湿漉漉的眼尾轻轻碰了碰,微凉如水的视线在我身上凝了许久。 “是我薄他。” 师尊怎么这么说呀? 你对我已经很好啦…… 不对,我遇见那么多人里,师尊是对我最好的人啦。 我有心想要反驳,劝解一番师尊,可我实在是太累太累了,眼皮沉沉坠着,如何也无法抬起,只带动着眼睫细微地颤动了下,我自己感觉是这样,事实上如何,我不得而知。 睡过去前,我好像听到有谁在嘘声叹气,但我实在是太困倦了,听不清,只隐约听到了一段没头没尾语焉不详的话。 好似是—— “……这样……是对他好,还是害他……” 什么是好? 什么又是坏? 我不太明白,却无端感觉感觉他说的话有些重要,下意识便记在了心里。 许是心中记挂着事情,就算睡着了,我也睡得并不安稳。 整个晚上,我不停地做梦,都是破碎的凌乱的几个画面,一闪而过,我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些画面便消失不见,变成其他新的不知何种寓意的画面。 梦里,我好像一直都在奔跑,像是在奋力追逐着什么。 又好像在为了远离着什么,而竭力地逃跑。 等我从梦中挣出,清醒过来,脑袋仍是昏昏沉沉,身体也酸痛僵硬,活似半夜不安安分分呆在床上睡觉,出去满山乱跑的那种疲惫。 我粗粗喘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昏黄的光罩着整个房间,我看着床头上方的房梁,发了会呆,尚未从梦境余韵摆脱的茫然逐渐淡去。 我缓了缓,过了一会,慢慢从床上坐起。 动作间,我仿佛能听到从自己身体传来的‘咯吱咯吱’的声音,类似于年久失修的偶人活动起来所发出的那种僵硬刺耳的声音。 我拧了拧眉,冰冷的手指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黏糊糊的,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半干不湿的,叫人心里不适。 意识发散,我随即感觉自己身体也黏腻腻的,带着潮意的衣衫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我一刻也不愿浪费,掀开捂了一夜仍是不见温暖的床褥,便要翻身下床,去浴堂简单擦一擦身上的脏污。 才掀开被子,一抬眼,就看见笼在斜阳余晖里的洛无尘。 他微阖着眼,端坐在我的床前。 我怔愣了一下。 他原来一直都在。 一直都守在我的身边。 “师尊?” 我披着外袍,轻唤道,声音因为病痛的余韵,带有几分干涩。 洛无尘细密且长的眼睫颤了一下,徐徐抬起,波澜无惊的眸光落在我的身上。 “晚晚。” “可好些?” 其实我现在浑身还是都很不舒服,可洛无尘问我,我却只说“好多了,我已经没事了。” 洛无尘是唯一一个会关心我的人,我不愿他为我的身体而担忧,也不想给洛无尘留下我体弱多病的印象。 于是,我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报喜不报忧。 我牵动唇角,朝洛无尘露出一个笑来:“晚晚现在已经不痛了。” 洛无尘定定看我,良久良久。 眸光明灭,闪烁着我看不懂的愧疚与怜惜。 “抱歉。”洛无尘道。 抱歉? 为什么? 我虽然不明白师尊为什么要同我道歉,可师尊既然同我道歉,我就会原谅他。 “没关系的,”我仰起脸,看着他,语调轻软:“我原谅你啦。” 第31章 恃宠成娇 “没关系的,”我仰起脸,看着他,语调轻软:“我原谅你啦。” 洛无尘看着我眸光明灭,良久,他将眼睫落下,掩去眼底的神色。 “傻子。” 洛无尘的语调古井无波。 ……啊? 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师尊刚才说我是傻……子?! “师尊!”我意外极了,又是不解又是不满地皱起眉头,气鼓鼓地反驳他:“晚晚不傻。” 我这样大方心善,善解人意,贴心懂事,师尊不多夸夸我也就算了,怎么,怎么还骂我傻呢? 之前也是。 我正儿八经同他表明心迹,他却一句“小孩脾气”把我打发了……哼!他绝对是故意的。 回想到这件事,我心里的憋屈又多了几分,就知道把我当小孩子,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 我顿时生起了小脾气,不太高兴地瞪他一眼,脆生生地道:“笨蛋晚晚要去沐浴了,就先不同师尊说话了。”说着,就抱着用来更换衣服气呼呼地走向浴堂,把洛无尘一个人留在原地。 等我走到浴堂,被水汽一糊,热气一蒸,发糊的脑子终于捋清了条理。 我的脚步慢了下来。 真是太不应该了…… 我怎么能同师尊使小性子呢。 还说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师尊说得没错,我就是小孩子脾气,就是没有长大。 我将用来更换的衣衫放好,蹲在浴池边上,手无意识地拨弄水面,激起道道涟漪。 水面上我的倒影被水波起伏打乱,一如我乱糟糟没有头绪的心。 我这样,大概可以应一个词—— 恃宠成娇。 也只有在师尊的面前,我才会这样无拘无束,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开心了就耍脾气, 得到爱的滋养,枯萎的花束,也能重新绽放。 洗去身上黏腻,换上一身干净衣衫,我回到房间,看见师尊还留在我的房间,似是在等我,我心中的臊意不禁又上了脸。 “师尊……”我抵着头,看着脚尖,踟躇不前。 我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更何况我又没有真的生师尊的气,经过沐浴的那段时间冷静,那点小小的不忿早就彻底融化不见了。 洛无尘告诉我,昨夜我之所以会有此苦痛,都是因为他给我捉的那只妖鸟。 他说我体内余毒未清,那妖鸟灵气属阴,性寒凉,正好与我体内虫毒相冲。 那次师尊带我去丹峰只治好了我的跛腿,至于我身上的虫毒,秦清并没有替我拔除,说是我中毒的时候年纪太小,又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经过经年累月的积累蔓延,虫毒已经深入我的全身,难以拔除,只替我开了一副药,叫我日日服用,防止虫毒继续侵蚀我的身体。 “抱歉,是为师疏忽。” 洛无尘是我的师尊,是我的长辈,就算长辈做错了是,也鲜少有长辈愿意低头同晚辈道歉的,可洛无尘却不止一次地对我低了头。 我的心里软得不像话。 他这样好,叫我如何不爱他。 我抓住洛无尘的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道:“师尊并非有意如此,我不怪师尊。” 洛无尘微愣,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以后不会了。”洛无尘声音平静,又仿佛同我允诺一般郑重。 之后几天,洛无尘突然变得非常忙,每日很早便出去,到了很晚也没有回来,或许其实他并没有回来,也说不定。 无论我是如何早地去师尊的洞府想要同他见上一次,但结局往往都是扑了空。 就算我在师尊洞房外等到繁星遍布,看着天幕的颜色由浅到深,再由深逐渐转淡,也都是见不到他的。 洛无尘叫我待在戮峰等他,却又不说他是在做什么,我虽知不该,可心中仍是忐忑不安,害怕洛无尘是腻烦了我,不愿再同我呆在一处,害怕自己会再一次地被抛下。 可我在择天宗待了十数年,认识的人却很少很少,知心的朋友更是一个也无,就算担惊受怕心中惶恐,也不知道该找谁去说。 满肚子的害怕与思念也只说给了洛无尘门口的禁制。 可禁制又不会回我。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21节 我只会愈发得感觉孤独。 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戮峰,只知道傻傻地守在戮峰,等不知何时才会归来的洛无尘,一日,两日,三日…… 洛无尘一直不回来,我牵肠挂肚,寝食难安,一日醒得比一日早,发呆的时间也一日长过一日。 我只能尽力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比如练剑。 说到练剑,虽然洛无尘对我基本上有求必应,我想学剑,便教我学剑,教我剑术的时候也总是给我无限的耐心,可每每我因为自己进度缓慢而心浮气躁焦心忧愁的时候,洛无尘又总是劝我。 劝我不要心急。 我那时不懂洛无尘为什么总是劝我不要心急,只以为我的时间还长。 所以不必续心急,可以慢慢来。 可后来,我才知道,是我太过理所当然。 人一旦不顺,做什么事情都容易出岔子。 我在洛无尘手把手的教导下好不容易能够把一套剑术顺畅地过上一遍。 可没了洛无尘在旁边看着,我的剑就好似不认识我这个主人了,不说我的剑,就连我自己的腿也要同我作对。,半点也不愿听我的使唤。 三番五次同我对着来,我一招还没来得及出,就已经往地上摔了不止十次了。 我最是执拗,不肯轻易服输,跌倒便爬起,然后又跌倒,又爬起,如此反复,直把自己折腾得气喘吁吁。 到最后,身上的衣服全都沾上了灰尘,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 又一次摔在地上,我气急败坏坐在地上,不肯再爬起来了。 “连你也欺负我。”我忿忿地指责。 结果一抬头,却看见慕礼面色古怪地看着我。 在讨厌的家伙面前出丑,我大感丢脸,连忙想要站起来,可偏偏身子不争气,才爬起,就因为踩了自己的衣摆重新摔了回去。 我又羞又气,拿手臂撑着身子,先声夺人地质问慕礼:“你看什么?!” 第32章 莫名其妙 奇怪,慕礼好好少宗主不当,偷偷摸摸跑到我戮峰做什么? 莫非…… 我看着慕礼的眼神带上了怀疑。 “你别想偷学我师尊的剑术。” 慕礼涨红了脸,急急辩解道:“我没有!” 我才不信他的狡辩。 顾临历练去了,一去数月,至今未归,师尊也下山去了,戮峰只剩下我一个人,可我同慕礼又没什么交情,慕礼也没有来找我的理由,思来想去,肯定是他想趁我师尊不在,偷看我练剑,好窃取我师尊教我的剑诀。 我愈想愈觉得有理,连忙把灵剑往身后一藏,“快走快走,我待会还要练剑,你别想偷看。” “谁要偷看你那破剑术,”慕礼活似被污蔑了清白的良家子,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你少瞧不起人!” “那你来戮峰做什么?”我狐疑打量慕礼:“这里可没有你的苏师弟。” “什——!”像是被我猜中了,慕礼惊愕万状地看我,瞠目结舌,一时无言以对,直把他那张还未褪下血色的脸涨得红似猪肝。 半晌,慕礼突然重重喘了一下,神色激动,眼睛瞪得极圆,咬牙切齿一样地道:“我不是为了他——” “那是为了谁?”我不解追问。 “还能是谁,还不是——” 慕礼话音一滞,像是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一样猛地捂住了嘴巴。 “是什么啊?”我一头雾水,没什么耐心地追问他。 可慕礼只是捂着嘴巴,不肯说话。 什么回事啊。 我最不会猜测人心,慕礼说得语焉不详,我更是一点头绪也无,满头雾水,云里雾里,被慕礼吊起胃口,却什么都追问不出,心里顿生厌烦。 真是有病。 我最讨厌就是这种说话说到一半的人。 “算了,”慕礼兀自叹了口气,妥协一般的说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哦,是来找我的。 这有什么值得他吞吞吐吐说不出口? 我恍然点头,心里不以为然。 咦? 不对…… 我突然反应过来。 慕礼与我非亲非故,苏涟漪又在外门,他跑到戮峰找我做什么? 难道是苏涟漪又出什么事,然后他又要把苏涟漪事情怪罪到我头上,来为苏涟漪来找我讨说法了? 我眼神冷了下去,语气讥嘲:“我连苏涟漪的面也没见过,你可别告诉我他又被我‘欺负’了。” 以往我谈到苏涟漪的语气稍微带点刺,慕礼总是被踩到尾巴的疯狗一样乱叫咬人,这一次叫我有几分意外,慕礼脸色变幻了下,像是忍耐怒气还是什么。 “我不是因为苏涟漪来找你。” “我也不是来找你问罪的。” “哦?”我有些惊奇,既然他不是为了苏涟漪来寻我麻烦,我便稍微缓和了脸色,和颜悦色地问他:“那是为了什么?” 慕礼下颌绷紧了一瞬,突然目光定定地看着我。 他看我的目光有些奇怪,像是犹豫,又像是挣扎,看起来竟好似十分的为难,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声音里隐约还夹杂了几分类似关心的情绪:“你……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听到他的关怀,更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啊……?” 怎么无端端地就问起我过得开不开心来了? 他同我也关系也没有好到这个份上吧? 我心中满是懵然,碍着礼貌,还是顶着尴尬朝他干笑:“还行,挺开心的。” “开心……”慕礼神色愈发复杂,颠来倒去地呢喃:“开心啊,开心也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不明所以,正要追问,突然听到了一声—— “晚晚。” 是师尊。 师尊回来了! 我猛地转过头去,眉眼在看见洛无尘洁白的衣摆的时候就已经弯了起来,“师尊!” 慕礼在我身后急声,“你知道——” 他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也没有去听。 我的注意力全部都落在回来的师尊身上了。 看见师尊回来了,我马上就把慕礼抛在了脑后,小跑着奔向洛无尘,如乳燕投林,扑入洛无尘的怀里:“师尊!” “你怎么才回来呀。”我依恋地抱住洛无尘的腰,瓮声瓮气地埋怨撒娇:“晚晚好想你呀,师尊。” 洛无尘抬手摸摸我的发顶:“乖。” “谢晚!”慕礼突然喊我,语气很急,像的仓促,像是不知所措 没看见我们师徒之间想要单独的空间吗? 怎么还死皮赖脸留在这里,打扰我同师尊亲近。 真是讨厌。 我不耐地侧过脸,冷冷看他。 “你还有什么事吗?” 慕礼张了张嘴,神色像是尴尬,又像是受伤。 洛无尘微凉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慕礼的身上,语调淡淡,似劝诫,似警告:“慕少宗主,谨言,慎行。” 慕礼脸色白了白:“……我。” “剑尊,”他看了一眼洛无尘,又看了一眼我,有些仓皇地退后几步,“我,我……” 他脸色难看得有些吓人,我虽然一直都厌恶他,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在我惑然的视线里,慕礼苍白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什么啊。 我不满地撇撇嘴。 慕礼垂着眼皮,目光只落在地上,声音好似生了一场大病的低哑:“我先告辞了。” 真是莫名其妙。 慕礼离开的时候,身上带着肉眼可见的颓唐,就好像不但被挫去了身上的傲气,还背弃了一直坚定着的信念那样的失魂落魄。 他这是怎么了? 我不明白慕礼怎么突然就垂头丧气成这幅模样了,师尊也没怎么他啊,奇怪…… 而且,我心里还是十分在意一件事,有种本能告诉我慕礼之前是下定决心要告诉我什么事的,而且那件事与我有关,于我至关重要。 所以,慕礼方才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呢? 又为什么……方才师尊出言要他谨言慎行?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22节 我感觉奇怪极了,心里也很是好奇,便仰头看向师尊,正要张口同师尊寻求答案,师尊先唤了我一句。 “晚晚。” “啊?”我握着洛无尘塞到我手中的小药瓶,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是什么?” “师尊出去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吗?” 第33章 你的脸好红 “师尊出去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吗?” 我想到洛无尘此次出关以来一直都留在择天宗,将我带在身边。 想到了他离开择天宗的时间,正好是在我因为吃了与我体内虫毒相冲的妖鸟病了一场的第二天。 而洛无尘回来时又给我带了灵药。 叫我忍不住自作多情地猜想,师尊此次离宗就是为了我…… 洛无尘看着我,眉眼淡淡,对于我的追问,只微微垂下眼帘,轻轻颔首。 我的猜想得了肯定,顿时傻笑了起来。 师尊回来了,还专门为我寻来灵药……我的心中被喜意与满足涨得满满的,感觉自己全身都好似被浸泡在热水里一样,暖洋洋的。 我喜不自胜地握紧了师尊给我的灵丹。 这可是师尊特意为我寻来的。 我爱不释手地握着,翻来覆去地看,满心欢喜,满心依恋。 “多谢师尊!” 我万分珍重地握着药瓶,喜滋滋地道。 至于心底深处因为慕礼的反常而升起的那点不对劲,早已全然被我抛到了脑后。 慕礼那家伙一直都挺莫名其妙的,情绪反复无常,看着就不像是正常人,师尊让他谨言慎行也是理所当然。 ……师尊为了我身上的毒,专门替我找了灵药,请了丹峰峰主为我炼制灵丹。 他对我如此尽心尽力,我又如何会去怀疑他的居心。 又如何,能怀疑他的居心。 洛无尘垂眸看我,目光深深,里面唷着许多我看不懂的情绪,我似乎从师尊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暖意,像是在笑,可,又不像是笑,复杂极了。 我不禁仔细去看,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能是我看岔了吧,想着,我又忍不住朝洛无尘眼底多看了两眼。 洛无尘眼睫一颤,敛了眸光。 “晚晚。” “啊……是!”我以为是自己的偷偷打量被洛无尘察觉,下意识绷直了背,欲盖弥彰地别开了视线。 洛无尘的目光凝在我手中的药瓶上,声音沉冷,并未掺杂任何情绪:“切记,每日服用,不可中断。” “好!”我虽不明洛无尘为何如此嘱咐,却也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是。 只要是洛无尘吩咐的事,我都会不假思索地应下。 不问缘由,全然信赖。 师尊对我最好了。 他是不会骗我的。 我是那样的坚信着。 后来想想,我也真是活该。 明明已经吃过轻易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绝望,却仍是死性不改,半点记性也不长,如此蠢笨,连哄骗都不需要了。 还真应了苏涟漪的那句记吃不记打。 “你方才是在练剑?”洛无尘一个净尘术祛除了我身上的灰。 “嗯,”想到自己练得乱七八糟的剑,我赧然地低下脑袋,语气藏不住的低落:“我没有练好。” “哪里不会?”洛无尘问。 哪里……都不会。 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学到哪里去了,师尊教了我那么多遍,自己回想,竟是一招也没能记全。 我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好像也没有遇见这么多状况,难道…… 是我变笨了?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心里发虚:“都不会。” 洛无尘听了,没有嫌弃我,还说要会重新教我。 我自然是受宠若惊,喜出望外,“嗯!” 洛无尘说要教我,就一遍遍的带我将剑招走下去。 我跟着师尊练着练着,渐渐感觉好像有些热了。 “腰挺直,手抬高。”洛无尘一手扶住我的腰,一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臂拉高。 我的身量不及师尊,只这样,就几乎被师尊整个抱在了怀里。 就像生来就如嵌合,天生一对…… 我的脸上蓦地升腾起了热度。 几乎到了燥热的程度。 谢晚啊谢晚,你可真龌龊,师尊这样认真教你练剑,你呢? 你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下流念头。 呸呸呸,不害臊。 我在心底连连唾弃自己,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终于做到心如止水,能够认真地跟着洛无尘学剑。 然而不合时宜的热意还未彻底淡去,身体却又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晕眩感。 怎么回事? 我悄悄用指尖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想要借此驱散头脑的昏沉。 不行。 师尊说要带我练剑,我得集中精神。 我得……我得集……中…… 可那点疼痛只带来了短暂的一瞬清醒,我愈发感觉身体生了异样,像是又发了热,肢体乏力又沉重,识海也昏昏沉沉的。 ……集中…… “晚晚,”洛无尘收剑,垂眼看我,伸手捧起我的脸,眉头微微蹙起:“你的脸怎会这般的红?” “啊……红么?”我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脸颊仍是有些微微的发热。 洛无尘摸着我的脸问我是否是发了烧。 “发sao?”我像是真的热傻了,闻言只愣愣地复述。 发……s……烧? 哦…… 是发烧啊…… 迟缓转动的脑子终于理会到洛无尘说的是什么,我迟疑地拿手背贴了贴脸颊。 脸上的热意烫得我的手指无意识蜷了蜷。 好奇怪啊……怎么会……这么烫……? 我……真的…… 真的发烧了? 我意识迟缓地想。 怎么这么……突然? 一点征兆也……没……有…… 又有一阵晕眩袭来,我双腿一软,眼前陷入一阵黑暗。 等我重新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师尊说我昨日受了风寒,发了热,叫我好好休息。 他说我底子受损,叫我好好调养身体,莫要逞强。 我回想起师尊不在的那几日自己先是彻夜不眠,又是没日没夜的练剑,愈发心虚,支支吾吾地应是,不敢有半句反驳。 之后的日子,我也一直听师尊的话好好休息,睡得早起得迟,还日日服用师尊给我的灵丹,果然脸上的气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 感觉自己身体好些了,我便又缠着师尊要学剑术。 然而这次,向来都是依我的师尊却没答应我的请求,他只让我继续修养。 “修炼之事,不必心急。” 好吧好吧,不急不急。 真是的,我又不是什么脆弱的瓷娃娃,师尊这样……也太小瞧我了。 心里暗自腹诽着,我嘟嘟囔囔地回去了。 结果当夜,我便又发起了热。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23节 第34章 “师尊救我” 其实,师尊是对的。 我的身体确实还不适合练剑。 也不知是我的身体愈发孱弱还是怎么了,这些时日我总是感觉身体沉重,时不时还感觉身体升起奇怪的热意, 像是惹了风寒,发了热,可当我仔细去辨别,却又好像不是,实在奇怪。 虽然大部分都如昙花一现,但也有来势汹汹,十分难缠。 就比如,这一次。 我躺在床上恹恹地蜷成一团,明明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我却一个劲地往外冒着热汗。 热…… 好热…… 我恍然感觉自己就好似被放入了蒸笼里,周围的温度高得几乎将我烫坏了。 但更热的,是我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在我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什么岩浆。 ……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这么热? 我这是……又发热了吗? 可……我前些日子,不是才发过一次热…… 怎么……又来……? 难道那次的烧热……只是暂时退去,并未……彻底痊愈? 我浑浑噩噩地想,识海一片迷雾。 浓郁到粘稠的雾,将我整个人都罩了进去,叫人难以喘息。 “……唔……”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往日里并不算沉的被褥却好似突然灌了铁浆的沉重,将我沉沉压在底下,无法动弹,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也变得百倍的困难。 难受…… 我嫌盖住身上的被褥沉重憋闷,拧着眉头去推身上的被褥,我以为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实际上却连在被褥上留下一个手印的力气也没有。 全身的肌肉都是酸软的,整条脊椎乃至全身的骨头都是酥的软的,像是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揉碎成粉末。 酸,疼,涨……我的手指徒劳着攥紧手边唯一能够触碰到的布料,用力到骨节凸出,为什么会这样疼? 不是发热…… 我急促地喘息着,连呼吸都带是着炙热雾气的难受。 我究竟是…… ……怎么了? 我的心中既是迷茫又是惶恐。 “救……”我本能地想要开口求救,可我的喉咙却发出一声虚弱的呜咽,“……不……救,救……” 师尊,师尊……师尊!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被高热与疼痛搅成一团乱糟糟的浆糊,只剩下一个声音在我的识海里回荡—— 师尊救我。 ……只有师尊能救我,也只有师尊会救我。 我咬着自己的唇肉,想要借疼痛来换取清明,可那一点的疼痛实在是太不起眼了,我骨骼隐隐作痛,心口混乱而剧烈地跳动,连带着我的太阳穴也突突地疼。 身体的不舒服到了极致,我努力地蜷缩自己,仿佛那样子就可以稍微不那么难受了。 好难受…… 我恍然有一种错觉,就仿佛我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从每一个血管,到每一寸筋脉,沿着我的四肢百骸蔓延生长。 像是有什么被一直压制着的东西在试图突破枷锁挣脱出来。 疼…… 好疼! 我疼得冷汗涔涔,几乎将自己的牙齿都咬碎了。 怎么会那么疼…… 仿佛被打碎了全身骨骼进行重组,时间变得漫长起来。 “……” 我是不是要死了? 是虫毒复发了吗? 我的脑内一片混沌,凌乱的念头在我识海乱窜。 难受…… 我悲观地感觉自己要熬不过去了。 我会死吗? 我错了…… 晚晚知道错了,晚晚不该不听师尊的话…… 我小声地啜泣起来。 “救救我……” “师尊……” 整个脊背因为痛苦而弯曲着,胸腔肺腑燥热不堪,每一寸的血肉都传来仿佛百蚁噬心般的酥麻与刺痛。 隐约间,我似乎又闻到了一股幽幽的香气。 带着某种勾人心弦的甜腻。 这股气息算不上陌生,在数月之前,在我同样被高热折磨的夜晚里,短暂地出现过。 像花香,更像某种果子熟到了极致,馥郁到了顶点的甜香。 我嗅着着股香气,愈发得感觉热了。 那香气比之先前尤带青涩的甜,有多了几分百转千回的甘,仿佛能够勾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我闻着这香气,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好似要沸腾了,迫切地想要做什么事情。 比如掀开将我包裹的被褥,撕开将我缠缚的衣衫,然后……然后跳到冷水湖里好好泡个一宿。 我皱着眉,心浮气躁地想到。 真的要死了…… 在混乱的意识里,我突然发觉,那股奇异香气的来源,竟是我自己。 疑惑还未来得及失去就被身体一阵又一阵的热浪挤到了识海深处,我在苦难熬成的海里沉浮,不知何时才能得到拯救。 忽然,我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室外的凉风从开启的门扉涌入,使得我获得了一瞬的清明,我颤着身子,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帘看向来人。 可不知是不是氤氲的水汽,所以的东西在我的视线里变成了一团朦胧。 我听到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那人慢慢地走近我,在我的床前停下。 熟悉的带着霜雪的气息随着那人的俯身传来,我艰难地抬起头,看见烛火下一身白衣的洛无尘。 仿佛在发光。 “师……尊……”我从痛苦的漩涡里挤出一丝清明,我想要爬起,想要抓住他的一片衣角,可我的身体酸软得要命,头昏脑涨地使不出半分气力。 “晚晚。”洛无尘干燥的掌心贴上我滚烫的脸颊,将我黏在脸颊的汗湿乱发捋到耳后,喂我服下了一粒灵丹。 “师尊……”我努力地从不受控制的喉咙里挤出声音,朦胧着眼,泪眼婆娑地看着洛无尘:“……我会死吗?” 洛无尘声音低缓:“不会。” 我恍惚地呢喃,“师尊会……救……我吗?” 洛无尘的手指一顿,清冷的声音突然变得渺远,“会。” “真好……”我得了师尊的允诺,便什么也不怕了,一直强撑着不肯松懈的精神放松下来,虚弱地笑了一下,便安心地放任自己陷入昏暗之中了。 意识昏沉中,我感觉到洛无尘望着我的沉沉视线,似怜惜,似悲悯,久久不曾移开。 经过这一次,我算是长了教训,好久都不敢同师尊再提练剑的事情。 我是真的被吓到了。 蝼蚁尚且偷生,我自然也是想活下去的。 可我怎会想到,与我而言,连活下去竟都是奢望。 第35章 “谢晚,你是剑尊的情劫。” 假使我遇到过一二真正善意,也不至于将虚情错认成真心。 那夜的高热在次日清晨退去,疼也好,酸也罢,也都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淡去,可不知怎么我的心头却总有一股不安的感觉。 就好似我的脖子上悬了一把看不见的利刃,我的性命危在旦夕。 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我实在害怕,便去找师尊寻求慰藉。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24节 可一对上洛无尘好似什么也装不进去的眸子,我却又感觉是自己在大惊小怪。 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害过我的苏涟漪都被师尊赶出了内门,我身上的虫毒也被师尊用灵丹压制着,虽说仍是无缘修行,但至少不再像从前那样惶恐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因为虫毒而身陨了。 我这样同自己说。 可我还是怕,于是我一遍又一遍地同洛无尘确认:“师尊,如果有人要害我,师尊会救我吗?” “会。” 有了师尊的允诺,我便以为高枕无忧。 我心中大定,竟有了闲心外出。 仿佛我身上关系着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却独独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我没有朋友,也不爱玩闹,素来就不太喜欢外出,也一直抗拒离开戮峰。 也不知那日我是怎么想的,竟破天荒地离了戮峰,去了藏书阁。 我在择天宗待了十数年,还是头一次上藏书阁,因为不识路,还走了许多弯路。 路上间或遇见几个穿着内门弟子服的弟子,看见是我,反应都大同小异,不是自以为隐蔽地看着我与同伴使了个眼色,就是偏过头去与同伴窃窃私语,表情都有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是他啊?” “应该是。” 等我走到藏书阁,还是如此,不论是正要离开的,还是已经在借阅书籍的,我的脚才踏入藏书阁,他们就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我。 一面打量我,一面与同伴挤眉弄眼。 我以为他们是在打量我脸上的毒纹,心中自卑,却还是强撑着挺直腰背走进藏书阁,不肯落荒而逃。 起初只是窃窃私语,等我走到楼梯处,他们可能以为我去了二层,议论的声音就没有继续压制了。 “这就是剑尊的那位?这么小?” 什么叫剑尊的那位。 我哪里不明白他们说的是我,心中忿忿。 就这么不肯承认我是洛无尘的徒弟吗? 哼!不承认我也是师尊的弟子。 我气呼呼地往二层走,突然又听到一道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 真是晦气,偏偏遇见了苏涟漪。 我下意识躲到最近的书架后面藏起来。 “苏师弟,你不用担心,剑尊不过是因为那谢晚的身份才对他有几分宽待,等那谢晚——” 等我什么? 我心里厌烦极了,怎么就知道背后讨论我的是非,真是讨厌。 那弟子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涟漪打断。 “师兄,勿要如此。” “苏师弟,你就是太善良了,那谢晚这样害你,你何必再顾忌过去的情分。” “虽然……”苏涟漪语气模糊,“可他也曾是我的好友,如今他……我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我在旁边听得直皱眉,他们说话怎么有上句没下句的,我在旁边听了半天还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到底能有什么事,他们一干外人知道,倒是我自己竟什么也不知道, 我被勾起了好奇,另一边的交谈也在继续。 “能全剑尊的道,那是他的福分。” “可……”苏涟漪说了一半,幽幽叹了气,“或许一无所知,与他而言才是幸运。” 我最厌恶苏涟漪的惺惺作态,忍不住呕了一声。 “师兄?你怎么在这?”苏涟漪微讶看我。 “这话应该问你才对,你不是被逐出内门了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高傲看他:“择天宗有一条宗规,非内门弟子,不得无故出入内门,违者……” “你不要得寸进尺!” 说话的是刚才说我“福分”的那个弟子,我不记得具体是什么身份,好像是哪个长老的直系。 这位仙二代见我“欺负”他的心上人,登时为苏涟漪打抱不平:“是我带苏师弟来的,出了事有我担着,轮不到你这种人来扯着宗规说三道四。” 他有长老族亲,我有师尊。 我半分不惧,挑起眉梢,不以为然地“哦?”了声。 “师兄,你不要为我枉生争执,”苏涟漪温言劝说那弟子,眼睛却直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 又是怜悯。 又是这种眼神。 当初慕礼来找我,我以为只是慕礼犯了病,才一副藏着什么难言之隐的郁郁模样。 可后来,我发现,不仅仅是慕礼。 上至宗主长老,下到普通弟子,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如出同源一般的淡淡怜悯—— 一如,苏涟漪眼中的那种怜悯。 “你看什么看?”我被苏涟漪看得心中发毛,色厉内荏地喝道。 苏涟漪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地问我:“剑尊对你可好?” 我茫然了一瞬,牙尖嘴利地拿话刺他:“同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 “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苏涟漪身边的那位仙二代指责我:“苏师弟那么关心你——” 苏涟漪关心我? 笑话。 苏涟漪拍了拍那位仙二代,似是安抚。 也不知苏涟漪同那那仙二代说了什么,那仙二代犹豫地看了看他,竟走下楼梯离开了。 于是就只剩下苏涟漪与我。 我戒备看向苏涟漪,不知道他又起了什么坏心思。 苏涟漪看着我轻轻叹息:“师兄可知,剑尊修的是无情道?” 什么无情道? 我心头一突,本能得感觉苏涟漪说的好像十分重要,却仍是嘴硬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苏涟漪又是叹气,好似被我的蠢笨惊到,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细细讲解:“那你可知剑尊与飞升只隔了一道劫。” 我怔了怔,不太明白苏涟漪说这个做什么。 “你不知道呀?”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苏涟漪勾起唇角,温温柔柔地笑了起来,声音带着再真切不过的恶意。 “蠢得……连我都有些可怜你了。”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心中不安愈深, “我只是觉得你被蒙在鼓里,实在可怜。” 苏涟漪只是笑,语气轻飘飘。 “谢晚,你是剑尊的情劫。” 第36章 知晓真相 情劫? 我像是被人砸了头一般的呆立在原地。 什么情劫? 这……同他们古怪的态度又有什么关系? 我打了个哆嗦,颤抖着驳斥他:“你这样胡言乱语……” “究竟有什么目的?” “路见不平之事,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我又不是傻子,如何会信他这冠冕堂皇的说辞:“虚伪。” 苏涟漪摇了摇头,眼中似笑非笑:“你啊……” 我心中古怪愈盛,冷冰冰道:“你笑什么?” “笑你,”苏涟漪看着我:“随便给一点敷衍的关切,就巴巴地贴上来,廉价好骗。” “明明吃了一次教训,现在还上赶着去剑尊那再吃一次苦。” 藏在袖子下的手指倏地捏紧,好久,我才勉强接了一句:“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你以为什么人都像你一样无耻?” 苏潋奕只是笑,宽容似的看着我:“是吗?” “你以为剑尊大人为什么会对你另眼相待?” “你以为择天宗是为什么会容忍你一个废人借着剑尊的威名狐假虎威?” “还不是因为你是剑尊的情劫,关乎剑尊飞升的大事。”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25节 苏涟漪的语速并不算快,却咄咄逼人得将我砸得几乎无法稳住身形。 我白着脸,斥他“妖言惑众。” 我怎么肯信他。 怎么敢信他。 “你以为只我一人知晓?”苏涟漪仍是笑,笑得我心生寒意,“整个择天宗都知道你是剑尊的情劫,只要你一死,剑尊的情劫便算破了。” “你猜,有多少人盼着你死?” 我想要不屑地嗤笑他胡言乱语,但我嘴角僵硬,实在笑不出。 我的双脚始终冰凉,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 我不想再听苏涟漪说话了。 他肯定是骗我的。 对,他在说谎。 苏涟漪是什么样的人,我又不是不清楚。 他嘴里从来没有一句真话。 不要信他。 我勉强说服了自己,叫自己的心慌不至于从内里跑到外边去。 苏涟漪却不肯放过我。 “你要是觉得我是骗你的,大可以自己去查一查,古往今来修无情道的修士是如何对待他们的情劫的。” 他一把抓着我的手腕,把我往书架的方向按去:“你自己看看,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剑尊依着你顺着你,也不过是为了让你爱上他,用你的性命证他的道罢了。” “滚开!”我的身体都在战栗,猛地一把推开苏涟漪,咬牙切齿地恨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师尊如何,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一定是他看我师尊对我好,故意来挑拨我与师尊的关系,好叫我与师尊之间生出嫌隙…… 就算师尊修的是无情道又如何,哪有什么道要通过这种方法来…… 是了,一定是这样。 我才不会上他的当。 “苏涟漪,”我的胸口急促地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冷声道:“你真是让我恶心。” “苏师弟!你没事吧?”那仙二代跑上来,急急地围着苏涟漪嘘寒问暖,“你做什么要欺负苏师弟!” “是我不小心跌倒的,不怪他,”苏涟漪假惺惺地替我开脱,小意退让,“师兄,我们走吧。” 我的手指紧紧攥着,眼眶发红地看着苏涟漪对我露出一个小人得志的笑容。 哪怕我无数次安慰自己苏涟漪说的话都是故意挑拨,不值得我信,可苏涟漪说的那些话仍是在我的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哪怕并不起眼,可还是叫我耿耿于怀。 苏涟漪离开后,我在藏书阁找了一日的书,将所有关于无情道的书简都借阅回去。 我借了书,却不敢看。 放在房间里落了灰,却仍是不敢去翻阅。 我整日整日都魂不守舍,神思不属的,明显得连洛无尘都看出来了。 洛无尘问我怎么了。 我愣了好久,反应过来却只是摇头。 我想将苏涟漪说得那些胡话告诉师尊,想要师尊告诉我苏涟漪说得都是假的,可我又不敢。 游魂似的回了房间,目光触及书桌上的书简。 看一眼,就看一眼。 看了,不就知可以证明苏涟漪是满口谎言,故意动摇我…… 回过神来,我已经打开了书简。 然后,我知道了什么是无情道。 也知道了,每一个身为情劫的下场—— 无一例外俱是身死道消,成为所爱之人长生大道的一块踏脚石。 我的指尖都冻僵了,缓了好久才颤巍巍地把书简合上。 荒唐。 书上写得也不一定是真的。 就算,就算我是师尊的情劫,师尊对我好,肯定不是因为这种原因。 如果师尊也同书上那些人想要渡情劫,大可以一剑杀了我,何必要替我医治跛脚,又何必为我寻灵草,叫丹峰峰主替我炼制能够去除我体内虫毒天璇丹,为我延长寿命? 对了,天璇丹。 我宛如握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紧紧握住了师尊给我的那瓶天璇丹。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我的心头升起希冀,藏起丹药,趁师尊外出,偷偷下山去求证了。 择天宗山下就有一个大型的城池,十分繁华。 我走遍了全城,找遍了全城所有能找的医者,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 他们说我病入膏肓,说我寿数将近。 说我筋脉枯竭,毒素尽侵,看似维持了平衡,实则灯枯油尽,最多三年可活。 我又拿出师尊给我的天璇丹。 “谁给你开的天回丹!?”替我诊脉的老医者气得直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庸医!庸医!” “什么天回丹,”心中浮起一股叫我惶恐不安的预感,我张了张嘴,“这不是天璇丹吗?” 师尊给我的时候,明明告诉我这是天璇丹,怎么会……怎么会变成天回丹? 不会错的,师尊怎么会有错。 肯定是老医者人老眼花,认错了。 我本能地不愿相信老医者的话。 老医者捻着胡子:“天璇丹与天回丹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作用却相去甚远。只有天璇丹才能治你身上的虫毒,而天回丹只能补气血。” 其实这个时候的我已经触碰到了真相,可真相太过残忍,我不愿去信。 补气血? 我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那我服用天回丹,也并非毫无益处?” “扯淡!”老医者吹胡子瞪眼,“你的身体本就虚不受补,服用天回丹,只会打破你体内的平衡,加重你的病情,让你死的更快……” 我呆在那里,一股冷意从四肢百骸冒出来,冻得我齿关都禁不住开始打颤。 好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来如此。” 怪不得自从我服用灵丹以来,身体却不见好转,反而愈发频繁的生病发热。 原来…… 如此。 第37章 晚晚要离开择天宗 原来…… 如此。 我的心沉沉坠了下去。 许是见我的脸色实在难看,那老医者话音一转,“不过,小公子你也不必灰心,我们虽然帮不了你,却知道谁能救你。” 我浑身发寒,连齿根都一直在颤抖,听到老医者的声音,眼珠呆滞地转动向他:“……谁?” “择天宗的丹峰峰主秦清秦长老。”很明显,那老医者对秦清十分推崇,他鼓励我道:“秦长老医术卓绝,小公子都已经到这里了,可以试一试去求丹峰峰主替你拔除虫毒,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感觉更冷了,几乎能够听到自己齿关打颤的声音。 “你是说,以择天宗丹峰峰主的能力,其实是可以拔除我体内的虫毒?” “那当然!谁人不知择天宗丹峰峰主医术冠绝中州,你体内的虫毒叫他来治,也不过是稍微多费一些心罢了。” “哦,哦。”我呆呆点头,声音干涩,同劈开了一株枯死的树所发出的噪音那般的难听:“是这样啊。” 原来秦清是可以为我拔除虫毒的。 是啊,我麻木地想,哪怕是技艺再平庸的医师,也能看出我病入膏肓,命不久已。 秦清身为丹峰峰主,又怎会看不出。 那师尊……师尊他知道吗? 洛无尘堂堂剑尊,当真…… 不知我寿数将尽? 我的手指无意识攥紧成拳,因为太过用力,关节处都泛出指骨的森白。 师尊他,究竟知不知道,我只剩下三年的寿数? 知不知道,其实我有机会活下去。 知不知道……他让我日日服用的丹药,其实是会让我死得更快的天回丹吗? 明明已经知晓了真相,却还是执迷不悟,不肯死心…… 哪怕是我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傻透了。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26节 心神恍惚间,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无情讥嘲,叫我不要再傻了。 诚然,给我的丹药是秦清炼制的,可练丹的灵药,却是洛无尘亲手寻来的。 既是如此,他又怎会一无所知? 知晓得越多,我的心便是越冷。一点,一点,终于彻底冷透了,我不再有任何的期待。 我只觉得好笑。 哈。 何其可笑。 我想要笑,可我实在是笑不出来。 所有人都在骗我。 师尊,也在骗我。 到最后,居然还是苏涟漪说的才是实话。 偏偏,我还不肯去信。 非要撞到了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了,才知道痛了。 多可笑。 我在沼泽里挣扎求生。 所有人都站在看台上,居高临下,冷眼旁观。 太过浓郁的悲意涌上心头,疼得我的大脑都空白了一瞬。 “……小公子,”老医者问我:“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我愣愣地摇了摇头,抬头看向空茫茫的天际,心头亦是空茫一片。 原来…… 终究还是无人救我。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我要走了,我该回去了。” 我低低地呢喃,失魂落魄地走出那个医馆。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我在残阳的余晖里,游魂一般的,一步一步走回了择天宗。 【你以为剑尊大人为什么会对你另眼相待?】 【你以为择天宗是为什么会容忍你一个废人借着剑尊的威名狐假虎威?】 【因为你是剑尊的情劫。】 【你猜,有多少人盼着你死?】 苏涟漪在藏书阁耀武扬威说的那一番话变作无法挥散的魔魇,钻到我的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将我凌迟。 到头来……竟只有苏涟漪说的才是真的。 【你只是他的情劫。】 【自始至终,他都没想要你活下去。】 我早该明白的。 我神色木然地想。 像我这种人,又怎么配被人真心相待。 我早该……想到的。 一股锥心之痛自胸膛传来,身体一阵气血翻涌,一时不查,我被山路里的枯枝绊倒了。 尖锐的碎石嵌入掌心,我怔怔地看着被尖锐碎石划破不住往外流着鲜血的手心,缓缓眨了眨眼睛。 好疼…… 我好疼。 视线被水雾模糊,眼泪遮住了视线,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原来痛到极致的时候,是连哭,都哭不出声的。 不许哭。 不就是……又被骗了一次。 你又不是第一次被骗了。 有什么好哭的。 不许哭,谢晚,你不许哭。 我一遍一遍地抹去脸上的泪,可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就像是要把压抑到如今的委屈都变作眼泪哭干了,哭尽了,才肯罢休。 “为什么……” ……为什么骗我? 洛无尘,你为什么要骗我啊? 我跌坐在枯枝烂泥里,眼睛无声无息地落了一场大雨。 …… 我不喜欢择天宗。 也从来没有想要追求长生。 留在择天宗的理由也只有一个洛无尘。 洛无尘给了我一场幻梦。 现在梦醒了。 我也该走了。 择天宗从来不值得我留恋,唯一叫我以为是牵绊的理由也只是虚幻,我抹了把脸,将脸上的泪擦净了,朝戮峰的方向最后再看了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往山下走去。 我没有朋友,也没有需要与之告别的人,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可却还是事与愿违。 在我下山路过诛仙台的时候,我遇见了归宗的洛无尘。 他仍是一袭洁白新雪,不染纤尘。 许是不曾料到会在诛仙台看见我,洛无尘神色微微有几分意外。 “你去哪了?” 洛无尘看着我,微微蹙起眉头,问:“你为何会如此狼狈。” 今夜的月光很亮,照得洛无尘瞳色浅淡的眸子如一面明镜,我从洛无尘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脸色苍白,披头散发,连鞋也掉了一只,确实狼狈。 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声音喑哑得叫人很难听清我究竟说了什么:“我把你给我的药弄丢了。” “无妨,”洛无尘并不在意丹药是真的掉了还是假的掉了,他淡淡道:“我再给你取。” 再给我一瓶无回丹吗? 我满心讥诮,面上却只有一片木然。 算了。 都到这个时候,还要必要再纠结丹药吗? “不要了。”我摇了摇头,神色空白。 其实,我是知道的。 我一直都明白的。 我什么都不是。 洛无尘是什么身份,又怎么会喜欢我。 所以,我将喜欢藏起来,没有奢求能够从洛无尘那里得到回应,我循规蹈矩,只愿能与洛无尘做一对普通师徒。 可最终,就连这一点小小的心愿也落了空。 洛无尘从来没有将我视为他的弟子。 我只是他求证长生大道上的一道情劫。 “晚晚?”洛无尘看着我的眼眸带了丝疑惑,他走向我,伸手想要去拉我的手,被我避开了。 洛无尘动作一滞,看着我的眸光愈发不解:“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手就像是在雪水里浸过那样的冷,冷意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身体,我几乎被冻成一座僵硬的冰雕,只需要轻轻一推,就会摇晃不稳,砸在地上碎成千万片的碎片。 我慢慢将手收进袖子里,最后喊了他一句“师尊。” 我平静地看着洛无尘,语气也很平静:“我是你的情劫吗?” 洛无尘一贯淡漠疏离的神色生了裂痕,从来都不曾装入任何事物的眼眸也泄露了几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谁同你说的?”他的语气带着怒意,却没有否认。 我虽早已知晓此事,可当真从洛无尘那得了印证,却仍是不免有些伤心。 好在方才的恸哭已经耗尽了我的眼泪,才没有叫我不争气地在洛无尘面前哭出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间的颤音,却压不住眼眶升起的酸涩,“你从来都没有想要我活下去,是不是?” “晚晚!”洛无尘低喝打断我的话,脸色难看了几分。 我无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顺着眼角滑落。 洛无尘的神色有了一瞬的慌乱。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什么都给我,听着真叫人心动。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27节 可我却只觉得嘲讽。 到如今,他还是这样的自以为是。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弟子,所以我的意愿并不重要。 我的性命也不重要。 是啊,洛无尘已经对我足够好了。 我又不是不知道其他修无情道的大能修士是怎么渡情劫的。 哪一个不是杀“妻”证道,哪一个“情劫”不是在绝望中被自己所爱之人亲手杀死。 洛无尘意愿让我多活三年,已经足够仁慈了。 我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可是…… 我不愿意。 悲伤与失望变作的海几乎将我淹没,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我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存在的意义,仅仅只是洛无尘长生大道上的一个情劫。 我眼神破碎地看着洛无尘,惨笑道:“……对你而言,我只是你的情劫……” “晚晚,”洛无尘的脸色变了变,语气带着几分不可明说的烦躁:“你勿要多想,我自会护你一世周全。” 护我一世? 可我只有三年了啊。 我无悲无喜地看着洛无尘,心中亦无波澜。 是他给了我希望,让我起了奢求被爱的心。 可却也是他,叫我那么难过。 “晚晚。” 洛无尘大概从来没有被人忤逆过,到现在还只知道命令我。 “跟我回去。” 第38章 晚晚当着师尊的面跳下诛仙台 “跟我回去。”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明明我已经站在了山顶,可月亮还是遥不可及,无法触碰。 算啦,月亮本来就在天上,哪有月光曾经照在你身上过,那个月亮就是你的……好没道理。 我突然笑了起来,很淡,只是笑一笑自己痴心妄想。 “晚晚。”洛无尘伸手抓住我的手腕,眉头微微颦着。 他的手心很热,倒更显得我的手冰凉似雪。 “跟我回去。”洛无尘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压得很低,像是有点不耐烦,隐约还有一点被忤逆的愠怒。 要是从前,我肯定不愿惹他生气,哪怕他只是微微拧一下眉,都能叫我慌了神,什么都听他的了。 可现在,我再不会听你啦。 我只是摇头,轻轻推开洛无尘拉住我的手。 洛无尘脸上的神色愈发冷冽起来。 我直觉洛无尘有些生气,是啦,他肯定要生气呀。 说一不二的剑尊大人,纡尊降贵地叫一个身份卑微的普通弟子跟他走,却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绝。 这样不识时务,他当然要生气了。 可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洛无尘,我不要喜欢你了。 “我不会跟你回去,”我看着洛无尘的眼睛,轻轻地说:“你就当我死了吧。” 我在过去七年的欺凌里用苦痛长出浑身的尖刺来保护自己,明明告诫过自己要对所有人都保持警惕,不能再跌进同样的陷阱里,不能再吃同样的苦,却还是在在洛无尘面前露出了柔软的内里,以至于被毫无防备地刺了一刀,伤得鲜血淋漓。 洛无尘的脸色很明显僵了一瞬,他颦着眉,隐隐像是压抑着不耐烦的样子:“不要闹了,跟我回去。” 闹?。 在他眼里,我的心灰意冷,满心绝望,只是一个轻飘飘的“闹”字?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再一次竖起身上的尖刺:“回去?” “然后,等着我的死期吗?” 洛无尘的瞳孔收缩了一瞬,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巴掌那样短暂地呆愣住了。 “我,我会找到你的转世,”洛无尘吃痛般的闭了闭眼,“不会叫你再受苦楚。” 声音像是克制过才发出来的。 我的目光在洛无尘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心中升起的荒谬叫我连笑都忘记了。 “转世?” 我的嗓音轻微地有些发抖。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啊?” 可转世的我,还是我吗? 同现在受尽苦痛痛不欲生的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吃的苦,受的委屈,凭什么叫我的转世来接收补偿?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然后呢?”我冷静地近似冷酷地问他,嘴唇却有些轻微的哆嗦:“你会告诉我的转世,你之所以会对他好,是因为你杀死了他的前世?” 洛无的尘脸色很难看。 “我不会杀你。” 是啊,你不会亲手杀死我。 你是看着我的寿数,一点一点走向尽头。 明明可以救我,却选择冷眼旁观…… 仔细想想,我自己也是有错的。 如果我没有自欺欺人,或许就能够更早得预料到如今这种局面的,仔细想想,其实哪里都有不对劲的地方——冥冥的梦境,心底隐约浮起的不安,周围人对我的奇异态度…… 只是我始终还是心存幻想,想着万一呢。 万一真的能叫我等到了,等到我能够被善意对待哪怕一次,等到能够有一个人会愿意接纳并不完美的我。 虽然已经遍体鳞伤,可我还是渴望有谁能够拉我一把,让我不至于被绝望的沼泽彻底吞噬。 我实在是想要被人爱了。 所以我不愿去怀疑洛无尘为何出关后会对我那么好,也不愿深思为何在我受尽欺凌的那七年他从未出现,只一厢情愿地认定他是我的救赎,一意孤行地要喜欢他。 明明知晓像我这样的人不配被人温柔以待,却还是被虚妄的温暖迷惑,在缥缈的幻象里深陷,又自作多情地献出真心。 错的是我,怪不了他。 是我活该如此。 我认了。 可我终究还是会感觉委屈。 为什么只是想要平凡地活着,也那么困难呢? 我不明白,过去不明白,现在仍是不明白。 不过,撞了那么多南墙,我还是有些微的收获。 过去的我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强求便能得到的。 现在我知道了。 我不求了。 我什么也不要了。 我要回家了。 山顶风大,刮在身上像能把人身上所有的温度都带走。 好冷啊。 我的身上没有一丝温度,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洛无尘,我不要喜欢你了。 我无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顺着眼角滑落。 “晚晚……”洛无尘喊我,似乎还想要说什么。 可我不想听了,他总是叫我难过,我不想再同他说话了。 我的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很慢地说:“放我走。” “反正我活不了多久,”我短促地笑了一下,“没必要一定要让我死在你眼前。” “绝无可能,”大概是修了无情道的缘故,洛无尘向来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这一次怕是真的被我气狠了,几乎是咬牙切齿,他道:“你休想。” “放开我。”我安静地看着他握住我的手,他抓得有些紧,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从腕骨传来的痛意,这叫我不适地微微拧了一下眉:“放开,让我走。” 洛无尘像是完全听不见我在说什么,只死死抓着我的手腕,叫我无法挣脱,声音沉冷地重复。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28节 “跟我回去。” 我感觉心口闷得慌,“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跟我回去。” 洛无尘只是重复,语气倒是低沉而认真。 可我不愿意回去啊。 他根本不明白。 或者说,洛无尘不屑去明白。 是了。 我的意愿从来都是无足轻重。 就像我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可在他们眼中,在洛无尘的眼中,我只有作为洛无尘的情劫死去的那一个价值。 我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心口闷闷的疼。 “好啊。” 我看向洛无尘,点点头,毫无征兆地将自己的手腕从洛无尘的手中挣脱,猛地把他推向了诛仙台。 诛仙台是个好地方。 听说当年是用来处决作乱的仙魔。 上头的禁制就连散仙都可以困住,十分牢固。 你瞧。 洛无尘再厉害,也不一样被这个禁制困在了里面。 我像一只身姿灵活的狐狸,跳到了诛仙台上,手里拿着激活诛仙台禁制的那个机关钥匙。 那一瞬间,我确实从洛无尘的眼中看见了类似惊愕的情绪。 他哪里能想到,我居然还能有能力把他困住,虽然是借助了诛仙台禁制的威力,可我确实把他困住了。 那一瞬间仿佛被拉得很长,什么声音都都没有,我隔着流光溢彩的禁制与洛无尘对视,长久地看着他,毕竟,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能够这样看着他了…… “谢晚!”洛无尘眼睛都瞪大了一圈,看着我的眼神里几乎燃起了火焰,“你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 “我只是……”我的声音很轻,藏着唯我一人知晓的决心:“不要你了。” 我曾经那样希望有人能爱我,希望有人能对我好…… 现在我不求了。 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拔出灵剑,一剑刺向曾经因为苏涟漪而跛瘸,又因为洛无尘而治好的腿。 洛无尘眼眶好像红了:“谢晚——!” 都是骗人的。 剑刃割开了我的血肉,我疼得浑身发抖。 我再不要什么爱了。 灵剑凄厉嗡鸣,挑断了我的筋骨。 我再不要什么“好”。 “还给你……” “谢晚!!!”洛无尘喊我的声音几乎破音,像是暴怒。 “我不欠你的了。” 我丢开灵剑,踉踉跄跄地向诛仙台的尽头走去。 我对诛仙台的了解很少。 若不是前些日子在藏书阁借到的书里恰巧提到了这个地方,我还不会知道,原来择天宗还有一个诛仙台,更不会知道,启动诛仙台上困住神魔的禁制竟是这一把不甚起眼的石匙。 所以我并不清楚这个禁制能够将洛无尘困住多久。 “谢晚!——停下!我命令你停下!” 洛无尘拔剑,一剑劈在了禁制上。 他不愧是力敌数位散仙而不落下风的剑尊。 我看见禁制在洛无尘一剑又一剑的剑光里颤抖,流动的光芒肉眼可见的暗淡了下去,像是随时都会被洛无尘击碎。 不是说这个禁制能困住真仙,怎么看起来马上就要被洛无尘打破了? 要么是年久失修,效果削弱了,要么就是写书的人夸大其词。 我漫无边际地想,一步一晃,步步碧血生花,一瘸一拐,我终于走到了诛仙台的边缘。 月色很亮,却仍是无法照亮悬崖底下。 我朝悬崖下面看了一眼,只看见无尽的黑暗。 真高啊。 我从这里掉下去,一定会死的吧。 或许会粉身碎骨? 适逢一阵带着湿冷寒意的风从悬崖底下吹上来,将我流出的血尽数吹凉,我打了个哆嗦。 希望不要太疼。 我不会御剑,也不会飞,一穷二白,人也蠢笨,唯一能够想到彻底摆脱洛无尘且没有后顾之忧的办法,就只有一死。 其实也挺好的。 我这一生随波逐流,从来没有一次是由自己来掌控自己的命运。 国破家亡的时候,我没能同双亲一起殉国…… 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如果当时我就跟着一起死了,就不会有现在这些事情了。 不过现在也不迟。 耳边响起爹娘死前的叫喊。 [晚晚,跑啊!]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爹爹,娘亲,对不起,晚晚真的很努力了。 晚晚真的…… 好想你们。 我伸手抹了抹脸,却忘记手上还有血污,不但没有擦干净,反而更脏污了。 算了。 我无所谓的放下手,将控制禁制的石钥放在地上。 来时孑然一身,走也踽踽独行。 唯一能够带走的,就是我自己的性命。 临死之前,还能戏耍高高在上的剑尊大人一番,不亏了。 “谢晚!”洛无尘的眼眸中有了火焰一样的红,像是怒急,我脚步略微一顿,偏过头看他,洛无尘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张了张,半天才挤出话来,“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呢。 我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带着微小的,难以被人察觉的小得意。 你要我留在择天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死期临近。 可我偏不要顺你的意。 洛无尘好像是终于回过了神,脸色不知怎么竟有几分的苍白。 “我不准!我不准你——”洛无尘还被困在禁制之中,困兽一般疯狂地攻击着禁制。 我没有理会洛无尘撕裂般的叫喊。 你不是我的师尊。 你是坏人。 我再也不会听你的话啦。 “我不要你啦。”我的语调轻快,带着扳回一城的孩子气。 朝洛无尘挥了挥手,我毫不犹豫地一个纵身,跳下了诛仙台。 第39章 觉醒期晚晚捡到师尊 疼。 浑身都很疼。 整个人像是被暴力拆过了一遍,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得厉害,非要描述的话,就像是被打碎了全身的骨骼,然后再用破布袋子装起来,勉强保证我不会散架。 奇怪…… 我不是……应该是死了吗? 为什么还会感觉疼呢?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29节 我茫然的想到,腥甜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一直渗到我的喉咙里,我喉咙一动,张嘴想要把那怪味吐出去,结果一张嘴,就猛地被灌了一大口冰水。 “咳咳咳咳咳——!”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么一咳,便牵动了身上的各处的伤,甚至原本不怎么疼的地方也跟着趁火打劫,我分不清到底多少伤处,也无法确认自己的手脚是否还健全长在自己的身上。 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 我还活着。 我竟还活着。 心绪翻涌,我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喉头一甜,便咳出了一口血来。 “咳……” 咳嗽会带动身上的痛,我忍又了忍,终于勉强把喉间的痒意强压了下去。 情绪恢复平静,便有心思去探查自己身处何地。 跳下诛仙台时我是一心求死不差,但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主动求过一次死,既然老天好心叫我留下一命,我自然也不应当辜负这份的万中无一。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伤得太重,哪怕我已经睁大了眼睛,凝神聚气地去看。 我视线一直都是涣散的,视野里的所有一切都好似隔了一层厚厚的纱幔,模糊不清,而且还是黯淡的灰蒙蒙。 是天还没亮的缘故吗? 我没有边际地猜想。 周遭很静,风不甘寂寞地“呜呜”叫喊,反而更显得此地荒凉僻静,叫人心头发憷。 我数着自己的心跳声,蓄了会力,好叫自己能够移动自己的手指。 好在手指还是能动的,虽然也会疼,我摸索着往身下摸去,摸到一片潮湿。 原来我是躺在了一处冰冷的潭水里,水位不深,正好可以没过躺着的我。 怪不得我方才会呛水。 我躺在潭水里,泡了一会,还是没积攒出将自己挪到岸上的气力。 潭水很冷,身上很疼,我不愿意泡在冷水里冻着,便强撑着一股劲挣扎着往岸上爬去。 短短至多不过一尺的距离,却叫我几乎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我的指尖才触及岸边野草的韧,便彻底没了气力,双臂散架似的晃了晃,便支撑不住我愈发沉重的躯体。 “哗啦!”我的身子重重跌下,砸开潭面,激起一阵水花。 前半截身子砸在坚实的岸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心肺俱疼,疼得我意识都混沌起来,眼前也一阵阵的发黑。 疼! 好疼! 我疼得不住地战栗,一直萦绕鼻尖的血气陡然重了起来。 正要丢脸地痛吟,突然听到有人在喊: “——快过来,这里有一只魅魔!” 声音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样的雀跃。 什么魅魔? 我迷迷瞪瞪地想。 哪里有什么魅魔,难道这里除了我,其实还有一只魅魔吗? 魅魔…… 那个时候,我还没意识到他们口中的魅魔,其实指的是我。 我那时还因为方才那一跌,加重了伤势,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裸露在外的好似被尖锐兵器剐刺一样的疼,内里又是阵阵血肉撕裂般的疼。 我受不住这撕裂的疼痛,虽然竭力地想要保持清醒,却还是支撑不住,倒头便昏了过去,下一瞬便不省人事。 隐约的交谈声,什么人走动的声音,某种钝物捣在什么硬物的声音,絮絮杂杂,传入我的耳朵。 “怎么还不醒啊?该不会死了吧?那不是白捡了?” 叽叽喳喳的,带着活力,像聒噪的雀。 “你这么关心他?” 另一个倒是不聒噪,却不知为何声音里带着一股子阴森森的鬼气。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新面孔,我当然关心。” “那今天换药交给你。” “啊?” 我的意识恢复清明,睁开眼的时候,正好对上一头显眼的黄毛。 “……?”我感觉眼睛好像被什么刺到,里面别开视线,看向别处,随即就同一具骸骨来了个深情对望。 “!!!” “老裴,他醒了诶。”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黄毛少年蹦蹦跳跳跑到那具骸骨身边,大大咧咧地拍上骸骨森白的臂骨:“看来你的医术没有退步嘛。” 声音很耳熟,应该就是我昏迷的时候在我耳边聒噪不休的那个声音了,果然很有活力。 “药换好了?” 这个声音也耳熟,我自以为隐蔽地偷偷看了那具骸骨一眼,怪不得我会有股鬼气森森的感觉,原来真的是鬼…… “不急不急,他不是醒了吗,让他自己换不就好了。” ……是他们救了我? 听到他们的对话,我朦朦胧胧地推测出这个讯息。 意识到他们或许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我再看他们,便也没有感觉怪了,就连那就骸骨,在我眼中也变得不同起来。 那具骸骨骨架清俊,柔顺的乌发在腰间扎成一束,身上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繁复的袍子,显然生前定是一位翩翩俊朗君子。 “小魅魔,你可终于醒过来了。” 黄毛少年扭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魅魔?”我怔愣了一下,“我不是魅魔,我是……” 黄毛少年笑了起来,脸上的雀斑都明艳起来:“你好傻哦,怎么连自己的种族都不知道啊?” “他还尚未彻底觉醒。” “啊……是哦,”黄毛少年大惊小怪地跑到我跟前,凑近了打量我,“你该不会还没成年吧?你多大啊?” 我抿了抿唇,低声回道:“十九。” “这么小!?老裴,没想到我们年纪轻轻,居然有机会养儿子了。” “滚滚滚。”要不是没有眼珠,那裴大夫怕是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裴大夫一白骨挥开吱哇乱叫的黄毛,提醒我道:“不出意外,你的觉醒期就在这几个月,你自己好好准备一下。” 我还没从活了这么久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不是人,而是魅魔的震惊里恢复,听到他说话,也只浑浑噩噩地点点头:“哦。”其实根本没有听明白他在讲什么。 过了一会,我稍微没有那么懵了,我看向他们,低低地问道:“是你们救了我吗” 我略微有些犹豫,声音愈发低微。 “为什么救我?” 裴大夫:“想救就救了,还要什么原因。” “你真珍贵的好吗?一千年啊,整整一千年!我除了老裴,就没有见到第二个会说话的活物。” 我跳下诛仙台的时候,以为是自己必死无疑了。 没想到我命大,诛仙台下的悬崖里居然还藏着一个传送阵,把跳下悬崖的我传送到这个地方。 还幸运地被着一妖一鬼救下,全须全尾地活到了如今。 一妖一鬼,还有一个魔,再加一个怪,就是妖魔鬼怪组合了。 我问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山雀说,流放之地,世外鬼域,随便称呼。 “不过,我一般管这个地方叫鬼地方。” 山雀气鼓鼓地在地上刨出一个坑,“好想出去啊,外边是不是已经发展出一大堆好吃的了,气死我了。” “诶,小魅魔,你是做了什么事被流放到这个鬼地方的?” 我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从诛仙台跳下来,就到这里了。” “这个地方连个活人也没有,”山雀看着我,忧心忡忡地:“你可怎么度过觉醒期啊。” 山雀说我是魅魔,裴医师说我的觉醒期将至,我听了,心里还是觉得荒诞,毕竟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人,突然感受我,我其实是一只魔,这让我怎么信。 “这,”我含糊地道:“总有办法的。”心里其实一点也不在意什么觉醒期不觉醒期。 毕竟,他们都一千年没离开过这个流放之地,把人和魔认混了也不是没可能。 我心存侥幸地想。 然而没几天,我就感觉身体不对劲起来。 裴医师的医术很好,我身上的伤在最初的两个月里好得差不多了,甚至连断了筋骨的右腿也都被他治好了。 可不知怎么,我感觉最近自己好像变得虚弱起来。 身体一阵一阵的热,腹中总是有一种焦灼的饥饿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难受也没有那么难受,就很奇怪,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两颊发烫,身体又酸又软。 ……热。 再一次被高热逼醒,我惊疑不定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尾椎的地方一涨一涨的疼,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 我坐在床上,意识恍惚地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 难受……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30节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高温炙烤过的甜点,糖心都化了,往外散发着带着甜味的香。 好饿…… 风从窗外吹得我的身上,我稍微恢复了一点清醒。 从刚才开始起我就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好像哪里有点疼,但是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地方,仔细感受的时候,发现屁股下面好像硌了什么东西,半软不硬的,好像……还会动? 我拧着眉头,伸手往尾椎的地方摸去。 那一刻,我仿佛摸到了某种韧中带柔的东西,还…… 软乎乎的?! !??! 这是什么东西? 尾……巴? 为什么会长在我的……身上? 我捏着被自己坐得蔫哒哒的尾巴,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然而,不等我慢慢消化自己竟真的不是人族,而是一只魔,一只……魅魔的事实,我突然感觉手心的尾巴尖一烫,一股诡异的,前所未有的“饥饿”感涌了上来。 “呜……” 我剧烈地颤抖起来,满脸绯红,泪眼婆娑地呜咽着。 好饿…… 好想要,要…… 我的脑子被身体升起的热蒸成一团浆糊,强烈的进食欲望与几乎将人逼得疯魔的“饥饿”占据了我的全部意识。 好饿……小腹也燃起了滚烫的热。 门被一把推开。 “小魅魔,你看我给你捡了什么回来——” “等等,什么味道!?你的觉醒期到了!?” 山雀声音陡然拔高,突然,他猛地一拍手掌,又高兴起来,“这也太巧了。” “快看,我给你捡了一个人族修士,正好可以帮你渡过觉醒期。” 什么人族修士? 我下意识抬起头,泪眼迷蒙地看了过去。 “……虽然脏了点,但你别嫌弃……我让老裴把过关,这人修的精气极盛……补着呢。” 山雀口里絮絮叨叨着,我每个字都听见了,只是组合起来就听不明白了。 山雀把他口中大补的人修往我床头一丢,连连后退,躲在门板后面冲我喊:“这个人修你拿去用,等你觉醒期过去我再过来啊——” 用…… 怎么用? 我脑子一团迷蒙,急促地喘气,又急又慌,喉咙里发出幼崽般的呜咽。 山雀说……人可以帮我渡过觉醒期…… 我烧得满脸通红,咬着手掌,迷迷瞪瞪地朝山雀带来的那个人族修士看去—— 白衣染血,俊颜带伤,是清冷仙君跌落凡尘。 是洛无尘。 第40章 感谢审核大大(宝贝们,放出来了,快快快来看呀) 是…… 洛无尘。 “……!?” 我的瞳孔骤缩,急促地喘息了一下。 意识到这点时,我原本因为觉醒期而陷入浑噩的意识,也陡然恢复了一瞬的清明。 怎么会是他? 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踌躇了一会,忍着体内升腾而起,几乎能将我蒸得融化的高热,颤巍巍地爬到床头,凑近了去看。 长发原本凌乱地拖在床上,随着我的动作,流水一般的泻下,落在了地上。 有那么一缕,恰巧搭在那人素白沾尘的衣上。 我皱了皱眉,咬着唇,将那缕不合时宜的头发挑到耳后别好,拧着眉心仔细地打量他。 眉似远山,鼻高挺,紧抿地唇如刀裁般的薄……只除了脸色有些许的苍白。 但,确实是洛无尘无疑。 就算是化出灰我也能认出来,就是洛无尘。 我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惊疑不定地看着昏迷中的洛无尘。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看起来好像还十分凄惨的样子…… 高热与晕眩再度传来,耳间阵阵嗡鸣,我急喘了下,险些因为无力而从床头栽倒下去。 我稳住身形,眸色微凉。 无论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又为什么会到这流放之地。 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眼神冷冷地投在洛无尘的脸上,漠然地想。 倏忽,体内的热意如潮水上涌,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被灌满热汤的水壶,明明已经满到溢出,却还是被不停地往里面灌注热汤。 我猛地咬住自己的手掌。 就算是……就算是…… 我,我也……! 我的眼神冷了冷。 我不要洛无尘。 我不要他。 流放之地……又怎么样。 大不了……大不了…… 哼……对,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才不会…… 绝不会…… 不会…… 视线里的景和物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咬着自己的手掌,打着冷战。 我不是应该感觉热的吗? 可为什么…… 为何我会止不住地战栗?像是感觉到冷那样的颤抖不休。 我的呼吸越来越重,意识也逐渐模糊。 …… …… 为什么!? 凭什么?! 我猛地咬紧了牙关,恨恨地,狠狠地,几乎咬碎了牙齿。 不甘伴着委屈在心头翻涌。 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遇到这种事情……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啊? 满心迷茫,满腹委屈。 我委屈又不解,为什么……偏偏是我? 幼时流离失所,少时寄人篱下,现在…… 现在…… 呜呜呜,我好惨…… 我意识不清地想着,感觉这世上没有比我更惨的了。 我怎么就这么惨啊…… 想着想着,我悲从心起,趴在床上,委屈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好惨……”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我哭得不能自抑,竟还打起了嗝。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31节 “我怎么……嗝……那么可怜啊……” 我凄凄惨惨戚戚地哭着,在床上又是难受又是委屈地缩成了一团。 “呜呜呜……” “我好惨……” 我哭得整张脸都湿了,身上的衣服也早就被渗出的汗浸透,恍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从碗里捞起来的汤圆,软踏踏,湿哒哒,浑身上下还散发着又甜又腻的香气。 “……呜……嗝!我怎么嗝!……那么惨啊……”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抽噎着,一边抹眼泪,突然余光瞟到了先前被山雀令扔在我床头下的洛无尘。 着才发现,洛无尘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是一贯的淡漠,视线却是直勾勾的,近似专注地盯着我。 湖水般澄澈的眼眸中映着我哭得凄惨无比的脸。 我心头一跳,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不是受伤昏迷着吗?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他……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他是不是……都看见了? 把我丢脸的模样全都看光了? 我的心头又是迷茫又是震惊又是懵然,一时忘记了反应,连眼泪都忘记流了。 洛无尘看着我,渐渐颦起眉头。 我被他看得心头发毛,瞪圆了眼睛警惕回视过去,疾声厉色地质问道:“你看什么?” 可惜声音带着哭腔,还以为打着哭嗝断了一下,半点气势也无。 我大感丢脸,抿着嘴,把脸绷紧了。 洛无尘没有回答,眼睛依旧沉沉地望着我。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明明我在更高一点的床上,他躺在地上,是我俯视洛无尘,可我却感觉自己好像还是落了下风。 为了不落下风,我的眼睛瞪得很大,时间久了就有点酸,我眨了眨眼睛,就“啪嗒”又滚落了几颗眼泪。 “你……”洛无尘嘴巴张了张,许是伤重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别哭。” 我冷着脸,仰着头,恶狠狠地瞪回去,却不敢开口了,怕一开口又有哭腔,泄露了气势。 ‘不要你假好心!’ 我用我的眼神表达对洛无尘的排斥。 但很明显,洛无尘完全没有理会到我对他的厌恶。 我挫败极了,愈发得感觉委屈。 可恶啊。 要不是我现在没有力气,我肯定要跳下床把他赶出去。 这是我的屋子。 谢晚的房间,洛无尘与魔物不得入内! 我气鼓鼓地想。 正忿忿着,忽然洛无尘细密的眼睫一垂,视线落到了别处。 他在看什么? 我愣了一下,随着他的视线望去—— 一根细细的尾巴,正缠在他的手臂上,尾巴尖是无比眼熟的心形。 正是我那才长出来,还没完全受我控制的尾巴。 “!!”我目瞪口呆,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在我反应快,愣了没有一会,我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把抓住自己作乱的尾巴尖。 心形的尾巴尖一被我抓在手心,就像是被限制自由的宠物般的躁动起来,剧烈地摆动着要从我手里挣脱,我一不留神,就从我手心跑了出去,贴到洛无尘身上去了。 我要被自己这条不争气的尾巴气死了。 那可是我的仇人,你怎么可以去亲近他!? 出息呢?! 志气呢?! 我气急败坏,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好不容易控制着把自己的尾巴收回来。 然而尾巴听不懂人话。 明明是我自己的尾巴,却半点也不听我的使唤,我要它安分地待在我身后,它偏要往洛无尘那里跑。 我实在是怕再出现自己的尾巴跑到洛无尘身上的可怕景象,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尾巴间,几乎把尾巴尖都捏扁了。 本来我的身体就已经很难受了,我的尾巴还来和我唱反调,我憋了一肚子的气,又气又委屈,气得七窍生烟,浑身发抖。 头也涨得厉害,似乎有海量的讯息随着血脉的觉醒灌输到我的识海,我接收不及,被砸得头昏眼花。 身体的难受不但没有淡去,反而变本加厉,我本就只是强撑着一股气,时间一过,我就脱力地瘫了回去,瘫在床上继续做被烤融化的甜点。 我意识不清,突然想到了什么,哆哆嗦嗦地从床上支起身子,隔着朦胧的泪眼往床头看去。 洛无尘…… 他……昏过去了? 我一抽一抽地吸着气,迷蒙地看着醒过来一次又昏过去的洛无尘,脑子里一片浆糊,什么念头也没有。 身体的难受占据了我全部的识海,我无意识地朝洛无尘的方向爬去。 一个不稳,我从床头跌了下来,砸到了洛无尘的身上。 我摔得七荤八素,好半会才反应过来。 余光一扫,我的尾巴尖已经钻到洛无尘的衣襟底下去了。 “!!!” 我一时气血上涌,原本就脑袋更晕了。 没出息! 真没用…… 像藕羹一样黏糊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硕大无比的饿字。 “呜……”我发出一串长长的泣音,眼泪止不住地流,哭得连鼻子都堵得差点出不来气,“好饿……呜呜呜呜呜……” 为什么我老是要饿肚子啊…… “都怪你……都怪你!”我委屈得难以附加,抬手在洛无尘的脸上糊了一巴掌。 可惜因为虚弱,那一巴掌力道绵软,只轻飘飘地落在洛无尘的脸颊,说是打,更像是抚。 我气急败坏,“啪啪啪”又补了几巴掌。 这次力道很大,我打得手心都疼了。 洛无尘的俊脸被我打得红肿,眉心皱了皱,却没醒。 我撑起身子,气喘吁吁地爬起来,动作间,掌心传来到熟悉的肌肉触感,我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 山雀离开时说的那句“@%¥&……大补”突然又跑了出来,在我耳边颠来倒去地响起。 我猛地收回手,不行不行,这可是洛无尘……我才不要@%&…… 意识断断续续,不甚清晰。 我发着呆,没有边际地胡思乱想。 可是我……我…… ……需要大量的能量,流放之地,除我之外就只有山雀和裴医师,剩下都是没有理智的魔物,我去哪里…… 我捏着自己一个劲要往洛无尘身上贴的尾巴,整张脸为难地皱成了一团。 第一天就已经这么难受了,接下来还有那么久……我…… 我可怎么…… 视线一阵模糊,我咬着牙,难受地在床脚蜷缩成一团。 【谢晚啊谢晚,你可真是个大笨蛋。】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既然洛无尘能把你当情劫,那你为什么不能把他当——】 那个声音在蛊惑我。 【他现在受了伤,连你这样打他,都没有醒来,可见是伤得极重……他现在动也动不了,跑也跑不掉,如此天赐良机,你难道要这么白白浪费了吗?】 是哦……有道理啊。 我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被完全说服了。 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一下,我看向人事不省的洛无尘,颤巍巍地伸出了手。 第41章 他的道,凭什么要用我的性命来全? 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就没有回转的余地。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32节 又有言道,知难而退,量力而行,识时务者为俊杰。 无数的例子证明了,热血上涌一时冲动的结果往往是骑虎难下,就比如…… “你……在做什么?” 洛无尘的声音清冷冷的,带着伤重的虚弱,却如惊雷一般响在了我一团浆糊的识海里。 我猛地抬头,对上了洛无尘带着问询的视线。 “你——” 我的嘴唇抖了抖,声音哽在了喉咙里。 洛无尘的手抓着我的手腕,力道不大,眼眸定定地看着我。 我的手里攥着还来不及丢开的布条条,皱皱巴巴,还洇了汗。 心跳陡然快了半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两颊在发烫,说不出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像开闸的洪流把一下子把我淹没,我感觉到了一阵窒息。 有那么一瞬间,我特别想找一块大石头—— 要么把洛无尘砸晕,要么把我自己砸晕,也好过两个人像现在这样面面相觑,着实尴尬。 我神色空白,只觉得脑袋都是胀痛的。 他怎么又醒了!? 怎么又又又又醒了!!! 夹杂在羞耻之中还有类似于被愚弄的恼羞成怒。 他不是昏过去了吗?! 我刚才那样打他巴掌他都不醒,偏偏,偏偏这个时候醒,他是故意要看我笑话是吧? 洛无尘神色淡淡,眼神微微波动,像是对我要做的事情一无所知,又像是…… 早已看破,只平静地看我无地自容, 我盯着洛无尘那双仿佛能够洞穿一切的眼眸,忽然心里有一种恨意。 恨他轻飘飘地定下我的命运。 恨他收我为徒,恨他这么多年对我的不闻不问,恨他在我以为跌入绝境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幻象,让我心生奢望…… 我恨死他了。 可我更恨我自己好哄好骗。 心中恨意如潮将我淹没,如蛛丝将我缠缚,我的喘息愈发急促,身体都不可抑止地颤抖了起来。 “你怎么……” 洛无尘微微怔愣了下,朝我伸手似乎想要摸我的脸。 他难不成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随便哄一哄就能对他死心塌地的傻子吗? 可笑。 可恨! 我抓住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上去。 我咬得很用力,新生长出的尖牙刺破他的皮肤,温热的血液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袖,也在我的唇上留下一抹稠丽血色。 洛无尘没有挣扎,任由我咬他,看着我的神色就好像没有受到丁点的影响那样淡然,但齿关下洛无尘肌肉的颤动告诉我,他此刻应当很疼。 疼? 疼就对了。 我恨不得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我这样狼狈,他却风轻云淡。 凭什么我要颠沛流离,无枝可依,就连最后的归处都是绝地。 凭什么他害我至此,还能毫无愧疚。 就因为他是剑尊,所以我连身为他的情劫都是高攀? 我怒气如熊熊燃烧的烈火,将我的所有的理智燃烧殆尽。 我再想不起其他,只余满心的恨。 无情道…… 哈,无情道! 无情道又如何? 他的道,凭什么要用我的性命来全? 我越想越恨,明明腮帮子都咬得发酸了,也不肯松口。 唇边被新涌出的血润湿,舌尖也触及微咸带腥的血液。 “咕咚” 带着精纯灵力的血液咽下咽喉,腹腔传来的灼烧一般的饥饿竟淡了许多。 “……?” 我怔住了。 血脉传承只告诉我要尽可能的多进食,可具体怎么进食,就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虚影。 就像是透过一面积年不曾被擦拭过的铜镜去看,镜面上只有分不清是人是鬼的影子…… 我摸着似乎被缓解了一点饿意的肚子,若有所思。 感觉自己隐约好像发现了某种能够帮助自己安稳度过觉醒期的好办法。 洛无尘不愧是剑尊骂,他的血也是宝贝,还能缓解我的饥饿。 我身体的难受淡去了不少,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心情一好,我看洛无尘的眼神也没有那么冰冷了。 被满足了食欲后,我昏昏欲睡,肚子暖洋洋的,身体懒洋洋的,我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爬回床上就要睡觉。 抱着被褥,我感觉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是什么事情呢? 眼睛半睁不闭的,欲睡不睡,我突然想起—— 啊! 是洛无尘。 洛无尘还在我的房间没有走呢。 我倏忽睁开眼睛,却看见洛无尘微拧着眉头,也没有处理被我咬伤的手臂,只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神色似有迷茫。 “你看我做什么?” 我正处于“酒足饭饱”的餍足里,稍微有几分耐心同洛无尘说几句话了。 洛无尘沉着眸子:“我识得你。” ……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完全听不明白,也懒得去想明白,脑袋一点一点地,没什么含义的“哦”了声。 “你认识我。” 我用鼻子哼出一个“嗯”,其实完全没有听他在说什么。 洛无尘还在说,他问我,可知晓他是何人,问我与他是否是旧识,又是何种关系。 我一概“嗯嗯啊啊”敷衍过去,困倦地连打哈欠。 “……可否让我留在此处?” 啊呀,他的话好多。 我困极了,无论他说什么在我的耳边都变成了无意义的杂音。 “随便你。” 我含混地咕哝了几句,便全身心地投入香甜的梦乡了。 等我神清气爽地睡醒来后,我的视线再一次对上洛无尘的。 洛无尘就好像守在我的床头,见我醒来,问我:“要喝水吗?” 我才醒,人还迷迷糊糊的,他一问,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口渴,就愣愣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的手上就被塞了一碗不烫不凉的温水。 “?”我喝着水,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洛无尘,心里有点迷惑。 洛无尘怎么会在这里? 哦……我想起来了,他是山雀捡回来,带过来的。 不对。 洛无尘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 我回想起入睡前的画面,沉默了一瞬。 好像是我自己答应下来的。 沉默,沉默。 沉默着,碗里的温水见了底。 可他是洛无尘啊,我不对他喊打喊杀都已经是宽容大度了,要不然…… 还是把他赶出去吧。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33节 可是,他的血对我来说还是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我抿着唇,为难得眉头纠结拧起。 要不然还是留下他? 我有些犹豫,迟疑不决地看了洛无尘一眼。 “你……”我踌躇着开口。 这个时候,我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洛无尘好像,似乎是失忆了。 他居然失忆了…… 不但不记得我是谁,就连他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 洛无尘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将过去种种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我一个被仇恨与不甘困在原地。 天底下竟还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不知是否是因为我是洛无尘失忆后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洛无尘对我有几分不易察觉的亲近,或者说依赖? 我察觉到洛无尘的情绪,心中愈发得感觉荒谬。 这,这…… 我心中思维万千,百转千回。转念一想,这难道不是好事一桩吗? 我的觉醒期还需要洛无尘,洛无尘又失忆了,我正好可以暂且把过去的恩怨纠葛撇下不谈,用洛无尘做提供灵气的…… 是了,合该如此。 定是老天看我被困在流放之地,实在可怜,才把失忆的洛无尘送到我的跟前。 倒霉了那么久,我也终于算是时来运转了一回。 我越想越感觉有道理。 反正洛无尘什么都不记得了,要怎么说不全部都由我了吗? 这样想着,我看向洛无尘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有如种田农夫看自家地里长势喜人的庄稼的那种和蔼。 若对面的是其他什么无辜之人,我肯定不会选择欺骗隐瞒。 可他是洛无尘。 是他亏欠了我。 他活该。 我问心无愧,心安理得。 于是,我骗洛无尘说,我是他主人,他是我养的小白脸。 但洛无尘不像我,就算失忆了,也不好骗。 对于我的胡诌乱扯,洛无尘似乎并不怎么信。 虽然我算是有求于他,但我终究还是更讨厌他,不耐烦多哄哄他,便说:“爱信不信,你要是不愿意接受你的身份,就给我滚出去。” “我还不愿意养你呢。” 洛无尘的神色冷了冷,眸光沉沉看我,转身就要走。 都失忆了,还这样傲气。 还是说不愧是洛无尘? 我见他真的要被我气走了,想到他是我的大米饭,我的储备粮,便压下心头不耐,稍微和缓了语气去哄他:“行了,不要闹脾气。” “先养好身上的伤,”什么啊,居然还要我哄,我暗自恼怒,心里盘算着先把人稳住了,之后再好好剥削一番,好好出一次气。 “给,”我从储物纳戒里扣扣搜搜地摸出一粒丹药递给洛无尘,口中还不忘给自己邀功,“看看我对你多关心。” 这丹药是上一次裴医师给我治伤剩下的,效果特别好,白白送给洛无尘,我心里是一万个舍不得。 但常言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我常压下心里的不舍,把丹药塞到洛无尘手里,“拿去疗伤。” 洛无尘定定看我一眼,手指慢慢收拢,握住了那颗丹药。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从他的眼中看见了融融的暖色。 我微微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究竟想到了什么,竟连耳尖都泛起了红。 …… 幸好我当时能屈能伸,稳住了洛无尘。 当天晚上,我就迎来了第二次的觉醒期。 洛无尘吃了我给的丹药,正在打坐,被我抓着手,用尖牙咬破了皮肤,饮热血。 接下来的每一次觉醒期,我都靠着洛无尘的“无私奉献”顺利渡过。 靠着洛无尘的无私奉献,我尾巴的尖尖都圆润了一圈,尖牙也变得锐利坚硬许多。 而在洛无尘的手臂上,我留下的咬痕一个叠着一个,人也肉眼可见的清癯消瘦下来。 我一概视若无睹,只在每一次需要的时候,索取他的灵血。 只要我自己能顺利渡过觉醒期,管他洛无尘是瘦了还是死了。 我的心就像石头一样硬,像冰块一样的冷。 又怎么可能会去心疼自己的仇人。 我不在意洛无尘,洛无尘自己似乎也不在意,我每次吸血事,他都十分顺从,甚至在我咬着他吸血时还感觉…… 他好像有几分的……高兴? 像枝桠上冒出的一朵花苞。不甚明显,却实实在在存在着。 我忍不住怪异看他一眼,我一看他,他便仓促移开视线,白玉似的耳垂一点一点泛起了粉色。 奇了怪了。 但我终究还是没有太放在心上,只在自己有需求时找他,得到满足后就懒懒躺回床上小憩。 日子一日日过去,眼看着我的觉醒期马上就要结束,我高高吊起的心,终于要落在实地。 等过了觉醒期,我就再也不需要洛无尘了。 可惜,到了最后一日,还是出了差池。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喝了太多灵血,身体的耐受性增长了,还是因为灵血终究无法提供魅魔渡过觉醒期所需要的能量。 这一次的觉醒来势汹汹,难以抵御。 “洛……无尘……”我头脑昏昏沉沉,摇摇晃晃地走向正在替我叠衣服的洛无尘。 经过这些时日的磨合,洛无尘已经能够十分熟练地接住我。 他揽着我的腰,叫我不至于滑到地上,神色淡淡,唯有耳尖泛着赤红。 我整个人瘫进他的怀里,手指勾住他垂下的发,几乎是气音道:“低头。” “谢晚你……” 洛无尘的声音一滞。 在他垂眸看我的时候,我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 第42章 师尊讨好,晚晚无动于衷 尖牙刺破肌肤,洛无尘肌肉绷紧,像是疼,握着我的手也紧了紧。 洛无尘的血液在我的齿间洇开,我烦躁地拧起眉。 ……没有用。 为什么会没有用? 我不肯信,又喝一口,仍然一点效果也没有。 为何!? 我等了又等,却也只吸收到几缕微末的灵力。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气急败坏地推开洛无尘,忿忿抹去唇边的血渍,揪着洛无尘的衣襟,咬牙诘问他:“我给你的药,你吃了没有?” 洛无尘被我揪着衣襟,双手扶着我的腰,像是不解其意地看着我。 “吃了。”他道。 “那你——”怎么…… 我喘了口气,猛地截住话音,脸色突然变得通红。 不是血的问题。 是我自己……出了差池。 终究,还是不能投机取巧。 罢了,罢了。 我安慰自己,不是什么大事,静心,不要心急。 反正…… 还有洛无尘这个…… 我的眼珠转动半圈,眸光落在身旁的洛无尘身上,心中恶念如泛滥的水藻滋生整个心海。 是了。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34节 我可是—— 魔啊。 为什么要有廉耻的心? 不择手段,自私自利…… 才是我啊。 “此地灵力稀薄,连只活物也很少见,”我的眸中精光一闪,和缓了脸色,好声好气地关怀起洛无尘的修行来:“你修行起来是不是很无聊?” 洛无尘没有回答,只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我,目不转睛,一瞬不瞬,像是看着我出了神。 我知晓,他在看着我。 我知晓,他在听着…… “洛无尘……”我朝洛无尘慢慢勾起一丝笑来,凑过去,轻柔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像是蛊惑一般的轻声细语:“我教你一个好玩的。” 洛无尘看着我,眸色闪烁了下,像是懵懂无知的好奇追问,声音似乎有些发紧,还微微有几分的哑:“是什么?” 我对上洛无尘纯净的眼眸,眼睛眨也不眨地为自己的进食行为编造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名词——双修。 洛无尘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下,喉结上下动了动,似不解,又似惊愕地看我。 我的手臂自然地揽上洛无尘的肩头,附在他耳边轻声解释了什么是双修:“就是……” 洛无尘浑身紧绷,玉雕似的耳垂通红似血。 “明白了没有?”我轻声地问。 洛无尘双唇紧抿,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握在我腰上的手骤然握紧。 看来是明白了。 真聪明。 连哄带骗,我成功靠着洛无尘度过了觉醒期。 只有度过了觉醒期,我才终于明白,为何说觉醒期对于每一个魅魔而言至关重要。 不过是度过了一个觉醒期,那几乎困扰了我前半生,在我觉醒魅魔血脉时仍然还残留在我体内的虫毒便自行消了去。 我感受着体内宛若新生的紫府丹田,感受着在筋脉里流畅运转着的灵力,原本的沉珂尽去,我再不会因为旧伤而疼痛…… 那一刻的畅快与喜悦,几乎能叫我忘却过去所遭受的种种委屈与磨难。 我终于能够修炼,终于不必再因为寿限将至而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只要能活下去…… 只要能拥有力量。 是人是魔,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尝到甜头,我马不停蹄地拉着洛无尘又来了几场,哪怕丹田里存储的灵气到了极限,我还意犹未尽。 然而,我还想再来,洛无尘却不肯了。 “小气。”我觑了一眼洛无尘的背,含含糊糊地嘟囔腹诽。 不过我也知道过犹不及,更知道涸泽而渔是不可取的。 毕竟,就算是千里马,也不能真的一次性跑一千里,会累死的。 我又不傻,当然不会做杀鸡取卵的蠢事。 人在吃饱喝足后最容易犯困,我也有些犯懒,方才在兴头上还不觉得,静下心躺着休息,反而感觉累了。 奇了怪了,明明我出力不多,怎么偏偏我就这么累得慌呢? 我瘫在床上不愿动弹,一面懒洋洋地看洛无尘忙里忙外干活,一面吸收着体内精纯的灵力。 ……窗户要稍微开出一道缝,通风透气,但不能开太大,我会冷。 卫生要打扫,热水要烧。 虽然一个法决就可以解决沐浴的问题,可我就是想折腾他。 他活该。 在择天宗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洛无尘是那种不染凡尘,除了修炼与斩妖除魔之外,不会做任何杂事的仙君大人。 没想到,他做起这些杂事来,还挺井井有条的,甚至比我做得还细致妥帖。 这叫我对他有了改观。 想着,可以稍微多收留洛无尘一段时间。 谁不喜欢被伺候呢? 反正我可喜欢被伺候的感觉了,尤其是被昔日的仇人这样妥帖地伺候着,我的心里不知道有多舒爽了。 我畅快地呼了一口气,手指勾着洛无尘的发绕啊绕,笑吟吟道:“还好有你在~” 洛无尘正低着头将我塞进床褥里,听到我的话,抬眸看了我一眼。 “辛苦你啦。”我心情好,说话都比平常多一分甜意。 洛无尘嗯了声,将头发从我手里抽离,攥着我的手,把我的手也塞进了被子里。 无趣。 我不甚在意的撇了撇嘴,打了个哈欠,整个人往被子里埋了埋,合眼睡去了。 入睡前,我的余光看见洛无尘坐在床头,侧颜笼罩在昏黄的烛火里,那一瞬间,我似乎在他的脸上看见一抹笑意。 像毛头小子想到自己的心上人,偷偷的喜悦。 我没多想,更不会放在心上,闭上眼睛就睡得四仰八叉,好不香甜。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有一便有二。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日日拉着洛无尘陪我双修,修为蹭蹭蹭的上涨,脸上因为虫毒而留下的黑色纹路也一日日淡去。 一日,我洗着脸,突然发现脸上一点黑纹也没有了。 我丢下布巾,“噔噔蹬”地跑去厨房,口里放声喊道:“洛无尘——” “你快看看我的脸!” 我的话音才落下,洛无尘就已经到我的跟前了。 他紧紧揽住我的腰,像是怕我跑急了跌倒。 我从善如流地站着不动,抬起头:“快看。” 洛无尘似乎怔愣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我左右转了转脸,示意洛无尘看我的脸,问他:“是不是全部好了?” 洛无尘却没有反应,只愣愣地看我,像是出了神。 怎么回事啊? 我伸手推了推他,催促问他:“是不是啊?” 洛无尘这才好像回过神来。 “好看。”他看着我,轻声道。 答非所问。 不过…… 我笑了起来,带着一点小得意,“我小时候就很好看的。” 洛无尘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现在也好看,都好看。” 算他还会说话。 我轻哼了声,仰着脸让洛无尘看:“你快看看我的脸上还有什么没有。” 洛无尘摇头:“并无。” “那就好。” 确认脸上的毒纹真的是彻底消失了,不是我自己看错,我又“噔噔蹬”跑回去,找出铜镜仔细地照。 自从脸被毒纹毁去以来,我都好久没有照镜子了,完全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唔…… 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巴,魔族和人族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嘛。 当然,还是有区别的。我捏住晃荡来晃荡去的尾巴,人族可没有尾巴。 算了算了,我喜滋滋地照着镜子,也不管教自己那条过分活泼的尾巴。 嘿嘿嘿,我可真好看。 再看一眼。 镜子里的小美人冲我笑。 他笑我也笑,真好啊。 我坐在床边,晃荡着脚丫,嘴里哼着不成曲调的歌。 “洛无尘,饭做好了没有?” …… 也不知道洛无尘最近抽了什么风,突然对我千依百顺不说,每日还会送我礼物。 这样,简直就像是…… 在讨好我了。 我一头雾水,不得其解。 昨日,洛无尘他还送了我一枝花。 流放之地贫瘠荒芜,黄沙和腐树随处可见,外界最寻常的花草树木却十分少有。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寻来的,花瓣上竟还有露水。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35节 “给我的?” 我看了看那枝娇艳漂亮的不知名花朵,心里感觉奇奇怪怪的。 “不喜欢?” “喜欢喜欢,”我敷衍地接过花枝搁在一旁,拉着洛无尘往屋里头走,“快快快,今天我们还没……” 那枝花次日便枯萎了,我正要丢出去,洛无尘却攥住我的手,他微垂着眉眼,像是有些伤心,“你若不要,那还给我。” 剑尊居然还喜欢这种花花草草,我无所谓地把花还给他,“今天我要喝肉粥。” “嗯。”洛无尘收起萎靡的花,出去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洛无尘的背影。 一个人失忆后,性格也会有所改变吗? 我不太明白,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洛无尘能够帮助我修炼。 真是…… 太好用了。 洛无尘是真的好用。 我什么事情都可以使唤洛无尘,真是…… 太痛快啦! 哈哈哈哈哈爽! “洛无尘……” “洛无尘!” “洛无尘——” 自从发现洛无尘确实好用,我便豪不客气地开始使唤起他。 劈柴是粗活力气活,他做。 下厨做饭烟熏火燎的,他来。 洗床单太麻烦,“洛无尘——” “你怎么还不洗衣服,我都没衣服穿了!” …… 如此乐不思蜀地过了好几天,我才突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我还没将我已经顺利渡过觉醒期的事情同山雀他们分享。 我连忙传音过去。 知晓我的觉醒期过了,当日山雀拖着裴医师来看我。 一看见我,山雀就撒开拉着裴医师的爪子,猛地冲到我跟前,语气惊喜。 “我没看错你,你果然是个美人。” 被夸赞容貌,我心里自然高兴,嘴上还是要谦虚一下:“没有没有。” “行了,咱们不兴人族的虚伪。”山雀打趣看我一眼,围着我转了一圈,仔仔细细地打量,揶揄道:“容光焕发呀,小魅魔。” 我笑意盈盈:“很明显吗?” “当然,不信你问老裴。” 裴医师黑洞洞的眼眶对着我逡巡了一圈:“气色不错。” 山雀得了肯定,喜形于色,他同我勾肩搭背,对我挤眉弄眼:“我送你的礼物是不是很及时啊?” “是是是,”我哑然失笑,同他道谢:“多谢山雀。” “不客气,“山雀大方摆手道:“你用着好用就行。” “对了……那个人修你感觉好用吗?” 我想到洛无尘的“贤惠能干”,矜持地回:“还行。” “没事,”山雀拍拍我的肩:“等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哥再给你抓百八十个更好的,年轻的,俊俏的青年才俊。” 百、八十个? 我有点哭笑不得,正要开口,余光里突然瞥见了洛无尘的身影。 像是正在兴头上,突然出现什么败坏兴致的人或者事。 我无意识的拧了下眉。 带着不自知的厌烦,我看向洛无尘。 洛无尘的手里拿着什么色彩鲜艳的东西,我没看清,见我看过去,洛无尘将那物往身后藏。 看我的眼神带着某种类似受伤的情绪,仔细看,连眼眶都隐约泛着红。 洛无尘在搞什么? 我的心里一阵厌烦。 第43章 离他远一点 ! 我本能地不愿洛无尘出现在山雀他们眼前。 原因是什么,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我想,大抵是山雀与裴医师是我置于死地后所换来的全新的人生。 而洛无尘,则象征着我充斥谎言与痛苦的过去。 我不愿自己的新生被任何过去所玷污。 尤其是洛无尘。 “怎么样怎么样?”山雀还在追问。 我将视线重新收回,朝山雀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附和他道:“行啊。” “哈哈哈,肥环燕瘦,保证让你——” 山雀的话音还没落下,突然一道锋锐剑气斜斜刺向他,山雀搭在我肩上的手猛地收回,躲到裴医师身后去了。 那剑气带着寒凉的杀意,别说是被剑意针对的山雀了,就是我也有几分后怕 山雀捂着心口,惊诧看向洛无尘,指着洛无尘的手指微微颤抖:“你你你,你做什么!” 洛无尘并不看他,只眼眶发红地看我,声音紧涩:“原来……你谁都可以……” 我:??? 他突然闯来同我说什么有的没的? 我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视线一扫,看见洛无尘手里握着的那柄剑,突然意识到方才那一道剑气出自洛无尘之手,我的眉心微微蹙起,没有去想洛无尘的反常,看向洛无尘不悦问道:“你为何要对我的客人动手?” 洛无尘眼眶发红地看我,眼中似有几分无措。 像是没有料到我同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为了山雀而对他的指责。 “我……”洛无尘张了张嘴,握着剑的手攥得很紧,绷出了青筋,关节处也隐出了白色。 像是…… 委屈坏了。 我看着洛无尘露出这样神色,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尖好似微微痛了一下。 然而,这心疼的情绪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我还没反应过来,心里那点因为洛无尘而升起的难过,便同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 哈哈哈,谁能给剑尊委屈受,哪有丫鬟去心疼主子的,真是蠢透了。 他又不是我,怎么可能会因为别人而感到委屈与难过。 我连忙赶跑脑袋里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转而去关切询问山雀有没有伤到。 山雀把自己的手举到我眼前,声音极大嚷嚷着:“要是再慢一步,我的爪子就要变成两截了,我要你哄我,快快快,不然我幼小的心灵就会留下巨大的阴影了。” “抱歉,”我神情认真地同他道歉,捧着山雀的手颠来倒去地看,忧心忡忡:“哪里伤到了,我来帮你上药……” “这里!”山雀指着手指上的一道细小划痕,“你看,都破皮了,好疼的。” “我要呼呼,我要大美人帮我呼呼。” 说着,山雀便把他那受伤的手高高举到我的面前,眼睛晶亮地盯着我。 我呆了呆,看着他手指上再不快点注意到,就会自行愈合的伤口,硬着头皮低下头:“呼——” 我回忆着小时候跌倒,娘亲是如何安慰我的,放软了声音:“痛痛飞~” “嘿嘿嘿,不疼了不疼了,”山雀享受地眯起眼睛,一脸期待地看我,“好晚晚,美人儿,再呼呼,啊呀——” 裴医师一个脑瓜崩敲在山雀头上,“行了,占便宜还没完了是吗?” “人家受伤了啊,就不能对人家温柔一点吗?”山雀抱着脑袋,眼泪汪汪。 “你想我怎么温柔?”裴医师鬼气森森地笑,又是一个脑瓜崩,“别蹬鼻子上脸。” “还打?”山雀抓住裴医师的手骨就咬:“我生气了。” 虽然裴医师只剩下一具白骨,脸上也不剩任何血肉,我还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类似于无语的情绪。 裴医师眼眶里的魂火闪烁了下,任由山雀咬着他的手骨,态度自然地问起我觉醒期过得可顺利。 我忆起那段时日的胡天荒地,面皮微微泛起热意,含糊道:“挺顺利的。” “我都把那个人修送到他这里了,肯定不会有错的啊。”山雀丢开咬在嘴里磨牙的手骨,“说到那个人修,咦——” 山雀脑袋转了一圈,语气不解:“你的那个人族什么时候走的?” 我微怔,来不及纠正山雀洛无尘并非从属于我,视线四周转了几遍,果然没有找到洛无尘。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36节 裴医师擦着山雀留在他手骨上的口水:“他往紫霜塔的方向走了。” 山雀:“离家出走了?” “还别说,”山雀嘀咕了一句,“你这个人族炉鼎脾气还挺大。” 裴医师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转向我劝道:“快去把人哄回来吧。” 我一听就知道他是误解了我与洛无尘的关系,正要开口解释,解释的言语却突然又哽在喉咙里。 无论是他们所误解的那种关系,还是事实上我与洛无尘真实的关系,都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事。 山雀朝我眨眨眼睛:“去吧去吧,好歹是流放之地唯一一个人修,现在先哄住,等我们出去了,不愁炉鼎源了,咱就不理他,啊。” 我被他逗笑了,忍俊不禁地点点头,附和道:“有道理。” “那我们改日来找你啊。” 送走山雀与裴医师,我朝紫霜塔的方向走去。 说实话,洛无尘今天的表现叫我实在是很不满意,不过我这个人最是念旧,想到他平日里把我照顾得很好,就不由有几分的心软。 再说,流放之地也只有洛无尘能助我修行,就算是这个原因,我也要把人哄回来。 蓦地,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当初的洛无尘是不是也是这样看待我的? 觉得我事情多,是个麻烦,却又碍于我是他的情劫,不得不耐着性子陪我演戏…… 我的脚步一滞。 【你觉得呢?】 脑海里的那个声音讥诮反问。 我闭上眼睛,脸上表情一片空白。 或许吧,我不知道。 我不是洛无尘,他是如何想的,我又如何能够猜到。 我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步履逐渐坚定。 无所谓。 洛无尘当年是如何想的,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毕竟—— 事实就那样鲜血淋漓地摆在那里。 只要想到是洛无尘害我困囿择天,无处求生,我因为在流放之地与洛无尘相处时稍微有些许软下的心肠便会重新硬起。 是啊,洛无尘失忆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我记得。 就算他不记得,他对我造成的伤害已经存在,那是无法磨灭的事实。 我现在是利用了他,还骗他与我双修,可同当初他要我的性命去全他的无情道相比,也不过是…… 小巫见大巫罢了。 我又何必,心生愧疚。 着实软弱。 殊不知,当初的自己正是因为这份软弱,才会处处受人欺凌。 若我当年有现在这样的清醒,也不至于一次次地上当受骗,遍体鳞伤,心如死灰。 要什么情,要什么爱,情与爱最是虚幻。 唯有掌握在手中的力量才是真实的。 我再不会被虚情假意打动,绝不会为任何人忍气吞声,为不值得的人再受半分委屈苦楚…… 绝不。 我定了定心神,脸上表情重新变回寻常的轻快。 流放之地的地形不算复杂,并没有太多的崇山峻岭与幽谷,如此,找起人来也不会太废功夫。 我找到洛无尘的时候,洛无尘正在一剑一剑地劈着山石。 那动静惊天动地,我瞧着这剑势实在惊人,心头就忍不住有些发憷,走向洛无尘的脚步下意识顿住了。 “洛无尘……” 我的心跳得飞快。 哪怕我再如何憎恨洛无尘的无情,却还是不得不承认洛无尘的剑确实举世无双。 洛无尘像是察觉到我,将剑一收,朝我投来一眼,扭头就走。 他这是在同我闹脾气? 我怔了一下,心里一阵不可思议。 算了,为了我自己。 “洛无尘!”我咬咬牙,抬脚追了上去。 好在我喊他,他便停下了。 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愿不愿意继续哄他。 洛无尘站在那里,垂着脑袋,神情瞧着竟像是受了委屈一样的低落。 “你还在生气吗?” 要不是看在他失忆的份上…… 我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圈在自己的腰间,仰着脸,软言道:“今天我都听你的。” “不生气了好不好?” 洛无尘像是还在生我的气,又好像是不太敢看我,我不太明白。 他的眼睫颤抖了一下,半晌,才轻轻抬眼,却也不将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只看着我搭在他胸口的手。 “好啦,你看看我嘛。”我捧住洛无尘的脸,娇声要求道。 洛无尘定定看我,过了会,突然紧紧将我搂抱在怀中。 我喜欢省心听话的,也愿意给出几分耐心与迁就,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总得来说,失忆之后的洛无尘还算叫我省心。 我既然贪图他能助我修行,也不会吝啬给他甜头。 他喜欢抱着,我就由着他抱。 洛无尘呼出的气息打在我的脖子上,我觉得有些痒,但念及我的目的,洛无尘现在又正同我寻求安慰,便忍下将他推开的念头,放松身体任由他抱着。 洛无尘久久没说话,终于,他抬起眼来看我:“抱歉。” 我一时没能理会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不解地看他一眼。 “我不该对你的客人出手。” 洛无尘的语气这样平淡,倒叫我有些过意不去了。 天色很暗了,我不太乐意呆在外边,声音却放得更软,安抚他道:“没事,山雀脾气好,不会计较这些。” “他是我的恩人,你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我好声好气地同他说道。 洛无尘的眼眸似有暗色,像是愧疚,低低应了声:“嗯。” 可算是哄得差不多了。 我藏好心里的不耐,抬手摸摸洛无尘的脸,柔声哄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第44章 晚晚不想同洛无尘继续纠缠不清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藏好心里的不耐,抬手摸摸洛无尘的脸,柔声哄他。 洛无尘垂下眼睑,沉闷地应了声“好”,却只将我搂得紧紧的,没有动弹一步。 他抱得是那样紧,就好似…… 他稍微松开一点,我就会撒腿就跑,从他的眼前消失不见似的。 我的心里感觉既是新奇又是好笑。 在我来到流放之地之前,我从来想象不得到,不可一世的洛无尘竟还会有这样粘人的一面。 ……大概是因为失忆的缘故吧。 我漠不关心地想。 原来,就算是剑尊也免不了会因为所谓的“唯一”而对那位唯一产生依赖。 可惜,错误的时间遇见错误的人。 注定不会拥有美好的结局。 我是,洛无尘也是。 当初是我身处局中,一叶障目,执迷不悟。 才一步步走向惨烈的结局。 现在的我长足了教训,知晓什么东西能去碰,什么东西是绝不能碰。 再不会贪图虚幻的美好…… 洛无尘人高马大的,我虽不算娇小,被他抱在怀里,却是连根头发丝都露不出来,从前我最喜欢同他亲近,洛无尘若肯纡尊降贵抱我一下,都能叫我高兴好久。 可现在,人还是从前的人,心境却完全截然不同了。 我嫌他太大只,衬得我不够威武强壮。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37节 更嫌他……太大只,叫我每次修行都要吃苦头。 若非魅魔体质天生适合双修,我要吃的苦怕是会更多。 无论是洛无尘还是我,都是新手一个,我虽有传承记忆,却也只知晓个大概,只能硬着头皮引导洛无尘,磕磕绊绊做到了最后。 在我还云里雾里的时候,洛无尘很快就举一反三,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更多。 虽说他学会得更多对我而言是省了气力,可事实上,我感觉差别不大,我贪图的是他能给我的灵力。 其他的,我不在意。 若非魅魔的修行需要人族修士,而洛无尘是我在流放之地唯一遇见的一个人族修士,我是一点也不愿同洛无尘有丁点的接触…… 在我进入流放之地前,在阴差阳错地我同洛无尘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前,我还从来没有这样清晰地认识到—— 洛无尘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体温却比我更暖,我夜里的时候抱着他,就像抱着一个暖炉似的暖。 因为年少时留下的病根,哪怕我已完全觉醒成了魅魔,我的手脚常常都是冰凉的,哪怕才泡了热水,钻到被窝里去,因为热水而升起的温度也会很快降下来,那种冷意钻入骨髓,实在叫我苦不堪言。 我心里虽然抵触与洛无尘同床共枕,可他握着我的手,抱着我的脚的时候,我又舍不得那一点暖意,赶人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一圈,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就这么,半是默许地叫洛无尘睡进我的被窝里去了。 但其实想想,我同他更亲密的事情也都做了个遍,又何必拘泥这些有的没的。 谢晚啊谢晚,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眼光不应该只着眼于眼前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应该去关注更远大重要的事情,比如如何离开流放之地,再比如离开流放之地后我该何去何从…… 我被洛无尘密不透风地抱在怀里,热得身上都出了汗。 没完没了了啊? 我本就是不情不愿地被他抱着,时间一长,我就愈发烦躁,无时无刻不感觉自己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又忍耐了一段时间,我终于忍无可忍,动了动被洛无尘抱住几乎动弹不得的身体,谢晚啊谢晚,你就宠他吧,看他不爬到你头上去。 行啦,都拿人家当炉鼎了,在小事上依一下他……也没什么的。 再说,还不是因为流放之地能给我做炉鼎的就他一个。 我要还有其他选择,又怎么会多看洛无尘一眼。 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谢晚晚,你就多忍一忍,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等找到了离开流放之地的方法,就丢了洛无尘,像山雀说的那样,再找其他的炉鼎。 我哄好了自己,伸手拍了拍洛无尘的手臂,同他小声埋怨:“好闷。” 环在腰上的桎梏稍微松了些许,我微微侧过洇出细汗的脸,朝洛无尘小声地催促:“回去了,天都要黑了。” 我寻到洛无尘的时候还只是午后,现在天色布满晚霞的红,与地交接的那处天幕还隐隐有几分蓝灰。 以往这个时候,我都已经在吃晚膳,准备开启夜间的修炼了…… 我有些茫然地,带着藏得好好的不耐烦,温声问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怎的这样粘人?”说着,我轻轻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同他开玩笑:“你就这么喜欢我啊。” 我的声音含笑。 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我却见洛无尘也同样微微地笑了一下,很克制,也很寡淡,转瞬即逝,差一点就被我错过了。 “嗯。” 洛无尘垂眸看我,许是黄昏的作用,他看着我的时候,那双稍显冷淡的琥珀瞳仁泛着融融的暖意,是我在择天宗时从未从他眼中看见过的温柔情意。 那一刹那,我的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心口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泛起酸意。 他若是…… 罢了,只是庸人自扰而已。 我将那点微小的触动团了团,一脚踢到角落疙瘩去,冲他盈盈一笑,“咱们先回去。” “好。” 回去的路上,洛无尘牵着我的手,问我晚膳想要吃什么。 我被着一日的事情搞得头昏脑涨,一时想不到,见天上一朵云彩长得像红烧肉,便随口回了一句:“红烧肉吧。” 洛无尘便道:“好。” 我又笑:“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啊?你这么听话的啊?” 洛无尘嗯了一声,牵着我往平坦一点的路走。 晚上果然吃了红烧肉,洛无尘剑术卓绝,厨艺也十分有天赋,叫我忍不住多想了几分—— 他不是失忆了吗?怎的还掌握那么多技能,到底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了。 可他要是没有失忆,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留下为我洗衣做饭,床上床下的伺候我。 我知晓这是自己多想了。 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已经吃够了轻信的苦头,这一次是真的不敢重蹈覆辙了。 但从洛无尘来至今,我明里暗里地试探了不下十次,得出的结论都是洛无尘确实失去记忆。 这叫我稍稍放下了心里的怀疑,却也只是稍稍。 肚子吃饱了,也该做正事了。 我自然地揽住洛无尘的肩头,正要开口,手里突然被洛无尘塞了一只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 “……?”我呆了一呆。 洛无尘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又很快移开,“给你。” 我木楞楞低头,同手中的那只灵鸟来了一个对视。 突然感觉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哦……我想起来了,在我还在择天宗的时候,洛无尘也替我捉过一次灵鸟。 ……味道还不错。 “所以,本来……”我的心情略微有几分复杂,低头看着洛无尘手里的那只不知名的漂亮灵鸟,“……晚上吃这个?” 洛无尘垂下眼眸,明明房间里没有风,声音却好似破碎在风中:“不是……是鸾鸟。” “……嗯?”我没听清楚,抬眼疑然看他:“什么?” 洛无尘沉默了一阵:“你不喜欢吗?” 我实在怕了又哪里伤了他的心,到时候还要浪费精力去哄,着实麻烦,有口无心地敷衍他:“喜欢啊,挺好的,谢谢你啊。” 洛无尘的眼睛浮现起笑意,像是一下子被点亮了。 我心想这次大概算是糊弄过去了,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奖励你的。” 洛无尘捉住我的手腕,垂眸细细啄吻,几乎要痒到我的心里去了。 我不自在蹬了他一脚:“换一个位置。” “嗯。”洛无尘抚着我的脸,看我的眼中是藏不住的欢喜。 我揪着他的发梢,错开他望向我的眼神,心里什么也没想。 又是胡天昏地的荒唐,里里外外,晨光微曦,星河灿烂……这样的日子简直没完没了。 原本我感觉洛无尘就已经足够黏我了,经过那一次,洛无尘粘人的程度竟变本加厉起来。 时不时的,我都感觉洛无尘在看着我,甚至察觉到他的视线,回看过去的时候,洛无尘也不躲不闪,只直直看我。 那种眼神中的情意让我有点儿头皮发麻。 于是,我愈发想要离开流放之地了。 可流放之地又哪是能够轻易离开的。 山雀与裴医师被困在流放之地千年,几乎将整个流放之地都走了个遍,却也没有找到能够离开的机缘,我初来乍到,想要离开这里,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从山雀他们哪里了解到流放之地原本是上古时期从仙界流落下来的一座秘境碎片,后来机缘巧合,被择天宗的一位老祖炼化为关押穷凶极恶的妖魔的牢笼,有进无出。 “这些都是我听前辈说的。”山雀抱着腿道。 我问是哪位前辈,山雀指了指门外的一株衰败将枯的老树,“哦,就是这个前辈。” 山雀说,那位树妖不知被关了多少年,告诉了他很多事情,但不知是到了寿数,还是什么原因,那树妖在他到流放之地的第二日便化成原型,散了灵智。 见我神色凝重,山雀挥挥手,语气轻松:“别担心,我感觉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我只当他是在宽慰我,知晓得越多,我的心里越是没有把握。 若…… 真的无法离开流放之地,那岂不是要同洛无尘继续纠缠不清? 每每想到这个,我的心里便好似塞满了混乱交织的麻丝,乱糟糟的,无法理清。 事情在两个月后出现了转机。 第45章 将他抛弃在流放之地 笼罩着整个流放之地的结界出现了一个缺口。 好巧不巧,与山雀捡到洛无尘的那处山谷只隔了一座山脉。 山雀同我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洛无尘并不在,我正在院子里逗弄洛无尘送我的那只灵鸟。 “晚晚!”山雀连院门都没走,直接用原型飞到我的跟前,猛地撞开被我抚摸着翎羽的灵鸟,“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我们可以出去了!” “晚晚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啊,”山雀把原型缩小到麻雀大小,站在我的肩头上,一面替我指路,一面快乐地叽叽喳喳。 我哪里担得上“福星”这两个字,且不论我颠沛流离的身世,坎坷崎岖的命运,单单看一下与我联系密切的人是什么下场…… 就也能知晓我与“福星”二字八竿子也打不着一点关系。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38节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连忙道,“都是你与裴医师的功劳。” “怎么会呢,我跟老裴呆在这鬼地方一千年了,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就是找不到离开的契机。结果晚晚你一来,你看才多久,咱们居然就能出去了,”山雀用柔软的翅羽拍了拍我,肯定道:“你当然是我们的福星了。” “老裴,我回来了!”山雀朝裴医师喊了一句,振翅一飞,化作人形同我并肩着,他手臂一横,伸手朝山头某处遥遥一指:“看,就是这里。” 流放之地被一座巨大的结界包裹,那结界构造精妙绝伦,牢固非常。 并且因为那个结界的禁锢,流放之地中甚至无法使用传送阵。 山雀与裴医师也尝试过在那结界上制造一个缺口,可试过之后才发现,那结界是无法才内部打破的。 也无怪乎连一向稳重的裴医师也有几分激动。 浓雾被吹散了一角,我跟着山雀越过深幽山谷,走到那处缺口。 缺口并不算大,隔着枣核大的缺口,我隐约能够窥见几分外界的色彩。 好事成双,确认那个结界缺口其实通向外界后,我刹那感觉心头突然一松。 那一瞬间的感觉十分奇妙,仿佛无形中有某种桎梏被悄然打破。 山雀突然神色一变,惊喜道:“你要结丹了?!” 我呆了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结……丹? 我要结丹了吗? 魅魔虽带了一个魔字,却并非隶属魔族,受世人排斥,也只因魅魔不同寻常,近似妖异地修行之法。 ——得益于魅魔的独特体质,每个魅魔想要增长修为,都只需找一个修为更高的修士做炉鼎,只要一直与炉鼎双修,便能毫无任何瓶颈地一直修炼至飞升。 这些事情还是我彻底觉醒之后,从血脉传承里知晓的。 我曾以为成为魅魔会叫我走向更深的绝路,却不料这竟会是我最大的幸运。 我曾以为…… 我此生止步练气无缘筑基,却不料成为魅魔之后,不过才同洛无尘双修了一场,我便踏入筑基的修为,到如今…… 也不过短短数月,我却触碰到结丹的壁垒。 这是我从前想也不敢去想的事。 裴医师让我伸手,灵力在我体内转了一圈,肯定道:“你确实要结丹了。” 金丹…… 我怔怔地抚在丹田的位置,山雀在一旁高兴道:“啊呀,双喜临门啊!” “……离开的事情不必心急,你先安心结丹。” 等我回过神来,只听到裴医师所说之话的结尾,连忙问道:“那我能做些什么?” “晚晚你先结丹,我同老裴去找材料就行了。” 我口笨,颠来倒去地说着离开流放之地又不是与我毫无关系,我又怎么能不出力而只坐享其成的话。 急得舌头几乎都打了结,额上也渗出了细汗。 山雀摸摸我的头,笑眯眯地说道:“那等你结了丹,你也来帮忙。” “嗯!”我重重点头。 顿了一顿,山雀又同我解释说,之所以要我先结丹,是因为结界之外是时空乱流,金丹以下无法抵御乱流里的时空裂隙,轻则浑身是伤的被裂隙传送到不知名的地方,重则被撕成碎片,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能够依靠法宝护身,可自身的实力才是立身之本。 因为无法控制离开流放之地后会降落在修真界的什么地方,若运气不好,落脚之地危机重重,我有金丹的修为,也能为自己挣到逃跑的机会。 山雀笑了笑:“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就算是掉到龙潭虎穴,还有我和老裴呢,到时候肯定能带着你逃出生天的。” “你可是我罩着的小魅魔,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山雀拍拍胸脯,骄傲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哥特别的可靠?” 我被他这样一套插科打诨下来,心头的凝重都散去了不少,噗嗤笑出了声,“对对对,雀哥威武,雀哥最可靠。” 山雀将脑袋昂得更高了,“哈哈哈哈,有眼光。” 裴医师一骨爪糊在山雀朝天翘起的鼻头,“干活去。” “魅魔进阶没有瓶颈,只需体内灵力足够,便能进阶,你结丹后,就尽可能多的取雷击木来。其他的材料,我们来备。” “好。” 裴医师说,我们要先将这个缺口的大小扩大,再凑齐材料稳定这个缺口,我们便能离开此地。 离开…… 我一直都盼望着能够离开这里。 可当我真的能够离开这里,我却又忍不住升起了迷惘。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等我离开流放之地,我便要弃了洛无尘,同他一拍两散。 一拍两散…… 他当初不要我。 我现在也不要他。 那时的我,是这样的想当然。 全然忘记,有些事情从来都不是你想如何便能如何的。 我留下洛无尘的第一日想着的是自己留下他是为了报复他,利用他。 给他丹药,替他治伤也是打着为了更好的榨干他体内灵气的名目。 可到最后,我都不曾真的采补他,除了对他忽冷忽热,偶尔的颐指气使,我所设想的所有报复一件也没有做到。 是我心软了。 我不能继续心软了。 我必须…… 斩断所有不该有的情谊。 我到家的时候,洛无尘正要出去寻我,见我面色苍白,神色恍惚,洛无尘急忙捉住我冰冷的手捧在手心为我取暖。 “出什么事了?” “今夜……”我避而不答,竭力稳住发颤的喉咙:“今夜我有些乏了,就不双修了。” 洛无尘心疼地摸摸我同样冰冷的脸:“那就不双修,我做了你喜欢吃的小馄饨,你吃一些再睡?” “不用了。”我轻轻摇了摇头,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低低地说道:“我先去睡了。” 随着日子一日日过去,哪怕我不与洛无尘双修,只是循规蹈矩地修炼,我结丹的壁垒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我听到一声清脆的嗡鸣。 丹田里一颗浑圆璀璨的金丹静静地悬。 我,结丹了。 天上突然落下许多雷霆,直直劈向了我。 我回过神来,取出剑来抵御雷劫。 流放之地资源贫瘠,我为今日渡劫所能做的准备也并不齐全。 所幸,流放之地天道不全,雷劫的威力也比外界弱小许多。 最终我还是被劈了几道天雷。 不过也只是皮开肉绽,看着凄惨罢了。 身体被天雷淬炼,被甘露滋养,我感受着新生,原本有所动摇的心也重新坚定。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愿去践踏他人的真心,因为我最是知晓真心被践踏的滋味。 我曾经傻兮兮地把真心捧着巴巴地送出去,然后被忽视的忽视,被丢开的丢开,到最后只剩下一地稀碎,一地狼藉。 ……那种滋味,我这辈子也不愿再尝一次。 所以哪怕这个人是洛无尘,我也狠不下心。 可我不得不狠下心肠。 我不能心软。 因为他是洛无尘。 我若对他心软,又如何对得起当初那一个绝望赴死的自己。 我不能心软…… 我…… 绝不能心软。 于是,我骗洛无尘说,我结丹时受了伤,需要一种叫雪无果的灵果疗伤,叫他替我寻来。 听到我受伤,洛无尘脸色骤变,急急伸手想要捉住我的手替我输送灵力。 “啪!”我下意识拍开了洛无尘伸向我的手。 洛无尘的手滞在半空,看着我的眼眸盛着受伤的意味。 我的心更加烦躁,下意识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话来。 洛无尘琥珀色的眸子投注在我的身上,眼底藏着几丝担忧,他认真地同我说道:“我去寻雪无果,很快就回来。” 怎么可能会快。 雪无果在流放之地的最尽头,光是赶路都会耗费半日的时间,更何况那雪无果还有五只堪比渡劫修士的魔兽在一旁守护,就算是洛无尘,也无法同时对付这样多的高阶魔兽。 我选择向他索取雪无果的目的就是故意支开他,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他是拿不到雪无果的。 等他到了,就知道了。 他只是失忆,又不是傻了,不会那么蠢,明知道不可能还要去做。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39节 是的。 所以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只是让他白跑一趟罢了。 我压下心底无端升起的心烦意乱,面上一片自然:“好,我等你。”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我的心也缓缓浸入冰冷的水中。 我骗你的。 我不会等你。 今日,我便要同山雀他们离开流放之地了。 “等我。” 洛无尘深深看我一眼,进入沉沉夜色之中。 天,落起了雨。 流放之地气候变化极端,不是极热,就是极冷,若是遇见下雨,被雨淋到一丝,那真是能寒到骨头缝里去。 我撑着伞,最后看了一眼我曾住了半年之久的小木屋。 然后,一剑将它摧毁。 “走吧。”我没有去看成为废墟的木屋,跟着山雀和裴医师走向结界的缺口。 只要踏进那个缺口,我们便彻底离开了流放之地。 洛无尘浑身上下都往下滴着水,唯有眼睛却是极亮,“晚晚……”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有问为何木屋会变成废墟,只眼含期许地将还带着血污的雪无果递到我面前。 “雪无果,我寻来了。给你……” 左胸有一团热气,向上升去,将我的眼眶熏得发酸,连视线都被水雾模糊。 我以为自己已经有了长进,以为自己的心早就足够坚硬。 可我骗了自己那么久,却终究还是骗不过自己。 我就是心软,就是…… 不,我不能。 我不能重蹈覆辙,我不能一错再错。 我压下眼眶的酸意,猛地打落他手中的雪无果。 “晚晚?”洛无尘怔怔看我。 对上洛无尘茫然无措的眼,我讥诮地笑了一下,“你还真的去同那些魔兽抢了啊?” “可惜,我是骗你的,”我咬了咬牙,不去看洛无尘失落的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需要雪无果。” “是我来得太晚了吗?”洛无尘仓皇地抓着我的手,语气近似卑微了,“我下次会更快一点,不会让你再等……” 昔日高高在上的剑尊大人,却在这一刻卑微到了尘土里。 “松开。” 我神色漠然地去掰洛无尘握着我的手。 洛无尘握得很紧,我挣不开。 ……执迷不悟。 在洛无尘破碎受伤的视线里,我狠了狠心肠,一字一句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我根本没有受伤,也从来不需要什么雪无果,正如我——” “从来也不需要你。” “晚晚……”对上山雀隐隐带着担忧的视线,我狠狠甩开了洛无尘抓着我的手。 “别再找我了。” 当着洛无尘的面,我跟着山雀他们一起踏入结界的缺口,离开了流放之地。 第46章 我应该打断你的腿,而不是把你捧在手心 “晚晚……” 洛无尘面色苍白,怔怔迈了一步,眼中尽是惊慌失措。 待看见我的身影几乎全部进入那结界裂隙,他像是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狂地往我的方向跑来。 “谢晚!!!!” 声音凄厉,夹杂着极大的惶恐。 “——!” 我大汗淋漓地醒过来,冷汗几乎浸透了身上的衣衫。 “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不是噩梦,是…… 梦境里洛无尘眼里隐约的泪光,叫梦境里的我无所适从,只想逃得远远的,逃到天涯海角去…… 可我能逃到哪里去呢? 无论我到什么地方去,我都无法忘记,永远无法忘记,洛无尘被我抛下时,看我的眼神。 从胸口隐隐传来闷疼,细密如海浪层层叠叠,如钝刀割剐。 我捂着心口,对着来人关切的眼神,我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 顿了顿,我抿了抿唇,朝他道:“多谢你,公孙道长。” “叫我,我公孙仪,就,就可以了。”公孙仪注视着我,有些结巴地说道。 这位叫公孙仪的年轻道长,是我离开流放之地遇见的。 那一日…… 我才离开流放之地,还未确认是到了哪个地方,便生了一场大病,那病来势汹汹,几乎是我才同山雀与裴医师从时空裂缝脱离,我便感觉脑袋疼痛欲裂,整个人一瞬间昏沉,几乎无法依靠自己独自站立。 裴医师说我是穿越时空裂缝损耗过度,又乍然接触现世,身体来不及适应,得了风寒,他给了我一粒疗伤的丹药,叫山雀去替我寻驱寒的药。 然而,山雀久久不来,反倒来了一群下山历练的世家子弟。 那群年轻弟子们看见裴医师与虚弱的我,误以为裴医师是血炎老魔的手下,又以为是被捉去的普通人,大喊一声“魔头!放开他!”便同裴医师打斗起来,要将我救下。 裴医师顾忌着我,出手有几分犹豫,就这么几分的犹豫,我就被那群好心的弟子围在人群中间。 “姑娘你放心,我们肯定不会叫你再落入魔头手中。”为首的小弟子一脸正气,可惜年纪轻轻,眼神就不行了。 裴医师看了那有几分傻气的弟子一眼,突然问他:“你姓什么?” “在下天麓山首席弟子公孙仪。” “公孙……八大世家的公孙?”裴医师声音越发鬼气森森。 公孙仪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小弟子就一脸骄傲的开口了。 “知道我们大师兄的厉害了吧?” 而后,我便接到了裴医师传音,他说他有一样东西落在天麓山上,叫我藏好身上的魔气,好好同那个姓公孙的傻小子打好关系,混到天麓山去,替他取回那样东西。 我问是什么东西。 裴医师说是他练的一粒灵丹—— 玉清聚形真丹。 裴医师于我有恩,他开口,我自然不会推辞,朝他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我们这样一番交谈商议,前后不过短短两三息的时间。 裴医师得了我的允诺,不再同这群小弟子纠缠,传音叫我保重自己,便几个跳跃消失在丛林之中,再看不见一片衣角。 “大师兄,要追吗?” 公孙仪看了一眼烧得面色绯红的我,犹豫了一下,道:“穷寇莫追,先将这位姑娘带下山去吧。” “是,大师兄。”小弟子们便要去搬我。 “我来吧。”公孙仪走到我跟前,“姑娘,在下失礼了。” 我眨了眨眼睛,徐徐吐出一口气,吐息灼热,声音既轻且哑:“有劳仙长了。” 公孙仪俊俏的脸红了红,眼神错开了一瞬,一本正经地道:“不劳烦,应该的。”然后规规矩矩地将我抱起,御剑带我下山。 无论是公孙仪还是同他一行的弟子,与我而言都是不知底细的生人。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我身体再难受,意识再沉重,我也不敢放任自己失去意识,陷入昏迷。 我闭着眼睛,精神却是紧绷着。 这群弟子,修为最高的就是他们的大师兄公孙仪,同我一般金丹修为。 真打起来,我就算无法取胜,也有余力逃脱。 当然,打起来是最坏的局面。 目前看来,这群弟子并不知晓我魅魔的身份,只以为我是无辜被掳的普通百姓,对我态度友善。 尤其是他们的大师兄公孙仪,对我有几分亲近的意向。 裴医师叫我同他打好关系,一方面是感觉这公孙仪对我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公孙仪的首席弟子的身份。 但这公孙仪……似乎将我错认成女子。 莫非他就是因为误以为我是女子,才会待我如此殷情? 若真是如此,我是否要暂且…… 我在心中计算着接下来如何才能叫他们将我带回天麓山。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40节 这个时候,有一个弟子声音犹豫地喊他:“大师兄……” “何事?”从公孙仪的声音可以看出他的心情颇为愉悦。 “这位……好像不是女子。” 公孙仪呆了一瞬,低头看我一眼。 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公孙仪脸上的温文尔雅碎开了。 “哦……”公孙仪干巴巴地说道:“我,我知晓了。” 我正在犹豫是否要扮一段时间的女人,公孙仪就知晓了我的真实性别,我一时竟有几分数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但同我猜想的不同,公孙仪虽然知晓我实为男子,对我却也不曾冷淡半分。 他将我带到山下镇子的客栈安置,替我寻了大夫,安排弟子留下照顾我后,才重新山上继续除魔。 因为少时的经历,我性子内敛,其实不太擅长同人打交道。 但有些事情不是逃避便能不用面对的。 越是不擅长,越是要努力克服。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将我烧得迷迷糊糊,而我在病中更是惊梦连连,难以安睡。 随着接触的日子渐长,我同这群弟子也逐渐熟悉起来,闲聊的时候我也探得不少有用的讯息。 比如他们来此地除的是什么魔,此地又是什么地方,位于修真大陆的什么方位,现在是什么时间,修真界近些时日发生了什么大事……诸此之类。 “说到大事,我听说择天宗的剑尊失踪了。” 怎么会这样? 我心绪不稳,茫然若失。 结界的缺口只能支撑一次传送,我们用过,下次动用便需要重新寻找材料,我是故意将洛无尘留在流放之地的。 流放之地归属择天宗,我与山雀他们将结界缺口扩大的动作不小,想来择天宗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正好能将失去记忆的洛无尘带回宗门。 届时洛无尘自有宗门替他恢复记忆。 待他恢复记忆,自然…… 不会再来寻我。 可洛无尘没有回到择天宗…… “十日前,择天宗囚魔之域发生动荡,前去查看的修士发现,里面关押着的妖魔俱数外逃。” “不止,他们还从用作封印的结界上发现一道巨大裂隙,裂隙上有着来自剑尊的剑气,只是剑尊却不知所踪。” “他们还发现了一大片的血迹……灵气逼人,是剑尊的心头血。” “我猜是许是剑尊发现了妖魔出逃,情急之下用心头血祭剑,破开结界,去追那些逃跑的妖魔。” 我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洛无尘强行破开结界是为了追上我。 他何必如此。 我的心头止不住地心酸愧疚。 说实话,曾经有那么几个瞬间我是真的动心了,失忆的洛无尘对我那么好,我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又如何能无动于衷。 我也知晓,如今的洛无尘什么都不知道。 过往种种,亏欠也好,仇怨也罢,也不该同他去算。 我这样待他,实在是不公平。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既不能做到忘却过去的仇怨同他重新开始,也狠不下心真正报复他。 但,就是这样暧昧不清的态度才最是伤人。 真的够了,不能再一错再错了。 我能从洛无尘看我的眼神,待我的态度感觉得到,他喜欢我。 可洛无尘喜欢我什么呢? 我趁着他记忆全无,将他哄骗,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做了我的炉鼎,这样卑鄙…… 哪里配得上他的喜欢。 他现在喜欢我,也不过是因为没有记忆,而我又是唯一一个与他双修的人。 他只是将欲错认成了情。 我这样同自己说。 所以,我选择那样决绝地与洛无尘分离,不给我们一丝一毫藕断丝连的可能。 “别再找我了。”我是这样同洛无尘说的。 可我没同他说的是—— 我放过你了。 爱一个人很累,恨一个人亦然。 我不要恨你了。 …… 又过了几日,我跟着天麓山的弟子,到了天麓山。 公孙仪怜惜我体弱,特意将我安排在灵气最盛的内门,我下榻之地,与他的居所相距不过百步。 “我已上报师尊,求他将玉清聚形真丹借你一用。”公孙仪飞快地看我一眼,那一眼含羞带怯,带着少年情窦初开的情意,“你会好起来的。” 我垂下眸光,“公孙仙长如此大恩,谢晚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我不是为了要你报答,天麓山祖训如此,济世爱人,自然也爱,爱……你。” “既然你无事,我便不打搅你休息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公孙仪急急丢下一句话,脚步慌乱地走了。 我独自坐了许久,身体倦乏,却又无心安睡。 看着窗外清冷冷的月,我轻轻叹息,拉着被裘便要躺下,突然风起,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素白身影。 洛……无尘? 我怔怔看着眼前的洛无尘,恍然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我张了张嘴,心头情绪升腾翻涌,千言万语悬于舌尖,却又一字也难以出口。 洛无尘的神情略有几分古怪,似欢喜,又似仇恨。 “很意外吗?” 是有意外,我在心里默默想到,除了意外,还有一丝微小的欣喜。 “几天不见,你就找到了新的……” “你图他什么呢?”洛无尘的手指在我的唇上不轻不重的摩挲着,他看着我,眸子闪着浅淡的薄光,“论相貌论修为,他哪一个比得过我?” ……谁? 什么新的旧的? 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洛无尘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 随即,我惊愕瞪大了眼睛。 方才我一时不查,齿关被扣开,洛无尘的手指夹住我的舌:“我哪里待你不好?你就一定赶我走。” “?!”我被他这样夹着舌,嘴巴要张不张,要闭难闭,不一会儿就感觉下颌发酸,抓着洛无尘的手腕,含糊地挤出声音:“拿……出去……” “他碰过你吗?”洛无尘俯身看我,额贴着我的额,声音如夜色寒凉。 “洛无尘……”我根本不明白他在问什么,紧紧攥着他的手,眉心难受地颦起:“你……放开……” 洛无尘慢慢收回手指,阴冷看我狼狈擦拭嘴角的涎液。 “你还没回答我。”他动作慢条斯理地擦去手指上的口水,视线却紧紧盯着我。 我到现在感觉舌头那里还是怪怪的,什么重逢的喜悦,通通跑到天边去了,我后悔极了,就不应该再见到他。 听到他还在问着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我心里又迷惑又不耐,“你有完没完?” “好,”洛无尘却好似得到什么指令,点了点头,冷冷地说道:“我自己来。” 一声裂帛的“刺啦——”我随即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 有白有粉,好看极了。 懵然之后,心头随即升起一股怒意。 他到底在发什么疯!? “啪!”见洛无尘还要撕,我抬手就是一巴掌,声音都在发抖:“你做什么!” 破碎的衣衫挂不住地往下滑,我手忙脚乱去捂住被洛无尘撕得凌乱的衣襟。 我又惊又怒,身子不停的颤抖,齿关也在打颤:“你疯了!?” “是啊……”洛无尘低头沉沉一笑,“我是疯了。” “被你耍的团团转……到现在还……” “我就是疯了,”洛无尘声音淬着阴冷的恨意,“才会忍着疼痛,不顾一切地来找你这个寡廉鲜耻的骗子。” “放开!”我心脏一阵乱跳,声音发紧,“你放开我——” 洛无尘却将我捏得更紧,“我就应该打断你的腿,锁在床上,而不是……将你捧在手心疼宠!” 说罢,一把将我甩在塌上,倾身压来。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41节 第47章 “谢晚,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便是后背撞到塌上的痛意。 “洛无尘——” 我还有几分的懵然,不明白他这样突然是在做什么,我撑着手臂,拧眉抬头,却对上了洛无尘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眸。 那样冰冷,冰冷得……好似在看他的仇敌。 屋外的灌木丛里隐隐约约有虫鸣声传来,风吹动树林发出沙沙的细响,屋内烛火摇曳了一下,洛无尘一手捏起我的下巴,慢慢俯下身,靠近了我。 先前,我还在流放之地的时候,我常常会忘记洛无尘是一个临近飞升的修士大能,忘记他是生杀予夺的剑尊大人。 因为他对我堪称是逆来顺受,从来都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没有…… 像现在这样冷漠地对过我。 过往如炉烟缥缈消散。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一个会对我好,我说什么都愿意听的洛无尘,或许真的被我永远的抛弃在了流放之地。 现在的洛无尘,再也不会是那一个视我为珍宝的洛无尘了。 我的心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着,心底深处突兀地冒出一股陌生感觉,夹杂着细微的,本能的恐惧,如潮水上涨,将我淹没。 察觉到心底的那丝怅然若失,我的手指捏紧了一瞬,压下喉咙突然升起的涩哑,我尽量做到平静地说道:“放开我。” 洛无尘置若罔闻,反而朝我贴得更近了。 他离我贴的是那样很近,近到我们的呼吸都缠绕在一起。 我呼吸微滞,心中既是对这过近距离的排斥,又是无法忽视隐隐的不安,迟疑唤他:“……洛无尘?” 洛无尘不答,他只低垂了眼睑,眼瞳里不带一丝情绪地打量我。 我在他冰冷的打量里感到一阵的毛骨悚然,心中的排斥愈来愈深。 为什么这样看我? 我不明白,也只感觉困惑。 他说要自己来。 来做什么呢? 掩在衣袖底下的手指无意识紧攥了,我的手心在不知不觉间被渗出的冷汗濡湿。 他究竟…… 我不由自主地在心中胡乱猜忌起来—— 他要对我做什么? 他是要—— 报复我吗? 洛无尘的手抬起,虚虚悬在了我的上方,停顿了片刻后,缓缓移动起来。 在我神经紧绷,不住的胡思乱想时,洛无尘的手隔着不过一掌的距离,滑过了我的眉毛,我的眼睛,我的嘴唇,我的咽喉,我的…… 从头到脚,无一遗漏。 哪怕整个过程,自始至终,洛无尘没有真正触碰到我身上的任何一处,可我所感受到的感觉却不比真正被触碰到好多少。 洛无尘的手指仿佛是在隔空描摹着我,慢条斯理的,描摹到什么位置,审视的目光就跟到什么位置。 我的心跳不知不觉地愈加愈快,恍然感觉他是在丈量—— 是的,丈量。 洛无尘的目光就像看向有别于自身种族的低等生物那般的居高临下,估量审视。 我在他这种如同打量货物一般的视线里,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心底悄然升起一种莫名的耻意。 “洛无尘……”我神色难堪地侧开脸,避开他的视线,“你……” 我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看向洛无尘,“你到底——” 洛无尘的手落了下来,再一次捏住了我的下巴,“真是漂亮的皮囊。” 他这样说道。 什……么? 为何突然谈论起了我的相貌?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洛无尘,一时忘记了言语。 洛无尘的瞳色很浅,在阳光底下是很漂亮的金色,可现在,他的瞳色却变得极深,仔细去看甚至还有几分妖异的红。 ……红色? 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但再看去,还是存在。 “洛无尘,你入魔了?”我心头一惊,顾不得现在我同他之间怪异的姿势,急急问道。 “魔?我没有入魔。” 洛无尘轻嗤,捏着我的下巴,手指轻轻地点在我的唇上,意味不明地细细摩挲,空冷冷的眼瞳,映着一个汗涔涔的我。 我才被他的手指夹过舌头,这次他的手指才靠近我的唇,我便下意识抿紧了唇,眉心也紧紧蹙起,本能地抵触。 “你告诉我,”洛无尘掐住了我的下颌,视线落在我无法被破碎衣衫遮掩的身体,声音浅淡:“他——” “碰过你吗?” 我突然感觉耳朵一嗡,下意识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随即,我意识到,不是的。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洛无尘口中的“他”指的是公孙仪。 原来,从方才到现在洛无尘问的是,我有没有同公孙仪…… 那一瞬间,羞耻,耻辱,愤怒……种种压抑的情绪蜂拥而至。 我气得浑身发抖。 他以为我是什么? 我就这么不知廉耻,来者不拒? ……随便什么人都会带上自己的床榻? “同你有什么关系?” 眼眶不受控制地升起酸涩热意,我咬着牙,恨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我要同谁好,你管得着吗?” 言罢,我便看见洛无尘的眼底有类似怒意的情绪一闪而过。 “好,好极了。” 洛无尘像是怒极反笑,低低笑了一声,看我的视线带着愈发森寒的冷意。 “我是管不着。” “你想同谁双修,就同谁双修,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哪里能管的到你。” 洛无尘阴着一张脸,声音愈发沉冷。 我的心头无端一阵慌乱,感觉到一股未知的惶恐。 他说自己没有入魔,可他现在这副模样,哪里像是没有入魔。 我下意识往远离洛无尘的方向退了退。 “真是可笑。” “我居然指望一阵魅魔会……” 洛无尘截住话头,突然伸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 在洛无尘朝我伸手的那一刹那,我其实有逃的,可是我躲得太慢了,只朝后仰了仰,便被洛无尘扼住了咽喉。 疼…… 我感觉无法呼吸。 “……放……放开……” 我死死抓着洛无尘的手,想要将自己从他手下救出,可我的手却被洛无尘轻易一把攥住,压在脑后。 我又想抬脚去踹,可我的腿才刚抬起就被洛无尘轻易压了回去。 汗珠从我的发根掉了下来,我的脖颈汗涔涔的,衣襟也都湿了,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我在洛无尘的手中濒死的挣扎。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我的反抗同蚍蜉憾树般的微小。 我却被洛无尘牢牢禁锢着,被他掌控着生死。 对死亡的恐惧,不甘,憎恨……我的心低低地沉了下去,心头某处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痛。 真是活该,竟还会对自己的仇人心软动心…… “唔……”我的喉咙发出破碎的呜咽声,眉头因为痛苦而紧紧蹙起。 别说吃一堑长一智,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现在知道后悔了吗,真是蠢到家了…… 你到底在盼望什么呢? 【你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洛无尘永远不会给你的。】 【你又何必心存侥幸。】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42节 【真是愚不可及,痴心妄想。】 无数嘈杂的声音响起,在我的耳边絮絮叨叨。 【我没有。】 【我不是……】 我的嗓子干涩发疼,恍然感觉脸上有点潮湿,抬手摸了一下,居然是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 脑海里有一道声音轻轻的嗤笑了一声,【自欺欺人。】 我恨死洛无尘了。 我再也不要原谅他了…… 我的眼眶不受控制地不住地往外溢出泪来。 四下极为寂静,只听见泪水没入鬓发的簌簌声响。 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洛无尘的怒意,却不知他的怒意从何而来。 是为了我愚弄他,骗他同我双修? 还是因为我将他一人留在流放之地? 洛无尘似乎打定主意要好好罚我一次,教我往后再不敢对他有半点的忤逆。 疼得时间长了,就会变成麻木。 可我却还是感觉好疼,喉管像是要被掐碎了,捏破了,我的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滑落。 真是可悲。 到了这个时候,我居然还是只知道软弱的哭泣。 我的耳边一阵海潮声,意识也随之飘远。 洛无尘的声音仿佛来着:“你可知错?” 错? 我何错之有? 我心中陡然升起一团怒火,对自己的,对洛无尘的。 对,我错了。 我最大的错事,就是没有在洛无尘虚弱伤重的时候一剑将他杀死,没有将错就错真的将他当做炉鼎采补…… 愤怒化为冲动,我的手胡乱抓到床边的一个茶壶,猛地砸向了洛无尘。 扼住我脖子的手松开一瞬,我顾不得喉咙那处火辣辣的疼,手脚并用往后爬去。 突然,我身体一僵。 我的尾巴,被…… 抓住了。 原本为了隐藏自己魅魔的身份,我一直都将收起来,方才只顾着同洛无尘缠斗,竟不知自己的尾巴失去控制跑了出来。 还落到了洛无尘的手心。 我心头暗自恼怒,手指紧攥成了拳。 “谢晚,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洛无尘捏着我的尾巴尖冷冷道,冷透的茶水从他的发滴滴渗落,有几滴好巧不巧,砸在了我光裸的脚上。 我被冰得一颤,下意识想要抬脚去踹,手脚却因被捏住了尾巴尖而发了软,使不出半点力气。 洛无尘捏着我的尾巴尖,一手扣住我的脚踝,将我拖了回去。 被洛无尘攥住尾巴,我就像是被握住了要害,投鼠忌器,连挣扎都不敢太剧烈。 衣衫在挣扎间全然散乱,我的牙齿咯咯的响,因为冷,也因为怒气。 “你放开!” 洛无尘倾身,目光从高处落在低处的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道:“你可以求饶。” 想得美! 我气得指尖发麻。心里恨急,我猛地拍开落洛无尘捏住我下巴的手,低头一口咬了上去。 第48章 “谢晚,你哭什么。” 我难以控制地感到愤怒,对自己的,对洛无尘的愤怒,我甚至没有办法进行思考,只本能地咬破洛无尘手上的皮肤。 觉醒之后,我的牙齿十分尖利,所以我很轻易就再一次的尝到了洛无尘的血液的味道。 说实话,一点也不好吃。 哪怕我已经换了一个种族,我还是无法习惯鲜血的味道。 虽然洛无尘是剑尊,但他的血液除了蕴含的灵力更多之外,与我的差别其实并不太大,同样是红色的,同样是温热的。 血液的温度并不高,可我却感觉舌尖仿佛传来了烧灼的刺痛感。 这叫我的齿关下意识松了一瞬,但很快,我就又更用力地闭合齿关。 “谢晚!”洛无尘的眉微微皱起。 像是忍无可忍,洛无尘钳住我的下颌骨,逼迫我张开嘴巴。 我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他的气力很大,我没有反抗的余地,只是像尚未离开巢穴的雏鸟那样小小的扑腾了一下,就被迫松开了齿关。 洛无尘的手指牢牢地钳住我的下巴,手指抹过沾在我唇上的血迹,“谢晚,我太纵容你了,是吗?” 他力道不轻,我的下颌骨很酸,也很疼,嘴唇也发麻地疼。 有温热的液体从我的脸上滑落。 在片刻后,我才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 我的眼泪。 毫无征兆的,我竟又开始流起泪来。 下意识地,我屏住呼吸,想把眼泪给憋回去,但结果并不如意,我越是想要忍住不哭,眼泪反而流得越凶。 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了洛无尘的手上。 洛无尘一怔,钳住我下颌骨的力道轻了一瞬。 “你——” 眼泪不住向下坠落,胸腔急促地,剧烈地起起伏伏,我死死咬着牙齿,竭力做到凶狠地瞪他。 并不是我想哭,而是我的身体已经控制不住恐惧的本能。 ——身为孱弱一方对强大敌手的恐惧。 我再明白不过眼前这个洛无尘,不再是流放之地那个会让着我,宠着我的洛无尘了…… 意识到这点,我忽然感觉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死死地挤压着我的心脏,叫我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月光从外面透了进来,烛火在风中摇曳,不停地晃动。 没有就没有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才不稀罕…… 我的心绪极乱,哪怕竭力安慰自己不要放在心上,却还是觉得自己胸口堵得慌,很不舒服。 滚烫的眼泪如暴雨砸下,我却顾不得去擦,我的手死死抓着洛无尘的手指,想要将他的手指掰开,将自己解救出来。 我再不要同他好了。 我一根手指也不愿意被他碰到。 “你放开……松手……”我本来就还在病中,情绪大起大落更叫我愈发得不适,脸颊发着热,脑子也被搅得乱七八糟,迷迷糊糊地,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要离洛无尘远远的。 ……再也不要看见他了。 “……松手……”我一面抽噎着,一面去掰洛无尘的手指,我哭得那样厉害,眼泪就像是没有止尽一般的从眼眶里溢出,连洛无尘都似乎是看我看得愣住了。 感觉到洛无尘的手指力道似乎松懈了下来,我连泪水都顾不得擦,连忙趁机使劲推开了他。 洛无尘被我推开后,怔愣了片刻,突然猛地抬头看向我。 我的脑子还发着懵,眼眶还含着没来得及掉出来的泪,身体也发不住地着颤,甚至连牙根都在打着颤…… 对上了洛无尘浮着碎冰的视线,我下意识后退半个身位,戒备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和下巴。 脖子和下巴都很疼,尤其是喉咙那里,火辣辣的疼,下巴那里被洛无尘掐了那么多次,也很疼,肯定青了。 他就知道欺负我。 他最可恶了。 我最讨厌他,我恨死他了。 我的背抵着床柱,带着水光的眸又怒又惧地看向洛无尘。 洛无尘声音有些低哑,像是不解,又像说不耐:“你哭什么。” “……”因为生病,我的身体还十分虚弱,这么一通折腾,叫我身心俱疲,眼前也一阵一阵的发黑,几乎要下一刻便能昏睡过去,可听见洛无尘那么说,我的口中却不服输地辩驳道:“我没哭!” 声音却十分沙哑,还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哭腔。 我又咬着牙,下颌也绷紧了,色厉内荏地瞪他,动用发昏的脑袋给自己找了一条借口:“那是因为你把我弄疼了,才不是……” 洛无尘微微偏过头,喘息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的凌乱,只重复道“别哭了。” 你管得着吗? 我要哭就哭,要笑就笑,哪里还要听你的。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43节 “不要你假好心。”我的身体无比虚弱。这种虚弱的感觉比之前任何时候都严重,拍开洛无尘递过来的手帕,我哆哆嗦嗦地蜷成了一团。 魅魔的体质既是恩赐也是枷锁。 诚然,身为魅魔,修炼只需拥有合适的炉鼎,便能几乎不会遇见任何瓶颈,一直修炼到飞升。 可另一方面,魅魔也无法摆脱炉鼎。 哪怕魅魔可以依靠自己吸收天地间的灵力,却也必须每月都再吸收来自炉鼎的灵力,否则…… 就会像我现在这样。 我才刚觉醒血脉,尚未来得及将接受的传承完全吸收。 从在离开流放之地前的那十几日到离开流放之地后的如今,我没有再吸收过任何旁人的灵力,无论是洛无尘,还是其他人,都没有。 身体难受到了极点,我的体温开始异常地升高,甚至连我的太阳穴都突突突地疼,我难受极了,咬着自己的手指,默默地流着眼泪。 洛无尘低垂了眼睫,神色勉强算是柔软,他一手轻轻抚着我的背,就同安抚躁动不安的宠物一般的抚摸着我。 只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同安慰半分关系也无。 “哭什么。” “就知道装可怜博取同情。” 我听了,恨不得再狠狠扇他一耳光,但我实在是太难受了,也太累了,手指也懒得动一下,只在心里默默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什么叫……装可怜。 你以为我愿意在自己的仇人面前露出这样软弱的一面吗? 要不是你趁火打劫,要不是…… 我的心空了一下,眼泪模糊了视线。 算了,他哪里懂我的难过呢。 我忍着身体无处不在的难受,突然又生起气来。 洛无尘似乎叹了口气,捧着我的脸,想要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 这算什么。 打个巴掌,再给一颗红枣吗? 把我弄得这样狼狈,然后就这样,随便哄一哄我,就可以轻描淡写地抹平了吗? 他难道还以为我是从前那个好骗好哄的谢晚吗? “别碰我。”我猛地偏过头去,不肯让洛无尘碰我:“滚——!” “你给我滚!” 我急促地喘息,撑着床榻双手在颤,发着高热的身体也在不住的颤抖,我胡乱拿手背蹭掉溢出眼角的泪,咬着牙不肯再掉一颗眼泪。 哭得太多,也不过显得我与我的眼泪一样廉价。 我叫洛无尘滚,洛无尘偏不会听我的。 他反而得寸进尺地爬上我的床榻,凑近了要来碰我。 “我都没有生你的气,你倒朝我发脾气了?” 我攥紧了手指,抬腿便踢。 洛无尘抓着我细瘦瓷白的脚踝,他的掌心很热,我感觉像是被一团火包裹住了。 “放开。” 我拧着眉,落入陷阱的羚羊似的蹬。 “你没有从前乖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洛无尘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清冷,也没有太过激烈的情绪,可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委屈。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我气得连身上的难受都想不起来了,又踢又踹,还上嘴咬,手脚并用,要把他赶下我的床,赶出我的房间,“你放开我,你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洛无尘一手抓着我的双手,又把我乱蹬的双腿夹住,将我整个人裹到被子里裹好,长臂一捞抱住了,“不闹了。” 我折腾得浑身是汗,结果又被包成了粽子,只剩下脑袋露在外边,动弹不得,明明很气,但洛无尘隔着被子哄小孩似的拍我,我却突然感觉很困很困。 不行…… 洛无尘还在这里,我不能睡…… 我艰难抵抗着那股前所未有的困意,眼皮一垂,便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第一个察觉到的就是嘴里的淡淡腥气,因为生病的身体酸痛仿佛经过一夜的休养生息好了许多。 我迷迷糊糊地往被褥里缩了缩,还想再继续睡一会,但感觉自己好似忘记了什么。 等等,洛无尘——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了一圈,房间里只有我自己。 是梦吗? 我怔怔地坐在空荡荡的床榻上,身上的衣衫是新换过一般的干燥柔软,浑不似昨夜被汗濡湿的黏腻冰冷。 不是梦。 我摸向喉咙,那里的痕迹已经消退得几乎无法再被发觉。 昨夜洛无尘确实来过,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 我抿起了唇,心里莫名有些焦躁,仿佛会有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发生,却又不知会何时降临。 一整日,我都心神恍惚,直到公孙仪同我说他的师尊同意我借用那枚玉清聚形真丹时,我才终于稍稍回过神。 “真的?”我柔软地笑了笑:“多谢公孙仙长为我奔波,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能帮到你就好,我带你过去。”公孙仪挠了挠头,带我去存放玉清聚形真丹的药阁。 守阁的长老确认了公孙仪的腰牌,又长长地看了我一眼。 “进去吧。” 公孙仪安慰我:“长老只是看着严肃,他人其实很和善的。” 我点点头,“嗯。” 终于,穿过布满阵法的长廊,我跟着公孙仪看到了那枚玉清聚形真丹。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为何天麓山会为了一枚丹药布下如此严密地看守。 仅仅只是嗅到丹香,我便感觉自己的筋脉好似受到洗涤,身体的不适也竟真的有所减弱。 “这可是整个修真界唯二的一枚圣阶丹药。”公孙仪好像也看出我眼底的惊叹,有几分自豪地说道。 我轻声道:“我真幸运。” “你坐下,我替你运功,助你吸收药力。” 公孙仪对我心中的计算浑然不觉,热情地替我摆好蒲团,示意我坐。 我虽然对利用了他心怀愧疚,可这是我唯一能够接近玉清聚形真丹的时机,我不能错过,这是我答应过裴医师要替他取回的东西,我不能违背承诺。 抱歉。 我迈了一步,抱住了他,柔软的双臂环上他的脖颈。 “多谢你。” 公孙仪脸色涨得通红,正要开口说话,神色突然变了:“你……” 我拔出刺入他脖子的细针,将失去意识的公孙仪放在蒲团上,取走了玉清聚形真丹。 方才来的时候,我记下了这里的布局,来之前,我也同裴医师传过音,裴医师会来接应…… 但运道太差,我没来得及与裴医师汇合,我甚至没能走出药阁,就被那看守药阁的长老撞了个正着。 “公孙——” 那长老本来是来找公孙仪的,看见独自一人的我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暴喝道:“小贼,把真丹放下。” 高阶修士的威压随着那声暴喝袭来,我喉咙一甜,便溢出了一线的血。 我心知自己打不过他,转身就跑。 但还是运道太差,我没有被那长老抓住,我慌不择路,竟一头撞到了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人怀里去了。 “小贼——” 那长老的怒吼传来,我的身体一抖,想要再逃,腰却被紧紧地扣住了。 “剑尊,这……” 我心如死灰地闭了闭眼,居然是洛无尘。 第49章 晚晚被师尊带回了择天宗,关了起来 我心如死灰地闭了闭眼,居然是洛无尘。 可……为什么会是洛无尘。 他不是…… 已经走了吗? 随即,我反应过来,洛无尘已经离开的讯息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一个猜想。 而现在,也只不过是将我的一厢情愿戳穿罢了。 我心念百转,终于厘清。 所以,洛无尘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天麓山,反而作为天麓山尊贵的客人,留在了天麓山。 对了,我还被洛无尘…… 我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要推开洛无尘,但他扣在我腰间的手实在太紧了,我不但没有把自己从洛无尘手里挣开,反而被洛无尘揽得更紧了。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44节 鼻尖撞上洛无尘坚硬的胸膛,我微微愣了一下,拧眉看向洛无尘。 正要开口,那位对我穷追不舍的天麓山守阁长老的声音强势响起。 “剑尊,山主,这个小贼偷盗了我们山门的圣丹。” 闻言,我被洛无尘挡住的表情骤然慌张起来。 哪怕我知晓这丹药原本就是属于裴医师的,我这么做只不过是要将其物归原主。 可我使用的手段,却仍算不上光明正大。 如今被赤裸裸的揭露,尤其是在洛无尘面前被揭破,我免不了升起一股紧张感与羞耻感。 洛无尘他……听到那长老的说辞会认定我有罪,将我交出吗? “小贼?”我的耳边响起了洛无尘平静的嗓音。 不辨喜怒,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一般落在我的耳边。 那一瞬间,我甚至听见了自己如同擂鼓似的心跳。 那长老目光如鹰隼盯着做贼心虚的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是的,还请剑尊将他交……” 洛无尘的手在我的尾椎的位置点了点,那里是我尾巴长出来的地方,所以哪怕我现在已经将尾巴收起来了,身体却还是被洛无尘的动作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抖:“你说的是我的未婚妻子?” 洛无尘的声音清冷如冰,说到“妻子”二字时,却带了几分细听之后才能发觉的温柔。 我原本还在为自己是否会被洛无尘交给天麓山而担忧,在听到洛无尘的话后,我的意识禁不住恍惚了一瞬。 未婚…… ……妻子? 他怎么……我看向洛无尘,仿佛能从洛无尘波澜不惊的眼眸里看见一抹微不可查的戏谑。 但再去看,又什么都无法看见了。 我不禁微微困惑地拧了一下眉,心中的不对劲愈发深重了。 洛无尘究竟打算做什么? 不仅是我,听到洛无尘的这句话,无论是天麓山的山主,还是那位守阁的长老都愣住了,片刻后才神游似的开口:“剑尊……” “就算那位?是剑尊您未婚的妻子,”那位守阁长老对真丹的执着压过了一切,“那也不能窃取我们天麓山的圣丹。” 天麓山的那位山主也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条不紊的说道:“乔长老所言极是,剑尊大人是我们天麓山尊贵的客人,您的未婚妻亦然,只是圣丹乃我天麓山圣物,还请剑尊大人谅解一下……” “他说你偷了他们的圣丹,”修长微凉的手指轻轻搭在我的脖子上,洛无尘微微垂下眼睫,直视着我道:“你怎么说?” 我的心跟着一紧,手指微微攥紧:“我……” 那不是他们的真丹。 那是,裴医师的。 山雀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他们放干老裴的血,剐尽了老裴的皮肉……然后将他打为妖魔,放逐千年……】 是的,这并不属于天麓山。 我的手指紧攥成拳,“我没有。” “说谎!”乔长老对我怒目而视,“你要没有偷,为什么看见我就跑?” 我又不傻,自然是咬死不肯承认,“你追我,我当然要跑。” “山主,这人来路不明,明明有金丹的修为却装出没有修为的凡人,他——” “他是我的人。”洛无尘看向他,淡如鎏金的眼瞳不带一丝温度,“我的人,你真的要动?” 哪怕洛无尘并没有冲着我来,可我的心中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了几分冷意,感觉到一股凉气从我的脚底板升到天灵盖,将我冻得无意识颤抖了一下。 而直面洛无尘威压的乔长老更是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发紫,不过一瞬,便出了满头的冷汗。 “剑尊……” “剑尊大人!”天麓山山主声音一急,但他到底是一山之主,短暂的一瞬失态后,他的声音重新和缓恢复条理:“剑尊息怒,我们无意针对您的未婚妻子,只是圣丹不可丢失,乔长老也是职责所在,才会……” “无意针对?” 洛无尘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淡淡,“可他伤了我的晚晚。” 我愣了一下,原来洛无尘对乔长老动手,是因为我……受伤了。 哪怕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同那长老真正地交过手,但修士之间修为差距森严,我只是一个新晋的金丹,面对化神修为的乔长老,我还是在逃跑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不算太重,却也加剧了我身体的虚弱。 可洛无尘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我明明将虚弱藏得很深。 洛无尘在我滚烫的耳垂轻轻捏了一下,微凉的触感如蜻蜓点水,一触既离。 我怔然。 原来是这样。 我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洛无尘手指温度低。 而是,我的体温太高。 洛无尘扣住我腰肢的手牢牢地将我稳在他的怀里,既免去我因为虚弱而倒在地上,也绝了我挣脱脱离的可能。 “人,我带走了。”洛无尘淡淡地说道。 但他声音冷冽,气势极盛,只是不带情绪的一句话,都像是高高在上地告知。 他也确实只是在告知,而非商量。 说罢,洛无尘轻松一捞,便将我横抱了起来,就像抱小孩子那样的轻松。 我的眼睛惊慌地微微睁大了些许,下意识挣了一下,被洛无尘轻易压制住了。 “别动。”洛无尘低声道,将我的脑袋往他的肩膀压去,“或者,你更想我把你交给天麓山?” 我仿佛能够感觉到洛无尘温热的吐息扑在我的脸上。 被压制的不适终于找到了时机,我觉得很冷,然而身体内部却像是有一团火,正在熊熊燃烧,像是要把我烧成灰烬。 就像是高烧一样,我的脑子宛如一团浆糊,难以思考。 更叫我心慌意乱的是,我感觉—— 我感觉我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尾巴了。 还有,我身上的魔气。 或许下一瞬,我的尾巴就会跑出来,我体内的魔气也会被其他人察觉。 几乎不用深想,我也能猜出这种情况下,如果我落入天麓山的控制,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且不论我在天麓山的眼中是窃取走他们圣丹的盗贼,单单我是魔物一事便足以叫我无路求生。 思及此,我挣扎的动作一滞,身体僵硬的窝在洛无尘的怀里。 如果可以叫我自己来选,被洛无尘带走,与落入天麓山手中,我一个也不会去选。 我只想带着真丹同裴医师他们汇合,然后逃得远远的。 但现实就是这样冰冷。 我只能从中选择一个。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实力不济。 若我实力强劲,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副进退两难的尴尬局地。 我的脸色憋的通红,想的越多,情绪越是剧烈起伏。 像是缺氧一样,我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喘息。 洛无尘抱着我便要离开,那守阁长老的声音不依不饶地响起。 “剑尊大人——” 洛无尘的眼眸划过一丝戾气。 “……一面之词,无法证明他的清白,”乔长老冷汗如瀑,却还是咬牙坚持要搜我的身。 “老乔。”天麓山山主看着乔长老摇了摇头,满是顾忌与隐忍。 其实,我并不害怕他们搜我的身。 因为真丹并不在我的身上。 早在我被乔长老撞了正着时,我便换了计划,从药阁脱身后,我就将真丹放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掩藏好了真丹的气息,只等脱身后再去取回。 可哪怕知晓就算被搜身也不会被搜出真丹,我还是本能地抵触被他们搜身。 洛无尘在我绷紧的背上安抚似的轻抚,静静地看向还要继续纠缠的乔长老。 “他是我的妻,你不配碰。” 乔长老的脸色瞬间青白一片,十分难看。 胶着之际,我听到了裴医师的传音。 【你已经做的足够多了。】 【真丹,就再留在天麓山吧。】 我沉默无言,手指紧攥,指尖都刺破了手心。 我对搜身的排斥,除了因为不愿被扒得干净,还有……不甘心。 我真的不甘心。 为什么这群名门正道总是能够占据有理的一方。 为什么……明明是裴医师的血肉铸成,却成了强盗的圣物。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45节 【他们从我身上拿去的,日后……我会自行来取。】 【你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藏好身上的魔气,保重自己。】 裴医师的声音淡去,属于真丹的气息从远处传来。 我张开嘴,想要说话,嗓子却疼的说不出一个字。 察觉到真丹的气息,乔长老脸色一变,天麓山山主则拧起了眉头。 洛无尘语气微凉:“乔长老,好自为之。” “是我错怪了……”乔长老神色颓然。 “行了行了,你快去追回圣丹,”天麓山山主将人支开,歉然道:“剑尊大人,是我看管下属不利,赔礼三日会我会亲自送到择天宗。” 洛无尘没有理会他,只抬手在我发烫的脸颊轻轻一贴,隐约几分的怜惜,“睡吧。”将我搂得更紧了一些。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我泛起了沉沉的倦意。 我困了。 不行…… 我,我还不能睡…… 尾巴……我要是睡过去了,万一尾巴跑出来怎么办啊…… 我不能睡……不能…… 不能暴露身份…… 我的手指微微颤了颤,攥紧了洛无尘的衣衫,本能地抗拒着昏迷。 但无论我如何努力抵抗下垂的眼睑,我还是被拖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五感仿佛在消退,声音也逐渐淡去,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正在下坠。 不断地,下坠,下坠…… 仿佛没有尽头。 而我的意识也随着我的下坠逐渐离开了我的躯体。 最终,我的世界变作一片死寂的黑。 …… 我是在一阵不合时宜的饥饿感里恢复的意识。 肚子好饿,身体好酸…… 屁股后面也有点疼。 像是硌着什么东西,我的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羞耻感,与熟悉感。 我神色茫然地摸了过去,不出意外的抓住了自己的尾巴。 “!” 捏住在我手中闹脾气似的一个劲摇晃的尾巴,我所有的困倦与迷蒙在瞬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还尚有几分模糊的神智也刹那恢复了清醒。 所以,我还是没有藏好自己的尾巴,我的身份终究还是……暴露了? 但很快,我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了。 看着房间里熟悉的摆设,与记忆里别无二致的禁制,我发现自己面临的是比魔物身份暴露更严峻的事情—— 我确实没有被天麓山的人捉住扣下。 我被洛无尘带回了择天宗。 并且,关了起来。 第50章 “我需要给你一个教训” 我如何也想不到洛无尘竟会说我是他的未婚妻子,也更想不到,仅凭他的一面之词,天麓山上下便信以为真,在发现圣丹并不在我身上时,便再没有阻止洛无尘将我带走,我…… 就这么被洛无尘从天麓山带回了择天宗。 并且,关了起来。 洛无尘“安置”我的房间,是我还在择天宗时曾经的居所,刻着避尘阵法运转流畅,故而哪怕荒置了半年多,却不见一丝尘埃。 看着熟悉的摆设与景色,我却升不起一丝故地重游的怀念情绪。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不愿意留在择天宗。 不愿意……自己的命运由他人摆布。 可现实总是不尽人意,无论我如何努力,兜兜转转,我却还是回到了自己最憎恶的起点,并且…… 面临的是更加糟糕的境地。 洛无尘穿过禁制,进入我的房间。 “醒来了?” 声音平淡,不见一丝情绪的起伏。 洛无尘慢慢地走向我,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没有移开一瞬。 分明已是盛夏,晴日当空,我却感觉脊背发冷,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我的脊背紧绷,不由自主的贴紧了床柱,企图从背有所依中汲取些微的镇定。 但对上洛无尘冷漠的眼神,我仍然还是无意识地战栗了一下。 然后,我就发现洛无尘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简直是阴沉地看着我了。 他好像在生气。 我茫茫然地想到,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就是被我骗着双修了几次…… 他,他又没有什么损失。 我都没有采补他。 他就这样…… 还要把我关起来…… 我感觉有些委屈,又有点害怕。 忽然,我轻轻皱了皱鼻子,感觉空气里似乎不知何时弥漫起一股甜腻的香气。 那股香气太过熟悉,只一瞬间,我便明白那香气来源何处。 是我自己。 与此同时,因为洛无尘的出现而暂时被自己忽略过去的饥饿,再一次跑了出来,并且更……程度比之前更深。 好饿…… 我感到强烈的疲惫与来自身体深处的,对于进食的渴求。 鼻端弥漫的甜香愈发浓郁了。 我并非过去那个对自身状况懵懵懂懂一无所知的谢晚。 只一刹那,我便意识到那股几乎将人意识都熏得陶然融化的香气代表着什么。 那是—— 魅魔的血脉作祟。 就像盛开的花朵释放着香气,为了尽可能多吸引—— 好想…… 进食的欲望愈演愈烈。 除了饥饿,还有热…… 熟悉到叫我心悸的高热,将我细细地裹在其中,从头到尾,哪怕是头发丝,都没有被遗漏下去。 “谢晚——” 洛无尘的声音像山涧里的泉水那样的冷。 我小小地颤抖了一下,又马上装腔作势地抬起脑袋,不肯落到下风地回瞪过去。 做什么?! 我都这么惨了……他,他还想怎么报复我啊? 洛无尘微微拧了拧眉,视线在我手中发热的尾巴尖停留了片刻。 察觉洛无尘的视线,我第一反应就是把自己的尾巴收起来。 可是尾巴不听我的话,我只好把尾巴藏到衣服底下去,躲开洛无尘的目光。 洛无尘轻轻嗤了一下。 “谢晚。” 洛无尘语气慢条斯理。 “你不是第一天觉醒,也知道魅魔的食物是什么。” 他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放开……”我咬了咬牙,伸手去推,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黏糊与喘。 我难受地闭着眼,高热如一团无法熄灭的火从我身体的内部向外蔓延,我听见自己急而乱的呼吸声。 而在场的另一个人却与我截然相反,他的呼吸一丝不乱,声音冷静得近似冷漠。 “我不清楚你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洛无尘声音又冷了一些,“所以,我现在不会给你喂食。” 洛无尘钳在我下颌骨的手指有些用力,我感觉有些疼。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46节 我难受地直拧眉,拜这一点疼痛所赐,我因为高热而迷离的神智有了刹那的清明,于是,我品味出洛无尘的言下之意。 他还是怀疑我同其他的人有过双修…… 但……这个和他不愿意给我喂食有什么关系吗? 说得好像如果我只和他一个人双修过,他就肯继续做我的炉鼎似的…… 真是莫名其妙。 我想不明白洛无尘究竟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办法继续思考,寻找答案。 “我需要给你一个教训,”洛无尘捏着我的下巴,微凉的手指牢牢制住我的反抗,比他动作更不带一丝温度的是他看着我的眼神,“一个叫你能够永远记住,并且不会再犯错误的教训。” 我感觉头皮发麻,明明身体的热度那样真实,我的脊背却生起一丝无法忽视的凉意。 洛无尘的态度叫我本能地恐惧。 我想要颤抖着逃跑,可面对洛无尘,我身处劣势,无处可逃,只能在他的手下细细地颤抖。 因为饥饿的时间太久,身为魅魔的本能在我的身体里苏醒。 我的脸颊泛起潮红,眼眶盈着控制不住的泪水。 好难受…… 其实,缓解的方法其实并不复杂,只需要按照本能的指引,进食便可。 可洛无尘明明白白地说过了,他不会给我喂食。 他要饿着我。 他居然要饿着我。 真是太可恶了。 坐牢的囚犯还有牢饭可以吃,他居然要让我饿肚子,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可恶的人啊…… 我悲从心里来,委屈地呜呜咽咽着哭了起来。 明明是他对不起我,我只不过小小地报复了一下,他就这样记仇……小气的男人,怪不得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谢晚!”钳在我下颌的手指微微收紧,“撒娇对我没用。” 谁……和你撒娇了。 我艰难地在脑海里反驳。 你是坏人,我不要你碰我。 我想要硬气地拍开洛无尘的手,把他赶出去。 但现实却是我难受地蜷成一团,浑身都因为不适而细细地颤抖着。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砂锅里熬煮的汤圆,连脑袋里的一切都被煮得黏糊糊的,想要维持意识的清明,实在是太难太难。 “我希望吃过教训之后,你能够听话一点。” 洛无尘的目光在我绯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 “明白了么?” 说完,不等我的反应,洛无尘便松开了手指,任由我无力地蜷在床褥之间,忍受着饥饿的反噬。 朦朦胧胧的,我听到门扉关闭的声音,洛无尘好像离开了。 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极为缓慢,我缩在凌乱的被褥里,明明身体的热度是那样惊人,我却不住地打着冷战。 好饿。 好饿啊…… 我要被饿死了…… 可缓解魅魔饥饿的办法,唯有…… 饥饿占据了我全部的意识,我几乎要被剧烈地进食冲动逼到崩溃。 可这里只有我一只魔,剩下的都是死物,我又被禁制困住行动的范围,又能去哪里寻找食物? 难不成等待食物自己送上门来? ……洛无尘打定主意要让我吸取教训,又怎么会给我进食的机会。 他要饿我多久? 他该不会是要饿死我? 应该不会…… 他大老远把我从天麓山带回来,应该不会就这么放着我任由我饿死的。 毕竟他还要报复我呢。 没有彻底出气之前,他应该是不会让我死的。 他要做的只是折磨我,看我狼狈罢了。 可是……要是他忘记这里还有一个需要进食的魅魔又怎么办? 难道我要成为古往今来第一只因为饥饿而死的魅魔吗? 那也太惨了吧…… 按照我的运气,还真的很有可能。 我胡天胡地的一番乱想,成功地吓到了自己,我的脸上满是绯红与泪水。 长久没有进食的魅魔会因为虚弱而进入内耗的状态,不限于体内灵力衰退,身体魔化程度加剧。 于朦胧的泪眼中,我看了现在自己长发的颜色—— 白如新雪,皎如月色。 我没有照镜子,并不知晓自己的眼瞳是否也变作了红色。 不行…… 这样下去不行。 现在是一样样暴露魅魔的特征,接下来就会是灵力衰退,等体内的灵力耗尽,消耗的便会是我的血肉。 不行……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我挣扎着想要爬下床,本能地想要寻求救赎,可我的两腿绵软得好似没有骨骼支撑,我从床上滚下来,掉在了冰冷坚硬的地上。 好疼。 我垂着湿漉漉的眼睫,疼得不住吸气,眼泪啪嗒啪嗒地从眼眶里砸到地上。 但很快,我就感觉不到疼了,不断上涨的高热重新席卷了我的脑海。 内耗的虚弱与痛苦也从每一寸的皮肉传来。 我蜷缩着自己,却无法缓解身体的不适,我难受地咬着手掌,感觉身体内都在抽搐。 好难受…… 我想要求救,可我甚至连开口求救的气力都没有。 呜咽声越来越重,我哭得不能自已,不住地抽噎着。 最后只能无助地抱紧自己,默默忍受着所有的痛苦。 “谢晚,”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了洛无尘的声音:“你可悔过?”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洛无尘根本没有离开。 从刚才到现在,洛无尘都在这个屋子里,站在一边,看着我,狼狈不堪。 悔……? 我细细地吸着气,泪眼朦胧地看向洛无尘,眼中是不自知的畏惧。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洛无尘朝我走了过来。 我看见他向我伸手,像是要将我展开,露出柔软的内里。 自保的本能叫我躲开,但我的身体已经不听我的使唤了,只迟滞地看着洛无尘靠近—— 我能感觉到洛无尘的手顺着我的长发滑下、将其捉起来、又任由我那些柔顺的发丝从他的手中滑落。 像漫不经心地把玩,或者说捉弄。 洛无尘微微挑起我的下巴,眼瞳里映着我绯红的脸。 “很难受,是不是?” 但我没有回答他。 我的尾巴颤颤巍巍地勾住了洛无尘的手腕,涣散的眼目无焦距地看着洛无尘,喘息带着黏腻的鼻音:“请你……” 洛无尘瞳孔收缩,他看着我,就像猛禽看着即将被他拆吃入骨的猎物。 我慌乱垂下眼眸,不再与洛无尘的视线相接。 而后,一阵腾空的感觉传来,我意识到自己被洛无尘抱了起来。 我被重新放回床榻,仰面躺着。 “你的惩罚还没结束。”洛无尘捞起我,像是在说明,语气公事公办,“所以我不会喂饱你。” 我意识模糊着,像新生的幼猫,在他的手中呜咽。 眼泪夹杂着汗水不停歇地掉下。 “晚晚,听话。” 我听见了自己的抽噎的声音。 你要的是听话的傀儡。 我才不会再听你的话。 可我实在是饿怕了。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47节 于是,我瑟缩着,乖顺地将自己的脸在他的手里轻轻地蹭了蹭。 可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委屈。 诚然,将我从无尽折磨里救出的,是洛无尘。 可把我害得这样凄惨的,也是洛无尘。 我又不傻,怎么会感激害我的仇人。 所以,在洛无尘摸我的脸时,我张嘴,猛地咬住了洛无尘的手指。 第51章 “你不该惹怒我” “谢,晚。” 洛无尘的面色极寒,看着我的眼眸中仿佛带着杀气。 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脖子,却还是颤抖着,咬着洛无尘的手指不肯松开。 “我对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洛无尘的手指钳住我,用没什么波动的语气命令我道:“张嘴。” 因为高热而通红的脸颊肉被洛无尘的手指挤得变形,我的两腮又酸又疼,身体因为恐惧也因为难受不住地颤抖,咬着洛无尘手指的齿关却没有丝毫的松懈。 “谢晚,”洛无尘的脸色越来越阴、越来越沉,“听话一点。” 我听见洛无尘凉凉的声音。 “不要忤逆我。” 然后,他再一次命令我。 “张嘴。” 钳在我下颌骨的手指,失去耐心地缓缓收紧,我的眼角不堪重负地淌出几滴晶莹的泪珠,呜咽着张开嘴。 洛无尘收回沾着我的口水的手指,然后,将我丢在榻上。 纵然底下有被褥垫着,我还是被摔得有些疼,原本就晕晕乎乎的脑子更像被搅成浆糊的羹汤,黏黏糊糊,浑浑噩噩。 耳边嗡鸣阵阵,我听不清任何的声音,唯有胸腔处剧烈而急促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一下,一下……仿佛连接着我的耳膜。 我在冰冷的被褥间蜷曲缩成小小的一团,畏寒似的颤抖,难以呼吸般的急促喘息。 洛无尘的手落在了我的头上,抓起我的头发,目光在我满是泪水与绯红的脸上逡巡。 “我以为你已经吃到教训。” 洛无尘的手一松,我重新砸回浸满我的汗的被褥中。 我想撑起自己,将自己挪动到远离洛无尘的地方去。 但我使不出一丝气力,不仅是我的双腿,我的手臂也好似被抽取了骨头,绵软,无法支撑我的重量。 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我的身上,铺满了我汗湿的脊背,还有一些从我的肩头垂落,像一张蛛网,缠住了我。 我听到自己越来越重的呜咽声,也听到洛无尘冰冷如审判的声音。 “但很显然……” “并没有。” 洛无尘盯着我痛苦颦起的眉,用我的衣襟慢慢擦净我先前留在他手指上的口水。 我本以为自己咬得那么用力,至少有把他的手指咬下一块肉来,但我睁着朦胧的泪眼,努力隔着水雾去看,却只在他手指上看见几枚小小的齿痕。 真可惜…… 我在心中惋惜。 怎么没咬下他的肉呢。 连皮都没咬破,难道说……是我咬得太轻了? 我涣散着视线,失落地垂下眼睫。 大概是我脸上的失落太过明显,洛无尘也察觉到我的惋惜。 “你还真是……”洛无尘阴着脸,狠狠地掐着我的下巴,在我的呜咽声中,道:“侍宠成娇。” 你根本就没有宠我。 你对我一点也不好。 我委屈地抽噎,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你是坏人……” “我不要你……” “你不要我……”洛无尘的手慢慢抚摸到了我柔软的腹部:“还想要谁?” 脑子被高热烧得晕晕乎乎的,有些迟钝,所以我并没有察觉到洛无尘藏在平静语气下的波涛:“谁都……比你好。” “很好。” 什么……很好? 他要…… 要对我做什么? 哪怕我整个人都已经是已经迷迷糊糊地,我还是察觉到洛无尘的怒意。 像冰下燃着的火焰。 先是刺骨的冷,然后是足以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烈火。 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额发也早已被汗水濡湿。 我咬着自己的嘴唇,努力想要叫我保持清醒,努力地转动几乎陷入凝滞的脑子,思索自救的办法。 但我的脑子像是离家出走了,我没有脑子了。 我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困扰又困惑地绞紧了眉心,目无焦距地看着洛无尘。 因为眼泪,还有汗水,我的视线是模糊的,我看不清洛无尘脸上的神色,但我本能的感觉到从洛无尘身上传来的森寒冷意。 我有些害怕,颤颤巍巍地抓着洛无尘按在我小腹的手,口齿胡乱地呢喃:“拿,拿开……” 可洛无尘按在我腹部的手那么牢,就像一块巨石压住了一株野草。 我推不开,也跑不掉。 “你不该惹怒我。” 洛无尘冷冷地说道。 “是我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洛无尘按在我腹上的手微微用力。 “是不是,谢晚?”洛无尘问我,声音仿佛隔着江海,缥缈且远。 我茫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睫毛上的水珠晃动了一下,落了下来。 洛无尘隔着我柔软的腹部用力地揉着我的魔窍,哪怕不是被直接触碰,魔窍被隔着腹部的皮肉搓揉的感觉还是瞬间将我逼出了眼泪。 “不……不要……”我哑着嗓子,剧烈地反抗起来。 眼泪夹杂着汗水不停歇地掉下来。 我如同一只不慎陷入沼泽的羊羔那样绝望而竭力地挣扎着。 我竭力地想要将自己蜷缩,恨不得自己能够长出浑身的利刺,将自己柔软的内里藏在其中,保护起来。 但是…… 无论我多少次蜷起身体,都会被洛无尘一次次重新展开。 洛无尘按住我发抖的背,像猛禽踩住他的猎物。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在眼眶里打转的水珠顺着脸颊如断线的珠串颗颗滚落。 “呜……”我喉咙已经哭哑了,连求饶的话都含混不清。 在抵达到崩溃的边缘,我在洛无尘的逼迫里抽噎着发誓,以后会乖乖听话,不再逃跑,不再忤逆…… 而在我发誓之后,洛无尘也终于大发慈悲的放过我,并且给予我听话的“奖赏”。 在最后失去意识时,我感觉洛无尘抓着的的下巴,叫我仰起脸来。 洛无尘给了我一个吻,并且吻掉了我脸上的眼泪。 那样温柔。 温柔得好似一个梦。 …… 再次清醒之后,我有种不知今昔是何夕的恍如隔世感。 我感觉身上很酸,而有些发软,像是大病一场的虚弱,但一直纠缠我的饥饿感却淡了许多。 身上都是黏腻的汗,说不上来的难受。 我撑着自己爬了起来,手腕传来细微的刺痛。 细白的手腕上浮着青紫色的瘀痕,有几处甚至破了皮。 看着手腕上的伤痕,我怔了怔。 脑袋也有些发沉,记忆也好似空缺了一块。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的手腕是怎么破皮的了。 识海还是一片空茫的白,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算了,这并不重要。 我发了会呆,把袖子重新放下。 疼倒是不怎么疼,只是衣袖落下时,布料摩擦的时候,会有点不舒服。 没关系,可以忍受。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48节 我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将沉重的被褥掀开,翻身下床。 但我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态。 一脚踏空,我从床上“砰”的摔了下来,摔得还有点重。 膝盖好像磕破了,火辣辣的疼。 我痛得佝偻起来,在在床头缩成一团,抱紧了自己疼得好似不是自己的膝盖。 没有扎起的长发再一次从我身后荡下。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因为内耗而转为白色的长发,不知何时变回同外边夜色一般的稠黑。 黑色…… 我猛地清醒,与此同时,在我神志不清下所发生的一切记忆纷至沓来—— 被魅魔血脉逼迫得无助哭泣的我,因为过于饥饿而狼狈不堪的我,开始出现内耗而心生绝望的我…… 以及为了能够得到喂食,无论洛无尘要我做什么都肯答应的自己。 痛苦,渴求,麻木…… 一幕幕在我的眼前如同画卷展开。 最后的记忆是失去意识前洛无尘在我眼角落下的那个吻。 我怔然地抚上眼角,怀疑是自己记错了。 或者是大脑为了叫自己不要太过压抑而编纂出的一段虚假而美好的幻想。 我没有纠结这一段记忆的真假,缓了一会,我感觉腿没有那么疼了。 于是我撑着床沿,努力支撑自己,重新尝试站起来。 没有成功。 花了一点时间,我才从地上爬起来。 起先还是有些摇晃,我害怕再摔倒,就又坐在床沿缓了缓,还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条发带,将跑到身前的长发捋到身后,与剩下的长发扎在一起。 因为饥饿的内耗停止了,可我的丹田却还是空荡荡的,我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自己该得到的灵力到底藏在了哪里。 洛无尘该不会是让我做了白工吧? 我有些不敢置信,又找了一遍,确实什么都没有。 不说我进食后该得到的灵力,就连原本已经被我炼化好了的,以及我自己辛辛苦苦修来的灵力都不翼而飞。 若不是丹田里的那颗金丹还在原地一如往常地旋转,我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因为那一次内耗进食不及时而修为全失了。 我试着调动金丹的灵力。 这一下,我才发现,原来我的灵力全部都被锁在了金丹里。 而我的金丹,则被类似于禁制的东西锁了起来。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明明就在我的身体里,明明是我的金丹,我却无法控制它。 我哪里不明白这是谁的杰作。 洛无尘! 我气得浑身发抖,齿关咬出“咯咯”的声音。 他都已经把我关在了戮峰,困住了我的自由,为什么还要锁住我的修为!? 不可理喻,暴君! 但我既无法反抗洛无尘,也无法对付洛无尘在我金丹上留下的禁制。 我生了会闷气,一瘸一拐地走到浴堂,把身上的黏腻洗干净,再踩在发软的步子去更换床单被罩,把自己埋回去。 夜色正浓,我不会傻到以为自己睡过去之前是夜里,醒来还是夜里就真的以为时间还是同一日。 我无法推断自己究竟被洛无尘关在这里关了多久,只能姑且按照自己有意识的时所度过的时间进行累加。 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计算时间的意义。 但我被洛无尘困在这里,每日除了这个空旷的囚笼,无处可去。 每日能够见到的人,也只有一个洛无尘。 如果我不找一点其他的事情去做,我怀疑自己会被逼疯。 过去,在我还被蒙在鼓里呆在择天宗做洛无尘名义上的徒弟的时候,我最难见到的人是洛无尘。 哪怕是洛无尘为出关后的那段时间,也并不能每日都能见到洛无尘。 现在我不愿意见到洛无尘了,洛无尘反而每天都会来找我。 但每次都不会愉快,我永远都不长记性,洛无尘要我顺从,而我却总是忤逆。 阳奉阴违,阴奉阳违。 然后,再被洛无尘惩罚。 头发的颜色黑了白,白了黑,原本我以为最难熬的是魅魔的本能。 后来我又发现,比那个更难熬的是孤独。 是在发了狂地想要进食而无人求救的…… 孤独。 仿佛再一次经历被所有人抛弃,抓住一截枯萎的稻草,在冰冷的湖水里,一点一点下沉,看不见一丝获救的可能。 在被湖水彻底淹没的那一瞬,我松开了抓在手中的那根稻草。 终于,我在洛无尘的教训里学会乖巧,也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 “居然真的是你,谢晚。” 第52章 杀“妻”证道? “居然真的是你,谢晚。” 这个声音响起得有些突然,洛无尘又出去了,在空无一人的戮峰里,便显得格外突兀。 其实,平心而论,这个声音的主人有着一把好嗓音。声音亲切且柔和,带着一种欺骗性极强的无害感,几乎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得任何人的好感和信任。 可我却在听见他的声音的那一瞬间,无法抑制地感到一阵冰凉的寒意攀上了自己的后脖颈,瞬间叫我寒毛耸立,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我下意识地略略放轻呼吸,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隔着反正流光的禁制,我再一次看见曾经将我推向万劫不复,给予年少时的我最深噩梦的罪魁祸首—— 苏涟漪。 果然是他。 我不感兴趣地垂下眼睫。 曾经我那样地憎恨着苏涟漪,恨不得能够亲眼看着苏涟漪死在我的面前,恨不得能够亲手将他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一桩桩一件件,逐一奉还。 可惜…… 直到如今,苏涟漪都还活得好好的。 反而,我一直都在深渊,从未逃离。 就像现在,我被困在囚笼里,而苏涟漪则在囚笼外欣赏我的落魄狼狈。 过去,我还会感觉不甘与怨恨,而现在,面对来自苏涟漪的嘲讽与耀武扬威,我的心里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 我只觉得厌倦。 虽然在我被隔绝于世的这段时间里,我确确实实渴望能够见到洛无尘之外的旁人,可苏涟漪从来不在我想要见的……范围之内。 在我的分类里,苏涟漪算不得人。 不过仔细想来,整个择天宗,确实没有谁是我想要见的。 如此算来……却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都是污我的眼睛罢了。 我伸手想要关上窗户,眼不见心不烦。 “我还以为……”苏涟漪步子动了起来,他走到禁制前停下,隔着禁制朝我露出微微的笑意:“你已经死了呢。” 那种浓重的恶意和愉快毫不遮掩地从他看着我的眼神里透出。 我感觉到一股寒意,缓缓的爬上了我的脊背,并且从我的脊背一直蔓延到我的躯干,甚至渗透到我的心脏。 那是在面临带着恶意的视线时,我的身体所升起的本能排斥。 “哦,”我下意识紧了紧手指,窗台尖锐坚硬的边缘带来鲜明的刺痛,冷冷淡淡地觑他一眼,“真可惜,叫你失望了。” “你死了我还会活得好好的。” 我懒得浪费精力同苏涟漪发生争执,放完狠话,我便要去关窗。 说起来,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苏涟漪现在应该还被放逐在外门,不可随意进入内门,况且戮峰隶属剑尊洛无尘,从来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够进出的地方,自从洛无尘上次出关后,便明令禁止无关弟子进出戮峰,苏涟漪……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猜猜~”苏涟漪眼眸微眯,眼底的笑意捉摸不定。 故弄玄虚。 “你偷偷摸摸潜入,又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错了。”苏涟漪摇了摇手指。“好师兄啊,你错怪我了。” “数月前,你生死未卜,而剑尊也一同失去下落,二十七日前,剑尊重新现身择天宗,并且还带回一个‘未婚妻’……”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49节 “宗主实在放不下心,便叫我来探查,结果……” 说着,苏涟漪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就发现了——” “——你。” “不过虽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 苏涟漪将未尽的话音藏回舌尖,朝我我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是你的宿命。” 苏涟漪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我却还是忍不住感到几分不寒而栗,手指也下意识地缩紧,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不由的打了个冷颤,心脏仿佛被人用力的捏紧着,传来一阵隐隐的钝痛。却叫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妖言惑众。” 一开口我就被自己沙哑的不成话的嗓音吓了一跳,我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咬了咬牙,用变了调的声音继续说道:“你还真是从来都没有变过。” “就喜欢拿意味不明的话去蛊惑和诱导人心。” 是的。 我又不是第一次同苏涟漪打交道了,难道还不知道他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十句里面有九句半都是假的。 “就算宗主要派人,又怎么会是你这个外门弟子。”我抓住了苏涟漪言语的一个漏洞,毫不犹豫地戳穿。 苏涟漪满口谎言,不过是想要击溃我的心理防线,叫我陷入更深的绝望罢了。 我才不会上他的当。 我绝不会如他的意。 “什么宿命,你这么爱神神叨叨,我看你也不必修什么仙了,去世俗界做个神棍不是更好?” 苏涟漪像是忍不住一样地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这样天真?” 他笑得眼睛都弯起愉悦的弧度,像蛛丝黏腻冰冷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 “明明都吃过教训了,还是这样喜欢自欺欺人。” 随着苏涟漪若有若无的估量,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来。 “你该不会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还会继续做什么外门弟子吧?”苏涟漪懒洋洋地勾起唇角,“你猜宗主为什么是派我过来?” “因为,我是他最信任的弟子。” “这并不重要。”苏涟漪眼里噙着不带一丝温度的笑意,“师兄与其关心我的身份,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 比起被困在方寸之,且地被世界隔离的我,苏涟漪明显知晓更多。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像上一次藏书阁那样选择直接将真相抛在我的面前。 莫名的,我感受到一阵叫人心头发凉的冷意。 “再一个月,便是剑尊——”苏涟漪明明已经将真相揭露了大半,却又在紧要关头选择隐瞒,“……的日子。” 一月之后是…… 什么日子? 心跳如凌乱的鼓点,一股寒意蔓延开来,叫我微微打了个寒噤。 苏涟漪嘴角微翘,看着我,就像—— 就像凝视着即将坠入深渊而却一无所知的…… 我感觉到一股强烈失重感在拉扯着我。 可我的手脚惧麻,连挣扎都成了奢望。 苏涟漪欣赏够了我的绝望,朝我点了点头,轻快地打了个呼哨,离开了。 “再会了” 我盯着苏涟漪离开走的那条小路,眼神死寂,没有任何焦距。 苏涟漪走了。 很快,戮峰便再一次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我听见来自于自己的紊乱而急促的呼吸声,心脏在胸膛杂乱而急躁地跳动,突突突地撞击着我的耳膜,叫我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苏涟漪走得那么干脆,就好像他来戮峰就是为了见我一面,将那些不知所谓摇晃人心的话传递给我一般。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苏涟漪究竟为什么会对我有如此深重的恶意。 我想不明白。 我完全想不通。 比起这个,需要我去想的是苏涟漪说的那些话,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真相。 上一次,我通过苏涟漪的“善意”提醒,知晓了我是洛无尘的情劫。 这一次,又会是什么? 掌心一片粘湿。 我垂下眼眸,看向手心。 原来是方才我没有留意的时候,我的手心被窗台突出的一根木刺扎伤了,血红色的粘稠液体在我的视线里缓缓滴落。 木刺划破我的手心,血液从伤口流出,比起疼,更多的是一种虚无的麻木感。 我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动作迟滞地抹去窗台上的血迹。 窗户合拢,光线陡然黯淡下去。 苏涟漪的出现再一次提醒了我究竟处在什么样的境地。 ——我深陷泥潭,周围没有一块浮木,我越是挣扎,陷得越是深。 求生的本能,叫我伸出手,企图有人能拉我一把。 可他们都站在岸上,只冷眼旁观我挣扎求生的丑态,无人救我。 苏涟漪是。 洛无尘,也是。 甚至在我好不容易从泥潭里爬出,好不容易求来片刻的喘息余地的时候,是洛无尘再一次将我丢了回去。 说来可笑,其实,还在流放之地的时候,我有过心动。 可我不敢心动,因为我知晓,他是洛无尘,哪怕他那个时候待我再好。 也不过是因为他没有从前的记忆。 我与他之间,隔着太多谎言。 他骗过我。 我也骗了他。 那时我所能想到我与洛无尘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相忘江湖。 现在,亦然。 他修他的长生大道。 我做我的……魔。 死生不见。 也好过,也像现在这样互相折磨。 所以我选择离开流放之地,现在放过。 可我放过了洛无尘,洛无尘却不肯放过我。 在恢复记忆之后,他找到了我,并且将我囚禁。 在被洛无尘以故居为囚笼,封锁我的自由的这一段时间以来,我时常在想,我究竟是怎么落到现在这个境地的。 我实在是想不通,眼前像是隔了一团雾,叫我看不清。 洛无尘对我的态度实在奇怪,像是憎恨,却又不肯叫我去死,甚至还会为我喂食,仿佛要将我豢养。 ……这算什么呢。 我,又算什么呢? 我不过是洛无尘长生大道上一个必死的情劫 情劫…… 我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是了。 以洛无尘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都易如反掌。 所以对于豢养的情劫在他的面前逃跑,还趁他失忆将他哄骗做了修炼的炉鼎一事,他会感觉愤怒也是在所难免。 是我不知死活触犯了他的威严,所以我活该…… 我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我想要出人头地。 我想要抬起头来,不必再畏畏缩缩。 可是,真的好难…… 我真的很累了。 可我除了将自己蜷起,再找不到第二个叫自己能够有些微安全感的动作了。 苏涟漪说,一个月以后是洛无尘什么什么的日子,我想了想,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猜想,洛无尘之所以还要留着我,大概也就是因为我是他的情劫。 先前苏涟漪也透露过,洛无尘是整个修真界最接近飞升的大能。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50节 再结合洛无尘给予我的那一个新的身份。 所以,我猜测,一个月之后,大概就是洛无尘杀“妻”证道的好日子吧。 我过去希望自己能够变得聪慧,现在我却希望自己能够蠢一点。 为什么不能蠢一点呢? 为什么要去追寻真相呢? 被蒙在鼓里与直面染血的真相,究竟哪一个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不知道。 我以为拔出了虫毒,便能够活下去。 可终究只是我以为。 原来…… 我剩下的寿命,连三年都没有啊。 真不甘心啊。 指尖刺破了伤口,血液再一次染红了我的手心。 我推开窗户,刺眼的阳光失去阻隔,瞬间照射进来,奇怪的是,在阳光的照耀下,我非但没有感受到暖意,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落进了冰窖之中。 我伸手捂住眼睛,挡住了眼眶的湿润。 “好亮。” 我喃喃道。 第53章 关一辈子 但这些,也只是我凭空的臆测。 我微微眨了眨水汽弥漫的眼眸,慢慢垂下眼睫,不再贪图外界明媚的阳光。 “晚晚。” 我转过身,果然看见了洛无尘。 过去洛无尘日日都来寻我,我心里嫌弃,只盼他能来得迟,走得早,日日期盼洛无尘最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但这一次到底是不一样了,要是他回来的再早一些,不就能同苏涟漪撞见了。 隔着禁制我打不到苏涟漪,但洛无尘可以啊,如果他能够帮我揍苏涟漪,我就…… 洛无尘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在想什么?” 一些无关紧要,没有依据的胡思乱想罢了。 所谓的一月之后是洛无尘杀“妻”证道的好日子,也不过是我依靠苏涟漪那几句刻意含糊,引导而来的一个不明真实与否的猜想罢了。 苏涟漪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洛无尘将我囚在戮峰这么长时间,只是今日出去了一趟,苏涟漪就来了,甚至连离开的时机都卡在洛无尘回来之前。 这样巧合,哪怕是我,也忍不住感觉有些刻意。 至于苏涟漪那些语焉不详的言语,更是疑点重重。 我都已经被关在择天宗,逃也逃不掉了,洛无尘又哪里需要继续瞒着我,不叫我知道。 就算洛无尘需要杀“妻”证道,又何必等到一个月以后…… 我眨了眨眼睛,将心里的思绪压下,目光并不直视洛无尘的脸,而是下滑,停留在他的衣摆,“你怎么来得这么迟?” 洛无尘喜穿白衣,他的白衣素来纤尘不染,可这一次我却从他新雪一样洁白的衣摆上发现了几点不甚明显的污迹。 似有几分的风尘仆仆,微不可查,却还是真切存在。 那污迹褐黑带红,像是不经意间沾到了血液,血液干涸留下的痕迹。 我不清楚那是来自于人类,还是妖兽。 洛无尘伸手在我的发顶轻轻摸了一下,神色似有几分和缓:“下次,我会早些回来。” 我无所谓地扯了一下嘴角,心里不以为然,想着,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并没有想你早点来。 虽然我现在也知道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对自己比较好,但我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软和脾气。 于是,我选择在心里把洛无尘这个狗男人骂一个狗血淋头。 “你的手是如何伤的?”洛无尘握住我冰冷的手,微皱着眉。 我没有挣扎,反而顺着洛无尘的手指的力道张开攥紧的五指,露出鲜血淋漓的手心。 先前刺入手心的那一小根木刺,因为我处理不当,断在了血肉里。 明明只比针尖大一丁点,却疼得我的眉心禁不住紧紧皱起。 我方才也尝试过夹住露在外头的那一小截将那木刺拔出,但我的手指不甚灵活,动作也有些僵硬,不但没能将其拔出,反倒将原本就还在流血的伤口弄出了更多的鲜血。 指尖的鲜血冰冷而粘腻,我本来想去洗了,但洛无尘过来了…… 我不挣不扎地坐在洛无尘的膝头,遵循他的指令露出受伤的手心,任由洛无尘替我拔出木刺,处理伤口,乖得像一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经过一次次的教训,我已经学会乖巧,学会如何能避免自己吃更多的苦头。 反正洛无尘想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是无力抵抗,既然反抗毫无意义,只会叫我处境更加艰难,那又何必……自讨苦吃。 这个世上除了我自己之外,再没有什么人会在意我活得有多辛苦。 所以,我只能自己尽可能地叫自己过得好一点。 哪怕我的心里对洛无尘的触碰有多么排斥,我还是忍下了挣扎的冲动。 更何况,现在洛无尘是在帮我疗伤,为了自己,我也没必要挣扎。 我的手指很冰,还沾着没有擦拭干净的血迹,而洛无尘的手指却是温暖干燥的,但他替我拔除木刺的时候,我却感觉自己的手心一冰。 仿佛是某种冰冷的物什拂过掌心。 我下意识垂眸看去。 洛无尘已经替我挑出木刺,正在替我敷药。 他用的伤药品阶不低,我只感觉到掌心一阵酥痒,破开的血肉便长合了回去,只留下细碎的伤疤,大概再过几日便会彻底淡去,消失不见。 洛无尘又将我抱起,带去浴堂。 我算了一下时间,确实是到进食的时候。 洛无尘像一位经验老道的驯兽师,每一次都不会将我彻底喂饱,用鞭子与食物一步一步将我彻底驯服。 我从来不排斥进食,可我厌倦无意义的进食。 哪怕我将所有食物都留在腹中,我所能得到的灵力却始终贫瘠。 我不明白这些灵力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明明我已经尽可能早得将其炼化,存入丹田,可我的丹田始终空空荡荡。 进入我丹田的灵力宛若石沉大海,找不到丝毫的踪迹。 进食真的变成了保证我生存的进食。 幸好,喂养我之后,洛无尘并不会继续留下。 这给了我喘息的空闲,。 无论身体还是心里,我都不愿意与洛无尘同处一个空间。 只有…… 我的尾巴,好了伤疤忘了疼,总是会去缠洛无尘的手腕,像是挽留。 洛无尘的眸光在我的尾巴上微微一凝。 又,又这样。 我的双眼微微瞪大,后知后觉地将身后的尾巴收到被褥里遮挡起来。 “明天见。” 我急急地说道。 其实心里想着的是,明天也不要见,不但明天不要见,后天也不要见。 反正一次进食能够叫我撑半个月,他最好卡在半个月的期限的时候出现,其他的时候就不要再出现了。 洛无尘却没有同以往那样离开,反而留下了。 “我陪你。” 可我不需要你陪啊。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这个世上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啊…… 洛无尘揽着我,动作轻而柔的一下一下顺着我的发,如果忽视我漠然的眼神,此情此景甚至还有几分温馨的意味。 我最不会演戏。 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我骗不了自己。 耐心忍耐到了极点,我的手指攥着底下的布料,将那块可怜的布料抓得皱皱巴巴。 “不用。” 我慢慢推开洛无尘。 “我不用你陪。” 洛无尘今日像是心情极好,可他心情如何,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看见他就心生厌烦。 甚至连敷衍都叫我满心不耐。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51节 无论苏涟漪传递给我的那些讯息是真是假,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唯一一个不变的事实便是我被洛无尘囚在此地,做了他的阶下囚。 至于刑期,却看不到尽头。 哪怕是被关在监牢的囚犯也有关押的期限。 罪名少的或是三年五年,十年八载。 罪名多的或是终身,或是死刑。 总是会有一个确切的惩戒。 可我却没有。 既不知晓罪名,也不知晓要承受何种惩戒。 一无所知。 我最讨厌就是一无所知。 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尝过一次就足够了。 哪怕是死,也让我做过明白鬼吧。 镜子内倒映着我的面容,脸色微微红润,神情却是近乎麻木的平静。 “洛无尘。” 我看向洛无尘,轻轻地说道:“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你难道,要这样关我一辈子吗?” 没有会愿意被一辈子囚禁。 我也不例外。 洛无尘没有回答。 他不回答,也是一种答案。 于是,我便明白了。 原来我的刑期,是没有尽头。 我会被洛无尘关在这里,一直,一直,直到我的生命走向尽头。 这个冰冷的事实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死死地压在我的心头,令我呼吸不畅,眼眶发热。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哪怕是再穷凶极恶的妖魔,也有刑满释放的一日,我究竟是做了什么恶事,要这样折磨我? 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 我做错了什么? 是我不该在发现自己只是洛无尘的情劫时选择逃跑? 是我不该捡到失忆的洛无尘时骗他同我双修? 可我已经受到惩罚了啊。 难道还不够吗? 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罪责? 耳畔传来一阵嗡鸣,我的呼吸微窒一瞬,一股强烈的绝望感瞬间袭来。 ……还不如杀了我。 “如果你真的那样恨我,就杀了我……” 我低低地喃喃。 “谢晚,”洛无尘皱眉,语气略带了几分焦躁:“不要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你把我逼疯,却斥责我在那胡言乱语。 我惨淡笑了笑,浑身发凉,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冻住,无法流动,我整个人都好似被施展了某种石化的术决,变作僵硬的石块。 整个房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虽然身边一片死寂,我却似乎听到嘈杂混乱的噪声围绕在我的耳边。 【谢晚,你为什么总是自以为是?】 【你冒犯了剑尊的威严,这是对你的惩罚。】 【洛无尘的态度这样明显了,你为什么还不肯信苏涟漪的话?】 【你是他的情劫,你居然还想他能放过你……真是愚不可及。】 【他之所以留下你的性命,并且将你喂养,都是为了一个月以后亲手将你杀死。】 【在此之前,他自然是不会让你死的……】 “……这算什么?” “你这样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 我被这个世界隔离,也终将被世界抛弃。 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无枝可依。 半晌,洛无尘的声音响起。 “我会娶你。” 所以呢? 我突然很想笑。 娶我……给我名正言顺的道侣身份。 可那又如何? 我从来不需要啊。 我想要的,也不过是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里,不再受到异样的目光,不再受人欺凌,自由自在的,度过余生罢了。 想着想着,我就笑了。笑自己不自量力,笑自己异想天开,笑自己执迷不悟。 “谢晚,”洛无尘抓着我的手很紧,我的手臂被洛无尘勒疼了,“你不要想那么多。” 是我想得太多吗? 或许吧。 可我控制不住啊。 我永远都是被蒙在鼓里。 永远是最后一个知晓真相。 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呢? 哪怕我作为洛无尘的情劫注定要死在他的手中,我也认了。 杀了我吧。 没关系的。 我活够了。 活着太累了,我好累啊…… “洛无尘……”我仍是笑,声音却带着哽咽,“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会给你一切,只要你乖乖的,我会对你好……”洛无尘看着我的眼神带着被驳斥了好意而升起的怒气,“谢晚!留在我的身边,不好吗?” 我红着眼睛,明明没有眨动眼睫,一滴眼泪却突兀地从我的眼眶跑了出来。 “不好。” 你对我一点也不好。 反正你只是想把我留着一个月以后杀死。 反正你只是为了你的道…… 又何必一定要把我困在这里。 你又不是找不到我。 那就杀了我啊。 “如果你要杀我,你可不可以下手快一点……” “……不要再折磨我了。” 我熬不住了。 我真的…… 受不了了。 第54章 黑化晚晚 极致的悲哀,浓郁的绝望,迷茫,委屈,痛苦…… 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情绪在我的心底识海交织,挤压,炸裂,织成更浓的灰雾,将我吞没。 我的神情不可避免的陷入恍惚。 “放过我……”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我知道错了,是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我不该……不该活着。 不如死去…… 与其这样痛苦地挣扎着活着。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52节 还不如一死了之。 所有的努力都是无意义的,深渊的尽头只有深渊。 我太过弱小而无用,所以无法拯救自己。 我弱小,无用……所以不会有人来拯救我。 我发出的求救声,只会被嫌弃吵闹,我挣扎所留下的痕迹,只会被嫌弃刺眼…… 还不如死去,反倒干净。 像是身处在一个空空荡荡的悬崖,只有深渊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我控制不住地颤抖,崩溃地哭喊着:“洛无尘,你杀了我吧……” 洛无尘脸色难看,只紧紧将我抱在怀中,却不肯给我一丝的怜悯。 “死……”我神色空白地呢喃着,“杀了我……” 我感觉自己仿佛是缥缈天地之中的一根浮萍,找不到一块能够让我停驻休息的土壤,我只能在飓风与水流里随波逐流,没有停歇地飘荡,流浪。 时间与空间都失去意义。 我被世界抛弃,隔离在外。 我看不见自己的归处,也看不见希望。 耳边有什么咚咚作响,强劲而滚烫的血流撞击着耳膜。 我捂住耳朵,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谢晚!”洛无尘在喊我,可我不想理他。 他从来都不会听我说的话。 我也不要听他的话啦。 除非…… 他肯杀死我。 我微微侧过脸去,不叫洛无尘出现在自己的视觉范围内。 “谢晚,”洛无尘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指,沉声道:“我不会杀你”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似的,艰涩而困难。 我缓慢地将目光移向洛无尘。 是吗? 可你还不如是为了杀我。 我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手从洛无尘手心抽出来。 镜子里,我原本因为进食而带着几分红润的脸色变作惨白,我同镜子里的自己对望,谁都笑不出来。 既然笑不出来,那就不要笑。 没关系的,反正我都不想活着了,稍微任性一下也没有关系了。 我的目光在镜子里的自己上停留。 我在看他,他也在看我。 恍然间,我好像看见他对我笑了一下。 冰冷的,讥嘲的,带着最深切的恶意。 【你怎么不去死?】 【难道你就连死亡也要依靠其他人的施舍?】 我的眼瞳微小地动了动,我看向镜子里的。 我看见,我的脸上……表情是一片的空白。 是错觉。 可在脑海里响起来的声音却又那样清晰,半分也不似错觉。 【难道你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控制?】 【懦弱,无能,悲哀。】 我的脸色苍白,神经质地扣着手指。 他说的对。 我真是太无用了。 脑海中荡着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声音,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听不出语调,却又带着奇异的熟悉感。 我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声音。 这种熟悉的感觉叫我本能地愿意听从。 给我一种没有由来的想要给予信任的冲动。 【谢晚,你为什么不能争气一点?】 【谁欺负了你,你加倍奉还。他们要逼你去死,你就杀了他们。遇到事情就知道退缩,直到现在还恪守自以为是的正确,你是魔啊,魅魔也是魔,为什么还要以人类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 【不择手段,保全自己,你之所以寸步难行不是因为你的弱小,而是因为你愚蠢的坚守,不计一切代价爬上去,唯有强大的力量,才是保证自己不再陷入被动,不再陷入绝望的根本。】 【谢晚,你明白吗?】 “我……”我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声音低微得几乎无法叫人听见。 【我应该报复……】 【对,你应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用鲜血慰藉鲜血,用谎言回报谎言。】 鲜血……谎言…… 心脏的柔软处被嵌入细小而长的刺,并不鲜明的疼痛,却又叫人难以忽视。 我的喘息变得急促,呼出口腔的吐息变得灼热。 “我该……” 怎么做? “谢晚,谢晚……” 我闻到来自洛无尘身上的冷冽气息,鼻腔,喉管,乃至我的肺都好似要被冻伤…… 啊,是洛无尘…… 原来是洛无尘。 我觉得恶心。 “不要……碰我……”我的牙齿打着颤,声音断断续续,虚弱得仿佛下一瞬便会死去。 我的视线是涣散的,视野范围里的一切变得颠三倒四,似乎整个世界都不停地旋转。 身体和灵魂仿佛已经被分离成没有联系的两个部分,我感觉身体在下坠,灵魂却在空中冷静地看着自己的肉身下坠。 那是一场轻飘飘的坠落,仿佛整人浸泡在冰冷的湖水里,有水波的缓冲,下沉的速度并不算快,就那么一点点地沉,沉,沉…… 一直,沉到湖底深处,连接深渊的,那漆黑的,一点光都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意识开始变得支离破碎,我所看见的,我所听见的,全部都变得混乱无序,仿佛被搅乱的水面,倒映其中的一切开始扭曲,逐渐模糊不清。 【——】 耳边围绕着的声音变作寂然的无声。 我缓缓闭上眼睛。 黑暗降临。 而我,欢欣愉悦地迎接,主动投身黑暗。 …… 耳边仿佛传来有人在压低声音的交谈,朦朦胧胧,暧昧不清,只隐隐约约捕捉到几个模糊的字眼。 “他……是心魔……难以压制……需要……推迟大典……” “……只能抑制一……” 我隔着朦胧的雾气知晓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是…… 丹峰峰主秦清。 洛无尘把他找来做什么? 总不会又是为我医治吧? 我的意识在黑与白之间的灰色界限沉浮不定,黑色的区域在缓慢地蔓延,善与恶的界限逐渐模糊。 意识沉浮间,我隐约感觉有谁托起我的脖子,喂我吞服了某种微微苦涩的液体。 黑色区域蔓延的速度减缓,逐渐停止。 交谈的声音变得愈发模糊,我再无法抓住任何的线索,不甘心地重新归于黑暗的寂静之中。 心魔…… 我的……心魔? …… 我是在一片嗡鸣声中恢复意识。 我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双眼。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脑袋也迷迷糊糊地非常不清楚。 奇怪,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撑着额头,识海隐隐作痛,昏迷之前的记忆朦胧不清,哪怕努力地去回想,回想的记忆也是破碎的,零星的片段碎片。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53节 睡梦里的交谈仿佛是一段没有开头与结尾的凌乱梦境。 可……我下意识按住了小腹,吞入腹中的液体却还留有淡淡的,还未彻底化去的药效。 我手指轻微颤抖,不是梦。 洛无尘找来了秦清。 并且喂我服下某种灵药。 “魔……”我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突然,我怔住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我会对那个声音感觉到熟悉。 原来是这样。 我之所以会觉得那个声音熟悉,正是因为那个声音我每日每时,只要我开口说话就能够听见。 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而那个声音的主人是—— 我的心魔。 所以,那时候的我是心魔入体。 而洛无尘喂我的药,大概就是消除,不对,是抑制心魔的灵药。 毕竟我早已不是人族,身为魔族的我,比人族更容易被心魔控制,并且也更不容易彻底祛除心魔。 我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当天黄昏,洛无尘给了我七个一模一样的瓷瓶,让我一日服用一瓶。 我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瓷瓶,看向洛无尘,问:“这是什么?做什么的?我为什么要喝这些?” 这一次,对于我的询问,洛无尘终于没有选择隐瞒。 但也只有这一点的长进了。 洛无尘告诉我,他叫我喝的灵药是能够压制我的心魔的破妄丹,他还同我说他要出去取一个东西,他说会帮我拔除心魔,叫我心思放宽,不要忧思过虑…… 只可惜洛无尘一改过去沉默寡言,同说了那么多的话,对我而言,却只是一堆没用的废话。 他说的,没有一句是我在意的。 更何况…… 我为什么会心魔滋生。 洛无尘又不是不知道原因。 这个原因无论是他,还是我,都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因为洛无尘,我又怎么会被逼到选择这个地步,又怎么会绝望地放任自己被心魔控制。 我不说,只是因为我知晓多说无益。 而洛无尘为什么会选择缄默,是逃避还是视若无睹? 我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洛无尘要为我寻找祛除心魔的宝物, 不过是自以为是的为我好罢了。 我本来不想恨他的。 我本来是真的想对他好的。 可惜…… “洛无尘……” 我目光平静地,喊道。 我如何能不恨他呢? 他毁了我。 所有。 我的人生,我的信仰,我的全部。 我恨透他了。 见洛无尘回身,我朝他勾起一抹弧度微小的笑容。 “我等你回来。” 我微微垂下眼睫,脖颈弯起柔软的弧度。 我的姿态温顺如羔羊,声音既轻且软。 唯有我自己知晓,在乖顺的假象下,在柔软无害的皮囊里,翻涌着多少的恶念。 【——我等你的死讯,祝福你能死无葬身之地,不要再回来了。】 洛无尘认真地允诺我:“我会给你最好的。” 可惜呀。 我面上的笑容愈发温软。 你给我的,我都嫌脏。 我不要你的东西,也不要你。 我只要你…… 去死。 第55章 我怎么可能不恨他 目送洛无尘离开后,我同镜子里的那个人对上了视线,那双眼睛黑沉冷寂,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在冬日里凝出阴寒的霜雪。 我不清楚洛无尘要去取的究竟是什么天才地宝,他说那个宝物定能为我祛除心魔,其实我是不以为然的。 就算洛无尘为我求来了仙丹,也是无法祛除我的心魔的。 毕竟,我的心魔,因他而起,因境而生。 既然能……生出一次,便能生出第二次。 只要我一日还陷身囹圄,我的心魔……便一日无法尽除。 更何况,心……魔? 不,那不是心魔。 那是…… 本我。 我是魅魔,魅魔也是魔。 既然本就是魔。 又怎么会是纯良善良。 想到了什么,我的眉宇舒展开来。 每一个魅魔,都在觉醒后,拥有一个天赋技能。 而我的天赋技能与气运相关。 我能够观测他人气运,并且偷取他人的气运,而偷取的多少与时间长短则取决于我的修为,以及被偷取一方与我的联系密切程度。 就比如洛无尘,我能短暂偷走他身上十分之四至十分之五的气运。 这已经近乎过半,哪怕只有短暂的几息时间,也不容小觑。 我不清楚洛无尘要找的东西在?是什么,又什么地方,但既然需要他亲自去取,想来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宝物。 在修真界,哪怕是最寻常都修士也知晓——上了品阶的天才地宝都会有高阶的妖兽在一旁守护,寸步不离,日夜相伴。 想要获取宝物,便要打败守护在一旁的妖兽。 所谓趁妖兽休憩偷取宝物不过是末流修士编写的话本里的无脑情节。 妖兽既带了兽字,自然也有兽类的特征,或是听觉灵敏,或是嗅觉灵敏,修士甚至还没能靠近妖兽守护的宝物,就已经被看守的妖兽发觉。 并且越是高阶的妖兽,越是小气记仇,只要动了妖兽看守的宝物,就要做好面对来自妖兽上天入地的追杀的心理准备。 洛无尘修为高深,哪怕对上最高阶的妖兽都有一战之力,可就算他修为再高,也只不过是胜算大一些罢了。 若是有了疏忽,受伤在所难免,再稍微气运不济一点,或许就回不来了。 我第一次使用天赋,神情略微恍惚了一下。 洛无尘走的时候,我借着拥抱使用了天赋。 一条除了我自己,谁也没办法看见的细线从洛无尘身上连到了我的指尖。 只要我心念一动,便能窃取他的气运。 细线的状态与洛无尘的现状相关,就比如现在,细线发着莹润的光芒,代表洛无尘并未遇到什么波折。 相反,如果细线的光芒明灭闪烁,则代表洛无尘出事了。 我如今连修为也没有,做不到光明正大的将洛无尘杀死,不过也没有关系,毕竟我是魔,阴险卑劣才是魔族本色。 洛无尘离开的那一段时间,我一面留心细线的光芒,一面寻找能够逃离择天宗的机会。 见细线光华闪烁不定,我便知晓洛无尘定是遇到了劲敌,当机立断,便抽去洛无尘的气运。 细线随即断裂,消失不见。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54节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修成修真界第一人的洛无尘,哪怕只是不到半数的气运,也浩瀚如江海。 同他一比,更显得我那一点细绳一样的气运少的可怜。 也正是这个天赋,我才第一次看见自己身上的气运。 修士修行讲究天赋,悟性与气运,其中最是难以捉摸,看不见,摸不着,天赋在拜入宗门时可以测,悟性高低也可以通过试炼检验,唯有气运…… 我看向镜中的自己,心中恍然。 怪不得,我这一生如此坎坷。 其实对于这个事情,我从前就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 世俗界也有天煞孤星的说法,我对比着,与我确实大差不差。 克父克母,亲缘寡淡。 只是在克师克友这一点上,有几分出入。 不论是苏涟漪,还是洛无尘,都活得好好的,威风极了。 【无妨,只要你活下去,耐心等待,总是有机会的。】 是的,总是有机会的。 这一次……是洛无尘,下一次,再同苏涟漪清算。 翻涌的心绪逐渐平息,又是一日过去。 细线断开之后,我便无法借此观察洛无尘的情况,我无从知晓洛无尘是否真的因为那一瞬气运的缺损而陨落,只能默默期盼洛无尘能顺我心意,死在外边。 原本常居戮峰的除了我与洛无尘,还有一个顾临。 奇怪的是,我都在戮峰这么久了,连苏涟漪都见过了,却一次也不曾看见过顾临。 倒不是我思念顾临想同他叙旧,只是我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与外界联系淡薄,无法同外界获取信息。 我担心的是万一自己出逃时遇见了顾临,万一顾临是选择为虎作伥,我岂不是功亏一篑? 不过,这个其实是杞人忧天。 我如今没有修为榜身,想要打破禁制简直是痴人说梦,这些时日,我绕着禁制找了一遍又一遍,只愤然地发现这个禁制没有一处漏洞可钻。 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逃出去? 难不成我还要被困到天荒地老不成? 我脸色沉沉地坐在房顶,看着被云雾笼罩的戮峰,一坐就是整整一日。 月落日升,我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我又恢复以往的作息,继续尝试松动附在金丹上的禁制。 唯有修为才是立身的根本…… 可惜了,我最终还是没能找到逃出去的方法。 洛无尘活着回来了。 那一日天色晦暗,临近午时就连最后一点日光都被浓云遮了个干净,我本来还在寻找禁制的薄弱之处,倏忽风起,便有冷意沁入骨髓。 我回屋添衣,不多时,天便落起了雨。 雨势又凶又急,一直到了深夜也没有丝毫减小的趋势。 洛无尘便是这个时候,带着一身水汽,出现在我的屋内。 他身上有伤,白衣染血,风尘仆仆。 进屋后便直直走向我,一把捉住我的手,“晚晚……” 我微微拧眉,只觉自己的手心一冰,手中便多了一株灵气逼人的药草。 洛无尘的声音略带着沙哑,苍白俊颜染着倦色,殷殷看我:“快服下。” 我看着洛无尘,惋惜地在心里叹气。 可惜了。 修剪过的指甲抓破皮肉,我的眼神微黯。 他的命怎么就这么大呢? “晚晚,你……”洛无尘似乎还要说什么,我懒得听。 我手里把玩着洛无尘给我那个所谓的能够祛除心魔的宝物,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很辛苦吧?”我轻声细语地问他。 “无事。”洛无尘神色微暖,轻描淡写地掩饰太平。 可他身上的伤却是那样显眼,明目张胆地暴露了他虚弱的事实。 暴雨被屋脊隔绝在外,沿着长廊的屋檐汇成不小的水流,如小型的瀑布那样‘哗哗’落下。 “洛无尘……” 我随手将那株灵草搁在一旁,苍白细瘦的手指轻轻搭在洛无尘心口的那道带血的伤上。 “这样重的伤……”我眼皮微抬,神色淡淡:“你怎么就没死呢?” “晚晚……”洛无尘瞳孔一震,握在我腰上的手猛地收紧。 “没关系,这一次……”我并不在意腰间的紧窒,手指微微用力 窗外的雨声阵阵,和在呼啸风声里,嘈杂又静谧。 碎瓷磨成的利刃顺着洛无尘的伤口刺入,将原本就的足够狰狞的伤口撕开更深的伤痕。 “……”洛无尘发出一声短促地痛哼,瞳孔剧烈颤动了一下,错愕看我。 “这一次,”我轻轻地呢喃,抬起头朝洛无尘微微笑了笑,“一定会死了。” 洛无尘紧紧捂在心口,淋漓的鲜血从他的指缝溢出。 比预想的还要成功。 不知为何,洛无尘居然对我毫不设防。我几乎是轻而易举的就将瓷刃刺入他的心口。 我怔了片刻,心中有几分空茫。 他…… 他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不会恨他吧? 可笑! 我怎么可能不恨他。 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既然机会摆在眼前,我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诚然,我身上所有能够作为武器的东西都早就在我被洛无尘困在这里的那一日悉数剥夺。 诚然,这个“囚笼”确实除了看起来像是居所,本质上的的确确只是一个囚笼,除了必须有物品,不该有的,一件也无。 可能够作为武器的又不仅仅只有那些,只要有心,总会有办法的。 就好像用来装灵丹的瓷瓶,就是洛无尘送到我手中的一个武器模子。 我消耗了六个药瓷瓶,终于打磨出来一个大小合适,也足够锋利的武器。 而我的武器也成功的迎来了用武之地,并且旗开得胜。 修真界有一个常识,就是无论妖兽还是修士,他们的肉身会随着修为的增长而变得愈发强悍。 我事先便有想到以洛无尘接近飞升的修为,他的肉身应当已经极为强悍,寻常的兵器无法在他的身上造成半点的伤痕,更别说是破开他肉身的防御,将他重伤。 但他回戮峰之前,或许是取那宝物的过程中,或者是归来的途中,他受了伤。 胸膛两处,后心一处,腿上还有一处,伤口狰狞,血肉外翻,瞧着就叫人心惊胆战。 无需深想,必也能知晓洛无尘必定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鏖战。 他伤得那么重,回到择天宗后却连伤也不处理,竟先找到我,要我服用紫心九转草…… 他就那么怕我被心魔控制吗? 他就那么…… 在乎我? 在乎? 我在心里发出一声嗤笑神情愈发冷漠。 他若真的在乎我,又怎么会不顾我的意愿将囚在此处,生生将我逼至疯魔? 愚蠢。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自我感动罢了。 与我,又有何干系? 我可没那么贱,还会去心疼自己的仇人。 被无缘无故捅了一刀,还会被凶手送来的药所打动,那是犯贱。 我没那么贱。 托不知名的“好心人”的福,我不用忧心如何撕开洛无尘肉身的防御,只需要在他原有的那些伤口里挑选“伤口上撒盐”。 从洛无尘的伤痕来看,很明显,留下伤口的那位同我的目的一样,就是奔着取走洛无尘的性命下手。 每一道都十分凶险,其中一道正正横在洛无尘的心口要害,再深一分就要伤到他的心脏。 就算是修为再深的修士,心脏始终是关乎性命的要害。 洛无尘…… 也不例外。 “晚晚……” 洛无尘的面色白得惊人,他像是承受着某种极致的痛楚,整个身躯竟都在微微的发颤。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55节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洛无尘按住的伤处涌出。 要是从前我说不定还会心疼他,可现在,我看见洛无尘不敢置信的表情,惨白的脸色,我只会小人得志地笑出声来。 我心底别提多畅快了。 太好了,好极了。 他活该! 他该死! 只要他死了,我…… 倏忽,我突如其来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安…… 我惊慌看向洛无尘,只见—— 洛无尘面无表情地将我捅在他心口的那把瓷刀拔出了来。 有几滴血液溅到我的脸上,瞬息冰凉。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他…… 洛无尘神色漠然,看着我的视线如冰雪寒凉,隐约带着几分杀意。 “谢晚——”洛无尘声音低哑,沉沉喊我。 我本能地颤抖了一下,心跳骤快。 不知是因为烛火太过黯淡,我恍然错觉洛无尘的瞳色好像深了许多。 洛无尘死死盯着我,双瞳仿佛一汪酝酿着狂风暴雨的深海,深不可测,幽暗深邃。 “你想要我死?” 第56章 “你真以为我舍不得罚你?” “这样温软可欺的皮囊底下……” 洛无尘捏住我的下巴,沾血的手指轻轻地点在我的唇上,意味不明地细细摩挲,“却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我能感觉到有血液随着洛无尘的动作在我的唇上涂抹开来。 独属于鲜血的腥气若有似无的萦绕着我的鼻端。 我的眉心排斥地拧紧,本能地抓着洛无尘的手腕,想要将他推开。 不安在我的心底蔓延,我下意识想要逃避。 “……你要我的命?” 洛无尘的目光沉静,神色亦是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藏着涌动暗流的深潭,无法观测。 哪怕我先前已经做好失败后被洛无尘加倍报复回去的心理准备,可在这一瞬间,我的心头仍是无法抑制地涌出了无限的慌乱。 那无关其他,那是人也好,魔也罢,生来就有的,趋利避害的本能。 我胡乱挣扎着想要推开洛无尘,无瑕对洛无尘的言语作出任何的回应。 洛无尘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他将沾在指尖上的血液悉数抹在我的唇上,猛地抬起我的脸,目光直直投在我的脸上,“晚晚……告诉我——” “你怎么敢……” 洛无尘的语气隐忍着怒意。 “是我待你太好吗?” 随着洛无尘的话音落下,捏在我下颌骨的力道变大许多,我甚至感觉连周遭的温度也低了不少:“晚晚?” 我疼得眉心直拧,被迫仰着脸,视线被陡然浮起水雾模糊了一瞬。 落入耳边的话,过了半晌,才被我逐一理会其意。 听明白后,我不由怔了片刻,以为是自己痛极,听岔了。 ……好? 洛无尘居然有脸说他对我好。 所以把我当做需要渡过的情劫养在戮峰,十数年任由我受尽欺凌。 在我知晓真相之后,被我戳穿了谎言却没有半分悔意,逼得我无路可退,只能跳下诛仙台,主动求死。 现在—— 更是撕破了所有虚假,将我囚在此处,将我生生逼出了心魔。 哈……我心中嘲意更浓,好? 如果这些算好,那他对我可是真好啊。 陡然升起的恨意与怒火盖过本能的畏惧。 我的手指握紧,死死咬牙,忍下心中升起的屈辱与愤怒—— 终究还是忍不住,出言讥嘲。 “可算了吧,我可担不起剑尊大人的‘好’。”我道。 洛无尘脸色愈发沉沉,如酝酿雷霆的乌云。 “谢晚,我倒是不知,你原来是这样的牙尖嘴利。” 我心底一突,本能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先前我怒气上头,忘记自己还自身难保,不管不顾,只图自己痛快。 可惜我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维持了一瞬,便在洛无尘冰冷的视线里变为惊惧。 “你……”你要做什么? 我的脊背骤然紧绷,全身心的警惕升到了极点。 “——!……” 我绷直了脊背,眼睛惊愕地瞪大了。 洛无尘扼住了我的咽喉。 “唔……放……”要害落入他人之手的恐惧,脆弱咽喉被粗暴对待的疼痛,我的眼睛不可抑制地付出一层水雾。 “你真以为我舍不得罚你?”洛无尘的手指缓缓收紧。 难受…… 好难受…… 我感觉自己无法呼息,求生的欲望驱使我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 也正是因为我张开了嘴巴,我的齿关失了守,被洛无尘的手指长驱直入,还被挟持了要害—— 我的舌头被洛无尘挟制着,我本能的想收回,却被洛无尘强硬拽离口腔…… 他,他要拔掉我的舌头吗? 我的身体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唔唔——” 我明明想要将洛无尘的手掰开,可我的手指却一直在打着颤,使不出一点的力气。 “谢晚,”洛无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缓缓道:“你不该激怒我。” 什……么? 我不明白洛无尘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惩戒我。 是因为我刺入他心口的那一柄瓷刃? 还是因为我不愿服软求饶,反唇相讥? 他此刻的怒气从何而来。 我已经无瑕去思考,我的全部心神都被痛苦占据。 好酸,好疼…… 难受…… “唔!!……呜唔……” 我在洛无尘的手中慌乱地挣扎。 ‘放开我!’ 然而由于实力悬殊,我在洛无尘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从洛无尘的手下逃出生天。 “唔唔……唔!” 我无计可施,又想闭合齿关去咬他,可才升起这个念头,我又想起自己无辜受刑的舌头也介于自己的齿间,我担心没咬到洛无尘不说,反而咬到自己的舌头。 一时投鼠忌器。 指骨发白,指尖抓乱了洛无尘的衣袖,我紧紧地皱着眉头,身体因恐惧与愤怒而不住地战栗。 “不……唔!” 我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想要阻止洛无尘继续拔我的舌头。 可最终,我的舌头却被洛无尘夹着扯得更出。 舌根传来的尖锐刺痛提醒我,我的舌头伸长的长度到达临界点。 再往外一寸,就会…… 对被生生撕裂血肉的恐惧就我头皮发麻,我全身肌肉紧绷着,因为痛苦而呜咽着,眼前笼罩着浓浓一层水雾。 “……唔……”口涎从嘴角溢出,冰凉地划过我的下颌,没入我的脖颈,同我的汗一起濡湿我的衣衫。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56节 因为幼时受过太多的苦,哪怕如今我侥幸结了丹,身体却始终比常人虚弱。 很快,我体力就到了极限,挣扎也变得极其细微。 咽喉被洛无尘掐着,舌头被洛无尘拽着,就同一只被架在砧板上的羔羊,我哀哀地落泪。 我口舌惧酸,泪眼朦胧,恍然感觉……或许洛无尘或许会把我的舌头就这么拔了。 ……叫我成为一个哑巴,再说不出忤逆他的话。 痛苦、憎恨、绝望…… 诸多情绪翻涌,我的身体禁不住地发着颤,我的呜咽染上悲戚,水雾凝结不争气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而洛无尘只冷淡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欣赏着我的狼狈丑态。 挣扎间,我闻到愈发浓郁的血腥之气,却不是从洛无尘的身上传来,而是…… 我自己。 “……?!” 我的唇角因为粗暴对待而增添了伤口再一次开裂,血腥之气在我的口腔浓郁,笼罩了我的鼻端。 好疼…… 好难受。 他欺负我…… 他就知道欺负我。 我就知道,在洛无尘眼中,我不过是可以随意磋磨的蝼蚁,不,还要更……低贱…… 在他的眼中,我应该是毫无自我,没有思想,只会顺从的傀儡玩物才对。 所以,他想罚便罚了。 我的痛苦、我的挣扎、我的绝望…… 从来不会被他看在眼里,更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是,我只是他的情劫。 所以我就活该就只是他的附庸,我的一切都要洛无尘掌控,包括我的生死。 就算是死亡,也是要由洛无尘亲自施与…… 我连人都不配做。 多可笑啊…… 因为我是他的情劫,情劫……算不得人。 可是……我真的…… 好疼…… 我想得愈多,身上便愈是寒意入骨。 ……好冷。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我的性命,便是我的荣幸。 我要杀他,却反而要被他折磨惩罚? 凭什么? 我不过是想要活下去……我只是不想死,我有什么错? 屈辱,不甘,仇恨,愤怒……如业火烧毁了我的理智。 我没错! 【——】 意识空茫了一瞬。 我不清楚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过神来,只看见自己满手都是鲜血,洛无尘的,我的,混在一起,红得刺眼,叫我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眶发疼。 整条舌头疼得好似不是自己的,我大汗淋漓,满口血沫,愤恨看向洛无尘。 “顽劣不驯,”洛无尘“唰”的沉下脸,“谢晚,你以为我真的不会s——” “那你就杀了我!”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凄厉地几乎破音。 “不然……”我的胸膛急促地起伏,“不然……” “我一定会杀了你,这一次没能要了你的性命,就下一次再来。” 我恨声道,声音嘶哑,字字带血,“总有一日……我必杀你——” 洛无尘眸色微暗,扼住我咽喉的手再度收紧:“死性不改。” “咳……”窒息的感觉再度袭来,我感觉自己要被活活掐死。 ……死? 我要死了吗? 或许,死了才是我的解脱。 我杀不了洛无尘。 就连现在,被这样轻贱恶意地对待,我都只知道懦弱的哭泣。 我真没用。 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眼泪从眼眶满溢渗出,在我的心头落了一场暴雨。 暴雨之后,只剩狼藉。 “不……”洛无尘松开些许,施舍我片刻的喘息空闲,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你不是我的晚晚。” “你只是被心魔蛊惑……” “我会治好你。” 洛无尘明明浑身是血,可那株紫心九转草从他手中递给我的时候却是干干净净的。 而现在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沾到了血污。 沾血的紫心九转草被洛无尘抵着我的唇强行塞入我的口腔。 “咽下去。” 洛无尘掐着我的咽喉,钳住我的下颌,逼迫我张开齿关。 “不……”我的气力早已在先前的折磨里耗尽,却还是微弱地挣扎起来,声音带着颤抖的泣音,“我不要……” “哭?” 洛无尘静默地端详了我一会,目光很平静,像是在看什么拙劣的表演。 “你总是哭。” 洛无尘的手指擦过我眼角的泪痕,问我,“眼泪是你示弱献媚的工具?” “很可惜。”洛无尘继续道,“谢晚,我不会被你的眼泪欺骗。” 混着洛无尘的血,我被迫吞下了那一株紫心九转草。 咽下去的那一刻,我的意识也随之空茫了一瞬。 身边极为寂静,只听见泪水没入鬓发的簌簌声响。 洛无尘松开手指,任由我无力的身躯地跌在地上。 “咳咳咳咳咳……”我身形狼狈地佝偻着,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那样剧烈地咳着。 血的腥气在口腔中扩散蔓延,独属于药草的苦涩与腥气,以及来自血液的腥气,交织混合。 那种味道,怪异得我头皮阵阵发麻,身体无意识地战栗。 我顾不得去擦拭已经留了满脸的泪水,也顾不得去捂自己受伤的喉咙,慌张地扣着嗓子,狼狈干呕。 可哪怕我吐到只剩下酸水,也没能把想要吐出来的东西吐出。 喉咙火辣辣的疼,里面也疼,外面也疼…… 舌头很疼,喉咙也很疼,胸膛肺腑都很疼,我痛得整个人都是懵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乃至手指,身躯,也都既酸且疼,尤其是我的指尖,因为挣扎得太过用力,甚至劈裂了几个指甲。 方才不曾意识到也便罢了,现在察觉身上的伤,更是将我疼得发抖。 就好似被刀刃细致地剐过每一寸伤处,我又疼又冷,浑身上下,我就没有一处能勉强算是不难受的。 眼泪不住向下坠落,在我的眼前,洇湿了地面。 我的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湿透,冷汗,泪水,鲜血,我狼狈得如同一只被丢入冷水之中的丧家之犬。 洛无尘的目光从高处,如审视,冷冷落下。 “……为什么……”我的情绪已然彻底崩溃,语无伦次地,“……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会杀了你,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杀了你……”声音沙哑难听,仿佛困兽濒死的嘶嚎。 洛无尘的目光没有一丝变化,空冷冷的眼瞳,映着一个浑身湿透的我。 “一月之后,你将同我大婚。” 第57章 “乖一点,我的耐心有限” “一月之后,你将同我大婚。”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57节 洛无尘的话音落下,我却迟迟没能反应过来。 我急促地喘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额上的冷汗沿着脸颊滴下,散乱的长发湿哒哒地黏在脸颊上。 又狼狈又凄惨。 大……婚? 我呆了呆,心底似有什么东西炸了开来。 洛无尘在说什么啊? 我发现,洛无尘不愧是择天宗的剑尊长老,连自以为是都这样的如出一辙。 谁要同他成亲? 他以为,在他对我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在我再不祈求他的垂怜与爱意,对他只余怨憎之后…… 我还会愿意同他再有半分的瓜葛吗? 他以为,只要他开口了,我就应该感激涕零,不胜惶恐的接受吗? 我觉得可笑极了。 洛无尘是把我当做什么了? 玩物? 还是,其他什么? 我猜不出来,也不想去猜。 我只觉得恶心。 瞧瞧,多么明显的……来自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凝视。 就连施暴之后,高高在上的施舍与怜悯,都是那样的高傲,那样的盛气凌人,那样的…… 令人作呕。 有些事情,身处其中或许无法发现,一旦跳出限制再看,就可以发现许多原本难以意识到的事情。 就比如…… 察觉真相之后,才能发现,原来——我所察觉的轻慢,我所感受到的轻忽,从来不是我脆弱敏感,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我忽然有几分想笑,可我又实在笑不出来,洛无尘施诸在我身上的种种,变作无法忽视的痛楚,我实在是太疼了。 一直,一直…… 从小到大,我身上的伤,好了又添,添了再好,自己不小心伤的只是小数,更多的是被他人施与。 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我所受的伤,其中至少有大半都同洛无尘有关。 而如今,更是由洛无尘亲手赐予。 他对我就像对待一只没有思想的宠物,没有被忤逆的时候,愿意稍微给予我几分耐心,一旦我不顺他的心意,便会毫不留情地处罚我…… 可他却说要娶我。 还说一个月之后便要同我大婚。 他要如何大婚,同—— 一个被锁起来的“新娘”? 太可笑了。 手指不知何时开始紧紧攥着,用力得指节都发了白……因为洛无尘的居高临下,因为自己的懦弱无能。 我真的很想不管不顾地大吵大闹一番,可我又实在是太累了,倦意仿佛从身体深处涌出,连喘息都好似在消磨我的精力。 “谢晚。” 洛无尘皱了皱眉头,语气略微带着不耐,“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什么是多余的事情? 我紧了紧眉心,努力聚集视线,想要看清洛无尘的脸上到底是甚表情。 朦胧的视线里,却见洛无尘半蹲了下来,向我伸出手—— 我尚未反应过来,我的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看向洛无尘的眼神里是我不自知的害怕。 然后,我就再一次被洛无尘钳住了下颌骨,被迫仰着脸对上洛无尘的视线。 洛无尘的力道算不上温柔,但同之前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的气力相比,又显得“怜香惜玉”起来。 然而,与我而言,力道是轻是重,并不叫我过多在意的重点,我本能地拧起眉,排斥他的触碰。 “谢晚,”洛无尘的声音淡如霜雪,带着森冷寒意,一字一言:“不要试图逃跑。” 原来,他口中多余的事情,是逃跑啊…… 我意识迟缓地想到。 大脑还因为身体各处新的旧的疼痛而运作缓慢,身体因为疼痛而颤抖痉挛,冷汗如靡靡的雨,打湿了我的眼睫,激出一滴生理反应的泪。 洛无尘拇指擦过我的眼角,将那滴泪拭去,声音冷凝,“或许,你可以试试,试试再一次承担惹怒我的下场。” 恐惧和心悸会放大身体的感官,我感觉冷,心神乃至肉体俱是彻骨的冷。 “不……”我冷得发颤,齿关也在颤,不住地喃喃,“不,不……我不要……” 洛无尘冷漠地看着神色空茫苍白的我,手指一松,我便如失去支撑的石像,直直倒向地面。 石像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我缓缓蜷起双腿,试图将自己抱在怀里保护起来。 尘烟散去,洛无尘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乖一点,我的耐心有限。” 【晚晚乖……】 【乖啊,你要听话……】 耳边突然响起无数道声音,远远近近,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我分不清声音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 我只听见,这些人同我许多的话。 最多的一句,就是叫我乖,让我听话。 爹爹叫我乖一点,叫我跟着店里的伙计逃跑,我听了,所以我连双亲的尸骨都无处收敛。 带着我逃亡的伙计叫我乖一点,要我把我爹给我的盘缠给他,我听了,他哄去金钱,将我抛弃在异国他乡,让我不满三岁就做了乞丐。 到了择天宗,顾临也叫我乖一点,叫我不要惹事,我听了,于是忍气吞声,做了宗门弟子七年的出气筒。 过去,洛无尘让我乖一点,我听了,不明不白的当着他的情劫,却不知自己脖子上一直悬着利刃,危在旦夕。 而如今,他还是要我乖一点。 乖…… 听话? 我的喉间涌上一股血意,声音也随着破碎,“不……” 我不要再听他们的话,我不要再做乖孩子…… 我挣扎着爬起,手指死死扯住洛无尘的衣角,“我不要……”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是洛无尘的情劫呢? 如果我不是洛无尘的情劫,当年是不是就不会被带到择天宗? 我同万万千千的普通人一样,高兴的时候,我一样会笑,难过的时候,我同样会哭,受伤的时候我也会疼会流血…… 可偏偏我却只能做洛无尘的情劫…… ……我连人都不配做。 为什么? ……为什么啊? 是我错了吗?是我不该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不该贪心不足,不该…… 痴心妄想,妄图能够被尊重对待…… 可我也是人啊。 我并非只是洛无尘的情劫,并非只是他的附庸……我…… 我的身体摇摇欲坠的颤抖着,我的眼神开始涣散,眼前的事物也出现了重影。 值得洛无尘去亲自取来的紫心九转草自然效用极佳,从我服下那一刻起,我便感觉来自灵草的灵力沿着经脉流转,我的筋脉,我的丹田,都被药效徐徐渗透。 而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尽的疲倦,从体内的深处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流失。 经历了那样漫长的精神高度紧绷,我身心俱疲,哪怕我再如何强撑着不愿闭上眼睛,可沉重的眼皮仍是缓缓合拢,难以睁开。 眼前的视线一阵一阵的昏黑,我执拗地攥着洛无尘的衣角,气若游丝,“我不要嫁……” 我不要嫁给洛无尘。 不要……不要这样……连最重要的婚姻大事都是身不由己。 我没有听到洛无尘的声音,我只感觉到洛无尘的衣角从我手心一点一点抽离。 最终,我的指尖只余一片虚无。 我什么都抓不住…… “由不得你要或者不要。” 洛无尘的声音仿佛高居云端,那样的远,那样的冷…… 我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混着碎肉的热血,便意识破碎,彻底昏死过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天色仍是黑的。 笼罩整个戮峰的雨势转小,细雨霏霏,刺骨寒凉。 我躺在地上,头痛欲裂,眼皮子沉得难以睁开。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58节 地是冷的,硬的,我也一样,浑身上下都是冷的,冻得发僵。 疼痛窒息的感觉还滞留在我的咽喉,我缓缓地吐息,喉咙,口腔都带着浓郁的血腥气息,仿佛内里已经腐败破烂。 身体各处好似被一群人毫不留情地痛揍了一顿的疼。 我最是怕疼,却总是受伤。 ……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受伤,可惜总是事与愿违。 我没有金贵的命,偏偏皮娇肉嫩,比他人更容易受伤,这也便罢了,偏偏又因为身体虚弱,伤势痊愈的速度总比常人要慢。 往往,旧的伤还没好全,便添了新的伤。 忍耐疼痛的时间太久,我都有些不知道不疼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了。 我咬了咬唇,撑着无处不疼的身子,慢慢将自己撑起,想要爬到床上去休息。 可我一动,伤口就痛,从皮到肉,疼痛如蛆附骨,磨得我眼发黑,脸发白,指尖一片的苍白冰凉。 身躯是冻僵一样的麻,夜色很深,室外室内都没有一丝的光源。 缓了好一会,我才慢慢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内室。 视野里的一切在黑暗里只余朦朦胧胧的轮廓,不知是什么绊了我一下。 我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 一阵尖锐痛楚自四肢百骸传来,我疼得两眼发黑,意识都陷入了一片茫然。 冷汗涔涔而下,五脏六腑好像都离开了原本的位置,有什么粘稠带着腥气的液体沿着喉管向上涌出,有些微的痒。 我实在难忍喉咙痒意,连连咳了好几声。 涌上喉管的液体得了这个通行的机会,争先恐后地涌出,漫到我的口腔之中。 鲜血凝成一线,自我的唇角不断溢出,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弄脏了我的下颌骨,我的脖颈,我的前襟。 我在黑暗里,如死去一般的气息奄奄。 缓了许久,我才勉强感觉稍微好受一点,试着从地上爬起。 但没能成功。 一时起不来,我也不勉强,瘫在冷硬的地上默默探查自身。 嘴角的伤口似乎结痂了,喉咙还是疼,好像有点破皮,手指布着零零碎碎伤口,不知怎么来的。 臂骨大概是跌倒时磕到了,一用力就钻心的疼,膝头麻木地疼着。 我痛得连连抽气,抖着手摸上膝头,只摸到一手黏腻。 手腕微颤抬起,指尖上的液体在夜色里冰冷,血腥之气涌入鼻端,竟是我不小心磕破了膝盖。 疼…… 好疼…… 我好疼啊…… 绝望如影随行,像一只贪婪的豺狼,无声无息的跟在我的身后,伺机而动。 我怔怔地落下泪来。 奇怪…… 我明明……我明明不想哭,可眼泪却不听我的使唤,我胡乱的抹眼泪,可为什么我那么难过,那么难过。 四下寂静,我在雨声里无声地落泪,更有与世界隔绝的孤寂之意。 我静默地坐了许久,身上的衣衫被冷汗湿了一次又一次,湿冷地贴在我的身上,钻入骨髓的冷。 有风从没有关闭窗户偷跑进来,吹在我的身上,我颤抖了一下,回过神来。 摸索着点了灯,我一瘸一拐地走到浴堂,将身上脏污擦干净。 被褥是冰冷的,浴池的热水无法将我温暖,我一身凉意,几乎冻僵,变作一具死尸。 或许,死尸比我还要温暖也说不定。 我胡乱的想着,浑身脱力的瘫在床上,眼尾一扫,忽然发现几步之外的桌案上,袅袅燃着一只香炉,我没放在心上。 我累极,倦极,如婴孩那般蜷缩着,睡去了。 第58章 离开,逃婚 ! 我浑身都疼,全身的骨肉像是被打断剁碎了一遍又重组,我疼得睡了又醒,醒了再睡,折腾了许久,都没能好好休息个一时半刻。 寒意仿佛钻进每一个毛孔直达我寂血液的深处,让我的齿关都控制不住地打颤。 我感觉冷,哪怕我已经裹紧被褥,整个人在被子里蜷成了一团,却还是冷得不停地发抖。 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自己好似被丢入了一汪看不到边际的大海中央,冰冷的海水将我包裹,刺骨寒凉无孔不入地从我的毛孔里钻入我的四肢百骸。 我在意识昏沉间本能地挣动了一下,试图从莫须有的海洋中脱离。 但我又如何能就这样轻易地脱了身,隐藏在海面下的漩涡卷住我的四肢,我的身躯,沉沉地将我拽向深处。 我在痛与苦中沉沦,哪怕我用尽全力,也都无法挣脱漩涡的引力。 好冷……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是裹了一层冰碴子那样的冷,不但冷,身躯又十分的沉重。 说不出来的难捱。 就这么一直捱到了后半夜,我终于不必因为疼痛和冷意睡睡醒醒了。 因为……我发烧了。 ……我的身体状况原本就不太好,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不知道有多久,更叫我本就虚弱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 果然,当夜我便发起了热。 我的意识与身体都还困囿于浑噩,朦朦胧胧的感觉到了一股热来。 ……热 好冷…… 我的眼湿漉漉的,汗、泪,将我的眼睫濡湿,黏哒哒地沾在一起。 身体忽冷忽热,意识沉沉浮浮,最后如吸饱了汁水的破布,缓缓下沉。 夜……怎么这样绵长啊? 我看着窗外的长夜,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还没有天亮? 我蜷着身子,在病痛中昏迷不醒。 原本在我金丹上若有似无的禁制便再无保留地显现,甚至增添得更多,只要我试图流转灵力,经脉便会断裂一般的疼。 猛兽被拔去獠牙,剁去利爪。 我不是猛兽,唯一能够给与自己些微安全感的灵力也不复存在,我如困兽在牢笼里奄奄一息。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身体愈演愈烈的热意逼醒了。 好热……喘不过气来…… 视线无法聚焦,脑子里乱糟糟的,仿佛有数不清的绵花一股脑全部塞到我的脑袋里,脑袋涨得发疼。 我睁着眼睛,整个人像是被拉扯进泥沼里,连呼吸都能耗费我为数不多的气力。 我知道自己是生病了,也知道惹了风寒后,如果放任不管,身体只会一步步走向虚弱,直到死亡。 可我救不了自己,也无人可以求救。 若是过去,我还可以去求丹峰赊账,给我几粒退热的丹药,或者自己找一锅药草…… 现在,却只能熬。 我被囚在此地,既无法寻找祛热的药草为自己退烧,也没可能去丹峰为自己求药。 这里连个经过的活物也没有一只,就算烧得再严重,也不会有人发现…… 或许,我会就这么一直发着热,一直到我死? 也可能侥幸留下一命,却烧坏了脑子,变成了傻子也说不定。 不……绝不可以…… “咳!”喉咙里泛起一股痒意,我疯狂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 我咳得心口都发疼了,咳得满嘴的生锈味,才终于慢慢停下来,不再咳嗽。 嘴里淡淡的血腥味,耳朵嗡嗡的响,身体的每一处也疯狂叫嚣着酸痛。 我如同烂泥一般趴在地上,哪怕只是动一根手指都十分吃力。 盘旋在眼里的泪控制不了砸了下来。 我不要……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变成傻子。 还不如让我死了,也好过这样一日日吃尽苦头。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我怎么就这么惨…… 我好可怜……我太可怜了…… 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难过里不可自拔的时候,我突然察觉到—— 门好像被谁推开了,有什么人向我走了过来。 察觉到这点,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是……谁?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59节 ……是谁来了这里? 我连忙去擦哭自己那张花了的脸蛋,强撑着爬起半边身子,艰难地支起脑袋望了过去。 汗湿的眼睫又沉又重地黏连在了下眼睑处,撕开时有些微的刺痛,视线隔着眼泪织成的水雾,看什么都朦胧不清。 隔着朦胧的泪眼,我只隐约看见一个颀长的人影……… 白如新雪,皎如月色。 在我涣散的视线里仿佛发光一般的洁白耀眼。 奇怪…… 为什么我感觉这个人有点眼熟啊? 我的脑子迟缓地转动着,怔愣地望着这抹白色,忘记移开视线。 对于这抹白色,我的心底依稀有着几分熟悉的感觉。 只是,我的意识被身体的不适逼到了悬崖的边际,我分不出一丝一毫的心力去辨别这股熟悉来源于何处。 我只茫然的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那人走来的方向,眼泪仿佛有自己的想法,兀自在那啪嗒啪嗒的掉个不停。 有清冷低沉的声音,隔着浓郁到粘稠的雾气传来。 声音如冰霜寒冷。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在心底默默地反驳。 关你什么事? 什么人啊……我都生病了,还要对我冷嘲热讽,真讨厌…… 我抑制不住的委屈,瘪起嘴巴,气得直掉眼泪。 “又哭……” 我就哭。 既然感觉委屈,为什么不能哭。 再说我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哭,又没有影响别人,怎么就不行了。 我自己哭自己的,不去理会那个冷血心肠的坏家伙。 迷迷糊糊地,我又听到那个声音似乎是在同谁在交谈着什么。 另一个声音事不关己地说着风凉话,“……风寒……危害?……傻了挺好……你看他现在傻乎乎的,多乖……” 耳朵一阵灵一阵不灵,说话的声音有些渺远,叫我听得不太清楚,但还是勉强把话都听全了。 我听见那个人提议,“……要不然你就先不要管他,反正死不了。” 这是人话吗? 什么叫反正死不了…… 我还醒着呢! 谁啊,说什么呢?! 我的眼睛都气愤地瞪圆了,气呼呼地瞪着眼睛看过去。 可惜视线被水雾,被泪水模糊,我只看见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高的那个是白色的,稍微矮一个头的那个是紫衣服。 瞧着都有些眼熟。 慢慢的,我的眼睛终于适应了现在这种泪眼朦胧的状态,所看到的事物从朦胧模糊的情况,变得有棱有角,慢慢地清晰起来。 然后,我也终于看清了那个白衣人的模样。 衣似新雪,眉似远山,面色冷淡,没有任何的情绪。 是……洛无尘。 至于另一个,我拧着眉头看了看,果然……是秦清。 “不过是个……”秦清话音一消,对上我愤然的视线,勾唇轻笑,继续说道:“反咬主人的坏狗狗,应该得到惩罚。” 洛无尘面无表情地走到我的床前,不知是否把秦清的话听进去了,神色如霜雪淡淡。 他该不会真的要同秦清说的那样……把我药傻吧? 我目光惊惧地盯着洛无尘,随着他的靠近,我的身子禁不住颤了颤。 洛无尘的眼眸冰冷而平静地望着我,声音同冰霜一样冷硬:“知道怕了?” “你乖一点,我不罚你。” 我心中发冷,怔怔地看着他,舌尖抵在齿后,不知该说什么。 洛无尘也不需要我的回应,冷冷抛下这样一具,便向外走去。 路过秦清时,洛无尘脚步微顿。 “给他开药。” 秦清朝我看了一眼,手腕一翻,呈了一个漂亮的小玉瓶:“保证一粒入口,余生再无神智。” 洛无尘微微颦了下眉,淡淡道:“风寒。” “行吧,”秦清耸耸肩,叹道:“杀鸡焉用牛刀,就这么一个小小的风寒,哪用得着……” 秦清指尖夹了一粒珍珠大小的药丸,朝我一递,“吃吧。” 我哪敢吃他的药。 面色惊惶的连连后退,结果叫被子缠住,往后仰倒。 好在被褥柔软,不至于叫我再伤上加伤。 秦清像是被逗笑一般的畅怀大笑,“你躲什么,既然剑尊都说不弄傻你了,我给你的药肯定不会有问题。” “当然,你要还是不敢吃也随你,烧成傻子反倒叫人怜爱。” 秦清自上而下的投来一个轻慢眼神,掰开我的手指,将药丸在我手心一搁,施施然的离开了。 攥着被子的手指死死捏紧,我感觉自己就同被关起来供人观赏的畜生一样,没有丝毫的尊严。 我很想有骨气一点,将那药丸掷得远远的。 可我不敢赌…… 我还没傻,就已经一次次被耍地团团转,一次次上当受骗,叠得爬也爬不起。 若我真的烧成个傻子,岂不是更悲哀了? 良久,我缓缓闭了闭眼,服下那枚药丸。 那药确实能够祛热。 只是病去如抽丝,真正治好风寒,已经是两日后了。 虽然只是生了一场风寒,却还是叫我元气大伤。 我身上原本就没长多少肉,又耗了一场,变得愈发形销骨立,甚至无需照镜,只需低头一看,便能看见自己瘦骨伶仃的手腕。 仿佛只在伶仃的骨骼上绷了一层薄薄的皮,不用使劲便能轻易折断。 我如同一只枯瘦的木偶,每日只沉默寡言地守在窗台,睁着无神的眼,看着窗外不变的景色,日复一日。 而自那一次起,洛无尘便不再日日都来了。 他不来,倒给了我喘息的空闲。 叫我不至于被真的逼疯了去。 我如石像立在窗头,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外面的某处。 正出神,忽然听见有人喊我。 “谢晚——” 陡然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我的身体反射性地颤抖了一下,双手下意识就戒备地挡在了身前。 待我看清是谁,我不由微微一怔。 慕……礼? “谢晚……”慕礼紧张地左顾右盼。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点紧张颤抖的气音。 一抬头,慕礼楞住了。 “谢……晚?” 只见慕礼的嘴巴滑稽大张着,竟看着我发起了痴。 他怎么回事?我微微不解地拧了一下眉。 “你,你是,”慕礼愣了一会儿,迟疑不决地看着我,“你的……脸?等等,你是谢晚?” 我还是没能习惯长久被人注视的感觉,不自在地绞着手指,强撑着底气,冷硬打断慕礼颠三倒四的话,“你找我做什么?” “我……”慕礼微微一顿,乌黑的眼眸涌动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我听说……你要同剑尊大婚了。” 空气之中的压抑有如实质,我的手指慢慢地攥紧了。 “你……”慕礼犹犹豫豫地看我,“你是自愿的吗?” 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的意义。 慕礼飞快的左右看了看,像是鼓劲一般的凑上来,小声地说:“你要是不是自愿的,我可以帮你。” “帮?怎么帮?”我恍惚了一下,语气微嘲。 慕礼却瞪大了眼睛,突然义愤填膺起来。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60节 “你果然不是自愿……就算是剑尊也不能强迫人啊,真是,真是……” 我冷眼看慕礼一副似是在替我打抱不平的模样,心中无波无澜。 唯有真切经历过,才会痛彻心扉地领悟到,人的悲喜从来不会相通,从来不会有什么感同身受,有的只有隔岸观火。 “你怎么不同我说?你要是不愿意,就同我说……”慕礼碎碎念着,“……我……” “然后呢?” 面对慕礼的好心,我心如磐石,没有一丝动摇。 我早已在一次次的头破血流里知晓,我的意愿,我的悲喜,从来没有人会真正在意。 至于我是不是自愿……又有什么区别? 我从来没有选择。 说了也是无用。 慕礼握紧了拳头,定定看我:“我可以救你出去。” “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 离开…… 我仍是忍不住动摇了一瞬,一时有几分复杂。 没想到,同我说出这句话的,竟会是一向对我最瞧不上眼的慕礼。 离开戮峰,离开择天宗,离开洛无尘的控制,对我永远有着巨大的诱惑。 我明明知晓慕礼可能只是随口哄我,还是想要相信。 思绪越飘越远,我的视线微微偏移,语气飘忽,轻声说道:“那你要我拿什么作为回报?” “回报?”慕礼挠了挠头,“那,你可以对我笑一下吗?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笑。” 这是什么古怪的要求。 但无论慕礼究竟打着什么主意,我也…… 心做出了决定,我决定孤注一掷,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赌一次。 “好。”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抬手回握住他,双眼深深地直视着他,认真道:“我跟你走。” 可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 我是得不到救赎的。 深渊的后面是更深的深渊。 第59章 “不听话就弄傻” “我跟你走。” 慕礼得了我的回应,竟好似得到什么了不的承诺般的小声欢呼了一声。 “你稍微等我一下啊。”他飞快地抬眼看了我一眼,又很快垂下目光,小声道:“不会很久的。”声音像是含在嘴巴里那样有点黏黏糊糊的。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虽然慕礼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可我的心里对于慕礼却并没有太多的信任。 我从来都没有没有忘记慕礼过去因为苏涟漪找过我多少麻烦,他如今突然找到我,说要帮我,就好像昔日仇敌突然转了性子那样的反常。 是的,慕礼的转变在我眼中突兀又怪异,我想不明白原因,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或许是打了其他的主意? 我想不出。 心中的巨石始终无法安然洛在实地。 可纵是如此,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慕礼已经是唯一能够给予我救赎的人了。 我别无选择。 只要有一丝的可能,哪怕再微小,哪怕只有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只要有机会离开择天宗,得到自由,无论是何等代价,我我都愿意付出。 我宁愿带着一身伤离开,也不愿意在择天宗多待一刻。 “好。”我点点头。 “你……”慕礼看着我,想了想,似乎在斟酌如何用词,而后,认认真真地说道:“这段时间,你好好养身体,我看你都瘦了好多。” 我稍稍愣了一下,心里微微泛起几分的动容,嘴角勾起一抹不怎么明显的弧度,算是笑了一下,“多谢你,关心我。” 言罢,我微微赧然地想要垂下眼睫,却见慕礼的瞳孔微微扩大了些许,正眼神发直地看着我。 我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毛,正要开口,却听见慕礼喊了我一声。 对上我带着些微不解的视线,慕礼的喉结滚动了下,声音无端的有几分哑。 “你可不可以再笑一次?” 短短一天,我不止一次的面对慕礼这样异乎寻常的反应,我的心底突然窜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他莫不是…… 我没有深思,本能告诉我,这并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 于是,我从善如流,并没有为此多费心神。 毕竟,我如今的神经已经脆弱纤细如一根蛛丝,不能有更多的思虑来挑战我的神经承受的极限。 见我静默,慕礼又慌里慌张的连连摆手,“你现在不想笑也没有关系,可以等我把你救出来了,摆脱剑尊……那个时候,你心情应该会好一点,就……” 他的舌头就像是打了结,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的,我听得断断续续,很是吃力,但还是捉住了重点。 至少在这一刻,慕礼确实说要帮助我离开择天宗,摆脱洛无尘的控制,免我被迫嫁给洛无尘的命运。 有风把天上的云吹开了,盘踞戮峰数日的阴翳,“好。”我道,生疏地牵动嘴角,朝慕礼露出一个不怎么完美的笑来。 慕礼呆呆看着我,情不自禁似的朝我迈了一步,可他忘了再往前一步就是洛无尘设下的禁制。 果不其然,他一头撞上了禁制,我几乎可以听到慕礼的额头撞在禁制时发出的那一声“咚”响。 虽然不合时宜,但我还是被逗笑了。 “哎呀!疼疼疼疼疼!”慕礼捂着撞红的脑门,小心翼翼地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呆头鹅似的立住了。 半晌,他才像是回过神来,神游似的自言自语道:“……你应该多笑笑的。” “原来你笑起来是这样好……”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同他之间距离有些远,又隔着禁制,最后慕礼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但很显然这些也不过是慕礼的自说自话,并不重要,慕礼自言自语说了一会,又絮絮叨叨的同我说起话来。 他先是警惕得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同我说道:“对于你和剑尊的亲事,现在宗门里一大半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倒是有几个老顽固特别反对,但剑尊态度强硬,明面上宗门就只有赞同的这一种声音。” “如果你要逃,剑尊肯定会来,会会有人帮剑尊来抓你。” “所以我们要偷偷地逃跑,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我爹手中有一个可以穿过各种禁制的法宝,我看看能不能偷偷拿过来用一下,如果不行……” “如果不行,”慕礼纠结了片刻,看向我,允诺道:“我就想办法在禁制上制造一个缺口。” “我不会让你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哪怕是剑尊,也不能强迫你。” 慕礼过去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不着调的大少爷,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却又仿佛带了某种难以形容的信念,叫我恍然间竟好似真的看见了希望—— 能够摆脱泥淖,重新自由地站在阳光下的希望。 我禁不住整个人都沉浸在能够离开择天宗这一个缥缈的希望里,一时神游天外,恍恍惚惚,就连慕礼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都没有一点的感觉。 透过窗户,我看见院子角落有一块卧石,那石头正好压在一株不知名的小树上。 我之前看到的时候,那株小小的树已经枯死,可在方才,我却又在那枯死的树枝上发现了一抹清新的绿意。 枯树萌新芽,我的心中也升起一抹希冀。 离开择天宗,离开洛无尘…… 我是实在激动,一时间整个人都兴奋得战栗发抖。 而此后,慕礼每隔上一日,都会偷偷同我见上一面。 有时是为我带来外界的信息,有时是告诉我他计划的进展。 慕礼每来一次,离开的可能就明朗一分。 有了离开的希望,我心头压抑的乌云也稍稍散了些许。 心头放了晴,我也不再消极空耗光阴,我原本每日不是站着发呆,就是坐着出神。 毕竟,我修为全无,又没有其他长处,没有应对禁制的技巧,就连我的脑子,也不怎么灵光,被困在此地这样久,也想不出一个办法。 身上的伤口会愈合,但隐藏在内里的腐肉只会越来越糜烂,直至蔓延五脏六腑…… 到最后,便只余一副看似完好的皮囊,内里却已全部腐烂耗空,除了一滩烂肉朽骨,什么也无法剩不下。 可我现在有了希望。 我不会腐朽,我…… 我也不会同洛无尘成什么狗屁的亲,我咬紧着牙,恨恨想到。 我的身体在自己有心的调养下渐渐有所好转,只是脸色仍是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到底是伤了底子,又如何能在短短几日中恢复如初。 我也并不勉强,该如何,就如何。 白日里折一截树枝充剑,练上一会剑,就算无法运转丹田里的灵力,也不松懈自己的修行。 每日晨起暮宿,日子平淡无波。 只是……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61节 不知为何,我的心头总隐隐有一股不安。 明明我那样想要离开,也甚至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可当真正有了能够得偿所愿的机会时,我却又心神不宁起来。 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是怕逃跑失败会被洛无尘捉回戮峰?还是怕慕礼自始至终都只是骗我,他从来都没有打算帮我,只会同所有知晓我的境地而选择冷眼旁观的人一样? 我思来想去,怎么都想不出答案。 只是偶尔,我的脑海里会冒出那一日,我听到的,秦清同洛无尘提的那个建议。 ——将我药傻,就会乖了。 秦清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甚至是在笑着的,看我的眼神,冷漠之中带着轻视,就仿佛我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可以随意处置,搓圆捏扁,就算一不留神捏死了也就捏死了,不必放在心上。 可哪怕我现在再回想来,哪怕只是稍微地想了一下,我的心头便止不住地升起冷意。 然而,我越是刻意想要去遗忘,那日的情景越是挥之不去。 不仅是秦清丝毫不带善意的言行,还有洛无尘的反应,看我的神情,以及他说的那句“你乖一点,我不罚你。”都翻来覆去的出现在我的脑海,无处不在。 日子就这样在我的提心吊胆里一点点过去,不知不觉,离大婚的日子只剩下了一日半。 我看着逐渐落下的夕阳,心头不知怎的却高高吊了起来。 正猜测慕礼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还没来,就听到一声“谢晚——” 慕礼压低了声音喊我,神色间是压抑不住的喜色,“可以了,我们走。” 只见他掏出一个镜子一般的法器,摆弄了一下,便穿过了禁制。 “我观察过,今天是宗门守备最松的时候,你快随我来,我带你下山。” 慕礼朝我伸手,“我牵着你,带你出禁制。” 逃离戮峰只差临门一脚。 可我眼皮却突然跳了起来,心头的不安再次升起。 仿佛自己并非走向走向自由,而是走向什么无法回头的绝路。 事已至此,我已没有回头的余地,留下来才会叫自己身处绝境,只有放手一搏,成功了,便是天高海阔。 若是失败…… 洛无尘的声音再一次在我的耳边响起,“不要试图逃跑。” “……或许,你可以试试,试试再一次承担惹怒我的下场。” 然后是秦清玩笑一样的话,“不听话就弄傻。” “傻了,就乖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心神,不叫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不要杞人忧天。 我咬了咬牙,将心头的胡思乱想强压回脑海深处去,把自己的手往慕礼的手心一放:“好,我们走。” 戮峰向来少见人影,只要能够走出禁制,便是成功了大半。 下山的时候,确实很是顺利。 只是…… 当我同慕礼接近择天宗的山门的那一刻,果然生了波折。 第60章 绝境无路可逃 其实仔细想想,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已经便有了征兆。只是我不愿去想,顽固不化地闭上自己的眼睛,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肯去听,不肯去看,自欺欺人。 而直到现在,我仍是如此,死性不改,也无怪乎,将自己送入了绝境,撞的头破血流,满盘皆输。 一路上,我的心头都笼罩着一股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存在盯上的恐慌感。 可奇怪的是,我跟着慕礼走了一路,从戮峰走到了择天宗的山门,一直却没有遇上哪怕一个弟子。 仿佛没有一个人察觉都我的出逃。 事实真的有这样顺遂吗? 我不敢深想,只提心吊胆地跟着慕礼,一直走到山门。 “到了,”慕礼松开我,紧绷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些许,他道:“你走吧,剩下的路我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小心。” “原本看守山门的弟子已经被我安排的人支开了,”说着,慕礼又问我,“你下过山没有?” 没等我回答,慕礼又急急巴巴的比划了一下,“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走到尽头,就能离开了。”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 择天宗守备森严,山门十二个时辰都有相应的修士看守,现在看守山门的修士已经被慕礼使计支走,而接替轮换的修士还未到规定时间,尚未赶来。 正是守备最松懈的时候。 慕礼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催促我,“那你快走吧,天已经黑了,你路上小心,走稳一些。” “我要先回去了,我要是离开的时间太久,他们会发现的。”慕礼仓促地笑了一下,朝我挥了一下手,转身往山上走,“你放心,我回去后会帮你再多拖延一会,让你可以跑得更远一点。” “对了,”慕礼猛地回身,几步跑到我的身前,往我手心里塞了一把储物纳袋。 “这些你拿着护身,还有这些灵石,你也拿着,买些吃的用的,别亏待自己。” “我回去了,你不用送我,快下山去吧。” “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历练。” 慕礼将我朝山门的方向轻轻一推,“快走吧,万事如意。” 我下意识回身看他,长久得看了慕礼一眼,不论过去他是如何欺凌我,但他现在确实帮了我。 “多谢你。”我认真地道。 慕礼呆愣了一瞬,面色突然涨的通红,支支吾吾吞吞吐吐,“不,不客气,我,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我先回去了,你,你自己多加小心!”说完,慕礼便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天色已然全暗,石阶在月色里只隐隐约约显出冷硬的轮廓。 我看向被阴影遮蔽了大半的山门,心中陡然升起了几分踟蹰。 奇怪…… 明明只要再向前走几步,便能踏出择天宗,可我却心神不宁。 太平静了。 暴风雨前总是死一般的寂静。 山门隐在夜色里,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 山门里,隐约可以看见烛火通明,隐约可以听见觥筹交错的热闹。 我心说自己怕又犯了疑心病。 都已经到了只差临门一脚的地步,还要这样想七想八,犹豫不决。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在如何也要继续走下去。 更何况…… 我的手指攥起,我绝不能被他们找到,决不能重新落入洛无尘的手中…… 秦清说的那些话,或许只是说着玩笑。 像他们那种处于高位的大能,想要对我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就跟玩弄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只在于他们想或者不想。 我实在是怕,害怕自己逃跑失败,被洛无尘捉回去。 更怕自己对上洛无尘后,遭受的惩罚。 我不知道他会如何罚我,好叫我长记性,我只本能地害怕,哪怕只是略微地想到一鳞半爪,都能将我怕出一身冷汗。 决不能被抓回去…… ……我一定要逃出去。 逃得远远的,逃到没有择天宗,没有洛无尘的世界。 夜风有些大,带着无法躲藏的凉意,吹得衣袂翻飞,发丝飞舞。 我定了定动荡不安的心神,迈步便跑。 突然,我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声音,像是有谁在后面追我。 我抬腿就跑,我跑得急,身后的那人追得更急,一边追一边还在喊我的名字。 “谢晚!是我。” 却是慕礼去而复返,他跑出了一头的汗,见我停下,急急道:“你不用停下等我,,走走走,他们已经发现了。” 我本就有所预料,心头却仍是止不住的沉了一沉。 “这条路太容易被发现了,”慕礼左右看了一圈,朝我伸手,“跟我来,我带你下山。”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紧接着便传来一声历喝。 “谁在那里?” 慕礼脸色一变,连忙拉着我往石阶外的林子里跑去,“快。” 可还是太迟了,就在我们离开的下一瞬,便见我们原本的位置出现了至少十数名择天宗的弟子。 他们赶来见这里没人,便立刻发散开来搜索。 慕礼带着我往山下跑去,身后是配合默契的追兵。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62节 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能看见代表追兵的火光。 “怎么会来的这么快。”慕礼面色紧肃,低低地咒骂了一句。 我的喘息急促,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奔跑。 胸口剧烈的起伏,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喘息声,脚步声,还有不知距离的,属于追兵的脚步声…… 我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在另一个世界,一半光明,一半黑暗,我拼了命地想要跑到光明里,却仍是被黑暗如蛆附骨,无法脱身。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几个择天宗的弟子堵住了我们的前路,为首的弟子,我认识他,他是太上长老凌珩的亲传弟子桓缙。 他的身份不比慕礼低,比起慕礼这个宗主之子,他身为太上长老亲传,在择天宗里反而更有威望。 “慕礼,你带着剑尊大人的未婚妻是要去什么地方?” 慕礼面色僵硬,将我往身后护了护,含糊道:“什么妻不妻的,这里哪有剑尊的未婚妻,师兄你说什么呢?” 桓缙似笑非笑地看了慕礼一眼,显然是没有相信慕礼的说辞,“那你大晚上跑到山门来,做什么?” 慕礼额上冒出了汗,“我晚上吃太多,出来消食不行吗?” “那你继续。” 慕礼拉着我就要走。 “等一下。” “师弟你可以走,”桓缙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留下。” “不行!” 慕礼连忙将我拉的他身后,“他是跟我一起来的,我现在要回去了,他也要跟我一起回去。” “慕礼,我不说破,你还真把我当傻子了?” “桓缙!你敢动我的人试试!” “慕师兄,还有两日便是剑尊大婚,还请师兄不要为难我们,将谢晚交还我们。”另一个弟子像是忍不住般的插嘴劝道。 “不可能,快给我让开!”慕礼强横命令道。 他们自然是不会让开的。 “慕师兄,您身为宗主独子向来都讲究以身作则,是我们这群弟子里最明事理的那个,怎么今日竟会做出此等错事?是不是有谁……”那弟子的视线在我身上凝了一凝,话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蒙蔽诱哄了您。” 他的话音未落,便有一个弟子出言附和:“是啊,慕师兄又怎么会做出这样带人私奔的丑事,肯定是被利用了。” 我的指甲嵌到手心的肉里。 “别给这小子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了,慕礼,我看你是昏了头。”桓缙骂他,“剑尊要的人,你也敢拐,你难道还真以为你有个宗主爹就能够万事无忧了?” “要真毁了剑尊的结契大典,我看你爹怎么护你。” 慕礼拳头握紧,喘息急促了起来,像是陷入某种剧烈的情绪之中。 “你还太上长老亲传,说的都是什么狗屁!一口一个剑尊,你到底是谁的弟子!?” 突然,慕礼抬头,眼睛里好似燃在火焰,“剑尊又如何,剑尊就能强迫别人嫁给他吗?” 吼完,慕礼猛地将我往树林深处一推,“谢晚,你快跑!这里交给我!” “跑啊!” 我听从慕礼的话,麻木地向前跑去。 身后是乱做一团的择天宗弟子。 “慕师兄!你?!” “快追!” 桓缙更是气得破口大骂。 “慕礼,你真tm蠢透了!” 我没有回头,只拼尽全力地向山下跑去。 月色不知何时被云挡住,视野所见都是一片的黑暗。 好在我的身体到底还属于金丹修士,虽然没有光,我也不至于变成一个瞎子。 我凭着模糊的视野,在往山下去的树林里奔跑着。 有树枝擦过我的脸,我的手臂,我的双腿,将我的衣衫勾破。 我的发带不知落在了哪里,鞋子也跑掉了一只,可我顾不得去捡。 快一点! 跑得再快一点…… 天不知何时落起了雨。 先是靡靡细雨,然后再逐渐大起。 “找到了没有?” “这里没看见。” “在我这边——” 我大口大口吸入冰冷的空气,丧家之犬那样地仓皇逃窜,四处躲藏,冷得五脏六腑都被冻结。 “我拦住他了。” “快抓住他!” 我茫然四顾,只看见越来越多的择天宗的弟子如闻到肉味的豺狼聚集过来。 树林的阴影之中,人群组成的包围影影绰绰,像极了一条预备扑杀的黑色巨蛇。 “快拦住他!” 他们步步紧逼,来势汹汹。 我孤立无援,走投无路。 就如同溺水的人,只能徒劳地挣扎,再任由水涌入自己的肺腑,直到窒息。 不……我不要。 我不能被捉回去。 明明已经那样接近自由,明明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可以触碰到择天宗外的世界……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我的眼睫被雨打湿,视线愈发模糊。 不,我要逃出去。 我咬了咬牙,找了一个没有追兵的方向不管不顾的跑去。 可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我不知道。 突然,我听见了一声清越剑鸣。 明明周围都是嘈杂的雨声,却清晰得仿佛响在我的心底。 我陡然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不安,比先前程度更深,更重,强烈的危机感在心头蔓延。 “谢晚。” 我听到洛无尘在喊我。 我的意识叫嚣着逃跑,可我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回过身。 然后,我看见了白衣玄发的洛无尘。 第61章 清除记忆 “谢晚。” 洛无尘唤我,眼睫微垂,冰冷的眼珠定定地凝视着我。 就好似,在看什么不相干的人那般的漠然。 只一眼,便叫我感觉像坠入万年寒冰池,浑身冷却。 冷雨夹杂着寒意,丝丝缕缕往我每一个毛孔钻,我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冷战,在洛无尘的视线里止不住不住颤抖起来。 洛无尘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凝声道:“过来。” 诚然,洛无尘的声音不重,语气里也并没有太多的怒意,可我却仍是怕极了地连连退了好几步。 “不……”我咬紧了牙,因为太过用力,在嘴里尝到了点血腥味。 我想我现在一定十分的狼狈,我的后背被冷汗湿了一层,整个人又都被雨淋得湿透……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身上又是雨水,又是泥水,我比落水的野狗还不如。 可我还是企图在洛无尘的面前保留自己可悲的自尊。 我不是他的附属。 自然也不需要找遵从他的意愿。 他让我过去,可我不想。 我只想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 “谢晚。”洛无尘的声音微微冷凝,似多了几许的不耐。 我颤着声,艰难开口说出自己的拒绝:“我不要。” 我不要跟他回去。 我不要同他成亲。 我只想要离开这里,走到阳光里。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63节 眼眶烫伤一般的灼痛,我咬了咬牙,将眼眶浮起的热意逼回。 “谢晚,”洛无尘再一次喊了我的名字,连名带姓地喊,声音不轻不重,“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二次。” 说着,洛无尘微微抬起眼睫,看了我一眼。 平心而论,洛无尘的视线算不上冰冷,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怒火或者其他压抑的情绪,可正是因为他看我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就像在看一个没有摆放对位置的物品,不带一丝情绪。 才叫我更加惶恐。 仅仅只一眼…… 洛无尘只是仅仅看了我一眼,我就感受到高阶修士才能给予的巨大压迫。 我的身体剧烈的颤了颤,心脏砰砰狂跳,虚弱得几乎无法站稳自己。 我想要逃,我想要跑,可我又那么清晰地明白,我无处可逃。 只要洛无尘想,他完全可以现在就断去我所有的后路。 无力感如潮水汹涌袭来,我浑身僵硬,面色灰败。 “很好。” 洛无尘说,眼神沉沉地坠下来。 什……么? 洛无尘一步一步地走向我。 他每向我前进一步,我的心脏就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整个人更是控制不住地向后退缩一分。 可我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一时不慎,我的双腿被什么绊倒,踉跄了一下,我终究还是没能站稳,向后跌去。 雨水,泥水,将我淹没。 我顾不得爬起,也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湿润,我只睁大了眼睛,惊惶地看着越走越近的洛无尘。 他离我并不近,也没有碰到我,只是将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身上,我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手心被粗砺的碎石磨破,有血涌了出来,被雨冲散,从指尖坠落。 我挪动着疼到麻木的四肢想要爬起,可没能成功。 只如瘸了四肢的烂肉在雨与泥中挣扎。 天不怜我,雨只将我淋得更湿,我如同坠入万丈寒潭,连骨血都是冷的。 危险的战栗感从灵魂深处升起,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 在极致的恐惧下,我感受不到疼痛。 “……不……” 我的声音实在是太微弱了,轻易就被无情的雨声盖了过去。 雨不曾停歇哪怕一瞬,我的身体抖个不停,也不知是因为怕,还是因为冷。 洛无尘没有打伞,任雨丝,打落在他的身上。 同样是被雨淋湿,我浑身狼狈,可他却还是那样的凛然不可冒犯。 洛无尘趟过满地的泥泞,穿过雨幕,走到了我身前。 “我给过你机会。” 洛无尘俯身,视线自上而下地落在我的身上,如审视,如审判。 眼里是比月还冷的光。 “我说过,你乖一点,我不罚你。” 有水珠自我的上方滴落,雨越下越大,我惨白着一张脸,抬手想要将洛无尘推开。 却被洛无尘攥住了手腕,轻易压制得无法动弹。 洛无尘的靠近,将原本不多的光彻底遮蔽殆尽。 我感觉窒息,求生地张开嘴巴大口地呼吸。 “可你不乖,”洛无尘攥紧了我的手腕,将我猛地拉向他,“谢晚。” “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我。” 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我的意识也被雨水冲刷,变作混沌。 好半晌,我才反应过来,洛无尘说的是什么。 他要罚我了。 他……又要给予我教训。 我想要挣开洛无尘,我想要逃跑,可我的身体却被定住那样的僵在了原地。 恐惧顷刻被放大到了极致,我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控制不住的哽咽:“不……” “谢晚,你的眼泪无法帮你蒙混过关。”洛无尘冷漠的宣判。 我费劲力气地挣扎,可任凭我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 晶莹的眼泪不断地从我的眼眶溢出,我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息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被泪打湿的双眼睁得极大,我的牙齿都在打颤,艰难地从发紧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不……不要……” 我害怕的说话都在颤抖,“……你放过我,求你了,放过我……” “放我走……”我颠三倒四凌乱的求饶:“放过我,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眼泪比雨落得还要急,还要多,我哭得不能自已。 可洛无尘只漠然地看着我,无动于衷。 而他看我的眼神,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丝变化,就仿佛高山亘古不化的冰棱,冷意彻骨。 我的心渐渐沉入水底,被冰冷占据。 我不要被洛无尘带回去。 绝不能…… 他会毁了我的。 他会给我带来更多的痛苦…… 我……绝不…… 我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力气,竟挣开了洛无尘的手,我连爬起都顾不上,跪爬起来,手脚并用地爬,慌不择路地跑。 只要我能够从这里离开,离开择天宗,我就能逃离地狱…… 洛无尘像戏弄小儿那样不紧不慢地跟在我的身后。 我不顾一切,胡乱抓到手边什么东西就不管不顾地丢向洛无尘。 “走开,不要过来!” 洛无尘微微偏了一下头,避过我掷去的石子,脸色阴沉下来,眸子宛如一潭黑色静湖深不见底。 我又惊又恐,在洛无尘陡然冷下的视线里打了一个寒颤。 像迅捷的豹子一般三两步扑向猎物,洛无尘抓住了我。 洛无尘的膝盖抵在我的后背,将我牢牢桎梏。 “谢晚,还跑吗?” 洛无尘攥着我的头发强迫我仰起脖子,属于顶尖修士的威压顷刻落下。 我感觉在那一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里炸了个四分五裂。 耳边一阵刺耳的轰鸣,眼前的场景变得扭曲。 疼疼疼疼疼—— 像是每一寸筋骨都被被压在山石之下,又仿佛是被打断身上的骨头,再一寸一寸地碾过去,彻底碾碎。 眼泪同冷汗一齐而下,我身体发抖,牙关也一齐发着颤,眼睛瞬间被水雾朦胧了视线,再看不清任何事物了。 “啊啊啊啊啊啊——” 我听到有一个凄厉无比声音在哀嚎,仔细分辨之后,我才发现,那居然是我自己的声音。 来自洛无尘的威压虽然只出现了不过一息的时间,可我却仍是疼苦得几乎死去。 我的眼睛睁到了极致,有血自我痛嚎张大的嘴里涌出。 洛无尘似乎还说了什么,可我却已经听不清了。 我满脸都是泪水,神色空茫而苍白。 一阵天旋地转,我被洛无尘带回了戮峰。 我筹谋了那么久,从天色未暗到夜色深深,跑得几乎废了双腿,才好不容易从戮峰跑到择天宗的山门。 可洛无尘将我重新带回到戮峰,却只用了不到十息的时间。 “抓回来了?”秦清像是专门守在房门口,看见洛无尘抱着我回来,撑着伞便迎了上来,“还挺能折腾的。” 洛无尘没有理会他,抱着浑身湿透的我走到屋内。 我被放在床上,从我身上滴下的水,很快打湿了床铺。 可我浑身都疼,没有更多的气力去理会其他事情,只用冰冷的手抱住膝盖,颤抖着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洗前尘,”洛无尘没有再看我,而是对跟着走进来的秦清说道,“拿来。” “哦?”秦清挑了挑眉,“剑尊大人终于想通了?” 什么……洗前尘? 那是什么东西? 我的脑海迟缓转动了起来,只见秦清递给洛无尘一个瓷瓶。 “我现在手里虽然也就一瓶,但剑尊你可别舍不得用啊。”他笑吟吟地,在我的眼中比恶鬼还可怖。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64节 口腔充斥着血的腥气,我的喉咙动了动,目光死死盯在洛无尘手中的那瓶洗前尘。 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洗前尘”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我本能感觉,那绝不会是什么好的东西。 秦清察觉到我的视线,自以为是的“安慰”我道,“这个你是第一次见,不知道也正常。不要担心,只是替你清除记忆而已。” 清除记忆…… 洗……前……尘…… 洗前尘! 洗前尘……原来是这个意思。 秦清仍是笑,拿着事不关己的口吻说道:“放心,你不会变成傻子。” 我被泪打湿的眼睛惊愕地睁大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难以置信的,惊慌无措地看向洛无尘。 洛无尘垂目,眉眼之间的寒意如冰雪凛冽,颜色在夜色里深沉许多的瞳孔,不带任何情绪冷漠的看着我。 “自己喝下去,还是我来喂你?” 第62章 我求求你,求求你——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的前世究竟是做了多少的恶事,才要遭受这样多的折磨。 “自己喝下去,还是我来喂你?”洛无尘这样问我,眼神冷冽,不带一丝温情。 “不……”我打了个寒颤,视线触及洛无尘手中的那瓶洗前尘,脸上的血色陡然褪尽。 巨大的惊恐将我淹没,叫我心思俱碎。 我恍然感觉到一种自己被高高抛起,丢进了没有尽头的深渊之中的恐惧。 如果我连自己的记忆都丢失了……那我…… 还能算是我吗? “剑尊若舍不得亲手喂,换我来也成。”秦清还在一旁煽风点火说着风凉话,“我灌药的经验丰富,手稳心狠。” “出去。”洛无尘面无表情。 秦清似是语噎了一会,耸耸肩,走了。 “剑尊,我等着吃你的喜酒啊。” 喜酒…… 那是喜事吗? 对我而言,那分明…… 洛无尘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神经质的痉挛了一下,眼里慢慢沁出一层水雾。 失重,下坠,如堕深渊,深陷泥沼,求生无门,绝望,恐惧,过多的情绪几乎将我逼到崩溃。 我恨不得自己能够立刻晕死过去。 可是不行。 不是昏迷便能逃避所有的问题。 反而失去意识之后,只会更轻易的被人摆布。 不…… 我的牙关战栗了一下,呆滞的眼珠转动着,目光落在微掩的窗。 对,我要逃,我不能,不能留在这个地方…… 拖着疼痛痉挛的身子,我慌不择路地跑到窗边,妄图翻过窗户逃跑。 仿佛只要能够离开这间屋子,我就能够逃离地狱。 但叫我身处地狱的,从来都只是这间屋子。 我手脚冰凉颤抖,因为疼痛而脱力,还来不及推开窗户,一只手扣住了我的脖子。 “谢晚。”洛无尘冷冷地喊我。 他捏着我的脖颈,既不让我顺畅呼吸,也不让我窒息而死。 “——放开我!”我如落入狮口的羚羊,明知徒劳还是挣动着四肢,声音凄厉,“啊——放呜……” 我被一路拖着,重新扔回了湿透冰冷的床榻。 后背猛地撞在床榻上,心脏在胸腔突突的鼓动。 如一尾濒死的鱼,我被洛无尘抓在手心。 洛无尘掐着我的下颌,强迫我张开嘴巴,眼神冷冷,仿佛在注视什么死物,“张嘴。” “不……不,不要!”我本地挣扎起来,但却在下一个瞬间就被无情地镇压了下去。 洛无尘的手在我湿漉漉的发上抚过,扣住了我的后腰,将我的后路断绝。 “喝下去。”洛无尘命令我。 “不!不……”我吓得脸色惨白,指甲深深抠进洛无尘的肉里,骨节绷出骨色的白,我死死地抓着洛无尘的手腕,眼里盈满了泪,哀求般地看着洛无尘:“我错了,我错了,师尊——” 音色凄厉到了极点,几乎破音。 “我知道错了,不要……” 抓住我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松开。 我不住地向后仰去,企图躲开逼近嘴唇的那瓶洗前尘,可我的腰背洛无尘的手臂牢牢掐着,我退无可退。 头顶上方是嵌在墙上的烛灯,正热烈地燃着,燃得那样刺眼,刺眼得叫我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我忍不住悲戚地哭出来,“不要。” 温热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我泄出了哭腔,“不要,我不喝,我不要喝……” “不……”我摇晃着脑袋,不愿饮下那瓶冰冷的洗前尘,眼泪夺眶而出,我呜咽着痛哭:“……呜不……” 洛无尘是因为我逃跑,所以要罚我,所以要我喝下洗前尘,抹去我所有的记忆…… “师尊,”我颤声喊他,企图能够唤起他对我的一丝怜意,“晚晚知错了,晚晚,我知道错了……” 我实在是太害怕了,害怕得连说话都在抖。 从喉咙里发出哀哀的音色,颠三倒四的求饶,一声声的,颤抖而不连贯。 “我会乖的,我,我会听话……我知道错了,我……” 我的头发上,身上都是尚未擦干的雨水,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便淌满新的泪痕。 是,我知道求洛无尘没有用。 可是除了哀求,我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我试过反抗,也试过逃跑,可结局只叫我跌入更惨烈的境遇。 就像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我从来无能为力。 “师尊,师尊,我求求你……”我双目赤红,说是求,不如说是哀嚎,“求求你——” “求你,不要,不要——” 洛无尘只静静地俯下身,用冰冷的掌心压住我的下颌,强迫我仰起头,张开嘴巴。 水涌进我的眼里,湿漉漉的发黏在额头,不停地有水珠往下坠,是从我的眼里溢出的泪。 我拼了命地摇头,语无伦次地求饶。 “求求你,我再也不逃了,我不逃了,我会听话,求你,求……啊啊啊啊——” 许是我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洛无尘凝视了我一会,动作停了片刻。 我来不及松一口气,洛无尘握住我冰凉的手,问我,“错在哪里?” 错在哪里? 我迟钝地看着洛无尘,心底禁不住升起些微的迷茫。 洛无尘问我错在哪里……可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我一遍一遍地反问自己,我真的有错吗? 我…… 错在哪里? 我得不到答案。 恐惧占据了我的意识,叫我无法思考,绝望拖着我下坠。 我神色空茫地呢喃,“我不知道……” 颠三倒四的,如我混乱的意识。 “对不起师尊,晚晚不知道……晚晚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要遭受这些…… 但洛无尘说我错了,那一定就是我错了,没有错也是错。 “我错了,”我眼神涣散,眼泪滚滚而落,喃喃道,“我……我不该逃,不该不听话……” 洛无尘的手抚过我哭红的眼,声音不见丝毫的波动,“知道错了?” 我的眼珠僵硬地动了动,虚弱地看向洛无尘,乖顺点头:“知道错了。” “以后会听话吗?” 听话…… 我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却仍是点头。 洛无尘手指微微用力,叩开了我的齿关,将那瓶洗前尘递到我的手心,“自己喝下去。” 我的视线落在那瓶洗前尘,僵滞的眼睛动了动,缓缓睁大,仿佛逃避瘟疫那样的避之不及。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65节 “不,不,不,我不要。” 我是那样的无用,甚至连自己的记忆都无法保留…… 洛无尘要清除我的记忆,不就是因为我知晓太多,不够“听话”。 可正如洗去墨迹的白纸不会再是原先那张白纸。 失去所有记忆的我,也不会再是我。 留下的,只是符合他心意的木偶傀儡。 那样的未来……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 我拼命的挣扎,不住地拿自己的脑袋去撞床柱,妄图能够借此结束自己的折磨。 “谢晚!你敢!?” 洛无尘将我猛地拽起,冷冷凝视着我。 “这就是你所谓的听话?” 我止不住地颤抖,像是即将崩溃破碎的石像。 夜为什么那么长? 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天明啊? 我在洛无尘的手下无声地落着泪,如死去一般的瘫软。 洛无尘的手指冰冷而有力,犹如铁箍一样令我无法动弹。 有什么冰凉液体顺着我被迫张开的嘴巴滑入我的喉管,我的身体像白鱼似的猛地一弹。 “……不,不要……” 我止不住的哭,眼泪像是没有止境的那样掉。 “我求求你,师尊,师尊……” 我哭得那么悲恸,仿佛屠宰场里被封喉的动物,凄厉的哀鸣着,拼死的挣扎着。 可惜,刽子手从来都不会同情刀下亡魂。 我也终究还是被洛无尘灌下这瓶忘前尘。 冰冷的液体流过我的咽喉,我眼中微弱的亮光如被吹熄的烛火,瞬间惨淡一片。 我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脱力地瘫倒在地上,空洞洞的眼隔着门扉盯着屋外遥不可及的天幕。 泪水在我的脸上蜿蜒成小溪。 洗前尘其实没有任何的味道,味道尝起来就像日日饮用的再普通不过的白水。 可随着洗前尘入喉,我的思维开始变得迟缓,脑袋里像是杂糅了不知名的浆糊。 “——” 我的瞳孔涣散,失神地注视着上方的男人。 一个念头突兀浮起—— 早知道……活下来会面临更深的绝望,还不如在跳下诛仙台时,身陨神消,还能留一个清净…… 记忆无声的崩坏成万千碎片,如褪色般淡去。 识海里升起迷雾,白茫茫的,很快就占据了我整个识海。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像纸一样的单薄,随便一阵不需要多大的风便能将我吹走……落在地上,被雨水一淋,就化开了,最后……烂在泥地里,再无法复原。 时间被拉得很慢很长,屋外的雨声,我的心跳声,眼泪落下的簌簌声…… 最后,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陷入了平静。 “……” 我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轻盈了,像是沉入了水底,眼前水波诡谲荡漾,水声同我的心跳声在交织成一曲空灵的乐曲。 我漂浮在冷泉水中,沉沉地闭上了眼睛,自此再无前尘。 此身无间。 此间……再无我谢晚。 第63章 所有人都骗我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的卧室。 身体沉沉的,脑袋也沉沉的,像是被洪流冲刷过的废墟,所见皆空,还无端地有些发沉,一涨一涨的疼。 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很是热闹,像是有人在举办什么喜事。 喜事…… 我的脑袋突然剧烈地痛了起来。 【……你……大婚。】 耳边似乎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但那声音仿佛罩里重重的屏障,我没能听清,只本能地排斥。 我皱眉按住发疼的额角,下意识地忍下这阵疼痛。 奇怪…… 为什么我连痛吟都不敢发出? 我有些微的迷茫,困惑不解。 连痛呼都要小心翼翼的藏起……第一时间将声音压抑在喉间,那样小心,就好像……怕被人听到一样。 这有什么值得怕的呢? 我没想明白,皱眉思索其他。 身上似乎有着许多异状,但我又不太确定。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脑子里空茫一片。 奇怪……好奇怪……无论我怎么回忆,都无法忆起自己的过去。 我迟缓地眨了眨眼,目光涣散地盯着头顶上方的床幔,昏沉地转动脑子思考。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无法想起。 越是想要想起,识海深处的疼痛越是剧烈,没一会我就出了一身的汗,疼的。 到底……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我会记忆一片空白地醒来? 我实在是疼得忍受不住,只能暂时放弃搜寻记忆,转而去观察周围的环境,试图借此来获取些微的线索。 房间很大,也很空,静谧得叫人心惊。视野所见都是刺目的红。 我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但很快,我发现不是的。 红色来源于屋子里的装饰摆设。 就连我的床头,也摆放着一堆红色的衣物,红得耀眼,叫我看了,心头便忍不住一阵发慌。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 又是谁? 我的心里满是迷惘,夹杂着浓郁得无法化开的不安与对未知的恐惧。 “爹……娘……”我无意识地呢喃呼唤,如同稚子察觉不安时本能的呼唤自己的双亲。 一开口我就被自己的虚弱吓了一跳,我的声音全都含在了喉口,变作含混的呜咽。 嗓子很疼,有种过度使用后的撕裂的疼痛,像是曾经竭尽全力的呼喊后的虚弱。 我整个人都是茫茫然的。 奇……怪? 我究竟是怎么了? 我的心里慌极了,慌里慌张地想要爬起,这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身体一直都很疼,很疼。 像是搅碎了所有的血肉,打断了所有的筋骨之后再重组,每一寸血肉,每一寸筋骨都疼得叫我禁不住想要懦弱地哭泣。 我疼得不住战栗,身体疼得不像是自己的了,连只是想要动弹一下手指头这样细微的小事都觉得费劲。 全然陌生的环境,空白一片的记忆,身体不明来历的伤痛……我的心中止不住的慌乱,又是疼痛又是恐惧地在床脚缩成了一团。 这个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一群穿着统一服饰的侍女涌了进来,她们将我从床上拉起,替我梳洗打扮,为我穿上了大红婚服。 我愈发浑浑噩噩,茫然地被她们摆布着穿戴好了喜袍,按着梳头束发。 是……我要成亲了? 我想不起来。 无论是这些人,还是成亲的事情,我都想不起来,我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我要成亲了?我……要同谁成亲? 心口好似被挖去了什么一般的空,隐隐泛起酸涩的疼。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66节 我一摸自己的脸,竟是冰冷的泪水。 替我束发的侍女顿了顿,微讶,“公子,大喜的日子,怎么还哭了?” 是啊,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我哭什么? 可是眼泪却止也止不住。 两个侍女低低交谈了一番,一个点点头,起步向屋外走去,另一个拿了干净的帕子上前欲要替我擦拭。 我也知自己这样哭哭啼啼确实惹人厌烦,我也想停下自己的眼泪,可的眼泪却不听我的使唤。 一个侍女找出一块红盖头,“挡住就可以了吧?” 我虽然没有记忆,但也知晓自己是男子,男子应当是不用盖这个的。 我自然是不肯的。 或许是我实在太过折腾,侍女的语气多了一分不耐。 “吉时要到了,公子快快随我启程。” “我……”我退了好几步,避开她们伸来抓我的手。 我的声音细如蚊喃,轻飘飘的,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没有任何的记忆,醒来就要同自己完全不记得的人成亲。 我如何不会害怕。 太仓促,太突兀,我心头止不住地畏缩,一开口便带了无法忽视的哭腔。 “我不想成亲。” “公子在说什么浑话。”侍女为难一般的拧紧了秀气的眉头。 我抽噎了一下,委屈地哭个不停:“才不是……我就是,不想成亲,我不要成亲……” 她们好凶,冷冰冰的,我该不会是被强行掳来同她们主子成亲的可怜鬼吧? 我越想越有可能,哭得更厉害了。 我怎么这么惨。 没有记忆已经够惨了,结果连自己是谁都来不及知道就要被压着去同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家伙成亲。 那可是成亲啊,那么重要的事情,我居然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好吧,可能我之前是知道的,但我现在失忆了啊。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身上还有那么多的伤。 这种情况下,我哪里敢跟她们出去,成什么亲。 谁知道会不会一不小心就上贼船。 更何况,我又不是死的,她们对我的态度那么冷淡,我怎么会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本来就因为丢失记忆而不安,又被这样冷淡的对待,心里更是惶恐。 “公子,今天是你同剑尊大人的大喜之日,您还是莫要哭了。” 我就哭。 什么剑尊大人,我又不认识。 凭什么他要同我成亲,我就得乖乖配合? 我实在害怕极了,躲到床脚,刺猬似的蜷缩。 “我不成亲!” 一面说,一面掉着眼泪。 正僵持不下,我听到屋外又传来一阵人声。 “怎么了?” 侍女像是等来了救兵,急急迎向来人,“秦长老。” 她们七嘴八舌地同那秦长老说明情况,“您也瞧见了,马上就要到吉时了,新娘哭个不停,不肯动身。” 我感觉他们的目光全部都落在我的身上,带着沉沉的重量,我禁不住瑟缩了一下,躲在床脚看着他们。 “知道了。”那秦长老摆摆手,走到我的面前。 “谢晚,”他好像认识我,语气里带着熟稔,问我:“你还记得多少?” 他喊我谢晚……那是我的名字吗? “我……”我捂着发疼的额角,心里对这个名字确实有种熟悉的感觉。 “我不记得了……” “全都不记得了?”秦清意味不明的打量了我一眼,“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迟疑地观察了一下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是秦清,你的伤是我治的。”秦清开门见山,一句话解释了他与我的关系。 治伤……我犹疑地看向秦清,他是大夫?怪不得我看见他,心里有些熟悉又有些畏惧。 原来他是医治我的大夫啊。 我没有任何关于过去的记忆。 身上有伤,但我不知道这些伤从何而来。 新的,旧的……层层叠叠,触目惊心,医治我的秦长老告诉我说,那是因为我被坏人掳了去,才会有这样多的伤。 而我的记忆也是因为这个才缺失的。 秦清见我仍是懵懵懂懂,便简单地同我描述了一下我当时的惨状。 “……浑身是血,肺腑都受了伤。” “进的气多,出的气少,要不是我医术精湛,你现在怕是没法整个囫囵坐在这里了。” 我听了,虽然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却还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见我怕得脸色煞白,秦清又缓了语气,宽慰我道:“不过,都过去了,你看,你现在已经苦尽甘来了。” 我不太明白,好奇地看他。 秦清告诉我说,这里是择天宗,我四岁就来了择天宗,是择天宗的弟子,也洛无尘的未婚小妻子,今天是我与洛无尘的成亲大喜之日。 “洛无尘……”我喃喃默念,感觉有几分的熟悉,心头不觉便有些乱了。 “对,洛无尘,你的夫君。”秦清附和道。 我抬起眼睫看他,语气怯怯,“洛无尘是我的夫君?” “是,”秦清对我笑,很是耐心的哄我,“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吗?” “等你同他成了亲,有剑尊做你的夫君,你就不用担心再被坏人欺负了。” “剑尊会保护你的。” 秦清给的消息有些多,我的思绪有些混乱,隐约感觉自己的恐惧似乎在他的安抚下淡了些许。 他告诉我这么多事情,又这么耐心,真是个好人…… 我有些自责自己先前的不肯配合。 却没有发现,秦清笑容底下是与那些侍女如出一辙的冷漠。 “快到吉时了,你夫君还等着同你拜堂,别让他久等啊。” 我难为情地抿了一下唇,“腿太疼,我起不来。” 秦清正要说什么,突然笑了起来,我不明所以,却见秦清朝门口指了指。 “你的夫君来接你了。” “我的……夫君?”我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便看见了那个同我一般身着喜袍的男人。 气质清冽,相貌俊美,渊渟岳峙,琨玉秋霜。 只是站在那里,就叫我以为自己见到了九天之上的仙人。 这就是要与我成亲的洛无尘? 洛无尘视线一凝,落在我的身上。 啊…… 他发现我看他了! 我慌乱垂下眼睫,掩饰霎时的惊慌与无措。 “如何?”洛无尘问。 “好了,”秦清退后一步:“带着你的小妻子去拜堂吧。” “对了,你的小妻子行动不便,剑尊可要多多怜惜啊。” 洛无尘没有应他,只默然地走向我。 脚步声像是踏在我的心尖上,我的心脏疯狂的跳动起来。 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是因为身体对于洛无尘残存的恐惧,错把畏惧认作了心动。 …… 满座不知是谁的高朋,衣冠楚楚,言笑晏晏,说着恭贺新囍的话。 仿佛都盼着我快快同剑尊结为一对。 “一拜天地——” 我跟着也拜,心里却无端泛起不安,垂眸却发现大红的婚服上有水的湿痕,却是我的泪。 他们看见了我的眼泪,却又无人明白我的惶恐。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67节 “二拜——” 亲朋鼓掌。 “三拜——” 我同洛无尘拜了天地,作了夫妻。 所有人都在笑。 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只混入狼群的羔羊。 可我却浑然不觉。 那时的我,又哪里能猜得到,秦清说的那些话,全都是胡乱编造的谎言,没有一句是真的。 不仅是秦清,所有人,都骗了我。 而我身陷巨大的谎言之中,对此信以为真,泥足深陷。 第64章 身处深渊从未离开 我是真的以为,洛无尘是爱我的。 他若不是爱我,又怎会愿意同我成亲。 可我却忘记了他,辜负了他的情意,甚至在一开始还想要悔婚,实在是太…… 我心中有愧,便愈发乖顺,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不敢有任何的异议。 眼前的事物朦胧又模糊,喧闹之中我听见有水滴落的声音,是我的眼睛不受控制掉下的眼泪。 拜完天地,大典便已经走到了尾声。 恭贺声此起彼伏,如潮水四面八方的涌了上来。 然而,我却始终无法融入其中,明明我是另一个主人公,可我却感觉自己仿佛被隔绝在外。 巨大的游离感与不安叫我下意识往在场唯一,稍微熟悉一点的洛无尘身边靠去。 洛无尘发现了我的眼泪,目光凝了凝,“还哭?” 他的脸色有些冷。 我想应该是因为我不合时宜的眼泪坏了大喜之日该有的欢快气氛。 “可能是风太大了。”我慌慌张张地抬手拿袖子去擦眼泪,小心翼翼地冲自己名义上的夫君解释。 真的好奇怪,明明我是同自己最喜欢的人成亲,可我怎么…… 怎么还流眼泪呢? 我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难道……这是喜极而泣? 心脏隐秘的深处生出一阵难以忽略的钝痛。 类似于眼睁睁看着车马失去控制,一路朝着绝路而去的无力与绝望。 好奇怪。 怎么莫名其妙的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许多,却又没有任何的进展。 所有关于自己的消息全部来自他人之口,我并不知晓那些只是被编纂出来用来哄骗我乖顺听话的谎言,反而对此信不疑。 明明只是失去了记忆,却好像连脑子也一并失了,不懂蠢,还瞎。 最后……不但被骗了身,连心也被骗了去。 可惜,那个时候的我就同瞎了眼一般,看不见所有的不对劲。 或者说看见了,却又盲了心一样的对此日若无睹。 锣鼓奏的喜乐,宾客口里的恭贺,各种声音糅杂在一起,热闹得叫我想要逃离。 费力忍着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同落雨似的落个不停。 我慌乱又无措,连忙地抬起袖子去遮自己的脸。 “下雨了。”人群了有谁这样说。 此言一出,便立马有人出声应和,“这段时日一直都下雨,叫人心烦。” 天色陡然暗了下来,阴得看不出时间。 而几乎是天色暗下的下一瞬,便有训练有素的侍女穿梭在大殿里点燃烛火。 霎时,大殿烛火通明。 我身子确实孱弱,才跟着站了一会,就已经有些累了。 眼睛看事物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起来,大概是因为流了太多眼泪。 好在没有人去揪我大喜之日哭哭啼啼的糗事,偶尔有落在我身上的视线也只是短暂地停留,就会不感兴趣一般很快地移开。 我像隐形人一样跟着洛无尘身边,倒也不算太难熬。 只是…… 我的心口不知怎么泛起了带着有些酸涩的隐痛。 洛无尘垂眸,沉默地注视了我片刻,突然一把把我抱了起来。 我估计是哭懵了,反应也迟钝好多,被抱起后好一会才短促地低叫了声,“啊!” “抱紧我。”洛无尘吩咐道。 我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了,身体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脑袋也空白了一瞬,一时怔怔。 听到洛无尘的话,我便依言伸手环住洛无尘的脖颈,保持平衡。 洛无尘抱着我,将我带回了房。 被放在铺着大红喜锦的床榻上,我心中也感觉确实该这样。 拜完天地之后就应该是洞房了。 洞房…… 我的念头一升,便忍不住脸上一热。 是不是太快了些? 可是……我们都拜堂成亲了,他已经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了…… 那,那好像确实理应如此。 我为难地拧着眉,纠结地攥着手底下的布料。 洛无尘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拇指一点一点抹着我脸上的泪痕。 “这么委屈?” 委屈吗? 我迷惘又无措,呆呆地注视着洛无尘,良久,下定决心般的问道:“你会对我好吗?” 洛无尘抚着我湿润的眼角,“你乖一点,我会疼你。” 我眼底地湿润未褪,紧张兮兮地抓着洛无尘的手掌,细声细气地央求:“我会乖的,你疼疼我。” “喊我什么?” “夫……君?”我迟疑了一下,轻声唤他。 洛无尘似乎笑了一下,眼底被烛火染了融融的暖色。 “夫君疼你。” 洛无尘轻笑,手指抚过我发烫的脸颊,起身似要离去。 我惶急抓住他的衣袖,手指都在颤抖。 对上洛无尘略带疑惑的眼眸,我结结巴巴地问:“不,不洞房吗?” 洛无尘抚摸宠物一样的轻抚我的发顶,“等你伤好。” 原来是这样啊。 我最是好哄,洛无尘这样说,我便一点怀疑都没有了,反而十分感动,只满心认定他是体贴我怜惜我。 “嗯!”我用力地点头。 我最好打动,谁给我一分的好,我就恨不得千倍百倍的还回去。 洛无尘也确实待我极好,他为我寻来疗伤的灵草,将我的身体悉心养好。 我本就在第一眼见到他时便有心动,他又待我这样好,我的心不知不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我却忘记了,我身上的伤大半都是来自于他。 又因为从来没有得到真正的好,便将洛无尘的好视为珍宝,傻乎乎的被打动,一点一点将自己所有都交付出去。 我也是真的没有脑子,只肯记得洛无尘对我的好,就算他给我难过与委屈,也都只从自己身上找理由。 成亲之后,洛无尘似乎都很忙,我不一定能每日都能见到他。 戮峰太大,却又没什么人。 除了我与洛无尘,似乎就再无旁人了。 我有些孤独。 我没有过去,过去的记忆仿佛从未存在一般找不到任何的踪迹。 唯一同我的过去联系紧密的也只有一个洛无尘,我也愈发的依赖洛无尘。 可他向来寡言,不爱说话。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68节 我虽然知晓他是我的夫君,却也畏惧他的冷脸,不敢过多纠缠问他问题。 心里的疑团滚出来,又被我踢回角落。 有时候,洛无尘有了闲暇,便会陪我读书写字,还会教我关于阵法与符箓的知识。 可惜这样的时光总是很短,更多的是我一个人留在戮峰。 数过一百七十二遍院子里的石头,留下的书籍也被我翻到卷边。 我实在无聊,便想下山走走,散散心也好。 可洛无尘总是不准我离开戮峰,每每我问他原因,他就会冷着脸,“无需多问。” 我见他冷脸,便不敢再多问,虽然茫然,心里委屈,也都只是自己忍着,过一会,还是同无事发生过一样重新去找洛无尘。 只是,只是……我还是不明白,我又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雀鸟,一开笼门就会逃跑。 为什么洛无尘不肯让我离开戮峰呢? 倒是来替我开药的秦清知道后,调笑道,“你同你夫君新婚不黏在一起,老往山下跑做什么?” 我讷讷,“我不是……”我没有总想往山下跑。 “再说,你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全。”秦清觑我一眼,“剑尊也是关心你。” 是…… 这样啊…… 是哦。 我无措抿唇,是哦,我身上还有伤,确实应该静养,不能到处乱跑。 “待你伤好,你想去哪里玩,我都同你一道。”洛无尘道。 洛无尘这样说,我更觉是自己无理取闹,羞愧得无地自容。 “嗯……”我闷声闷气地应,“我知道了。” 之后,我便没有再提下山的事情了,只安心养伤。 只是,有时候,我的心中总有一股没来由的不安,升起时突然,淡去时也突然。 我被折腾的心慌意乱,忍不住同自己的夫君寻求慰藉,央他,“夫君,你亲亲我。” “你抱抱我。” 夫君便会将我抱起,怜惜一般的亲在我的眉心。 “不怕。” 我把脸往他的臂弯里埋了埋,依恋非常。 夫君真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伤得太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待我彻底伤好,已经将近一月过去了。 洛无尘说等我伤好便与我洞房。 我一开始还有些怕,慢慢的我就有些期待。 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是无法控制自己想要靠近的冲动的。 想要与自己喜欢的人亲近是本能。 我想要同夫君更亲近些。 我想同他做真正的夫妻。 一日,我察觉身上伤痕消退无几,便鼓起勇气去找洛无尘。 洛无尘注视着我,“晚晚,怎么了?” 我脸也红,声音更是化了糖一样又轻又黏,“夫君,我们是不是该洞房了?” 洛无尘微怔了一下,似是没有料到我会主动找他说这个。 我愈发羞得脸颊热烫,吓坏的兔子一样颤个不停。 被放在床榻上的时候,我颤得更厉害了。 “怕?” 我攥着他的手指,轻轻摇头,“不怕。” 因为是你,所以我不害怕。 洛无尘温柔地拥抱了我。 我感觉自己是被爱着的。 只是,偶尔,我会做些离奇的梦。 梦里是我堕入黑暗,在泥潭深渊里挣扎的模样。 每次醒来身上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不知道该如何缓解自己内心的不安,便愈发黏洛无尘了。 洛无尘像是察觉到我的郁郁,带我下山游玩散心。 有时近些,有时远些,夫君带我去南方的桃源赏了十里的桃花,游过碧波荡漾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湖,尝过各种甜的酸千奇百怪的灵果,也…… 同洛无尘在北境的大雪里一起白头。 偶尔,我们会双修。 舒服是舒服的,可舒服之后,却总有一股空虚,仿佛冥冥之中缺失了某种东西,又被孤独感和失落感填满。 我摸向小腹,心里感觉仿佛缺了什么一般的空落落的。 是什么呢? 我想不出来。 回到择天宗后,洛无尘也不再拘着我,除了禁地,我在择天宗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自由自在。 时间便这样一日日过去,不觉距离我与洛无尘成亲已经过去了小半年。 虽然到现在我还是无法回忆起过去,但我也不像当初那样彷徨,没心没肺的做洛无尘快乐的小妻子,一心只想同自己的夫君长长久久。 这日,我坐在一株大树上看风景,突然来了几个择天宗的弟子,说说笑笑,你追我赶的。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不凑巧,他们口里谈论的人正好是我。 一个说,“真不知道剑尊为什么要娶那谢晚。” “要你多嘴,”另一个玩笑一般的推搡了他一下,“剑尊的事情哪里是我们可以置喙的。不过,至少谢晚的皮囊可是没话说的。” “不过是花瓶美人罢了,”那弟子不以为然,“红颜枯骨这个词知不知道,再漂亮的皮囊,没有修为在身,没几年就谢了。” 原来……我的手指蓦地攥紧了,在择天宗的这群弟子眼里,我只是一个走了大运才同洛无尘成亲的花瓶草包。 其实不仅他们瞧不起我,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明明我是洛无尘的妻子,是洛无尘名正言顺的道侣。 可在被这样贬低的时候,我却懦弱得连站出来为自己说一句话的勇气也没有。 真是没用。 “更何况,他还是个男子,还不如娶碧瑶仙子,虽说修为不高,”说话的那个弟子露出一个轻浮的笑来,“但至少还能替剑尊生一个两个……” 于是,他们哄笑起来。 第65章 我曾经……逃过婚吗? 心底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疼,像是有不知多少根极细的针,扎进我心头最娇嫩的那处血肉里。 是! 我是男子。 我是没有办法同女子那般,为自己的夫君孕育共同的子嗣…… 可这同他们有什么关系? 我夫君都没有嫌弃我配不上,轮得到他们来指手画脚? ……凭什么?! 我气得发抖,眼眶控制不住地发酸,升起水雾。 他们凭什么这么诋毁我?! 就因为我空有皮囊,没有修为? 难道是我自己不想拥有修为,不愿意修炼? 我的丹田无法存储灵力,无论我如何吸收灵力,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力如同沙砾从指缝溜走,我没有办法……从来都没有办法。 秦清说是我先前伤了根本,经脉出了岔子,开了一堆药让我吃。 那些药很苦,每次喝完我都感觉肚子里十分难受。 可我不敢不喝,我真的太想能够修炼了。 于是,我日日喝,可是没有用啊。 我就是无法存储灵力,无法修炼…… 只是这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的丹田从来都没有问题。 我无法修炼的原因只是洛无尘锁了我的丹田。 我越是惶恐不安地同洛无尘寻求帮助,越是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他的眼前。 最后被他彻底掌控。 如自投罗网,最终在蛛网作茧自缚的蝴蝶。 “也不知道他一个废人怎么有脸攀着剑尊……”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69节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也不想再继续忍气吞声下去了,咬了咬牙,我喝道:“喂!你们——” “谁啊?居然偷听我们说话。”他们循声看来,脸上的不耐烦突然一僵,瞠目结舌似的看着我,竟慢慢地涨红了脸。 我站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睨他们,冷声道:“背后议论是非,按宗规该如何处置?” “谁议论是非了?”他们脸色僵了一下,脸色涨得更红,语气激动了起来。 “咱们刚才说什么不该说的了吗?” “没有啊。” “就是,我们说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话,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们你一唱我一喝,末了还不忘倒打一耙,“你可不要空口白牙,凭空污蔑人啊。” 我没有料到他们居然会无赖成这样,气得浑身都在抖。 “胡说!”我手指紧紧攥成拳头,气愤道:“我明明都听见了。” 许是觉得我是在胡搅蛮缠,他们的脸色难看起来。 见他们面色不善,我无意识后退了半步,险些一脚踏空从树上掉下来。 我连忙抓住一旁的树枝,稳住自己的身形,后怕的长吐了一口气。 等等…… 他们一共有五个人,我才孤零零一个,万一要是打起来了……我又没有修为,根本打不过呀。 想到这里,我的后背不觉便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方才我一时热血上涌站了出来,现在上涌的热血稍微褪去,我突然意识到—— 如果打起来,我肯定会受伤,疼还是小事。 要是输了,不就更加证实他们所言非虚,我就是一个废物草包,只会给夫君丢脸…… “你们……”我强忍着嗓音中的颤抖,不肯将自己的害怕泄露出去,“你们妄议是非,触犯宗规,就等着挨罚吧!” 见实在无法抵赖,他们竟像是破罐子破摔了,你一句我一句嘲讽起我来。 “听见了?那又怎么样,我们有说错吗?” “好笑,自己没本事还不让人说了?你管天管地还要管别人怎么说话不成?” “就是,你别以为攀上剑尊就了不起了。” “修真界强者为尊,就算你同剑尊成亲了,也改变不了你是什么货色。你要想不被人瞧不起,就应该好好把自己的修为提上去,而不是爬床抱大腿……” “我没有!”我气得脑袋嗡嗡响,骂人都几乎叫破了音,“身为择天宗的弟子,你们就知道整天关注别人家门里的事情,你们还要不要脸!?” 其中一个身着黄袍的弟子轻蔑的看了一眼我,不屑冷笑,“仗着自己一张好脸,不知廉耻,勾;引了自己的师尊,我们只是把事实说出来了,你倒骂我们不要脸了。” “真是笑死人了。” “就是,择天宗上下谁不知道是你蛊;惑了剑尊,叫剑尊力排众议也要同你成亲。” “不仅是剑尊,”那弟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看我们眼神愈发鄙夷,“就连我们的少宗主,也不是被你蛊;惑了。” 什么师尊,什么少宗主? 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不过就算我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却也知道他们口里没一句好话。 我同夫君两情相悦,到他们嘴里就成了我勾;引人…… 他们污蔑我勾引自己的师尊,蛊惑择天宗的少宗主,说得言之凿凿,煞有其事。 哪怕我心中相信自己不会同他们说的那般下贱,做出那等下作的事。 可偏偏我关于过去的记忆半点也无,现在就连想要反驳也底气不足。 我咬紧牙关,气的浑身哆嗦,色厉内荏地说道:“那同你们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他们吊儿郎当的回。 “只是我们作为局外人都看不过眼,你蛊惑了少宗主同你私奔,害得少宗主现在还被关在思过崖出不来,你倒好,自己同剑尊成亲快活,完全忘了少宗主是因为你才受的罚。” 我怔住,心头泛起迷茫。 什么私奔? 我曾经……逃过婚吗?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脑海倏忽闪过一副破碎的画面,看起来像是我在夜色中逃似的跑。 我正想顺着那枚记忆碎片搜寻更多的记忆,识海却突然一阵刺痛。 嘴巴最坏的那个弟子对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弟子说道:“师弟,现在你知道什么是美人皮囊,蛇蝎心肠了吧?可别同少宗主那样被别人好看的皮相蒙了心……” 我猛地回过神来。 “我没有!” 什么蛇蝎心肠,我要真的那么狠心,又怎么会被他们这样当着我的面肆意评头论足? 就算是没有过去的记忆,我也能从他的言语里品味出恶意的揣测 “我看你们就是欺软怕硬,有本事你们把刚才的话当着我夫君的面,你们……” 我骂着骂着嗓子就梗了起来,气势陡然弱了下去。 “我怎么样,是好是差,”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哭,可我就是无法控制从眼眶里冒出来的眼泪,我仓促按了按眼皮,“你们管得着吗?” 可惜声音带着无法掩藏的哭腔,气势便弱了下去。 “别说了,就你长嘴了是吧?” “行了行了,都把人弄哭了,快少说几句吧你。” “等他回去同剑尊告状,看你不脱层皮。” 那黄袍弟子的脸色变了变,几步走到我跟前,恶声恶气的开口,“喂!” 我连声音都在发抖,却还是强装镇定:“做什么?” 那弟子嗤笑出声,转身就走。 “……没意思,走了走了。” 那群弟子走后,我在原地呆呆地傻站了一会,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我游魂似的走着,无意识得走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这里靠近山门,但又偏离山路,鲜少有人走动,我一个人躲在这里,周围只有风吹过树叶的莎莎声。 我疲惫的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蜷成小小的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见有谁在喊我。 “晚晚?” 声音中带着一丝隐隐的颤抖。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年轻的修士。 姿容甚佳,旭若朝阳。 他穿着一身白底蓝纹的择天宗高阶弟子服饰,只站在那里就诠释了什么叫仙风道骨。 “谁欺负你了?”他问。 语气带着与我熟识才会有的亲近。 但我对他也是没有任何的记忆。 我茫然地看着他,怔怔地眨了一下眼睛。 眼睫一颤,便有泪珠滚了出来。 我躲起来偷哭就是不想被人看见,结果还是当着别人的面流了眼泪。 “……”我连忙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痕,装作无事发生,“你认识我?” 那道长微怔了怔,温雅的面容上浮出一瞬的茫然,“你……” 我抿了抿唇,同他解释,“抱歉,我有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那道长点点头,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他的表情看起来比来时深沉了些许。 像是有几分的失落。 因为我把他忘记了? 他同我的关系很好吗? “你是……?”我犹豫了一下,主动问他。 “我是顾临,你的师兄。” 顾临朝我伸手,“起来吗?” 我看着递到眼前的手,正在犹豫是不是要握上去,苏涟漪就来了。 苏涟漪是择天宗宗主的亲传弟子,我同他之前见过一次,但并没有交谈。 听其他人说,我失忆之前同苏涟漪是至交好友,关系最是亲近。 但我感觉,要么是他们骗了我,要么是他们被苏涟漪骗了。 我虽然也不记得苏涟漪,但他只是出现在我的面前就给我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一看见他心里就本能地升起排斥,想来我过去也不会同苏涟漪做朋友。 苏涟漪总是笑意盈盈的,像是戴着一副亲和温柔的假面,“你们在山门口做什么呢?” “苏师弟。” “顾师兄?”苏涟漪款款走近,“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呀?” 顾临点点头,目光又重新落回我身上,“我师弟他……” 苏涟漪“哦”了声,“顾师兄,你才归宗还不知晓,这一年多发生了不少事情。”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70节 说着,他顿了顿,视线落到我的身上,突然笑了起来,“现在师兄应该喊他……师娘了。” 他明明是在笑,眼神却冷得很。 我的内心几乎是无可抑制地升起一股反感来。 不知道是我对他有偏见,还是什么,我总感觉苏涟漪这家伙说话阴阳怪气的。 就像现在,我才听了一耳朵,就隐隐感觉有些反胃。 顾临听了苏涟漪的话,瞳孔骤缩,嘴唇颤了好几下,苍白道:“苏师弟,莫要同我开玩笑。” 苏涟漪无辜地笑笑,“我骗你做什么,他同剑尊成亲都半年多了。” “是不是,谢小师叔?” 我对上苏涟漪温软笑颜,心里排斥愈浓,下意识便想后退,离他远点。 不料,蹲久了的腿一麻,我就失去了平衡,差点就要一屁股摔倒在地。 好在,我及时扶住了身边的树干,才没叫自己摔倒。 奇怪的是,我明明没有摔倒,但我却感觉小腹隐隐传来一种下坠的感觉。 不算疼,就是怎么不舒服。 我摸向隐隐闷疼的小腹,拧了拧眉。 苏涟漪走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手挟持一般的扶着,口里关切地问:“小师叔,你这是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方才吹了山风,我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苏涟漪靠近之后,他身上过分浓的香气便尽数永到我的鼻端。 一阵恶心升起,我难受地眉头拧紧了,“放开……” “小师叔?”苏涟漪凑得更近了。 呕意涌到喉口,我再忍受不住,猛地推开苏涟漪,吐了个天昏地暗。 第66章 什么?有喜? “师……”顾临声音蓦地一滞,像是说不出口。 我感觉自己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小腹一抽一抽的疼。 顾临顿了顿,含糊过那个称呼,走到我身边,目带焦色,“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因为吐得太厉害,我的胸口急促起伏,眉头难受地拧紧,额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小腹沉沉的坠痛,难道是吃坏肚子了吗? 我无意识抚在小腹,茫然地想道。 “要不是知道小师叔是男子,看小师叔这样,还像是有了。” 苏涟漪玩笑似的话像是一块巨石砸进池塘。 恶心的感觉再次翻涌而上,我喘了几口气,勉强将那股恶心压下些许。 我抹了一下嘴角,缓缓直起身。 “我没事。” 略过苏涟漪的话,我对顾临说道。 苏涟漪像是半点没有发现我对他的反感,我都故意冷处理他,他还死皮赖脸的要凑到我身边来。 “怎么脸都白了?”苏涟漪心疼似的感慨。 我脸色苍白,腿也酸软,哆嗦着推开苏涟漪,“我要回去了。” “还是我送你回去吧?”苏涟漪不依不饶,抓着我的手不肯放开,假模假样说道。 “我不要你送。”我不耐烦了,他怎么这么烦啊。 我本来就已经很难受了,苏涟漪还这样烦我,我也顾不得什么失礼不失礼了,“离我远一点,你身上味道太浓,熏得我恶心。” 苏涟漪脸色几不可查的一僵,抓着我的手紧了一下。 我拧着眉头去掰他的手,“松手。” “苏师弟,”顾临抓着苏涟漪的手,将我揽腰挽在怀里,“我也要回戮峰,我来吧。” 苏涟漪从善如流一样松开我,“我真是昏了头,竟忘了还有师兄。” “那就拜托师兄好好照顾小师叔了。” 我虽然也排斥顾临的触碰,但比起苏涟漪,我还是宁愿被顾临扶着。 顾临带我回了戮峰,一落地,我便连忙退远了,“多谢你,剩下的路我自己可以。” 我躲得有些明显了,就像是逃避什么洪水猛兽。 顾临怔了怔,眼中似有几分受伤。 我攥紧了手指,心中有几分愧疚。 但我实在是不愿同旁人有任何的触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同人有任何的接触,我便感觉止不住的反感。 寒毛耸立,头皮发麻,像是畏惧,像是排斥。 我怀疑自己是出了什么毛病。 “我先走了。”我偏过头,不敢同他对视,急匆匆地丢下一句,转身便走。 回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洛无尘。 “出去玩了?”他站在院中的一株海棠树下,见我归来,眸色微微放软。 “嗯。”我胡乱点点头,拖着有些酸软的双腿走到他跟前,“夫君……” 洛无尘抚着我有些苍白的唇,垂下眼睫,“嗯?” “你抱我回去好不好?”我朝他伸出手臂,同他撒娇,“我走不动了。” 洛无尘便微微俯身,将我抱起,“娇气。” 我没有同任何说过,我其实排斥所有人的触碰。 这其中,也包括洛无尘。 洛无尘的怀抱很温暖,可以轻易地把我抱在怀里,不叫我吹到一丝的凉风。 这给我一种奇异的安全感,让我感觉自己是被爱着的。 我愿意克服自己的本能,如倦鸟在树枝小憩,将自己托付。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逐渐习惯与他人接触,也习惯同夫君亲密。 可我知道,其实我只是学会了伪装,习惯了隐忍。 我其实,还是排斥外界。 我是不正常的。 我很想知道,我自己是生来如此,还是经历了什么事情。 才组成现在这样敏感,多疑,又渴望被爱的我。 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抱有戒心,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叫我同受到惊吓的兔子那样心脏狂跳,如临大敌。 明明那样胆小,却又可以不顾后果地去爱…… 可惜我没有记忆,不知道原因。 洛无尘将我放在铺得柔软的床榻上,温热的手指抚过我微凉的脸颊,“你脸色很差,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摇摇头,没有将在山门发生那些的事情告诉他。 那些弟子说的难听,但也确实没有说错。 我确实配不上夫君。 说了,也不过是叫夫君为我烦心。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夫君喜欢的,还是不要去消耗他对我的喜欢了。 我的手按在腹部,面朝着洛无尘的方向微微蜷着。 不知怎么,原本小腹处传来的沉沉坠痛,在我被洛无尘的气息包裹其中的时候,竟淡了下去。 到现在,只剩下身体的疲倦。 “就是有点累。”我轻声道,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同洛无尘保证,“睡一觉就好。” 最近,我总有些心神不宁,尤其是夜晚…… 越是夜深人静,越是易起杂念,心中没由来升起的不安,不小心听见的一些闲言碎语,纷纷扰扰,绞得我坐立难安。 就好像自己的生活在什么地方出现了某些问题,但是无论我如何找也找不到问题在哪儿。 那种无法控制直接下坠到感觉,实在是叫我如鲠在喉。 尤其是当我一人独处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会无限放大。 “夫君……”我拉住洛无尘的衣袖,“你陪陪我,陪陪我好不好?” “好,”洛无尘抚了抚我的发顶,没有追问,而是上来同我并肩躺着,“为夫陪你。” 我是真的以为睡一觉就会好起来。 但很遗憾,我的身体并没有好转。 自那日见到苏涟漪起,我的身体便出现了一些异状,我变得嗜睡,食欲也变得萎靡,时不时便会有呕意升起。 困倦,疲乏,恶心……我感觉自己可能是生病了。 又吐过了一次,脑袋木木的,生理反应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脸。 我狼狈地擦了擦脸上的泪与汗,可才擦了旧的,就又添了新的。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71节 腹内好似钻进一只怪物,将我弄的吃不下,又吐不出,不过短短几日,便憔悴许多。 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不安的抓紧了自己的手臂。 我会不会……死? 我呆呆的坐在窗前,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着,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了。 可我又不敢叫洛无尘知晓。 我不想叫他担心。 我舍不得他为我担心。 在洛无尘面前,我再难受都全部忍耐隐忍不发。 但他一走,我下一刻便能吐得撕心裂肺。 最严重的一次,我吐得满口都是又苦又涩的苦汁,小腹传来的疼痛叫我无法站直,站稳。 我起初还能扶着墙走,到最后我只能佝偻着,几乎是跪着,一点一点挪到房间里。 【要不是知道小师叔是男子,看小师叔这样,还像是有了。】 蓦地,苏涟漪那句取笑的话突兀地在我的耳边响起,我下意识按住自己平坦的小腹,失魂似的恍惚了一下。 若……真能那样,其实也好。 可天底下哪有能够怀孕的男子。 我又马上打消自己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 虽然我心中知晓这只是自己不着边际的联想,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当真。 我深爱着自己的夫君。 能所爱之人孕育子嗣,会给我无上的幸福。 可这也只能想想,哪怕是修真界,拥有各种奇特灵丹妙药的修真界,也从来没有男子怀孕的前例。 比起这个异想天开的猜想,我的情况更像是生了什么怪病。 我去过藏书阁,也翻阅过相关的书籍,可我毕竟不是良医,没找出自己的症结所在,反倒因为发现一堆同自己症状对应的病而慌了阵脚。 自己把自己吓得手脚冰凉。 更何况医书上,同我症状应证最多的就是怀孕。 就算我不痛医理,也知道这是无稽之谈。 我没有再去翻在医书。 还是找个医馆看一看吧。 于是,我趁着夫君外出,悄悄下山,去了医馆。 因为怕被人认出来,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医馆的大夫年纪不大,诊脉的时候眉心蹙得很紧,我在一旁看着,心就吊了起来。 “您稍等。” 他丢下这句话,便进屋去了。 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他的师父。 他师父骂他“这点脉都不会诊,我教你的,你都学狗肚子里去了吗?” 结果,轮到他诊脉的时候,还把自己的胡子也揪掉了几根。 “咦?不应该啊……” 那老大夫又让我换一只手,一张脸皱成老橘皮,“奇怪……” 然后那老大夫喊了一个更老的大夫过来。 “师兄,你看看。” 另一个老大夫也又是震惊又是不敢置信,“不应该啊,这脉象就是……” “是吧,我也觉得是那个。” 两个老大夫嘀嘀咕咕了一会,面色沉重地同我说道:“夫人,你这是有喜了。” 我的脑子里几乎空白一片,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有喜?” 我茫然无措地跟着复述,脑子乱成了一团。 “是的,虽然不知为何您的脉象瞧着像是男子,但确实是滑脉。” “就是你这胎怀得有些不稳,”那大夫沉吟了片刻,“这样吧,我给你开一贴安胎的方子,你先拿回去喝。” …… 我混混沌沌的谢过他们,听他们的建议买了一副安胎的药。 等等? 我怀孕了? 可,可我不是男……的吗?! 不会是他们误诊了吧? 换一家医馆吧。 我藏好安胎的药材,拉了拉帽子,确保自己的脸不会被任何人看见,走进了另一家医馆。 “……这是滑脉。” “……确实是有喜。” “胎像不稳,安胎……” …… 我换了一家又一家的医馆,找了一个有一个大夫,年轻的,年老的,男的,女的,凡人,修士。 答案都是惊人的一致。 我的肚子里,不是进了一只怪物,而是有了孩子—— 有了,我与夫君共同的子嗣。 虽然仍是感觉不可思议,但我还是很快接受了自己怀孕的事实。 我摸着还很平坦的小腹,那里有着我同夫君的子嗣。 只是一想,我便感觉飘荡的心好似被温暖甜蜜的水浸泡,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柔软的弧度。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同夫君分享这个好消息。 欣喜之后,我又不受控制的升起了几分不安。 ……夫君知晓我怀孕后,会高兴吗? 夫君他…… ……会不会觉得我是怪物? 这个念头一起,便打心底生出一种寒意,我的手心瞬间渗出冷汗,汗涔涔的冰凉。 第67章 你肚子里怀的是谁的孽种 ……不会的。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我苍白的脸色,我握了握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手心有点潮湿,潮乎乎的冷,我咬紧了齿关,压下心头的不安。 夫君不会这样对我的。 夫君爱我,知道这个消息只会同我一样高兴…… 我连忙安慰自己,袖子里的手指却悄悄捏紧了。 等我回到戮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洛无尘是去仙魔边界加固结界,至少还要半月才会回来。 于是,我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顾临倒是在,可我同他不熟。 毕竟,我一点也想不起他。听说我之前还是他的师弟,而现在,我又同他的师尊成亲,身份转变,不仅是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就是我自己,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我抚在小腹,呆呆的坐着,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想。 大夫说我胎像不稳,我应该要好好休养,养好身子,养好孩子…… 等夫君回来…… 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夫君。 我熬了安胎的药,吃了几日,果然好了许多。 小腹也没有再隐隐坠痛了。 我摸着小腹,前所未有的情绪一拥而上。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本以为我同洛无尘永远无法拥有血脉相连的子嗣,本以为自己是生了怪病,命不久矣…… 可苍天垂怜。 我有宝宝了。 每每想到这个,我的心头便止不住的感觉庆幸,有幸上苍垂怜,幸得柳暗花明,幸得有子伴身。 我摸着还看不出变化的肚子,开始幻想起孩子生出来后,会长得像我还是洛无尘。 最好不要像我,我很笨,也没有天赋。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72节 最多还是像洛无尘多一点…… 我抱着小腹,温柔的摩挲,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像洛无尘都会很好看,也会很聪明。 夫君会教他/她念书识字,会教他/她修炼……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浸泡在温暖的蜜水里。 可是,好景总是不会长久…… 就好像打开了走向未知的魔盒,我的身体日愈沉重,甚至每日都会出现新的问题。 这让我惶恐。 可洛无尘还没回来。 我只能独自忍受,被恐惧与痛苦包裹。 明明,夫君说他离开至多也不会一个月,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都已经三十五天了,为什么…… 夫君……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晚晚……好怕。 我用被褥把自己埋起来,蜷成小小的一团。 我想要逃到梦里去,逃到没有痛苦,没有孤独的梦里。 我实在是……太累了。 我沉沉睡去,次日午后才醒来。 身体好似负荷了什么一般的沉重。 我一日比一日嗜睡,可就算睡去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安寝。 腹内空空,可偏偏吃下去的食物大多都是被吐出来的结局。 我的人日渐消瘦下去,相反的是我的肚子渐渐隆起微小的弧度。 原来怀孕是这样辛苦…… 我的娘亲怀着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辛苦啊? 好像又瘦了一点? 我要多吃一点,不能饿到宝宝…… 等夫君回来…… 我想了许多,感觉自己的脑子里面被许多东西塞满了,我有些都觉得思绪有些不够用了,又累又困,没再想多久,就睡着了。 又是漫长的一日过去。 可今日,只是明日的昨日,痛苦永无止境。 “唔!”仿佛是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躁动冲撞,我痛得站不稳,手上的汤药无法握稳,砸在了地上。 “咣当——” 汤碗碎成万千碎片,滚烫的药汁洒了一地,可我却无暇顾及。 我的腿仿佛被抽了筋,断了骨,如果我也是瓷器,大概我也会碎在在地上。 “——”我跪在地上,蜷成一团,颤抖着,本能的护住肚子里的小生命。 我痛得把头埋在臂弯里,汗如雨下,手指深深抓进了自己的肉里。 好难受…… 骨头,尾椎……浑身的血液的好似在沸腾发烫。 我勉强自己爬了几次,想要撑起身子,爬到床上去,地上太凉,我怕冷气伤了我的孩子。 可我的手,我的脚,都像是被碾碎了骨头那样的疼,我爬不起来,只能瘫倒在地上,将自己蜷起,护住腹部,尽可能将少得可怜的温暖留下。 余光突然出现一抹月色的皎白。 白色? 那是什么? 我迷茫了一瞬。 很快,我发现,那抹白色来自我的发。 我原本乌墨一样的发,不知何时尽数变作霜雪那样的白。 我的眼睛惊愕地睁大了。 不知从什么地方生出了力气,我竟挣扎着爬了起来。 我抓住镜子。 镜子里映着一个陌生的我。 恐惧淹没了我,仿佛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头顶。 “不……” 镜子里的我面色苍白失措,如血浓红的眼睛惊惧地颤动,白发,红眸,妖异而诡魅。 这不是我…… 脑袋木得像是灌满了浆糊,思维陷入凝滞,我如石化一般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不……这不是我! 我逃避地将自己埋进被褥里,不是我,是看错了,一定是我太累了,看错了…… 可残酷的现实从来都没有逃避的可能。 在发现自己的相貌发生可怖的改变后,我发现自己长出了尾巴。 哪有会长尾巴的人啊…… 我果然……是怪物吗? 我无意识咬着自己的手指,直把那块血肉咬得鲜血淋漓。 不…… 我不会是怪物的。 我只是有宝宝了…… 是的,我不是怪物。 我按住剧烈起伏的心口,放缓呼吸,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 宝宝对不起,你跟着我这个爹爹老是受苦…… 心里装着事情,就算是睡梦中都躁动不安。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捞起来,箍在怀里。 睁开眼睛,我的尾巴正卷在洛无尘的手腕,我猛地睁大了眼睛。 我受到惊吓一般猛地退开,一头钻到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个团子,连根头发丝都不敢露出来。 “晚晚,出来。”洛无尘唤我。 可我哪里敢从被子里钻出来。 我的眼睛变成了血一样的腥红,头发也变成霜雪一般的白,甚至,我还长了尾巴…… 洛无尘一把掀开被子,攥住了我的手腕,叫我无法再逃脱。 我短促地惊叫了声,像是被猎人捉到的幼鹿,无法挣脱,只能绝望的发抖。 “晚晚,”洛无尘强迫我抬起头,“看着我,你在怕什么?” 我怕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夫君,你相信我,我不是怪物,你别不要我……” “我知道。”洛无尘抬手摸摸我的发顶,“你不是怪物。” “真的?”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紧张地盯着洛无尘,悄悄攥紧了洛无尘的衣襟。 是我太想被承认,听错了吗? 洛无尘一下一下的抚着我颤抖的脊背,“你不是怪物。” 他告诉我,我之所以会长出尾巴,是因为我身上带有魅魔的血统。 “……魅魔?”心口像是有一根细小的弦在细细的嗡鸣。 我在他的怀里颤抖着,蜷缩成柔软的小小一团。 “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太久。” 洛无尘低下头,亲了亲我有些泪湿的眼睫。 我轻轻摇头,朝他温软地笑笑:“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 夫君回来了,他不嫌弃我是魔,夫君真好。 他这样好,我只会更爱他,又怎么会拐他回来迟了。 “是我回来迟了,”洛无尘在我的发上落下怜惜的一吻,他告诉我,我的头发变成白色是因为太久没有吸收精-气,魅魔血脉无法得到喂养而内耗的结果,“你受苦了。” “我不苦。”我摇摇头,心里像是浸了蜜水一样柔软甜蜜。 洛无尘抱着我,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看着洛无尘,心脏跳的着一腔热忱。 “夫君,你真好。” “傻晚晚。”听了我的话,洛无尘眼眸里露出了一点笑意。 我的手无意识的在肚子轻轻抚摸,有些犹豫该不该把这个孩子的存在告诉洛无尘。 虽然我以男子之身怀孕的事情听起来骇人听闻,可是…… 夫君既然能够接受我是魅魔,是不是……也会接受我肚子里的孩子?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73节 “夫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的深吸了一口气,我虚虚地抓着洛无尘的袖子。 洛无尘垂眸,“嗯?”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口风,“你想要孩子吗?” 洛无尘看我的眼神里似有不解。 “我就是问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慌里慌张地组织着词句,“如果我能够怀孕……” “你不必为我生子,”洛无尘冷冷打断我的结结巴巴,说道。 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心头的热血骤然冷却。 迷离的水雾模糊了眼睛。 我仓皇失措地闭了闭眼睛。 “这样啊。” 我不愿让洛无尘发现我的失态,只能暗自咬紧了牙关。 可眼眶的酸涩却如何都不肯淡去。 我连忙转过头,努力想要把眼泪逼回去。 夫君或许是没有做好准备。 毕竟我是男子,夫君也不会想到我可以怀孕…… 就算,就算夫君不要这个孩子也没有,没有关系的,我可以自己养…… 今天不应该问的,明天再问,或许再晚一点…… 我感觉自己其实倒没有难过,只是觉得脑子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很难思考了。 洛无尘抚过我有些苍白的脸,去解我的衣襟。 我突然回过神来,拦住了洛无尘的手,支支吾吾,“我有点累,不,不双修好不好?” 洛无尘同我双修是为了我好。 魅魔需要以精气为食。 可我怀孕了……怀孕初期是不能同房的。 会有小产的可能。 可我又不能同洛无尘说我怀孕了,我一时想不出拒绝的借口。 我实在心慌,这个时候,竟突然升起一股熟悉的反胃。 “晚晚?” 我吐得眼泪都出来了,腹里的孩子像是同我闹脾气,疼得我无助佝偻。 洛无尘抓住我的手腕,追问我:“晚晚,你究竟怎么了?” 我实在是太难受了,恐惧与疼痛叫我无法思考,不知怎么,竟说漏了嘴。 “我怀孕了……” “怀孕?”洛无尘的表情凝固了一下,语气有几分不可捉摸,“谢晚,你说你怀孕了?” “是的,”沾着冷汗的手紧紧抓着被单,我语无伦次地同他解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怀孕,但……” 但我确实有宝宝了。 我不是怪物,我只是,我只是…… 洛无尘看我的眼神很冷,像是浮着焰火的冰,带着自上而下的压迫感,叫我有种遍体生寒的恐惧。 “我知道。”他说。 “魅魔不论男女皆是可孕体质。” 洛无尘垂下眼睫,敛去眼底下眸光。 “我知道魅魔不会有廉耻心……我不怪你。” 什么不怪我? 我感觉他在生气,可是为什么? 是因为……我没有马上告诉他吗? 我像受惊的兔子,捂着肚子蜷成小小的一团,惊惧而迷茫的看着洛无尘。 “所以,”洛无尘掐着我的下颌骨,声音淬冰一样的冷,“谢晚。” 他连名带姓的喊我。 “你告诉我。” “你肚子究竟怀得是谁的孽种?” 第68章 堕了 “你肚子里的孽种究竟是谁的?” 洛无尘的神色阴郁,压着一股隐隐的暴戾。 “夫君……你在说什么啊?”我的大脑陷入了一瞬的空白,我迷茫地看着洛无尘,“……为什么生气?我……晚晚很乖的,夫君不要……” “……不要吓我。” 我害怕…… 说到后面一句,我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微弱的哭腔。 可洛无尘钳在我下巴的手指却没有丝毫的松动,如同最牢固的禁锢,叫我无法挣脱。 “每一次,每一次,你都这样……谢晚,你真的是……”洛无尘钳着我的下颌骨,语气几乎是带着恨:“狡猾透顶。” “但我不会让你这样轻易的能混过关了。” 洛无尘抓着我的力道很大,大得几乎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下巴被捏得很疼,我的眼睛无意识地便溢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来。 我疼得直拧眉,疼痛与恐惧叫我的思维变得迟缓,难以进行清醒的思考。 “夫君……” 眼睫沾了水雾,湿漉漉地耷拉,我茫然失措地抓住了洛无尘的手指,“你到底……” ……到底为什么生气啊?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夫君连我是魔的事情都愿意接受,明明上一刻,他还对那么温柔,怜惜地将我抱在怀里……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这样生气? 我问我自己,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难道,就只是因为……我怀孕了? “谢晚,不要试图装傻,”洛无尘的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告诉我,究竟是谁?!” “无尘……”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生气,心里忍不住的害怕。 惶恐抑制不住地从我的心底升起,像是月下漫涨的潮水,瞬息便将我淹没。 或许,这份恐慌中还有我肚子里孩子的恐惧。 肚子一抽一抽的疼,像是里面钻进了一只受惊的动物,在我的的肚子里慌不择路的四处逃蹿。 那是我的孩子察觉到它父亲的不喜与怒气,正如无助的幼崽在我肚子里瑟瑟发抖。 洛无尘的眸色太冷太厉,像高山上久冻的冰棱,只远远看着就让人心头止不住地升起冷意。 我几乎以为他要打我了。 他会打我吗? 我无意识的颤抖了一下。 夫君真的要打我吗? 因为我不乖,没有经过他的也许就私自怀上他的子嗣? 夫君不喜欢孩子吗? 还是……独独不喜欢我给他生孩子? 这个念头一起,我心口的酸楚便将我熏得落下了眼泪。 我咬着嘴唇,下意识护着肚子,想要后退,同他离得远一些。 可我才退了些许,就被洛无尘抓住了手腕,强迫一般的扯到了他的身前。 “谢晚,”洛无尘强势攥着我的手腕,逼问我:“告诉我!” 洛无尘到底在问我什么啊? 我一点也听不明白。 什么是谁的…… 什么孽种…… “夫……君?” “谢晚!”洛无尘像是耐心耗到了极限,只剩下因为我肚子里那个孩子的而升起的怒气,“你究竟是维护那个孽种,还是维护你的奸夫?”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什么……奸……夫?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74节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眼泪从眼眶里断线的珠串一般落下,他口中说的孽种指的是……我的孩子? 他……怀疑我同别的人……私通? 灌满浆糊的脑子迟缓地转动着,我终于明白洛无尘的怒火从何而来。 原来…… 他认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同别的男人私通而来的孽种。 孽……孽种? 我感觉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我的脖颈,叫我有些难以呼吸。 我如何都想不到,我的夫君,我最爱的人,在知晓我怀孕后,第一反应,竟是怀疑我背叛了他。 “……”我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晚,我的耐心有限。” 洛无尘眯眼打量我,“我说过,我不会怪你。” “魅魔天性如此,我可以容忍你一时的过错……”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洛无尘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认定我身为魅魔天性放荡,断定我对他不贞…… 我的心骤然一紧,像是被狠狠的攥住,力道没有丝毫的留情,像是一个将我心口的那块血肉生生捏碎。 居然是这样。 怪不得,怪不得他这样生气。 他居然是这样看待我。 “洛无尘!” 我惊诧到了极点,被这样误解,我更是感到难以遏制的愤怒与委屈。 他怎么能这样怀疑我。 他怎么能! 我终于从方才震惊的失神里回过神来。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洛无尘,满腹的委屈与不解,“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 洛无尘看我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温度,“够了,谢晚,你不肯说出奸夫是谁,不就是想要保住他?” “可以,我不追究。” 洛无尘宽容大度的饶恕了我的“不贞”。 可我半分也感觉不到高兴。 我该感到开心吗?还是荣幸? 为他的……宽恕? 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疼痛。 洛无尘冷漠的言语,居高临下的漠然态度,都像是化成了一把又一把的利刃,插进了我的心口。 将我心头最柔软最脆弱的软肉刺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好疼啊。 明明我没有受伤,可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我疼得渗出冷汗了,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肯定只是……一时没能想明白,才误会了我。 或许,是这个孩子来得时机太不凑巧,所以夫君才会认为这个孩子是我背叛他的产物。 我只要同他解释清楚,解开这个误会,就,就…… 小腹抽痛得更厉害了。 这个孩子本就怀得不稳,全靠我每日每日一罐又一罐的安胎汤,我的小腹才好不容易不再有坠痛的感觉。 洛无尘有些粗暴的对待,我受惊紧绷的情绪,两厢结合,叫我这些时日喝下的安胎药汤一下子都前功尽弃。 “是你的……”我痛得连完整的句子也无法说清。 “……无尘,是你的孩子……” 洛无尘的眼神却还是那样的冷,“撒谎。” 我惶急地摇头,颤抖着去抓他的手,按在自己已经有了微小起伏的小腹。 “真的是你的孩子,你摸一摸,摸一摸……我没有骗你,是真的……求求你相信我,我真的只有你一个,我没有同别人,从来都没有……” 洛无尘却只冷漠地挥开我的手,他甚至不愿听我的解释,“到现在,你还是满口谎言。” “谢晚,你就这么本性难移?” 洛无尘深深地打量了我一眼,像是对我失望至极。 “我知道魅魔天性淫贱,不识廉耻,这是你的本性,我不怪你背叛。”他这样说。 “可你不该……还留下这个孽种。” 他还是……不肯信我。 他还是,认定我背叛了他…… “洛无尘……”我失魂落魄的呢喃,“你为什么就认定这个孩子不是你的呢?” “明明……我只喜欢你一个,我怎么会背叛你……” “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我的声音越来越弱, “避子汤。”洛无尘突然说了一句。 什……么? 什么……避子汤? 洛无尘像是发现了我不解,对上我空茫的视线,他解释道:“我给你喝的药里,有一碗是避子汤。” 这样啊…… “……每一次?”未知的恐惧从心底慢慢升起,我整个身子都变得寒凉。 洛无尘冷冷道:“每一次,从未落下。” 我打了个寒颤,脸色退潮似的失了血色。 原来…… 他一直给我喝的药……是避子汤? 大脑仿佛遭受雷击了一般,痛得我无法思考。 原来,洛无尘一直知道我是魅魔。 他从来都知道我能怀孕…… 只是他不愿意我怀上他的孩子。 所以,他每次同我圆房后,都会喂我喝下避子汤…… 我愣愣的看着洛无尘,隐约有点意识到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脸上的血色渐渐退了下去。 “我怜惜你未及弱冠便嫁于我为妻,舍不得你受产子之痛,可你——”洛无尘恨声质问:“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我不过就离开了一个月余,你就被别的男人搞大了肚子!” “我的孩子?”洛无尘的手按在我微微有几分隆起的腹部,掐着我的咽喉,强迫我抬起头,“谢晚,你怎么有脸说这是我的孩子?” “你难道不知高阶修士与自己的子嗣是有血脉感应的吗?” 洛无尘咬牙,“不,你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是我太纵容你了。” “所以你每一次做错了事,就知道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妄图用眼泪来欺骗我,骗我心软……” “可笑,我竟真的以为……” 洛无尘狠狠咬牙,止住了未尽的言语,按在我腹上的手愈发用力。 “谢晚,把我当傻子耍很有趣是吗?” 疼…… 实在是太疼了。 我感觉骨头都痛碎了。 剧痛叫我大脑空白一片,那一瞬间,我的五感都消失了刹那,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视线也变得模糊。 “秦清,”洛无尘激活一枚传音石:“带上你的药,过来戮峰。” 我迷茫的流着泪,睁大眼睛,悲戚地看着洛无尘。 洛无尘像是要把我往死里磋磨那样地按在我的腹部。 我隐约察觉到洛无尘要对我做什么——他要杀死我的孩子…… “不——”我惊惧地尖叫,拼命地挣扎起来。 他要杀了我的孩子…… 可那明明,也是他的孩子啊。 为什么……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信我呢? 眼泪早已经无声无息的流了满脸,我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洛无尘将我牢牢地按在床榻上,带着暴虐气息的灵力从他的手进入我的身体。 “不,不!无尘,夫君,我求求你,不要……不要,”我拼了命的摇头,声嘶力竭地同他解释,祈求他能够给予我一丝一毫的信任,“我真的没有背叛你,这是我们的孩子,真的……只是我们的孩子,是你的……”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75节 好疼,我的孩子,啊啊啊—— “不,不,不要——”我疯狂地挣扎,死死地抓紧了洛无尘的手腕,想要将按住自己小腹上的手移开。 “求你了,我求求你,不要……夫君我求求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没有……”没有背叛你,我没有,我没有…… 可我实在是太痛了,我痛得再也无法把话说清楚,我在他的手下,如同妄图抵抗山岳的蝼蚁,无力反抗。 我只能尽可能的蜷起身体,护住自己脆弱的小腹,护住自己的孩子。 “不要……”我视线涣散,声音微不可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我最爱的人要杀掉我的孩子? 这是噩梦吗? 是不是我还是在噩梦里,没有醒过来? 这一定是噩梦,是梦…… “啊啊啊啊啊——” 像体内有着一只手在撕扯我的内脏,搅的天翻地覆,血肉模糊。 鲜血渐渐浸透我身下的床单,我感觉有什么从我的身体里离开,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沿着我的大腿流淌到床榻上。 第69章 假孕 我的脸颊上铺满泪痕,眼眶却同干涸枯死的泉,再没有一丝泪意。 就仿佛……我这一生的泪都已经在此刻流干了,流尽了,再要流,也只有去拿鲜血来充当泪来流。 真是奇怪,明明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可我浑身没有一处不疼的。 就好似被打碎了浑身的筋骨,碾碎了浑身的血肉,我彻底脱了力,软绵绵瘫倒在染血冰冷的床榻上。 因为疼痛,我的身体时不时的痉挛战栗,腹腔尖锐的疼着,就好像是被搅碎了所有内脏,再暴力地撕扯拖拽,然后一寸一寸的掏空掏尽…… 可最疼的,却不是那里。 我的胸腔微弱地起伏着,心口好似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大得无法忽视的疼与空,笼罩着我。 叫我,无处遁形。 我虚弱地喘息了一下,动了动手指,指尖是死尸一般的冰冷与僵硬。 疲惫如蛛丝将我束缚包裹,我的手虚虚按在重新变作平坦的小腹。 那里……曾经短暂的停留过一个小生命。 可我没有本事。 没能留住它。 是我太没用了…… 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可我再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腿间淌得满是鲜血,我的脸色惨白,目光渐渐失神涣散,失去光彩的双瞳目无焦距地望着昏暗的房顶。 所有的情绪仿佛都随着那个早夭的孩子一同流出体内,那种浓重的不甘,不被信任的痛苦,拼尽全力想要挽留,想要守护,却又流逝在指尖的绝望…… 都如落在池水里的片片雪花,融化,消失,再无法寻觅到半分的踪迹。 我的心头再没有任何的情绪。 眼神空洞,面色青白,我躺在那里,宛若已经死去。 唯有胸膛极为微小的起伏幅度证明我还有呼吸。 青色衣衫上遍是斑斑的血迹,我感觉自己浑身的血大概都要流尽了。 我救不了自己…… 我也救不了……我的孩子…… 只能看着自己的骨肉化作一滩污血从我的体内流出。 血如飞花自我苍白的双唇呛出。 混乱的画面在我的识海交织纠缠,血的鲜红最后干涸成黯淡肮脏的黑。 好冷…… 我抱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些,微微呈蜷缩的姿态。 怎么会这么冷啊……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将我拖拽包裹,深陷其中。 …… 我是意识先于身体醒过来的。 疼痛一直持续着,像是丝线跗在我每一寸的血肉,缠在我每一条经络,细细密密,连绵不绝。 说话的声音在我的耳旁,却又好像离的很远,眼前好像有点模模糊糊的,有些不太舒服。 我的意识还在混沌之中,没能分辨出来究竟是谁的声音。 仿佛身陷迷雾中心,找不到出路,也寻不到归处。 渺渺茫茫,身若浮萍。 迷蒙之中,腹腔施来一股重量,像是有谁将手压在我的腹上,正在死命的按压…… “不——不要!!” 我悚然惊醒,声音惊慌而凄厉。 眼睛睁开的那一瞬间,心中还充斥着挥散不去的绝望。 剧颤的眼瞳映着那人漠然的脸,秦清收回在我腹上按压的手,像是在同我打招呼,“哦,你醒了?” 我没有去看秦清,后怕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伸手惶急地摸向自己的小腹。 记忆里叫人欣喜的弧度,再无痕迹,小腹平坦,隐约传来阵阵叫人冷汗涔涔的尖锐疼痛。 “没有了……” 我怔怔的,心渐渐地重新浸入冰池。 空气里还弥漫着血的腥气,床单上的血迹尚未彻底干涸,冰冷黏腻的粘黏。 我的脸色慢慢变作僵硬苍白。 ……不是梦。 我真的……失去了我的孩子…… “剑尊,你这一次真的过分了。” 秦清没有等我的回应,而是转身看向洛无尘,“把好好的魅魔搞假孕后,还强制他流产,人渣!我活了那么久,从未见过像你这么渣的丈夫。” “什么假孕?”洛无尘脸色僵了一瞬,声音有些许的低哑,“他……不是怀孕?” “你每次同房都给他喂避子汤,他怎么可能怀孕,”说着,秦清突然停顿了一下,语气微微上扬了些微,像是惊诧,“你该不会怀疑你的小魅魔给你带绿帽子?” “你的小妻子满心满眼都是你,怎么可能红杏出墙。” 连秦清都知道我喜欢洛无尘。 可洛无尘却看不见我的真心,怀疑我,伤害我…… 我眨了眨眼睛,想要将眼瞳上浮着的那层水雾弄散。 秦清还在说着:“你难得忘了魅魔还有一个特性……” 魅魔…… ……假性怀孕…… 被迷雾包裹着的识海终于多了几分清明,我迟缓地理会到秦清那些话所蕴含的内容。 假……孕? 我吃力地抬起头,呆呆地看向秦清的方向。 他说的是我吗? 我…… ……假孕? 我的手按在原本该有微小隆起的小腹,一声不响地发呆。 自从怀孕,我每一天都很辛苦,可就算如此,我每一天都满心期待的期盼着这个孩子的降临。 秦清看向我,“你同剑尊说你怀孕了?” 怀孕……是的…… 是我不好,我不该将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洛无尘的。 是我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宝宝。 是我错了…… 我凝滞的眼珠微动了动,我僵硬地抬起眼睑。 “你没有怀孕。”秦清摇摇头,像是在看一个自欺欺人的丑角,“你怎么不早一点来找我呢?” “要是你一开始就来找我,也不会出现这个误会,更不会闹成现在这幅局面。” 秦清在那长吁短叹,扼腕叹息,可我却一句也听不进了。 什么假孕。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76节 我打了个寒颤,护紧了自己的小腹。 不是的,我明明…… 明明是真的。 我明明是真的怀孕了…… 秦清见我不肯相信,又是一声长叹,“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但你确实只是假孕。” 他告诉我说,魅魔这一种族,随着摄入的灵力纯度与频率,魅魔的身体会发生相应的改变,具体表现在发色变深或变淡。 若是吸取的灵力不够,魅魔便会出现从轻到重的不同的魔化特征,发色变浅,瞳色改变,长出尾巴。 他还说,没有被吸收完全灵力在体内积攒到足够多,且长期堆积的情况下,魅魔会出现另一种比较少见的状况—— 这个时候的魅魔会出现一些类似怀孕的症状,不限于嗜睡,害喜,腹部隆起等等。 甚至从脉象来看,都会同真的怀孕相差无几。 但那并不是怀孕。 那只是假性怀孕。拖的时间久了,甚至会对身体造成损伤,出现严重的后果。 我愣住了,望着床脚出了神。 反应了好一会儿,我的思维才慢慢地重新转动起来。 骗人…… 才不是假孕。 我捂着肚子,不觉便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假的…… 我明明那样真切的感受到它存在。 怎么会是假的。 他骗我。 我抱住自己,慢慢地蜷曲成瘦小的一团。 “我明白你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秦清说道,“但这确实是事实。” 我不要听。 他同洛无尘是一伙的。 ……都是坏人。 我背对着他们,掩耳盗铃一般的将脑袋也埋在被子里。 可被褥又沉又冰,既给不了我温暖,也无法替我抵挡秦清的声音。 “……出现这个症状后,原本能被你自己吸收的灵力会凝结成晶石一样的存在,不停的吸收消耗你体内的灵力。”秦清是这样说的。 “你之所以会无法控制自己的魅魔特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总而言之,魅魔的假孕对魅魔的身体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危害,剑尊也算是误打误撞,遏止了事态变得更加严重。”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当然,剑尊这样暴力的处理也有些过分了。” 秦清义正言辞地斥责洛无尘道:“就算是真的怀孕,你想把那孩子堕了,就不能找我开一贴堕。胎的药吗?” “你这一次没给他留下不可挽回的暗伤是撞了大运,要是运气差一点,你的小妻子可就破破烂烂了!” 洛无尘没有说话。 “我该解释的都已经同你们解释得很清楚了,你的小妻子虽然只是假孕,但也确实被你折腾的小产了一次,你……” 秦清长长叹气,“我也不知道你对他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就算是不喜欢,也没必要这样欺负他。” 一片的静默。 半晌,秦清的声音再次响起,“行吧,我也知道是自己多管闲事了,你就随便听听吧。” “我回去了,记得把灵石结清。” 脚步声远去,整个空间归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几乎都要睡过去了,我突然听见有谁低低地喃喃自语道: “……没有不喜欢。” 可惜那声音太轻,又隔了一层被子,变得更加模糊。 我无法分辨究竟是我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是洛无尘的声音。 算了…… 反正也不重要。 我倦怠地想。 屋子空荡荡的,很凉。 冷意无孔不入地侵入我的身体,我瑟瑟地发着抖,明明已经用被褥把自己包裹得这样严密。 为什么还是那么冷呢? 是不是窗户还开着? 还是门没有关好? 我转动了下自己死水一样僵滞的眼珠,缓缓朝门口看去。 门是关着的。 窗户也是。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房间里除了我自己,还有洛无尘。 他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出了神,脸上竟有几分类似落寞的懊悔。 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洛无尘看向了我。 “晚晚。” 洛无尘朝我靠近了些,他俯身,朝我伸手,像是想要将我抱在怀里安抚。 可我却立刻像是受惊了一般,脖子一缩,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第70章 小产 “晚晚……” 洛无尘眸光一暗,伸出的手在半空 停滞。 “你在怕我?”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我的身体颤了颤,整个人都缩在床脚。 听见洛无尘的声音,我仰起脸,怯怯地看向洛无尘。 洛无尘也看着我。 他定定地看我,半晌,他走向我。 他朝我走近一步,我便往后退上一分,恨不得把自己贴到墙上去。 很快,我就已经退无可退。 洛无尘坐在我的床边,单手撑着床榻,扶着我的后腰,便将我抄入怀中。 我惊慌地把手撑在洛无尘的胸口,却被轻易抓住了推拒的手。 抗拒的动作受了限制,幅度被缩到最小。 洛无尘搂着我,将我微凉的手指拢在手心。 “你的手很凉。” 我挣脱不开,看着洛无尘冷峻的侧脸,便发起了呆,听见他的声音,我怔怔看向自己被洛无尘抓着的双手。 啊,确实是这样的。 我的手是凉的…… 捂不热了。 洛无尘拢着我的手,动作仿佛带着柔情,像是怜惜。 可我的身体却仿佛还记得由他带来的痛苦而本能的害怕,细细地颤抖起来。 洛无尘在我瘦骨嶙峋的脊背上轻轻地抚摸,“晚晚……” 我看向洛无尘,眼神微有几分茫然。 “不许怕我。”洛无尘这样说。 我冷不防听到他这样说,湿润的眼睛略有迷茫地看着洛无尘。 手指无意识地攥着洛无尘的手臂,指尖将他一丝不苟的衣袍揪得凌乱。 “先前……”洛无尘微微偏过头去,叫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洛无尘的语气似有几分踌躇。 “先前,是我误解了你……”洛无尘吻了吻我的眉心,艰难的说:“我同你道歉。” 他对我道歉了。 好难得。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77节 我失神地望着洛无尘的脸,心里感觉到一阵的不真实。 像是还沉浸在某种不切实际的臆想之中。 “晚晚,是我不好。” “你受委屈了。” 啊…… 手指缓缓收紧,我眨了眨眼睛,原来不是我听错了。 他真的在同我道歉。 为先前的误会。 “……” 我的嘴巴张了张,又重新闭上了。终究还是没能说那一句“我原谅你。” 瘦弱的身体蜷缩在洛无尘的怀里。 洛无尘露出了一丝迷茫的表情。 “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洛无尘耐心哄我。 “你若真的想要孩子,我可以再给你一个孩子。” 不一样的。 失去的,永远都无法挽回。 破掉的镜子,就算重新修补,也会有无法抹去的裂痕。 真的好奇怪…… 明明身上看不见一道伤口,可我却感觉自己痛得厉害。 “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我究竟为什么而伤心。 也不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他同我道歉的话太轻飘飘了,一颗瓦砾无法堵住决堤堤坝的缺口。 世上没有感同身受,他不会知道我有多疼,有…… 多么的绝望。 我迷茫地摇了摇头,眼泪蓦然从眼眶跑了出来。 秦清说我没有怀孕,可失去孩子的绝望是却那样的真实,我想要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见我落泪,洛无尘局促地吻我,“莫哭。” 洛无尘的瞳色很浅,在阳光下是鎏金一般的琥珀色,深邃的眉眼叫他看着我的时候,总给我一种深情的错觉。 若是他肯对我稍微和缓几分颜色,更是能将我迷得神魂颠倒。 我第一眼看见他,就想要亲近。 所以,我那样轻易的接受了秦清告诉我的一切,相信了他口中的深情。 可这样惑人的皮相下藏着的却是断情绝爱一样冰冷的心。 不觉,我便已是满脸泪痕。 我急促的呼吸了一下,像是抽噎。 明明已经掉过那么多的眼泪,明明知晓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可我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因为洛无尘而哭泣。 真是窝囊。 那样软弱,那样无能,那样…… 傻到无可救药。 明明都被洛无尘这样残酷对待了,他只是同我稍微说几句好听的话,我便从中抠出了心疼的意味,连怨都舍不得怨他了。 怪只怪我自己,什么也不懂,错把假孕当了真,是我造成的误会,也活该我受到报应。 好累…… 我疲惫地把脸埋进洛无尘的颈窝,默默流着泪。 洛无尘温和地,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我的发, 我浑身疲惫无力,心像是灌满了晦涩的重物,沉甸甸的压着。 身体一阵冷又一阵的热,只是被洛无尘虚虚揽着不过一时半会,我的背上便冒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洛无尘抱着颤抖的我,将我塞到被子里。 秦清说我这次被迫强制小产并没有留下无法挽回的暗伤。 可我才从先前的虚弱缓缓恢复,这次意外叫我再次元气大伤。 果然,没到半夜,我便发起烧来。 我烧得迷迷糊糊,泪水没有止歇地从我的眼角不断溢出,身上的汗渗透我的衣衫,像是要把我体内的水分全部都流干了。 “水……” 我觉得渴,嘴里无意识的呢喃,渴求甘霖落在焦土。 嘴边送来带着热度的苦涩液体,洛无尘扶着我的后颈,喂我喝药。 哪怕我心里知晓喝了药对我的身体有好处,可洛无尘喂进我嘴巴里的药,最终还是被我尽数吐了出来。 无论他喂我多少,我都呕得干干净净,我吐得那么厉害,甚至连肚子里的酸水都吐出来。 “晚晚,乖一点,”洛无尘发抖的手抓着我的手腕,“不要让我担心。” 我扬起被泪打湿的眼睫,眼里满是迷惑。 乖一点…… 我已经很乖了。 洛无尘脸上原本一成不变的冷漠仿佛被什么打破,他看起来…… 有些焦躁? 就像是想要对我好,却不知道该怎么好。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下意识便想要应允他。 应该是我的错。 我不该把药都吐出来的。 可我真的咽不下去。 那个药好苦,我害怕…… 我恹恹地窝在洛无尘的怀里,在盛着药汁的汤匙靠近我嘴边时,我忍下心底说不清的畏惧,柔顺的张开嘴巴,把药汁,一口一口的吞到肚子里去。 真的……好苦。 苦得我忍不住又要掉眼泪了。 “晚晚……很乖。”我无意识地攥紧了洛无尘的手指,脸颊贴在他的手心,“我……乖乖的……” 洛无尘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颤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扶着我瘦骨伶仃的脊背,轻柔地拭去我的眼泪,将我塞回了被子里。 我浑浑噩噩的病了两日,期间,哪怕我勉强想要保持清醒,也很快又昏昏欲睡。 到底是伤了元气,又养了三天,我也还是下不去床。 再清醒时,我只感觉自己好似已经死过了一遭。 洛无尘陪我的时间更多了,像是想要补偿我的那样对我予取予求。 就这样吧。 让噩梦一样的过去当作一场梦过去吧。 我这样同自己说。 长夜会过去,寒冬也会过去,万物会复苏,太阳会升起。 我同洛无尘还会有将来。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可积雪会融化,被白雪掩盖的脏污也会暴露在阳光底下。 这是命中注定。 是宿命。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自我小产,我便一直有几分郁郁,洛无尘便又带我下山散心。 回到择天宗的时候,有弟子找到夫君,说宗主有要事寻他。 洛无尘本想先将我送回戮峰,在接了一只传音的纸鹤后,夫君的脸色便染了几分凝重。 “晚晚……” 我最不愿叫他为难,便主动开口,“夫君先去忙吧,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我在择天宗,又不会有什么危险。”见洛无尘尚有几分迟疑,我轻笑了声,“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走丢的。” “我回戮峰等你。” 我这样同洛无尘说道。 却不知,等我再次回到戮峰,却又会完全变了一个心情。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78节 我告别了夫君,发了一会呆,婉言劝回想要护送我去戮峰的弟子,慢慢吞吞地往戮峰走。 可不知怎么的,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思过崖。 先前—— 那是我假孕之前的事情了。 我当时就打算去一趟的,只是太不凑巧,接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等我真的有机会去那个思过崖,竟已过去了二月有余。 思过崖上灵力贫瘠,终年刮着灵力也无法完全抵御的罡风,偏偏崖上空荡荡的,连株树都没有,想要躲都没有地方躲。 哪怕是规矩繁多的择天宗,也只有犯了大错的弟子才会被关到思过崖去。 我到思过崖的时候,正有一个弟子也往这边来,看见我,那弟子眼睛一亮,一路跑到我的跟前。 “你也是来看慕师兄的吗?” 见我神色迷茫,那弟子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哦,我忘记了,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慕师兄,慕礼,就是咱们的少宗主。” 慕礼……少宗主…… 听到熟悉的字眼,我的眼神动了动,“他……”犯了什么错? 他真的是因为同我……私奔,才被关在这里吗? 那弟子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往我手里一塞,“你顺便把这个带过去吧。” “慕师兄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对了,躲着点罡风,我先走了。” 那弟子一股脑把话交代完毕,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低头看了看他塞到我手上的油纸包,发了会呆。 过了一会儿,我默默捧着那个不知装了什么的油纸包,继续往思过崖上走去。 思过崖既然唤作崖,自然是平坦无峰。 我攀到最高处,便看见一块巨石,上面剑意凛然,刻着“思过”二字。 一道巨大的禁制将整个思过崖顶罩在其中,我试着触碰禁制,便有刀刺一般的痛意自指尖传来。 慕礼看见我,眼睛亮起光来,强压着什么,又很快熄灭。 “你怎么来了?” 虽然他身上常的法衣破破烂烂的,但仔细观察,还是依稀可以从其中窥见从前的华贵。 不待我回答,慕礼的脸色又是一变,“你还是被抓住了?” “他们……”不知为何,慕礼说的有些艰难,“……剑尊有对你做什么吗?” 剑尊……他是说洛无尘? 我摇摇头,夫君对我很好。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慕礼却愣了愣神,像是松了一口气,又有几分像是失落,喃喃道:“那就好。” “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我迟疑了良久,还是忍不住想要从当事人口中得到答案。 时至如今,我也仍旧想不起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哪怕现在另一个当事人,慕礼就站在我的面前,也无法给我带来丝毫关于过去的回忆。 但有一点我很确定,我对慕礼没有任何的感觉。 对于那群弟子口中的私奔,我现在的感觉更像是他们故意泼了脏水。 慕礼挠了挠头,表情有些愣,“不就是因为我带你逃跑被抓了吗。” 第71章 我没那么好骗 慕礼挠了挠头,表情有些愣,“不就是因为我带你逃跑被抓了吗。” “然后……”慕礼苦笑了一下,“我爹说让我吹吹风清醒一下脑子。” 我的心中隐约升起一抹怪异的感觉,怔怔地复述:“带我……逃跑?” 慕礼正低着头在拆油纸包,头也不抬的应声,“是啊。” 我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如同我一瞬变作空白的脑海。 “……为什么?” “啊……?”慕礼闻言,茫然看我,像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地看着我,“不是因为你不愿意同剑尊成亲吗?” 脑子里“嗡嗡”一片,像是突然有什么炸开了。 “……我不愿意?”我的嘴唇哆嗦着,声音有些艰涩。 我怎么会不愿意? 我不是一直都深爱着洛无尘,一直都期盼着与他合籍…… 怎么会…… 不愿意? 我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 “谢晚?” 慕礼面带担忧地看着精神恍惚的我,“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我感觉有太多的不对劲了。 而最叫我在意的疑点是…… 为什么……我会失去记忆? 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啊。 我神经质地绞紧手指,下意识想要去咬自己的指甲。 不对…… 不对! 怎么是我不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同洛无尘成亲,甚至……不惜逃离……? 我本能不愿去相信慕礼给我的信息,如果慕礼说的都是真的,那我…… 不……不…… 到底谁说的是真的?又是谁欺骗了我? 我所知晓的…… 是谎言还是真相? 我呆滞地看向慕礼,“我……” “我是谢晚……” 我真的是谢晚吗? “我不喜欢……洛无尘?” “我不记得了,我想不起来……” 慕礼的眼睛愕然瞪大了,有点傻愣愣的,像是没反应过来,“谢晚?你说你没有记忆?” “你——” 慕礼吞下都拔高的音调,他抹了把脸,像是想要让自己冷静一点。 他深吸了几口气,紧盯着我,小心翼翼一般的问,“那你还记得什么?” 我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愣愣看着突然就怒发冲冠的慕礼,神色迷茫。 慕礼的腮帮子都咬得紧紧的,自责道:“是我太没用了,没能带你离开剑尊的控制。” “什么控制?” 难以言说的恐惧摄住了我的心神,我僵在原地,血液都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我不清楚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慕礼说,“但在我带你逃跑之前,你一直都是被剑尊关在戮峰。” “整个择天宗都知道你是被剑尊抓回择天宗,关在戮峰。” 抓回来……关…… 我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恢复记忆,知晓真相,不愿这被蒙蔽。 可我想不起来。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越是想要想起来,我的脑子越是混乱。 “不……” 耳边好似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巨大嗡响,我难受地颦眉,感觉自己的脑袋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 有朦胧的画面自我的脑海一瞬而过,我直觉那是记载了我过去的记忆。 可那画面转瞬即逝,我还来不及抓住零星碎片,这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就化作一片片的碎片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一片的苍茫空白的虚无。 “谢晚,谢晚!” 慕礼忧急的声音恍若隔着厚厚的纱幔,纱幔一层一层的叠堆,他的声音朦胧模糊,我听不清。 明明已经入夏,可我却感觉一股寒意从我的脊背冒了出来,叫我整个人止不住的打着寒颤。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79节 “谢晚——” 慕礼满脸都是焦急,不断的去撞挡住他的禁制,“谢晚!” 我神经质的战栗了一下,迟缓地看向慕礼,他看起来很担心我。 “我没事……” 我可以感觉得出来,他此刻对我的担忧是真的。 所以……我更加不愿意叫他为我担心。 思过崖的禁制专门为了阻止关在其中的弟子出逃,只是触碰都会钻心的疼痛。 慕礼这样撞着禁制,只会更疼。 没有到时间,那样专门开启禁制的法器,他是出不来的。 他是在做无用功,是在…… 自讨苦吃。 我将手贴在禁制上,隔着禁制同慕礼对望。 “我要回去了,再见。” “回去?”慕礼神色慌张,“你要回去什么地方?谢晚,谢晚——” 我没有回答慕礼,整个人笑是陷入另一个世界一般,恍恍惚惚的,只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我。” 慕礼呆呆看我,像是不知所措,“可是……” “我很好。”我低低地说道,像是想要说服他,又像是想要说服自己,“我同夫君很好。”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我还有等夫君回来……我……” 我收回视线,自言自语地转身,混混沌沌地往山下走。 心里空茫,我的脚步也是轻飘飘的,宛若没有踩到实地的虚浮。 等我回到戮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洛无尘比我更早回到了戮峰。 “晚晚,你去哪了?” 我魂不守舍,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走着,乍然听见洛无尘的声音,我下意识朝洛无尘看去。 空洞的目光触及洛无尘熟悉的面容,我无意识惊恐地睁大眼睛。 同看见了什么可怖景状一般,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洛无尘的眉头拧了起来,眉角紧绷着,像是不悦,“晚晚?” 我浑身的肌肉绷得很紧,心头像是绷着一根弦,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令人不适的疼。 洛无尘的的目光牢牢地盯着我的脸,薄唇紧紧抿着,几乎成了一条直线,是追问,也像逼问。 “你去什么地方了?谁欺负你了?” 我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脸色苍白了几分。 我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他的。 他是我的夫君,我不该因为慕礼的几句话就对自己的夫君心生质疑。 可是我控制不住。 我甚至同慕礼,只是第一次见面,连交谈也不过是短暂的交谈了一会。 可我却还是忍不住可是质疑洛无尘对我的爱。 这是错误的。 我仓皇地移开视线,心乱如麻。 “随便逛了逛,没有人欺负我。” 洛无尘轻轻地冷哼了一声,像是不太满意我这样敷衍的态度。 “下次不要太晚。”他叮嘱我。 “知道了。”我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想要牵出一个轻松的笑来,但没有成功。 我实在笑不出来,放弃了。 洛无尘看着我,眉头微微蹙起,“我并非要拘束你。” 我点点头,“我明白的。” “夜里走山路不安全,我会注意的。” 洛无尘看着我,眼神似是有几分类似无措的颜色,“晚晚……” “无尘,”我注视着洛无尘。 他是我的夫君,是我爱着的人。 我不愿意与他因为误会而生出隔阂。 比起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心生猜忌,我更愿意将一切摊开,有误会就解开误会,有问题就解决问题。 “我今天去了思过崖。” 话音未落,我便看见洛无尘的脸色登时沉了几个度,“你去见了慕礼?” 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但我并没有过多纠结。 “见了。”我答。 洛无尘看着我,眼神里充满探究:“他同你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 他只是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但他说的,我没有相信。 我想听你说的。 请…… 我的舌头像是冻僵了一样,说得有些艰涩,“无尘,我忘记了太多事情……” “你能不能告诉我?关于我的,关于我们的过去。” 洛无尘的眼瞳骤然紧缩,我仿佛看见他的眼中闪过近似错愕的情绪。 “慕礼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他说了什么,重要吗?” “无尘,我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告诉我,无尘,我……” “没必要。”洛无尘冷冷地打断我的话,“既然想不起来,就没有必要想起。” 洛无尘声音冷硬:“你不必在意慕礼说的话,我们像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像是被冰冻结住,然后碎得一个二净。 “这样啊。”我轻轻呢喃。 是,我是好哄。 可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好骗。 秦清说的话,慕礼说的话,所有人同我说的话,我总是先升质疑,不会轻易相信。 但只要是洛无尘说的,我都肯信。 可他…… 连骗都不愿意骗骗我。 “我明白了。”我平静地说道。 在背对着洛无尘的那一刻,有一滴眼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刷地从眼眶里落了下来,砸在我的手背上。 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说来也怪,信任这种东西想要建立起来,并不容易,但摧毁起来却又那样的简单。 只需一息,便能轰然倒塌变作废墟。 或许,我想关于我的过去,关于我与洛无尘的过去,或许……真的并不美好。 秦清所告诉我的,所谓的两情相悦,苦尽甘来,大概只是谎言。 我再做不到自欺欺人。 …… 同一颗扎在心底的种子,怀疑在我的心底生根发芽,随着时间流逝,肆意生长。 我已经不想知道洛无尘为什么会同我成亲。 也不在意,洛无尘究竟爱不爱我。 我只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 我不想,再被蒙在鼓里。 那让我恶心。 我疑心洛无尘,也疑心所有人,风声鹤唳,疑邻盗斧,看谁都是居心叵测。 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叫我心神大动。 我本能地想要逃离,又想当面质疑,逼问真相。 可我也知道,对于他们的欺骗与隐瞒我没有任何的办法。 我连记忆都是缺失的。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80节 就像身处孤岛,没有人能够帮我。 更何况,我病弱可欺,连修为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不管不顾同洛无尘撕破脸面的底气。 我只能按捺住心中越来越深的怀疑,若无其事地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配合着洛无尘一起演戏—— 配合着,同他做一对恩爱夫妻,看似琴瑟和鸣,实则貌合神离。 洛无尘在想什么,我猜不到,也不想猜。 当然,我的心里是如何想的,洛无尘也是看不出的。 …… 我给过他机会。 可他不要。 我再不会将信任轻易交付给任何人了。 我再不会…… 相信他了。 第72章 “我喜欢他就好了” 我又做了一个梦。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白日里思虑过多,到了晚上,我就就整夜整夜的做梦。 我梦见过自己被毒虫追,梦见过自己被人推下深渊,梦见过自己被看不清面目的人围着推搡辱骂…… 最多梦见的是,自己在看不见一丝光明的黑暗里,像是想要摆脱什么一般的拼了命的奔跑逃窜。 这些梦境五花八门,有些看着就荒诞不经,当不了真,有些却又是真实无比,引我探究。 这一次,我的梦境发生的地点在戮峰。 我看见自己被洛无尘抱在怀里,两个人亲亲密密的,氛围看起来竟有几分的温馨。 梦里的自己年纪稍微比现在要小一点,下巴也尚未瘦成现在这样的尖细,眼中也还带着稚气的天真。 哪怕脸上还带着可怖的青黑毒纹,也依旧闪闪发光。 那是“我”的眼睛里的星辰。 我很清楚自己是在梦里,但我无法掌控我的梦境。 像是局外人一样,我看着那个自己眼睛晶亮的看着洛无尘,眼里是再明显不过的依恋与孺慕。 任谁来看,都能轻易看出“我”的一颗真心已然全部都落在了自己的师尊身上了。 我冷眼旁观,看着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围绕着洛无尘转,看着自己一厢情愿,看着自己泥足深陷。 果不其然,我听见自己对洛无尘说的那句“只要是师尊给晚晚的,晚晚都喜欢。” 只要是洛无尘给我的…… 我都甘之如饴。 傻。 蠢得令人发指。 怎么会有这样蠢的人。 我虽然不记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蠢货。” “你喜欢他什么?” 梦中的自己怔了怔,眉眼舒展开,像是明知前面是毁灭,也甘愿一般的笑了起来。 梦里的自己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可他是唯一对我好的人呀。” “可他一点也不爱你。” “没关系啊,”梦中的自己却仍是笑,“我喜欢他就好了。” 那样赤忱的真心……我都忍不住有些好奇了,好奇“我”最终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可惜梦醒了,我没能看见后续,自然无从得知答案是什么。 我从冗长的梦境里醒来,睁着眼睛,木然地看着头顶的床帐。 梦境里的一切太过真实,冥冥之中我感觉那或许并不是梦,而是被我遗忘的过去。 我迟疑地摸向心口,梦中的我对于洛无尘的感情是那样炙热,就像一团以爱为燃烧养料的火焰,哪怕粉身碎骨也浑然不惧。 而醒来后,我却只觉得那种感觉恍如隔世。 心口充满甜蜜,眼睛盛着繁星……我在梦境里看见的是这样的自己。 叫我……感觉陌生。 我有些难以想象,自己过去竟曾是这样的鲜活,仿佛对未来还有着无限的憧憬。 我情不自禁的,走到镜子前。 看着镜子里眼中只剩下一潭死水的自己,我的心中升起了几分疑惑。 梦中的自己真的同现在的我是相同一个人吗? 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差别原来这样的大吗? 原来…… 我微微恍然了一瞬,原来我真的喜欢过洛无尘。 可…… 我又本能的不愿相信,那个那样爱着洛无尘的傻子是我自己。 那太傻了,真的。 信任这种东西真的太脆弱了。 只需要一丁点的推动,便能碎得支离破碎。 再也无法重新拼凑,恢复如初。 分明我曾那样喜欢洛无尘,甚至愿意为放下被迫小产的绝望与痛苦。 可现在,我却感觉不到一点对他的爱意。 就好像,喜欢着洛无尘的自己从未存在。 又或者是喜欢着洛无尘的自己已经死去。 我再也不愿留在洛无尘的身边。 哪怕我现在依旧想不起任何的过往。 想不起我眼睛里的光究竟是什么时候熄灭的,我也……只想离开洛无尘。 离开,以及找回我失去的记忆。 我有预感,那些被我丢失的记忆里,有着关乎所有的重要信息,至关重要。 然而,带有过往的记忆,仿佛被打了禁制深埋在地底深处,因为过去太久,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在难寻其踪迹。 先前择天宗的宗主找到洛无尘,为的是西北魔域结界出现缺口,有魔修潜入一事。 原本洛无尘当日便要动身,前去除魔,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他竟推迟了动身的时间。 择天宗上面有派人过来劝过我,用词婉转,态度却带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居高临下,大意就是要我顾全大局,不要拖剑尊后腿。 我听了心里感觉莫名其妙。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我拖着洛无尘不肯让他走。 他们不敢逼迫洛无尘,倒来寻我的麻烦。 还真应了一句柿子要挑软的捏。 我懒得同他们争执,一概敷衍应和了事。 洛无尘像是很闲,每天都有陪在我的身边。 可我看见他就烦,忍得很是辛苦。 正好择天宗自己送了理由过来,我便拿着择天宗寻我的事同洛无尘说了。 我假惺惺的对洛无尘自责说自己太不懂事,不该缠着他,叫他耽误了正事。 我不太会演戏,说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感觉别扭得不行。 “……夫君,是我拖累你了。” 说完,我垂下眼睫,作出一副失落的表情,眼底却是没有任何的情绪。 洛无尘听我的劝,肯动身去除魔当然再好不过,不肯,我也有搪塞择天宗的理由。 要是洛无尘听了我的挑拨,去同择天宗对上,那更是意外之喜。 啊呀,我可真坏。 这么坏,我自己都觉得讨人厌。 可我是魔啊,天生坏种。 洛无尘听完我的话,眉头颦起,久久不语。 过了半晌,他将我揽到怀中,在我微僵的脊背上轻轻抚着,“你不是拖累。” 我放软身子,柔顺的伏在他的胸口,声音带上虚假的感动,“夫君……” “若我的身体好些,若我也有修为,”我轻轻叹息,语气怅惘,“我是不是就能够帮到夫君了。” 洛无尘抚着我的手微微一僵,“晚晚……” 我抬起头朝他勉强笑了笑,“我是不是太多事了?”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81节 洛无尘圈着我的手臂微微紧了一瞬,“不会。” 接下来的日子,洛无尘又日日都会给我一颗不知用途的丹药。 我不知道那丹药吃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但他给我一颗,我便服用一颗。 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吃,他也能强逼我吃下去。 就像他能够强行逼得我小产,我从来都没有说不的余地。 与其闹得那么难看,还不如我识时务一点,配合一点,也好少吃一点苦头。 许是我的乖顺讨好到了洛无尘,他也愿意告诉我一些关于他接下来的计划。 他说,再过一段时间,他便会去修补魔域的结界。 我自然不会挽留,柔顺点头。 洛无尘又沉沉看我一眼,像是想同我说些什么。 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接下来的日子,洛无尘就变得忙碌起来。 他忙,我也不闲着,这些时间,我整日不是翻阅书籍,就是自行摸索符箓阵法。 没有修为傍身一事始终叫我耿耿于怀。 又是一场并不叫人愉快的梦。 我睁开眼睛,倦意在身体停滞,睡意却几近于无。 窗外虫鸣声弱,月辉稀薄。 我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脑子有些木木的,乱糟糟的东西在我的脑子里挨挨挤挤,搞得我是睡意全无。 有光冷冷地落在地上,凝成片片白霜,风一吹就颤颤悠悠地化了,水波泠泠,汇成了一滩。 又坐了一会,我感觉脑子清醒多了,索性翻身下了床,走到窗边的书案边,磨墨画符。 画符之术一半是洛无尘教的,一半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洛无尘说我有画符的天赋,我听了只觉得讥讽。 窗外天光渐明,我的手边也摆好一叠画好的符箓。 我无法调动灵气,这些符箓也只是一堆废符。 但我还是不愿放弃,或许哪一天,我便能拥有修为,我画的符也能被我激活使用…… 我站在窗户边上,看着金乌慢慢地爬到云层上方。 东方既明,鸟鸣啼翠,远处隐约传来择天宗的弟子做早课的声音。 我站了许久,只觉双脚又酸又麻,身子更是僵硬凝滞,便转身走去开门,打算到院子里去活动一番。 才将门扉开了巴掌大的间隙,我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险些猛地跳了起来。 刚才,我才开门,突然有一只团子大小的雀鸟飞扑向我。 那雀鸟险而又险的在我的面前停下,口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晚晚!我的小美人!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麻雀会说话? “不是麻雀,是山雀!” 山雀扑闪着翅膀,“是我啊,山雀。” 我迟疑了一下,“你认识我?” “晚晚,”山雀的羽毛炸开了,“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乐不思蜀,连我都不认识了?” “我们一起从流放之地那个鬼地方出来,过命的交情,你就为了一个人族炉鼎,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亏我还千辛万苦,想方设法跑到这里来找你,想要给你介绍新的炉鼎,你,你真是太可恶了!” “我生气了,很难哄好的那种。” 第73章 他骗我……洛无尘,你又骗了我 记忆不在,但我直觉眼前这只叽叽喳喳的山雀确实是我的故人。 毛茸茸的触感,叽叽喳喳的吵闹,都我感觉熟悉。 虽然,他喋喋不休的样子像是有些闹腾,可我在他充满活力的声音里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放松。 这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什么行尸走肉。 死水无波的静潭砸里一颗石子,涟漪层层,泉水潺潺。 “抱歉。”我开口,口吻淡淡的,不带一丝添油加醋的描述,解释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嘎——啊?”山雀激愤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歪着小的小脑袋看我,尖尖的喙半张着,舌头都掉出了一半,看着有几分可爱的滑稽。 我的心弦像是被微风拂过,唇角无意识的微勾,神色愈发缓和。 “忘记了你,我很抱歉。”我道。 “但是我想——”我思索了一下该如何组织语言才能将自己的歉意与遗憾传达给他。 但我口拙嘴笨,最不会花言巧语,便只语气诚挚地同他解释,“我应该不是有意要将你忘记。” “你说什么?!” 我的话音未落,山雀身上的羽毛便瞬间全都炸了开来。 山雀绿豆一般的小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他一整只都炸了毛,炸成一个愤怒的毛团子。 也不知我是怎么做到的,竟神奇的从他毛茸茸的鸟脸上看出了惊讶,愤怒,不敢置信等一干杂七杂八的情绪。 过了一会,山雀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翅膀一收,嘭的一下变出人形。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他急急抓着我的手,上下查看,“你失忆了?!” 慌张里带着不似作伪的关心。 这种感觉实在奇妙,以至于我在这样正经的时候,竟有几分不合时宜的有种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或许。”我应,说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太多的感觉,“我确实没有关于过去的任何记忆。” “没关系,没关系,”山雀说着安慰我的话,自己的脸却纠结成了一团,“区区一个失忆算不上什么问题。” “那你清楚你失忆的原因吗?是外因还是内因?” 我遵从本心,诚实摇头。 “哦哦,”山雀勉强冲我笑了一下,“不知道也没关系,会有办法的。” “小问题,不慌。” 我看着山雀揪着自己的头发,想一只热锅上的蚂蚁那样走来走去,嘴里小声念叨着,“不慌,有法子,没事没事……”不知是用来安慰我,还是安慰他自己。 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掏出一枚传音石,跑到一边压低声音,嘀嘀咕咕起来。 但他的声音天生就带着穿透力,哪怕刻意压低了嗓音,我也能模模糊糊的听到他说的话。 “……老裴,这种情况可怎么办啊,我不会啊。” 传音石的另一边说了什么,我听不清,就看见山雀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整只鸟都精神了许多。 “哦,哦……行,明白了。” 山雀收起传音石,严肃地看向我,问我:“晚晚,你失去记忆的时间,是同那人族炉鼎成亲前还是成亲以后?” 我不太明白山雀专门问我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在得知我是在同洛无尘成亲那日毫无记忆的醒来后,山雀登时火冒三丈。 “卑鄙的人修!” “肯定是那人族修士搞得鬼。” “和我们分开的时候和好好的,才几个月,就变成现在这样,可恶的人族修士……” 我看他气得都要背过气了,连忙出言安抚,“你看我,除了失去记忆,并没有出现什么别的问题,没事的,你别气。” “我心疼啊,我的崽,我的小美人呜呜呜呜呜呜,”山雀呜咽起来,“我和老裴好不容易把你治好……养得白白胖胖……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山雀在我的手腕上捏了一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都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了。” 倒也没有那么瘦吧? 我自我感觉,最近这段时间,我好吃好喝养着自己,应该长了一点肉了。 “还是有点肉的。”我把手腕往他手里塞,“你再摸摸看?” “就是瘦了。”山雀在我的手腕摸了一把,悲伤的流下眼泪,“我可怜的崽崽……” “咦……你的灵力……”突然,山雀的脸色一变,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晚晚,你的灵力呢?” 灵……力? 什么灵力? 我微怔了一下,心里突然闪过某种微妙的感觉。 山雀抓着我的手,表情肃然。 我感觉到有什么凉丝丝的,类似气流的东西从他的指尖钻到我的体内。 山雀眉毛纠结拧起,满是纳罕地嘀咕,“奇怪,我怎么探查不到你的金丹了。” “金丹?”我心里怪异的感觉更浓了,“我还有金丹?” “你当然有金丹了,你的金丹就在流放之地结成的啊。” 山雀的声音并不算大,我却感觉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耳边炸裂开来。 “所以……我能够修炼?” “你当然能修炼了,”山雀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瞪圆了,“等等,是谁告诉你——你不能修炼的?” 他的灵力又在我的体内探了一遍,咬牙切齿的:“是不是那个人修!?他居然禁锢了你的修为!”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82节 原来,我并非没有修为,也半非不能修炼,只是我的灵力被禁锢,一身的修为名存实亡,我的丹田被锁,无法运转灵力…… 而对我做这些事情的人,毫无疑问,只有一个洛无尘。 他的修为那么高,又同我朝夕相对,怎么可能对我的情况一无所知。 唯一的可能就是…… 是洛无尘锁了我的丹田,禁锢了我的修为,折断我的羽翼,将我困在方寸。 在我因为无法修炼而惶惶无措的时候。 在我担心自己因为无法修炼而寿命不足,无法与他白头到老而伤怀哀痛的时候。 在我因为没有修为被所有人鄙薄,贬低,说我配不上他,只是一个漂亮的草包花瓶而自卑难过的时候…… 我不是没有同他求救过。 我是那样的爱着他,那样的深信着他。 我的喜怒哀乐,从未在他面前有过隐瞒。 他什么都知道。 却选择冷眼旁观。 而我,一次又一次因为他而失望,却又一次又一次开解自己,为洛无尘编造借口。 多么可笑。 多么…… 讽刺。 他明明能够帮我! 明明—— 只要他解开我丹田上的束缚,我便能…… 可他…… 我的身体颤抖了起来,半是因为愤怒,半是因为心冷。 同摇摇欲坠的瓷器一般,我的身体晃了晃。 我的胸口在急促的起伏,喘息也愈来愈急促。 可他……他对我的挣扎与痛苦视若无睹,他欺骗我,隐瞒我,而我—— 那时的我,竟愚蠢的再一次重蹈覆辙,爱上了自己的仇人,满心满眼都是他,想着要同他共度一生,甚至…… 还甘愿以男子之身为他孕育子嗣! 哈。 子嗣? 我的喉头蓦地升起一股呕意。 真是恶心。 识海深处仿佛有什么破碎崩坏,一阵剧痛带着晕眩如潮起,倏忽席卷了我的身体。 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此起彼伏地,不间断地响起。 最多的,是洛无尘冷然的声音。 “你可知错?” 从来都是居高临下。 “谢晚,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谢晚,我太纵容你了,是吗?” 从来都是自以为是。 “你没有从前乖了。” “我会给你一切,只要你乖乖的,我会对你好……” “我需要给你一个教训。” “一月之后,你将同我大婚。” “自己喝下去,还是我来喂你?” 从来都没有……理会过我的意愿。 悲怆绝望、悔恨自轻、愤怒仇恨……无数负面的情绪一齐从心底最晦暗的角落涌出,嘶吼着、咆哮着、将我整个人吞吃下肚。 “——” 仿佛整个世界在我的眼前瞬间破碎,化作了虚影消退。 我眼前的万物被黑暗的色泽覆盖。 世界寂静无声,片刻后,又突然变得嘈杂。 我牙关痛苦得咬紧了,头痛欲裂。 好几次,我都痛苦得几乎临近崩溃的边缘。 ……好难受。 好……痛苦……啊啊啊啊—— 好像被人用铁锤朝着脑袋重重的锤了一记。 我的脑子一片尖锐的嗡鸣。 疼痛化作实质,变作带着腥红色泽的字符横贯占据了我的整片识海。 疼! 好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想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 我想要将身体的痛苦发泄出去。 可事实上,我连呻吟都破碎不堪,微弱得好似濒死的幼兽,几乎无法被人听到。 “……晚晚?”山雀的声音好似隔了万重山,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有云屯雾集的画面,在我脑海飞快地闪过。 过往十五年里所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 全部都清晰无比的呈现在我的眼前,就如解开束缚的卷轴,在我这个观众面前,逐一展开。 四岁时,我先是经历了故国覆灭,双亲殉国而死,在异国他乡流浪街头的时候,我遇见了负责择天宗收徒事宜的顾临。 顾临带我来到择天宗,将我带入修者的世界,而我人生的轨迹,也至此发生了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择天宗生活的十五年,我每一日都是寄人篱下,惶惶如丧家之犬。 我受尽欺凌,却撑着不愿离开,满心以为等到洛无尘出关,便能得到救赎。 却不知,我苦苦等来的是更深的绝望。 师尊的冷漠,师兄的抛弃,好友的背叛,以及无处不在的谎言…… 我将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逐一体会了一遍。 拜师时的忐忑,修炼进展缓慢时的苦恼,被人排斥的伤心与不解…… 以及发现自己只是洛无尘为了成全他的道而豢养的情劫,从未有过片刻是被当作弟子看待时……满心的绝望与无助。 过多的,繁杂的情绪,不顾我是否能够承受得住,争相挤入我的脑海。 我疼得冷汗淋漓,只一刹那,身上的衣衫便已全部被冷汗濡湿。 在极致的痛苦之中,我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不似梦境中那样模糊虚幻,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发生。 初至择天宗时,尚还年幼,天真懵懂的自己,被师尊冷漠对待而失落伤心的自己,独自一人刻苦修行的自己,被孤立时失落不解的自己…… 好不容易等到师尊出关以为自己苦尽甘来,却发现自己只是洛无尘的情劫,所有坚持破碎,绝望无助,主动跳下诛仙台的自己…… ……想要逃离,却又无法逃脱,被洛无尘强行带回择天宗,苦苦挣扎的自己, 还有,最后的,逃脱失败,再次被洛无尘抓住,被灌下洗前尘,清除记忆的自己。 所有的所有,我全部都想起来了,没有丁点遗漏。 欺骗,隐瞒…… ……师尊? ……夫君? 不…… 他不是! 我咬着牙齿,冷汗浸湿了我的鬓发。 洛无尘…… 洛无尘! 你欺骗了我。 又一次,又一次…… 骗了我! 第74章 离开择天宗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83节 所有的一切如潮水退去。 我再次恢复对周围的感知,风嗡虫鸣,尽数入耳,而我最先听见的是山雀焦急的声音。 “晚晚,你怎么了啊?”山雀的声音难掩关切,“你,你不要吓我啊。” 我看向他,只见—— 像张开翅膀护崽的母鸡那样,山雀满脸忧色,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护在我身侧。 但并没有直接的触碰,而隔了一小段的距离。 就好像我是一尊欲言又止的瓷器,他怕我摔碎想要扶,却又畏惧瓷器的脆弱易碎,生怕不小心碰碎了弄坏了,而畏手畏脚不敢去碰。 如此珍视,近乎谨慎的态度,是我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 心头漾开感动的涟漪,我慢慢将自己从过去的梦魇里拖拽出来。 回忆如烟雾散去,只剩下肉体的痛楚,始终清晰如昨。 尤其是,被强制小产的痛苦…… 那滋味,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恢复记忆之后,我再度回想,只觉所有事情的真相都一目了然。 秦清所说的话,只是为了糊弄我,误导我以为自己同洛无尘之间其实是有情意的。 秦清和洛无尘。 一个满口谎言。 一个缄默欺瞒。 他们是一丘之貉。 不,洛无尘更可恶。 是他养我做情劫,将我逼得无路可退,只能主动跳下诛仙台求死。 是他强行将我带回择天宗,不顾我的意愿锁住我的丹田,剥夺我的自由,给我灌下洗前尘,抹去我的记忆。 更是他在我假孕之时,强行逼我小产…… 当时我心如死灰,不愿相信那是假的,而现在我却只觉得庆幸,幸好那只是假孕。 幸好…… 我没有真的替洛无尘孕育子嗣。 “晚晚,晚晚……” 我一时陷入陈年旧账,一时恍惚,听见山雀带着焦忧的声音,我攥紧手指,疼痛叫我清醒。 “晚晚?”山雀的唇抿着,眉头也皱着,满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看山雀这样的担心我,我想了想,朝他浅浅笑了一笑,告知了自己的安然无恙。 “我没事。” 我的声音十分平静,只是因为疼痛的余韵,我的嗓子还有几分的发紧。 听见我这样说,山雀的神色反而愈发忧愁。 “晚晚,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伤啊?” 我摇摇头,有些意外他怎么会这样想。 但山雀却没有信我,而是困扰的自言自语起来。 “怎么办啊,我不会医术。” “山雀,我真的没事。” 大脑晕眩的余韵尚未散去,太阳穴处仍是突突作响,我微不可察地颦了一下眉头,嘴角微微带着上扬的弧度,开口道:“我只是想起来了。” 什么都想起来了。 在山雀反应过来之前,我继续道:“对了,你知道洗前尘吗?” “什么……洗前尘?”山雀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像是没怎么听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呆滞了片刻,山雀的眼睛突然惊愕地瞪得浑圆,“等等,晚晚你是说——” “那个清除记忆的洗前尘?” 我点点头,“就是这个前尘。” “我之前失忆,便是因为被灌下了洗前尘。” “灌……”山雀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给你灌了洗前尘?!” 山雀没有追问我既然被灌下洗前尘忿忿不平,“啊啊啊!!!他,他,气死我了,什么人啊!太欺负魔了!” 其实,在我不算漫长的生命中,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无枝可依。 在被洛无尘“带回”择天宗的这段时间里,我更是自暴自弃,感觉世界已经抛弃了我,再不会有人会在意我的死活。 没想到…… 耳边是山雀气愤的怒吼叫骂。 还有人会这样真心实意的为我抱不平,我心头微暖。 “我这就带你走!” 山雀越想越气,拉着我的手就要走。 我不清楚他怎么突然就要带我走了,但我也不挣扎,顺从的被他牵着,跟着他往外走。 可步子还是没能迈出去。 明明来时,山雀已经穿过了戮峰的禁制,可当他要带我走时,那道仿佛沉睡着的禁制突然亮起,将我与山雀都困在了其中。 “哎呦!”山雀的脑袋撞在禁制时,还拉着我的手。 他不信邪的拉着我尝试穿过禁制,毫无疑问,失败了。 “怎么回事?” 山雀懵然看我,我也不解看他。 “不应该啊。” “来的时候我也没被挡住啊……”山雀挠了挠他,松开我的手,“你看看,能不能走出去。” 我依言迈步,禁制并没有挡我。 穿过禁制后,我便停下来,回身看向山雀。 山雀愈发困惑了,他试探的向前伸手,被禁制点得“吱哇”乱叫。 “我明白了。”山雀往自己发红的手指吹冷气,眼泪汪汪的,“原来是这样。” 我不解看他:“是什么?” “是我的问题。”山雀叹气。 “我真是昏头了。” 说着,山雀颓丧的耷拉了脑袋,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 “这择天宗的结界太多了,”山雀说道,像是有些难以启齿,支支吾吾,满脸为难,“晚晚,我今天不能带你走了。” “这些禁制会限制我的进出,先前我偷跑进来,是因为我变成原型,禁制判断我不是妖,才放过我。” “要想一起离开择天宗,我就必须变回原型,可我变成原型,就没办法保护你。” “你现在没法动用灵力,要是半路被择天宗的臭道士发现了,到时候打起来,我怕你被误伤到……我的崽崽,那么漂亮的崽崽,就是掉一根头发丝我都会心疼的呜呜呜呜呜呜……” 山雀说着,悲从心起,眼泪刷的掉了下来。 对于我来说,这种情况才是常态,要是山雀真能够就这么把我带离择天宗,反倒奇怪。 所以我倒是没有那么失望,还有闲心去宽慰山雀,“没事没事,我知道的,这也没办法。” “晚晚,你等等我好不好,等我把择天宗的结界研究好了,”山雀挎着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同我保证一样般说道:“我就马上带着你,人不知鬼不觉,逃出生天,潇洒痛快。” 我点点头,嘴角弯了弯,语气不禁又柔和了几分,“好。” 山雀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的看我,“晚晚你怎么这么好啊,你好温柔,好体贴,谁要是娶你作老婆,一定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都什么有的没的,我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谢谢你这么夸我。” “我说真的。那人族剑修不知好歹,咱们不要他。” “嗯嗯嗯。” …… 又说了一会,山雀便要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山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气,“哎……” 不知怎么,明明他现在已经化作了人身,我却感觉山雀就像一只被淋湿羽毛的落汤鸟雀。 要是他现在还是原型,我想他全身的羽毛都会写满垂头丧气。 “好晚晚,你再忍忍,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山雀同我保证之后,变回原型,飞走了。 他的原型也就小小的一只,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视野尽头。 我又站了一会,收拾好心绪,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回头,我便又是一惊。 只见半开的门口站了一个人,见我走来,目光冷冷投向了我。 “……” 洛无尘? 他怎么在这里? 他站在门口做什么?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84节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有没有……听到我与山雀之间的密谋? 我的脑海一瞬闪过数个念头,纷杂凌乱,叫我一时有些愣神。 洛无尘站在门口,脊背挺直,面色疏离冷淡。 “晚晚。”洛无尘走到我的身前。 也不知他是去了什么地方,身上满是冰凉冷意,我被他身上的凉意激得浑身一颤。 我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听到我同山雀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他是否知晓了我已经恢复记忆,但在他挑明之前,我绝不会主动暴露 强压下被吓得砰砰狂跳的心跳,我沉默看他,身体暗自戒备的绷紧了。 只见洛无尘冷漠上前,手臂一抬,手腕一翻,在我不解地目光里,他递了一柄灵剑给我。 我原本还以为他又要对我做什么,下意识退了两步,想要躲开。 见此情状,我脚步微滞,目光从那柄灵剑上缓缓滑过,默然无语地看向洛无尘:“……?” 洛无尘见我不动,便直接抓着我的手,把那灵剑往我手心里塞去。 他强塞给我,我本是不愿手下,可我的手指却在触碰到灵剑的那一瞬,下意识攥紧了剑身。 不知怎么,我第一眼看见这柄灵剑,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好似这灵剑天生与我契合,天生便合该属于我。 可我的灵剑早就遗失在诛仙台。 更何况…… 无论是洛无尘还是我都心知肚明,现在的我身上连半点修为也无,又不曾习过剑…… 他把这剑拿到我跟前,是想做什么? “给我的?”我试探开口。 洛无尘颔首。 “怎么突然给我这个?”我的心中疑惑,不由纳罕地望了洛无尘一眼。 无声献殷勤。 我心里虽然很是喜欢这柄灵剑,却又因为是洛无尘给我的,感觉拿着烫手。 洛无尘没有解释,只说,“三日后,我将离宗。” 啊,我若有所思,而后了然点头,这样啊。 魔域的情况我也知道,倒不是我有多么关心,挨不住择天宗的人主动凑上来,非要告诉我。 说是一开始探查的结果不够准确,事实上魔域的结界破损了至少三处,从缺口跑出来的魔修也不下百数。 我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但从他们的态度来看,大概是挺棘手的。 洛无尘本来应该一开始就动身去平定动乱,但这段时间,他不是陪着我,就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择天宗的人不敢去催洛无尘,但找我找得很是勤快。 终于…… 我微微吐出一口气。 洛无尘终于要走了呀。 正好,等他离开择天宗,我也…… “西北魔域一行,恐需耗时良久,届时——”洛无尘说着,顿了顿,他倏忽抬起眼睫,眸底的光芒层层叠叠,温柔眼瞳里映着神色迷茫的我。 我的眼皮跳了跳,心头突如其来的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来。 但还没等我理清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我就听见洛无尘喊了我一声。 “晚晚。”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意味。 “你与我同去。” 洛无尘这样说道。 第75章 我想要的,他给不了 。 “你与我同去。” 同洛无尘都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我如何听出他淡淡言语下暗藏的霸道。 对于洛无尘这样说是有商有量,实则只是单方面的通知,我的心中倒是没有太大的波澜。 毕竟,他从来都是这样。 我微微勾了勾唇,神色看不出是喜还是讥。 “夫君是说……要带我去魔域?”我侧过头,视线扫过洛无尘带着沉思的眸,“就这么舍不得离开我?” 我的语气微妙,带着些微的轻挑,不明显,却也真实存在,玩笑的意味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 深处,藏着我的阴阳怪气,也藏着我对洛无尘积年积攒的郁气。 我最了解洛无尘,从前是主动去了解,后来是被迫不得不研究他的言行举止。 所以我很清楚,如何不动声色地刺他,惹他不快的同时,保持自己的无辜。 仔细想想,洛无尘对我还是十分纵容的,前提是我不去触碰他的底线。 可惜他的底线飘忽不定,我到现在都没能摸清。 洛无尘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察觉到我的取笑,却也只是微微颦了一下眉心。 “嗯。”洛无尘垂眸,低低应了声,竟像是承认了我的调笑。 我微微怔了怔,像是一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心里颇有几分微妙。 他这样…… 都不像是我认识的洛无尘了。 “那你……愿意同我一起……”洛无尘垂眸时眼睫轻颤,比平常少了一分冷肃,多了一抹惹人怜惜的脆弱,“前往魔域?” 我自然是想要离开择天宗的。 可我想要的离开,绝不会是跟着洛无尘一起离开。 心念百转,我面上的神色却始终平静如常。 “当然……”不愿意。我在心中默默补上后半句,朝他笑笑,含糊了过去。 洛无尘自是不会追问。 他大概是以为我是答应了他,神色松了些许,语气认真,允诺我,“我会护好你。” 可对我来说,他的话都是当不得真的。 更何况,伤我最深的,难道不正是他吗? 我的心中满是倦怠,连恨,都感觉空耗心力,只可有可无的点点头,敷衍了事。 手指百无聊赖的在灵剑的剑穗上拨弄几下。 洛无尘许是察觉到我手指的小动作,不知是不是我哪里叫他会错了意。 “晚晚。” 洛无尘唤我,目光落在我搭在灵剑上的手指。 说话的时候,他的嗓音低沉而温柔,似乎…… 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忐忑之意。 “你喜欢吗?” 说完,洛无尘便定定望着我,清凌凌的眸中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像是十分在意我的回答。 我低头看向洛无尘给我的灵剑,指腹缓缓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不动声色的垂眸,掩去眼底的漠然。 “喜欢又能如何,像我这样的废人,这柄灵剑给了我,只会叫明珠蒙尘。” 洛无尘静默了一会儿,将我微凉的手指拢在手心,沉声道:“你不是废人。” “你不是。” 洛无尘语气认真,说话时,澄澈眼底映着的是我的身影,像是眼中只有我一个人。 只是他的声音,不知怎么有几分的干涩。 像是藏着几分愧疚悔意。 我的心头泛起一丝涟漪,又很快泯灭。 我最难过无助的时候,他连一句假话都不愿意说来骗一骗我。 现在又作出这副状似深情的模样…… 难不成还真以为我生来轻贱,所以挨了棍子,还能被一颗枣子哄好? 我若爱他,他给我一颗杂草我到能视若珍宝。 可消磨了爱意,他就算是天王老子,又与我何干? “夫君不必这样宽慰我。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我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已经习惯了自轻自贱。 洛无尘听后,脸色有些难看。 “不许这样轻贱自己。” 我不解看他,心里茫然。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85节 莫名其妙,你生什么气? 最轻贱磋磨我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我不过是说了实话,还能戳到你的痛处不成? 哦,我明白了,他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样一想,我便明白了。 “嗯。”我顺从的点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不说。” 我都这样事事依他了,洛无尘还是一脸的不高兴。 真难伺候。 我不愿意哄他,便当自己没看见洛无尘的难看脸色。 这样过了一会,洛无尘像是哄好了自己,竟又同我没话找话起来。 “晚晚。” 我抬眸看他,无声问询。 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当自己聋了,听不见他喊我。 但毕竟现在在洛无尘面前的是还未恢复记忆的我,这个时候的我是绝不会不理洛无尘的。 洛无尘深深看我,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同我说,但最终,他也只问了我一句:“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呢? 只心念一起,心中便一瞬的晦暗翻涌。 我想要修为傍身,再不受任何的不平。 我想要青云直上,将所有践踏我的人踩在脚下。 可我更想要的是,离开洛无尘。 可想也知道,他不会答应。 他这人,真是讨厌。 既然不会答应,一开始又何必来问我。 我微微阖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 声音很轻,像在齿间被咬碎后再吞入喉舌。 我想要的,他给不了。 说了,也是无用。 不如不说。 …… 对于洛无尘想要带着我一起去魔域的事情,我到还没有表示反对,倒是择天宗那群闲得没有事情做的高层知晓这件事后,反应一个比一个的激烈。 先是派底下的弟子来“劝说”,然后是自己亲自出马,浩浩汤汤,来了一屋子的长胡子老道。 他们说了一大堆,好声好气地同洛无尘打商量,话里话外就是劝洛无尘别带着我去魔域。 当着洛无尘的面,他们用词比较委婉,但中心思想都是一个样,就是没有除魔的时候还带个累赘的道理。 语气抑扬顿挫,起转承合,轻重有序,话题扯到我的时候,语气都会带着微妙的,类似鄙夷的情绪。 那并非是我太过敏感的主观臆测,毕竟那老道说完还抬头,冷冷地瞪了我一眼。 简直恨不得指着我的鼻子谴责我的胡闹。 他们这样搞得好像是我缠着洛无尘,非要洛无尘走到哪里,就把我带到哪里一样。 我的手指动了动。 想打人。 但在场的我一个都打不过。 只能忍耐。 可我总是忍。 总是要我委曲求全。 我感觉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那股郁郁不平的遗憾再次翻涌而出。 要是我强一点,再厉害一点,爬得高高的,是不是就可以把所有欺负我的人都踩在脚下,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再也不用身不由己…… 心思千回百转,面上我只懒洋洋的看着这群多管闲事的宗门长老在那吐沫横飞,慷慨激词。 也不知他们是闲的没事情做了还是什么原因,管天管地,还要管我去哪里。 我去不去魔域,又同他们有什么关系? 真是多管闲事。 “够了。”洛无尘出声,声音听不出喜怒,“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 先前,这群道士说个不停的时候,洛无尘只坐在那里,垂着眸子像是在思考什么,神情莫测。 择天宗的人便以为有戏,劝得不遗余力。 岂料洛无尘一开口,竟是将他们的话一句也不曾听进去。 一时间,这些德高望重的长老们脸色姹紫嫣红,十分好看。 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见有人喊我。 『晚晚,晚晚,是我是我。』 我微有几分诧异,『山雀?』 他怎么…… 我的视线不露痕迹的在这个房间扫过一圈,房间里人很多,我不清楚山雀是哪一个,或者哪一个都不是他。 『看窗台。』 我便依言看向窗台,视线触及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雀,我不禁弯了弯唇角。 『你怎么来了?』 『我这段时间不是一直都在研究怎么在不惊动择天宗的情况下,把你悄无声息的带走。』 山雀解释道。 『然后我就听说,你的那个人修炉鼎,要把你带一同去魔域。』 『择天宗的长老都反对这件事……』 『晚晚,』山雀三言两语说完,声音严肃了几分,『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我们的老家就在魔域。』 『晚晚,那人族剑修要带你一起来魔域,这是个机会,你跟他来,到了那里,就是我们的地盘,我们……』 我本来对同洛无尘一道前往魔域心有抵触,听了山雀的话,心里的念头便换了一个。 『好。』 我应。 『我们在魔域等你啊。』 山雀翅膀动了动,绿豆小眼睛认真看我。 『到时候我们带你回家。』 『嗯。』 …… 我想了想,克服心里的排斥,悄悄拉住了洛无尘的袖子。 顶着一堆不善的视线,我冲洛无尘软软一笑。 “我想跟着夫君。” 洛无尘握住了我的手,“好。” 看我的眼神里,居然还有几分柔情似水的意味。 我的寒毛都不受控制的立了起来。 来劝说的择天宗长老更是一脸不忍直视。 “剑尊。” 说话的那个长老是一堆老头里为数不多的“年轻道长”,胡子和头发一样的乌黑,脸上不见几条褶子,瞧着不像修炼的道士,更像在私塾里教书的先生。 他严肃地看着洛无尘,满是语重心长,“魔域情势瞬息万变,莫说凡人,就是金丹去了那里也朝不保夕……” “我的人,我自能护他周全。” 洛无尘的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是他说的就是天经地义,就是理所当然,就是合该如此。 哦,真霸气。 我挑了挑眉梢,心里没什么波澜。 见洛无尘看向我,便朝他扯了一下唇角,不走心的笑了一笑。 洛无尘静默看我,像是半点余光也不肯分给旁人。 瞧着像是对我情根深重了。 洛无尘喜欢我? 我被自己内心的猜测弄得有几分想笑。 若他这样子是喜欢,那我倒宁愿他恨我。 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一叶障目的谢晚,自然不会被这些虚无缥缈的假象蒙骗了去。 于是我仍是笑,配合着洛无尘,演出恩爱的模样。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86节 “……” 倒是…… 我余光一顿,看那个出言劝说的那个长老一时间几乎是要呕血了。 “剑尊,我等并非怀疑剑尊护不住……” 这个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有暴躁的长老开口打断,“剑尊,又非游山玩水,剑尊在魔域的这段时间,尊夫人留在择天宗,我们自会替你照顾好他。” “不必多言。”洛无尘冷冷道,眉眼锋利如刀。 洛无尘的声音才落下,说话的那个长老脸色便已经憋得青紫。 这些长老准备的一堆说辞都被堵了回去。 洛无尘如此一意孤行,一时间,择天宗的人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什么祸国的妖姬。 不过,择天宗再反对又能如何,洛无尘决定好的事情,从来由不得任何人来置喙。 很快,就到了离开的那一天。 第76章 “答应我,留在我的身边” 时隔半年,我终于离开了择天宗。 来的时候,我是意识全无的被洛无尘抱回择天宗。 走的时候,也没太大的差别。 只不过是从我来时对自己处境一无所知的状态,变作心知肚明的推波助澜。 这天天气不错,云淡风清,离开的时候,择天宗的人还专门来送我们。 当然,我只是被顺带的那一个。 这些道长们,有一个是一个的都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完全看不出之前因为洛无尘去魔域时要带上一个我的事情而争执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拍桌子叫骂的激动模样。 “走吧。” 洛无尘带我上了灵舟,我回过头看向站在山门的择天宗一众。 天色很好,山色也清,就连原本的那群择天宗的长老都显得和蔼可亲起来。 一切都风平浪静,仿佛从来没有起过波澜。 可那只是仿佛。 我缓缓收紧指尖,毫不留恋的收回视线,看向更远的地方。 从我被洛无尘重新“带”回洛无尘至今过了也不到半年的时间,可就这短短的几个月,我却感觉像是过了半辈子那样的久。 时隔这样久,我终于踏出了择天宗的山门。 最想做的事情完成了一半,还有一半,要等到了魔域,才会知晓能否成功。 灵舟很快就升到云海之上,视线触及大多都是白如牛乳的云旭。 透过云的间隙,我可以看见底下的群山蔓延,偌大的城池在这样高的地方看去,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握在手心。 我吹了一会风,高处不胜寒,哪怕那风已经被灵舟上的阵法削弱了九成,我还是冷得瑟缩起脖子。 魔域位于大陆的最北端,与择天宗相隔千里,便是御剑,不眠不休地也需要赶上三日。 洛无尘熬得住,我却不行。 毕竟我只是一个没有半点修为的凡人。 脆弱得很。 需要好好呵护。 那日,洛无尘无缘无故的送了我一柄灵剑,又说要带我一起去魔域。 我本以为他是打算解开我丹田的封印,至少解开一部分,让我能够动用一部分灵力,不至于灵剑在手,却又只能拿它做装饰的玩物。 可他没有。 洛无尘依旧对我丹田的封锁,只字不提。 给我灵剑,便没了后续。 有时候,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贵人多忘事,忘记我之所以用不了一点灵力,都是因为他锁了我的丹田。 但我也清楚,他不可能忘记这件事。 所以,他只是不愿我拥有修为,不愿意我拥有力量。 他还真的是,怕极了我离开他。 大概,他也很清楚,一旦我有能力,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我也一定会选择尝试,会不择手段的摆脱他,远离他。 所以,他要剪去我原来翱翔的翅羽,想方设法的将我锁在他的身边。 当然,我猜,他或许也有一瞬的懊悔,悔恨不该对我恶事做尽,所以他才送了我一把新的,比起我原本凑合用着的那柄铁剑,更像是为我量身打造的灵剑。 只是我已经不会再被他打动—— 是的,我能感觉的出来,他在补偿我,或者说,他在努力地想要修补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若我还是那个没有一丝过往记忆的谢晚,我大概是会选择宽恕他对我造成的伤害,犯贱的选择与他重新开始。 可我不是。 如今的我已经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我再不会对他有丁点的留恋。 无论他做什么,我都只会无动于衷。 爱着洛无尘的谢晚是被洛无尘亲手推向的绝路,留下的那个,只有滔天的恨意,再没有一丝的爱意。 我已经心硬如铁,再不会被洛无尘牵动心神,他越是想要留下我,我越是想要摆脱他。 我只会,比以往更加的想要离开他。 …… 我不是第一次搭坐灵舟,但也确实没有多少经验,我上一次坐灵舟还是十五年前,过去那样久,我已经不记得那时坐灵舟的感觉了。 只记得灵舟上度过了一段平淡的时光——如果刨去苏涟漪别有目的的搭话一事。 当年的那艘灵舟更大些,速度也慢一些,而现在的灵舟,大概是独属于洛无尘的所有物,内部的房间少了许多,但每个房间的大小都宽裕许多。 灵舟快而平稳地行驶,按照灵舟的速度,到达魔域的时间,大概是五日后了。 这也代表接下来的至少五天里,整个空间,会只有我与洛无尘二人。 虽然我过去不是没有同洛无尘朝夕相处的经历,可就算如此,我还是无法习惯。 尤其在我恢复记忆之后,我更加难以忍受有洛无尘在身边的感觉。 那让我感觉疲惫,面对洛无尘的时候,我浑身的肌肉都会紧张的绷起,既是排斥,也是恐惧。 那已刻入我的本能,我无法控制。 仔细回想我短暂的十九年,好像我的每一步都在被名为洛无尘的命运裹挟着往前走。 我的每一个关键性的转折都因为洛无尘,来择天宗是因为洛无尘,留在择天宗也是因为洛无尘,逃离择天宗还是因为洛无尘…… 无论是哪一个节点,我都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一次,我想自己选一次。 我做出了选择,只等最后的答案是否能契合我的选择。 越是临近魔域,我便越是坐立难安,常常便因为出神而神色恍惚。 如此反常,连洛无尘也难免察觉。 “晚晚。” 洛无尘长长的睫毛垂下,专注地看着我。 他不打坐修炼,每日只知道缠着我,我又不想被他察觉我已恢复记忆,全靠忍耐才没有去赶洛无尘离我远点。 “嗯?”我忍着不耐,温和笑笑,“怎么了?” 然后,我从洛无尘平静的面容底下察觉到一抹类似不安的情绪。 我不安是因为担心这一次仍然无法摆脱洛无尘。 洛无尘的不安又是因为什么呢? 我猜不出。 洛无尘静默地看我,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我,“你会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吗?” 我突然有些痛恨自己的敏锐。 如果我迟钝一点就不会发现洛无尘语气里的患得患失。 也不会因为这个发现而心神动摇,收入只有短短的一瞬。 却还是真真切切的因为洛无尘动摇了心神。 太不争气。 没有骨气。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了?”我沉默了一瞬,尽量与其自然的扯开话题。 洛无尘不答,只将我抱得更紧,像是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我拍了拍他揽在我腰间的手臂,神色平静地说道,“我当然会留在你身边。” 年幼无知时,我憧憬自己长大后能够同话本的侠士一样行侠仗义,光明磊落无愧于心。 可惜,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同幼时的愿望越来越远,更是踏上了一条相反的道路。 现在,甚至也变得满口谎言。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87节 我那样憎恨谎言,却也最终成了制造谎言的虚伪小人。 叫人如何不叹命运弄人。 洛无尘紧揽着我的手微微松开些许,垂眸看我。 就像是想要看到我心底深处,看穿我真正想法那样的直直看着我。 “答应我,留在我的身边。” 我对上洛无尘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眸,心如止水的说着谎言,“好,我答应你。” “我会留在你身边。” 得了我的允诺,洛无尘的眸中闪过一丝像是得偿所愿的笑意。 他这样简直就像是爱上我了。 我与他相拥,两颗心隔着胸腔一同跳动,一个要留,一个要走。 貌合神离,莫过于此。 日子不觉便过去了一半,同魔域的距离也愈发近了。 可我始终提心吊胆,为不知名的惶恐而坐立难安。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 我知道是自己在杞人忧天。 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到了魔域,我真的能够摆脱洛无尘,再也不同他有任何的牵扯吗? 在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茫然里,我终于还是到了修真界与魔域的边界。 修真界与魔域的交界,有一座城,叫雪无城。 说是雪无,其实是血污。 据说,那里一开始是一片荒野,只有看守结界的修士,随着一代代的发展,慢慢才有了现在的雪无城。 远远的,我便看见城墙上站了一排的修士,严阵以待的。 城墙是厚重的褐红,像积年的血层层叠叠覆盖而来的色泽。 大概是因为结界出现破损的原因,整个城池是肉眼可见的萧瑟荒凉。 入城之后,这种感觉更是明显。 街道上零零散散的都是神色肃然的修士,几乎看不见叫卖的商贩…… “剑尊您可终于来了!” 雪无城的城主是个白胖的中年修士,他穿得很多,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滚来了一个球。 看见了洛无尘,他激动得像是负债累累的穷光蛋终于盼来了救济。 待看见洛无尘身侧的我时,这位城主明显呆滞了一下。 半晌,他迟疑问道:“这位是?” 洛无尘言简意赅:“内子。” “哦,哦,”雪无城城主听了,神色微妙了一下,自以为不露痕迹的打量了我一眼,“原来是剑尊的夫人。” 像是好奇剑尊怎么会有一个毫无修为的夫人。 而我最讨厌的,就是因为洛无尘而落到我身上的异样视线。 第77章 “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忽然,我的脑海里响起了一道声音。 『晚晚,找个机会独处,我带你离开。』 随即,我认出那是山雀的声音。 离开……我心念一动,心脏不知怎么猛地一紧。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我分不清。 但一百步已经走了九十九步,绝不能止步在最后一步。 『晚晚?』 我的心里有了答案。 『我明白。』 我压下心头微微的闷痛,轻轻抽离自己被洛无尘握着的手。 “晚晚——” 洛无尘的反应很快,像是下意识一般,我的手才往外抽,他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想躲开,但没能躲过去。 只能被他圈着手腕,挣不开,又摆不脱。 心头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深了。 像是压了某种沉甸甸的重物,就我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闷闷的疼。 我回过头,牵动唇角朝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平静道:“你们先忙吧,我去找个客栈安置。” 但不知怎么,明明我说的内容普普通通,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禁忌。 语气也是一个“合格妻子”该有通情达理,又没有委曲求全的故作可怜。 可不知是不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我只感觉洛无尘攥住我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又缓缓收紧了。 他握得是那样的紧的,我感觉那力道几乎是想要将我的腕骨捏碎。 我感觉有些疼,一声痛吟从喉间溢出,“唔!” 洛无尘将我微微松开了些许,却仍是不肯彻底松开,放我离开。 我轻轻挣了挣,“夫君……” “松开呀。” “晚晚,我……”也不知洛无尘究竟在那想了些什么,脸色竟渐渐有些发白。 我等了又等,他还是不肯松开我。 洛无尘抓着我的手腕,眸子深深地望我,仿佛能够看穿我藏在温言软语底下的不耐与厌烦。 我的心里忍不住升起些许的犹疑。 疑心他是否知晓我将从他身边逃离的未来。 可我与山雀之间的传音,又不曾被他听见丝毫,他又如何知晓我将离开? 他定然是不知我与山雀的算计。 更何况若,他真的知晓此事,又如何会将我带到此地。 他那样唯我独尊的人,从来不容我对他有丝毫忤逆。 若他知道我已经恢复记忆,还谋划从他身边逃离,最大的可能就是再次给我灌下洗前尘,将我退路封绝。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拖泥带水。 我了解他。 他能因为疑心我怀了别人的孽种而强行逼我小产,又怎么会对我心存半点怜惜。 所以,他绝不会知晓我已恢复记忆,也不会知晓我与山雀的密谋。 那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像黏人的幼犬,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可他就算是犬科,也只会是爪牙锋利的雪狼,能够轻易扼住我的咽喉。 我将心头一瞬升起的不舍狠狠踢开。 “夫君。” 我将嗓音放的更低更软,像是同他撒娇服软,好言好语地说道:“来时路上本就因为我而耽搁了时日,夫君还是先去处理正事,莫要再因为我耽搁时间了。” 洛无尘不肯再看我一般垂了眼睫,眉头皱得越紧了。 他这样油盐不进,我与洛无尘之间便陷入了一瞬的僵持。 我不愿意洛无尘在旁人面前拉拉扯扯,又不愿意同他牵扯不清,心中不觉便有几分的厌烦。 他要么就直接说不行,要么就松开我让我走。 这样黏黏糊糊的态度,算什么? 难不成还想我自己“善解人意”主动提出留下? 于公于私,我都不该留下。 于公,雪无城主找洛无尘是为了修补结界,剿灭从结界偷跑出来的魔族。 于私……我想趁他们无瑕顾忌我时同山雀会和,彻底摆脱洛无尘。 “留在我的身边。” 我一直知晓洛无尘的的体温比我要高,炙热的体温从洛无尘抓着我的那处肌肤传递过来。 洛无尘的冷心冷情是整个修真界都知晓的,可他现在这样,瞧着,简直就像是对我情根深种了。 连同我短暂的片刻分离都无法接受…… 洛无尘的话一出口,不仅我微微愣了一下,就连一旁雪无城的城主,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88节 洛无尘没有等到我的回应,眼中划过一抹近似失落的神色。 “夫君。”我心思微动,有什么在我的脑海一掠而过。 『晚晚,来了吗?』 许是久等不来,山雀再一次给我传音,不知怎么,我感觉他的声音里好像夹杂着不明缘由的焦虑。 我静默了片刻,『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山雀的声音静了下去,良久,才重新响起『……晚晚你不要多想。』 我本是隐约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山雀这样说,叫我本就微微提起的心,猛地揪紧了。 『究竟是什么事情?』 『这,就,就是等一会儿会打起来,』山雀支支吾吾,含含糊糊,『你赶紧脱身,免得到时候被误伤了,你现在还没有恢复修为……』 打起来? 是了。 虽然,洛无尘前来雪无城的事情并未告知择天宗之外的任何人,但因为我,洛无尘在择天宗滞留了几日才动身。 所以……他这个时候到雪无城的事情,是大半个修真界都知晓的事情了。 魔族,大概也是知晓这个消息的。 洛无尘是修补魔域结界与剿魔的。 魔族的人知晓洛无尘会来,又怎么会毫无反应。 正如洛无尘要取那些流窜伤人的魔族鲜明,他们…… 也是想要洛无尘死的。 我的指尖颤动了下。 『我这就来。』 山雀像是松了一口气,语气重新轻快起来,『好,我给你准备了一堆好用的炉鼎,就等你了。』 我原本心中有几分沉重,陡然听见山雀说这个,一时无言。 山雀他对给我介绍炉鼎的事情还真是……执着。 回想了一下,我发现山雀对我的态度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他是真的把我当做自己人。 微微有所动摇的决心,再一次坚定。 这个世上还有我的容身之所。 我并非无枝可依。 并非孤苦伶仃。 我还有一二好友。 我…… 无论如何,我也要为自己摆脱洛无尘而制造机会。 『好。』 我本以为自己会心虚,会太过紧张而露出马脚,可我的心却在这一刻无比镇定。 “夫君,你在担心什么?这里是雪无城,我是不会有危险的。” “剑尊原来是担心夫人在我们雪无城遇到危险啊。”雪无城城主看看洛无尘又看看我,恍然大悟一般的说道。 “剑尊尽管放心,您是我们雪无城请过来的,雪无城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尊夫人不受一丁点的伤害。” 洛无尘没有理会雪无城城主拍着胸脯的保证,只抬起眼睫看向我,眸色暗沉。 我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缓了缓呼吸,主动拉住洛无尘的手,朝他温柔笑道:“夫君尽管放心,我会在客栈等你回来的。” 假的。 我说会等他。 是骗他的。 就同在灵舟之上,我给他的那个承诺一样。 都是口不由心的谎言而已。 洛无尘沉沉看我,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他指尖的力道却逐渐松缓,最终落了下来。 我的手终于摆脱了桎梏,迫不及待的缩到袖子里藏好。 “你早些回来,注意安全。” 我这样说道,可我自己心知肚明,我不会等他,也等不到他。 这是一个专门针对他的局。 从他踏入雪无城的那一刻起,这个局便注定沾染鲜血。 ——或是洛无尘的血,或是布局之人的血。 不知是天色太过黯淡,还是什么,洛无尘的眸子黑沉沉的,叫人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他看着我,垂落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过了很久,才“嗯”一声。 “好!”雪无城主快声抚掌,扭头对跟在他一旁的侍从吩咐道:“快给剑尊的夫人带路。” 那褐袍侍便适时上前,“请随我来。” 进入街道拐角之前,我鬼使神差的又回头看了洛无尘一眼。 雪无城的城主正笑容可掬的同洛无尘说着什么,而洛无尘的视线,却只看向一个我,就仿佛他的目光一直都在我的身上,从未移开。 我心神恍惚了片刻,回过神来发现,我已经跟着那个引路的修士走出很远,并且…… 那修士带路的方向是往城池的内部。 “你是什么人?”我脚步一滞,警惕看他,同时很快环顾了四周,传音山雀。 『我已经从洛无尘身边走开了,现在我旁边还有一个雪无城的修士。』 褐衣修士连忙举高双手以示无害,“谢公子莫要紧张,我是山雀大人安排来接引你的。” 与此同时,山雀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 『哦,那个是我的人,他会带你来找我,算了,我马上也过来了。』 “你……” 褐衣修士微笑,指尖泄露一丝魔气。 “你瞧,我也是魔,我们是同族,不必担心。” “你也是魔?”我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仅是我,整个雪无城留下的修士都是魔。” “咱们城主,也不例外。” 竟是这样。 先前,我便感觉这座城池太过空旷,缺少人气。 给我的感觉有些怪异。 原来,这并不是我的错觉。 “好了,具体的事情,等到了我再一一替你解说,”褐衣魔族收敛魔气,“谢公子,山雀大人还在内城等你。” 原来,整个雪无城,除了洛无尘,再无一个是人族的修士。 甚至,连雪无城的城主,都一开始就是魔域的人。 那……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心头发紧。 那魔族似有所觉的回头看了一眼, “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他的话音刚落,我便看见有磅礴剑气如利刃划过天际。 第78章 “你都是……骗我的?” 他的话音刚落,我便看见有磅礴剑气如利刃划过天际。 我望了过去,视线却被狼牙交错的屋舍遮挡,只看见几道消失在黯淡天色里的剑光。 那个方向,正是我来时的方向。 也是,洛无尘身处的…… “哗—哗——”最后的一片枯叶从枝头打了个旋,晃晃悠悠落在了地上。 起风了。 鼻端仿佛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存在。 离得这样远,还能叫我闻到,那么事发的地方又该是如何的鲜血遍布? 这股血腥味的主人中会不会还有一个洛无尘? 我的手指有一瞬间收紧,但很快还是泄了力道。 “谢公子,”褐袍魔族最后朝剑光亮起的方向看了一眼,藏住眼神里的蠢蠢欲动,催促我,“快随我同山雀大人会合吧。”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89节 我的步子不知怎的竟有了迟疑。 洛无尘…… 整个城池都与他为敌,他会不会……不待我深思,我的心尖便已剧烈的一跳。 犹如一脚踏向深渊。 是山雀的声音将我重新拽了回来。 “晚晚!我来接你啦!” 我猛地掐紧了手指,洛无尘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 他死了才最好! 我狠狠咬牙,强逼自己不再去想。 山雀的身后跟了一群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妖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窝蜂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这就是你说的那只小魅魔?这模样,这身段,绝了啊!” “哎呦,小可怜真的受苦了哦,瞧瞧这小脸,都瘦成什么样了,这小细腰我一只手就能掐过来吧?” “我活了一千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魅魔。” “轰!” 相隔不远的地方,传来楼舍轰榻的巨响。 “打就打嘛,怎么还拆房子呢?” “小晚晚,我们回去吧,这里乱哄哄吵死了,瞧瞧都把你的头发吹乱了,走走走,我们家山雀已经帮你准备了接风的晚宴。” “还有新房子,我带你去逛逛,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不喜欢就换!”山雀豪气摆手。 “晚晚,这些都是我的族人,以后也是你的家人。” “对对对,不要客气,喊我姐姐就行了。” “那是你三姐姐,我是你的十八姐。” “一群装嫩的老妖婆,按照年纪,你们都可以当他的祖奶奶了。”山雀毫不客气的拍来她们上手就摸的爪子,“羞不羞啊?” “臭山雀骂谁老妖婆呢?老娘永远年芳二八!” “我警告你啊,别在小美人面前败坏我的形象,不然我今晚就趁你睡觉往你被窝里面放蛇。” “噫,”山雀面容扭曲了一瞬,最终还是屈服于这群姑奶奶的淫威之下,“得,我怕了你,姑奶奶您永远年芳二八。” “这才差不多。” 空荡的心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充斥的满满当当。 那些年岁大的就看着这群年纪小的吵吵闹闹,“都是一个窝出来的妖,这感情就是不一样。” 其中一个大概是年纪最大的,头发都全部花白了,和蔼看我,“好孩子,你叫谢晚是不是?” 我从未接触过如此直白的温情,也觉得这群妖的声音吵闹,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梦境。 见她同我搭话,我将自己从梦幻的感觉里牵出,点点头,“嗯。” “我是雀族三长老花音,以后你就同山雀一样喊我花婆婆吧。” 我正要应声,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这一次发出的巨响比上一次离我更近了。 “怎么在这里聊上了,”山雀一拍脑门,“走了走了,回去再聊。” “对对对,小晚晚,我们先回去,这里乱糟糟的,这群魔族一打起来就容易热血上头。” 屋舍接连倒塌的声音让我有些恍惚,心神不由的又跑向了与魔族打斗的洛无尘那去了。 一瞬失神。 “走吧晚晚,我带你回家。”山雀理所当然的拉住了我的手,突然,他的眉头拧了一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山雀的声音将我重新拉回现世,我摇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好,走走走,我们这些时间把结界的缺口又扩大一点,咱们从大的那个走。” 朝着与城门相反的方向走去,穿过内城,修真界与魔域的壁垒近在眼前。 一个雪无城,被结界割作了两半。 穿过壁垒就是魔域。 走近才发现,结界的缺口站了一道身影,像是已经在等了很久。 “魔尊大人。”众妖认出那身影的主人,恭敬开口。 “魔尊?”山雀微讶,“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魔尊挑了挑眉,“小山雀啊,有一千年没见了吧?” “这就是你带回来的魅魔?干得不错。” 山雀对我介绍,“这是魔尊桑落,也是咱们魔域唯一的王。” “不敢当,有幸忝居。”桑落天然带笑的桃花眼看向我,“才刚觉醒?” 我点头。 “不急,慢慢来。我先忙一点事,等我回来,我来教你使用力量。” 我闻言一愣,山雀拿手肘杵了一下我,“快应啊。”我回过神,点点头,“嗯。” “去吧。”桑落笑笑。 山雀也同魔尊告辞,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向结界的缺口,“晚晚来,从这里进,小心结界。” “噫~咱们山雀还有这样耐心仔细的时候呀。” “去去去,对待我的崽崽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调笑山雀的女妖轻巧躲开山雀的推搡,摇摇晃晃地从结界的缺口穿过,“好啦,快来快来,再磨蹭天就要黑啦。” “知道了,”山雀同样拖长了音调的回,突然,他神色一凛,将我往乌泱泱的人群里一推。 我个子不高,轻易就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穿过妖与妖的间隙,我看见了洛无尘的身影。 血溅了新雪,洛无尘的白衣找不到一寸干净的地方,他满身血污,清冷面容被焦色盖过。 “谢晚——” 他像是才从残酷战场下来,手里提着的剑还不断往下滴血,叫人分不清那血究竟来自其他人还是…… 来自于他。 “晚晚——” 洛无尘的眼神似有几分慌张,不断的四处逡巡寻找。 他在找我。 可他找不到我。 我同他隔着的,不仅仅是人群,从来不是。 “他呢?”洛无尘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看向挡在结界缺口的桑落一众,目光中带着压抑到极致即将喷发的危险意味。 “谁?”桑落歪头看向山雀,得到答案后,他笑笑,“当然是回到他去的地方。” “还给我,”洛无尘瞳孔缩了一瞬,举剑指向桑落,一字一句,寒声道:“把他还给我!” “凌珏剑尊啊,”被人拿剑举着,桑落表情无辜又无奈,“不是我不肯,是你自己留不住他。” “胡说。”洛无尘咬牙,“他答应过我,是你们……” 我不想再听,只想早些穿过结界,进入魔域。 或许是“心有灵犀”,洛无尘穿透层层叠叠的人影看见了我。 “晚晚,”洛无尘黯淡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亮光,“雪无城已经被魔域看见,快过来我——” 洛无尘的声音一滞。 我对他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但我知道洛无尘一定是听见了。 所以他的神色才在那一瞬空白。 “我不会同你回去的。” 我这样同他说。 山雀见洛无尘还是发现了我,站到我的身边,用不算高大的身躯将我挡在身后。 “你别想强抢,你就一个人,我们这边可是有一群呢。” “就是,想带我们的小魅魔走,我们可不答应。” “走吧。”我不愿同洛无尘过多纠缠,拉了拉山雀的衣袖。 “走走走,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他留不住我们的。” “你们尽管走,他要追,我就帮你们拦走。” “多谢魔尊,魔尊大人真好!” 我便同他们一起走向结界的缺口。 “不,你不能跟他们走!”洛无尘一贯淡漠的神情出现了裂痕,“晚晚,那是魔域,你不能——” “谢晚——” “你若跟他们走了,我便再也护不住你。” 护我? 洛无尘啊洛无尘,明明……你才是那个伤我最深的人。 我所有的痛,我所有的苦,哪一件同你没有关系?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90节 护我…… 你如何说的出口啊? 我仍是摇头,“我不必你护。” “就是,可别了吧,”山雀语气咄咄逼人,“虚伪的人修,你都把我们家晚晚欺负成什么样了,现在跑来挽留,迟啦!” 洛无尘不看他,也不看任何人,只定定看着我,缺乏血色的唇颤了一下,哑声唤我:“你过来,我带你回家。” 我只冷漠看他,无动于衷。 “晚晚……” 洛无尘的眼眶微微发红,眼珠都带着一层湿意,“你答应过我,会留在我的身边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他的声音有几分发抖,似是心绪起伏过大。 “你答应过我,会留在我的身边,永远……” 他那样高傲的人,却在这一刻竟泄露了几分被抛弃的无措来。 我冷硬的心忽然软了那么一瞬,但终究只是一瞬。 “我骗你的。” 洛无尘微红的眼眸里罕见的带了一丝茫然。 “你答应过我的……” 择天宗,灵舟上,雪无城,他一次次的问,我一次次的…… 欺骗。 “你都是……骗我的?”洛无尘神色茫然,眼里满是慌乱无措,像是伤心极了。 无端端的,我感觉心头像是突然被什么重物压着,我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是。” 我强逼自己冷硬心肠。 “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我平缓了一下呼吸,慢慢说完后半句,“我们互不相欠。” “不……”洛无尘脸上再看不见半分血色,声音低哑,“我不信。” 我再看不下去,抬起头,天色像是一方被打翻的砚台,只余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天幕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 可那终究只是我的一个错觉罢了。 我幼时不懂事,以为只要我只够努力,只要我飞得只够高,就可以上到九天揽月。 可当我真正想要伸手触摸,我才发现,那片天,其实离我很远很远,是我穷极一生也无法靠近的存在。 若要强求,结局只有一个遍体鳞伤。 月亮还是在天上比较好,我不该痴心妄想,妄图将月亮扯到地上同我一起陷入尘泥。 是我错了。 如果感情可以像杯子里的水那样想添就添,想倾倒出去就倾倒出去那么轻易该多好。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得轻轻地颤抖起来。 我无可救药,就是现在,我还是,我喜欢他。 纵然满身戒备,不敢靠近。 可我,还是喜欢他。 我看见他伤心,还是会心疼,看见他难过,我还是会心软。 可是不行啊。 我再无法做到同之前对真相一无所知的自己那样一心爱着洛无尘。 喜欢是真,恨也是真。 到最后,爱与恨交织,都不纯粹,变作蚀骨的毒,想要彻底好全,只有把整个心的都挖干净。 第79章 吐了一个天昏地暗 “我不信。”洛无尘脸色煞白,唇色愈发浅淡。我感觉他的神色几乎有些仓皇了。 “随你信与不信。” 我冷冷立在结界入口,神色漠然。 “洛无尘,无论我是去魔域,还是去鬼域,天底下什么地方我都不会嫌弃,只独独不会再留在你的身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明明……”洛无尘的双瞳骤然放大了一瞬,像是惶惑,又像懵然无措。 “你明明说过会一直爱我。”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答应过我的……” 爱…… 他居然还知晓我是爱过他的。 可就是他知我的真心,却又将我的真心碾碎,才是真的可恶。 心在那一瞬间猛地抽空了。 “剑尊怎么也如此天真?”我扯起嘴角,冷冷一笑,“什么情根深种,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我当然也要骗回来的。” 喉间突兀地泛起一股呕意,但又很快淡去,所以我没有分去半点注意。 “洛无尘。”我的语气不见起伏,说得也不留半分情面,誓要用这辈子最恶毒的态度去刺洛无尘的心。 唯有藏在内里的一颗心脏像是停了跳动,疼得几乎炸裂。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然后逐渐搅碎成泥。 “自始至终,”我咬牙发狠,“我都没有爱过你。” “你欺我,辱我,伤我,我早就恨透你了,又怎么会爱你。” 我一字一言,每说一个字,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嫩肉便感到一阵刺痛。 山雀担忧又紧张的握住了我的手,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将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听见没有,我们家晚晚恨你,一点也不爱你,不要再死皮赖脸的缠着我家晚晚不放了。” 山雀将我护在身后,与同族的众妖对视一眼,拉着我的手便要走,“晚晚,我们走。” “不,你不能……谢晚,我……”洛无尘死死盯着我,姿态倒是强硬,只是话音却微微有几分发颤,眼周也已经染上了一圈红意,“我不准你走。” 不准,不许,必须。 这样命令式的话,他已经对我说过太多次,多到我都已经数不清,也不愿意……去数清。 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言听计从,到后来知晓真相时的嘲讽,再到之后的悲哀倦怠…… 到最后,我只觉得厌烦。 “你不准?”我侧过脸,眼睫倦怠低垂,“你瞧你,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这样的……” 小腹有些难受,很轻微,所以很轻易就被我忽略了过去。 我淡淡笑了一下,慢慢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只知道居高临下的命令。” 连句软话也不愿意说。 “洛无尘,我不欠你的。” 说的时候,我看见洛无尘很轻的皱了一下眉头。 像是不赞同我说的那些话。 可我实在是不知道我有哪一句说错了。 我欠了他什么呢? 难道就因为我占了他弟子的名头在他的戮峰“住”了十数年? 还是前天什么? 我实在是想不出了。 算了。 我有些烦躁的想。 像他们这种身居高位的尊者,惯是以自我为中心,天底下只有别人捧着他,没有他为别人低头的道理。 他之所以不肯放手,想来也是因为我没有按照他的心意行事。 我又笑了笑,没什么滋味。 算了,谁欠谁也没什么重要的。 犯不着为了这一个小事在所有人的面前同洛无尘吵个天翻地覆。 没必要,我真的觉得没有必要。 那太难看了。 “就算……”我喉头发热,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就算我真的欠了你,该还的,也该还清了。” “放我走吧。” 洛无尘就像是听不懂我的话,颠来倒去只有一句“跟我回去。” 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也不愿意去听。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91节 他,他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我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像是被海水裹挟时喘不上气的挣扎感。 唯有心火熊熊燃烧。 “跟你回去?然后再被你罚,再一次清除被你记忆?还是,直接把我弄成一个不会思考的傻子?洛无尘,你凭什么……” 我咬了咬牙,急喘了好几口才稳住自己发抖的声音。 “凭什么以为我会跟你走?” “我没有想要罚你,晚晚,我只是想带你回家……” 洛无尘还想要再说,可我却只觉得纹身哪里都痛,就连识海也疼,我头疼欲裂,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洛无尘分明是想要追上来的,可当他的目光触及我眼角的湿润时,他却停了下来。 像是被什么无形间夺走了将我强行留下的勇气。 “我不是……”洛无尘似乎想要解释,只说了几个字,便痛苦地颦起了眉。 他的脸色白得像是浑身的血液都流干了那样的苍白,连呼吸都在战栗。 我这才意识到,他虽然完整的站在我的身前,却也确确实实受了不轻的伤。 在他角度来看,这件事情是他察觉雪无城是一个陷阱,他好不容易从魔族的包围里脱身,甚至连伤也顾不得处理,便急急的来寻我。 可当他好不容易找到我时,却发现我同陷害他的魔族站在了一起,并且要将他抛弃…… 意识到这点,我的心尖好似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晚晚……”洛无尘攥紧了他的剑,身形都在颤抖,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因为生疏,又好像是因为伤重。“我会改,我不会再叫你难过,我都会改,你……” “你别不要我。” 洛无尘多么高傲的一个人,我从来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对我这样低声下气。 是的,低声下气。 我看着洛无尘,心里突然就很难过的疼了一下。 不行,谢晚,你不准心疼他。 我的眼皮狠狠一颤,猛地闭上眼睛。 不能哭。 你终于摆脱了洛无尘,应该高兴才对,不准哭! 奇怪,明明结界的入口离我那样近,短短几十步的距离,为什么会这样漫长? “晚晚……”山雀看着我欲言又止,模样瞧着有些忧心忡忡。 他在担心我。 “谢晚——” 我的脚步顿了顿,等心口的那点难受淡了一点,勉强朝山雀笑了一下,低低道:“没事,我们走吧。” “别走!谢晚……”洛无尘像是焦急到了顶点而气血翻涌,一张嘴竟生生呕出了一口血来。 心脏被狠狠的一扯,像是被大力地拧了一下,疼得我几乎迈不动步子。 “晚晚,晚晚,别不要我……” 他的面色很白,眼眶却是红的,从来高高在上的剑尊大人,却在此刻这样的狼狈不堪。 我最后看见的是,洛无尘单手撑着剑,从来挺直的脊背像是积满了厚雪的乔木,太过沉重的重量压在其上,结局不是被压垮,就是玉石俱焚。 如果不是靠着那柄剑的支撑,随时都会轰塌倒地。 “……不要走。” 洛无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看过去的视线正好看见有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眶涌了出来。 他…… 哭了? 我心神剧颤,不禁恍惚了一瞬。 有一颗巨石落到池中,不但发出了巨大声响,余波涟漪也长。 洛无尘哭的时候没有别的表情,只有眼泪从眼眶滚落,顺着他的脸颊无声无息的落下。 很久以前,我曾想要看他眼底的霜雪为我融化,但我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眼底的冰霜融化竟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的爱来得太迟。 在这个时候,在我与他之间已经没有可能的时候,他喜欢我的事情,只显得不合时宜。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错了,晚晚,你别走……” 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弄哭他。 他就应该高高在上。 永远不要低头。 这样,我就不会动摇对他的恨意了。 有一道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带着我的悲喜无声无息地流下,又带着我的爱恨悄无声息的消失。 我木然牵唇笑笑,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风沙怎么这么大,竟叫我被沙子迷了眼。” 山雀信以为真,连忙从储物纳戒里翻出一个带着罩纱的斗笠,嘴里絮絮叨叨的。 “魔域确实不比修真界山清水秀,这个斗笠晚晚你戴上,等到了我的族地就没有这么多风沙了。” “好。” 山雀跨上灵驹,朝我伸手。 “上来,我带你。” …… 我终于还是到了魔域,离开了洛无尘。 山雀领着我回了他的族地。 晚宴也很热闹,夹到我碗中的饭菜几乎没有停歇,劝说的话语也大差不差,“多吃点,多吃点,崽崽你太瘦了,要好好补补,多长点肉。” “别客气啊,就当是自己的家,喜欢吃什么随便吃。” “今天晚宴上所有的菜都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不要客气!” 我知道他们都是好意,可我实在是吃不下。 闻到酒的味道让我感觉恶心,闻到肉的味道也让我感觉恶心,勉强夹了一块不怎么油腻的菜,才刚一入口,便又被我吐了出来。 心口的闷痛终于淡去,小腹的疼痛这才露出了端倪。 “不好意思,”我捂着嘴,脚步凌乱的向殿外走去。 “晚晚!晚晚?”山雀丢了筷子追了上来。 “怎么了这是?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我拧着眉头,艰难地忍着喉间的呕意,抿唇摇头,“没有……” 山雀哪里会信,满目担忧,“你的脸色好难看,老裴,老裴,快过来——” 隐隐约约的,我感觉自己现在这个状况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 但我实在是太难受了,分不出半点精力去回想究竟为什么会感觉熟悉。 额角一突一突的疼,我终于忍耐不住,推开山雀的手,扶着树,吐了一个天昏地暗。 第80章 “你有喜了” 像是被一只作怪的手把我的内脏搅了一个天翻地覆。 我恍然感觉自己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吐了个干净,可隔着水雾朦胧的泪眼,我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地面。 除了零星几滴酸水,我竟是什么也不曾吐出来。 小腹不断的筋挛抽搐,一抽一抽的疼,叫我感到不安的是,这股疼痛里透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不过短短几息,我的内衫便被冷汗濡湿了大半,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坠落。 喉间好像堵着什么无形的物什,咽不下,吐不出,反胃的恶感挥斥不去,我不断的,徒劳的干呕。 喉咙火烧火燎的疼,胸腔闷疼,小腹也疼,我疼得直不起身子,只能如断了脊骨一般佝偻着。 “……”扶在树上的手指收紧了,绷出骨质的白。 “晚晚……你这是怎么了?” 山雀被我推开,却没有生气,反而他发现我扶着树干干呕,便连忙凑了过来,笨手笨脚的给我顺背。 力道放得很轻,像是怕把我痛苦佝偻的背给弄折了。 “你吐的好厉害,是因为饭菜不和胃口吗?还是……还是水土不服?” 他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我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只抛出几个最有可能的猜测,焦急得像一只被丢到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好端端的难受成这样……” 山雀给我顺着背,竭力想要叫我舒服一些,却发觉没有半点用处,兔子似的红了眼眶,几乎要急哭了。 “老裴——”山雀往殿内高喊呼唤,又放轻声音对我询问意见,“我让老裴给你看看吧?他是医师,肯定能帮到你……” 电光火石之际,我终于反应过来,那股怪异的熟悉感,究竟来自于什么地方。 是…… 在山雀的絮絮叨叨里,我的手迟疑的覆在自己的小腹,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微微睁大了。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92节 不,不会的。 我的脑中轰然一声,脸色便彻底失了血色煞白一片,咬紧了唇,本能的否定了那个猜测。 怎么可能呢……我惶然的捂在还在隐隐抽痛的小腹。 不会的,不会的…… 不要作弄我…… 我努力运转因为疼痛,以及其他而变作空白的识海,去回想自己过往搜寻到关于魅魔的消息。 自上一次假孕起,我便将择天宗的藏书阁翻了个遍,尤其是关于魅魔的书籍,更是一本不落,所有的信息都牢牢记在心底。 ——魅魔虽是不分男女皆可育子,但也因为其特殊的体质,极难受孕,尤其是男性魅魔,更比女性魅魔难以受孕。 这个也很好理解,如果魅魔是容易受孕的体质,按照魅魔需要依靠他人精气灵力进修的身子,岂不是要一直都生个不停了? 况且……越是高阶修士,越是难有子嗣,不仅是我身为男性魅魔难以受孕,像洛无尘这样半步踏入飞升的大能修士,想要拥有一个直系的子嗣也是极难。 毕竟,双亲的修为根骨越好,生下来的子嗣根骨也会越好,也会更容易真正踏入修行之道,修为进涨也会比其他修士来得更容易些。 这也就是修真界每一个修二代备受优待的原因之一。 不提洛无尘这种修为,就是择天宗的宗主,与双修道侣结契千年,也只有慕礼一个独子,可见修士孕育子嗣之难。 是的,先前是我懵懵懂懂,又失了记忆,连自己身为魅魔的事情也一概不知。 又对修真界的常识一知半解,问了一城的大夫,都说我是身怀有孕,惊惶之下再难生疑。 只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 那一次…… 我是真的以为自己有了孩子。 但其实,那只是我身为魅魔因为无法吸收在体内积攒堆积的灵气而造成近似怀孕的假象。 我蓦地攥紧了手指。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相同的误解,我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不用了。” 我强撑着直起身子,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晚晚?”山雀急红的眼忧心看我。 借着山雀的猜测随意寻了一个借口,我淡淡道:“只是水土不服罢了。” “这段时间都在赶路,我缓一缓就好了。”我慢慢补充原因,在山雀的手臂上安抚的拍了一下,语气死水一般的平静。 山雀吸了吸鼻子,眼中浮着一层透明的薄光,轻易便能看出他仍是不放心我,“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我不去理会小腹传来的隐隐抽痛,佯作无事的朝他笑了笑,“我们回去吧,晚宴还没结束呢。” “……哦。”山雀迟疑地跟着我一起往回走。 他最好是心思单纯,我这样说了,他便信了,担忧的看我一眼,没有再追问了。 到底还是耽搁了一些时间,哪怕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往回走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与裴医师碰了一个罩面。 裴医师裹在漆黑的袍子里,幽绿的眼瞳在我身上凝了一瞬。 我说服了山雀,心头却仍是止不住的意乱心慌,念头还没动,便已下意识抢在他开口询问之前解释自己的异常道:“先前接连坐了许久的灵舟,又初来乍到魔域,水土不服,叫你们担心了。” 裴医师黑袍微动,白骨敛回袖中,“好。” 我不敢多言,恐泄露了自己的心虚。 只掩耳盗铃一般匆匆走回座位。 才回到座位,便有脸熟的妖凑上来关怀问我,“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的脸色好差。” 对于他们的问询,我一概以“水土不服”搪塞。 说得次数多了,我竟慢慢地也将自己说服了。 我毕竟在修真界长了这么多年,突然换了一个地方,会水土不服也是情理之中。 “哦,这样啊,你之前一直都待在修真界,猛地到了魔域,确实可能会不太适应。” “没事啊,等过段时间,住的久了,也就习惯了。” “嗯。” “饭菜还合你的口味吗?我看你一个晚上都没吃多少。” “没有,是我胃口小。” “哦,怪不得你那么瘦。” “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尽管同我们说,不必拘谨。” “好。”我在对方殷切的视线里夹起一筷子山珍,塞到嘴里。 好在,这一次,我终于没有升起反胃的感觉。 我食不知味的吃着,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到了晚宴结束 不知是否是上苍终于听见了我的声音,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一种叫我胆战心惊竟真的没有出现过了。 那一日扶树狼狈呕吐的经历就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我提心吊胆了几日,终于慢慢放下心来,暗笑自己大惊小怪。 说不定是一语成谶,真的只是水土不服罢了。 毕竟我也经历过假孕,知晓假孕的症状。 山雀先是叫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见我似乎真的克服了水土不服,便开始带着我在族地里四处熟悉。 我丹田上的禁锢尚未解开,体力比常人还不如,还没逛上多久,便气喘吁吁,双腿酸软。 山雀“啊”了一声,叫我坐在在亭子歇脚,“我差点忘了,你的修为还没有恢复,你在这里等等我啊。” “我去把老裴喊过来。” 说着,不待我回答,便飞似的跑远了。 我怔怔看着山雀消失的方向,口里的推拒被自己咽了回去。 既然只是水土不服,不是假孕……那就叫裴医师诊脉,应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我想了想,却仍是有些难以说服自己。 不不不,我不能再逃避了。 我丹田上的禁锢一日不解,我便一日无法修炼,我本就没有多少修为,又荒废了这样多的时日,不该再继续荒废下去了。 我正七想八想着,突然一阵微风摇曳花枝,一道颀长俊郎的身姿自重重花影中走出。 “在看花?” 正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魔尊桑落。 “魔尊大人。”我连忙起身,微微躬身朝他行礼。 “叫我桑落。”魔尊托住我的手臂,轻巧一带,便将我重新站直了。 “还记得我先前同你说过的事情吗?” 我微微茫然。 魔尊轻笑,“我说过要教你正确使用力量,正好忙玩了手上的事务,便来找你了,如何,可有时间?” 我本以为魔尊只是随口说说,但他却真的找我并且真的要教我,一时不禁怔忡了一下。 “这,这会不会太麻烦了……”我下意识便是推拒。 他身为魔域尊者,想来必有各种公务在身,他好不容易有了闲暇,却要来教我一个非亲非故的魔…… 魔尊含笑看我,正要开口,就听见山雀的声音从远而近。 “晚晚——” 山雀拉着裴医师的黑袍,像一只快活的鸟儿飞扑了过来,“我把老裴带过来了!” 还没站稳,山雀微扬的语调多了震惊。 “魔,魔尊!?” “小山雀还是如此生机勃勃啊。” 山雀窘迫的摸摸鼻子,讷讷无言。 裴医师微微躬身,“魔尊。”白骨握住我的手腕,便开始诊脉。 桑落桃花似的眼眸扫了一圈,“小山雀这是要做什么?” 山雀挠了挠脑袋,“就是,那什么,晚晚的修为被那个人族炉鼎锁住了,我让老裴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开。” “老裴,怎么说?” 裴医师收回手骨,“可以解,但……解开禁制需要渡劫修士的辅助。” “一定要渡劫期吗?”山雀苦着脸,“咱们好像也没有认识的渡劫大能啊……” “小山雀这是把我忘了?”桑落语气带笑。 山雀眼睛一亮,“魔尊大人肯帮忙?” “我同晚晚一见如故,”桑落看向我,桃花眼顾盼生姿,“举手之劳又怎么会推拒。” 不待我出口推拒,桑落径直询问裴医师道:“需要我做什么?” 裴医师展开插满金针的布包,“我会在晚晚丹田上的禁制上制造一个缺口,魔尊只需提供冲破禁制的灵力即可。” “好。”桑落了然点头。 “我……”我正要开口,便被山雀拉着坐下,兴冲冲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把狗禁制破了。” “那……” “今天可以吗?”说着,山雀看向裴医师,寻求答案。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93节 裴医师颔首,“可以。” 我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他们便已经商量好了。 “坐好。”裴医师对上欲言又止的我,淡淡吩咐。 我抿着纯,乖乖坐好了。 裴医师在我身上扎金针的时候,山雀紧张的抓紧了我的手,不住安慰我说,“老裴医术高超,不要怕,很快的,不疼的。” 他说的也确实没错。 我没感觉到多少的疼,只有不属于自己的灵力进入体内时,我有一股微妙的发麻感,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随着一声“哒”的轻响,伴随了我半年有余的禁制碎开消散。 “可以了。”裴医师拔下金针。 无形的枷锁终于解开,我的心头也自是跟着放松许多。 山雀**的松了一口气,“呼,太好了。” “多亏了有魔尊帮忙,谢谢魔尊大人。” 桑落将搭在我手腕上的手指慢慢移开,淡笑道:“不必言谢,能帮到晚晚就好。”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个时候,确实是看似如此。 然而,命运从来都是与人作对。 越是不想要来什么,越是要来什么…… 我的生平之愿从未全过。 这一次亦是如此。 在我恢复修为之后,桑落便开始教我魔族修行之法,他一面教我,一面慢慢同我介绍魔族的常识。 魔尊博学广志,耐心风趣,不觉便到了日薄西山。 “今天就先到这里,改日再继续,”桑落一双多情眼柔和看我,“有什么不懂,你都到我的魔宫来找我。” 经过一日的相处,我对桑落也熟悉起来,桑落身为魔域尊者雀没有半点架子,我同他相处很轻松也很舒服。 闻言,我便点点头,不再想着推辞,只坦然应下,“好。” 魔尊离开后,我也慢慢往房间走去。 “晚晚。” 裴医师叫住了我。 “怎么了?” 我今日先是解了丹田上的禁制,又跟着桑落学到了许多有用的知识,心境正是最开阔快活的时候,说话的时候,声音是听得出来的欢快。 “先进屋。” 我不明所以的跟着进了屋,裴医师回身关上房门,语气淡淡,“伸手。” 他的态度有些严肃,我不禁便有几分忐忑,但我对他十分信任,下意识便听从他伸出手递给他。 “究竟是……怎么了?”我的喉咙动了动,声音无端干涩了几分。 裴医师冰冷的手骨搭在我的手腕,良久,他轻叹了一声。 “我本以为是误诊。”他叹息自语了一句,语焉不详的。 “什么误诊?”我的手指颤了颤,紧张的渗出了细汗。 “晚晚,”裴医师喊我,声音虽轻,却也足够叫我听得清清楚楚,“你有喜了。” 第81章 这个孩子绝不能留 命运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最是公平的,你得到了什么,就注定为此付出什么来偿还。 从不,例外。 “……你有喜了。” 裴医师的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我好像听见了一阵嗡鸣声。 似乎是从天灵盖靠近后脑勺的地方发出来的,横贯了我整个的识海,叫我一时竟再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有……喜?”像是被强行搅得一团糟,脑子里乱哄哄的。 我怔怔看向裴医师,恍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是有喜……我,我…… 我咬了一下舌尖,试图靠疼痛带来些许的清醒与镇静。 许是我修炼了一日,终于解锁了修为……精神甫一松懈,听岔了吧。 是了,定是如此。 可命运总是越是怕什么,越是会发生什么。 裴医师眼眶里的幽绿色静静燃烧,声音不见半分迟疑:“是。” 我的双目一阵晕眩,像是被一柄石锤重重往识海砸了一记,竟有些站不住,身形几不可查的晃了晃。 怀孕…… 有子…… 我的脑子里满满当当,全都被这几个字塞满了。 “裴医师……”我试着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故作镇定的笑来,但没有成功。 “会不会是……诊错了?” 我颤颤地将双手放在腹上,嗓子发紧,“怎么会……怎么会是有孕呢?” 在我终于离开洛无尘之后,我却有了洛无尘的子嗣,这…… 这简直是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怎么敢信…… 那肯定是假的,是的,这一定是假的。 突然问想起了什么,我的双手无声地收紧了。 “我之前……”我浑身都在发抖,心存一丝侥幸与盼望,我颠三倒四的说道,“我有过一次假孕的经历,就在不久之前,我……” 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我甚至能够忍着耻辱,将自己被洛无尘弄到假孕过去述之于口。 裴医师听我说话,沉默半晌,良久,他道:“魅魔确实会因为体内积攒了过多无法吸收的灵力而出现假性怀孕的症状。” 我的眼睛微微亮起一瞬。 “但你既已经历过假孕,也该察觉其中不同。”裴医师似是不忍,将一贯冷淡的语气放得和缓。 他报出一个确切的时间。 “半月之前,你可有与人同过房。” 我的心中升起一股寒凉之意,声音干涩了几分。 “你是说是那个时候……” 裴医师定定看我。 半月之前…… 我将眼睛闭了一闭,睁开眼睛看着裴医师缓缓点头。 “有过。” …… …… “胎灵?”我从丝丝缕缕的回忆抽离,却仍是无法感觉自己是身处现世。 所谓胎灵,便是胎儿的灵体。 “你自己也能感觉到。”裴医师虚虚抓着我的手,在我腹上微微移了一移,“就是这里。” 感受到微弱的胎灵之时,我的眼睫剧烈一颤,再无法欺骗自己。 我身为孕育胎儿的母体,本该是第一时间感受到孩子存在的人。 可我逃避,胎灵又十分微弱,尚未成型,便一直没能发现到它的存在。 腹中胎灵实在微弱,想来除了我这个母体虚弱之外,还有不足一月的原因…… 我用来探查的灵力丝下意识,分得更细,放得更柔。 抚在同以往看不出任何差别小腹,我的心中升起一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终究还是逃不过…… 裴医师见我久久不言不语,抚在腹上的手亦是一动不动,缓缓开口。 “我明白你一时难以接受。” 我了解裴医师的性格,他向来寡情,不爱多言。 但他现在竟像是在开解我。 “你同那人修的纠葛我也有所耳闻。” 我静静地望着他,安静听他替我出谋划策。 “你既与那人族剑修断了,这孩子,”裴医师无声长叹了叹,“留不得。” 裴医师说得不错。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个孩子都留不得。 魅魔这一种族既是三界里最放荡轻浮的一个种族,又是最忠贞不渝的。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94节 只要与人双修,便能进阶的体质,注定魅魔不会长情,为了更好的修炼,魅魔往往会不断的更换炉鼎,故而修真界对魅魔的评价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biao子。 可一旦魅魔怀孕,魅魔的往后余生便会彻底被将其受孕的人绑定,只会与那一个人双修,只会接受那一个人的灵力…… 诚然,我半生孑然,亲朋凋零,拥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子嗣与我而言本是上天的恩赐,可…… 唯一错的是这孩子出现的时间。 这个孩子来得时间太过不合时宜。 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的父亲是洛无尘…… 我已决意要与洛无尘再无瓜葛,若留下这个孩子,我便再难与洛无尘断个干净了。 人修孕子已是不易,而魅魔孕育子嗣的条件则更是严苛。 人修诞子需怀胎十月,期间胎儿会吸收母体的灵力,根据其父修为高低,胎儿天赋不同,同母体索取的灵力多少也会有所不同。 症状轻的与普通妇人孕期无甚差别,严重的会导致母体修为凝滞,难有进阶,更有甚者还会造成母体的修为倒退。 而魅魔…… 一旦魅魔有孕,体内子嗣便会从母体大量吸取灵力,并且还必须有来自父系的灵力进行调和,否则…… 怀孕的魅魔会被腹内胎儿吸干所有灵力,最后,一尸两命。 仿佛察觉到我的念头,在我腹中安静缩成一团的胎灵颤动了一下,缩得更小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那胎灵分明还尚未成型,也不该拥有思维与情绪。 可我在那一瞬间,分明感受到了它给我传达的情绪。 是子嗣对母体天然的孺慕。 还有……恐惧。 它说,它会很乖。 它想要活下去。 我怔怔抚在小腹,隔着单薄的皮肉,有一个有一个幼小的生命正在努力的想要活下去。 “你年纪还小,未来的时间还长,不用急着留下子嗣。” 可冥冥之中,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这一次选择堕了这个孩子,我以后怕是再不会有任何的子嗣了。 “让我想一想……”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实在难言,我闭眼叹了口气。 就好像身处悬崖,身前是万丈深渊,身后事荆棘丛生,进退两难,无论我选择哪一个,都会伴随无尽的磨难。 “让我好好……想一想……” 裴医师似要说些什么,却又只是叹息一声,“也好,我先替你开一个温养的方子,你若有了决断……” “无论要留还是要去,七日之内告知我。” 七日吗? 留……还是…… 我愣愣看着替我开着药方的裴医师,张了张嘴,嗓子沙哑的应,“……好。” 这个时候,门被敲响。 山雀的声音将这无形的凝滞沉重之感敲了一个缺口。 “晚晚~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好像不论是什么时候,山雀的声音总是不识忧愁。 我神色恍惚地呢喃,“我去开门。” 裴医师看我一眼,将我按在椅子上,“我去开门即可。” “哦……好。”我坐好,手指抓住了椅子的把手。 “晚晚!”门才打开一个缺口,山雀就蹦了进来,他一抬头,愣了一下,“诶,老裴?你也在啊。” 山雀好奇的看看我,又看看裴医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咧咧的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背着我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快快快加我一个,我也要来。” 裴医师冷漠推开凑到我们跟前的山雀:“别烦。” “老裴,你不爱我了吗?”山雀浮夸的叫了起来,“老裴,难道我不是你最爱的那个崽了吗?” 裴医师向来不爱陪他耍活宝,语气直接转硬,显得有几分不耐,“有事说事。” “没意思,”山雀撇撇嘴,转向我时,便又“晚晚呀,我替你找了六七八……对八个不同的炉鼎,晚上我带你去挑选炉鼎呀~正好庆祝你恢复修为。”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事情混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却没办法和任何人说。 听见山雀的话,我迟缓的想到魅魔有孕后,除了孩子的生父外,再不能与他人双修。 我还未开口,裴医师便已冷冷替我拒绝了。“不行。” “什么不行啊,”山雀不解地皱起脸,“你这个老古板,你又不是不知道晚晚是魅魔,他修炼就是需要炉鼎,你怎么能拦着不让晚晚修炼呢?” 裴医师看了脸色发白的我一眼,没有将我有孕的事情说出来,只冷硬道:“就是不行。” “啊——为什么啊?” “抱歉山雀,我确实,我……”我的脑子被太多的事情占据,实在是想不出借口拒绝山雀的美意。 捏着椅子把手的手无意识攥紧,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竟是将那把手都捏断了。 断裂的木刺划破我的手心,几滴血落在一旁的药方上,洇开一团血色。 我反应过来,下意识去擦,可我手上沾了好多血,越努力的擦,手上伤口的血流得多,擦得越脏。 “诶诶诶诶,别擦别擦,”山雀连忙抓住我受伤的手,不让我再擦。 “晚晚,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老裴欺负你了?” 我眨了眨眼睛,缓缓摇头,“没有……” “没事啊晚晚,”山雀说着,伸手从我手指下扯过那张被血脏污的药方,“不就是一个破方子,脏了就脏了,让老裴再开一次就……” 突然,山雀的声音一滞,本就浑圆的眼睛瞪得更圆,“等等,这是……安胎的方子?!” “晚晚你……”山雀从来没有这样敏锐过,不过一瞬,他便反应过来,不敢置信道,“你怀孕了?” “是……是那个人修的?” 我脸色煞白,慌张地否认:“不是,不是他的——” 山雀却没有再被我骗过去了,他死死抓着我的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肃然,“晚晚,你听我说,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 “这个孩子决不能留!” 第82章 它是不被期待的存在 。 “晚晚,你听我说,”山雀紧紧攥住了我的手腕,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肃然,“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 我有些茫然的盯着山雀,“……嗯?” 什么叫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 我没能明白山雀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山雀怎么就凭借一张纸就断定是我有孕…… “我……”我本能的想要将这个孩子的存在隐藏起来,“我没有……怀孕……” “什么怀孕……”我的指尖无意识掐进自己的手心,喉间一抽一抽的发紧,“你,你在说什么啊……” “这方子分明就是用来安胎的方子,”山雀眉头拧紧,“我族地里的情况我还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要用到这个。” “晚晚,是不是那个人族修士——” “不是!”我惊惶的辩道:“……不是他,我没有怀孕……” 语序凌乱,语气飘忽,就是我自己听了,也是不会信的。 我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么能骗过别人。 “晚晚,到现在,你还要瞒着我吗?”山雀身体前探,鹰隼盯着猎物似的紧盯着我,“我难道会害你吗?” 他每靠近一点,我的身体便忍不住往后退上一点,直到后背抵在椅背,我被逼到再无处可退。 我慌乱地看向裴医师,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无措,“我……我……” “山雀!” 随着裴医师压低嗓子的一声喝,山雀的脸色一阵风云变幻,缓缓松开我的手。 “不好意思,”山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要冷静下来,“我有点激动了……弄疼你了吗?” 我愣愣摇头,脊背紧紧贴在椅子上,得了自由的手下意识放在腹上,隐隐呈保护的姿态。 山雀的视线落在我护在腹部的手上,眉头又重新拧了起来,“晚晚……” 自我认识他以来,山雀从来都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而此刻,他脸上的神色却是那么的严肃沉重。 “行了,不论如何,那都是谢晚自己的事情,”裴医师一把嗓音微凉如水,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如何措辞,“山雀,你……” “老裴!”山雀雀不愿意听,他猛地出声打断裴医师的话,一个前跨揪紧了裴医师的衣襟,“晚晚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 “你明明知道没有伴侣的魅魔——明知道会有多难,你明明……” 山雀气急得喘了好几下,咬了咬牙,没有再说下去,忿忿松开裴医师的衣襟,不再看他,而是转身看我,再一次说道:“这个孩子绝不能留!” “晚晚,”山雀语气坚决,只是眼神里稍有几分我不看明白的焦急,“我没有想逼你,但这个孩子真的不能留。” “趁现在还没有多少月份,堕。胎不会对母体造成多大的伤害,老裴,开一贴药……” 堕……了? 我一怔,心口距离跳动了一下。 就好似古井无波的死水潭里被投进了一颗外来的石子。 “山雀——!”我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袖子,颠来倒去的喊他的名字,“山雀……别这样……”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95节 我的脑子是空白的,什么念头也没有,只本能地不住摇头,抗拒再一次被强行堕。胎的命运。 上一次……我被洛无尘强行逼到小产,虽然只是假孕,可对我而言,却也仍是真真切切经历了一次小产的痛苦与绝望。 那种感觉,我真的…… 我指掌蜷着,细细颤抖。 我真的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我不要……” “晚晚,你不必拦我,”山雀掰开我的手指,一把拉住裴医师,“老裴,你还愣着干什么,开方子啊。” “够了!”裴医师甩开山雀的手,“山雀,你在胡闹什么?” “什么叫我胡闹!?裴璟修,我那是为了晚晚好!” “你不是最稳重最可靠,这个时候你怎么反而糊涂起来了?” “晚晚,”山雀又看向我,“你说句话啊。” “我……”我的双手抚在腹上,嘴唇咬得直发白,心头满是茫然与无助。 山雀俯身与我平视,神色又是不解,又是不被理解的受伤,“你总不会真的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吧?” 我不敢对上山雀的眼神,把头埋得很低,恍惚喃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晚晚,”山雀避开我手上的伤口,拉住我的手,放缓语调劝说我,“你既来了魔域,也决心与那人族修士不再往来,那么问……那人族修士的子嗣,也合该一并舍了去。” “还是说,你就那么爱那个人修,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一定要留下那个人修的子嗣?” “不是的,不是……这样。”我低垂下眼睛,木然的说,“不是他的。” “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同他没有关系……” “好好好,没有关系,但晚晚你也知晓,魅魔孕子最是不易,如今——你才恢复修为,身体还那样的弱,实在不该为了一个……”山雀提到我腹中的孩儿,声音含糊了一下,继续道:“挺而走险。” 可我的思绪已经极度混乱,根本没办法再听进任何的话。 [不能留,不能留,不能留……] 理智告诉我,这个孩子不能留。 裴医师也劝过我,山雀更是态度坚决。我知道的。 他们说的是对的。 他们是为了我好。 我应当听他们的劝,早早将这个孩子堕了去,可是…… 可是,只要我一想到要打掉这个孩子,我便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攥着,疼得连呼吸也难。 似乎陷在一个漩涡里。 而我只是这个漩涡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石子,无论往哪个方向走,等待我的都是望不到光亮的黑水包围。 胎灵微弱的颤了一下。 像是……悲伤? 它才那么小,就已经知晓难过了吗? 我的喉头紧了紧,不知从何处泛起了一股酸意。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 甚至连我这个“母亲”……也不例外。 它是不被期待的存在。 我抚在腹上的手指颤了颤,喉咙一阵阵抽紧了。 “山雀!” 裴医师的声音带了火气。 “你难道看不出来,谢晚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堕·胎吗?” “你还说不是逼他,你这样怎么不是再逼他?” 山雀与裴医师的争执一句一句挤到我的脑海里,将我砸的头晕眼花,几乎不能清晰接收来自这些言语里的信息。 但裴医师接下来的话更是一块巨石砸进我心头几近干涸的池塘,惊起惊涛骇浪。 就像是被气昏了头,裴医师不再缄默,变得口不择言起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不……”我隐约意识到裴医师说出来的话可能会揭开我来不及愈合的伤疤,忍住口腔里一阵一阵上涌的酸涩之意,“不要再……” 我想要开口阻拦,可我的嗓子却哑得发不出半点声音,所以,我的声音轻易就被忽略了过去。 “晚晚之前有过一次假孕,他已经被那个人族的修士逼着堕过一回,才没过去多久,你又来逼他,你——”裴医师说着,声音有了细小的颤抖,像是激动到了极点,“要逼死他吗?!” “堕……过?”山雀怔忡了一会,随即怒不可遏。 他在屋子里暴躁的走来又走去,最后一脚踢在墙跟,恨声骂了一句,“真是畜生!” 裴医师冷冷讥嘲:“你骂他是畜生,可现在你的行为跟那个逼迫晚晚的人修又有什么区别?” “怎么会一样?”山雀大声反驳,“我那是为了晚晚好——” 突然,像是突然被掐住了喉咙一样,山雀的声音一滞,“我……” 裴医师冷冷一笑。 山雀泄了气的喃喃,“我只是不想让晚晚再吃苦了……” 裴医师语气淡淡,“山雀,我知道是为了晚晚好,但你太过激了。” “我……”斗志昂扬的公鸡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山雀耷拉了脑袋,“晚晚,对不起。” 我的指尖微不可查的轻颤了一下,“……我不怪你。” 山雀是为了我好。 我明白的。 “不论是留还是堕,都应该由晚晚自己来选。”裴医师缓缓再道,“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晚晚做出选择之前等待。” “然后,在晚晚作出选择后,竭尽全力的支持他。” 山雀丧气的抓了一把头发,嘟囔道:“我明白。” “行了,晚晚现在也很累了,走了,”裴医师拉着山雀往门外走,“让晚晚先好好休息。” 临踏出门前,山雀长长叹息,“晚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别听这家伙的,这七天我会帮你看着这家伙,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 裴医师虚咳了一声,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不管怎么样,还有我们呢。” “……好。” 门扉闭拢,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 我彻底脱了力,只觉得身心俱疲,连站也无法站稳,缓缓坐在了地上。 指尖一点点陷入了皮肉,我面色茫然的席地而坐。 我这一生从未左右过自己的命运。 从来都是随波逐流。 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终于轮到一次由我来左右时,却是左右自己血脉的生死…… 我蹲下了身,低头缓缓抱住自己的双臂,仿佛这样才能多一些安全感。 七日之期,转瞬即逝。 很快,就到了做出选择的那一日。 第83章 我需要你的灵力 七日之期,转瞬即逝。 转眼,便到了做出选择的那一天。 “我想好了。”我的手习惯性的抚在腹上。 这七日里,我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我其实没有太多野心,对于修为的执着也不过是幼时渴望变强不被看低的执念,后来……则是畏惧受制于人。 虽然,我现在对修为仍有执念,却也不至于同过去那样业火烧心的难熬。 “你要留下这个孩子?”裴医师淡声问我,声音不见诧异,像是并不意外我会做出这个选择。 见我点头,裴医师一声叹息,语气染上了淡淡忧悒之色,“你要知道,如果你选择留下这个孩子,那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 “我知晓。”我抚摸着尚还看不出任何孕育迹象的肚子,轻声应道。 我这一生,真正属于自己的太少太少。 所以一旦有希望能够拥有什么,哪怕伸手去留会被刺破双手,受伤流血,哪怕会被火焰灼伤皮开肉绽……也在所不惜。 顿了顿,我看向裴医师,“……如何才能保住它?” 这七日里,我除了思考这个孩子的去留,也有翻阅许多关于魅魔一族的书籍。 魅魔一族,人丁稀少,偌大的修真界与魔域,存于世间的魅魔也独我一个而已,更逞论同我一般以男性之躯孕子的魅魔。 我就是想要问询同族,也无处可问。 唯一能够给我些许关于魅魔信息的也就只有魔尊桑落送给我的那些书了。 在裴医师将我腹内孕有一子之事告知于我,给我七日思考孩子去留的时间后,桑落带着一堆记载了魅魔的书籍找到了我。 彼时,裴医师与山雀已经离开,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我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乎变做一尊僵硬的石像。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96节 门窗俱是紧闭,我没有点灯,屋内没有一丝光线。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门被敲响的声音。 “晚晚?可睡下了?” 我听出是魔尊桑落的声音,僵滞的眼珠动了一下。 他同山雀他们一般也唤我晚晚。 我本是心思敏感,最是怕生,可不知怎么,我虽只同他相处了短短一日,却感觉我同他之间已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故而辨出是他,我便缓缓从地上爬起,去给他开门。 保持相同的姿势久了,身体不可避免的有些僵硬,我腿一麻,险些一个踉跄跪摔在第,幸好及时拉住一旁的桌案,稳住了自己。 “晚晚?发生什么事情了?”桑落听见声音,关切问我。 “没事……”我慌乱应他,声音沙哑难听。 小腿不知在何处磕了一下,有一点的疼。 我摸向隐约抽搐了一下的小腹,像是安抚。 “不怕。” 声音很低,却又十分轻柔。 我自己听到也不由怔了怔。 “晚晚?” “我没事。”我应,声音已经听不出与平常有什么区别了。 我摸索着点了灯,磕磕绊绊的走去开门。 因为腿还麻着,小腿又有些疼,我起先走的有几分的一瘸一拐,但待我走到门口时,便已经被我调整得看不出半点异样了。 “你怎么来了?”我一手托着灯盏,开门朝桑落看去。 月色落在院中,桑落嘴角噙着隐隐的笑意,“我在魔宫里翻出了一些关于魅魔的书籍,带来给你看看。” 我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看向桑落的视线里带了惊疑,“你……” “我听闻你才觉醒血脉,想来对自身,对魅魔一族来不及有过多的了解,”桑落长睫半敛,神色温柔,“白日我告诉你的那些事情终究还是太少,我又不能常常陪在你的身边……” 桑落的指腹在书简上摩挲了下,将那摞书简递到我的手中。 “这些都是我仔细挑过的,记载也比较全,信息也算是可靠。” “想来应该对你有些用处。” 我已恢复修为,对于金丹而言几部书简的重量算不得什么,可我却感觉手中的书籍却好似有千钧那么重。 “多谢。”我的手指捏紧了,声音带了一丝的干涩。 我与他素昧平生,他却能这样帮我,重视我,此等情谊,才是叫这些书简重逾山岳的原因。 “晚晚客气了,不过是几本书,我放着也是放着,你能用到,不叫这些书简在书架上吃灰,反倒帮了忙。” 我的呼吸略有急促,目光凝在最上端的那一部书简的封皮上,郑重道:“多谢你。” 桑落却凝视我片刻,微“咦”出声。 “我先前看你的脸色有些苍白,还以为是夜风寒凉,可……” 桑落声音放得更轻更柔,像是他面对的是某种胆小的生灵,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也能将其吓得惶惶不安,“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对于桑落的问询,我下意识含糊其辞,不愿将自己有孕的事情告知于他。 我的意识里,这个孩子能否降临世间还是一个未知数,知晓这件事的人应该越少越好。 藏在袖下的手微微收紧了,我摇摇头,勉强撑起笑脸来,“没什么。” “好。”桑落平素张扬的眉眼柔和垂下,“你既说无事,我便当你无事。” “只是晚晚,你要记得,你现在已经在魔域,在魔域我还算有几分本事,你若遇上难处,不必顾虑,找我便是。” “好。”我应。 那时,我还不知道,不久之后,我竟真的需要他的帮助,并且,非他不可。 桑落给我带的书册不算多,但我也仍是花了足足三日才将所有书册翻遍。 关于独身孕胎的魅魔的记载,无一例外,都是凶险非常,九死一生…… …… “若我说,保住这个孩子的代价是透支你的寿数……” “若我说——”裴医师空洞眼眶里的幽绿鬼焰明灭闪烁,将声音略略提高,“你会死,你还要保它吗?” 我既已做出这个决定,自然也是做好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 其实……从我跳下诛仙台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死过一次了,侥幸被山雀捡到,被裴医师救下,苟且偷生,活到了现在,已是万幸。 于我而言,活下来的每一日都是恩赐。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我抚在腹上,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是。” “我要保它。” 我腹中的孩儿,是我生命的延续。 若我百年,这个孩子,能够证明我曾来过这个世界…… 裴医师执笔的手骨蓦地收紧,挤压笔身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可你腹中孩子的父亲是那人族剑修!” 我手指微僵,“这并不重要……这个孩子只是我自己的……” “怎么不重要!”裴医师手中的那枝笔,终于还是断成了两截。 “现在你腹中胎灵还未足月,需要的灵力并不多,可想要将其成功孕育降世,却需要大量的灵力。” “随着月份越大,需要供应的灵力只会越来越多,只靠你一个不过金丹期的魅魔,就是把你吸成人干也不够。” “你又不是不知道灵力被吸干,经脉干涸有多难受。” “我知道。”我轻声道,“我知道的。” 我如何不知道经脉灵力枯竭有多难受,可是…… 可是—— 我实在是,太想要有人能够陪伴我了。 裴医师放轻了声音,似带着淡淡悲悯之感,“值得吗?不过是一个还来不及开启灵智的……” “我不知道。”我的眼睫微微低垂了下来,“可我若选择放弃这个孩子,我一定会懊悔终身。” “悔?”裴医师却是一声冷笑,见我软硬不吃,一意孤行,裴医师将手中断笔一掷,没有再劝,冷冷道:“随你。” “你既决意要舍己保胎,我也劝不了你。” 裴医师停顿了片刻,再开口时,再不见语气有任何的情绪起伏,“保胎的灵药不难配制,难的从何处去找能够供应你腹中胎灵成长的灵力。” “更何况,魅魔体质特殊,除了你的灵力,你腹中胎儿生长还需要来着父亲的灵力。” “必须要他的灵力吗?”我的手指捏紧了,有些踟蹰。 难道……我最后还是要去求洛无尘给我提供灵力? “不必,”说话间裴医师写好了一个方子,“我能够替你解除这个禁锢,但更多的就做不到了。” “你那胎儿生父乃是渡劫修为,有这样修为的修士,整个修真界加上魔域也不过六七之数。可这些修士,哪一个不是一方尊主,要得到他们的灵力何其之难。” “更何况,还是要不间断的一直提供到你诞子,更是难上加难。” 见我脸色发白,裴医师又道:“不过,正好现在有一个人选。你可以试试求他。” “谁?”我问,舌根僵硬。 “魔尊,桑落。” …… 我也知晓,我与桑落关系并不算亲厚,又非亲非故,冒冒然找他求灵力,想也知道结局如何。 可为了我腹中的孩儿,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必须去闯。 桑落听了我的请求,静默了片刻。 “你是说,你怀孕了?” 对上他带笑的眉眼,我不知怎么升起一股赧然,“是。” “……所以我需要借用你的灵力。” 桑落愣过之后,璨然笑开,“这有何难。” 我真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轻易就答应了我。 “魔尊大恩,谢晚不知该如何报答……” “无妨,我又不是图你的报答。” …… 起初,桑落只要得了闲,便会来妖族之地寻我,为我运功,提供所需的灵力。 随着我腹中胎灵的月份见涨,所需的灵力更多,也更频繁。 桑落便提议我随他一同住在魔宫,“我事务繁多,抽身不便,晚晚不妨住在魔宫,也好借着闲暇给你灵力。” 本来桑落为我提供灵力已是麻烦他,桑落只是又我移居,我又如何会拒绝。 我同山雀他们商量过,便搬去了魔宫,却不知这一举动更是坐实了原本沸沸扬扬的谣言。 若说世上什么事物流传的速度最快,那必定是流言蜚语。 桑落日日寻我,同我常常呆在一处,一呆又呆上小半天的时间,而现在,我更是直接搬去与魔尊同住…… 一时间,不仅是妖族领地,整个魔域都流转了我与桑落好事近流言。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97节 但我在妖族之地便不常外出,到了魔宫,更是大多只呆在桑落给我安排的房间里打坐。 偶尔,等到桑落得闲,在他的帮助下一起运功,两耳不闻窗外事,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只是这一日,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84章 “你要成亲了?” 天色已晚,暗淡的星子零星布在魔域的天幕。 彼时我正在屋内打坐,忽闻院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咦……他怎么又来了?”那声音尖细稚嫩,像喁喁学舌的婴孩,又像尚未开化的妖兽。 “谁呀?谁呀?”另一个没有太大区别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随即,我听见那声音“哦”了一声,语气愈发好奇,“是他啊,他今天也来了啊?” 我会心一笑,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魔灵的声音,魔灵是一种魔域特有的生灵。 魔宫的灵力充沛,到了晚上,我的院子里总会有萤火虫一样小团的魔灵在枝头闪烁。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它们。 也是翻阅了相关的书籍后,我才知道,魔灵这种存在,乃是至纯灵力的结合体,无形无色,无论是何种族,无论修为再高,也无法窥见真容,更无法听其真言。 可不知是何缘由,我这样平平无奇,却能够听见它们的交谈。 这群魔灵灵智初开,对一切都懵懵懂懂,却又因为无处不在,消息最是灵通。 我院子里的这群魔灵,最爱挤在一起吵吵闹闹,天南海北的闲聊。 我虽喜静,不爱喧闹,却也不排斥有这样一群魔灵在我的院子里叽叽喳喳。 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这群魔灵闲聊,也不专门去听它们说的是什么,只到了夜深之际,有热闹的声音陪着,也不会觉得孤独了。 今日,亦是如此。 我一面运转自己的灵力,用灵力滋养腹中胎灵,耳边是随风潜来的魔灵叽喳,不觉便身心俱松。 正打算将体内灵力最后转一个循环便去歇息,又听见院中魔灵一惊一乍。 “……奇怪,”最初的那个魔灵声音惑然,“人族跑到魔域来做什么?” 其中一个略显急躁的魔灵细声细气道:“肯定不安好心,奸,奸细!” “什么是奸细啊?”这一个声音比其他更显稚嫩,我也第一次听到它的声音,想来是近来新诞生的魔灵。 “奸细就是奸细,”略显急躁的声音理所当然的回。 但它这样解释只叫那新生魔灵云里雾里,它滞了一下,迟疑地道:“就是,就是坏家伙!” “他长的那么好看,应该不是奸细吧……或许他是来找人的?你看他还带了漂亮的花呢” 急躁魔灵哼哼唧唧,“魔域不是妖就是魔,他找哪门子的人。” 突然一个魔灵慢吞吞插话:“这个人修我知道,他就是那个老婆跑了的人族剑修。” 此言一出,众魔灵齐声吸气惊叹“嚯!” 八卦的魅力之大,就连我也无法免俗。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停下运功,竖起耳朵,听得聚精会神。 院中一众魔灵声声催促,“快说说,快说说。” 这只魔灵想来很有说书先生的天赋,一个重弹消息勾起大家的好奇,吊足大家的胃口,才不紧不慢的往下说。“我也是听在结界附近的魔灵说的……” “说是那人族剑修本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大人物,被雪无城请来剿魔,嘿,结果人来了,老婆和妖族跑了嘻嘻嘻……” “嘻嘻嘻嘻——老婆跑了……”众魔灵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嬉笑声。 “真可怜嘻嘻嘻嘻嘻嘻——” 一时间,院子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可我却笑不出来,我越听,越觉得魔灵口中的人修有些耳熟…… “还有呢,你们听我说哦……”那个魔灵笑够了,得意洋洋的正要继续八卦。 突然一只魔灵声音细声尖叫,“他过来了!” “他是不是听见了?” “好凶,好可怕!” “快跑快跑——” 魔灵们顿时如鸟雀四散,院子里又恢复静谧。 我的心却静不下来了。 听魔灵说,那人修来了…… 若我想的不错,魔灵口中的人修,应该是…… 我手指猛地收紧了,既然无法静心,我便索性起身,猛地拉开门扉。 “哗——” 鼓噪的风裹着花的香气,挟着数不清的花瓣扑面而来。 我抬起手,拿袖子挡着,眯眼向外看去。 星光黯,烛火细,花草树木假山怪石在朦胧夜色里影影绰绰。 阴影深处,隐约掠过一道素白。 像是被风吹动的衣摆。 倏尔,风停。 我放下袖子,环顾一圈,目光不期然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瞳。 白衣泠然,墨发轻扬。 果然……是洛无尘。 看清是他,我下意识便退了一步,随即我又想起,这里已经不是洛无尘的择天宗,甚至,已经修真界了。 这里是魔域,是桑落的魔宫。 洛无尘再无法强行将我带回他的戮峰。 而我,也并非过去毫无反抗之力的那个谢晚。 自我搬来魔宫,桑落说我有孕在身,担心我遇到危险,隔三差五便会送我一二宝物,我推拒不得,索性债多了不愁,他给我,我便收着。 累积都现在,我身上防身的法器已经不下十数。 除此之外,桑落还在我的院内设下重重阵法,想方设法护我周全。 开启阵法的权限在我手上,我平日只开了基本的几个阵法,御敌的杀阵与困阵会消耗很多灵石,我就没有开。 我的手指动了动,有些犹豫现在是不是该把那些阵法打开…… 方才我退后一步的动作并不隐蔽,相反,十分明显,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洛无尘很容易就能从我的态度里品味出我对他的排斥之意。 我的手指悄悄捏好开启阵法的手决,准备在洛无尘动手的那一刹那开启阵法。 可洛无尘却没有动,只不远不近站在那里,一眨都不眨的盯着我看。 奇怪…… 我微微怔着,心里觉得这个样子的洛无尘有些古怪,眼睫微抬,一改先前不愿多看他一眼的态度,仔细打量起洛无尘来。 洛无尘清冷的脸颊比上一次离别时,肉眼可见的瘦削了许多,清冷到极致的眼睛里正倒映着我的身影。 只见他下颌紧绷,像是在隐忍某种情绪。 就像是焦灼,又像恐慌。 我心里的古怪更浓了。 三更半夜,堂堂剑尊,不好好呆在修真界,跑到魔域来做什么? 总不会真的同那个魔灵所说的那样,他是来探魔域的底细的? 修真界难道没人了? 连派个奸细也要动用渡劫期的大能了?我事不关己的微嘲想道。 忽然,我想起先前有魔灵说……他带了……花? 我心念一动,视线像下一偏一移,可洛无尘的左手也好,右手也罢,我都没有看见什么劳子花。 难道是我听错了? 也对,洛无尘的手是执剑的手,怎么可能会拿花。 我这么一想就觉得合理起来。 肯定是我听错了。 所以……洛无尘大半夜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洛无尘没有说话,只沉默看我,直把我看得浑身都不是滋味。 “你……”良晌,我失了耐心,管他是来做什么,我不奉陪了。 先前洛无尘就像哑巴一样一声不吭,结果我才一开口,洛无尘就也同时开了口。 “你要成亲了?” 声音又低又冷,还混合着类似咬牙切齿的愤怒。 我听了一怔。 什么成亲? ……谁? 等等,他是的是……我?!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98节 我怎么不知道我自己要成亲了? 我一头雾水,满心茫然,懵然看向洛无尘。 洛无尘问完那句,便又紧抿着唇,不肯再多说一句了。 他这样,倒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了。 可我已经不耐烦哄他,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同你有什么关系?” 我伶牙俐齿,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讽刺意味。 “你同我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我要不要成亲,和谁成亲,你管得着吗?” 洛无尘的眼眸在夜色里显得有些黑沉,他的眼眶泛了薄红,袖子下的手像是紧紧攥着什么,微微的颤。 适逢夜风起,我霎时寒毛倒竖,几乎以为他要控制不住要揍我了。 “……好。” 好什么? 我看向洛无尘,神色紧张,满是戒备。 先前,我还在戮峰的时候,也同洛无尘有过类似的对话。 由洛无尘的无理取闹开始,我的反唇相讥为继,接下来便是他恼羞成怒…… 这一次,我…… 我咬紧牙关,身体已经不自觉的绷紧了。 院中的阵法灵光微闪,悄然启动。 掩在袖子里的手指悄无声息的搭在了桑落送我防身的匕首上,我眸光冷然投向洛无尘,冷冷道:“剑尊大人,这里不欢迎你,请回吧。” 洛无尘的眼眸似是拢着轻雾,又逐渐变成一片空茫,他失神似的凝视了我片刻,嘴唇颤了颤,开口却仍是老调重弹。 “你真的要成亲了?” 虽然不知道洛无尘是怎么就认定我要成亲了,但也不影响我对他的胡搅蛮缠感到厌烦。 我的眉心厌烦颦起,“同你没有关系。” “剑尊大人,你难道不觉得,你管的太宽了吗?” 洛无尘像是得到什么难以接受的答案一般,脸色白了几分,“我只是担心你……” 我目露嘲讽,“不需要。” “过去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现在我用不着你了,你倒是管东管西,没完没了……” “……你以为我会稀罕吗?” “别来烦我了。” 我再无耐心听他说话,也不想陪傻子一样在院子里他吹冷风,冷冷扔下一句“你请便,告辞。”便要转身回房。 “晚晚,他是魔尊,”洛无尘陡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臂,“他生性狡诈,你不要同他成亲,他是骗你的……” 洛无尘的声音一滞,神色茫然地看向我刺在他心口的一刀。 “魔族狡诈?”鲜血顺着匕首渗入我的指尖,逐渐冰凉,我一把推开洛无尘爪着我的手,“可就是你口中狡诈的魔族救了我,反倒是……” 我的唇角讥讽勾起,“你骗我,害我,伤我,现在还要来挑拨离间。” “洛无尘,你真让我恶心。” 第85章 “渣男,呸” 心中积郁如火山喷薄,沸腾而出,激荡开漫天不分敌我的滚烫岩浆,吞没一切。 在我来到魔域之后,在我专心以自身灵力温养胎灵的时候,有那么几个瞬间,我会想起自己还在修真界,还在择天宗的过去。 但那些回忆只如沙砾落入枯田,很快就能被忽略过去。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什么洛无尘,什么苏涟漪,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以为,都已经过去了。 可一开口,我却悲哀的发现,不是的。 我依旧在意。 我对他…… 怀恨在心。 “你真叫我恶心。” 在我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洛无尘因为失血的脸色,彻底转为苍白。 “……” 就是在天灵盖上挨了重重一锤,洛无尘的身子颤了颤。 我咬牙切齿地将满腔的积郁愤恨尽数喊出,看着洛无尘脸上的错愕,我本以为,我的心中会有快意。 可事实上,我一点不喜欢现在这种感觉。 就好像我从来都没有从过去走出,就好像我始终还对洛无尘耿耿于怀,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我不该这样。 我不该,被过去所绊,就像山雀劝过的那样,我应该…… 被洛无尘激起的怒气很快消散,唯余满心的疲倦。 “……你……”洛无尘的双唇抿得发白,声音低哑,如烟絮消散的夜风里。 他胸口的伤口还在流血,神色凄惶又茫然,“你……不信我?” 且不论他曾几次三番将我欺瞒,就单单我与他自己的关系而言,我的信与不信,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我只轻轻摇了摇头。 “多说无益。” 便是不信了。 一边是助我良多的魔尊桑落,一边是给我无尽苦难的洛无尘,我再傻也该知道该去信哪一边。 “谢晚!” “你以为,我是因为嫉妒,所以构陷……”洛无尘的双唇颤抖不已,几乎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每一个字都要咬得渗出血来,“……构陷魔尊?” 记忆中,洛无尘从来都是如雪原上的积年寒冰冷漠,看不见一丝情绪波动。 而他每一次出现明显的情绪,都是因为我。 夜色凄凄,星子黯淡,洛无尘面白如纸,唯有眼尾一抹稠红似血,仿佛下一瞬边会淌出血泪来。 我的眉心轻轻皱了起来,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嘴巴一张,我下意识就说了一句,“你想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视线对上洛无尘的,我的声音一滞。 洛无尘下颌咬紧,眼神恨恨,偏偏眼里却盈满了泪水。 浑似……受了天大的冤屈。 我沉默半晌,疲倦长叹,“罢了……” “剑尊大人,”我轻抿了下唇,重新硬起心肠,漠然道:“今日我便权当你没有来过。” 我既已决意要同洛无尘两断,便不会藕断丝连。 也绝不会……再被洛无尘所动摇。 “你走吧。” 我与洛无尘之间的牵扯就像揉乱的线团,理不清,扯更乱,纠缠不清,只叫我满心厌烦…… 恨意到了巅峰的时候,我曾想过要亲手杀了他。 “莫要再来……”我的声音微微停滞了片刻。 冷凉夜色浸入庭中,指尖沾了血珠,在夜风里凉意刺骨。 我抖落手中匕首上的血珠,看了在阵法流光里,更显晦暗的院子一眼。 杀阵开启与否,只在我的一念之间。 可我只觉得真没意思。 以洛无尘的修为,我就是开启了杀阵,也无法留下他的性命。 我将匕首收起,慢慢吐出最后一句话。 “莫要再来……恶心我了。” 就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洛无尘的身形都僵住了。 “……晚晚?” “你真的如此……厌我……不愿……见……我?” 我淡漠着一张脸,声音没有丝毫的波澜,“是。” 不算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鼻端,我感觉有些恶心。 喉间升起淡淡呕意,被我压了下去。 我腹中的孩儿真的很乖,除了初来魔域那日的有过一次害喜,直到显怀都不曾再给我造成如何的困扰。 甚至连灵力都不曾如何吸取我的。 胎灵瘦小的一团,到了如今理应显怀的时候,我的腹部也仍是看不出有丝毫隆起的弧度。 【听话。】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99节 我分出一缕灵力安抚有些躁动的胎灵。 我的灵力一传入腹中,胎灵便抱着那缕灵力安静蜷起。 从表面上看,再难看出我有孕在身的端倪。 我不愿意让洛无尘知晓我腹中孩子的存在。 戮峰失忆的谢晚,会将一切都与他的夫君分享。 可我不一样,我不会再承认他是我的夫君,也只想同洛无尘永不相见。 我不愿意……同他再有任何的牵扯。 “再见,”我淡淡颔首算是全了告别的礼,末了,我刻薄地勾起唇,轻声道:“永世不见。” “晚晚别……”洛无尘惨白着一张脸,手臂微抬,像是想要伸手挽留。 可我不愿意与他有任何的接触,不愿意再被他碰到哪怕一根手指。 先前,我已经大意过一次,被他抓住了手臂,就算我下一瞬便刺了他一刀,可终究还是不是滋味。 这样短的时间,我就是再蠢,也不至于一会的时间犯两个同样的错误。 所以这一次,察觉洛无尘的动作,我飞快的开启了禁制,将他阻隔在外。 “晚晚?” 他的手指在禁制外的半空悬着,就像被定住了那样一动不动。 隔着无色无形的禁制,我看向洛无尘。 但其实,他与我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这薄薄的一层禁制。 是咫尺,也是天涯。 “别这么喊我,”已经启动的阵法泛着泠然的流光。 阴影笼罩着他的半边脸颊,不知是不是我太错觉,他的表情看起来,特别的难过。 可是,那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语调越来越疏冷,字字如冰,“我担不起。” 说完,我挺直脊背,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魔灵察觉没有威胁,又重新聚了回来,挤在枝头,小声说话。 一个说,“他们吵架了吗?” 另一个叹,“这个魅魔好厉害,那个人修完全吵不赢他。” 先前分享八卦的那只魔灵声音里知晓最多真相而藏不住的自得,“因为那个人修想要把他老婆哄回去啊。他来之前还专门请教别人怎么哄老婆呢,雪无城的魔灵都知道。” “哇!”一众魔灵齐声惊叹,“大美人就是那个人修的老婆呀?” “可是,”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怯怯插话,“大美人不是要同魔尊大人成亲了吗?” 叽叽喳喳的魔灵沉默了一瞬,又齐齐满是八卦的“嚯!”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一个魔灵嘟哝道:“那这个人修应该是哄不回去了。” 有单纯的魔灵哀伤叹气,“好可怜哦。” “他才不可怜呢!他活该!”有一个魔灵恶声恶气的说道。 “为什么呀?” “我告诉你哦……” 从魔灵的闲聊里,我终于拼凑出了整个经过。 那日,我随山雀一行进入魔域,而追来的洛无尘则被桑落挡在魔域结界之外。 自那一日起,“凌珏剑尊道侣是一只魅魔,在雪无城与魔族设计剑尊,害其重伤,修为倒退。”的传言便在整个修真界流传开了。 择天宗没几天便派人来接洛无尘回宗,可也不知洛无尘在想什么,竟留在了雪无城。 这下修真界除了对我这个魅魔的鄙夷,又多了对洛无尘的不屑。 他们笑洛无尘身为剑尊,连自己的道侣都管不住。 笑洛无尘一个无情道却对一只魅魔动了真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而洛无尘却对这些视若无睹,只一心守在结界的缺口,仿佛在等背叛他的魅魔回心转意,直到他听闻…… “那人修先是……情劫……又强行逼大美人和他成亲……” 那只知晓修真界消息的魔灵巴拉巴拉说完,啐了洛无尘一口,“渣男,呸!” 众魔灵也纷纷义愤填膺,“坏家伙!大渣男!呸呸呸!” “亏我看他天天都来……还被他的深情感动,呜呜呜还我的感动,大骗子。”说话的是先前替洛无尘辩驳的那个魔灵。 “他们人族有一句话将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隔肚皮,你被骗也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个人修骗了你,他最可恶了。” “对啊对啊,人族最狡猾了。” 我的情绪本因见了洛无尘而有几分低靡,听见魔灵这样,反倒无形间松快了起来,就连紧抿的嘴角也无意识勾了起来。 听着院外魔灵对洛无尘的忿忿讨伐,我慢慢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次日醒来,我的心便已彻底不见任何涟漪。 我看向在阳光里不甚清晰的阵法流光,慢慢走入庭院。 庭院里的草木如兮,布局如旧,不见与过去有任何的区别。 我脚步一顿,目光凝在叶片上几滴干涸的血迹,慢慢伸手将沾了血污的草叶折断。 不过…… 我倒是没想到,我这样走了,竟还会害得洛无尘被人笑话。 流言啊,真是…… 说到流言,我又想起洛无尘问我的那一句“你要成亲了。” 当时,我只顾着拿话去刺洛无尘,并没有去深思洛无尘为何会有此问,也没有去想洛无尘是从哪里听说我要成亲。 现在静下心来,我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奇怪来了。 第86章 你怀孕了…… 我先前没有注意,等我察觉,我与桑落好事近流言,不仅是妖族领地,整个魔域都流转了个遍。 这个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就算是因为养胎不怎么出门的我,也都有所耳闻。 我看向桑落,心中忍不住有些好奇,就连我都听到那些传言,那他呢? 他……知不知道这些传言? 若他知晓,又是如何看待此事?为何不去澄清,而是放任谣言四散? 但每一次,我疑问都跑到了舌尖,可一张嘴却又躲回了喉咙。 次次如此。 罢了,不过是个谣言而已,又成不了真。 我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的当起了缩头乌龟。 就这么一直拖着拖着,不觉又过了两个月,我的肚子逐渐隆起了弧度,开始显怀。 我的注意力再难分给先前那个叫我无比在意的谣言了。 不知是何原因,我总感觉我腹中的孩儿比一般的孩子要小很多。 按照惯例,怀胎三月便会有显怀的征兆,可我直到四月有余才显怀。 而且…… 历来魅魔怀胎,腹内胎灵都会索取大量灵力,身为孕子的“母亲”日渐消瘦是常态,头发枯燥亦不少见。 可我怀胎至今,那些苦头,缺是一个也不曾吃过。 这不寻常。 我心中放不下,便去找了裴医师。 裴医师却说,“这是好事。” “你肚子里的小东西倒挺懂事,还知道吸收太多灵力会给你造成负担。” 听了裴医师的话,我的手下意识抚在了腹上。 它还那么小,却已经懂事得叫人心疼。 “那……”我沉默了一会,轻声问道:“会有什么影响吗?” “没有,”裴医师道,“你且安心养胎便是。” 我点点头,“嗯。” 临告别的时候,裴医师又突然喊住我。 “晚晚。” 我回身,疑然应声:“嗯?怎么啦?” “你是不是……”裴医师语气里少有的带了几分欲言又止。 “是不是什么?”我更不明白了。 对上我全然迷茫的脸裴医师像是突然泄了气,“没什么,你好好养胎,需要魔尊灵力的时候尽管开口,他会帮你的。” “记住,有需要就说出来,魔尊的灵力与你属性相合,能够帮你稳胎。” 我似懂非懂,懵懵懂懂,“哦,我知道了。” 回到魔宫的时候,天色还早,我便想着去借几部书,带回房里看一看,消磨时间。 ——桑落给了我一个腰牌,让我可以随意走动。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00节 但我不爱到处乱逛,就算是散步,也只在自己的院子里一圈一圈的走。 桑落怕我无聊,又告诉我可以去藏书阁看书打发时间。 藏书的地方位置比较偏,魔族好像不太爱看书,虽然魔宫里专门建了一个类似藏书阁的宫殿,但我很少看见有走动的魔族。 甚至连看守藏书阁的修士也没有一个。 冷冷清清,像是被荒废了。 我推开门,灰尘和木屑扑簌簌地落下。 “咳咳咳。”我被呛得直咳嗽,顾不得挑选,随便捡了几部书就把门重新关上走了。 去藏书阁耽搁了一点时间,回到桑落给我安排的小院子时,天已经擦黑了。 我将借来的书搁在桌案,给自己烧了晚饭。 吃完,也洗好了碗,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 我点燃烛灯,随便拿过放在桌子上的书,翻开便看。 院子里的魔灵又开始小声八卦。 在魔宫里流传最多的,除了我与魔尊好事近的流言。 还有…… 洛无尘的。 越是想要不闻不问的,就偏偏越是存在感鲜明。 “那个人修又来了。” 他又来做什么? 我咬牙切齿的想。 有魔灵已经对此不以为然,习以为常,“这有什么,他昨天也来了,前天也来了,他哪一天没有来。” “还真的是。” 不管是我院中的那群魔灵,还是魔宫里其他地方的魔灵,我总是能够从它们的口中听到关于洛无尘的消息。 有时候我真的想不通,明明这些魔灵都没有离开过魔宫,怎么就知道那么多魔域外的事情? 我越是不想听,洛无尘的名字越是要钻到我的耳朵里。 “我听说人修也同魔族一般躺在床上睡觉,他为什么要倒在地上啊?” 魔灵忘性大,早就忘记了两个月前它们还愤愤不平的骂过洛无尘是坏家伙。 相反,因为它们还没办法离开魔宫自由行动,它们对魔宫外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其中也包括来着修真界的洛无尘。 “难道他在地上找东西吗?” “奇怪,他没有动耶?” 我起身将窗户闭拢,将这些魔灵的声音隔绝在外。 回到原位,捧着书,我低垂了眉宇,视线却难以在书册上凝聚。 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我不想再听见洛无尘的名字,但在我听到魔灵谈论到洛无尘时,我还是忍不住会去想,想洛无尘是不是受伤了,所以才倒在地上。 管他有没有受伤。 他就是死了,又有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铁石心肠的想,手指却一分分攥紧了。 不必管他。 我这样对自己说,双脚却不受控制的站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微凉的夜风吹在脸上,我兀地站住,怔愣了。 我这是在做什么? 【我就是看看他有没有死在我的院子里。】 【他要是死在我的院子里,岂不晦气?】 这个理由说服了我,我便循着魔灵的描述,走到院子深处。 洛无尘双颊微红,身带酒香,倚靠着一株老树。 剑眉斜飞入鬓,双瞳浮冰坠星,只是眉梢眼角都噙着一丝无法忽视的倦意。 什么啊…… 我的手指紧了紧。 根本……根本就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只是醉了而已。 我心里一时又是一阵气闷。 他喝醉了,跑到我的院子来做什么? 就知道来烦我……真是讨厌。 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跑,我感觉脑袋都大了。 “你来做什么?”我的声音沉郁如水,心里满是说不出的困扰烦闷。 洛无尘闻言,抬头看我。 “我……”他露出些许茫然的神色,瞧着就是一副神智不甚清明的模样,“……我是……找……” “找什么?”我追问他。 “我……来找……什么?”洛无尘口齿含糊的跟着复述,呢喃着自己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蓦地,他笑了一声,这一声笑的却比什么都来的难过,“来找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我弄丢了……” 洛无尘脸上的神情叫我说不出来的难受,“找什么?我不能找……” 他吃吃笑了一声,说是笑,更像是在哭,“不……我要找……” “我要找……我的妻。” 他轻轻的说,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 我看向洛无尘,眉心紧了紧。 他口里说着要来寻我,可我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却没认出我来。 他难道醉到已经认不清人的堤坝了? 我想了很多,但现实也不过沉默了一会儿。 “你究竟喝了多少?”我声音冷冷的问,绝不带一丝关心的意味。 洛无尘抬头眨了眨眼睛,慢慢的伸出一根手指。 “一杯?” 我有些怔愣。 我没见过洛无尘喝酒,自然也无从得知他的酒量如何,但想来……也不该只有一杯这么差酒量吧? 那么…… “一坛?”我又问,也不知自己知道这个做什么。 洛无尘却好似听不见我说话,他眼神空茫的呢喃,“……不要我了……” “你的妻,是谁?” 洛无尘摇了摇头,眸光微闪,“我不能说……他不要我了。” 魅魔之所以被冠以这一称谓,盖因此族不论男女皆是最擅长魅惑人心。 我是个不合格的魅魔,就连魅惑这一技能也是到了魔域才学会的。 而第一次使用,竟是用在这个醉鬼身上。 “告诉我。”我逼问他,一定要他说清楚。 “是……你。”洛无尘的眼神空洞了一瞬。 我猛地退了半步,不知是被他回答,还是自己的在意所惊。 魅惑技能中止, 洛无尘很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我不敢找他……” 不敢? 我一时竟没回过神来。 堂堂剑尊,竟还会有说不敢的一天? “为什么?”越来越深重的迷惘将我锁住。 “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来……”洛无尘的声音压的极低,却又带着倦鸟合该归巢,太阳就是东升西落的天经地义。 “我……不能恶心他……” 我的心却仓促的停了一下。 “……” 我偏了一下脸,神情宛如止水。 “你既知他恶心你,又为何,”我垂眼淡声道:“还要来?” “……”洛无尘呆愣看我,像是难以理解我的问话,又像是听懂了。 他沉静良久,眸中水雾氤氲,前言不搭后语的自言自语起来。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01节 “他不会原谅我了……” 洛无尘的睫毛颤了颤,慢慢落了下去。 阴影笼罩着他的半边脸颊,他的表情看起来,特别的难过。 “他……恨我……” 心尖突如其来的拧了一下。 那阵酸涩过去,我的心里又升起一团不知名的火气来。 原来,你也知道我恨你。 我眉头紧颦,非要逼他去思,去想:“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恨你吗?”我同一个醉鬼较劲。 “我做错了事……”洛无尘颠三倒四的呢喃,似哭非哭,“我从来没有动过心……从来没有爱过人……我不知道那是喜欢,我做错了事……太晚了,太迟了……” “原来……你真的不喜欢我了……” “不——”洛无尘瞳孔骤缩,像是看见了什么足以摧毁心神画面,“不要跳……我不留你了,我……”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洛无尘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嘶哑得像极了哭腔。 “为什么我总是选不对……每一次做的选择都是错的……” 他最是寡言,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说那么多的话。 也不知他原来…… 洛无尘的视线落在我微微弧度的小腹,“他对你不好……你怀孕了……他不好……他让你奉子成婚……可你不要我……” “……原来你这么喜欢孩子……可那个时候,我偏偏不知道……”洛无尘眨了一下眼睛,一滴大而圆的泪珠从他遖颩的眼中坠出。 “……是我错了。” 传言沸沸扬扬,说他对我情根深种,死不悔改。 甚至我自己也可以察觉得到,洛无尘是喜欢我的。 可迟来的深情,连野草也不如。 第87章 不要纠缠我 我生来卑贱,却又心比天高,贪心不足,才叫自己一步步走向囹圄。 若非贪图择天宗的一口饱饭,我又怎么会到了择天宗,遇见洛无尘。 若不是贪慕虚荣,我又怎么会被剑尊弟子的名号迷了眼,执迷不悟的扒着洛无尘,不肯离开戮峰。 回忆过往种种,皆因我贪欲而起,是我自作自受。 可……错的,难道就只有我一个吗? 不…… 我的胸膛突然激烈上下起伏了一下。 不是的。 我咬牙,恨声道:“洛无尘……你当然做错了,从一开始你就大错特错!” “你既将我视为情劫,就不该收我为徒,给我错觉……” 我心量狭小,最是记仇,谁若欺过我,谁若辱过我,我都必定怀恨在心,永世不忘。 择天宗欺凌我的弟子,害我跛腿的苏涟漪,将我扔下舍弃的顾临,还有洛无尘…… 每一个,每一桩,每一件,我都记在心里。 “你不该……几次三番将我蒙在鼓里,你害我,洛无尘,你害我!” 我的情绪再无法保持平静,急促的呼吸了一下,一脚踢在他的肩头。 “事到如今,你还要来招惹我,你真以为我会对你还余情未了?” 我那一脚使了全力,直接将洛无尘醉得瘫软的身躯踹在树干。 “……晚晚?”许是疼痛给了他一瞬的清明,洛无尘眉心微颦,眸光在我盛怒的脸上一凝。 月色皎皎,洛无尘的眼瞳如水洗过的琉璃,通透澄澈,不染尘埃。 我过去,每每对上都会自惭形秽,深觉自身太过鄙薄,愧为其徒,竭尽全力想要证明自己没有堕了剑尊的威名。 那样努力的想要被肯定,那样拼命的想要离洛无尘近一点,再近一点,却忘记了自己肉体凡胎,力有不逮。 有若身负千斤巨石,却又因为某些可笑的傲气和希冀,不愿倒下,只好苦苦支撑,自讨苦吃。 回想起来,那时的我是真的蠢不堪言,明明身无长处,却自作多情的以为洛无尘是看中了自己不为人知的天赋。 更可笑得是,洛无尘不过是随意将我捡回戮峰,我却把戮峰当作自己的归处,傻傻的以为自己有了家。 他对我冷淡,我只以为他性格使然,拜师没多久他就去闭关,我也毫无怨言。 洛无尘闭关七年,我就等了他七年, 我是真的以为,他是真的把我当做弟子的。 所以我吃再多苦也咬牙坚持,甘之如饴。 可后来想想,弟子? 我算个狗屁的弟子! 这世上,哪有被师尊强娶的弟子? 师徒不是师徒,夫妻不是夫妻,我同洛无尘之间,无论是哪种关系,都不伦不类,惹人笑话…… 要是一开始……我就从来没有遇见他就好了。 我无时无刻不这样想。 如果能够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就是跳下那艘灵舟,也不愿意去什么劳子择天宗。 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 我明白,可是,可是! 他为什么,就一定要纠缠我?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在我想要放下过去种种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别这么喊我!我说过很多遍了,我同你没那么亲近。” 我的脚踩在他的肩头,寻到他被我踢伤的那处,恶意施力,“一遍不够,我就说两遍,三遍,四遍,五遍……一直说到你记住为止。” “你说你后悔了,知道错了,可凭什么你后悔了,我就要既往不咎?” “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洛无尘神色凄惶,茫然的看着我,他的嘴唇颤了颤,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我却不愿意听他说话,径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过去,从来都是他居高临下,这一次高低的位置颠了个倒。 我慢慢俯身,凉薄垂眼,眸光冷冷睨他。 “我告诉你洛无尘,我不爱你了,我——” “恨透你了!” 我咬牙切齿,口不择言。 明知道洛无尘已经醉得神志不清,连人都辨认不出来,我说的话,发的狠,他一句也听不懂,更记不住…… 可我就是要说,就是要说的痛快。 “你问我说我是不是要成亲了,对!我就是要与魔尊成亲了,奉子成婚。” 我咬紧牙根,手指关节因力而微微发白,声音恶狠狠的。 “洛无尘,我会活的好好的,好好同魔尊恩爱,琴瑟和鸣,为他一个,两个,无论我生多少个,都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我没有……晚晚,我没有要你……”我从他的神色里读到了痛苦,洛无尘佝偻下身,肩颈微颤,“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想要惹你伤心……” “我有什么好伤心的!”我像是被戳破了内心,语气激烈的反驳。 腹部传来叫人并不愉快的感觉,像是挤压到胃部,导致那个可怜的脏器被迫翻滚了起来。 是我腹中胎灵,感觉到身为母体的我剧烈起伏的情绪而不安。 我紧咬着后槽牙,“我摆脱了你,有了自己的子嗣,马上就要成亲了……双喜临门,我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好伤心的。” 我最不愿意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尤其面对的是洛无尘。 可每一次,他都能看见我最狼狈的模样。 我的眼眸倏忽凝出了一滴眼泪,沿着我的脸颊猝然落下。 我的脸色一变,狠狠撇过脸去。 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指尖沾到湿润,我的下颌骨紧绷着,胸膛急促起伏不定。 没意思…… 我同一个醉鬼较什么真呢? 他说的,不过是一些不经心的醉言,我又何必,听到心里去,甚至还被牵动心神。 真的没意思。 他是不是真的悔过,是不是真的爱我,都已经与我再无瓜葛。 “晚晚……”洛无尘声音微哑,似怜惜,似心疼,“别哭。” “洛无尘。”我合了合眼,语气平静下来,甚至还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来,“你爱我,是吗?” 他叫我出丑,我自然要报复回来,好好出气。 洛无尘怔怔看我,眼底深处隐约似有几点微弱的光在闪烁,“我……”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02节 “嘘——”我的手指轻轻按住他微张的唇,“想好再回答。” 洛无尘缓缓的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又认不出我是谁了,问我,“你是晚晚吗?” “我是谢晚。”我漫不经意的回,“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洛无尘神色空茫,浑身发颤,“我……我想……” 哦,看来还是醉得不清。 也罢。 我慢慢站直,掏出一方素帕,慢慢擦拭自己触碰过洛无尘的手指。 他最是高傲,我偏要把他的脸面踩到泥土里。 “洛无尘,我不管你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但是……”我冷笑一声,语气讥嘲,“你纠缠不休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 “你是想要祈求我的谅解,想要与我重归于好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洛无尘眼眸里的微光,一点一点的熄灭了。 空气仿佛凝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 我一言不发的收回目光,眼睫遮住双瞳,遮掩了眸中所以情绪。 明日,等他酒醒,哪怕想起一句,以他的高傲,都不会再来寻我。 这样的结局,才是最适合我们。 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我转身,离去的脚步却微微一滞。 洛无尘的手指,轻轻抓住了我的衣袖。 力道很轻,仿佛只要我一扯,就能把那截衣袖从他的手中扯出。 我冷冷开口:“松开。” 洛无尘眼神空洞,手指却缓缓松开了。 他松开我,我便要走,洛无尘却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追了上来。 不知是因为喝得太醉,还是什么原因,他步子凌乱,身形也微微有几分佝偻。 “晚晚,你等一等,我……” “你跟来做什么?”我猛地回过身,挥开洛无尘伸向我的手。 有什么微亮的物什在夜色里一掠而过。 我没有在意,只疾声厉色的逼问洛无尘,“我让你不要纠缠我,你听不懂是吗?” 洛无尘的身形僵住了,神色有无措也有伤心。 “我不是……” “我并非要纠缠你。” “我有东西要给你。”洛无尘环视了一圈,俯身从草丛里捡了什么,神色认真的塞到我的手中。 “给你。” 我看向手心,那是一只给小孩子带的长命锁。 所以……他来,是因为知道我怀孕了。 所以,他来,只是为了送我一只长命锁? 我嘴唇张了张,手指死死抵着长命锁的纹路,“你……” “我不是要求你原谅我,”洛无尘摇了摇头:“我不好,我不值得被原谅。” 他还是醉着的。所以……他说的都是他最真实的话。 “以后……”洛无尘慢慢眨了下眼,很安静的笑了一下,以一种奇异的,做梦一般的语气说道:“我不会再来惹你不开心了。” “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哪怕我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我仍然能够感受到属于洛无尘的视线死死地胶着在自己脊背上,仿佛要烧穿一个洞似的。 我的手指攥紧了,长命锁硌得手心发疼,我回过头看了最后一眼。 洛无尘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 他站在那里,身后是大片大片的黑暗,他就在黑暗处,看着我一步一步,彻底离开他的视线。 第88章 我对你一见钟情 天上星子稀疏,光华黯淡,地上烛火零星,影影绰绰,夜色浓到了极致,整个魔宫都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里。 我的手指在袖中攥得死紧,纵然已经竭力不去注意,却还是无法彻底忽视洛无尘落在自己脊背上的目光。 视线所及是,燃着朦胧烛火的住处,而我的身后,则是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死寂,袖下的手指颤抖不已,我稳步走向前方。 近了,更近了…… 这个庭院分明不大,可回屋的路程却不知为何漫长得厉害。 ——明明就在白日里,我还嫌过院子太小,没几步路就走到尽头…… 不知何时,我身后的所有已然全部都被浓黑夜色所吞没,我踏入房间,关上门扉,彻底将外界隔绝。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身躯整个松弛了下来。 像是精疲力尽,我的脊背靠在墙壁上,深深地吸气,又长长地吐气。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陡然惊觉自己背上不知是什么时候竟流了不少的汗,将衣衫都粘住了。 燃了许久的灯烛,光芒渐微,过长的灯芯如没有骨头的细蛇软倒在灯油之上。 烛火明灭闪烁,我简单的洗漱干净,更换了衣衫,然后剪了灯芯,便爬上床榻歇息去了。 一夜无梦,了无痕迹。 除了那只长命锁,再找不到洛无尘曾经来找过我的痕迹。 许是我已经拒绝了他太多次,又许是洛无尘在草地里那样急切的寻找,唯恐晚上一时半刻我便会离开的模样…… 他将那只长命锁放在我的手心时,我竟鬼使神差的收下了这只长命锁。 我也不知我当时是如何想的,或许我其实什么也没有想。 等次日醒来,发昏的头脑经过一夜的休息恢复镇静,我才意识到,自己攥在手心里的长命锁,是来自于洛无尘……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收下了什么烫手山芋。 可收都已经收下,若要还,至少还要再寻洛无尘一次…… 我一时不知是将其留下同洛无尘牵扯深,还是找到洛无尘还回长命锁牵扯更深。 思绪纷飞,识海凌乱,是留还是还,我想了许久,也仍是想不出。 我昨日将话说的那样狠绝,不留一丝余地,叫洛无尘不要再来纠缠我,我自己主动寻他,岂不是…… 岂不是自己都违背了自己? 若连我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要求别人做到? 我的手轻轻放在腹上,静默良久,最终,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绝不能去寻他。 不能再制造任何藕断丝连,牵扯不清的机会。 可是…… 若我不去将这长命锁还给洛无尘,又该如何处置这只长命锁? 若是可以,我倒是想要直接一掷了之。 但东西被他送到我手上,我当时没有一掷了之,现在再扔,便没有意思了。 可若要留下,我既要同洛无尘两清,留着他送我的东西又算什么呢? 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我的视线没有焦距的随意落在某处,攥着长命锁的手指越攥越紧,微微凸起的纹理刻进我的指腹掌心,我终于缓缓回过神来。 或许……我可以拜托其他人,替我将这只长命锁归还洛无尘。 而在寻到合适人选之前,我就先留着它。 腹中胎灵隐约传来类似平和气息,像是在生疏的宽慰,告诉我没有关系,它会陪着我。 我垂下眼睫,看向手中的长命锁。 昨夜仓促,夜色也浓,我没能好好打量这只长命锁,后来又故意将它忽略,从没给个一个正眼。 锻造的手法与上次洛无尘送我的那柄灵剑相近,像是出自同一人的手中。 上面刻着四个字——喜乐、平安。 我轻轻抚着这几个字,微微出神,蓦地,我眸光一凝,怔愣住了。 因为,我认出,那分明是……洛无尘的字迹。 长命锁还有那柄被我留在择天宗的灵剑都……都是他亲手做的? 为什么? 我颤抖的握住它,死死地收紧双手。 ………为什么? 心尖针刺似的疼,绵绵密密,良久慢慢才淡去。 突然,我脸上的神色化作惊愕。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03节 这只长命锁里……似乎另有乾坤? 我试着输入了灵力,随即瞳孔愕然紧缩。 长命锁的内里,竟是大到一时难以探到边际的储物空间。 堆积如山的各色灵石,防身辅助的法宝法衣,精进修为疗伤温养的灵草仙丹……我几乎要以为洛无尘是将他自己的全身家当都藏在这个小小的长命锁里,送给了我。 还有……小孩子的衣服,帽子,玩具,从婴儿期起,一直到成年,全部都有条不紊的整理在一个角落,安安静静的放着。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洛无尘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也想不出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这些塞进这个长命锁里,送给我。 他明明不知道……不知道我腹中孩儿是……只以为我腹中的孩儿是桑落魔尊的,可他……却还是…… 我的心脏隐隐抽痛起来,难受得连我的指尖都开始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只长命锁。 手指抖了一阵后,我强自稳定心神,咬牙将那只长命锁收起,视线却模糊不已。 抬手一擦眼睛,果然发现指尖上沾了透明的水液。 我在原处坐了许久,才勉强控制了情绪。 然后,我寻了一只空的锦囊,将长命锁塞入其中,随手收了起来,不再被它牵动心神。 如此,又是一日过去,不觉便过去了了两个月。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魔宫的氛围,好似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增加了一种奇异的紧张气息。 肉眼可见的,桑落变得愈发忙碌起来。 他身为魔域唯一的尊主,本就鲜少能有闲暇,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几日几日到难能见到他一面,有时甚至会连着消失十数天。 我在魔宫住了几月,唯一熟悉的只有一个桑落,他不在,我连想要询问他的下落也不知该问谁。 桑落身为魔域尊主已有千余年,但他的魔宫却略显空荡。 与历任的魔尊不同,桑落既不喜好奢华,也不沉溺美色,在位千载,他的后宫终年空置着,在魔宫走动的也只有负责警戒的魔卫与负责打扫魔宫的侍女。 这些魔卫也好,侍女也罢,都自有一套行事准则,每日行事固定,就连时间也多固定,从不多留。 我曾尝试同他们攀谈,拉进关系,可他们不是对我视若无睹,就只一板一眼的回我“公务在身,无意怠慢。”从不与我交流。 我的性子本就内敛,几次下来,我便不敢去主动与他们交谈。 如此一来,整个魔宫,会陪我说说话的,竟也只有一个桑落。 可他很忙,也不能常陪我浪费时间。 仔细想来,真正日日陪着我的,其实是我院子里的那群魔灵。 有时候,我感觉这群魔灵比那些魔卫侍女更有鲜活的气息。 到了夜间,这群魔灵就会准时叽叽喳喳,给我冷冰冰的院子带来热闹的气氛。 “那个人修好久没有来了。” “他应该是不来了。” 自那夜一别,我就再没有见到洛无尘。 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洛无尘他……是真的放过我了。 他不会再来纠缠我,我同他…… 再无瓜葛。 这个心念一起,我便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死死地捏住,疼痛之后,只剩下一层淡淡的伤感,挥散不去。 心境愈发无法保持宁静起来。 魔灵惯例提一嘴洛无尘,然后又谈论起其他来。 等我回过神来,魔灵居然已经讨论起我的终身大事起来了。 “大美人什么时候同魔尊成亲呀?” “难道生崽崽以后吗?那不是太迟了一点呀?” “是啊……” “魔尊为什么还不娶大美人,再不娶,大美人都要生崽崽了。” 我听了只觉哭笑不得,这同桑落又有什么关系。 …… 桑落十分守诺,他答应会为我提供孕子的灵力,哪怕他再忙,只要他得了闲暇,便一定会来寻我,为我提供温养孩儿的灵力。 就像今天。 桑落帮我运功完毕,俊美的脸上浮出薄薄一层细汗。 随着我腹中孩儿月份增长,所需的灵力也日益增多,哪怕是桑落,要提供这么多的灵力,大概也是不会轻松到哪里去的。 我同他非亲非故……他为什么会对我这样好? 难道,真的同那群不靠谱的魔灵说的那样…… 我猛地止住念头,不敢继续深思。 “怎么了?”桑落侧过头看我,眼含情,声染笑。 我在他面前从来藏不住事,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坦白。 “你知不知道现在魔域有一个谣言。” “谣言?”桑落单手撑着下颌,含笑看我,“你是说成亲的谣言?” 我赧然,眼睫微颤,自己也觉得难以启齿,“……是。” “若是可以,我倒希望那不是谣言。” “我没和你说过吗?”桑落,“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对你——” “一见钟情。” 我的眼瞳惊愕骤缩。 良晌,我才像是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开口:“可是……” “你是担心腹中的孩子?”桑落的神情柔软得不像话,“我们魔族不介意这个。” “我喜欢你,我不在意你过去的十九二十年,”桑落腔调柔软,多情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温柔得简直要将人溺毙。 “我在意的是我们的将来。我们会有更多的十九年,上百上千年……” 说话的时候,桑落温润多情的桃花眼一直都注视着我,他的唇角翘起一丝温暖的弧度,语气轻柔。 “我会爱你,护你,对你腹中的孩子视如己出,魔生苦长,你可愿与我共度?” 第89章 只有一点点喜欢(内容有更改) “我会爱你,护你,对你腹中的孩子视如己出……魔生苦长,你可愿与我共度?” 一声声,一句句,如南屏晚钟,撞进我的耳中,震耳欲聋,直击心神。 思绪被搅成一团乱麻,心脏在胸腔深处疯狂地跳动着,耳膜被血流冲撞得满是嘈杂吵闹的声响,犹如擂鼓般激烈。 我从未想过,会有谁能对我承诺这些。 会……爱我…… 会……护我…… 会……接纳我的所有,甚至还愿意对我的孩子视如己出…… 我很久不曾有过如此强烈的情绪,这种陌生感觉同野草那般的疯长,几乎要将我整个人的灼烧殆尽。 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我情不自禁地朝桑落的眼底望去,他的眼瞳里满满都是我…… 对上桑落的深情眼眸,我的心突然猝然停跳了一瞬。 我张了张口,有些仓皇的别开眼,声音局促,心乱如麻,脑子里更是乱成一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 “晚晚?”桑落缓缓的勾住我的指尖,桃花似的双眸里像是盛着光,又软又暖。 而他的语调比春风更暖更柔,直叫人为曾沾酒,便已如醉酒一般的熏熏然。 “你愿意吗?” 我不是没有同桑落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他替我运功的时候,我们手心对着手心,抵足而坐。 但在这个时候,在桑落说了这样一通话之后,仅仅只是指尖的触碰,我便禁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明明……桑落指尖的温度算不上高,但被他触碰到的肌肤,就像是被燎原的烈火舔过,烫得惊人。 我的掌心无意识攥紧了,还微微渗出汗来。 “我……你……” 桑落这个魔尊比我在修真界见过的诸多大能好上太多太多。 同样是修为高深,身份高贵,桑落贵为魔域尊主,却从未以权谋私,仗势欺人。 我在修真界见到最多的是恃强凌弱,强者为尊。 身为弱者活该被强者欺凌,活该被强者掌控命运…… 没有谁会低下头去看弱者的拼死挣扎,没有谁会停下来去听弱者的泣血号哭。 因为我是弱者,所以我所遭受的所有不公,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该…… 就像我被当做剑尊情劫养在择天宗的十余年,就同我被灌下洗前尘在一无所知里同洛无尘结的那份道侣契约…… 从来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 我虽弱小,却也同天底下所有人一般有血有肉,受了委屈会难过,受伤了也流血,也会疼。 所以我恨! 我恨所有的推波助澜,恨所有的高高挂起,更恨所有欺我,负我的那些混蛋。 背叛我害我毁容跛腿修为不得寸进的苏涟漪。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04节 苏涟漪狂热追求者,疯狗一样处处针对我的慕礼。 轻易就被苏涟漪迷惑,对身处深渊的我不闻不问的顾临。 还有,洛无尘……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恨透了他们。 我恨不得饮其血,噬其肉,把他们挫骨扬灰,可我没有本事,我谁都杀不了。 我只能忍着,受着,被拖进更深的深渊。 有些恨意被消磨,而有些恨意则在时光的打磨里变得更深更浓。 慕礼欺过我,可他也帮过我,我恨他,也感激他。 而苏涟漪,我既恨他,也觉得他心机深沉,实在可怕。 至于顾临,我对他却没有恨了。 我过去恨他,是因为他明明是我师兄却从来偏袒苏涟漪,甚至在我死生一线的时候选择苏涟漪。 可后来我发现自己从来不是洛无尘的弟子,顾临自然也不会是我的师兄。 既是如此,顾临便从来都没有照顾我偏私我的理由。 我也自然没有理由再恨他。 我不恨他,却也不会原谅他。 …… 但桑落是不一样的。 而桑落在我面前,从来都是这样的温和,从来都是尊重我的意愿。 无论是要教我魔族修行之道,还是邀请我来魔宫小住……就像是现在,他说喜欢我,想要同我在一起,也是问我愿不愿意,从来不会逼迫我。 这样温柔的桑落,仍谁也是无法拒绝的吧?… 我满脸涨红,手足无措,嘴唇咬的发白,“我……我自然……” 突然,我感觉肚皮里有什么东西突然蹬了一下,动作不轻不重,却足够将我从神魂颠倒中猛然惊醒。 “怎么了?小家伙又闹你了?”桑落的声音最是温柔多情,同谁说话都天然的带着亲近与宠溺的感觉。 我的手在日益圆润的腹部轻轻抚摸着,只是言语提及,我的心头便能升起无限的柔情,“没有,宝宝很乖。” 我已经习惯胎动,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抚在隆起的腹部。 不觉,我腹中的孩儿已满七月,算不上特别小,却也确实不大,圆溜溜的,像是藏了一个小西瓜,有时候,它会有它小小的手同我隔着肚皮打招呼。 “小家伙倒挺有活力,我先前……还担心养不好,”桑落眼波温柔,映到他的眼中,月色都会柔和几分,“还好,你没有跟我受委屈。” 我怔怔看着桑落,这个时候,我突然反应过来,我现在还怀着孩子,而这个孩子的父亲并不是桑落。 若我答应了桑落,岂不是委屈了他? 他这样好,理应值得更好的。 我心里原本动摇不定的念头又缓缓偏向了某一个方向。 “对不起……”我咬了咬嘴唇,“我,我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 “没关系,我同你说这些,并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晚晚愿意接受我,我自然欣喜,就是拒绝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桑落语调温柔,轻轻的摸一摸我的头发,眉眼含笑看我,“从前我们如何,以后还是如何。” 听到桑落这样说,我的身心不由自主的松懈了几分,心头情绪翻涌,最多的是感动。 “我喜欢你,是我自己擅自动了心,又怎么能要求你也同样喜欢我,那太霸道了。” 桑落眸光温软,“我不会这样要求你,这也不公平。” “可……可这样,我不是辜负了你吗?” “这又如何能够怪你。” “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若你也正好喜欢我,自然是我的幸运,你不喜欢我,也只是万千可能里的一个。” “我既然喜欢你,自然也会接受你不喜欢我的事情。” “……是我不好,叫你为难了。”桑落脸上浅笑淡去,“只是晚晚……我是真的喜欢你。” “晚晚,我的眼睛说喜欢你,所以看着你的时候会露出爱意。” “我的舌头喜欢你,所以才会对你吐露爱语。” “喜欢……是藏不住的。” “我喜欢你,这不需要隐藏。” 我的脸蓦地红了个透,舌头彻底打了结,心在胸腔里东逃西窜,到处撞了个遍,“你怎么这么会说情话啊……是不是已经和别人说过很多遍了?”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桑落怔然片刻,随即俊脸微皱,颜色委屈,“晚晚莫非以为我是那些巧言令色花言巧语之辈不成?” “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喜欢人,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做,我也全无经验,全凭着本能的指引。” 倏然间,有一阵大风低低地刮过,吹得庭院里的一树繁花花枝乱颤。 而这一瞬间,我的耳边却只剩下桑落说话的声音以及……在我胸膛疯狂跳动的心跳声。 “晚晚,”桑落眼中浮起一层患得患失的薄光,“你才十九岁,还这么小……你会不会……” “会不会嫌我年纪大?” 我讶然,他怎么会担心这个,随即我反应过来,摇头道:“不会。” 魔族本就寿数极长,若是顺遂,活上千载万年都是寻常,更何况桑落还有渡劫修为。 就是人族修士筑基,便可享两百的寿元,结丹后寿元再增三百,若结了婴,则可再增五百寿元,修为越高,寿数便越长。 “那晚晚……”桑落压低了声音,眼眸里藏着温柔的光。 我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名字像被他含在齿间……我的耳尖不由一热。 他还说是第一次动心,明明那么熟练…… 我咬着唇,羞赧看他,声音细若蚊喃:“什么?” “你对我,”桑落拾起落在桌案上的花瓣,仔细拢在一起,叠成不算厚的一小堆,轻声轻语的问道:“有没有……一点点的喜欢?” 我的脸彻底红了,在他殷切的视线里,我就像是被精魅迷惑了心神的凡人,缓缓点了点头。 见我点头,桑落脸上的笑容变得明媚清晰了几分。 “那我这样,就不算是被辜负了。” “多谢晚晚,愿意……”桑落眸光熠熠,朝我浅笑,缱绻低语:“喜欢我。” 我脸上热气腾腾,“你,你怎么,我没有,我,我……” 我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吞吞吐吐,最后还是选择自暴自弃。 “行吧,我是有一点喜欢你。” “你那么好,谁不会喜欢你。”我嘴硬道。 “但是,”我企图为自己找回些许的清醒,叫自己不至于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方寸大乱,“就只有一点点喜欢,没有更多了。” 而自始至终,桑落都只含笑看我,像无声的纵容。 我本来就对桑落没有任何不满,头脑稍微冷静下来,我就又别扭起来,只觉得自己方才在无理取闹。 于是,我又不动声色把被风吹的有些散了的花瓣重新拢在一起,还往偷偷里面添了一点。 桑落一片一片的将那堆花瓣尽数收入掌心,像是收起什么珍贵的宝物那样的小心仔细。 似是察觉我的不解,他抬头朝我微微一笑,“我会继续努力,努力……叫你对我的喜欢再多一点。” 这个时候,其实不论是真是假,我确实有想过要试着去接受…… 可惜,总是事与愿违。 第90章 晚晚害怕 我幼时曾有一个半瞎的老道非要替我卜卦算命,扯着我疯疯癫癫的说了一大通我听不懂的胡话。 什么煞,什么骨,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明白,只觉得自己被抓得生疼,心里害怕,哭闹着喊爹娘救我。 爹娘听到我的哭喊,抄起院子里的笤帚把那老道赶跑了。 那老道一边抱头鼠窜,一边还不忘指着我说狸猫太子奸人之类的胡话。 从来都秉奉和气生财,对谁都和和气气的爹娘第一次在我面前爆了粗口,骂了好一通脏话。 也不怪我爹娘那样生气,那日他们本好好要替过生辰,来了一个不说人话的疯道人,毁了一天的好心情不说,还给大家的心里留下一道刺。 “好晚晚,你可别听那老叫花子胡说,他哪有什么算命本事,净知道胡言乱语。”我娘搂着我,捂着我的耳朵,哄我,“咱不理他,啊。” “对,别理那老东西,我看他是老糊涂了,脑子不清醒。”我爹也附和道。 那个时候我年纪小,也不知事,被最亲近的爹娘一哄,很快就把那个道士以及他所说的那些话都忘在了脑后。 可谁知道,才没过多久,我便先是亡了国,又是没了家,至此颠沛流离,所遇尽是坎坷挫折。 是我来到魔域起,我就很少想起往事,也不知怎的,我就常常想起还在世俗界时,那个疯道士给我的箴语。 他说按照我的八字,我理应是已死之人,我活下去的每一天都是从老天爷借来的命。 既说借,那必定要还,借得多了,要还的也就多了。 从自己,到亲近之人,我每多活一日,天道便会相应的从我身上夺去什么。 “你会害死所有人,所有人——” 那疯道人被我爹娘驱赶时死死盯着我喊的那一句,在隔了这样多的时光后,再一次成为我的梦魇。 我醒来的时候,心脏像是因为某种恐慌而疯狂的跳动,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那样的急。 在无光的夜色里,我静静的躺在床上,长长吐息。 又梦见这个了。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05节 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原来……我记得是那么清吗? 那道人居然还说了这些话吗? 我的脑子没有边际的胡思乱想着,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角,感觉自己的后脑在一跳一跳的疼。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缓了一会,便重新闭目重新睡回去。 这个孩子实在乖得叫我心疼,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吃多少苦都要生下这个孩子,可我真正受的苦,却比普通孕子人修还要轻。 只除了每日嗜睡,身子不可避免的变得沉重,竟没有半点同过去不曾有孕时的不同。 胎灵已近八月,神智已开,同我最是心神相连,察觉我惊惧骇然,它便也跟着不安。 我抚着日渐圆润的腹部,轻声细语的哄它,我哄着哄着,不觉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本就不是喜欢外出的性子,为了养胎,我更是鲜少在外走动。 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是真的不对劲。 首先,是桑落变得更加忙起来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好像就没有见到桑落了。 魔宫所在的魔城,也多了许多生的面孔…… 就连每日无忧无虑只知道八卦天下的魔灵都藏了起来,好久不曾再出现了。 我感觉自己隐隐好似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像是风雨欲来。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还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我心中惶惶,却又不知为何而恐慌,好在这次,还有裴医师能够同我说说话。 那日,桑落放下“豪言壮志”说要叫我更喜欢他,结果当天,他就收到一封密函,当夜便离开了魔宫,过了三天三夜才风尘仆仆的回的魔宫。 而他回来,也只同我呆了短短不过几炷香的时间,连话都没同我说上几句,便又满是愧疚形色匆匆的离开了,他走的这样急,我都没来得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桑落离开后,过了几天,山雀和裴医师便来了魔宫。 他们告诉我说,是桑落怕我一个人呆在魔宫里会孤独,便将他们都邀到魔宫来陪我。 “虽说我和老裴之前也能是不是的来找你一两次次,但毕竟魔宫和妖族领地相隔不短的路程,不能像现在这样隔三差五就能来找你。” “好晚晚,你想不想我啊?”山雀挽着我的手,脸上笑容一如往昔。 “你这次来,会留多久?” 有好友陪我,我的心中自然欢喜,可是……我又有几分踌躇。 “你来了魔宫,那妖族的事情怎么办?” 山雀不像裴医师,他是妖族的少主…… 我需要他,妖族比我更需要他,他来魔宫陪我,妖族的事务岂不是要被搁置在一旁了吗? “哎呀,晚晚,”山雀拖长了腔调,“我的好晚晚,就让我在你这躲躲懒吧。” “我真的可是忙坏了。” 山雀一脸被掏空了精力四大皆空的模样。 我有些心疼的摸摸他明显憔悴许多的脸,“这么累啊?” 山雀抓住我的手,把脸往我的手心里蹭了蹭,“可不是,多事之秋啊。” 我不知道魔尊在忙些什么,也不知道山雀被什么事物缠身,见他疲惫,我就没有再提让他回妖族的话了。 可其实,不用我提,没几天,山雀就结束了他短暂的“休假”,同我告辞,回妖族领地去了。 不过,好在山雀虽然走了,但裴医师还是留下了。 叫我也不至于又重新变成一个孤家寡人。 桑落很忙,山雀也很忙,我恍然感觉除了呆在魔宫小院子里的我和裴医师之外,似乎整个魔域都在忙。 他们究竟在忙些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猜不出,也不敢猜。 只本能的感到恐惧,同天灾前夕不安惊惶的小动物那样本能的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庇护之地。 隐隐约约的,我有感觉自己现在这种情况有几分熟悉。 记忆里,在我这样不安后,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生足以叫我心神俱裂的惨事。 可我已经到了魔域,也不会有谁要利用我伤害我,更何况魔域势力不俗,就是对上修真界,也不会像我的故国那样一些破灭…… 我虽然心知那只是我没有根据的臆测,但我仍是很没出息的对此感到心慌与恐惧。 起初是噩梦连连,半夜惊醒,后来更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哪怕我已经十分疲倦,眼皮也沉重的不住向下闭去,可只要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能将我惊醒,叫我睡意全无。 不过短短几日,我便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 裴医师察觉了我的异常,问我:“怎么了,孩子闹你了?” 孩子从来没有闹过我,它懂事的叫人心疼。 我的心中又是爱怜又是愧疚,在腹上轻轻的抚着,低声道:“没有,它很乖,一直都很乖……” 它从来没有折腾过我,却一直被我连累在吃苦。 “是吗?”裴医师不置可否,要我伸出手来,要替我诊脉。 已经化作白骨的指骨搭在我细瘦的手腕上,冰冷的触感从相触的那一小块肌肤清晰传来。 那种感觉本该叫人恐惧,可因为是裴医师,我却又觉得心安。 裴医师说我是因为忧思过重。 “你这几日在想些什么?” 我不敢隐瞒,又自觉自己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猜测而整天心里不安太过没有出息,吞吞吐吐的将自己的恐惧说与裴医师听。 “我这样……是不是太过捕风捉影……” “无事。”裴医师宽慰我说,天底下所有怀孕期间的人都这样——心思敏感,容易多想。 可我的心中仍然十分没底。 裴医师又替我开了一贴安胎养神的方子,叫我拿去服用。 我自然没有不听的,乖乖领了药回去煎了喝,果然一夜好眠。 如此又过了几日。 只可惜,那药只是最初几日有用,我又忍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 桑落回到魔宫的时候,我正失眠,远远看见他的魔尊殿有烛火,什么也没想就跑去找他。 “……是晚晚啊,”桑落声音干哑的喊我的名字,“到时候了?” “没有,”我摇摇头,担忧看他,“你怎么了?” 他看起来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非常疲惫。 我拧着眉心,忧心忡忡:“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桑落摸了摸我的发,避而不答,只说,“别担心,我能处理。” 从他的神色里,我突然有了不好几分的预感。 桑落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竟能叫他如此为难。 我的手指颤了起来,“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告诉我……”我的喉咙紧了紧,声音染上了细微的哭腔,“我不想被瞒在鼓里。” “晚晚……”桑落的声音里含了近似无可奈何的叹息,“别哭啊,我最看不得你掉眼泪了。” 像是对我的眼泪没有办法,桑落软了声音,哄孩子似的哄我:“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不哭了,好吗?” 我胡乱抹了抹脸,红着眼睛盯着桑落,兀自嘴硬,“我没哭。” “好好好。”桑落应和我。 “所以,究竟是什么事情?”我吸了吸鼻子,我过去从来都是被蒙在鼓里,这一次,我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晚晚你听我说……” 桑落告诉我,现在的魔域与修真界,表面看着平和,内里却暗潮汹涌。 从结界破碎起,两域**小小的摩擦就没有断过,私底下的交手也愈发密集。 桑落叹息一声,“……也不知现在平和还能维持多久。” “开战?”我怔愣住了,声音干涩。 关于那些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我有过许多的猜测,可我却怎么也想不到,竟会这个。 “别太担心,还有我呢,”桑落朝我笑了笑,叫我安心,“我会尽量避免战争爆发的。” “我已经邀请修真界派来使者共议两域共处之事……” 七日后,修真界的使者便到了魔宫。 然而,我想不到的是,在那群代表修真界前来魔域的使者中,我竟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 更叫我想不到的是,竟会是正道率先撕毁条约,掀起战争。 第91章 晚晚被抓走了 修真界的使者来的快,走的也急,下午才签订的条约,傍晚便离开了魔宫。 可他们急着走倒也能够理解,毕竟身为敌对势力,自然不好在魔族大本营久待。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06节 但这群正道使者,不但在魔宫大吃大喝,喧宾夺主,走的时候,甚至强行带了一名无辜的魔族做人质,真是半点名门正道的风骨也无。 按理说,我半步都不曾离开魔宫,几乎都能够比作世俗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闺小姐,这些消息,我理应是最迟知道。 只是不知巧还是不巧,我正好就是那名被他们强行带走的那个无辜魔族。 亲身经历,自然知道的最是清楚。 其实被“带”走的时候,我还处于茫然之中,并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在魔宫里养胎,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人修的队伍里,成了人修的阶下囚。 我是真的想不到。 先前,桑落告诉我说,魔域与修真界之间的那个结界大概会在一个月后彻底破碎。 用来封锁魔域的结界崩溃在即,无论是魔域还是修真界都对此十分重视。 魔域的那方自然是希望结界早点破碎,而修真界那方想的却复杂多了。 最主流的那个声音说是要集齐整个修真界的力量在结界崩溃之前,将结界上所有的破损全部修补。 但在那个声音之下,也有另一个不同的声音。 他们的意思是说那结界已存在千年,如今既然出现破损,想来也该是撑到了极致,就算是将破碎修补,也只不过是亡羊补牢,抵不了多长时间。 “那结界损毁如此严重,与其耗费大量的资源心力,还不如直接毁了去,破而后立,在原地重新设一个新的结界。” “一千年前我们既然能够将魔族赶到魔域将其封锁,一千年后自然也可以做到。” 当然后面那个声音一出就被前面的狠狠骂了过去。 “不知天高地厚!” “什么破而后立,你那分明是给野兽开笼子。” 修真界那一拨人吵得实在厉害,就算是我,也不免有所耳闻。 我才从桑落口中知晓魔域与修真界关系紧张,开战在即,又从八卦的魔灵口中听到这些事情,心中的紧绷不由轻了许多。 比起齐心协力的魔域,到现在仍然没能统一口径的修真界,就显得可笑起来。 他们说得再冠冕堂皇,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各有私心,究其所图不过一个利字而已。 但我的轻松没能维持多久,很快修真界也搞出了联盟,还扯着抵御魔族的正义名号。 而后,围荡在结界旁边的修者也愈发多了起来。 自从桑落答应不会瞒着我后,他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就没有再避讳过我。 桑落在正殿处理魔族事务的时候,我就在距离不远的偏殿坐着,正殿与我所在的偏殿只隔了一道门,我能够清楚听见正殿里所有的交谈与争执。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桑落会这么忙。 上至与修真界之间的紧张局势,下至哪个魔族与人修起了冲突受伤流血,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论大小都要他来处理。 我毕竟身怀有孕,怀胎数月吸空了我的精力,就是怎么也不做都每日疲乏嗜睡。 所以我并不是时时都在,有时,我一觉醒来,桑落还在正殿处理事务,没有歇息。 这段时间里,桑落接见了各个魔城的城主,还召见了各个魔将,议事的正殿烛火燃至天明。 哪怕,我并没有每日都去关注,也知晓桑落做了许多的布置,所有魔城都进入戒严状态,往结界的方向调兵…… 知道的越多,我的心中就越是不安。 对于即将来临的战争,魔域严阵以待。 那么修真界呢? 他们一贯的态度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起先只不过是结界破损,就叫他们联想到是魔域暗地里的绸缪。 如今魔族的兵到了结界处,他们定会认定是魔族妄图入侵,岂不是更会激发矛盾导致战争开启。 我去找桑落的时候,桑落正吩咐一位魔将什么。 “……去吧。” 对上桑落尚未散去杀气的眼眸,我的心陡然凉了一瞬。 “魔尊……” 见我神色惶惶,桑落将眸中冷色敛起,“晚晚,我吓到你了?” 我抿了抿唇,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乱得厉害,“你调好多兵。” 其实我也明白,这些事情我没有资格管,甚至连我过问都是逾距,我是仗着桑落喜欢我,持宠成娇。 “晚晚,”桑落解释道:“我调兵并非是想掀起战争,而是我身为魔尊,必须对我的子民负责。” “我这样……”桑落轻轻叹息,像是疲倦,又像哀怜。 “也只是提前为最坏的可能做好准备,这样,就算是真的不得不战,也不至于因为失了先机,陷入被动。” 他说的我都明白,他是对的。 可我仍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是我没有注意到,却又至关重要,某种莫名的危机叫我如鲠在喉,我畏惧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真的不可避免了吗?” 桑落略略皱眉,为难道:“你知道,这并非单单是我们魔域能够左右的事情。” “我们想要和平共处,可他们只想要将魔域重新封锁。” “魔域已经被封锁了千年,不该被继续封锁,你明白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桑落脸上的神色是我看不明白的复杂,但我能够感觉到在他平淡语气底下的坚持。 “好了晚晚,别担心了,修真界派了使者,或许我们能够趁那个时候好好谈谈,找出共赢之法。” 而后,便是七日后修真界的使团来到魔宫。 桑落对于修真界派来的使团,十分重视,还特意在魔宫为这群修士设下接风宴,我也被带去参加了那个晚宴。 “晚晚如何能算外人,到时候,你就坐在我旁边,我照顾你。” 桑落说我总是闷在魔宫,也该也来热闹一下。 我口笨嘴拙,拗不过桑落,便也跟着去了。 但有时候,人倒霉的起来,只是去吃了一顿饭,就可能会招致祸端。 我从来不算幸运,成为魔族之后也不例外。 择天宗作为修真界第一宗门,不出意外前来魔域谈判的使者里就一定会有择天宗的人。 只是我没有想到,择天宗上下这么多修士,来的偏偏是我的死对头苏涟漪。 宴会期间,我实在身体不适,没什么胃口,又乍然看见自己昔日仇敌,整个人都魂不守舍起来。 桑落察觉我的异常,便安排侍女带我回去休息。 “是我考虑不周了……”桑落神色歉然,“既然晚晚你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我让小厨房等会给你做一些你爱吃的。” 我浑浑噩噩的应了,起身离开了筵席。 因为看见了苏涟漪,我接下来几日都不肯踏出自己的小院。 但有些事情,从来不是逃避,就能够躲开的。 我躲了几日,听说修真界的使者要走了,正好手上的书看完了,便去还书。 还书路上十分顺遂, “师兄?” 果然又是苏涟漪。 我的眉头无意识的拧紧了。 之前离得远,又刻意不去注意,这一次离得这样近了,我很快就发现一个令我愈发厌恶的事情。 我离开择天宗甚至不到一年,也不知他得了什么机遇,竟先我一步结了婴。 “他是你的师兄?”与苏涟漪同行的是其飘渺宗的大师兄。 “是啊,”苏涟漪语气怅惘,“他还在择天宗的时候,我同他还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明明早就是撕破脸的关系,苏涟漪却总是在人前做出一副对我还有旧情的虚伪模样。 每次看见他这样装模作样,我都恶心得想吐。 苏涟漪话音未落,同行的择天宗弟子就马上厌恶开口。 “什么师兄,不过是一只居心叵测的魅魔罢了。” “就是,那魅魔隐藏身份潜伏在我们宗门,不但魅惑了凌珏剑尊,还蛊惑了我们的少宗主,把我们择天宗上下搞得乌烟瘴气一团乱。” “等等,他怎么看起来……他该不会被……搞大肚子了吧?” “……他才到魔域不到一年,肚子就都这么大了,说之前跟魔尊没一腿,谁会信。” “就是,那个时候,他明面上的身份还是剑尊的道侣……果然是个不知廉耻的玩意。” 他们说得实在难以入耳,我手指攥紧又松开,终究还是顾忌腹中的孩儿,只想要一避了之。 可我要避,苏涟漪却不肯放过我。 “别这么说师兄,他或许有苦衷。是不是师兄?”苏涟漪的视线紧紧盯在我的身上,“你有什么苦衷尽管同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不需要。”我语气硬邦邦的拒绝。 “他能有什么苦衷,魅魔最会骗人,苏师兄你可被魅魔蛊惑了。” 不必去看,我的脸色肯定好不到哪里去,我牙关紧咬,好不容易才将骂人的话憋回肚子里。 他们人多势众,我现在落了单,受伤倒是小事,我只怕伤及腹中孩儿。 我恨恨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修,默默将他们的脸记在脑中,今日之辱,日后,我必要他们百倍奉还。 “师兄,”苏涟漪轻轻唤我一声,“你真的同那些人所说的那样……是魔族的奸细?” 我心中怒气一滞,什么奸细? 我疑然看向这群人族修士。 这是他们又替我编造了什么新的罪名? “你真叫我失望。”苏涟漪的视线不带情绪的落在我的身上,我在他注视下里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07节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就像躺在砧板上待宰的猪羊,而苏涟漪便是那即将挥刀的屠夫。 那种浓重的,近乎粘稠的不舒适感叫我的心脏都无意识微微紧绷起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强撑着不肯露怯,见有魔卫路过,便道:“接我的魔卫来了,我就不同你们空耗时间了。” “嘁,果然是攀上魔尊……” 直到我离开了苏涟漪的视线范围,背后发凉的感觉稍稍缓解了些。 可我,终究还是低估了苏涟漪对我的恶意。 明明已经被苏涟漪陷害了如此多的次数,可我却还是天真得愚蠢,满心以为自己只要呆在魔宫里,就不会有危险。 以至于明明察觉到苏涟漪对自己的古怪态度,却还是没有对此做出应对的措施。 于是当夜,我就被悄无声息的带离了魔宫,被迫成为这群人修离开魔域事的“随行物”之一。 而几乎是使团离开的同时,修真界就同魔域开了战。 雪无城是第一个被正道收回的城池。 像是要把之前丢的脸面全都捡回来,好好扬眉吐气,当时在雪无城的魔族也好,妖族也罢,有一个是一个,全部被正道俘虏关押。 下月初三,就是他们正道诛魔的好日子,而我,更是首当其冲。 连魔尊都爱慕着的魅魔,会被当众诛杀,以儆效尤。 第92章 晚晚受委屈 我靠着墙坐着,有微弱的光从墙缝里照进来,叫我知晓外界半分同牢里昏暗无光。 自我被苏涟漪他们带离魔宫之后,就被投入雪无城的牢中,一直关押至今。 牢内阴冷湿潮,连扇窗户也无,像是怕我伙同别的魔族逃跑,他们独独将我单独关在此处。 纵然我向来不喜同他人接触交谈,但被关了那么几日之后,我竟发现,原来……我其实也会害怕孤独。 逼仄的牢房里,除了一个我,剩下的,算是活着的生物,就只有几只在阴影里爬动觅食的虫豸。 可就连这些虫豸也比我自由。 这里偏僻到了极点,灵力也匮乏,又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几乎是数着水声度日。 其实孤独倒也没有那么难捱,真正叫恐惧的另有其事。 这三日里,我不曾饮过一滴水,进过一粒米,若我尚有修为傍身,便是忍饥挨饿上几日也没什么关系。 可他们锁了我的灵力。 多熟悉。 每一次,我好不容易修为有些许进益,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好不容易要筑基,结果被苏涟漪推向毒虫,十数年修为不得寸进。 好不容易结了丹,又被洛无尘锁了修为强行带回择天宗。 好不容易……离开择天宗,解开丹田上的禁制,又成了人修的阶下囚,再次被锁了修为。 我不能动用灵力,也无法修炼…… 若我未有身孕,就是没有灵力,也能忍受。 但这些,都只是如果。 我腹中孩儿已有八月,正是最需要灵力的时候,可我却没有灵力能够给它…… 腹中的胎灵愈发虚弱,我几乎感受不到它的灵力波动。 我努力从贫瘠的经脉里挤出灵力供给胎灵,却只是杯水车薪。 它只宛如死去一般的蜷缩着,再没有往日的灵动。 可我实在挤不出更多的灵力提供给它,只能眼睁睁看着胎灵一日比一日沉寂。 绝望的感觉如潮水一丝一丝渗入我的骨髓,我睁大了眼睛,无法抑制心中的惶恐。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的孩子——”我大声的叫喊,声嘶力竭的求救,妄图能够有人能够听见我的呼救,能够…… 来帮帮我。 但我的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没有人会来救我。 是我太没用。 竟还妄图有人能够帮我。 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是不会得到救赎,却还是执迷不悟…… 许是察觉到我的绝望,胎灵在我腹中轻轻动了一下。 我欣喜若狂地抚在腹上,太好了,它没有事,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我一定…… 我愈发卖力的调动经脉里刚干涸的去滋养我的子嗣。 只短短的三日里,我便极快地消瘦下去。 我形销骨立,枯瘦如柴,干瘪的躯干支撑着一个圆润如球的肚子。 任是谁来都能一眼看出我命不久矣。 但无人会来理会我的死活。 不过是一只魅魔,死了也就死了。 我虚弱的靠在勉强算是没有那么潮湿的墙上,双手疲倦的放在高耸的腹上。 他们认定我是魔尊的男宠,认定我是魔域的奸细……就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就在我以为会被这样子一直关到死去,牢房里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 脚步声传来的时候,我正倦极蜷在墙脚假寐。 牢门“咣当”一声被人猛地推开。 我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来人紫金玉冠,一身贵气,满面怒容正是择天宗的少宗慕礼。 “少宗主——!” 身着择天宗弟子服的弟子急急追了过来,“您这是要做什么?” “你们才是要做什么?”慕礼看了一眼我,又默默将脸别开。 “你们抓他做什么?”慕礼的声音起伏不定,说话的时候,他回过头看向我,双眸中的担忧与心疼浓郁得化都化不开,“他——” 慕礼的声音像是从牙根里挤出来那样的干涩,夹杂着怒意:“你们怎么能牵扯无辜……” “什么无辜?”追过来的弟子,声调扬了起来,“这只魅魔是魔尊的男宠,所有人都知道。” “狗屁!”慕礼的脸色难看得无以复加,“什么男宠,你们脑子里尽只剩下这些男盗男娼了吗?” 那弟子愈发不忿:“少宗主,你这是说什么话啊!?难道你以为是我污蔑他吗?就算是我们这群才来雪无城的弟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少宗主要是不相信我,只要你去魔域走一圈,打听打听,谁不知道谢晚是魔尊的心头好,才到魔域没多久就被魔尊带回魔宫……” “怎么了这是?”苏涟漪跟着乌泱泱一群修士姗姗来迟。 一旦发生些什么,苏涟漪或许会来迟,却一定会横插一脚。 “放了他,”慕礼的眼神落在远处,“他肚子里的孩子是剑尊的。” “少宗主真是糊涂了。”最先出声的是择天宗的一个弟子,他的视线在我的肚子上停了一下,小声嘀咕:“就算是想保他,又没必要牵扯到剑尊。” “慕礼你说师兄腹中孩儿是剑尊大人的?”苏涟漪的视线从我身上轻轻掠过,“是师兄告诉你的吗?” 他话里藏话,分明是暗指我欺骗慕礼,假借腹中孩儿为借口,想要脱身。 我的嘴唇翕张几度,明明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还用他同我说?”慕礼皱眉,语气理所当然:“孩子的父亲除了是剑尊还能是谁?” 苏涟漪听了,淡笑不语。 其他弟子的神色也俱是如出一辙的不以为然,俨然是不信的。 其实,我也知道包括苏涟漪在内的人族修士为什么会这样质疑我。 毕竟,早在几个月前…… 几个月前,修真界都知道洛无尘的道侣其实是一只魅魔,那魅魔抛弃剑尊,投身魔域。 几个月后,他们又知道魔尊的魔宫里住有一只备受宠爱的魅魔,名字也叫谢晚。 洛无尘的昔日道侣给他带了绿帽子的事情不单是魔域,就连修真界也都传遍了。 人人一提到这个谢晚名字都觉得不齿。 轻丨浮,放丨荡,人尽可夫。 就是他们对我的判词。 …… “我们不妨问问当事人?” 苏涟漪的声音就像一阵凉风,很轻,却带着一股难言的冷意,藏在温和的表象里,叫人不易察觉:“师兄,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是剑尊……还是魔尊?” 我的手指无声攥紧,几乎要把齿关咬出血来,“……” “师兄,”苏涟漪俯身,缓缓贴近我,别有深意道:“你可要想清楚……不要撒谎啊。” 仿佛是只被野兽盯上了的猎物,我一动也不敢动,呼吸中都透着点小心与拘束。 我颤颤的咬牙,几乎是从喉咙来挤出声音,嘶声道:“不是……魔尊。” 桑落助我良多,他是我的恩人,我决不能让自己去污他的名声。 “哦?”苏涟漪眼神微暗,神情大半都隐在阴影里,可我却从他看我眼神的里,发现了一丝可笑的悲悯,“师兄的意思是,你腹中孩儿的生父其实是剑尊大人?” “……”我的手指紧紧攥着,嘴唇颤动,一句“不是”却如何也说不出来。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08节 人群里有谁轻嗤出声,“谁不知道魅魔最会骗人,为了活命,什么话说不出来。” “苏师兄,少宗主被这魅魔蛊惑了心智,你可不要也重蹈覆辙了。那魅魔肚子月份明显不满十月,他到魔域都将近一年,肚子里怀的怎么可能是剑尊的孩子。” “更何况,魅魔这一种族根本离不开男人,他在魔域呆了那么久,”那弟子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眼神鄙夷,声音轻蔑,道:“谁知道他肚子里怀的是谁的野种。” 我身子一颤,只觉自己如同被打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眼泪不觉从眼尾滚落。 一句父不详的野种,竟比刀子刺我,更叫我感觉痛苦。 我怔怔看向远处,良久,低低笑了一声,喑哑道:“对,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我唇色发白,说出来的却决然无比,“确实不是洛无尘的。” 就算我承认,也是不会有人信的。 他们只会认为我是为了活命,故意攀扯剑尊…… 苏涟漪问与不不问,对于结局其实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只是他问了,叫我更往泥泞深处陷去罢了。 慕礼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敢置信,“谢晚……” “呵,魅魔。”人群里不知是哪个方向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好了好了。”苏涟漪慢悠悠的打圆场,“现在重要的不是孩子的父亲是谁,没必要继续深究,魅魔体质如此,也不能怪师兄。” “你这小子就是念旧情。”主事的长老竟也在,也被苏涟漪装出的模样所蒙蔽。 那长老指了一指我,“把他带出去。” “不是下月初三,时间明明还没到,你们要带他去哪里?”慕礼从先前的失神里挣脱,猛地推开走向我的修士,挡在我的身前。 “让开!” 慕礼脊背绷紧,坚持要护我:“我不会让你们伤害他的。” 起初,这群人族修士认定我一开始就同魔族有勾连,又因我与魔尊而言意义非常,一定要放在第一个诛魔。 但苏涟漪的一番话,又叫他们的打算改变了一个方向。 “我们都知魔尊深爱我的师兄谢晚,他能为师兄起兵,那是不是,也能为师兄退兵?” “你说的……”主事的长老沉吟道:“倒也有几分道理。” “我师兄他一年前才同魔域有联系,想来同魔域的阴谋也是没有关系的,罪不至死。”苏涟漪语气平缓,“若魔尊愿意为了他,勒令魔族呆在魔域,不再进犯我们修真界……” “这……”那长老听了,神色颇有几分意动,“魔尊会答应吗?就为了一只魅魔……” “我们去签协议的时候都亲眼看见魔尊有多在意那魅魔。”说话的人修我曾在宴会见过。 “要不遖颩是因为这个,我们也不会花这样大的功夫专门千里迢迢把一只魅魔从魔域带回来。” 他说着,还笑了一下,像是对这个决定颇有几分的自得。 我心神巨震,几乎要把自己的唇咬出血来。 原来,他们一开始……打得是这个主意。 一时满室寂静。 那长老思索了片刻,一锤定音道,“行,那就这么办。” 第93章 我确实不敢去死 “行,”那主事长老思索了片刻,顺水推舟的应下道:“那就这么办。” “什么就这么办?”慕礼大概是在场除了我之外最不明就里的那个,“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缓了片刻,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神色既惊且怒。 “你们要拿他做要挟魔尊的工具?!” 慕礼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说得有些艰难。 “之前……你们要他的命,现在边界被破,守不住了……你们就想拿他做筹码?” 原来如此。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只觉浑身血液都被冻结了一瞬。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着急,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对我……原来是病急乱投医。 我的眼中掠过一缕阴霾。 修真界固然抢占了先机,攻下雪无城,可魔域反应更快,以魔尊诚心设宴款待修真界的使团,而修真界的使者却将他的挚爱强行掳走为由,迅速反攻,一日一城,今日已经攻下了三城。 慕礼下颌绷紧,嘴唇隐隐竟有发颤,“……口口声声说着魔道如何如何,鄙夷不齿,可现在你们这样这难道就算是正道所为?” 主事的长老的脸色不比被人迎面扇了一个耳光好看到哪里去色厉内荏地指着慕礼大声呵斥,“竖子无礼!” “慕少宗主!我喊你一声慕少宗主,是看你父亲的面子,”那长老手指打着哆嗦,面色赤红,不知是气还是什么,“不知礼数,胡作非为,你父亲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奇了怪了,他既然自诩正义,想必也是问心无愧,我漠然地想着,看戏似的在一旁看着。 可只不过是被人指出其所作所为,他居然就不乐意了,还去扯慕礼的父亲,就差没直接指着慕礼骂他没有教养。 我在一旁听了再清楚不过,并没有感觉慕礼说的有哪里尖锐到值得他们如此跳脚。 但事实上,不仅是这个老匹夫,那些义正言辞鄙夷不屑我的少年修者也好似被侮辱了一般,各个面色都涨得通红。 有明显同那主事长老同一宗门弟的少年弟子面色不忿,“不过是一只魅魔,慕少宗主这样帮他……” 那弟子不知想到什么龌龊玩意,脸上轻慢更盛,“慕少宗主如此替一只魅魔说话,莫非也是这只魅魔的入幕之宾不成?” “谁在那里污言秽语!?”慕礼面含薄怒,剑眉挑起:“是你不是?你敢再说一遍!?” “我如何不敢,你们择天宗的破事还怕人说?”那弟子嗤笑道:“先前慕少宗主之所以被罚,不就是因为同这个魅魔私奔——” “够了!”管事长老一声怒喝,“吵什么吵,来人,还不快请慕少宗主下去。” “我不走!”慕礼咬牙,他还要再说,苏涟漪突然开了口。 “慕师兄,”苏涟漪语气温和,解语花的温柔似水,“你一路奔波也累了,先回去吧。” 面对苏涟漪,慕礼的态度明显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苏师弟……” “放心,这里有我。”苏涟漪最是会装模作样,语调透着股玉似的温软,叫人听着只觉得温柔极了。 见慕礼仍有迟疑,苏涟漪不疾不徐地又说道:“不论如何,他是我的师兄,我总是想要他好的。” 苏涟漪说得从来都好听,莫非我知晓他的真实面目,我怕是也要被骗了过去。 而一旁的慕礼果然安静下来,像是被他说服了。 我并不意外,慕礼从来面对苏涟漪的时候都没有什么脑子,便苏涟漪骗得团团转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说实话,他今天能够来,我已经十分意外了,又这样替我说话,处处维护我,我……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慕礼这份心意,我记在心里,就是不知道,我此生还有没有机会报答他…… “那……我就先走了?”慕礼声音带着犹豫,“你一定帮我好好护他。” “那是自然。”苏涟漪又是一笑,眼底是藏得极深的漠然,他回身喊了两个名字,“带少宗主去休息。” 瞧。 多有意思。 那苏涟漪瞧着温和有礼,仿佛最后替人着想,实际上却连别人该往什么方向走都早早替别人定下。 慕礼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他一走,就剩下我一个面对这一群豺狼虎豹了。 “我们少宗主性子直,方才多有得罪,还请长老不要放在心上。” 苏涟漪贴心给了主事长老台阶,主事长老便也“大度”揭过了此事,口中道:“还是你最明事理。” 苏涟漪谦逊笑笑,并不搭话。 一个弟子提议,“这里已经被人闯过一次,要不要换一个地方关押?” “换一个地方,换哪里,你的院子吗?”长老语气不耐。 “区区一只魅魔,还能翻了天不成?” 提议的弟子神色讪讪,“长老教训的是。” “行了,”长老摆摆手,吩咐道:“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这样,接下来就由你来看守,你给我仔细看好这只魅魔,别叫他逃了。” “是,长老。”那弟子应下差事,脸色十分憋屈,抬头时还恨恨瞪了我一眼。 长老自觉安排妥当,不肯在这腐朽牢狱中多待一刻,抬脚就离开了。 我神情麻木的看着他们鱼贯而入,又同样急急的离开。 无论是商量然后利用我来要挟魔尊,还是如何处置我,他们都半分也没有想过要避讳我。 因为我不过是一只魅魔,是他们的阶下囚,掀不起任何的风浪。 多可笑,明明是我自己的命运,却从来不被我左右。 我的心头突兀升起一股浓重的不甘来。 “你休想……”我声音发哑,“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几个向外走的慢了的弟子听到,回首不耐看我,“你这魅魔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你们先走吧,”苏涟漪朝那几个弟子安抚笑笑,“我来劝他。” 这几个弟子本就厌烦此地污浊昏暗,苏涟漪既然开口了,假意推脱了一下,便离开了。 “那就拜托苏道友了。” “苏道友可要好好劝他,他要是死了……”那弟子咬了一下舌根,应是想起了言多必失,“我们还有公事在身,就不多留了” 苏涟漪一概温和应下,“我会好好劝他的。” 于是,逼仄牢房来就只剩下一个苏涟漪。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09节 “师兄。”苏涟漪轻声慢语的喊我,一步,一步的走到我的身前。 我本能后退,却忘了自己身后已是墙壁,意料之中的被苏涟漪堵得无处躲藏。 “方才,师兄说……死?” 苏涟漪语气有些怪异,叫我不由自主的紧绷了身体。 突然,他的手不知何时按在了我的腹上。 对上我惊惧的目光,苏涟漪朝我温软一笑,直把我笑得后背生寒。 “你真的敢去死吗?”苏涟漪在我的肚子上不轻不重的按了一下,却叫我吓得脸色煞白,“不要!” “你看你,我只是吓吓你,你都怕成这样,还敢去死?” 苏涟漪语气轻柔,却暗藏如蛇蝎冰冷的恶意。 我的心中不禁泛起层层冷意,失去力气地跪坐在地。 他说得不错,我确实不敢去死。 我颤颤的蜷起身体,尽可能的护住肚子,心中泛起无边的难过来。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只会选择苟且偷生。 “好师兄,懂事一点,”苏涟漪抬手摸了摸我苍白的脸颊,轻声哄道:“你乖乖的,说不定我会保你一条命。” 凉意蔓向四肢百骸,如冰冷的潮水一般,我越过苏涟漪的肩膀,怔怔地看着牢外的青石板。 那里潮湿阴暗,像是从来不曾见到一丝的光。 “你为什么……”我声音微弱,视线模糊了一瞬,梗在心里的话,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你恨我?” “恨?”苏涟漪轻声复述,他摇头,“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羡慕我? 他一个出生富贵的世家少爷居然说羡慕我这样一个身份低微受尽白眼的魅魔。 明明他都这样顺风顺水…… 受人追捧,想要什么总是能够得到…… 一个处处胜过我的赢家,居然还会羡慕一个阶下囚? 真是可笑。 我半句也不信。 苏涟漪满口谎言,骗人成性,到现在还在那里颠倒黑白。 我真的就想不明白了,骗我就这么有意思吗? 不然他为什么会这样乐此不疲? “你不信?”苏涟漪语调微微扬起一瞬。 “我骗你的时候,我说什么你都信,偏偏我说真话,你倒不信了,真是……”他止住话头,只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罢了,”苏涟漪像是不在意我信还是不信,“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很……羡慕你。” 我只绷着脸,戒备看他在那胡言乱语。 “明明……”苏涟漪语气带着几分天真的不解,“你究竟有什么好的呢?” 我过去就感觉他有些疯魔,现在只觉他变得愈发疯魔,完全不可理喻。 “我知道我不够好,”我低低地说道,“那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这样揪着我不放,真是没意思。”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盯上你?”苏涟漪咬牙切齿地笑道:“如果不是看重魔尊对你的在意,一只不知被谁搞大肚子的魅魔……” 苏涟漪眼中泛起血色,突然一把抓住我护在腹上的手,语气恶狠狠地,“呵,你怎么就这么会勾引男人?” 我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因为愤怒,也因为恐惧,“放开……” 苏涟漪视线紧盯着我,眼中血色遍布,“你最好真的同传闻那样重要,否则……” 苏涟漪的语气飘忽不定,比鬼魅还叫人心头发冷。 “连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的魅魔……” 苏涟漪冷嗤了声,松开我,慢慢站起身,薄凉如水的声音同他的目光一道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就是我想帮你,也无能为力啊,师兄。” 第94章 我放你走 苏涟漪说让我好好发挥挟制魔道的作用。 可我能发挥什么作用呢? 我有什么重要的呢? 我不过是一颗再渺小不过的棋子,身不由己的被卷入他们的博弈,又如何能左右战局的输赢…… 他们太看得起我了。 啊……博弈,我恍然想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我怔怔地想到,我明白了。 之所以,我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一方面是因为苏涟漪,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魔尊对我暴露在人前的偏宠。 偏宠…… 那日的心动还尤在眼前,那一段无忧无虑,安心敞怀的时光,可如今再去回想,我却只觉一股子的凉意自心脏漫向四肢百骸,手脚在瞬间变作冰冷。 我虽说算不上有多么的聪慧过人,但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再如何蠢笨,也不至于不长一点脑子。 所以不过是电光火石间,我就明白了许多事情。 那一日,桑落为何一定要我参加晚宴,以及……桑落所给我的那些没有由来的好。 整颗心都像被人狠狠攥住,原来……一切都是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哈,偏宠? 我涩然苦笑。 那分明是我的催命符。 早在魔域结界破碎之初,桑落就已经推断出仙魔两域之间会有一战了吧?在我来到魔域的时候,桑落就计划好了吗? 从一开始的接近,到之后顺理成章的示爱,其实只是他蓄谋已久的一个设计吗? 为得,是用我作为进攻修真界的引子,借口,导火索,还有……还有什么呢? 我原以为,我的身上已经再没有哪里是值得被利用的了。 但原来不是的。 我还可以被敲骨吸髓,把剩下的利用价值都榨得干干净净。 多熟悉,熟悉得我都生不起难受的感觉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 我总是会相同的错误上栽倒。 这真的太不应该了。 明明早就已经明白的道理,可偏偏被稍微好点的对待,就又忘在脑后了。 明明……像我这样低贱的魅魔,是不值得被珍视被爱的,我又何必痴心妄想,自作多情…… “无能为力?”我看向苏涟漪,神色淡淡,语气也是淡淡,“你说的,好像真心想救我一样,可最想让我死的……” “难道,不正是你吗?” 我的声音不重,又因为许久不曾饮水,喉咙有几分的嘶哑,难以叫人听清,但我知道,苏涟漪肯定是听能清楚的。 且不论魔尊是不是真的同外界传言里那样的爱我,桑落身为魔域尊主,确实一直都在履行了魔尊的职责,在他的眼中,魔域的利益大于一切。 就算他爱我,也不会为了一个我,而做出损害魔域利益的选择。 修真界想要拿我去要挟桑落,要魔域为了我这样一只魅魔而低头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从一开始,苏涟漪提议里的情景就注定不会实现。 而无法发挥作用的我,结局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苏涟漪像是有几分意外我能说出这种话来那样稀奇的看着我,缓缓道:“你这一回,倒没有那么蠢了。” 我自嘲的扯了扯唇角,却连苦笑也有几分吃力,轻声道:“被你骗了那么多次……被你害的那么惨……我再如何,也该长长记性了。” 不愧是苏涟漪,我都这样直白揭露他的过去罪恶,他的脸色也没有丝毫的波动,更别提什么羞愧懊悔。 只见苏涟漪微微一笑,颇有几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味在其中。 “苏涟漪,”我神色渐收,淡漠道:“反正我注定是要死的,在我死之前,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这样针对我,究竟是因为什么?” “你猜。” 他果然叫人讨厌。 我的眉头颦紧,不说话了。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不问,苏涟漪反倒偏要同我说了,他道:“谁叫你挡了我的路呢。” 我想不出自己究竟哪里能够挡了他的路,思来想去,唯一能叫他记恨我的,大概也将只有入宗时,洛无尘选了我,而非他。 可那并非殊荣,如果可以,我宁愿洛无尘选的不是我。 我这样想,也便这样说了,可苏涟漪却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竟还有其他原因,我倒不知自己还有那么大的本事。 “对了,师兄,”苏涟漪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一笑,“你猜,为什么我们可以那么轻易就能把你从守备森严的魔宫里带出来?” 我微微怔愣,闻言疑然看他,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苏涟漪眸光似怜似悯,“若是有用……自然是最好,没用,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10节 原来如此。 我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先前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猜测,苏涟漪的这番话则是将我的猜测提供了更多的肯定性。 我应该质疑苏涟漪是刻意挑拨,可我真的太累了,也想不出该用什么去推翻苏涟漪的话。 与其千方百计去找理由欺骗自己,还不如一开始就认清自己,不去痴心妄想。 没有期望,也就不会有失望的道理。 这一次,我终于算是学会了。 苏涟漪也走了。 这下,什么都没有剩下了,剩下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慢慢蜷起身子。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 每一次,我觉得要熬到头的时候,每一次,我以为自己能够逃离深渊的时候,每一次我以为自己已经站到了阳光里…… 我总是会被重新踢回深渊之中,与黑暗作伴。 永远,无法摆脱。 我早该知道的。 只是认清这样残酷的事实,叫我实在是有如刀割,太疼了。 我在无边的黑暗里无助蜷缩,不再奢求会有谁来救我。 忽然,我的余光掠过一抹银光,我怔了一下。 皎洁月色透过墙缝仁慈落下,借着这一抹光芒,我看清了—— 原本我漆黑柔软的发丝,不知何时变得白如初雪。 一回生,二回熟,我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我体内灵力亏空,内耗过度而出现魔化的特征。 不…… 不行。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 我扶着墙,颤颤爬起。 冰冷的锁链缚在我的脚踝,我一动,便是一阵“丁零当啷”的响。 我低低喘了一下,目光落在脚踝上的锁链,他们怕我逃跑,便同绑什么妖兽一般拿这个锁了我的修为,也禁锢了我的行动。 是了,我就是想逃,也要先解开缚住我的锁链。 如何才能解开这个锁链呢? 我一时恍惚了起来。 身体的温度因为内耗而逐渐升至滚烫,有如烈火烹油,将我浑身的骨血燃烧殆尽。 如灼如烧,每一次喘息都是煎熬。 我用力缩成一团躲在墙角,十指紧紧扣着墙上的缝隙,指尖因为用力而变形,泛出不健康的苍白。 比起第一次的惶惶,这一回的我已经熟能生巧。 那只不过是身体对我这个不着调的主人做抗议,只是难熬了一点,熬过去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不适才慢慢淡去,但也有可能其实只是我习惯了这些感觉。 我脸颊苍白,几绺头发汗湿了,粘着瘦削的颊边,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一点,缓缓积攒方才耗空的气力。 四周万籁俱寂,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渗水声与虫豸窸窸窣窣的爬动声。 忽然,我听见一阵很轻的响动。 像是害怕惊动什么人,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在黑暗中,燃起一团幽幽的烛火,却是慕礼去而复返。 “是你……”我认出他,心中戒备轻了些许,却又升起更浓的疑然,“你来做什么?” “他们说只要魔尊肯退兵,就会放过你。”慕礼却答非所问,兀自在那絮絮叨叨,“可魔尊退兵后,他们真的会放了你吗?” 不等别人来应,慕礼说完,自己先摇了摇头。 “他们这样对你,实在不公平。” 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公平?这话还真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所以,你是来?” “我来放你走。”慕礼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钥匙,一下子就解开缚在我身上的锁链。 被锁住的灵力瞬间如甘霖滋润我干涸的经脉,我一时怔愣住了,“你要放我走?” 慕礼点点头,伸手扶我,“能走吗?” 等等,“你不是……”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之前他不是被苏涟漪哄走了吗,怎么……我难道是睡过去了,可这个梦也太奇怪了吧。 就算是…… 我的眉头拧了起来,怎么会是慕礼呢? 或许是我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慕礼同我解释起来,他说他之前的离开并不是应真的被说服,而是以退为进。 以退为进? “没必要同他们撕破脸,毕竟,还要把你救出去。” 我隐约意识到什么,终于反应过来,“所以,你没有相信苏涟漪说的那些话?” 慕礼对上我诧异的眼,低低笑了一下,没有应答,只说了一句,“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好骗?” “我不是……”我的手指紧了紧,有几分无措。 我过去确实认为慕礼没有脑子,总是苏涟漪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可是…… “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慕礼笑了笑,“我过去确实混蛋,自以为是正义,却老是欺负你。” “正道为什么叫作正道?若名为正道,却做着邪道的事,那正道还算是正道吗?”我能感觉出来他在强作淡然。 可是,我仍是有些不解,慕礼不是一直都认为苏涟漪最善良纯洁,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苏涟漪的?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禁不住疑惑,问了出来。 “一年前?”慕礼的声音很轻,还有几分微微的抖,“我也不知苏师弟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或许,”慕礼顿了顿,神色在昏暗的烛火里显得有几分黯然“我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第95章 洛无尘 “不说这些了。”慕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时间紧迫,你快走吧。” 大概是因为先前的那一场内耗,我的脑袋现在转动的还有些慢,顺着慕礼的力道慢慢站起身来,下意识就朝牢外走去。 天色已晚,牢狱昏暗,牢外亦是暗沉一片,我本就迟缓的脚步一顿,犹疑回首看向慕礼。 “那你呢?你……”我的眉心微微拧起,心中隐约有几分异样的感觉。 “我这一次,就不陪你一起走了。”慕礼摆摆手,语气带着有几分故作的轻松:“你不要担心,看守的修士已经被我迷昏了,不会有人拦你。” 我心中的怪异感更盛,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谢晚……”慕礼深深地看着我,几步走到我的身前,却又在隔着一臂的间距停下。 他很奇怪。 真的很怪异。 我想。 我的身体本就因为孕子而日渐沉重,又被正道封了灵力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极苦之地锁了三日…… 虽说,并没有遭到什么刑罚,却仍是耗了我大量的心力精气,只是原地站了一会,我就感觉有些疲倦了。 慕礼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嗓子低“啊”了声,连忙牵起了我冰凉的手。 “你的手好凉。”慕礼说。 我对他人的触碰向来排斥,下意识就想要将自己的手抽离,慕礼却用力地握了一下,我的眉头还没来得及拧起,他便松开了我。 松开之前,他往我的手心里塞了一瓶丹药。 我手指攥着还沾着慕礼体温的瓷瓶,怔愣住了。 “你肚子里的孩子需要灵力,我给不了,这瓶补灵丹你拿着,暂且先拿这个将就一下……” “等你找到孩子的生父,”慕礼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的轻松有些刻意的了,“再让他给你灵力,应该就不会有事了。” 但我不会去找孩子的生父。 我不会去找洛无尘。 可我不找洛无尘,又该去找谁呢? 我不禁有些迷茫了。 恍然一瞬后,我缓缓收紧握住瓷瓶的手指,不论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我总归是要积攒起供应胎灵的灵力。 如果慕礼没有骗我,他是真心想要助我离开,那我…… 我想了想,还是选择去赌一把,“多谢你。” “我只是做一件正确的事情罢了。”慕礼像是笑了一下,“我一事无成,也让我做一次……”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11节 “我太没有用了,”不知怎的,慕礼突然这样说了一句,他说:“他们把剑尊支开了……” 我不太明白他无端端的提洛无尘做什么,便甚是不解地看向慕礼。 牢房阴暗,光线少的可怜,唯一的光源是慕礼带过来的那一盏小小的烛灯。 慕礼背着光,脸上的表情看的不太真切,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空荡荡的牢房里有几分虚幻的飘渺。 “我有给过剑尊传音,把你被掳的事情告诉他,但剑尊所在的焚月城离雪无城太远,剑尊就是要来,也要至少一日一夜。” “我没什么本事,唯一了不起的也不过是有一个做宗主的爹。没有这层身份,我其实什么都不是……” 今天晚上的慕礼给我的感觉真的很古怪。 就好像…… 他的心里藏着许多事。 太多的事情将他挤得有些难以思考,导致他思维混乱,叫他说话也有几分钟颠三倒四,破碎凌乱。 “不要耽搁时间了,”慕礼将我轻轻往牢外的方向推去,声音轻得几乎一阵风就能吹散了,“你快跑吧,跑的越远越好。” “去找能够信任的人。” 慕礼这样说道。 可其实,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知道还有谁能够叫我放心去相信了。 其实,就连说要帮我的慕礼,我对他也仍是带着怀疑的。 这不能怪我多疑。 毕竟,他给我的固有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了。 作为苏涟漪头号的拥趸者,慕礼是如何对苏涟漪言听计从的,哪怕是已经过去两年的时光,我仍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时候,只需要苏涟漪的一个眼神,慕礼就能为苏涟漪冲锋陷阵,打压我排挤我,他简直就是苏涟漪手下最听话的一条恶犬。 可我又不能不赌。 就像苏涟漪说的那样,成功固然是好事一桩,失败也不过是重新同黑暗相伴。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慕礼对我所思所想一无所知,他又将我朝轻轻门外的方向推了一下,催促我快走。 “你快跑,离开这里,别被抓到了。” 我攥紧慕礼塞给我的那瓶补灵丹,头也不回的走进牢外的浓稠黑暗。 走出来之后,我发现,无怪乎关押我的牢房会那样的安静。 毕竟,除了用来关押我的那一间牢房外,这片天地里就只剩下一片绵延不绝看不见边际的荒林,唯二留下来看守我的那两个弟子,此时也人事不醒地躺在地上。 更远一点的地方隐约有几点针尖大小的火光,那应该就是雪无城了,笼罩在夜色里,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月高悬在天际,慈悲俯视众生。 我大概分辨了一下方向。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什么地方走。 修真界早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魔域……魔域也不是我的归处。 我看着荒凉月色里林立着的山影树荫,一瞬恍然,不知自己该去何处安身。 慕礼说,洛无尘会来救我。 想到洛无尘,我的心狠狠往下一堕。 可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洛无尘,也不相信在那样诀别之后,洛无尘还会不计前嫌,赶来救我。 一瞬恍然之后,我的思绪很快又回到现实。 我轻柔抚在腹上,有了我的灵力供养,胎灵渐渐恢复了生机。 我目光重新坚定,倒出一粒补灵丹,吞咽下去,朝北侧的荒山奔去。 翻过那座荒山,再一直走上五百里,是远古妖兽盘踞的蛮荒之地。 那是一片荒芜野蛮的土地,却是我最后的去处了。 我下定决心,便拿灵力护住腹中的孩儿,脚步不停的赶路。 要快,必须要再快一点,赶在那些人修察觉我的脱逃之前离开,至少…… 至少要离开雪无城的范围。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灵力耗空就吃上一颗补灵丹,一直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雪无城都一直寂静,好似没有察觉我的逃离。 但在没有真的安全之前,我提起的心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落回实地的。 逃! 快一些,再快一些! 在天光亮起之前,在雪无城发觉我的逃离之前,逃得越远越好。 心脏剧烈跳动,喉管乃至胸腔吸入凛冽的寒风,割的生疼。 这些冰冷干涩的空气从我的鼻腔,我的喉管一直钻进我的肺里,我喘息急促,眼睛却直直的盯着前方。 天慢些亮起吧。 我在心中祈祷。 让我带着我的孩子多跑一些路程,离那些利用我,伤害我的恶人再远一些。 身后的雪无城已经彻底无法看见了,我也迷失在了荒山的密林之中。 荒林杂草丛生,荆棘遍布,月的光辉无法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影,我的步子被迫慢了下去。 有锋锐的叶片割破我的衣袍,有锐利的尖刺刺进我的脚掌,我每前进一步,身上便会多一道伤。 可我不敢停下。 我要逃出去。 我一定要逃出去! 身体的疲倦层层累积,每迈一步都觉得耗尽自己最后的气力,但我不敢停下,只麻木地向前跑去。 我不能被抓回去。 我不能被拿去作为要挟桑落的工具,不能……再叫自己的性命由他人来掌控。 我不能…… 不能…… 浸在心底的情绪,如波浪里的碎石浮冰,轻浮动荡。 喉间口腔充斥着血腥气,几缕殷红的血丝从我这里伤口处挤了出来,殷红色的脚印从我的身下,一路延伸到身后的黑暗之中。 “轰——” 突然响起了一声雷霆。 我却欣喜地弯起了嘴角。 要下雨了。 真好。 大雨会冲刷一切,也会将我走过时所留下的痕迹尽数冲刷。 剧烈的铁锈腥气在我的齿间汹涌,被我缓缓咽了回去。 雨,果然落了下来。 但雨下得太大了,我很快就被淋湿,被雨水夺走身上的暖意。 雨珠同石子砸来,砸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我跌跌撞撞地在暴雨里前行,山路被雨水打湿,泥泞湿滑,每一步都要走得十分小心。 “轰!” 一道划破苍穹的电光在我的上空炸开。 由于太长时间的剧烈运动与突然的惊吓,我的小腹隐隐开始有些坠痛。 “乖……乖啊……”不怕,不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颤着手指抚在绞痛不止的腹上,眼前视线朦胧,是染上了血红的黑色。 经脉因为太多次过度挤出灵力而撕裂一样的疼痛,我艰难地挤出灵力去安抚躁动的胎灵。 雷霆与电光不间歇地炸开,我在暴雨中寸步难行。 突然,我感觉到腹中钻心一疼,有一阵暖流自我的腿根缓缓向下流去。 “轰!”雷光几乎照亮半边的天空。 我低头看着地上被雨水冲淡的鲜血,恍惚了一瞬。 像是掉入山崖,身体传来一阵失重般的的坠感。 心底的恐惧像海水似的将我淹没。 血…… 还是…… 我不敢深思,在昏黑的雨中茫然四顾。 不行……我要,我要…… 我要找一个安全的,能够躲雨的地方。 凭着这一股执念,我找到了一间荒置的道观。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12节 几乎是边爬边走,我朝着那间道馆走去。 我不想死…… 终于,我躲进了那间破败的道馆中。 我浑身湿透,雨水,血水,我在寒冷与疼痛李不住地颤抖。 对了,补灵丹…… “……” 手指不住地颤抖,指尖淋了雨水,又湿又木,我握不住那丹药的瓷瓶。 不…… 身体像没有骨头能够支撑自己,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护着肚子扭动着想要向瓷瓶滚落的地方爬去。 “啊——” 我听见一声穷尽肺腑的嘶哑痛叫,仔细分辨,才发现那声音竟原来是自己所发出来的。 我再没有气力,瘫倒在地上如同死去。 有雨从破败的屋顶落下,在地上积得越来越多,冷意一丝一缕地渗入我的骨髓。 我意识朦胧,视线也模糊不清,只剩最后的一线清明,死死撑着不肯昏死过去。 因为我害怕,我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我不想死。 我真的不想死。 我还没有平安地生下我的孩子。 我还没有抱抱它,我还没有看一眼它…… 我…… 眼眸被什么东西浮满,遮挡了我的视线,我甚至没有眨眼,便有什么水似的东西从眼眶里掉落出来。 意识模糊之中,有一道白衣染血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就像是雷霆划破苍穹,突然闯入我漆黑的世界里。 “晚晚——” 他扶起我,抓着我的手,握的很紧很紧,“我来迟了。” 我涣散的视线凝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勉强看清那人的面容。 是洛无尘。 我当时说得那样绝情,本以为以洛无尘的傲气,再不会允许自己出现在我的眼前。 可他还是来了。 在我穷途末路,灯枯油尽之际,从千里之外赶了过来。 ……为什么? 在我看清来的人是洛无尘时,我几乎是本能地升起对他怀疑来。 为什么他能找到我? 他…… 会害我吗?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猜忌。 被蛇咬过的人,再看见一根普通的井绳也会心悸。 我实在是不敢相信突然出现的洛无尘了。 “谢晚!”洛无尘声音微颤,“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走的,谢晚,谢晚——” 他颠三倒四地喊我,“晚晚,谢晚,你再撑一时,我这便带你去找医师……” 别碰我…… 我已是全身无力,抽离骨头那样孱弱地软在洛无尘的臂弯里,不住的往下坠去。 “谢晚,谢晚,晚晚,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晚晚……”洛无尘紧紧将我揽着不肯放手,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脸上。 我想要抬手去推开他,想要叫他不要哭,很吵。 但我的身体实在是太沉太沉,手指擦过他的发梢,便彻底失去了气力,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 “不,”洛无尘擒住我滑落的手,“晚晚——” 一片空茫之中,我听见洛无尘近乎悲泣的呼唤,而后,我便意识全消,死生不知了。 第96章 “你又要关着我?”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还记挂着事,我就是昏死过去了也昏得并不不安稳。 身体很沉,像是在无止境的向下坠落。 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摸不着的双手在拖拽着我的身躯向下沉没。 又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巨石压在我的身躯之上。 意识脱离了躯体,被黑暗包裹,不得清明。 或许是片刻,也或许是良久,我感觉自己终于停止了下坠。 [这是什么地方?] 我有几分的茫然,想要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古怪的地方,但我脑子里却只是一团的浆糊,什么也想不起。 眼前是一片分不出界限,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无论向何处望去都是黑漆漆一片,只有我的前方有一点有若烛火一般微小的光亮。 隐隐约约的,我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是什么事情呢? 我记不起来了。 或许我可以问一问其他人? 问一问他们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不定,也能想我忘记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这里这么黑,又那么静,会有人吗? “有没有人啊?”我试着扬声呼喊。 没有回音。 就连我的声音,也几乎是一瞬就被黑暗吞噬了。 这里,大概是不会有人了,我想。 我又迟疑地看向黑暗中的那点光芒,既然有火光,那……或许会有能够与我交谈的人。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朝着那抹光源奔跑起来。 可奇怪的是,我向着那抹光芒跑了好久好久…… 久到我感觉时间已然流逝许多,久到我的步子从大步大步的奔跑变作了施施的步行,我同那抹光之间的距离都没有拉近一丝一毫。 这很奇怪。 我感觉奇怪,但又想不出为什么奇怪。 身体传来叫人无法忽视的疲惫,这一股疲惫出现得突然,却又像是很早—— 就好像,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存在,早在我决定追逐那么光源之前,我就已经很累很累了。 难道在这之前我就已经奔跑过了吗? 这个念头一起,我的心中突然闪过一抹奇异的熟悉感。 双腿既是无法忽视的沉重又是难以忍受的酸痛,就连我的身体也好沉,好沉…… 到最后,我已经很难移动我的身躯,哪怕只是向前行进非常微小的一步,就足以耗尽我全身的气力。 好累啊…… 我机械的朝着那点如豆火光迈步。 好奇怪啊……我为什么要前行呢? 周围全是黑暗,我找不到有丝毫的变化,在这样仿佛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里,远方那一抹微弱的光明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就算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吧? 反正,这里只有无法摆脱的黑暗。 就算我真的靠近了那一抹火光,也不一定能够遇见能够帮助自己恢复记忆的人。 ‘放弃吧。’ 有一个声音蛊在惑着我,我却升不起一丝反驳的念头。 既然都已经忘记了,也没有必要急着去恢复记忆。 说不定那只是早该被抛弃的记忆而已。 心变得踌躇不决,前行的脚步也变得愈来愈迟缓。 就像是敏锐察觉到我心里的犹豫,黑暗随即如潮水涌来,一瞬淹没我的四肢,我的口鼻。 有冷意自指尖躯干漫来,我不禁瑟缩着将自己的身躯蜷曲。 忽然,我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 不对…… 我摸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13节 不对—— 那里应该是隆起的。 ……隆起? 我抚在腹上怔然恍惚,急急地喘息了一下,脸色剧变。 是了,是了! 我想起来了,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怎么能忘记,我还要,还要…… 我看向那点微弱的光芒,奋力奔去,因为用力过度,我身上的肌肉都开始痉挛,掩在酸麻之下的疼痛随之破冰而来。 随着我想起的越多,那一点渺小的光明也光芒大作起来。 “——晚晚!” 我的耳边都仿佛还有谁用我从未听过的哭腔嘶声喊着我的名字,求我不要死。 那声音既陌生又熟悉,我意识模糊,深陷黑暗,浑浑噩噩的,一时想不起声音的主人是谁。 “不要吵……” 什么死不死…… 我才不会死。 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来得及做,又怎么可能去死。 我以为自己已经喊出声来,但其实,我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现实中的我,只是唇瓣微微动了一下。 “别喊了……” 叫魂呐?好吵。 因为虚弱,我的声音很轻,还有些哑,像含在喉咙里那样的模糊。 有晨曦的微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缓缓睁开眼睛。 安静的风声带着清越的鸟鸣。 窗外的天空水洗过的蓝。 洛无尘就守在我的床前,像一尊安置在陵墓入口的守墓石像,一动不动的。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紧盯着我,就好像是…… 只要他一眨眼,我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一样。 我慢慢眨了一下眼睛,意识随着视线逐渐清明。 “洛……无尘……”我声音微哑,他怎么会在…… 不对,我的心中又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道是…… 是我又落在他的手中了吗? 我犹疑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心底却满是对洛无尘的种种猜忌。 怀疑,猜忌,戒备…… 这些仿佛已经成了我的本能。 我知道这样杯弓蛇影不好,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样。 但我没有办法。 我的人生经历过太多的背叛与利用,被火苗燎过指尖或许不会长记性,但如果超级置身火海,死生一线,再看见火光,脑海里想起的不会是火的温暖,而是…… 对于火的畏惧。 况且,这也并不能怪我反应过度。 毕竟,我过去有过太多太多次,在失去意识后,醒来却面临更深的深渊的经历了。 我实在是怕了。 所以……他…… “你……” 我的眉心无意识拧紧了,看向他的眼神里下意识带了戒备与审视。 但令我意外的是,一对上我的视线,洛无尘眼瞳不敢置信一般骤然紧缩,“晚……晚?” 他猛地站起身来,连连后退了几步,看着竟像有几分的慌乱。 他这样大的反应,倒显得我像洪水猛兽一样了。 我看他这副模样,心里一时有几分好笑,因为对洛无尘的排斥而紧绷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一瞬。 洛无尘疾退到了三尺之外,面色似惊似喜,他站在那里,犹豫看我一眼,好似想要确认我是否是真的醒过来了。 “晚……谢晚?”洛无尘大概想要喊我“晚晚”,但他大概想起我先前不止一次的拒绝,在短暂一个停顿之后,他再喊我就是中规中矩的“谢晚了。” 奇怪的是,他先前喊我“晚晚”我听了心里满是排斥。 现在他喊我“谢晚”我还是不高兴。 我猜大概是因为我太讨厌他了。 常言道,爱屋及乌,我这应该就是厌屋及乌。 “你醒了?” 他一抬眼,我便敏锐地发现,洛无尘的眼底……似是有些许的水光? 他莫不是哭过了吧? 不对……我突然又想起在昏死之前,洛无尘落在我脸上的滚烫热泪。 原来,那并非我的错觉。 他真的哭过了。 因为…… 我。 意识到这个,我的心底深处倏然地掠过某种不能算是舒服的感觉。 就像是有什么尖而细的东西,趁我没有防备,在我的心底兀的刺了一下。 我将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他哭了又如何,我也因为他哭过很多次,有什么了不起的。 在我昏死过去之前,我的心中满是忧虑,我怕自己再也醒不来,也怕自己醒来会面临更可怕的局面。 但现在,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我身上的情况比我所想象得要好一点。 我醒过来的时候,腹部虽然还隐隐有的几分抽痛,但灵力却好似比失去意识之前要稍微充沛一点。 莫非是我无意识修炼积攒的灵力吗? 我这样猜想,随即又推翻了这个猜想,以我如今的情况,灵力不亏空已是难得,怎么可能会有盈余…… 思绪千转百回,我试着去运转体内的灵力,灵力运转流畅,身上的伤也被妥善处理,腹中孩儿也安然无恙。 如此我便隐约意识到自己的状况是比昏死过去之前要好一点的。 所以…… 是洛无尘救了我? ……为什么? 我咬住了嘴唇,心底陡然又升起一股别的疑虑来。 他……又想对我做什么? 我想不出。 也想不出他救我的理由。 在我看来,洛无尘同我之间,已经再无瓜葛。 所以,他没有义务对我好,也没有义务去为我做任何的事情。 因为一些事情,我并没有太多为人处世的经验,但从我所短暂经历过的诸多事情里,我学到一个道理。 天若与之,必先取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亦是如此。 无论在修真界,还是在世俗界,想要得到什么,都必须相应付出什么。 哪怕是想要取得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糕点,也需要为此支付金钱。 洛无尘救我,为我提供灵力,我自然也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是理所当然,也是天经地义。 所以,我的目光落在洛无尘的身上,他这一次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想不出,也不愿去想。 我只觉得害怕。 怕我亏欠他,怕他想要的东西,我给不起。 我越是想,越是心慌,急急掀开被子,想起起身下榻,离开此地。 洛无尘却拦住了我,“等等!” “你又要关着我?”我毫不掩饰的沉下脸色,见他拦我,我只觉果然如此,疾声厉色道:“你就这样死性难改?” 洛无尘的脸色瞬间煞白,急声道:“不是这样!” “那你为何要拦我?”我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声音轻如飞雪,眼睫轻抬,目光没什么温度地投向了他。 “我……”只一瞬间,洛无尘的眼眶便一下子就染了红色,他嘴唇翕张了一下,惶然道:“我并非要拘束你。”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14节 第97章 “喝下去就不疼了……” “我……”只一瞬间,洛无尘的眼眶便一下子就染了红色,他嘴唇翕张了一下,惶然道:“我并非要拘束你。” 并非要拘束我? 他一面拦着我连床榻都不让我下,一面说并非要拘束我,我如何会信。 我自然是不会信他的。 欺骗,利用,禁锢我的修为,限制我的自由,罔故我的意愿…… 洛无尘在我这里,劣迹斑斑,罪无可恕。 “是吗?”我牵起唇角,试图露出一个讥嘲的笑来,“我为什么要信你?” 我曾经是那样的信任他…… 曾经,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奉为圭臬,深信不疑。 可那样信任洛无尘的谢晚,最后却被伤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我是真的信过他的。 就是因为信过,才会那么的疼。 剑刃割开我的血肉时疼,挑断筋骨时也疼,从诛仙台下无望跳下时更疼,可最疼的是被洛无尘亲手灌下洗前尘。 被抹杀自己的过去,自己存在人世的证据,真的好疼…… 太疼了。 乃至午夜梦回,只浮起一麟半爪的回忆,都能叫我心悸不已。 直至今日,我又如何敢信他。 “晚……谢晚,你,你不信我……”洛无尘的唇狠狠痉挛了一下,胸膛狠狠起伏,眼中闪过几分不可置信来。 真是好笑,他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再信他。 “放开我。”纵然我的神色已经极近平静,可我的声音却还是有几分的颤抖,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不是声音在颤抖,是我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狠狠咬了咬舌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最擅长的大概就是忍受负面情绪与施诸与我肉身上的煎熬,疼痛叫我能够保持镇定。 “别碰我。”我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他抓着我的手,冷冷道:“恶心。” 明明,我最不愿的就是自己再被洛无尘牵动任何的心绪,可直到现在,我的喜怒却仍是在洛无尘的面前无处遁形。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 这样的自己让我感觉十分可悲。 ……我永远都无法摆脱洛无尘对我的影响。 真的恶心透了。 洛无尘的脸色彻底白了,“我……” 他的唇抿得很紧,那张常年清冷孤高的脸上忽然浮出了几分稚童般的慌忙无措,眼眶渐渐泛红,嘴唇颤着说不出话来。 他抓的很紧,所以我去掰他手指的时候,花了很大的气力,也没能摆脱他。 而且……不知为何,洛无尘看起来像是十分的恐惧,连指尖都在颤抖。 他在害怕? 他居然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又究竟是什么……让他这样害怕? 我短暂的感到一些疑惑,看向洛无尘的眼神也不可避免地掺杂了惊讶和不解。 但这些情绪如落在地面上的水珠又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外面很危险,他们……都在找你的下落……”洛无尘死死的抓住我的手,脖颈上紧绷出了青筋,嘴里重复说着叫我“不要出去。”的荒唐话。 “那同你有什么关系?”我掰不开他的手指,唇角溢起冷笑,神色淡淡看他,像是在观看闹剧,无声的嘲讽着他虚伪的深情,“你比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锁住我,困住我,伤害我,这些事情洛无尘哪一件他没有作过。 伤我最深的是他,他现在又何必在我面前如此惺惺作态。 莫非,他以为我还会对他心软? 真是可笑。 我的心中升起一阵反胃,愈发不耐,够了,我紧咬着齿根,怒道:“放开!” 洛无尘的指尖冰凉发颤,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我留下的巴掌印,“晚晚……” “我说过,”我急促地喘了一声,狠狠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恨声道:“离我远一点!” 我使出了全部的力道,没有半分留情,洛无尘被我打得偏过了脸,俊俏白皙的脸庞很快浮起一片红肿。 空气陷入死寂,一时间,不单是洛无尘,就连我都一同僵住了。 后知后觉地,我感觉打过洛无尘的那只手指尖乃至手掌都一片发麻,甚至连我的手臂也好像有些酸。 我默默攥紧了手指,绷着一张脸看向洛无尘。 良久,洛无尘松开了我。 “抱歉,”他低声开口,声音嘶哑得吓人,让人几乎生出了一股他在悸哭的错觉:“……我不是……” 他咬了咬舌尖,“我没有想要恶心你。” 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上次醉酒还能当他是神志不清,这一次,他分明是清醒的。 “你不要出去……”洛无尘垂着眼睫,眼尾的通红却如何也遮不住,他一面说,一面慢慢向后退去,口中近似喃喃的道:“我……会离开,你不要走……” 他每说一个字,脸色便会苍白一分,说到最后,他的脸色白得几乎是透明了。 “你……”就算已经是心硬如铁的我看了,都禁不住升起一抹稀薄的担忧,但他还是强撑着说了下去。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不会纠缠你……”他说如非必要他不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神色不再那么紧绷了,看向洛无尘的视线也软下些许,不再全然都是厌恶与排斥。 “你不喜欢的事情,我决不会再做。”洛无尘的唇颤抖着,眼神破碎而哀伤,他像是想要对我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但很显然并没有成功,“请你相信我……” “我不会再关你,不会再欺负你……” 洛无尘娴静地看着我,语气带着某种柔和,又带着难以言喻的郑重,郑重得简直像是在同我承诺了。 他同我保证这些做什么。 我的心头突然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的烦躁,又像是被猝不及防击中心头最柔软的部分时的仓皇。 我……应该相信他吗?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他。 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怀疑他的居心。 过去的记忆有如走马灯,一幕一幕的在我眼前闪过。 我的心底一片茫然,一时得不出正确的答案。 腹中胎灵同我最是齐心,察觉到我的情绪,在我腹中躁动起来。 魅魔孕子本就不易,从怀孕初期就需要孩子生父的灵力安抚,可我与洛无尘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我不曾将这个孩子的存在告知过他,也不曾同他要过一丝一毫的灵力。 虽然有魔尊为我提供灵力,可终究还是亏待了它。 而先前为了逃离雪无城,我又消耗了太多灵力,几近小产……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累积,终于积攒到了极限,“轰”然雪崩。 心跳越来越快了,一种叫人极其不适的心悸陡然袭击了我。 而小腹传来熟悉的绞痛,则叫我一瞬全身冰凉,恐惧得连手指都痉挛颤抖了起来。 腹内的器官像是被一只手恶意捏紧揉搓的生疼,我疼得一阵晕眩,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不行……我狠狠咬牙,极力让自己冷静,极力想要稳住摇摇欲坠的自己。 我不能放任自己跌倒。 那只会让我的情况变得更糟。 身后就是床塌,我想让自己先坐下,平复心中的恐惧。 腹内的孕囊又是一阵痉挛抽搐,某种温热的体液顺着大腿往下滑,我惊惧地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因为恐惧而颤抖起来,“不……” 只一瞬,冷汗便打湿了我的后背。 我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一声又一声,急促得像是下一瞬就会背过气来。 镇静,谢晚,镇定! 我的手指倏然攥紧,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的肉,中仍是浑然不觉。。 “谢晚——”洛无尘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外,想要上前却又不敢上前,“你怎么了?” 我没有去回他的问题,我所有的心力都被身体的不适牢牢摄住了。 小腹一坠一坠的疼,双腿像是踩在棉花上的无处着力,我的手本能地护住肚子,艰难地挤出灵力去平稳绞痛不止的小腹。 但那只是杯水车薪。 “……唔!”我的眉间痛苦皱起,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向后栽去。 “晚晚!”洛无尘几乎是瞬息便赶了过来,他发着抖把我捧在怀里,“晚晚……” 眼泪无意识淌满脸颊,我浑身被冷汗湿透,脸上满是冰冷的泪水,喘息微弱。 “你又气他了?”秦清的声音从传音石里传出,“他之前已经动过一次胎气,差点流产,这一次只会比上一次更凶险。” “是我错了,”洛无尘颤抖地紧紧抱住我,握着传音石的手指一直都在颤抖:“救救他,求你。” 秦清似乎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缥缈了许多,像是叹息。 “你说你,既然那么在乎,一开始又何必……”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15节 “你先按我之前教你的方法做,由于现在不知道孩子的生父灵力属性如何,你先用你的心头精血喂他……” “好。”洛无尘毫不犹豫地应下。 由于疼痛,我连吞咽都变得困难,蕴含精纯灵力的精血从我的唇角溢出,被洛无尘颤抖地擦去。 “晚晚……咽下去,”洛无尘逼出更多的精血喂到我的嘴边,小声地哄:“喝下去就不疼了……” 疼,太疼了。 剧烈的疼痛让我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能在洛无尘的怀中像是筛糠一样发着抖,无助哀嚎。 我的指尖全是血,手心被自己抠得鲜血淋漓,洛无尘将我的手紧紧地抓在手中,“晚晚,不要伤害自己。” 明明疼的是我,可他的脸色却比我还要苍白难看,洛无尘将自己的手抵在我的唇边,声音发颤:“疼就咬我。” 当然疼,怎么会不疼。 ……都怪他。我浑浑噩噩地想,我选择会这么疼都是因为他! 好疼,好疼啊…… 我真的太疼了。 实在是,太疼了…… 我虚弱地睁开眼睛,看了洛无尘一眼,往死命里咬住了洛无尘的手。 第98章 别伤害我…… 身体内部的剧痛沿着全身的经脉扩散炸裂,冷汗打湿了我的脊背,我痛得想要哀嚎,又想不管不顾地去打碎自己,求个痛快。 但是不行,我不能伤害自己。 我…… “——”我狠狠地咬在洛无尘的手上,像是要从他的手上咬下一块血肉那样的用力。 很快便有黏腻的血涌出,没过我的舌尖。 “……”洛无尘闷哼一声,他应该是疼的。 被咬破血肉的时候,他的肌肉下意识绷紧了一瞬,但又很快放松。 紧绷的脊背被一下一下的轻抚着,我被托着,齿关的那只手也极稳,只有些微因为疼痛的本能轻颤。 我的头脑昏昏沉沉,舌头下意识舔了舔齿间的鲜血。 ……味道有些像舔到生锈的铁,有点咸,又有点咸,粘稠的,在舌尖化开。 我皱了一下眉心,急促的呼吸短促地停了一息。 血的腥气本该令我感觉恶心,可当干涸的经络被精纯灵力温柔滋润,我的身体尝到了甜头,本能盖过了理智,我的喉咙贪婪吞咽,本能地渴求更多。 有泪珠从我紧闭的眼睛里滚了出来。 这一瞬间,我再一次清晰意识到,我再不是人族,而是卑劣的魔物。 我发出了一声类似哽咽的抽泣,却没有松开死死咬住洛无尘的齿关。 久旷的胎灵终于得到来自生父的灵力,在我的腹中欢欣鼓舞,从来都乖巧不曾主动索取灵力的它第一次给我传达想要更多的讯息。 [多……还要……要多多的……] 胎灵朦胧的意识被我感知。 它第一次向我索求什么,我如何能够拒绝,我已亏欠它良多,它想要什么,我定会不计一切代价去满足它。 我的齿关深深嵌进洛无尘的血肉,将他的手咬得血肉模糊,舌尖去舔舐去挤压出更多的血来。 喉咙随着吞咽而起伏滑动,我将呜咽着化开血液咽下。 有泪水自我通红的眼尾溢出,沿着我早已湿漉漉的脸颊慢慢落下。 洛无尘没有挣扎,只紧紧的将我揽在怀中。 接着,他亲了亲我。 “没事的,晚晚,”洛无尘俯身,在我冰冷的脸颊克制地落下一吻,极力温柔地安抚我:“没事的,没事的……” 我的额上,面颊上,都是湿漉漉的,有渗出的冷汗,也有落出的眼泪。 在痛意沉浮的意识,终于有了一线的清明,而被疼痛掩盖的事情也慢慢浮出水面。 我恍然忆起,还在流放之地时,我才觉醒魅魔血脉,失去记忆的洛无尘也是这样给我提供带着灵力的血液…… 对我,予取予求。 可后来,他恢复记忆……因为被我当做炉鼎的耻辱,而报复我,囚禁我…… 不…… 我的齿关一松,整个人猛地往后仰去。 ……不要! 一瞬间,我只觉有凉冷冰水浇过脊梁,我感觉头疼欲裂。 ……我不要洛无尘的血,我不要他的灵力,我不要他……碰我。 别碰我…… “晚晚?”洛无尘执着我的手,手心微湿,是血。 我的身体在洛无尘的怀中不断的颤抖。 我本能的防备洛无尘的靠近。 别伤害我…… 心跳如鼓点一样重重锤响,我齿关神经质地紧咬着。 我的声音低而沙哑,“放开我……” “晚晚……”洛无尘将还在流血的手腕递到我的唇边,哄我咽下,“我会走的,等你一好,我就走。” 有了洛无尘精血中的灵力滋润我过度消耗的紫府,我被疼痛抽空的体力也恢复一些。 得了安抚的胎灵乖巧沉睡,小腹却仍是一抽一抽的疼着,却不算太疼,能够忍受。 我虚弱伸手,缓慢而坚定地要将他推开。 洛无尘停顿了一下,眼眶染着薄红,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似的。 他现在对我好,肯定是另有所图。 就算现在没有图谋,日后说不定也会成为他报复我的理由。 ……我再也不要欠他的了。 我心中一急,便有些喘不过气来,胸膛急促起伏,几乎背过气去。 “我不要你的灵力……” 一股股热气自下而上的顶着我的眼眶,我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咬牙,一字一言道:“我还不起。” “我是自愿给你,我……”洛无尘脸色发白,像是无措,又像是伤心:“我不要你还。” “……”我不信他。 腹中的抽痛猛然剧烈起来,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颤抖得如同即将崩溃的石像。 洛无尘茫然:“晚晚……” 他顾不得浸湿衣袍淋漓鲜血,指手对天,哑声急道:“晚晚,我可以对天道立誓,我是自愿给灵力,不要你还。” 殷红的血沿着他的小臂缓缓淌下,将他本就被血染红的衣袍染得更红。 “你如何才能信我,我可以把我的心挖出来,我真的不会再伤害你,我真的……” 洛无尘的声音很轻,像是想要肯求,可又心知早已没有祈求的资格,连哀求都不敢叫人听见。 我疼得恨不得有谁拿一柄重锤朝我的脑子狠狠来上一击,最好就我就这么昏死过去,昏过去了,就不会感觉疼了。 “放……唔呃!”我实在是太疼了,一开口,痛呼就从喉间逃逸,我咬死了牙关,不愿在洛无尘面前露出丝毫的软弱。 疼痛耗空我的气力,带走我的温度,我感觉冷,颤抖得更厉害了。 洛无尘眼底浮起水光,将他向来冷淡自恃的外壳冲出一道细小的缝隙来。 “谢晚,你且忍一忍……我知道你不愿意同我呆在一处……”洛无尘抱住了我,声音哽咽一般的断断续续,“你忍一忍,医师很快就来了……” 洛无尘将我抱的很紧,透着一股子的笨拙,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来暖我。 一滴大而圆的泪珠自我的眼角滚落,沿着未干的泪迹,蜿蜒而下。 我面色青灰如死,已再没有气力去推开他了。 有止不住的眼泪从眼尾不断流出来,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有那么多的泪水,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哭些什么。 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太过长久的疼痛叫我浑身的经络像过度绷紧的弓弦。 疼痛变得麻木,又在我感到麻木时变本加厉。 我瘫软在洛无尘的臂弯里,身体在细细的颤着,指尖冰冷。 洛无尘又给我喂了一次他的精血,轻轻将我放回床榻,像是放置什么脆弱易碎的瓷器。 被冷汗打湿的银白长发一络一络地垂下,凌乱的贴在我如死尸苍白的脸颊。 我半昏半醒,在疼痛织成的一阵又一阵的浪潮里沉浮飘荡。 意识在朦胧与晦暗之间摇来摆去,就是不肯放我一个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一道熟悉到可憎的声音响起。 “……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这样偷偷摸摸。”秦清华贵的外袍微乱,他为了我的下落不被发现,一路躲躲藏藏。 洛无尘薄唇微抿,目光不曾离开我一瞬,头也不抬,素来冷硬的声音微微发颤,“快救他。” “……我可真是欠了你的。”秦清的话音短暂一滞,声音忽然轻了下去,嘀咕道。 秦清取出金针,往我各大穴位扎上一针。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16节 “咦,你这魅魔,气性怎么这么大?” 秦清一面替我扎针,一面嘴上不饶人的把我和洛无尘都骂了一通。 “不是我说,剑尊大人,你可真不会做人,既然知道自己的魅魔气性大,做什么还气他,生怕他肚子里的孩子能留住是吗?” 我猛地咬紧了牙关,恨恨瞪视秦清。 是,我就是气性大! 那又如何? 我才不要你救,反正你也从来都没有想要救我。 秦清和洛无尘是一丘之貉,之前洛无尘给我灌得那瓶洗前尘就是秦清给的。 我被洗去记忆时,编造谎言诱导我以为我与洛无尘两情相悦的人,也是秦清。 如果不是洛无尘,他哪里会救我,他就是见钱眼开,欺软怕硬…… 我被秦清的话气得心头发梗,却偏偏又没有气力开口反驳,愈发气闷,气得连呼吸都乱了。 “诶,”秦清每一句话都比上一句更叫人讨厌,“你这魅魔,我就遖颩说了你一句,你有必要气成这样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我要不是没有力气,一定要开口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想想肚子里的孩子,”秦清努努嘴,“一个孕夫不想着静心养胎,光生气去了,还把自己气得动胎气……” 洛无尘拧眉打断秦清没完没了的垃圾话:“你别说他。” “谢晚没有错,是我不好,”洛无尘目含愧色,声音冷凝起来,“你救他,别得不必多说。” 秦清撇撇嘴,“行行行。”不再说了。 秦清人品差,嘴巴毒,医术却是没得说的。 细长的金针刺破我的肌肤,扎在我的穴位,我腹部抽痛竟真的慢慢减轻了。 …… 结束时,我已精疲力尽,几近昏迷。 我的头无力的垂向一边,眼神涣散着,胸膛起伏微弱得叫人难以察觉,无意识流出的眼泪沿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去。 “晚晚……” 洛无尘小心翼翼地替我擦拭眼泪,动作是那样的轻,就好像稍微重一点,就会把我碰碎了。 我头脑昏昏,倦怠得再也难以睁开眼睛。 …… 洛无尘将我安置在一个山谷的竹屋。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他安置我的那处山谷正好处于我逃离雪无城时想要去的莽荒之地。 洛无尘同我说过,如非必要,他绝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这样说,也真的这样做了。 自我初次醒来的那一日漫长而仓促的相遇外,我便再没有见到洛无尘哪怕一次。 唯有……每日卯时准时出现在我床头的那一碗药汤,告诉我,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从未离去。 第99章 长肉肉 药汤是秦清开的方子,需以灵火熬制,秦清说我现在虚不受补,先每日睡前喝上一碗药汤,慢慢调养身体,以免日后产子出现一尸两命的局面。 于是,每日卯时,便有一碗药汤准时出现在我床头。 可那药汤极苦,还带着一股腥气,实在是难以下咽。 我一闻到味道,就止不住拧眉,勉强自己喝下后更是被苦得皱起脸,入睡时,嘴里都是苦的,后来,更是一看见它就舌根发苦。 良药苦口的道理我都懂,为了孩子,喝药就喝药吧。 我于是强忍着喝了几日,但实在是太苦,就连我做梦的时候居然都是一碗碗追着我要我喝下去的苦药汁。 梦里梦外都是苦味,我苦不堪言,见是梦中,便忍不住哭啼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在梦里念叨了什么被听见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日出现我的床头的,除了那碗温度适宜的药汤,又多了一小碟蜜饯。 喝过药后,拿几枚蜜饯压压嘴里的苦味,确实不错。 只是…… 看着药汤旁边的蜜饯,我忽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烦躁。 东西没有错,人也没错,可我就是觉得烦躁,恶心。 看见烦,不看见也烦。 心情糟糕,身体也不舒服,我于是愈发情绪低靡。 秦清的话说得虽然刺耳,却也不无道理。 我如今有孕,确实不宜思虑过度,耗费心力不说,还拖累身子。 可我真的……控制不住啊。 真的…… 太难受了。 吃不下,吐不出,坐也难,卧也难…… 我在深海里沉浮飘荡,有不知名的海草卷着我的脚踝,要把我拉下海底。 自那一次几乎小产的经历后,我的身体便愈发虚弱。 像是为了惩罚我,孕子该受的苦,一个不少,甚至我曾经没有受过的苦,也一并要受。 我食不下咽,开始严重地害喜,吃东西吐,不吃东西也吐。 有时甚至只是闻到什么味道,我都能一阵恶心,胃酸倒涌。 我变得喜怒无常,口味变得更是稀奇古怪,明明腹中饥饿,却什么都吃不下。 就像现在,明明是再甜美不过的新鲜灵果,我却能吃得舌尖隐隐发苦,甚至还有点反胃 我死死捂住唇,想要将涌至喉尖的呕意压下。 但恶心哪里是想压就能够压下去的。 “——” 我冷汗涔涔的痛苦干呕,吐得喉间好似被火燎过的疼,无意识流出的泪水流了满面。 好在这一次吐过之后,我试着再吃东西,就没有再吐了,勉强算是把自己的肚子填饱了。 白日难受,夜里也难捱。 我躺在床上整宿整宿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于是,便一日日地瘦下去。 我瘦得实在厉害,孱弱的肩头支起嶙峋的骨,几乎是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着一副骨头架子。 于是,每日放在我床头的,除了那一碗温热药汤,又多了其他东西。 有的甜,有的酸,有的又是辣的,五花八门的,都是孕期偏好的口味。 可偏偏我的口味却又挑的厉害,就算已经是专门为了迎合孕期妇人而做的吃食,十样里面,还有九样是我不爱的。 就算是勉强吃下去了,最终的结局也都逃不过被吐出来的命运。 每天艰难吃下的东西,最后几乎大半都会被我痛苦地吐出来。 人日渐消瘦,我的肚子却吹气一样鼓了起来,变得愈发笨重。 同我枯瘦都身躯对比,我的肚子大得有些吓人了,这样大的肚子,不说久站,就是坐,抑或是卧都十分难捱。 就这样过去了小半个月,我的双腿浮肿,头发也枯如杂草,终于捱过了害喜之苦。 我终于有了胃口,想要吃什么,次日清晨必能在我床头看到。 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糕点也好,羹汤也罢,总是带着热气,像是才新鲜出炉。 可这山谷处于莽荒之地,附近别说城镇,就是小一点的村落也没有一个…… 恢复了胃口,又每日不停歇的被投喂,不知不觉身上重新长回了一些肉。 瞧着,也终于不似先前那样骨瘦如柴了。 期间,秦清来过一次,替我诊了一次脉,重新给我开了一个新的方子。 他说我现在胎像算是稳住了,叫我不必每日都拘在竹屋里,有太阳的时候也可以出去走走,当然,别走得太远。 说话的时候,秦清一直紧锁地眉头却没有松开。 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现在外边确实挺乱的,无论是修真界,还是魔域,两边都卯足了劲想要抢先一步找到我。 这个消息还是我偷听山谷里的妖灵闲聊听来的。 我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重要的。 不过是一只魅魔,怎么就值得仙魔两道如此兴师动众地寻。 山谷与世隔绝,谷外十里就是一头莽荒妖兽的领地,那妖兽已经到了九阶,皮糙肉厚,脾气暴躁,无论人修还是魔修,修为再高也都绕着它走。 有这样一个暴脾气的邻居,我反倒安全。 秦清嫌这个地方穷酸荒芜,施针稳住我的胎像,开了个方子就走了。 我想起,他第一次要走的时候,洛无尘还要拦他。 秦清被拦着走不开,翻了一个白眼,不情不愿地保证,“放心,我不走远,既然答应过你,我就肯定会负责你家魅魔的接生。”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17节 洛无尘这才放秦清走。 我难得看到秦清吃瘪,不免幸灾乐祸地多看了几眼。 视线对上洛无尘,嘴角上扬的弧度就又垂了下来。 那个时候,我满心都不愿见到洛无尘。 后来,见不到了,我的心里却也仍是不舒服。 我猜是因为山谷里一个能够同我说话的人都没有,才会让我感觉寂寞。 但我现在确实不能离开山谷,只剩下最后一个多月,不能再出岔子了。 我绝不能被任何势力抓到。 谢晚,谢晚,我在肚子上慢慢地轻抚,对自己说道,忍耐忍耐,等生下孩子,就带着它远走高飞! 等孩子生下来,我就能够随心所欲地使用灵力了,到时候,我一个金丹,随便找一个地方隐姓埋名,归隐山田,还怕养不活自己和自己的崽子吗? 想到那个时候的美好时光,我唇角无意识地微微勾起。 腹中孩儿好似也赞同我的想法,小小的手隔着我被撑得薄薄的肚皮,同我掌心相贴。 我的眸中升起几许柔色。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 时值入冬,天愈发得冷,我穿着厚厚裘衣,却仍是冷得发抖,双手双脚俱是冰似的凉。 白日里还有阳光,有太阳晒着,倒还不至于冷得难以忍受。 到了夜里才是难熬,明明已经盖上厚厚的裘被,明明用热汤暖过双足,可我才钻入被裘没过多久,从热汤窃来的温度又跑了个一干二净。 我在厚厚的被褥中冷得蜷缩成了一团,可我的手是冰的,抱住自己时将会冰到自己。 而我的双足更是冷得发僵,从曲起的膝盖到我细瘦的小腿,再到我的脚趾,都是冷的。 我瑟瑟发着抖,如何也无法安眠。 辗转反侧之际,我听见有极轻的声响,像是有谁推开门扉进来,衣料摩挲声由远及近。 有淡淡冷冽气息自身后传来,夹杂着一股熟悉的药香。 我的眼睛倏地睁开,手指在被褥中攥紧。 下一瞬,我感觉一道极轻的力道贴在我的被上,有温热灵息透过衣被徐徐传来,缓缓驱散我身上的寒意。 攥紧的手指不曾松开,紧绷僵硬的肌肉却在暖意里逐渐软化,我合上眼睛,将脸埋在被褥里,不觉便沉沉睡去了。 此后每一个的漫漫长夜,洛无尘都会默默替我输送灵力,我一夜好眠,醒来时被褥里都还是温暖的。 他知道他来时,我是醒着的,我也知道,他是知道的。 但无论是他还是我,都不曾主动开口说过一个字。 我不说话,是不愿同他说话,洛无尘不说话,又是因为什么呢? 我没去深思。 吃得好,睡得也好,我终于摆脱先前那副瘦得可怜的模样,脸颊有了圆润的弧度,手腕上也有了绵绵的一层软肉,孕期的娇憨也终于可以从我身上看见一二了。 这日不知怎么,我迷迷糊糊睡去,梦中似有所感,睁开眼睛却看见洛无尘在我的床头端坐。 说是床头也不尽然,准确来说是洛无尘我床头旁边的地上打坐。 稀薄的月辉透过窗扉,竹屋内半明半暗,我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慢慢适应了现在的光线。 借着夜色的遮挡,我神态平静地看向洛无尘,我本以为看见他心头会有烦躁,但事实上,我的心中并没有什么感觉。 洛无尘阖着眼睛,眼睫低低垂下,似是倦极睡去了。 他脊背挺直,隔着衣袍,我能够窥见底下嶙峋的肩骨,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膝头,五官深陷,面颊瘦削。 我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洛无尘竟已瘦成这样。 明明……被孕子之事折磨的是我,可他现在看着,竟好似比我还瘦一些。 心脏像是突然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我微微颦起眉,我把头埋在自己手臂间,在被褥里慢慢地蜷缩起来,将自己隆起的肚子护在最中间。 第100章 给我 洛无尘他…… 怎么瘦的这么厉害? 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我默默往温暖的被褥蜷里得更深。 他这样,简直就像是被什么所深深困住了…… 原本,我看见他这样疲倦脆弱的模样,我本该感觉大快人心。 可现在,我的心里却只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叫我感觉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像是有石子落进了水潭,激起不大不小的几层涟漪,很快就消散了去。 仔细想想,洛无尘过得好与不好同我其实没有太多的关系。 在经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我已经没有气力去憎恨谁了。 就好比桑落,他利用我,将我作为引战的诱饵,若是过去,我必然会怀恨在心,妄图报复。 但现在的我,却只一心想要平安诞下我的孩儿,带着我的孩儿去过平静平稳的日子。 而洛无尘…… 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早在魔域那些时光里,消磨殆尽,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什么亏欠我的了,我也…… 没必要反复提醒自己去继续憎恨他。 憎恨一个人,让自己活在仇恨里,静心想想,其实没有被放过的人,是自己才对。 我不会再去恨他,我想,是时候放下仇怨,放下纠葛,放过洛无尘,也放过自己。 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我放在腹上的手,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轻轻抚着。 再过一个月,我的孩儿便会降世,我要让它活在爱里,而不是被我的陈年旧账连累。 厚实的被褥围成一个温暖安静的避风港,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声音与呼吸的声音。 迷蒙睡意若即若离,我一时睡不着,脑子不受控制的七想八想起来。 方才…… 我看了洛无尘有好一阵了吧? 那……洛无尘应该是会有察觉的吧? 我感觉,他现在应该是醒了的,洛无尘的五感那样敏锐,过去我遮遮掩掩的视线都躲不过他的感知,刚才我这般直白的注视,他又怎么会毫无所觉。 那他…… 如果他醒了,会…… 心头有种抓心挠肺的痒,我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指节,忍住自己探出头去亲眼验证洛无尘是否真的醒来的冲动。 但还是没能忍住。 借着被褥的遮挡,我咬着唇,迟疑地又朝着洛无尘看了过去。 洛无尘眉心紧锁,眼睫忽的颤了一下,而后,他掀开了眼帘。 一个睁眼能消耗多少时间,最多不过一个弹指。 但对我来说,那一个瞬间却显得格外漫长。 我的指尖无声蜷起,心中什么都没想,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嗖的一下就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被子里了。 脸上冒了一些热气,暖融融的被窝一个刹那变成了蒸笼,热得让我无法呼吸。 我不得不从被子底下探出脑袋,去呼吸被子外面的新鲜空气。 散乱的视线擦过洛无尘投过来的眸光,我怔了一下。 洛无尘直直看向我的方向,眼睛眨也不眨的,竟好似失了神一般。 “你……” 他凝视了我片刻,倏地垂下眼睫,别开视线,没话找话一样的开口:“你有什么想吃的?” 我又是一怔。 方才我猜了种种可能,猜想洛无尘可能会走,或者不要脸的留下,却没有想到他嘴里竟然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没有,”我心绪极乱地垂下眼眸,故作淡漠的回,“我不饿。” 洛无尘眼睫颤了颤,嘴唇翕动了下,像是无措,他好不容易扯了一个话题,却被我毫不配合的休止…… “你……”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多谢你,谢你救我,也谢你收留我父子。” 洛无尘嘴唇紧抿,眼眸好似浮起了一层水光,他足足望了我好一会儿,低落轻喃道:“我是自愿做这些,并非,贪图你的感激。”声音似有哽咽。 我的手指收紧了一瞬,心头隐隐渗出一种苦酸的感觉来。 窗外一声闷雷轰响,紧接着就是一阵迅疾雨声。 莽荒之地天气与俗世大有不同,冬日落雨在俗世罕有,可在这里,短短十日里,能下三四场的雨。 我本就苦与冬日的寒凉,每下一场雨,都叫做天更添湿寒,若非有洛无尘夜间替我输送灵力驱寒,我现在怕是已经冻得面色发青,人发抖了。 “抱歉,”洛无尘神色渐收,“方才是我冒失。” 像是有什么在驱赶他一般,他再也待不下去,开口就是一句“告辞。” 可这间屋子里除了他,就只要我一只魔了。 可我又没有开口赶人。 他做什么一副我不不肯留人的模样。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18节 真是…… “你等一等——”一开口,我便懊恼地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我这是做什么。 难不成我还要留他不成? 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细声细气地反驳。 可是,外边下雨了呢。 下雨……我气急败坏地拿话去压那个心软的谢晚晚,下雨就下雨,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一个渡劫期的修士,淋一下雨还能病了不成? 我拔高了声音,一股作气,把那点心软踢得远远的,三更半夜,孤男寡男,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就不知道该给孩子做一个好榜样吗? 心底那个声音很不服气,委委屈屈的小声嘀咕,我又没有想留他。 我的声音明明已经很快就被自己吞到肚子里了,洛无尘还是听见了。 他脚步微顿,回身望我。目光竟好似隐隐带着期许。 我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心弦理整齐了,洛无尘这一眼看过来,就又把我的心弦给揉乱了。 “……芙蓉糕。” 掩在被褥里的手指紧紧攥着,我咬了咬舌尖,心头又是一阵懊恼。 洛无尘静静看我,目含淡淡问询。 我轻声道,语气古井无波,其实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废话。 “你方才,问我想要吃什么,我明日想要吃芙蓉糕。” 洛无尘的眉心微微舒展,眸中带了温柔暖意。 “好。”他轻声应道。 简单的一段交流后,我便觉疲惫感如潮水汹涌地涌了上来, 洛无尘颔首低眉,道:“告辞。”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头那根弦纠结成了一团麻花。 窗外的雨声靡靡,似有冷意渗过门扉缝隙侵入屋内,我将脸往被褥里一埋,不要想了,睡觉睡觉…… 房间再次陷入了沉寂。 晨曦的微光照在我的脸上,我茫然的睁开眼,缓了片刻,我才发现自己昨夜竟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 我的视线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圈,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床头放着一叠我昨日提及的芙蓉糕。 目光落在那碟带着余温的芙蓉糕上,我微微失神了一瞬。 我现在已经不恨他了。 可我,也不爱他了。 带着湿冷气息的风拂过脸颊,我的胸口莫名其妙的难受起来。 芙蓉糕在齿间碎开,花的香气盈了满口,可我却从甜中吃出了一点咸味。 我抹了抹脸,果不其然抹了满手的透明水渍。 自这一夜我意外半夜醒来撞见来不及离开的洛无尘起,我又好几日都不曾再见到他了,哪怕我刻意等在卯时,刻意装睡去堵人,也是无济于事。 我在寒裘里瑟瑟发抖,偏要强撑着不肯闭眼,非要等洛无尘出现。 但每一次,都没有成功,我总是不知怎么就莫名其妙昏睡过去。 次日醒来,被褥都是温热的。 洛无尘每夜都有再来。 他只是刻意避开了我罢了。 因为,我说过我不愿意见到他。 因为,我说过我嫌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恶心…… 我感觉自己的胸口狠狠地缩紧了,心里又忽然感觉一阵烦躁。 “我又不是真的不愿意见你。” 声音一出口,我便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说不要再见他的人是我。 现在又说什么愿意……谢晚啊谢晚,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暗骂自己反复无常,说话不算数。 你总不会真的被打动了吧? 我故意用尖锐的语气去讥嘲自己,最好把自己骂醒。 随便洛无尘见不见我。 他不出现在我的面前才是最好。 我才不想见他呢。 当天晚上,我又因为天寒地冻冷得难以入眠,本以为还是等不到洛无尘,却听见一声轻叹。 洛无尘的灵息渡来时,我蜷起的身子因为暖意驱散寒冷微微舒展。 我睁着眼睛,心头乱糟糟的,如何也无法静心睡去。 “洛无尘……” 他“嗯”了一声。 我冒冒失失地喊了他一声,又沉默了。 因为开口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就是突然想喊他,问一问…… 问什么呢,我始终没有想好。 好像问什么都不合适。 我沉默许久,洛无尘也不催促我,只默默调动灵息徐徐渡与我。 “你能不能给我带一些针线?” 洛无尘不问我要针线做什么。 我要,他便给。 “好。”我背对着洛无尘,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又十分平稳,听不出特别的情绪,但我总觉得他是高兴的。 “除了针线,”我的声音微微停顿,我指尖扣着被褥,闷声闷气地作补充:“我还要一些布料,要柔软一点的。” 他仍只应一个“好。” 次日,我果然又在床头看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同洛无尘要针线与衣料是有正经的事情要做。 虽然我不曾学过针线活,但我还是想替自己的孩儿亲手做一套衣裳。 在我不那么难受的时候,我就会自己摸索着替我腹中的孩儿做小衣裳,小帽子,小鞋子…… 当然,因为经验不足,做失败的多,成功的少。 我也不泄气,只觉坐在阳光里,手里缝制着给我即将诞生的孩儿准备的衣裳,我的心头便被某种柔软的情绪充盈得满满当当的。 而之后的日子,我与洛无尘就像是做好了某种无言的约定。 每夜,洛无尘渡我灵力的时候,我也不再佯装睡着。 只是,我实在不知道现在我与洛无尘之间还能说些什么,总觉得说什么都别别扭扭的。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又觉得一句话也不说,两厢沉默的局面叫人心烦,索性就延续之前几次“交谈”的话题,同他要些东西。 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用的,端看我说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但无论我要什么,洛无尘都不会拒绝。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又过去了几日。 第101章 洛无尘:“不必叫他知道” 这日,天日正好,我又难得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就着明亮的日光缝起小衣裳。 练剑难,针线活也难,不过是细细小小的一根针,我却总是使唤不好。 一不留神,就会被针尖刺破指尖。 我这衣服才做了小半个月,十根手指没有一根手指的指尖是完好无损的。 毕竟是摸着石头过河,不熟练也是应该,再一次被针尖刺破手心时,我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娴熟地张嘴含住冒血指尖。 不过是流几滴血,同我以往所受的那些伤来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只是,这些衣裳都是专门为我的孩儿准备,我初为人父,不知该如何爱它才好,只想将我所能给的最好的一切都给它。 这些小衣裳沾了斑斑血迹,上面针脚又歪七扭八,实在难看,自然不在“最好”的范围之内。 但我素来节俭,这些虽然都是有瑕疵的次品,我也舍不得丢掉,而是留下,按照接下来的步骤继续缝制。 常言道,熟能生巧,我多练练,想来应该能够越做越好,赶在孩子出生前替它做一套漂漂亮亮的衣裳。 而且……这些时日,我虽然没有离开山谷,却也知道外界还没有放弃追查我的下落。 天底下没有一面不透风的墙,他们很快就知晓我是被洛无尘救走藏匿。 于是,在寻找我的同时,他们也在打探洛无尘的消息,意图从洛无尘的行动轨迹里找到我的踪迹。 我从妖灵的口中得知这些消息时,一时默然无语。 距我逃脱雪无城已过去了一月有余,可正道却仍还没有放弃抓我去做要挟魔尊的工具。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19节 正道如此执着已叫我百思不得其解,魔域一方的反应更叫我摸不着头脑,就好像是同正道较劲,魔域居然也一直在搜寻我的下落。 理由比正道一方来得更加冠冕堂皇,说是同为魔族要守望相助,找我是为了救助落难的同族。 两边都在铆足劲要抢先一步找到我,当然两边都没有找到我。 外边找我的架势简直是打算掘地三尺,我从妖灵口中听到只鳞片爪,心中已是后怕不已,更加不敢再生任何事端。 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也为了不要麻烦洛无尘,我手上的每一块布料都要节省着使用。 毕竟要采购,就一定要与外界接触,一次两次或许不会被发现端倪,但有一句话很有道理,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外边布满了带着恶意的眼睛,洛无尘身为剑尊本身一举一动就已很少万众瞩目,现在又救了我这样一个**烦,更是处处受置。 他一世不染凡尘,唯一与世俗接触的缘由也只有一个我,万一他外出被发现了,既是他的麻烦,也是我的麻烦。 我纵是不为他考虑,也要为自己与腹中孩儿考虑的。 只要熬过最后的一段时光,待我将腹中孩儿平安诞下,我便改头换面,带着孩儿离开修真界,去世俗界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隐居。 世俗界广袤无垠,任修真界势力再大,也无法完全渗透,总会有地方是他们的势力无法到达的。 在我还在魔宫的时候,桑落给了我很大的自由,魔宫里的藏书对我敞开,我那时每日都很闲,闲来无事便借阅各种古籍来看。 其中一本便有记载如何掩藏身上魔气,甚至还可以改变自身的相貌与体型,着实神奇。 现在想想,幸好那时的我知晓未雨绸缪,心念一动就将上面记载的内容默背了下来。 所以说有备无患,瞧,现在不就要用上了么。 也不知洛无尘给我喝的药汤里面放了什么好东西,我喝了一个多月,身子渐好,供养腹内孩儿之后,体内的灵力竟还能有所盈余。 许是上天还有些许仁慈,堵了我九窍,还给我剩下一窍,我学起这种奇淫技巧来,竟顺利得叫我不敢相信。 我按照书上教我的法子练了不过三两次,就学会了更改自己的相貌。 就是改变身形与隐匿气息有些难学,但在近些日子,我也逐渐有些头绪了。 想来,应当是能够在诞子之前将其彻底掌握。 指尖细小的伤口很快就不再渗出鲜血,我仔细擦了擦沾在手指上的口水,就着画好的纹样继续绣图案。 洛无尘给我带的那些布料柔软是柔软,就是有些素,摸着光溜溜的,在阳光底下隐约能够看到繁复暗纹。 只是,我想着既然是给孩子穿的,总是不能太素的。 于是自食其力,我先是拿笔在纸上描出想要绣在衣服上的图样,再照着画好的图样一针一线的去绣,虽然还是不太好看,但比我一开始直接上手就绣的作品要好太多了。 看见自己的进步,我大有动力,渐渐的也能从中品味出些许的趣味来了。 只是今日不知怎么,小小的一片竹叶图样消耗了我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而耽搁时间的原因是,我绣图的时候,总是忘记自己的手指也在一旁,针往旁边一戳,就戳到了自己的手指。 我嘴里含着不知被刺中几次的手指,内心突然一阵难言的心浮气躁。 绣在衣衫上竹叶不知是在哪一次沾了血迹,青绿色中夹杂了难看的红,我试着拿干净的帕子去抹,结果越抹越脏。 我无法,只能接受这一件小衣裳也制作失败的现实。 调整好心情,我重新拿起针线,打算将剩下的半片竹叶绣好。 “啊。” 指尖又是一痛。 我气闷地含住再次冒出血液的手指,这样接连被针尖刺到手指,简直是这枚针在针对我了。 腹中孩儿像是察觉到我烦躁的心情,不轻不重的踢了一下我的肚皮。 我摸摸肚子,慢慢静心。 是我着相了。 我坐了这么久也该起身走动走动了。 于是,我收起针线,在山谷里闲逛起来。 长时间的久坐,会对我的脊椎造成负担,而长时间缝制衣物,又会造成用眼过度,我想要长久的陪伴自己的孩儿,想要陪伴它长大,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免要多多在意。 秦清说过每日适量走动,对日后生产也有益处。 我虽然对他仍是心怀芥蒂,不敢轻信,但我在魔宫借来的医书上也看到过相应的记载。 有孕在身时不适宜过度的运动与剧烈的运动,但也并非就要一直躺在床上,不能走动,每日适量的走动,对胎儿与母体都有益处。 随着我的月份渐大,我的身子也愈发得沉,才围着竹屋走动了几圈,就感觉双腿发酸,隐隐开始发颤。 我也不勉强自己,扶着墙,慢慢走回屋子休息。 方才散步的时候,对于小衣裳的制作,我的脑子里又有了新的主意。 我走向窗边的书桌,研磨画图。 倏尔风起,吹乱了窗头的书页,也吹落了桌上的宣纸,纸上是我才画好的图样。 我手忙脚乱的去抓,但还是差一点。 眼见那张纸掉出了窗外,我连忙追了出去。 好在那张纸没有飞得太远,我在墙角的草丛里发现了它。 只是我如今的月份已大,委实弯不下身,便试着蹲下『身』去拾。 奈何天公最爱同我作对,我的指尖才堪堪触碰到纸页,又是一阵风起,吹乱了我的鬓发,也将那张画着图样的纸页吹远了去。 “啊!”我懊恼低呼,视线紧紧盯着纸页,人也追了上去。 “等等我——” 我一面追,一面喊。 山谷里的妖灵看着我追着一张纸满山的跑,又是稀奇,又是有趣,挤在枝头看我嘻嘻怪笑。 这里的妖灵不同魔宫里的魔灵总被拘束在一隅,它们自由自在,在整个蛮荒里出入自由地晃荡,往往十天半个月才会回山谷一次。 我又气又恼,只觉得它们在是笑话我,没有再装作无法发现它们,气呼呼地朝妖灵命令道:“不准笑!” [他在同谁说话呀?] “同你们说话。” 妖灵的声音静默了片刻陡然炸开,[他居然能听见我们的声音!?] 我昂着脑袋,“我不但能听见你们说话,还能看见你们呢。” [!!!] 一时间所有妖灵都跑了一个干干净净。 我叉着腰看着空荡荡的枝头,轻轻的哼了一声。 忽然……我想起了什么。 “啊!”我低低惊呼了一声,“我的画——” 我连忙四顾,在一株树的树叶中看见了它。 可我还来不及靠近,又是一阵捣乱的风。 真是可恶,我恨恨磨了磨牙,追了上去。 不知不觉,我竟走到了山谷的背面。足下的影子被扯得很长,我手里捏着‘出逃’的画,却迷失了回去的路。 我一时懵然。 先前一心想要追回自己的画,也察觉不到累,现在回过神来,被遗忘的疲惫全都涌了上来。 我回忆了一下竹屋的方向,又就着已经开始下山的日头,辨认方向,走走停停,我突然看见远处升起袅袅的水雾。 是温泉吗? 我有些好奇,想了想,运转功法,将自己的气息隐匿,缓步朝那边走去。 远远的,我闻到了一股药味。 不是温泉,是山谷另一面的竹屋,竹屋背后挖了一个池子,里面是褐红近黑的液体。 水雾成团,洛无尘赤裸着上身,背对着我,泡在那一池浓褐色的药汤里。 我这才知道,原来洛无尘一直都在我居住的山谷背面。 不知他在药汤里泡了多久,我总觉得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似比昨夜见到时还要苍白。 这个时候,我看见秦清递了一碗药给他。 我眉头微皱,一阵恍然。 他为什么要喝药? 他受伤了? 还是……生病? 还不待我思索出一个答案,在洛无尘喝**后,秦清又递了一只空碗给他。 我的眼眸惊愕睁大了,只见洛无尘接过空碗,微微低下头,割开手腕就开始往碗中放血。 动作熟练得好像已经做过千百遍。 秦清站在一旁看洛无尘放血,唯恐天下乱的声音隔着水汽传到我的耳边。 “诶,算算时间,谢晚马上就要生了,你为他做的一切——你以自己的灵血作他的药,剑尊大人,就不打算让谢晚知道吗?” 明明做得是在自己身上割肉放血的事情,可洛无尘的面色却带着淡淡笑意,像是心情极好的样子。 洛无尘将灵血递给秦清:“不必叫他知道。” 第102章 你知不知道—— 直到洛无尘起身离开药池,跟着秦清一道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仍是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落日的余晖将万物扯出一道道长长的阴影,晚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也吹得我手中的纸页扑腾不止。 我慢慢攥紧手中的画。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20节 原来,我每日喝的药汤是由洛无尘的灵血熬成。 怪不得,我每日见到他都感觉比上一次见到来得更加清癯。 怪不得,我感觉他的修为好似一日日的衰退…… 怪不得,我总有错觉从每日服用的药汤中品出一股熟悉的甜腥之气…… 我……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原来是这样。 就如同越是高阶的妖兽,身上的皮、毛、骨、血、肉越会少不可多得的宝物,越是高阶的修士的血液越是珍贵。 修士的修为越高,经过天雷与灵力的淬炼也会越多,到最后自身的血肉也几乎相当于天材地宝。 就好比修为到了渡劫期的洛无尘…… 他一滴灵血中所蕴含的灵力能够叫一名练气期的弟子提升一个大境界。 若我日日服用的是洛无尘的灵血,也无怪乎我身上的灵力在提供腹内孩儿后还能有所盈余…… 我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堵得慌,手中的那张画着刺绣图样的纸页被捏得皱巴巴的,墨迹被汗晕染,在指尖留下一团黑色的污迹。 若非我这次误打误撞来到这里,若非我刻意隐匿了自己的气息,他们并不知晓我就在附近…… 洛无尘会将这些一直瞒下去,他不告诉我,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你的修为已经退了一个大境界,再这样下去,等谢晚诞子的时候,你岂不是只有渡劫前期的修为了?” 秦清的声音从尚未关好门扉的竹屋里隐约传出,“你从渡劫前期修炼到后期花了近百年,眼看飞升指日可待,就为了一个不知道怀了谁的孩子的魅魔,你……” 洛无尘只道:“他是谢晚。”声音很轻,却又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坚定。 就好像,只要是为了我,他便愿意做任何的事。 这算什么? 我牙根紧咬,咬得颊肉发酸,半晌才将升腾至眼眶的热气逼回去。 默默无言的奉献? 真是可笑。 他既然都要瞒着我,我又何必巴巴地放在心上。 不过是修为倒退罢了,我下颌紧咬,恨恨想道,洛无尘就是死了,也同我没有关系。 “一开始知道他是你的情劫的时候,你就应该杀了他的。” “要么,好好对他,做一对恩爱夫妻也是好的。” “可你偏偏,两个都没选。” “既舍不得杀,又留不住,这样不上不下,我一个外人看着,都感觉不是滋味。” 秦清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不得不说,他对洛无尘是真的没得说,我作为局外人也能看出他是真的处处为洛无尘着想。 不过很显然,秦清这样,不过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作为一个外人,他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隔着竹屋的遮掩,我看不见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只朦朦胧胧的听见秦清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到我的耳中。 “……剑尊大人,谢晚如今的胎位已经稳得不能再稳,你也没必要再消耗自己的灵血。” “我之前就已经同你说过了,提供给胎灵的灵力你可以换一种方法去给,经过我这些药的调理,你不必担心体内的灵力会同他的灵力出现反噬。” 直到现在,洛无尘仍是不知道我腹中孩子的生父其实是他,他以为我怀得孩子是其他人的…… 他喝的药是为了消除体内灵力的属性,好叫他的灵血中和药汤时不叫我因为属于他的灵力而遭到灵力反噬。 我闭了闭眼睛,感觉眼眶无端地有几分酸涩的感觉。 奇怪…… 太奇怪了…… “我知晓。”洛无尘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丝毫的起伏。 秦清像是情绪失控一般,声音都拔高了,“那你怎么到现在都还在放血?是嫌自己因为退的还不够厉害吗?” 洛无尘语气淡淡,“他不愿见我。” 好一个“他不愿见我。” 因为我不愿意见他,所以他就暗地为我做这些。 他以为我会感激他吗? 可笑。 他这算什么,赎罪? 我原本已经说服自己放下对他的仇恨,可这个时候,我又突然特别的恨他。 恨他自以为是。 一开始是,现在也是。 他真的是,叫人讨厌透顶。 “……”秦清听到洛无尘的回答也是无语凝噎。 “那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到时候,你真的要放他走吗?” “他不愿意留,我不会强求。”洛无尘声音顿了顿,缓缓道:“他不想做的事情,我绝不会再做。” “……”秦清像是无话可说,“情爱这种东西可真是奇妙,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无情无欲的凌珏剑尊居然也会变成情种。” 我觉得可笑,这秦清的心可真是偏到没边了。 种了什么因,就会结什么果,洛无尘现在如何,都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我作为当事人还没有作出任何的评价,他一个外人却在那替洛无尘叫屈抱不平,真是多管闲事。 其实也好理解,对于秦清,对于择天宗而言,洛无尘才是自家人,对自家人,自然会偏私。 纷至沓来的念头几乎将我的识海撑爆,我的呼吸紊乱了一刻钟。 “谁在那里?” 秦清的声音怒意勃然,从竹屋推门而出。 我如梦初醒,匆忙将方才不慎泄露的气息收敛,悄无声息地退到重重阴影之后躲藏起来。 几乎是秦清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洛无尘的灵识便如一张巨网铺满整个山谷。 来自渡劫期的灵识足以在一息之间将整个山谷的动静悉数掌握。 但不知是不是我从魔宫孤本上学的敛息术真的就那样神奇,洛无尘的灵识直接略过了我的存在,往更远的地方蔓延。 他……没有发现我? “发现是谁了吗?”秦清问。 洛无尘没有回答,而是神色惶急地往山谷的奔去了。 秦清不明所以地追了上去,“诶诶诶?你这是怎么了?” “谢晚不见了。”洛无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林之间。 我试着手中揉皱的画纸平展开来,却如何也无法做到。 不见了…… 因为我刻意收敛自身的气息,洛无尘找不到我,他……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在颤。 我撤下敛息的术决,在林子里漫无目的的走着。 不知不觉,山谷里最后的一抹光亮也悄然消失,我走累了,便靠着一株树,坐在石头上发呆。 山间静悄悄的,妖灵因为被我发现过踪迹都躲了起来,我想听它们八卦都没办法听了。 最后,是秦清先找到的我。 他一看见我,劈头盖脸就是一堆追问,“你究竟跑哪里去了?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心里没点数吗?我们为了找你,整座山都翻了个遍,你知不知道洛无尘有多——” “秦清。”洛无尘淡声开口。 我的目光平平投向洛无尘,他现在的神情再看不出一丝先前的慌乱。 “行。”秦清颊侧咬肌发力鼓了一鼓,“我不说,我闭嘴。” 他抓了一把有些凌乱的头发,嘀咕了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转身就走了。 天色已然彻底暗下,黑黢黢的林子,模糊不清的景致,我与洛无尘两厢俱是默然无言。 “你……”最终还是我最沉不住气,最先开了口。 洛无尘静默看我。 手中攥着的那张宣纸早就皱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我咬了咬舌尖,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值得吗?” 我还记得凌珏剑尊是如何自负冷傲,事事要争第一,什么东西都要独一无二。 当年,在择天宗,误以为我怀了别人的孩子,不肯听我的解释,将我逼至小产的是他。 现在明明从我口中得知我腹中孩儿与他毫无关系,不惜损耗自身修为,日日服用损害自身的药,为我提供灵血的人,却也是他。 我说得没头没尾,可洛无尘却还是听懂了。 洛无尘静静望我,良久缓缓开口:“值得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叫我的心口猛地一酸。 像是被人一把抓住了心脏,呼吸都开始不畅。 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小刺,我怔怔地看着洛无尘,一时失神。 洛无尘看我,微微露出一点笑意,眼中好似带着绵绵情意,很轻很轻地又说了一遍,“值得的。” 我好似被烫到一般匆匆移开视线,没头没脑地就往林子深处走去。 洛无尘就跟着我,在我身后不远不近地坠着,不上前,也不离开。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21节 这样,我与洛无尘也算是一道在林间慢行了。 我本就身子沉,加之今日确实已经走了不少的路,闷声不响地走了几步,我就感觉自己双腿沉得厉害,腰也酸得很难直起,不觉步子便慢了下来。 洛无尘察觉我的疲惫,便问:“回去吗?” 回去?回哪里去? 哦…… 随即,我反应过来。 “回去。”我答。 于是,洛无尘便送我回了竹屋。 我一个人走好久都找不到回去的路,洛无尘送我,却感觉没过多久眼前就难过看见竹屋熟悉的轮廓。 我既已回到竹屋,洛无尘便再无留下的理由。 洛无尘克制松开扶在我腰间的手,慢慢向后退开,“我……” 我的手指抓在门扉上,嘴唇张了又闭,一句“不送”在舌尖一圈圈的打着转,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一个站在门外,一个扶在门边,他欲言又止,想留又无法开口,我……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了。 最后,还是我腹中的一阵空鸣打断现在这副奇怪的局面。 第103章 晚晚临产 原本我同洛无尘两两无言,已是局面尴尬,我腹中的一阵空鸣则叫这副奇怪的局面更添一分难言的尴尬。 我的手急急捂上空鸣不休的肚子,瞬间一股热气升至我的两颊,我两颊烫红,掩在发丝底下的耳尖也被窘意逼得发红。 这,这…… 怎么偏偏就在洛无尘面前这样丢脸…… 暖黄的烛火下,洛无尘眼眸微亮的看我,开口就是一句:“你饿了?” 他这是在说什么废话。 我自觉在洛无尘面前丢了脸,本就赧然,将自己的面皮绷得紧紧的,唯恐露出一丝一毫的窘迫之意。 听到他的这句废话,我心头的羞耻瞬间消了个干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是!”我应道,就好似豁出去了一般,声音更是硬邦邦的没有一点起伏:“我饿了,快要饿死了。” 我腹鸣的声音都这么明显了,还需要问我是不是饿了? 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翻山越岭了一整天,连口水都没有喝,我当然会饿,不但饿,还渴呢。 虽然,我如今已身具金丹修为,本该早就辟谷,无需同凡人那般一日三餐,只是…… 我的腹中毕竟有了子嗣。 就好比,有孕的母兽需要大量食物进补,为腹内孩儿提供养分,也为日后的产子做准备。 我,也亦是如此。 今日,我在山谷空耗了白日的时光,心神精力消耗甚多,尚未来得及补充恢复,如今回到熟悉的地方,神经难免松懈,松懈之下,身体的饥饿与疲惫也就一涌而上了…… 想到这里,我心头对洛无尘又是一阵埋怨,如果不是误打误撞听到秦清同他的对话,我早就自己回到竹屋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天都黑了,还饿着肚子。 洛无尘听到我的回答,如梦初醒一般的点了点头,竟给我有几分笨拙的感觉。 他问我:“你有什么想吃的?” “不用麻烦,”我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朝他摆摆手,转身往小厨房走去,“中午熬的鸡汤还有盛,我等会自己煮一碗面吃就好。” “晚晚,”洛无尘陡然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我的身体瞬间绷紧,看向洛无尘的视线带了一分冷厉,“松开。” “你身子沉,多有不便。”洛无尘缓缓松开握在我手臂上的手指,目光沉静如水,声音亦是不见波澜:“我来。” 他来? 他来做什么? 煮面? 我心思百转,在洛无尘的目光下,我只犹豫了片刻,面上神色淡然地点点头,道:“随你。” 得了我一句不冷不热的话,洛无尘却好似得了什么金玉良言一般,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转身便往小厨房走去,迈了几步,他又回首看我,许诺一般的说道:“很快就好。” 我抿抿唇,没有应声。 口中干渴之意愈盛了,我折身回房,屋子里的茶一句冷透了,含在嘴里,就像含了一口冰。 我勉强含了一口凉茶润口,终究还是嫌茶太凉,没有再喝。 将茶盏放回原位,我走向窗边的桌案。 白日离开的突然,桌上还凌乱地铺着画满婴儿衣裳纹样的白纸,若不是有镇纸压着,夜风这样大,早就把这些宣纸吹得到处都是了。 风吹动纸页翻动作响,嘈杂的声音惹人心烦,我移开镇纸,将这些图纸一张一张叠好收起。 收起这些纸页,杂乱的桌子便算是整理干净了,我透过窗扉看向竹屋外的小厨房,小厨房升起灶火,洛无尘替我生火煮面。 ……他居然还会这些。 我过去便觉得自己不了解洛无尘,现在仍是如此。 所幸我已决定放下,往日也不必再庸人自扰。 神思来去之间,鸡汤面也做好了。 我本就饥肠辘辘,鼻端嗅到食物的香气,更是口齿生津,自我被洛无尘救下,安置在这间竹屋起,我欠他的就已经足够多了。 正所谓债多了不愁,我欠洛无尘那么多,也不差这一碗面了。 不再矫情,也没有同他客套,我接过面便先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鸡汤。 随即,我怔愣住了。 洛无尘见我停住,微亮的眸子担忧微敛:“不合胃口?” “不是,”我摇摇头,神色有几分空茫。 从那碗鸡汤面中,我品尝出一股熟悉的味道。 来自过去的每一日,我的每一顿的吃食。 我轻轻咬了咬唇。 我本以为我过去每日的吃食是洛无尘从外边买回来的。 我本以为…… 原来,那些…… 一直都是他亲手做的吗? “若是不合胃口,我再做其他便是,”洛无尘说着,便要去拿我的面,我下意识抓住碗沿,“不必麻烦,我吃这个就可以了。” 说完,我便低头开始吃面。 鸡汤说是鸡汤,用的却是三阶的妖禽熬煮的补汤,自我有孕,我的胃口便一直反复无常,虽说经过调养,好些了,终究不比过去那样没有忌口。 满满的一锅鸡汤,我中午也不过喝了小半碗。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真的饿了,洛无尘给我煮得那碗鸡汤面却被我连汤带面吃得干干净净。 热汤入肚,我的鼻子也沁出一层细小的汗来。 洛无尘见我吃得这样干净,问我:“可还要?”他目光紧盯着我,像是只要我一点头,他就会马上再去替我煮面。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摸着肚子,慢吞吞地补充解释道:“饱了。” 饱腹的时候,最易升起困顿,我本就走了一日山路,身体困乏,吃完面便止不住地打哈欠。 我将碗筷一搁,看向洛无尘,便要过河拆桥,开口赶人。 却见洛无尘双眼愣愣地看着我的肚子,好似头一回见到这样大的肚子一般出了神。 我被这样直直地盯着,手又下意识护在了肚子上,“你……”你看什么?你想做什么? “孩子的名字,”洛无尘抬眸看我,眼眸好似笼着轻雾,“你可有想过?” 我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没料到他看着我的肚子时竟是在想这个。 若我同他是一对寻常夫妻,自我有孕起,便应当会一起商议孩子的姓名。 可惜…… 我轻轻摇头,“还没想好。” 其实,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又不用做什么事情,本有这样大把的空闲,我早该想好孩子的名字,只是,我每每我想到一个,又马上会觉得还不够好。 指导取名的书已经被我翻烂了,我在纸上记下许多名字,可只觉得无法做出决定。 我有想过给我的孩儿取名谢长安,一世长安。 若是女孩,就叫谢梦安。 谢这浮生一场梦,归去人间与君安。 或者,谢平生…… 我想要用世界上最美好的名字来配它…… “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我轻轻抚在腹上,所思所想在心间转了一圈,又重新沉回心底,再开口,我便已换了一个话头。 “也不知道我给它做的衣裳合不合适。” 我过去从来没有做过衣裳,缝补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倒是时有,只是我手笨,从小到大,经由自己缝补的衣服是一个比一个丑。 给自己穿,丑些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想到这些衣裳是要给崽崽穿的,我就有些犹豫了。 缝制小衣裳的进度磕磕绊绊,又很少有不难受的时候,耗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也才做成了一双丑嗒嗒的小鞋子。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22节 巴掌大小,也不知给它穿是大了还是小了。 衣裳不合适,不穿换了便是。 可名字不出意外,会伴随一生。 我自然是慎之又慎,不敢有半分轻忽。 “你取的名字,”洛无尘眼睫颤了颤,看着我认真道:“总会算最合适的。” 我摸摸肚子,心里颇有几分意外。 洛无尘现在,居然也知道说好听的话来讨人欢心了。 我唇角微微勾起,“那是自然。”那是我的孩儿,我给它的取的名字,自然也会是最合适的。 气氛难得有几分温馨。 一番短暂交谈之后,洛无尘也没有久呆,很快就起身告辞。 一夜好眠。 第二天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日子就这样平静且平淡过去。 转眼,我腹中孩儿月份将足,距离秦清估算我临盆的日子不觉竟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随着临产的日期一日日接近,我感觉洛无尘对我愈发上心,。 每次我看见他时,洛无尘总是眉头紧颦,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瞧着,竟好似比我这个当事人更加紧张。 托洛无尘这些日子里每日一碗的药汤调养,我的身子不再同过去那样虚弱,就连夜里,也无需洛无尘替我输送灵力,为我驱寒。 我心中对于平安诞下这个孩子的把握又足了几分。 只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我所拥有的平静很快就会被再次打破。 我只心存侥幸地期盼老天能够给我一点时间,叫我能够生下我的孩儿,同我的孩儿远离所有的纷扰…… 想来我腹中的孩儿也同样十分期盼能够早些降临人世,近来这些时日,它动得比一日比一日频繁,我一面欣喜它的活泼,又无法避免的因为太过活泼的胎灵而有些夜不能寐。 这一日,我惯例在竹屋打坐,忽然听见外头有轻微的动静。 这间竹屋深居蛮荒腹地,离群索居,除了洛无尘和秦清没有第二个人会来。 现在都已临近卯时,秦清不可能大半夜过来找我,来人就只剩下是洛无尘的一个可能。 我便起身开门,果然是洛无尘。 他坐在竹屋外的石阶上,两颊微红,眼神迷离,手里攥着一只酒壶。 也不知他在门外坐了多久,身上带着一股子山间的冷气。 “洛无尘,”我拧眉,“你喝酒了?” 洛无尘失神似的凝视我片刻,答非所问:“我就在这里守着,不进去。” 第104章 “你毕竟是我的师兄” 洛无尘失神似的凝视我片刻,答非所问:“我就在这里守着,不进去。” 我不禁将眉头皱得更深,心中泛起轻微的波澜,不明白他深更半夜跑到我门口做什么,还吃了酒。 真是莫名其妙。 我同洛无尘之间的关系虽不似过去僵硬,却远达不到叫我去照顾吃醉的洛无尘上来。 加之我如今身子已经到了要紧的档口,愈发不耐去理会洛无尘,问不出什么,我便懒得再问,转身便要回屋去。 但洛无尘拉住了我。 “别走……” 我垂眸,他抬眼,四目相对,洛无尘神色迷蒙,眼迷离,像是醉得不清。 “晚晚……” 洛无尘轻叹一般的呢喃。 我的心头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莫名其妙。 我在心里想。 真是莫名其妙。 我不想同醉鬼空耗时间,一言不发地要将自己的衣袖从洛无尘手中抽离。 可洛无尘却将那截衣袖攥得很紧,不肯松开。 “晚晚,别走……” “只要你愿意留下……晚晚,”洛无尘紧紧攥着我的衣袖,涣散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对你的孩子,我必视若己出。” 我的心头猛地一跳,拢在袖子里的手指攥紧了。 洛无尘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通话,便静静看着我,目光灼灼,却没有任何的言语。 像是等我的答复。 风中传来沙沙的树叶响声,更显竹屋静谧。 我竭力忽视洛无尘炙热的目光,慢慢拉开他的手,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淡淡道:“你喝醉了。” 洛无尘的眼眶瞬间染了红,目中几欲落泪。 我心口好似遭了一击,一时恍惚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同洛无尘的处境好像翻转了过来。 患得患失的人从我变成了他。 我生来软弱,眼窝又浅,单是因为洛无尘哭过的次数就不计其数。 或许是我将毕生的眼泪都已经给了他,如今我再不会在洛无尘面前落下一滴眼泪。 奇妙的是,我不会因为洛无尘哭,洛无尘却常常因为我而落泪。 只是他还没有学会一个道理,在不爱他的人面前,眼泪只是无用的累赘。 我嘴角紧抿,没有再说一句话。 静默良久,洛无尘微微垂下眼眸,哑着嗓子低低道:“抱歉。” 洛无尘离开了,我的心里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外边又起风了,树叶窸窸窣窣地,像在窃窃私语。 我紧了紧手掌,回屋休憩去了。 之后的日子,洛无尘同我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提及那夜的不快。 修真界的人找到这个山谷的时候,我的手中正做着替我未出世的孩儿准备的小衣。 那件小衣裳是我自学制衣起做的最好的一件,针脚也没有歪七扭八,绣纹也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就只差最后一点,我就能将它完成。 就差那么一点…… 消息,是我从山谷的妖灵口中得知的。 一开始,这群妖灵知晓我能够瞧见它们,害怕我要对它们不利,便刻意躲藏起来,不肯出现在我的眼前。 大概是暗中观察了我几日,也不知它们是如何断定我对它们不会造成威胁,竟自己主动跑到我的跟前现了身,同我谈天,带我玩乐。 它们是山谷的原住民,对这座山谷了如指掌,在它们的指点下我还发现了一眼品阶不低的灵泉。 这群妖灵古灵精怪,直言直语却又没有什么坏心,我同它们相处很是轻松。 这日,我正坐在窗前绣衣,忽然一只妖灵跳到我的膝头,尖细的嗓音因为着急显得有几分尖锐。 【快逃快逃——有坏家伙要来抓你了!】 “什么坏家伙?”我心弦微动,没理会到妖灵的焦急,好奇地追问。 彼时窗外阳光正好,微寒的风从窗扉抚过我的脸颊,我的手中捧着替我孩儿准备的小衣,心头一片宁静,神色亦是平和。 我将滑落肩头的头发捋到耳后,微微低头看向在我膝头蹦来蹦去的妖灵,尚未明白自己已经大祸临头。 这只妖灵才诞生灵智不久,明明已经十分焦急,却也只知道颠来倒去的叫我快跑,说【有好多好多的人,往这里过来了。】 “你是说,修真界的追兵到了?” 妖灵思索了下,【就是要抓你的那群坏家伙。】 我心头一沉。 终究还是来了。 可偏偏却是这个时候。 偏偏在我即将诞子的紧要关头…… 人世称妇人产子是一脚踏入鬼门关,魅魔产子,尤其是男性魅魔产子更是九死一生。 恰好莽荒深处有异植会在近几日成熟,为了替我诞子做准备,洛无尘在秦清的指点下深入莽荒腹地,去取异植的伴生灵物凝华仙露,保我平安诞子。 洛无尘外出,秦清又远在莽荒之外的城池…… 我知晓其中厉害,闻言没有犹豫,将做到一半的小衣收起,准备离开竹屋。 才踏出竹屋,又一只妖灵带着哭腔扑了过来。 【……呜呜呜瞳瞳被坏东西抓住了……】 我接住它,眉心颦得愈紧了。 妖灵同魔灵一样都是由天地灵气凝聚而成,健康的状态灵气是凝实的,而我手中这只妖灵,已经出现灵力溃散的情况,显然受伤不轻。 “别哭,”我的掌心攥了攥,压下心头的不安,问道:“你告诉我,是谁抓了瞳瞳,对方有几个人,在什么地方?”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23节 瞳瞳是第一个靠近我的妖灵,也是最亲近我的一只,如今知晓它落于他人手中,我又如何能无动于衷。 【呜呜……只有一个人,他……】可这只妖灵却来不及说完,只见它灵力溃散的速度陡然加快,凄厉尖叫一声后,它便消散在我的眼前。 它灵力溃散的速度如此诡异,简直就像有人在操控着一样。 风吹动树叶沙沙轻响,在温暖的一股底下,我的后背突地升起津津刺骨寒意。 一股莫名的压力叫我心跳急促了起来,我心中似有所觉,下一瞬果然听见一声熟悉的轻唤。 “师兄——” 听在我的耳里,如同滚雷一样响亮。 苏涟漪手里一只抓着挣扎不休的妖灵,轻笑道:“你可真叫我好找。” 我瞳孔骤缩,认出那只妖灵正是其他妖灵口中被捉的那只。 “瞳瞳……” 瞳瞳被苏涟漪抓在手心,柔软的身躯因为暴力而变形,它本是这群妖灵中灵体最凝实的一只,可现在…… 我看着瞳瞳几近透明的灵体,手指紧紧攥起,恨恨看向苏涟漪:“你放开它。” 瞳瞳灵体虚弱,声音更是支离破碎【快跑,快跑——】 “啧。”苏涟漪面色不耐地收紧手指,将瞳瞳本就临近透明的灵体逼得更加黯淡,“师兄认识这只聒噪的妖灵?” 我勉强自己不去关注瞳瞳,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苏涟漪此人最是阴险狡诈,对我恶意更是浓烈。 我越是重视什么,他越是要用什么来胁迫我。 无论他是如何发现我的踪迹,整座山谷都被洛无尘设下的结界笼罩妖兽也好,人修也罢,都会被挡在结界之外。 方才,我也探查过,这个结界完好无损,也没有被触动的迹象……苏涟漪是如何进来的? 我突然觉得冷。 苏涟漪施施然的开口:“师兄与其关心我是如何进来的,还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能不能逃出生天。” 他一面说,一面笑着看我。 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小人得志模样。 “说来,这只妖灵……”他捏着瞳瞳,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刻意要挟:“师兄可是认识?” “若是不认识,便没有留下的必要了。”说着,苏涟漪作势要捏碎瞳瞳的灵核。 “住手——” 苏涟漪轻轻“啊”了一声,像是早就已料到,笑吟吟地看着我,“原来师兄是认识这只妖灵啊……” “既然师兄认识,”苏涟漪低低笑了起来,“那更放不得了。” “苏涟漪!”我咬了咬牙,强自将升腾而起的怒意压下。 “师兄何必动气,我又不是不肯放了它,”苏涟漪手中搓揉面团那样搓揉着瞳瞳,令我恶心的视线打量着我,“只要师兄肯乖乖的跟我回去,区区一只妖灵,放便放了。” “好了,话已经说完了,师兄是自己过来,还是要我过去请?” 我神色冷淡,看不出丁点失态,唯有掩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着攥成了拳:“有什么区别吗?” 苏涟漪微微笑了笑,“确实没什么区别,毕竟我是不忍心对一个怀有身孕的魅魔痛下杀手的。” 惺惺作态,假慈悲。 我的嘴唇讥嘲勾起:“你可真善良。” 苏涟漪好似感受不到我的嘲讽,眸子盯着我,温温柔柔地说道:“你毕竟是我的师兄。” 我懒得同陪他演戏,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放了它。” 苏涟漪没有动作,我便是冷冷一笑。 “我是可以放了它,可我放了它,师兄就要逃了。” 我冷冷道:“我能逃到哪里去?” 苏涟漪沉吟半晌,轻笑一声,“也是。” 他手中的瞳瞳已经很难凝聚灵识,消散在即,闻言猛地挣动起来。 【不要不要,你不要相信他,他是坏人,啊——】 苏涟漪将瞳瞳一掷,阴沉的脸色看向我时又带上了虚假的笑容:“师兄,你也看见了我是真的放了它。你可别出尔反尔啊。” “我不骗遖颩你,”我的手指攥着,心中的主意愈发坚定,我声音冷凝,语调平稳,道:“我身子沉,走不动,你若是想要抓我拿去邀功,就自己走过来。” 苏涟漪闻言,看我一眼,似打量,又似权衡。 洛无尘离开之前将结界的控制权限转交给我,又在我的竹屋设下许多防御杀阵。 若来的人多一些,或许是挡不住的,可区区一个苏涟漪,我却是有把握拦下并斩杀的。 若非瞳瞳还在苏涟漪的手中,早在他进入竹屋范围的那一刻,我便会激活杀阵,去取苏涟漪的性命。 不知苏涟漪想到了什么,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意:“师兄莫不是想要拖延时间,等剑尊来救你?” “那师兄或许要失望了。”苏涟漪又是笑,眼底是再明白不过的恶意:“毕竟……” “我过来的时候,我们的人已经同剑尊撞见了。” “现在,他们大概正打得难舍难分吧。很奇怪吗?若是全盛时期的剑尊大人,我们确实不敢略其锋芒,可谁叫剑尊如今境界下跌,灵力不济……”苏涟漪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了。 我要苏涟漪靠近,只是想要诱他进入杀阵中心,并非苏涟漪口中所说的拖延时间。 可听见苏涟漪的话,我却仍是不受控制地觉得自己的心头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见我面色铁青,苏涟漪得意愈盛,他大概是真的被全然压过我的得意冲昏了头脑,一步一步走向了我。 也走进了我精心为他设下的陷阱。 近了,就是现在。 杀阵,起! 第105章 苏白莲下线 我想杀他很久了。 有多久了? ……九年? 还是十年? 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清了。 记不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是被苏涟漪骗下山,推向毒虫的那一刻? 不,那个时候我只觉得伤心,觉得不敢置信。 那……是死里逃生却发觉自己伤了腿,根骨尽毁,要做一辈子的废人的时候吗? 也不是。 那个时候的我正处于心神巨颤,至惶至恐,一时想不到要去恨谁。 可苏涟漪那样害我还尤嫌不足,他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的身上,他将我一次又一次地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简直就像是同我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他对我步步紧逼,甚至不肯给我留出半分喘息的空隙。 可我过去根本没有同他有过任何的渊源,我出身世俗界,苏涟漪出身修真世家,在我踏上前往择天宗的那艘灵舟之前,我同他根本没有半分交集。 仔细想想,我所遭受的种种苦难几乎都有他在背后推动的影子。 苏涟漪哄骗我在先,背叛我在后…… 多少次,在我跌下深渊的时候,苏涟漪就守在崖边,只等我辛辛苦苦从深渊爬出,再一脚将我踹回深渊。 我又不是绵软脾气,他这样对我,我对他自然不会再剩半分的情谊。 只是过去一直都是我处于弱势,处处受他牵制,被他欺凌,被他打压得难以喘息。 我受局势所迫,保住自己都十分勉强,自然只能强迫自己将对于苏涟漪的仇恨暂且搁下。 如今有了机会,我自然不会留情,我只怕他死得不够凄惨,只怕他死了还会对我阴魂不散! 或许……给我足够多的时间,这些刻入骨髓的恨意能够被我淡忘。 我曾想过要放下的。 不仅仅是放下对洛无尘的恨意,也放下对其他人的,包括苏涟漪。 我是真的想要将一切放下,只求平安诞下我的子嗣,隐姓埋名,淡去过往,好好地将自己的孩儿抚养长大。 可我想要放过他们,他们却不肯放过我。 苏涟漪一日不死,我一日无法得到真正的安宁。 刻骨的恨意终于积攒到了极致,彻底爆发,我心中恨意翻涌,可我面上的神色却是极致的平静。 近了,近了…… 就是现在。 杀阵,起! 我毫不犹豫地激活阵法里的种种杀招,只为留下苏涟漪的狗命。 阵法里存储着洛无尘留下的剑意,在我开启杀阵的瞬间,成百上千道剑意将苏涟漪彻底穿透,血如喷泉。 “噗嗤——” 血肉被戳刺、割裂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的眼睫颤了颤,只一瞬间,原本的衣冠楚楚苏涟漪就变成了一只被血染红的破布袋子。 喷薄的血液交织成雾,落雨似的落满了整个杀阵,以苏涟漪为中心,汇集成一汪浑浊的血泊。 其中,有那么几滴血液溅出了阵法,落在我脚边的地上,和在尘泥里。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24节 我垂眸,看了一眼从苏涟漪体内流出的血液。 想不到恶毒如苏涟漪,体内流淌的血竟也是红色的。 苏涟漪双目**赤红,愤怒与疼痛充斥,他粗喘着,眼睛死死地钉在我的身上。 “谢!晚!”他恨声喊我的名字,像是都要将他的牙齿咬断的那般咬牙切齿。 我在阵法外,看着他浑身遍布入骨的伤痕而无动于衷。 苏涟漪赤红的眼瞳死死地盯着我,像是仇恨,又像是不甘,他向我迈了一步。 一步,便彻底失去平衡。 他像是被人从身后猛踹了一脚,往前跌去。 我不动声色地稳住自己下意识想要后退的身躯,漠然看向苏涟漪,欣赏他今时的狼狈。 我过去不明白自己都已经那样凄惨了,苏涟漪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还是要出现在我的面前,特意看我的狼狈模样。 现在,局势颠倒过来。 站着的是我,在尘泥里挣扎的是他,我终于有些明白苏涟漪当时的想法了。 确实很有意思。 苏涟漪在地上挣了挣,像是想要站起来,可他的身形被阵法压弯,压制,一直压到地上的那瘫血污里去。 “谢晚——” 苏涟漪的身躯被开启的阵法压制,道貌岸然的的假面被彻底打破,他的手指在地上抓出带血的沟壑,毒蛇一般的目光透过杀阵不祥的红光,死死地盯在我的身上。 “你骗我。” 他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奇特的不敢置信,像是生平第一次发现我竟同他认识的那一个截然不同。 “师兄,你骗我……”苏涟漪眸间的红意几乎要滴落下来。 若是不明其中纠葛的外人来看,怕是能误以为他是一腔真心被辜负的可怜人了。 真是好笑,难道只许他骗我,背叛我,不许我骗他,报复他? “你也骗过我。”我回,自上而下地俯视他,神色平静:“礼尚往来。不是吗?” 苏涟漪怔愣了一下,居然低低笑了起来,“是,是……” 他抹了抹唇角,可他手上全是他的血,是地上的泥,抹了,反而更脏。 “哈,哈哈,哈哈哈……”他满脸血污,苟延残喘,却笑得猖狂。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苏涟漪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究竟是自大,还是愚蠢? 从他的笑声里,我听出了一股苍凉之意,是穷途末路,是大势已去,以及……一股我不明白的疯狂。 就好像他是那样的恨着我,哪怕是死了,也要恶心我。 “你笑什么?”我眉心蹙起,冷冷问道。 “我高兴,师兄……我高兴啊,”苏涟漪一面笑,一面大口大口地呕血,他咬着齿间血,笑得癫狂,“师兄,你最终还是也与这浊世同流合污哈哈哈……” 我看着狂笑不止的苏涟漪,只觉得他是被打击得不愿面对事实。 从来被他捏在掌心的我却叫他狠狠跌了一个跟头,叫他再也爬不起。 以他的自傲,许是比叫他死还要难以接受的事吧。 他死到临头,我同一个将死的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那你笑吧,”我的语气不掩讥嘲,凉凉嘲讽道:“你笑着赴死,也算是含笑九泉了。” “师兄,你终于大仇得报。你高兴吗?” “我自然是痛快得很。”我道。 “好!”苏涟漪扯出一个染血的笑,瞧着疯意更深了:“好啊!” 我没有耐心再看他发疯卖痴,先前耐着性子同他虚与委蛇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耐心。 如今,修真界的追兵已经到了蛮荒,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充裕,我必须离开这里,找到一个安全的,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地方,藏起来,等待…… 等待什么呢? 我的唇角轻嘲微勾,我这一生总是期待被人救赎,总是将希望寄托于他人,到头来落得满手是空。 几次三番,却总是学不会,也总是不长记性…… “苏涟漪,你说得对,”我缓缓开口,“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我又看了一眼苏涟漪,也无怪乎方才苏涟漪如此自信我伤不到他。 他身上不知带了多少护身的法器,就连衣裳都是刻有高级铭文的法衣,若是我来动手,一个灵力贫乏的金丹,就算是拼尽全力,也很难伤到身具元婴修为,又有各色护身宝器的苏涟漪一丝一毫。 可他却算漏了一点,我要杀他,并不只有靠自己这一条路能走。 杀阵里的每一道剑意皆是洛无尘亲自留下,任凭苏涟漪护身法器再多,防御再严,境界之差注定他会失败。 “苏师弟。”我最后喊他一声师弟,同过去作出诀别。 第一重杀阵被苏涟漪身上的护身宝器抵消了十之六七,只将苏涟漪重伤,并未彻底杀死他。 “永别了。” 第二重杀阵开启。 密集而凛冽的剑意从四面八方袭向阵法中心的苏涟漪,他本就被第一重杀阵重伤,身上也再无保命的法宝,无处可逃,无可抵抗。 “啊啊啊——”苏涟漪痛得发出一声惨叫。 人面临在死亡的时候,是很难维持体面的。 就像苏涟漪,他最爱装模作样,装出一幅良善的高洁模样。 可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在极度的痛苦之下,他的脸上也终于再无法保持过去那副进退有度的从容。 伪善的面容因为疼痛而露出狰狞,他躺在大片的血泊之中,养尊处优的十指不知何时被齐根断去,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截断掌,往外不断的溢出新的血来。 苏涟漪的喉咙挤出“咔”“咔”“咔”的声响,血从他身上各种地方冒出来,的他身上的法衣已经彻底损毁,上面流转的灵光微弱闪烁了了一瞬,归于黯淡。 他要死了。 如此,我与他自己的恩怨便算是彻底尘归尘,土归土,再不会有任何的后续可言。 笼罩我心头的阴霾散去些许,我转身,平平稳稳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师……”身后是苏涟漪凄厉的嘶喊,“谢晚——” 苏涟漪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里的血气愈发浓了。 有带着一截衣袖的断肢滚落到我的脚边,我脚步微微一滞,而后我抬脚,跨过那截断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106章 死生 苏涟漪死了。 这是阵法传来的反馈—— 在洛无尘将阵法的权限全权交给我之后,这些阵法便成为我手中的刀,我手上的盾牌,乃至我的五感延伸。 我能够心念一动便开启或者关闭这个阵法,也能无需亲自去看,便能感知阵法附近的风吹草动。 失去灵力护体,失去护身法宝的苏涟漪不过几息的就被剑意削成了一滩没有人形的碎肉断骨。 说实话,挺解气的。 但……也挺恶心的。 哪怕阵法给我传过来的画面朦朦胧胧的,并不十分清晰,那些血与肉的混合物还是让我生理性地感觉到一阵反胃。 我确实恨苏涟漪,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真的看见他变成一摊凌乱碎肉,我心头涌起的情绪比起畅快,更多的还是本能的不适。 这并不能说是我对苏涟漪的心软,我的种族本就不是以杀人取乐的那种魔,做人时我没有杀过一个人,当了魔物更是连握剑的机会也几近于无。 这毕竟是我头一次杀人,虽然杀的是同我有着积年仇恨的苏涟漪,可毕竟业务不够娴熟,在看见这样血腥的画面时,我免不了会感觉不适应。 不过……我将扩散的思绪收拢,脚步微微顿了顿。 苏涟漪毕竟是元婴期的修士,肉身的死亡并不能算彻底死亡,只要元婴尚存,夺舍或者重新炼制一句身躯,苏涟漪就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我虽然是第一次做这种杀人放火的勾当,却也知晓斩草除根的重要性。 更何况,我面对的是苏涟漪。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苏涟漪确实给我带来非常深厚的阴影。 乃至于我接收到阵法传送过来的讯息时,第一反应是怀疑。 杀死苏涟漪这一件事情在我的脑海里已经演练过了千百万遍,每一个场景都是我拼着两败俱伤的下场拖着苏涟漪去死。 现在这种情况以我所设想的要顺利太多了。 苏涟漪诡计多端,心眼比蜂窝还要多,若说他没有准备后手,我肯定是不信的。 就算他没有料到我会骗他,用杀阵来对付他,他…… 他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就死得干干净净,说不定,他先前的装疯卖傻就是为了麻痹我,目的就是为了将他的元婴藏匿,以图日后复生好卷土重来。 想到这里,我忍着生理不适驱动阵法替我搜寻苏涟漪的元婴所在。 苏涟漪的肉身被摧毁得确实很是彻底,我艰难的辨认了好一会儿才从一堆看不出原本面貌的残骸里找到他的紫府所在。 果不其然,苏涟漪的紫府空空如也。 本该安坐其中的元婴不见踪影。 对此,我没有半分的意外,设身处地的想,若我是他,也会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元婴藏起,为自己谋求复生的机会,又更何况是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苏涟漪了。 我找得很是仔细,但苏涟漪将元婴藏得也十分隐秘,我一时半会儿竟找不到他那元婴的下落。 然而,我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找。 苏涟漪都已经到了,想来修真界的追兵离得也不会太远。 我并不清楚苏涟漪是如何精准地找到我的藏身之地,也不知晓苏涟漪是否将我位置的所在告知其他人,凭借我同苏涟漪多年“打交道”的经验,他只身一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此有恃无恐,定是因为他有信心能叫我插翅难逃。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25节 哪怕确认苏涟漪确实已经被杀阵绞杀得只剩下一堆碎尸残肢,可我却仍是难以真正的安下心来。 苏涟漪的出现只是一个开端,将我如今平静生活的幻象打破。 更多的追兵正往这里赶来,我能借着洛无尘留下的阵法杀死一个苏涟漪,却没有办法杀死所有人。 洛无尘留下的杀阵确实威力不小,可维持这样一个阵法也需要无法估量的灵力,杀一个苏涟漪已经耗去用来不少维持阵法的灵力。 剩下的灵力……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消耗维持阵法的灵力开启杀阵。 比之前两次更加密集的剑光亮起,这一次,我没有留下一丝能够供人挤身的缝隙,杀阵加困阵,无论苏涟漪将元婴藏到什么地方,都逃不过被剑意割裂的结局。 “谢晚——” 像是知晓他这一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苏涟漪的元婴主动显形。 他声音尖利,语气几乎字字泣血,“你好狠的心呐!师!兄!” “不敢当,论心狠,我可比不过你。”我平静地应了他一句。 苏涟漪的元婴灵光闪烁,抵抗着袭向他的剑光。 “你就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是你先对我赶尽杀绝的。 “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我神色淡淡:“我不过是将从你身上学会的原样还给你罢了。” “谢晚——”苏涟漪咀嚼着我的性命,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你恨我,你果然恨我……哈哈哈哈哈,恨比爱更长久,你会记住我一辈子——” “我不会。” 我心如止水,控制阵法剿灭了苏涟漪剩下的元婴。 泛着灵光的元婴被数道剑意穿透割裂,苏涟漪癫狂的声音随之破碎。 这一次,我给苏涟漪的是彻底的死亡。 风带来浓重的血腥之气,叫人恶心得想吐。 我将那股呕意强压下去,走向竹屋的后方。 杀了一个苏涟漪就已经这般麻烦,谷外却不知还有多少的修士想要对我不利。 苏涟漪说洛无尘已经同修真界的那群追兵撞上,一边是要捉我,一边是要保我,谁也不会听谁,结局可想而知…… 我明明知晓苏涟漪他从来巧舌如簧,最喜玩弄人心,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我都不该听入耳中。 可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哪怕我如今已换了一个种族,依旧如此。 我仍是不可避免的顺着苏涟漪的话往深处想。 ……究竟来了多少的追兵? 洛无尘是不是真的同苏涟漪说得那样已经撞上那群追兵了? 山谷之外的天幕不知何时染上了妖异的不祥红色, 我心中的不安压下又浮起,一面逃,一面取出洛无尘留给的那枚传音石,将灵力输进去。 “洛无尘……” 传音石的另一方并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 我的心沉了沉。 被云遮了的天阴沉沉的,风吹过时,将山谷里的冷意强加到我的身上。 其实,在今天来临之前,我便有料想过或许会发生现在这种情况——我临近生产,而外边满是追兵,内忧外患皆缠一身。 洛无尘在离开之前,也曾和我谈及此种情况下该如何应对。 他在我的竹屋设下十重杀阵,九道困阵,防御阵法若干,又设下将整个山谷笼罩其中的结界。 但这些其实只不过是陷阱,是障眼法。 一个灵力空馈的怀孕魅魔,如果暴露了踪迹,哪怕有这样多的阵法护着,也终究敌不过修真界的轮番骚扰与攻击。 洛无尘还给我留下了一个可以藏身的密地与一只能够隐匿我的存在的天阶法宝。 我捏紧洛无尘留下的那枚法宝,坚定地朝蛮荒的深处走去。 山谷里的妖灵早就被苏涟漪吓得逃的逃,散的散,只有一个瞳瞳不顾自身即将溃散的灵体,不顾此地浓郁的血腥之气,重新回到竹屋,找到了我。 它现在比之前我看到的样子更加虚弱了,像是来一阵风就能够把它吹散了。 看见它回来,我惊诧万分。 “你回来做什么?” 妖灵这种生灵最是胆小,被苏涟漪抓住这一件事情足够吓破它的胆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为什么还要回来? 它应该找一个灵力充沛的地方养伤,而不是不顾自己破碎的妖核,重新回到这个是非之地。 瞳瞳落在我的手心,像受了委屈的孩童那样嚎啕大哭起来。 【我……呜呜……我也不知道,我要死掉了……但我就是不放心你,不放心你和肚子里的崽崽……】 妖灵没有眼泪,流出来的是它的灵力汇聚而成的灵液。 我被它哭得笑心头拧痛,咬着牙根呵斥它:“你别哭了!”它每掉一滴眼泪都是消耗它的所剩无几的生命。 瞳瞳却哭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是我不好,不该被那个坏家伙抓到,让他知道了你的位置……呜呜呜呜呜呜呜……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我都让你快逃了的……】 它呜呜咽咽哭着说了许多,颠三倒四的,我一时没能听明白它究竟因为什么而哭。 虽然不明白它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但现在没有供我同聊天的空闲。 “好好好,我这就逃,逃的远远的。”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瞳瞳虚弱的灵体,朝洛无尘为我准备的藏身之地走去。 【你一定要逃出去哦,】瞳瞳抽噎了一下,【外边……外边真的有好多好多坏蛋,你要是被抓住了可怎么办呀……】 我心里微暖,耐心地应它:“嗯,我一定不会被抓住的。” 可惜,我的话音刚落,身后山谷的结界就被触动了。 果然还是来了。 【他们已经到了,怎么办怎么办呀?】 瞳瞳惊慌失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手心都被它的眼泪打湿了。 “没事没事,结界至少能够挡住他们一个时辰,”我安慰瞳瞳,同时也加快了步伐。 等他们打破结界,山谷早已人去楼空,而留在竹屋的阵法被我更改,只要有人进入其中,便会启动。 大概很给他们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但多多少少也能够打乱他们的步调。 翻过居住了一个月余的山谷,我走到山谷毗邻的一池湖泊。 就是这里了。 我心头微松,摸出洛无尘给我的那只青铜钟,往湖中一掷。 湖水被看不见的力量分开一条狭长的通道,道路尽头是藏在湖底的巨大贝壳,也是我最后的藏身之处。 我弯腰爬进贝壳,将自身的气息悉数收敛,藏了进去。 贝壳合拢,湖水掩盖了我来过的痕迹。 接下来,便是生死有命。 这个贝壳是洛无尘在无尽海带回来的,外边瞧着大,里面空间更大,我进入其中,一脚踏在了平坦的地上。 唯一一点美中不足就是内部空间的灵力只会被消耗不会自行补充。 我在贝壳里的空间躲藏了一日一夜,靠着事先备下的灵丹灵石,也并没有感觉太过难熬。 可老天从来最爱给我多生波折。 第107章 我所爱之人死在我的怀中六千字爆更 贝壳内部的空间并不逼仄,甚至还能安置一套不小的院落,可就是太过空荡才叫我愈发惶恐。 毕竟只是为了供我藏身而临时炼制出来的空间,首要是隐蔽,其次是供我藏身的空间,再多的,就难以兼顾了。 所以,贝壳的内部除了洛无尘安置的那间供我居住的小屋,只剩下一片的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光。 贝壳之中是没有光亮的。 它深藏在湖水的底部,被湖水削弱黯淡的阳光无法穿透贝壳的壳壁进入贝壳内部,所有的光线、声音、甚至灵力都被隔绝在外。 就好像我也彻底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照明的鲛珠镶嵌在贝壳的顶上,温润如水的光芒堪堪照亮我所藏身的那间小屋。 好在,我还可以通过贝壳的源珠看见贝壳外的景象,这也叫我不至于失去对时间流逝的感知。 隔着湖水,我影影绰绰地看见湖面上的景象,白日里的阳光映在荡漾的湖水是波光粼粼,夜晚的星辰黯淡 但如果想要知晓得更多,我就无法知晓了。 我无法知晓外界的一切究竟进展到哪一个地步,无法知晓修真界的追兵究竟到了哪里,他们有没有察觉藏在湖底贝壳空间里的我? 好在,我并非形单影只,还有妖灵瞳瞳陪伴着我。 可它毕竟被苏涟漪伤了本源,贝壳内部灵力稀薄,不利修养,我能够明显的看出它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消亡。 我将它劝离,叫它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修养灵核,不必陪着我。 瞳瞳却很坚决。 【没关系的呀,反正我都是要死的。】瞳瞳柔软的身体贴在我的腹部,它探出触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肚子,细声细气地说道:【区别也只有早一点死和晚一点而已,晚晚,我想陪着你,我不想孤零零的死去。】 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我喉咙干涩,眼眶却是湿润的。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26节 “对……对不起……”我哑着嗓子,“都是……我拖累了你。” 如果不是我选择了这座山谷做我藏身的地方,瞳瞳会一直作为山谷的妖灵无忧无虑地活下去,而不是被苏涟漪抓住,被苏涟漪为了从它的口中逼问出我的下落而遭受折磨。 瞳瞳微凉的触手勾住我的手指。 【是我对不起你呀。】 【都是因为我,坏家伙才会被引到这里来,你和你的小宝宝才会面临危险,是我不好……】 我的声音哑得厉害,“对不起,对不起……” 心头的愧疚几乎要将我压垮,积攒在眼角的泪水终于满到了极限,从眼眶砸落下来。 ……是我的错。 万般事端皆由我起,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我对不起瞳瞳,更对不起那只向我预警而消亡的妖灵。 就连它消亡了,我甚至都没有去在意过它的名字。 它们至真至诚地待我,毫无保留地对我好,可我却给它们带来了杀身之祸。 【不哭不哭,你怀着小宝宝,不要哭哦。】 瞳瞳吃力地爬到我的肩头,举起软软的触肢去擦我的眼泪,【你哭得话,小宝宝也会难过的。】 【不要哭哦。】 瞳瞳就这样留了下来,陪着我,一起倒数。 数着它最后的时光,等待悬在头顶上的闸刀什么时候落下来。 然后,我便在这个隐秘的藏身之地平稳地渡过了一天一夜,风平浪也静,好似危机已然过去。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平静只是假象。 危机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阴影始终盘亘在我头顶的天空,在捱了一天一夜之后,我突然开始焦虑,非常的焦虑。 在我的心底,有一股声音在催促我,叫我不要再这里停留,叫我不要等洛无尘,叫我…… 【逃!逃啊——】 那个声音在我的耳边没日没夜地叫着,吵得我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仿佛我在此地多待一刻,躲在暗处的危险就会深上一分。 可我若离开了这个藏身之所,我又能去什么地方呢? 现在才过去一天一夜,还不够修真界的追兵将这个山谷翻个遍,我如果离开贝壳的掩护,只会更快得被那群修士找到…… 在我心神不宁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的耳畔突然响起一阵轰鸣,就同共工一头撞上了不周山那样,整片天地都为之震动,彻天震地的异响不绝于耳。 湖水激荡,一浪又一浪地重重拍下,我藏身的贝壳也跟着震动不休。 我居于其中,难以站稳,不得不扶着什么来维持自身的平衡。 【晚晚,晚晚,】瞳瞳惊慌失措地缠紧了我的手指,【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不是那些坏家伙找过来了?】 浓重的危机感彻底在我的心头炸开。 “或许。”我咬了咬牙,根据阵法给我传回来的模糊画面,我的心头闪过一个猜测。 方才那声巨响,大概那群修士强行破开山谷的结界所造成的响动。 我本以为既然苏涟漪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结界,那群修士就算没有苏涟漪的秘技也该有其他的法子穿过结界。 可他们却没有,他们在一天一夜都没能穿过结界进入山谷,所以他们直接选择强行突破。 轰碎结界既是进入山谷捉我,也是为了震慑我—— [我们连剑尊设下的结界也能强行攻破,抓一个你岂不是易如反掌。] 我慌了神,却还是佯装沉稳地去安抚受了惊吓的瞳瞳:“他们找不到这里的。” 有天阶的隐匿法宝助我,我又藏在这样隐蔽的地方,就算那群修士再如何“神机妙算”一时半会也是很难找到我的位置。 只要安心地等待就好了。 等修真界的追兵离开,等洛无尘回来…… 我的身体因为紧张与恐惧而无意识地颤抖起来,通过源珠,我看见原本平静的湖水被搅成一团浑浊的漩涡,若非白贝本身的品阶不低,又专门固定在湖底,怕是会被卷入这些漩涡里。 隐约能够透过不再清澈的湖水看见湖面上,有凭虚御空的两个修士。 属于陌生修士神念穿透湖水,扫过我藏身的那只白贝。 我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但好在托天阶隐匿法宝的福,他们的灵识并没有发现湖底的这只白贝,我看他们好似互相交谈了一番,离开了这座湖泊。 暂时……是安全了。 我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开了些许,轻轻勾住瞳瞳柔软微凉的触肢,我佯装轻松地说道:“你瞧,他们没有发现我们。” 【太好了。】瞳瞳勾紧我的手指,透明的躯体里,黯淡的灵核闪烁了一下,庆幸地呢喃:【真好。】 又等了一会,等到湖水从之前的浑浊重新变回清晰,我也没有再看见湖泊附近有出现修士的影子。 我想,他们大概一时半会是不会再回来了。 高度紧张之后,我感觉自己有些饿了。 于是,我将瞳瞳放在桌上,打水生火,准备替自己烧一锅热水,做一点吃食。 为了供我取用,洛无尘事先便在白贝里存了十余桶的湖水。 因为方才的恐惧,我手脚俱软,一时不慎,用来打水的木盆砸回了桶中,巨大的水花劈头盖脸地泼了我一身。 有些水呛进了喉咙里,我浑身都被湖水打湿,呛咳不止。 我擦了把湿透的脸,深吸一口气,重新打了一盆水。 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冷意刺激到了,我的小腹隐隐传来一种坠感,有些疼,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不敢疏忽,连忙挤出灵力去烘干身上的凉水。 冰冷的湖水很快就灵力被烘干了,先前的抽痛也慢慢淡去,我微微松了一口气,捧着那盆水,慢吞吞地走向烧火的小厨房。 这个时候,我是打算给自己烧一锅热汤,泡一泡脚,暖和一下。 走着走着,我感觉下腹突然沉沉往下一坠,某种液体带着我身体的温度沿着我的腿根蜿蜒下滑。 手中的木盆落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 我后背寒意津增,手指颤抖,再顾不得烧水,步履蹒跚地向小屋走去。 根据秦清给我的估算,应当是在三到五日之后才是我诞子的日子,可我大概……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鲜血汩汩涌出,大片的血迹在我脚下绽开,我的脚步晃了晃,站立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好疼…… 我以为之前的小产就已经是疼痛的极限了,以为有过那样的经历,我至少能对这种疼痛多上几分的耐受。 但是并不是这样。 就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攥紧了我的五脏六腑,往不同的方向狠狠地撕扯。 真的太疼了。 因为疼痛,我本能地想要佝偻身子,蜷缩起来,可看见地上的血迹,我却顾不得自己的疼痛。 不行…… 我忍下钻心的痛楚,挣扎起身,步伐沉重地朝屋内走去。 每一步,都踩着自己的血。 明明为了产子之事,我早已做过诸多的准备,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我却又永远都是那样措手不及。 不要心急,谢晚,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算只有你一个人,也能够做到的。 不要怕,不要怕…… “我不怕,我……”我的喉咙里“咯咯”有声,口齿间的呢喃变得模糊不清。 补充灵力的仙草,助我安产的丹药……我的手指僵硬得好似不是自己的,明明想要只取其中几样,却将所有的东西都取了出来。 所有储物戒的物什凌乱地落了满地,我的眼前昏花一片,看不清这些物什的模样。 找不到,找不到…… 哪一个才是…… 传音石闪烁起灵光,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我抓住那枚传音石,“洛无尘,我要……” 我要生了,你快过来…… 在所有人里,洛无尘伤我最多。 可在我穷途末路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他。 因为疼痛,也因为手中濡湿的冷汗,我握不住手中的传音石。 传音石从我的手中滑落,落在我伸手摸不到的远处。 “……晚晚?”洛无尘的声音在传音石里轻得像是我的一个臆想。 我撑起身体,抱着肚子缓缓地爬着过去,紧紧地攥紧了那枚传音石。 “洛无尘……”我含着泪,嗫喏着洛无尘的名字,“……洛……无尘……” “洛无尘,洛无尘,你快……快来啊——” 我的声音凄厉,沙哑着嗓子哀鸣。 “好,”洛无尘声音微哑,“晚晚,你等一等我。” 除了洛无尘的声音之外,还有其他模糊不清的声音,不止一道,是很多道的声音:“……那只魅魔要生了。”“不能让他把那孽种生下来。”“还没找到那魅魔的下落吗?” “剑尊大人,您究竟将那只魅魔藏在了何处?若您迷途知返,肯将那只魅魔交予我等……”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27节 洛无尘声音里的怒意在传音石中也清晰可辨,“滚开!” “剑尊难道要为了区区一只魅魔,同我们整个修真界为敌吗?” “我最后再说一遍,滚开。” “挡我者,死!” “你——” 血肉模糊的碎响,亡者临死之前的痛苦哀嚎从我手里的那枚传音石中传出,我好似看见了那一道毁天灭地的剑光…… 然后,我便什么也听不清了。 我双目失焦,无意识的眼泪接连不断地从我的眼角滚落。 【晚晚!】瞳瞳用触肢支起身体,连滚带爬地从桌子上爬下来,爬到我的身边。 【你流了好多血……你怎么了呀呜呜呜……你是不是要生宝宝了?】 我腹中绞痛不止,涔涔冷汗浸湿我的衣衫,拖行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滴滴血渍。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才能让你不那么疼……】 瞳瞳无措地哭了起来,拖动着临近溃散的灵体,它爬到我的身边,柔软的触肢卷住我冰冷的手指。 我想要安慰它,叫它不要为我再哭了,可我已经痛得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腹中的孩儿挣扎着想要降临人世,我催动灵力去助它降世,灵力飞速地消耗着,很快就彻底耗空。 可却还是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我腹中的孩儿就能降临人世,可我却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将它生下来的气力了。 【宝宝乖,不要欺负晚晚。】瞳瞳贴在我高耸的腹上,灵力凝聚而成的泪水滴在我的身上,微微缓解了我的痛苦。 瞳瞳的眼泪停顿住了,它抹了一下眼泪,忍着哭腔对我说道:【对不起晚晚,我不能再陪着你了。】 “……瞳瞳?”我的心头突然有一股不安的预感,下一瞬,我看见它透明的灵体突然亮起一道光芒,一股精纯的灵力跑进我的身体。 【对不起啊,晚晚……】精纯的灵力柔和地浸润我的经脉,身体的疼痛被最大限度的减轻,瞳瞳的声音柔软轻灵,带着歉意,【我不该因为怕疼就把你的下落说出去的。】 原来苏涟漪是通过妖灵知晓我的下落……我怔了怔,随即又回过神来,连忙道:“我没有怪过你。” 【谢谢你啊,晚晚。你是一只好魔,可我不是一个好妖灵,我没有保护好我的朋友……】 【再会,晚晚。】 “瞳瞳!” 瞳瞳的灵体彻底消散。 我下意识伸手去捉,却只捉了一个空。 …… 有了瞳瞳的灵力,我稍微缓过一些来,稍微又有了些许的气力去助我的孩儿降世。 但是不够,我的腹中就好像存在着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吸去了我所有的灵力和生机。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血流得越来越多,身上的温度随着血液一同离开我的身体,我手脚冰凉,力气耗尽,可我的孩儿却依然出不来。 “啊——” 谁……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救命啊,救命啊! 我虚弱地喘息,双眼死不瞑目那样地睁大了,手指抓进地里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 被浓重的血腥味引来的莽荒妖兽在阵法湖泊周围咆哮盘旋,有妖兽潜入湖底咬住了我藏身的那只白贝,我挣扎地翻了翻身,挤出灵力去控制白贝开启防御:“滚开!滚开!” 那妖兽吃痛,松开白贝。 白贝落在湖泊的岸上,彻底暴露在天光里。 被血气引来的妖兽兴奋地围住了白贝,不断地用它们庞大的妖身撞击着用来保护白贝的结界,企图将我与我的孩儿吞吃入腹。 洛无尘设下的结界在这群妖兽的连番撞击下,像是随时都会到达崩溃的边缘。 身下的血越流越多,我的面色白如金纸,身体因为疼痛而痉挛抽搐。 我这一生汲汲营营,所求不过是为了留住一二能够为我所有的东西。 可我,总是留不住。 我什么都留不住。 我等不到柳暗花明,等不到苦尽甘来。 我的手指在地上痛苦地抓紧,指骨绷紧,十指的指甲根根翻折开裂,在地上抓出道道带血的抓痕。 我不记得这样的痛苦究竟持续了多久,或许耗了我大半辈子也说不定。 “啊——” 像是被劈成了两半,凉意深入我的四肢百骸,我浑身是血,瘫在血泊之中。 我听见一声微弱的啼哭。 孩子出世了。 我的心放了下来,视线开始涣散,所感知到的一切变得模糊,身体却轻盈得不像话,好似被包裹在什么柔软的东西里,所有的痛苦都被隔离在外。 好累…… 好困…… 好想……就这样……沉沉睡去。 “晚晚,晚晚……”洛无尘带着一身浓重血气,将我抱在怀中。 我废力地睁开眼睛,涣散的视线凝聚了许久,才将他看清。 洛无尘头发都披散着,白如新雪的衣袍沾满了血污,他脸色煞白,眼眶却红得惊人。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 我想说,你怎么才来啊? 怎么……这么狼狈? 我感觉自己有好多话要同他说,可我又不知从何说起,到现在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最终,我只虚弱地唤了他一声:“洛……无尘……” “是我,我来迟了,”洛无尘小心翼翼地抱着我,将仙露喂到我的口中,充沛精纯的灵力沿着我的筋脉扩散到我的四肢百骸。 可我的丹田却好似变成了筛子,进入其中的灵力很快就漏得干干净净。 洛无尘也察觉到我的情况,他握住我的手,不停歇地往我的体内输送灵力。 我消耗一分,他便给我十分,终于,我勉强恢复了一点气力。 我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抓住他的袖子,劝他:“不用为我空耗灵力了……” “不是空耗。”洛无尘不肯听,仍是往我的身体不断地送来灵力,吊住我最后一口气。 我听见了孩子的哭声,细小得像是猫仔在叫。 “孩子……”我想看一看它,可我没有力气,“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男孩,”洛无尘只匆匆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专注地凝视着我:“像你。” “男孩呀……让我看看他。” 洛无尘把孩子抱到我的身前,“你看,孩子很好。” 我虚弱的,心满意足的笑了一下:“真好。” 把我痛的死去活来,千辛万苦生下来,却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只。 他怎么那么小,他还那么小…… 可我却没办法看着他长大了。 诞子耗尽了我所有的灵力,也耗空了我所有的生机。 “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我道。 “长安……谢长安。” 我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一世无忧,不要像我这样坎坷。 太苦了。 我抓紧了洛无尘的衣袖,气若游丝地祈求道:“我知道……是我恬不知耻,可我……求你,求剑尊……保住我孩儿的性命……” “好,好……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谢谢你……”我眼中微微亮起一点黯淡的光,“如此,我……”我便放心了。 “晚晚,你先不要说话,”洛无尘眸中红意浓郁欲滴,他看着我,眼神里的痛苦如浓郁的雾气几乎能够凝结成水珠落下雨来,“我带你去疗伤,你不会有事的……” 听到他的话,我微微弯起唇角,“好……” 身体愈发得轻了,我感觉自己好似飘在空中,我听见有谁发出一声绝望的,近乎嘶鸣的低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低头去看,看见洛无尘紧紧抱着一具浑身血污的魅魔尸体,头发变作了全白。 所爱之人身死,无情道俱毁,他,入魔了。 第108章 长安“娘亲,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知道,我又在做梦了。 梦里,我好像变成一个不足别人大腿高的小孩子,抱着一柄剑嘿咻嘿咻地练剑。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28节 练着练着,我就长大了,腰被一双手扣着,心跳得极快,不知是因为练了太久的剑还是因为什么。 “晚晚,”扶着我的那人声音平稳,像一捧冰落在湖面,“静心。” 他让我静心,可我的心跳得反而更快了。 扑通扑通扑通……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梦见这个人了。 每一次不是我背对着他,就是他背对着我。 要么只看见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要么就只看见他长身鹤立的颀长背影。 我的心里好奇死了,抓心挠肺的痒,白天想,夜里也想,徐方来笑我思春,他说我是孤寡太久,做梦也要捏造一个“情郎”私会。 “死断袖,你要是喜欢男人,可千万别打我的主意啊。”徐方来嘲笑了我以后,正儿八经的警告我:“我会吐的,真的。” “滚滚滚,谁瞧得上你呀。”我深觉自己的审美遭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把他暴揍了一顿。 但说真的,对于梦里的那个“情郎”我的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他一定长得非常好看,徐方来那死胖子再投一百次胎都比不上的好看。 能被我瞧上的,肯定哪哪都是出类拔萃的。 关于这点,我信心十足。 但一直没能看见庐山真面目,我的心底深处还是有一点发虚,万一要是真和徐方来那张臭嘴说的那样……不不不不,肯定不会的。 不论如何,这一次,我一定要看清楚他长什么模样。 许是执念深到了梦里,我第一次在梦境里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控制的能力。 嘿。 我心头一喜,猛地回过头去—— “谢晚!谢晚——” 我只来得及看见那人下颌的一小截曲线,梦就醒了。 干! 我躺在床上,干瞪着眼睛。 失策了啊,忘记“情郎”个子比我高了。 房门被拍得震天响,门外的王八蛋寻仇一样的叫着我的名字,喊我开门,把我所剩无几入睡的氛围搅和得一干二净。 “开门开门!狗日的谢晚快开门!” “啧,”我揉了一把头发,晃晃荡荡的去开门,“来了来了。” 明亮到有些刺眼的光线一下子涌了进来。 “死胖子,催催催,”我没骨头一般的靠在门框,微微眯起眼睛,适应光线,慢悠悠道:“叫魂呐。” 徐方来“嘁”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死里面了,躲在房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我忙着呢,”我不以为耻,引以为荣:“忙着梦里私会情郎。” …… 三年前,仙魔两道交战,战局胶着数月,仙魔两域各有输赢,细说起来,本是仙门更占优势,可谁叫仙门那群高层脑子被屎糊了,好端端地非要揪着一只魅魔不放。 那魅魔本身其实无关紧要,可谁叫他的前道侣是公认修真界第一人的凌珏剑尊。 最后那魅魔难产死了,凌珏剑尊亲眼看着道侣身陨怀中,一念入魔,直接一人一剑一月屠灭了五大仙门中的三个仙门。 修真界少了一位剑尊,没有多了一个新的魔尊,仙魔一役,魔域大获全胜,修真界损失惨重。 可惜那段时间我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巩固修为,对于当年那么波澜壮阔的事情一无所知,所有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 我闭关二十来年,为的就是突破出窍,进阶化神,终于在一年前成功进阶。 天雷噼里啪啦地劈了我七天七夜,把我劈得皮开肉绽,养伤花了一个月,巩固修为又花了我三个月,半年前才得了闲,供我满魔门的四蹿。 出关之后我才发现,魔域居然有了这样大的变化。 “魅魔?”我来了兴趣,好奇问道:“那是不是很漂亮?” 我活了几百年也没见过活的魅魔,只在书上见到过文字描述的魅魔,顿时感觉十分可惜。 “那肯定的啊,”徐方来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然怎么让昔日的凌珏剑尊甘愿替亡妻养奸夫的崽子。” “诶,芳芳你说,”我搔首弄姿,比划出一个风情万种的姿势:“同我比,是我好看还是那个魅魔好看。” 徐方来没有回答,而是身体力行地给了我一个答案。 “呕——” 我睁大了眼睛,不服气了:“徐方来,你什么意思,难道老子不好看吗?” 徐方来微微抬起下巴,吐出两个字:“呵呵。” 适时有路过的小弟子看见我们,恭恭敬敬地俯身施礼:“谢师兄好,徐师兄好。” “你来得正好,”我勾住那个路过的小弟子的肩头,脸凑了过去,问他:“师弟,你说我不好看吗?” “好,好看。”小弟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就说嘛,”我得了肯定,心满意足地松开那小弟子,一步三晃走到徐方来跟前,大言不惭地说道:“芳芳是你眼瞎了,才无法欣赏我的美貌,我不怪你。”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都说我好看,那我肯定好看的嘛,你说我丑,肯定是你眼睛出问题了。”我振振有词,有理有据。 “你,你,”徐方来瞠目结舌,指着我的手指中风似的抖啊抖啊,抖个不停,“你你你好不要脸。” “过奖过奖。”我动作轻挑地一甩衣尾,笑吟吟道。 对此,徐方来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好芳芳,”我对他的白眼视若无睹,上前亲亲热热·地勾搭上他的肩膀,“找哥哥我什么事?” 说到正事,徐方来面色一凝,由着我勾搭,同我说起来意。 自三年前仙魔一役,魔域大获全胜,魔域的势力向外扩了一倍。 地盘大了,事情也跟着多了起来。 徐方来找我是要我同他一起去解决安梁郡的事件。 安梁郡隶属苍羽门,修真界有五大仙门,魔域则是四大魔门,当然,现在的修真界只剩下两个仙门,完全不能同我们魔门再相提并论了。 徐方来说,根据安梁郡的反应,近三个月来,安梁郡不断有幼童失踪,到现在已经累积近百余名之众。 不论哪个种族,幼崽的重要性总是无需质疑的。 如果放任下去,日后被失踪的孩童只会愈来愈多。 我甫一了解了情况,没有再同徐方来插科打诨,当即便同徐方来前往安梁。 一路紧赶慢赶地,还真叫我们赶在太阳下山前到达了安梁郡。 因为丢孩子的事情,整个安梁都笼罩在一股不安的氛围里,我同徐方来兵分两路,各自去找线索。 魔域一直被正道视为异端,但作为魔域内部的成员看来,魔域诸魔同修真界那些修士除了修炼方法不一样,其他没什么两样。 大部分魔修并不滥杀,加之魔域民风包容万象,修士与普通百姓之间反倒没有太大的阶级隔阂。 而且,在魔域内部关于修炼的功法,其实也有不同的划分。 像这一种明显就是拿幼童练功的功法,就算是在魔域也是被列为禁止修炼的一种。 根据详细地调查之后,丢失孩子的情况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出现。 只是一开始三两个月也才丢那么一个,毕竟安梁郡地理位置毗邻魔兽肆虐的山林,他们只以为以为是小孩不懂事,跑到山林里被魔兽吃了,难过也只有孩子的亲人难过,其他人除了叮嘱孩子不要乱跑外,都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一个月小孩丢失的频率越来越高,变成一个月十几个,几十个,大家才慌了神,求助魔门。 我轻轻颦眉,心头隐约有所预感,那些失踪的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为今之计,还是将罪魁祸首捉住,避免日后再出现相同的惨剧。 我同徐方来在安梁郡设下阵法,又安排门中弟子在每个孩童的院中埋伏,以信号为引,只待那邪魔来掳幼童时,将其一网打尽。 但好像是仿佛是察觉到我们的埋伏,按照那邪魔掳掠幼童的频率,那邪魔本该在月中就会出现,可我们等了几天几夜,都没等到一丝动静。 徐方来没什么耐心地低低咒骂了一句。 “这老阴比该不会改换阵地换一个地方祸害了吧。” “不会。”我否决道。 那邪魔的修炼功法我在古籍记录上看到的血修,他们通过虐杀幼童获取鲜血,祭炼充满怨气的血池,用作修行的“福地”。 血池祭炼不易,一旦中止就会失去效用,再次祭炼就必须从头开始,若非走投无路,那邪修绝不会放弃祭炼到一半的血池。 如此,又调查了小半个月,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们摸出了那老阴比的老巢方位。 只是,线索的来源却是建立在一份家庭的破碎之上。 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又丢了一个孩子。 出事的地方是离安梁郡不远的一个小镇,丢失孩子的那户人家哭声涛天,孩子的奶奶更是哭得几乎昏过去。 “为什么被抓走的不是我这个老婆子啊,我的孙孙,我的心肝肉,我可怎么活呀……” 悲戚的哭喊声中,我们一行人心情沉重。 “各自分散,找一下线索。” 按捺了半月,那邪魔忍耐不住,仓促出手,肯定会有痕迹留下。 果不其然,在十里外的半山腰上,我们发现了一条属于小孩的断腿,脚上还穿着一只虎头鞋。 “是我家小宝的鞋,一针一线都是我亲手绣出来的……”说着,那妇人便泣不成声。 我同徐方来对视一眼,取出一只瓷瓶,放出一只盈蓝灵蝶。 灵蝶在小鞋子上停了一会,振动翅膀向山林深处悠悠飞去。 几个弟子跟了上来,“师兄,我们也去。” “去去去,”我一人一巴掌把自告奋勇的几个师弟拍回去,“给老子好好镇守后方。” 藏在小山林的深处,从曲径通幽,到荒草丛生,无处落脚。 脚下的触感黏腻湿滑,不明的黑褐色污渍层层叠叠的,像是鲜血在这块土地覆了一层又一层。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29节 浓稠得几乎能够一把握住实体的迷雾蒙蔽了视线,引路的灵蝶在迷雾里失去方向,蔫答答地飞回我的指尖,不动了。 “辛苦了。”我给它补充了灵力,将灵蝶收回。 徐方来开口:“看来我们应该接近那老阴比的老巢了。” 我蹲下去在附近的树根上做一个标记,率先踏入白雾之中,“走,咱们去会会那狗玩意。” 白雾之中仍是白雾。 一眼望去,俱是粘稠到一把能抓住的凝实雾气。 沉凝白雾隔绝了周围的景致,我同徐方来在白雾里摩挲着前进。 耳边是轻到难以听清的脚步声,呼吸中隐约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不时,还能听见粘稠水滴的声音。 我心头毛毛的,嘴上开始没着没调地说起话来:“诶芳芳,这鬼地方有点意思啊。” 话落下,却没听见徐方来熟悉的抬杠,我心头顿感纳闷:“怎么不吭声了,你该不会吓得尿裤子了吧?” 我都这么说了,徐方来还是没有回嘴。 “芳芳?芳芳?”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回身一看,别说人了,就连一个鬼影也看不见。 “cao!”我低骂了一句。 前后脚的功夫都能失散,这鬼地方还真特么邪门。 糟了糟了,我搓了搓胳膊,怂怂地想,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个鬼啊。 本就阴森森的环境瞬间更加压抑,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伺,简直毛骨悚然,我脚踩在地上的步子都虚了,后背一个劲的往外冒鸡皮疙瘩。 衣摆被扯了一下,腿上多了一个重量。 我身体一僵,浑身鸡皮疙瘩一瞬间全部起立,当场差点魂归西天。 紧接着,一声奶声奶气的“娘亲”又叫我重返人间。 我低头一看,哟,居然是一个莫约三四岁的男童。 琼鼻朱唇,皮肤雪白,漂亮得不像话,像个女娃娃。 正抱着我的腿,仰着漂亮的小脸蛋,对着我喊“娘”。 等等,他喊我什么? 娘……亲? 我摸不着头脑的左右看了看,这里好像除了我……没有别人了? “娘亲!”小孩嗓音软呼呼,脆生生地又喊了一声。 我:…… 还真是在喊我。 在今天之前,我是怎么也想不到,我堂堂一个男魔,化神老祖,有朝一日,居然还会被一个小破孩子抱着大腿喊娘。 我搔了搔鼻头,行吧,谁叫本大爷天生丽质,讨人喜欢呢。 小童粉雕玉砌,身上衣饰皆非凡品,看起来像是被照顾得很好的富家小公子。 只是,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出现在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漂亮小孩,实在有些古怪。 确实古怪,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小孩? 我本该心生警惕,但奇异的是,面对他,我的心还没来得及升起戒备,便已无意识地一软。 还没反应过来,我就蹲下了身,手自己有想法一样在他头发上随意摸了一把。 还别说挺软,于是便自作主张多摸了几下。 男童乖乖地抬着脑袋,任我把他的头发揉得凌乱,甚至眼睛都舒服得眯了起来。 这小孩倒是不怕生。 我啧啧称奇,该不会真把我认成他娘了吧? “小孩儿,”我戳了戳他嫩生生的脸颊,又软又滑,手感非常的好,我戳得不亦乐乎:“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找娘亲……”男童垂下头,搓着手指:“爹爹走丢了。” 嚯,原来是个走失儿童。 我心想,孩子他爹的心挺大,居然能做出把这么小的孩子带到这种鬼地方来的壮举。 “你叫什么名字?” “长安。”男童仰着脸直直看我,圆润的眼睛明亮动人。 长安…… 脑仁突然一阵炸开似的疼。 我扶住发胀的太阳穴,揉了几下,才把那股晕眩甩出去。 见小孩还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肉,没走心地随口夸道:“好名字。” 小长安甜甜笑开,眼眸弯弯:“娘亲取得好。” 这小孩…… 我恍惚了一下,乐了。 嘴可真甜,我就好着一口。 “娘亲,长安好想你呀。” 男童的小手抓着我的手指,肉嘟嘟的脸颊依恋地蹭着我的手指,声音甜丝丝的,小猫似的。 我被蹭得心都酥了,伸手一捞,把他抱了起来。 怀里的孩子小小的,软软的,带着奶香,嫩乎乎的小脸蛋暖呼呼地贴上我的脖子。 我抱着他,就像抱着一只暖融融的小暖炉,连先前时不时冒出的冷意都散了许多。 小长安伏在我的怀里,额头抵着我的锁骨,毛茸茸的脑袋蹭在我的颈窝,痒得慌。 我在他软得出奇的头发上呼噜了一把:“我和你娘亲长得很像吗?” 小长安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委屈地说:“你就是我的娘亲呀。” 得,看样子是解释不清楚了。 不过,出于某种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我对这个小长安倒是挺有耐心。 解释不清也就随他解释不清吧,我心大地想。 我嘴角一扬,挑了挑眉,“小长安,我是你娘,那你爹呢?” 小长安的表情微微变了,红润的小嘴委屈地瘪着,“不见了……” “娘亲,”小长安抱着我的脖子,小奶狗似的小声哼哼唧唧起来:“我们去找父亲好不好?” “行,”我义薄云天地满口答应,全然将被我弄丢的徐方来抛在脑后,死胖子都那么大了,走丢了也能自己找回来,我在迷雾里的树根上给徐方来留下暗号,心安理得地抱着孩子要下山去了。 “娘亲真好。”小长安甜滋滋地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好说好说,你抱紧我,”我只觉得自己的身形变得高大起来,“我带你下山找你爹去。” 怀里的小孩往我的怀里蹭了蹭,乖乖地应声:“好。” 我当时想着带着孩子也不适合打打杀杀,正好又同徐方来走散,索性先把这个小包袱安置好了,顺便同徐方来汇合,再继续追查失踪的百来个小孩的下落。 可我没想到,这个小包袱一旦背上了,就甩不掉了。 到了山下的镇子,我抱着小长安到处问了一圈,也没有问出他是谁家丢的小孩。 天都黑了,我没有办法,就先带着小长安去客栈休息。 “谢师兄,”负责后勤的师妹凑了过来,“你回来了?” “和静师妹,”我同她打招呼,对掌柜的道:“开两间客房。” “咦,这孩子哪里来的?”司和静好奇地打量我怀里的小长安:“长得和你真像。” “那当然,”我拍拍胸脯:“我生的。” “嗯!”小长安也挺起小胸脯。 骄傲地小模样叫我心头痒痒。 “对了,徐方来那个死胖子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司和静摇头。 我“哦”了一声,随口吩咐道:“那他回来喊我一声。” “是,师兄。” 交代完毕,我颠了颠臂弯里的小长安,施施然往楼上客房走去。 “走,咱们睡觉去。” 房间一左一右毗邻着,我累了一天,困得不行,打着哈欠同小长安交待:“今晚你就睡这屋,我在隔壁,有事喊我一声。” 安置好了小长安,我转身走到隔壁房间。 一进去,我就立马把外袍一脱,鞋一蹬,快快乐乐地扑到床上,卷着被子去睡觉。我又困又累,实在是不想要把休息的时间浪费在洗漱上了,身上臭一点就臭一点,睡觉最大。 结果我才躺下,房门外便传来一阵声响。 我懒得下床,分出灵识去看,原来是小长安。 “进来吧。” 我懒洋洋地开口。 “做什么?” 长安别别扭扭地抿了抿嘴,在我的眼皮底下,脸蛋慢慢憋红了,嗫喏道:“……想要娘亲陪。” “……啊?”我困得厉害,一时没听清:“什么?” 长安的眼里隐隐出现了泪光,像随时都可能哭出声来,央求道:“……想要娘亲陪。” 啊……原来是要我陪。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30节 我正要都要,又猛地想起,因为自己一身臭汗,我专门订了两间客房,叫小长安同我一人一间,免得我臭到他。 如果长安和我一起睡,剩下的那个房间不就浪费了? 那可都是灵石啊。 我迟疑了,“额……” “呜……”长安的眼眶一下子都红了,“娘亲不要丢下长安……” 第109章 “你现在也见到了” “呜呜呜……”长安的眼眶一下子都红了,“娘亲不要丢下长安……” 长安年纪小,长相又精致秀丽,撒娇卖痴起来只叫人心头都酥软了,恨不得什么都依了他。 只是…… 我搔了搔头,直把自己的头发弄得乱糟糟横七竖八的胡乱支棱着。 今日,我为了追那老鬼,在那鬼地方待了一整天,浑身上下都被那地方的臭味腌透了。 又因为想偷懒先睡个懒觉,就没有去洗漱干净,现在……我抬起袖子闻了闻,感觉还能闻到自己身上臭烘烘的味道。 哎,我看了一眼长安,小长安那么小,那么软,身上还带着奶香。 这样一块小奶糕,我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而我又脏又臭的,只要一想到要同他在一张床上睡,我就觉得别扭的慌。 其实,我特意安排我和长安一人一间,不陪他一起睡觉还有一个更深一点的原因。 说出来还真有点不太好意思。 据徐方来这个死胖子的说法,我这个人可能睡相不太好—— “谢小晚,年十八,好梦中打人。”——描述者还是徐方来。 我本来是不信的。 但徐方来信誓旦旦振振有词,告我黑状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我打出来的淤青,怎么看都不像是信口雌黄。 后来,我分到属于自己的山头,就一直一个人睡,醒来发现自己除了被子会到处跑以外,也没发现自己睡觉的时候会有什么动作,想来是徐方来夸大其词。 可就算我睡相确实没有到徐方来口中那种梦中打人的地步,但我的睡相和规矩肯定是不搭边的,说不定翻个身,伸个手臂,抬个腿…… 我怕自己睡着以后不小心误伤了小长安。 小长安不比徐方来皮糙肉厚,他细皮嫩肉的,完完全全奶**一块,要是挨了我一下,坏了怎么办。 哎呦呦,想想就令人心疼。 “……没有要丢下你啊。”我困得脑子发懵,思绪僵滞,落到我耳里的声音都带了一圈圈的回音。 眼皮打架,哈欠不断,只想倒头就睡。 但小长安这样委屈,我哪有心思去睡觉,我强打起精神,运转自己已经昏沉的脑子去想话哄他:“今天晚上你先睡隔壁,要是你喜欢这一个房间也没有关系……” 这个时候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小长安只是单纯的黏遖颩我,只想着,果然看着再怎么不怕生,终究也还是小孩子,一个人睡也是会怕的。 “这样吧,”我想了想,自以为是想出一个好主意来了,我同他商量道:“之前楼下同我们打招呼的那个漂亮姐姐你还记得吗?我让她今天晚上陪你一起睡觉行不行?” “……不要她,”小长安眼中噙着一汪水,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呜呜呜,不要别人……” 不要别人,就要我。 这小倔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他爹还是他娘,我脑袋都大了。 身上臭洗一洗就好,可我的睡相不好又怎么解决? 把我绑起来? 我皱起一张俊脸,不死心地诱劝长安:“漂亮姐姐很温柔的,还会给小长安讲故事……” “呜呜呜不要……”这下小长安不止是声音带着哭腔,他是直接哭了:“长安不要和娘亲分开,呜呜呜呜呜呜……” 我眼看着他眼泪说掉就掉,脑袋都懵了。 “娘亲,娘亲……呜呜呜……长安想要和娘亲在一起……” “哎呦呦,”我看小长安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更加手忙脚乱,一门心思去哄他:“哭得我心都碎了,小可怜。” “你瞧瞧你,哭成小花猫了都,不哭不哭啊。” 小长安哭起来又不是寻常那些小孩的嚎啕大哭,他要是大吵大闹撒泼打滚我或许会感觉他烦,但偏偏小长安的哭声像小猫崽子似的,叫人听了,只觉得心里刺挠的慌。 我被他哭得一点办法也没有,只知道“是是是,好好好,行行行,依你依你都依你。”了 “行行行,”我拍了拍床,叹一口气,“过来睡吧。”大不了,今天晚上我不睡觉了。 就当是修行了,我在心底又是一声无奈叹息。 “哦~”小长安瞬间收了眼泪,欢欣鼓舞地欢呼了一声。他回身把门一关,就迈着小短腿噔噔蹬的跑了过来。 他手臂撑着床沿,脚尖一掂,呲溜一下就爬到床上来了,我都没来得及去帮他一把。 小长安嘿咻嘿咻地爬上我的床,却不自己往床里面爬,他在床边坐好了,蹬开鞋子又脱掉他的外袍,只剩下身上白色的亵衣和亵裤。 更像一只糯米团子了。 我看乐了,嚯,还讲究穿着脏鞋子不能直接上床,家里大人教得还挺爱干净啊。 从我松口,到他爬上床来,小长安一套动作利落得难以想象。 前后加起来估计都没花上一刻钟的时间,动作娴熟得简直像是早已演练了千百遍。 我哭笑不得。 隐隐约约的,我觉得有好像哪里不对,但一时间又难以分辨是哪里出了问题。 总感觉自己好像是……被套路了。 被长安这个小崽子吗? 我低头看他。 暖烘烘软乎乎的糯米团子蠕动着往我的被窝里钻:“娘亲。” 我顺手替他掖了掖被子,顺着他的话就往下应:“嗯呢。” 待我回过神来,嚯,还真是被他套进去了。 自己想想,我都觉得好笑。 堂堂活了几百年的一个化神老祖,居然不知不觉地被一只没有自己零头大的小崽子绕进去了。 不过是被小长安喊了几声“娘”,就像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一样,稀里糊涂的就应下了那声“娘”。 不但带孩子,哄孩子,还提供陪睡服务,竟已非常自然的履行起“娘亲”的职责来了。 还真是被他吃得死死的了。 我心里想着,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小长安的背,哄睡的事业居然进行得还挺自然。 小长安缩在我的手边,把被子拉着盖住半张脸:“我好开心呀。” “这就高兴了?”我心里好笑,一看,小长安的脸上哪里还有什么眼泪。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好哇,这小倒霉孩子。 感情他方才是在装哭。 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眼泪收放自如,小崽子还挺会? 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少。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倒是没有觉得他这样哪里讨厌:“诶,你是不是早就算好我会答应你了?” 长安凑到我跟前,吧唧一下亲在我的脸颊,甜滋滋地笑道:“娘亲最好了。” 我活了几百年,挨过打受过伤,同人最亲近的动作也就是兄弟间的勾肩搭背,我的脸皮下意识如临大敌地一绷,随即我回过神来,自己刚才是被小崽子亲了。 很轻很软,仿佛带着他身上香甜的奶味。 长安笑眼弯弯,挪着爬到我的手边:“娘亲天下第一好,长安好喜欢娘亲……” “嘴怎么这么甜,是不是抹蜜了?”我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尖,玩笑道:“你都不嫌我一身臭汗吗?” “不臭,”长安凑到我的脖颈处,小狗似的嗅了一阵,得出一个叫我啼笑皆非的结论:“娘亲香香。” 他笑靥极甜,“香香!好闻!” 我明知道他是在哄我,却还是止不住的飘飘然。 嘿。我算是发现了,我还是真的很吃这一套。 小狗崽似的,湿漉漉的跟你蹭一下,撒起娇来把人的心甜都化了。 我好气又好笑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还挺会撒娇的啊。” 长安立刻露出怯怯的小动物目光:“娘亲嫌长安烦吗?” 我随口应他,“不嫌不嫌。” 长安觑着我的脸色,双眸锁住我的眼睛,怯怯道:“真的?” 我被他的小表情逗得直乐,故意逗他:“骗你的。” 小长安却信以为真,一下子委屈地瘪了嘴,眼眶红红地低下脑袋,给我留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发旋。 “好了好了,”我在他的发顶上摸了摸,温情无限地哄他:“不嫌不嫌,我最喜欢你了行不行?” “……”长安小心翼翼地攥住我的衣襟,把脑袋往我的胸口埋,瓮声瓮气地:“……长安也喜欢娘亲……” 他这样好哄,更叫我恨不得给他摘星星摘月亮的对他好。 “有多喜欢?”我故意追问他。 “最喜欢……”长安抬起头,乌亮的眼睛看着我:“最喜欢娘亲了。” 长安将脸压近我的怀里,依恋地蹭了蹭,活像只家养的小动物,小小声的乖巧道:“娘亲晚安。” “晚安晚安。”我的一腔慈父之心控制不住地往外溢,摸小狗似的呼噜一把他软乎乎的头发,拍着他的背:“睡吧睡吧,我陪着你。”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31节 “嗯。”小长安小动物一样蜷缩在我胸前,不吵也不闹,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白嫩的小脸在床上压出一团肉嘟嘟婴儿肥,纤长浓密的睫毛安心地低垂,红润的小嘴快乐地翘起…… 他睡得毫无防备,就好像他现在睡在了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说来神奇,不过是盯了一会小崽子的睡颜,我的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就好像,找回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 我心里觉得好笑。 可我同小长安萍水相逢,今天也才第一次见到,他就同我这样亲近,我也对他很有好感。 可能……这就是大家口里说的投缘吧,一见如故,天生的缘分,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到。 不过,看小崽子睡得这样香甜,我感觉自己更困了。 虽说修士不似凡人那般需要每日睡眠,可我自修行以来,除了闭关以外,每日到了卯时都会准时上床睡觉,这个习惯持续了几百年。 已经养成习惯了,我每每到了时间就困得慌,如果有任务背在身上也就罢了,偏偏现在的氛围又是这样的熏人入睡,我的眼皮不受控制地不住往下耷拉。 不行不行,不能睡,睡着万一一脚把小长安踹下床就不好了。 我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疼得龇牙咧嘴。 痛意是有了,困意却没有消。 这小崽子该不会是给我下了降智的蛊吧。 我灵光一闪,突然反应过来,何必要纠结自己睡相如何,我不和他睡一张床不就影响不到他了? 还真是傻了。 客房里还有一张矮榻,我打算今天晚上就在矮榻上凑合一夜,正要起身,却发觉小崽子把我的衣襟攥得死紧。 中衣也就罢了,脱了也就脱了,偏偏亵衣也被小崽子抓在手心。 脱还是不脱? 我犯了愁。 虽然储物戒里还有备用的衣服不至于叫我光着膀子,可我脱衣服穿衣服,动作那么多,很有可能会把小崽子吵醒。 小崽子醒来发现我要同他分床睡,指不定又要哭。 一想到小崽子的眼泪,我就一个头两个大。 愁人啊。 我愁着愁着,打了个哈欠,不觉就睡了过去。 许是心里记挂着睡相的事情,我这一晚上睡得是前所未有的拘谨,连梦都没做一个。 醒来的时候,我的睡姿别提多规矩了,连身上盖着被子都没有乱多少。 我看了一眼长安,小糯米团还是雪雪白白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明显睡得很好,我微微松了一口气, 徐方来到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我见小崽子睡得正香,就试着将自己的衣襟从他手底下抽。 这一次倒是成功了。 被攥了一夜的衣襟皱得不像话,我随意捋了捋,没有多管,取过床头的外袍,踩着鞋子,轻手轻脚地下楼去。 师弟师妹们围坐成一圈,徐方来一脚踩在桌子上,大爷似的坐在大堂的椅子上。 看见我,徐方来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来:“喲,睡得很香嘛。” 我心虚地摸摸鼻头,干咳一声:“还行。” 徐方来气得直骂娘,对着我就是一通数落:“谢晚晚你可真不够意思,到敌人老巢门口了,眼看就要开打了,你居然自己一声不吭先跑了。” “哎呀,我这不是有事情嘛。”我一心虚,脑子转得就快,“等等,别胡说啊,明明是你自己跑没影了。” “呸。”徐方来嗤之以鼻。 “而且,我也给你留暗号了。” 徐方来板着一张死人脸:“呵呵。” 我嬉皮笑脸:“再说,根据血池的规模来看,那老阴比的修为至多不过元婴,完全用不着我亲自出手,芳芳离不开我就直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我明白,”我勾着他的肩,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了我,你就没有了主心骨,十分力使不出八分……” “滚滚滚。”徐方来翻着白眼推开我,“少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了。” “对了,”我从善如流,肩靠着廊柱,挑眉问他:“那老阴比,你是杀了还是抓了?” “死了。”徐方来道,脸上露出类似纠结的表情,“不过……不是我动的手。” “嗯?”我正欲追问详情,突然看见长安揉着眼睛从楼上走下来:“娘亲……” 徐方来看见长安,先是一愣,继而皱起眉头:“哪里来的小孩?” 我哪有功夫回他,司和静凑到徐方来身边小声解释。 “谢师兄昨天晚上带回来的。” 长安走了几步,走到我跟前,朝我张开手臂:“娘亲抱。” 他身上就只穿了一身亵衣,连鞋子都没穿,白生生的小脚丫就这么直接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冻得发红。 我估计他是醒来没看见我就直接下来找我了,连忙把他抱起来:“怎么就这么下来了?” 长安往我的怀里蹭了蹭,带着一点软软的鼻音,嗓音委屈:“找娘亲……” “长安没有看见娘亲,长安害怕……”长安眼巴巴地看着我,眼睛湿漉漉的:“娘亲不要丢下长安……” 我心软得一塌糊涂,摸摸他的小脑袋好声好气地哄他:“怎么舍得丢下你,我只是下来做点事,很快就回来陪长安。” “……嗯。”长安在我怀里蜷着,脑袋靠在我的胸口:“长安很乖的,不会吵到娘亲,娘亲可不可以都带着我呀。”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铁汉也有柔情,面对这样一个小撒娇精,谁能着得住呀。 反正我是不能的。 我完全忘记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亲亲热**捏捏他软乎乎的脸,“好好好,都带着你。” “冷不冷啊?” 长安摇头,“不冷。” “胡说。”我摸了摸他露出来的小手小脚。 果不其然都是凉的。 现在正是初春,天还没来得及转暖,少穿一件衣服都能冷得直打哆嗦,小长安就穿了一件薄薄的亵衣,肯定冻坏了。 我心疼坏了,从储物纳戒里取出一件袍子,三下五除二把它包裹成一只毛茸茸的软球。 “等等,我没听错吧,娘亲?”一旁的徐方来瞠目结舌,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他刚才是喊你娘亲吧?” 我本以为他是一时难以接受我一个男性魔族被喊“娘亲”的稀奇事,正要开口。 下一瞬,徐方来哈哈大笑起来。 “谢晚晚啊谢晚晚,”徐方来笑得直拍腿,“你厉害你牛逼,你没把别人的肚子搞大,自己倒先做起了娘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抱着长安不方便打人,照着他的屁股就踹了上去,送他三个字:“滚滚滚。” “徐师兄,”有看热闹不嫌大的师弟过来火上添油:“昨天谢师兄亲口承认那孩子是他生的。” 徐方来这贼眉鼠眼的,在我的肚皮打量来打量去,不怀好意:“谢晚晚,你还会生孩子啊?” 昨天说着玩的胡话被重新翻出来,我向来皮糙肉厚的面皮禁不住有点发热。 我挠挠发热的脸皮,硬着头皮吹嘘自己:“小爷我无所不能。” “娘亲最厉害了。”小长安搂着我的脖子,小狗似的趴在我的胸口看我,眼睛又圆又亮,声音又软又甜,像甜点铺子里熬着的麦芽糖。 “嘿!这小崽子有意思啊。”徐方来乐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小长安,“还别说,真挺像的。” “嗯嗯!”小长安兴奋得两腮通红,“长安长得像娘亲!” 我捏捏他的小脸蛋,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头:“嗯嗯嗯,像像像。” 心里对他的亲近很是受用。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对我这样亲近的原因。 只是…… 我想,小长安还正是懵懵懂懂,男女不分年纪,看见我这样好看脾气又好的美男子,黏上我也不难理解。 而且,从小到大我就特别讨小动物喜欢,什么小猫小狗小崽子到爱粘着我。 谁叫小爷我魅力太大了呢。 “谢小晚,”徐方来哪里见过我这样温柔的时候,看得啧啧称奇:“他该不会真的是你的私生子吧?” “诶,你同我说说,孩子他爹是谁?你是什么时候生的?该不会……是你闭关这几年偷偷生的吧?” 听他越说越离谱,我恼羞成怒起来,拿脚踹了一下徐方来的后腰:“死胖子,你这么会编故事怎么不去茶舍说书啊?” 师弟师妹们俱是忍俊不禁,他们是想笑又不敢明目张胆的笑,一个个憋笑憋得小脸通红,徐方来则是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 嘿,我自己也乐了,我没皮没脸那么多年,今天还知道害臊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事有反常必有妖。 笑闹之后,我继续追问徐方来:“说正经的,那老阴比究竟是怎么个情况?是哪个前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新魔尊,”徐方来言简意赅:“被新魔尊一剑斩了。” “新魔尊?”对于魔域这位新魔尊,我一直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听徐方来提到他,便问:“你见到了?” 徐方来:“你现在也见到了。” “嗯?”我正摸不着头脑,徐方来克制地低低干咳了一下,示意我往身后看。 只见客栈外长身鹤立着一道皎白身影,眉如远山,身姿挺拔若松,银白长发,雪白衣,偏生他的皮肤又白得惊人,浑身上下泛着一种霜雪般的冰冷质感。 此时,那双眼眸浸润着霜雪,不带一丝温度的投了过来。 “谢长安。”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32节 他开口。 “过来。” 第110章 “父亲,我找到娘亲了” 那人就站在门外,离我至多不过十步之遥。 他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唇色亦是淡得不见一丝的血色,整个人就像是冰雪雕铸而成,浑身上下,唯一有颜色的也只有那一双覆着霜雪的墨色眼眸。 而这一双乌冷冷的眼眸正不带一丝温度的看向我怀中的长安。 似乎有一股寒意猛然袭来,四周的温度蓦地低了下去。 方才还处于热闹之中的客栈大堂仿佛一瞬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我并没有去在意这些。 在看清那人相貌的那一刻,我的心跳霎时漏了一拍,整个人不争气地看呆了。 这一刻,我的心里只有一句话—— 是他,就是他,我的梦中那个情郎就长他这幅模样! 孤寡百年,我的一颗少男心第一次春心萌动了。 “谢长安。” 我感觉那道清冷低沉的声音愈发近了,好似在我的耳边响起,叫我耳朵一阵发麻。 他的声音真好听啊,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不但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嘿嘿嘿嘿嘿嘿。 我兀自偷偷的傻乐了一会。 只是,不知为何,看见他,我的心头隐隐有种微妙的熟悉感,他的声音,他的相貌,他这个人都叫我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可我过去从未见过他,这种熟悉感又谈何而来? 总不能因为喜欢他的脸就真的把人当做自己那些连脸都看不清的胡梦主人公吧。 忒不要脸。 我虽然脸皮奇厚,却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不要脸。 过去没有交集无可奈何,不过今后的交集却是可以掌控的,现在人都已经遇上了,只要把握好机会,还愁什么没有日后。 秉奉只要我主动,我们不但会有故事,还会有孩子(捡来的儿子小长安)的信念,我觉得心动不如行动,不如现在就主动出击。 但在我开口搭讪之前,我听见怀里的小长安脆生生地喊了他一声:“父亲。” 等等。 父……亲? 我整个人都傻呆呆地愣住了,纷飞的思绪瞬间千百倍的慢了下来。 谁……? ……他?! 我看着眼前那个哪哪都合我心意的白衣魔修,眼睛惊诧地微微睁大了。 那个心大的把小长安弄丢的孩子他爹…… 那个…… 因为道侣身陨而一念入魔的新魔尊,洛无尘,居然就是……他?! 我的眼神不敢置信地投向徐方来,无声追问:‘就是他?’ 徐方来同我默契非常,我一个眼神就能立马理会到我的意思。 他对我肯定地点点头:‘就是他。’ 行……吧。 我心不甘情不愿的掐灭了最后一丝侥幸。 ——我叫谢晚。 刚才是我魔生三百多年来,第一次心动。 可惜,在我短暂的动心之后,我又失恋了。 美人已经名草有主,孩子都已经会叫爹了。 这场暗恋来不及开场就注定无疾而终,我心头怅然,表情郁郁。 哎,我捡来的儿子还没抱热乎,孩子他爹找上门了,还是整个魔域都知道的未亡人洛无尘。 我又失儿子又失恋,两大打击之下,我活泼不起来了。 就连小长安也没有刚才的活泼了。 他攥着我的衣襟,看向洛无尘的眼神带着亲近与畏惧。 “长安,”洛无尘微低的声音响起,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我的脸:“可玩够了?” 他的瞳色极深,眼眸好似压着万千年的霜雪,眼神带着无边的冷意与孤寂,好似什么都无法映入他的眼中。 用徐方来的话来说,叫做死过老婆的眼神。 他说得话虽然糙了点,但也确实契合。 洛无尘还真是死了老婆。 我一个多愁善感的师妹是那么描述的,“……他的挚爱死在他的怀中,而他的心也随之一起死去,只留下,一具心如死灰的行尸走肉。” 我当时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只觉得矫情,谁不知道那洛无尘在堕魔之前修的是无情道,修无情道的人怎么可能会懂什么是爱。 小师妹怕是将自己对爱情美好的臆想强加到那位新魔尊身上了。 以我对无情道的了解,修无情道的人,要么就不动心,一旦动心便是专情至死。 魔族大多放。荡随性,对情爱。欲。望之事荤素不忌,却也有那么几个奇葩,追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向往刻骨铭心的爱情。 我说他们奇葩是真的觉得他们难以理解。 他们看上比魔族禁欲守礼的人族修士铩羽而归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勇士去挑战修无情道的人修。 自古修道难,修无情道更是极致的严苛,对根骨的要求极高不提,对心性的要求更是变态,能修无情道的,无不是天生冷心冷情的薄情人。 当然,他们仙门那里管那叫生来无垢道心。 说得倒是好听,归根结底还不是冷血无情的石木心。 也无怪乎基本上每一个修无情道的修士都是仙门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们断情绝爱,眼中只有长生,只有他们的正道。 历来那些追在无情道修身后妄图打动他们的魔修,有一个是一个全都以失败告终,黯然神伤地放弃还算幸运,倒霉的不但丢了心还丢了命。 倒也不是没有成功的例子,但那也是两万年前的事情了,而且结局却也算不上好。 魔族身死,人族殉情,共赴黄泉做一对亡命鸳鸯。 自此也才有了无情道动心后至情的传言。 引得一堆被“唯爱一人”的噱头迷住眼睛的痴心人前仆后继去啃修炼无情道的修者这一块硬骨头。 结局可想而知,全都在南墙上撞了个头破血流。 直到千年之前,仙门大盛,魔域被封,魔族再去不了修真界…… 如果那洛无尘真的深爱他的道侣,在那魅魔身死后,那洛无尘会毫不犹豫地随他而去。 可那洛无尘现在,还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还成为魔域的新魔尊。 我对他们描述的深情不以为然。 可当我自己亲眼看见了洛无尘,看见他的眼神,我的心头却只有一个念头—— 那师妹所说竟不是夸大其词。 入魔的人修身上会出现一到两处的魔族特征,有的是银白如雪的发,有的是殷红如血的瞳,洛无尘的眼瞳是浓郁到极致的稠黑,仿佛能够吞噬一切。 连光,都无法在上面映出痕迹。 那是万念俱灰,是心如死水。 从他的身上,我感受不到一丝生的气息,他的眼中没有丁点求生的念头。 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曾见过的,尸傀宗所炼制的那些活尸,能走能动,却只是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 我看着这样的他,只觉心窝上挨了一拳似的,闷闷的,难受得紧。 真奇怪,我什么时候居然这样多愁善感了。 我轻轻一哂,他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还把亡妻留下的孩子养得玉雪可爱。 “父亲……”长安小心翼翼地喊他,语气带着自然的亲近,又带着孩子对不苟言笑的父亲,天然的畏惧。 像在是同他邀功,长安搂着我的脖颈对洛无尘这样说道:“我找到娘亲了。” 作为一只单身魔族,无论在自己有好感的人面前,被一只小崽子喊“娘亲”,还是小崽子的亲爹面前被喊“娘亲”,都叫我脸皮不禁有些发热。 听谢长安这样说,洛无尘的眼眸不见一丝波澜,只淡淡看我一眼,便视若无物地移开视线。 心脏像被人捏住,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在他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又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男人,我在心里暗笑自己怎么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洛无尘声音冰冷:“谢长安,你认错了。” “我没有……他就是我的娘亲,”长安紧紧搂着我的脖子,眼睛像兔子一般红通通的,固执地道:“我没有认错……” 我当下就有些心疼了,下意识抱紧了长安。 “谢长安。”洛无尘面无表情,周身气质冰冷,仿佛带着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悲伤,他缓缓道:“你的娘亲不是他。” 确实,我在心里附和,长安的亲生娘亲是洛无尘的道侣,是一只在三年前就已经死去的魅魔……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33节 不知道为何,我的心头隐隐传来一种刺痛的感觉。 脖颈传来湿润的感觉,那是长安的眼泪。 我见过谢长安撒娇卖乖幼猫似的哭,也见过他委屈的哭,可没有一种能叫我比现在还要心疼。 长安现在只紧紧地抱着我的脖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泪无声地流了我一脖子。 明明是父子相聚的美好场面,当爹的那位表情漠然,波澜不惊,做儿子的那个扒着一个局外人不肯松手,哭得稀里哗啦。 “谢长安。”洛无尘冷着脸,眼含霜雪,声音微沉:“松开他。” “你别凶孩子啊,”我实在是看不过眼都,不赞同地抬起头看向洛无尘:“孩子还小,有什么不能好好和他说,我……” 洛无尘看向我,面寒如雪。 我咬了咬自己的舌根,声音软了下来:“……我劝劝他。” 知晓长安就是洛无尘亡妻留下的那个孩子后,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依恋我,他不是依恋我,他只是想他的娘亲—— 从他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的魅魔娘亲。 想到长安年幼丧暮,我的心中升起无限的怜惜。 可小孩子不懂事,归小孩子不懂事,他将我错认,我却不能将错就错。 是时候,将事情说清楚,拨乱回正了。 “小长安啊,”我把他放下来,蹲下。身视线同他齐平,温声解释道:“我确实不是你的娘亲。” “你看,你的父亲来接你了,你快同他回家去吧。” “不,不要……不要同娘亲分开,”长安一个劲的摇头,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娘亲不要丢下长安呜哇哇哇……” 长安哭得那样大声,那样伤心,而洛无尘的面上依然毫无波动,没有表现出丝毫因为孩童哭啼的不耐,也没有,丝毫的怜惜。 “魔尊大人接下来要去哪里?要不然我也跟你一起吧。”顶着洛无尘不带一丝情绪的视线,我开口提议道:“你也看见了,小长安现在离不开我。” 说着,我自己也感觉自己有些不要脸了。 就像把孩子讨好了,借孩子靠近孩子的父亲,妄图上位的心机婊。 可是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打洛无尘的主意—— 在知道他就是那位魅魔的未亡人时,我就彻底打消了要同他进一步发展的念头。 这三年里不是没有魔同这位新魔尊自荐枕席,新魔尊长得俊,修为又高,还是魔域二尊之一,上赶着要做小长安的后娘的魔门贵女贵子很多,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明知不可为,又何必自讨苦吃。 我又不傻。 之所以我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实在是因为的舍不得小长安,虽然说出来可能有些肉麻,看见他这样哭,我是真的心都要被他哭碎了。 洛无尘微不可见地颦了下眉,黑沉的眼眸看向我。 我自认为是问心无愧,可我的心却仍是不受控制的提了起来。 清冷冷的眸光定定落在我的身上,洛无尘的目光如冰似雪,带着凉意,似是审视我的居心。 这位魔域的新魔尊眉眼深邃,瞳色是近似墨色的稠黑,认认真真打量一个人的时候,神情总能叫人错觉深情。 就比如我,明明已经决定抛弃对洛无尘那点莫名其妙的好感,却仍是被他看得忍不住面皮微红。 洛无尘淡淡移开视线,不置可否。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想了想,我又悄悄给洛无尘传音,同他解释清楚。 【小长安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他这样总是哭也不是办法,我先把小长安哄睡了,到时候你再带他走。】 洛无尘收到我的传音,又轻轻瞥了我一眼。 我同他还没有培养出默契来,没法从他的一个眼神里品味出他想表达的意思,便又传音追问。 【魔尊大人,可不可以啊?】 洛无尘略略点了一下头,像是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我便当他是答应了。 “娘亲真的同我们一起走吗?”长安的眼泪还没擦干净,一双乌泠泠的眼眸水浸过的润。 “长安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长安呀。”我没有回答,只是模棱两可的说道。 “好了,正好天亮了,早市也该开了,”我摸摸长安软乎乎的发,笑吟吟道:“小长安,我带你出去玩啊。” 长安年纪小,哪里知晓可恶的大人说话还带玄机,听见我要带他玩,眼睛亮了亮。 “真的吗?”长安欣喜看我,眼中闪着隐晦而期待的光。 可他眼中的光才亮起,又迟疑地咬住了下唇,长安怯怯看向洛无尘:“父亲……” “没事,你爹爹同意了的。”我心软得一塌糊涂,安抚地摸摸他的背,又看向洛无尘:“是不是?” 我面上信心十足,私底下却疯狂给洛无尘传音,同他好话说尽。 【长安才睡醒,我贸贸然哄他去睡,他定然不肯,我先带他出去逛一逛,等他玩累了自然就困了。魔尊大人,你就让他出去玩一玩吧,哪有小孩子不喜欢玩的。】 洛无尘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黯了黯,唇畔竟隐隐在颤。 我感觉,他这样有些像是对什么而悔恨。 悔恨什么呢? 我没来得及细想。 “父亲……”长安眼巴巴地看着洛无尘,一脸再明显不过的期待小模样。 再铁石心肠的人面对这样的长安也该软化了。 墨黑的眼眸定定看了长安一眼,洛无尘颔首:“可以。” 长安顿时快活的笑了起来,“好耶。” 带长安去逛街之前,我给了徐方来一个眼神,他心领神会,回我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便彻底放心了,抱着长安,去逛街了。 余光中,洛无尘仍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的方向,像在看我,又像在看我怀里的长安。 他个子很高,人又十分清癯,立在那里,像极了一柄失去剑鞘的剑。 我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抱着长安上街去了。 “娘亲,你看你看——” 正如我所说的,没有小孩子不喜欢玩,小长安对什么都兴致勃勃。 普普通通的风筝,小小的一只竹编蜻蜓都能叫他两眼晶晶的发亮。 我看他这样,心头止不住又是一阵怜惜。 洛无尘那种性子是不会做出带着孩子游玩的事来,长安跟着他,虽说衣食无忧,小孩子该有的游乐怕是会十分稀缺。 我本就喜欢长安,又存心想要哄他,在街上只要遇见长安喜欢的东西,我就给他买。 不仅如此,只要是给小孩子的玩意,我都来者不拒。 没过多久,长安手中就多了一柄小木剑,一只蝴蝶风筝,一只竹编蜻蜓以及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 长安人小,手也小,很快他的两只手都拿不过来了,我又抱着长安,没有空闲的手帮他分担。 可摊位上的那只镂空小球实在好看,叫人难以割舍。 为难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长安手中的小玩意。 ……洛无尘? 他怎么跟来了? 我怔愣了一下,随即又反应过来,毕竟长安是他的儿子,肯定是放在心上的。怎么可能就这么由着我这个陌生人把他的儿子带走。 谢长安眼睛亮晶晶的,脆生生地道谢:“谢谢爹爹。” 洛无尘略略点头,视线似不经意般的转过来,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平静地移开视线。 有了洛无尘帮忙,我又可以给长安继续买新的玩具了。 香喷喷的大肉包子,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我带着小长安一路连吃带玩,他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快活。 路过一家糖水铺子时,一股叫人口齿生津的香甜气息充盈了鼻端。 甜滋滋的味道我和长安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起来,我当即抱着长安往铺子里走:“走,带你喝糖水去。” “几位看着面生,是一家三口来游玩的吗?” 才一进门,便听见店家热情的招呼。 我还来不及解释,小长安就大声的应道:“嗯!娘亲和父亲带长安出来玩!” “真是个好孩子,”店家慈眉善目的夸了一句,又压低嗓子对我叮嘱道:“最近安梁不太平,客官要多多注意。” “好。”买糖水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多买了一碗,递给坐在另一边的洛无尘:“你也尝尝吧。” 我本以为他会拒绝,或者直接无视我的示好,但洛无尘却接过了那碗糖水。 “多谢。” “好好喝,甜甜的。”长安开心得眼睛都猫似的眯起,“娘亲你也喝。” “好,我也尝尝。” 小孩子本就嗜睡,继续逛了没过多久,小长安就开始困顿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他搓着眼睛,努力地抵抗睡意。 “长安今天好高兴呀,真的好喜欢和娘亲,和父亲在一起……”长安已经十分的困顿,声音含在嘴巴里,“娘亲……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一直都这样在一起……” 听着长安天真的期盼,我心里堵得再说不出一句话了。 我无言地摸一会他的头发,极力平稳地开口:“睡吧。” 长安不疑有他,乖巧“嗯”了声,满是信赖得在我怀中睡去了。 我将他哄睡了,也该……将他还给他的父亲了。 压下心头酸涩,我将长安还给洛无尘。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34节 “你带孩子要注意多交流多沟通,长安……”我说着说着,喉头便是一哽,“长安是好孩子,你要好好对他。” 其实,我自己也明白,我并没有立场去对洛无尘养孩子的事情指手画脚。 洛无尘淡然道:“我知晓。” 我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长安,咬咬牙,故作洒脱道:“那我先告辞了,魔尊大人,再会。” 话音还没落,我就马上转过头去,生怕慢上一步就叫他看见我发红的眼眶。 哎。 回到客栈的时候,徐方来正同师弟师妹们一起吃早饭,他往我身后看了一眼:“送走了?” 我拉过椅子坐下,“你这话说的,人家亲爹都来接了,我还能扣着不放吗?” “你不跟着一起走?”徐方来冲我挤眉弄眼,“我之前看你眼珠子都黏到他身上了,不努力努力,争取当小长安的亲亲娘亲?” “算了吧。”我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把人推开:“萍水相逢而已,芳芳你想得太多了。” 在洛无尘成为魔域新魔尊的这三年里,他不是找正道的麻烦,就是搜寻各种招魂的,复生的术法。 所有人都知道,那位新魔尊的心里只有那只魅魔。 就连我这个才出关没多久的,也是深有耳闻。 活人争不过死人,活得魔族也争不过已经死了的魅魔。 我不过是因为洛无尘的皮相对他一见钟情,还不到爱他爱得非卿不可的地步,不至于死脑筋,非要死吊在一株歪脖子树上。 该放弃就放弃,不为难自己,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行事准则。 第111章 师尊带着长安找上门 就是……有点舍不得小长安。 我犹犹豫豫地想到,要不然……去试着同洛无尘打好关系,让他答应我以后能常常去看小长安? 如果能同洛无尘打好关系,即使日后我不能常常去看,也能不至于叫我在去看小长安的时候被拒之门外…… 然而这个念头,只升起了一瞬就被我毫不犹豫地压回了心底。 想到小长安,我的心头又是一阵伤感。 算了,不要想这些事情了。 不过是一次没有后续的交集而已。 “噫~徐芳芳,”我不再去想,拍开徐方来凑过来的狗脑袋,没心没肺的吐槽他,“你好八卦啊。” “这怎么能叫八卦,”徐方来摸摸鼻子,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扯出一个道貌岸然的幌子来了,“我那不是关心兄弟你的终身大事嘛。” 我同徐方来斗嘴的时候,与我们同桌的小师妹笑着插话,“徐师兄尽管放心。” 小师妹雪肤桃腮,人美声甜,十五六岁入的宗门,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她的古灵精怪眨了眨眼睛,“咱们谢师兄修为又高,模样又俊,脾气又顶顶的好,像谢师兄这样,只要他想,肯定不会找不到道侣的。” 我们魔族不似人修那般繁文缛节,不那么讲究次序尊卑,不是同桌的几个师弟也跟着附和起来:“就是就是,谢师兄想勾搭谁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正要洋洋得意,徐方来却露出一副微妙的表情,要笑不笑的,怪异得很。 “就他?”徐方来语气微妙,短短两个字透出一股子不以为然的情绪。 “嘿,”我一听就不服气了,“什么叫就我,我怎么就不行了?” 徐方来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豆浆,“谢小晚,你也就知道嘴头上花里胡哨的,搞得好像经验丰富一样。” “难道不是吗?”诸位师弟师妹全都提起了好奇心,“谢师兄成年几百年了,想来单单露水姻缘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吧。” “露水情缘……”徐方来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桌子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师妹天真懵懂,好奇心最强,连连催促他:“徐师兄,好师兄,你快给我们说说呀,就别卖关子啦。” 徐方来似笑非笑的觑我一眼,“行,那我就给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我的心头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徐芳芳……”我瞪着眼睛喊徐方来的名字。 “别看你们的谢师兄一天天花蝴蝶似的,实际上从他成年到现在,别说和人双修了,就是进了妓馆,也只知道喝酒吃茶。” 我听得脸都青了,磨着牙根警告他:“死胖子,少在师弟师妹跟前败坏我的名声啊。” 徐方来皮糙肉厚,丝毫不惧,兀自在我的师弟师妹面前抖落我的黑历史。 “更可恶的是,人家花魁都主动投怀送抱了,他倒好,拉着裤腰带就往门外跑,活像那花魁要吃了他似的。” “我就没见过哪个魔族同谢晚那样清心寡欲,简直跟人族的和尚似的。” 顶着一众师弟师妹惊诧的小眼神,我臊得面皮不住发烫。 说一个魔族清心寡欲,就好比骂一个出家的和尚淫。荡下。贱。 “徐芳芳!”我狠狠磨牙:“你讨打是不是。” “哎——”徐方来摇头晃脑,长吁短叹道:“你爹我是担心你守着会你那童子身孤寡到老。” 我怀疑一整个苍羽宗的话都能被徐方来说完了,气急败坏地抓起一只肉包子塞住徐方来的嘴巴:“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吃你的包子去。” “还有,少占你爹我的便宜,儿子。” “烫烫烫烫烫!”徐方来“呸”的吐出那只包子,脸色通红地牛饮了一壶凉茶,“谢小晚,你想谋财害命是不是?” “就你那穷的叮当响的家当,有个屁的财值得我图谋不轨。” 徐方来胡搅蛮缠“你那是嫉妒我风度翩翩英姿不凡。” 我扯了扯嘴角,白眼一翻,一切无声胜有声:“呕——” 一看旁边的师弟师妹,一个个都笑得花枝乱颤,直不起腰来。 完了,我绝望的想到,我那英明神武的形象算是彻底被徐方来这个死胖子毁了。 毁我声誉的徐方来还摆出一副为我着想的表情,“所以,好不容易见你这块榆木开窍一次,肯定要劝你好好把握。” 我面无表情的一巴掌糊开他的脸:“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你那是唯恐天下不乱。” 徐方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瑟的笑了起来,“知我者,谢小晚也。” 同徐方来绊了一会儿嘴,和师弟师妹们闹了一会儿,我心底因为送别了小长安的那点伤感,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不见了。 我想了想,若我日后有了孩子,我们父子之间相处,大概也会同小长安那般的相处吧。 如此一想,今日这遭便算是提前演练了。 我的难过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我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小长安也好,洛无尘也罢,都只是我魔生的一段插曲。 旅途上的景色再美好,都不是自己的。 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更何况,我既然决心不再同洛无尘往下发展,就不该藕断丝连,黏黏糊糊的。 话虽然是这样讲,可我是真的喜欢洛无尘那一款。 从相貌、到身段、甚至连声音,都是哪哪都戳中我的择偶标准。 脑子里划过今天早上,糖水铺子老板的那一段话。 一家三口…… 我是来不及反驳,又不忍心当着小长安的面反驳。 洛无尘又为什么没有反驳? 他是不是……也对我有些微的好感? 我偷偷贴了贴自己发烫的脸颊。 早上我给他买的那一碗糖水,他也接受了。 谢晚晚啊谢晚晚,你少自作多情了,你哪有那么大的面子,他肯定是看在小长安的面子上才配合一下你。 他心里已经住了一只魅魔啦,没有你的位置。 我再次告诫自己把萌动的春心收好了。 【你可是苍羽宗大师兄,魔族天才谢晚晚,身为万千魔族少男少女的憧憬对象,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啊。】 【可不能让别人看见魔族天才上赶着倒贴一个人族修士,就算那个人族修士是咱们魔域的新魔尊也不行。】 可毕竟是能叫我一见钟情的人,哪里能那么轻易就放下。 在我没有彻底消除对他的好感之前,我是不敢再见洛无尘了。 哎,我在心头悠悠叹气。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古以来魔域有那么多被迷得昏头转向,上赶着要倒贴人修的魔族了。 魔族喜好美色,向来率性而为,一旦决心要做什么,就一门心思扎进去,撞南墙的也多。 而他们一旦决心放下,行动力也是极强。 “行了行了,”我给自己也倒了一碗豆浆,不以为然道:“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是满大街都是。” “芳芳,你放心,我是谁啊,还能吊死在一棵树上不成。” 我拍着胸脯信心满满的对徐方来说道。 徐方来他们本来就是特意在等我,简单玩闹了一会,大家便三下五除二解决早饭,准备做正事了。 掳掠小孩的邪魔已死,此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大半,剩下的就是搜寻那血魔的老巢,看看能不能找到幸存的孩子。 说是这么说,但无论是我,还是徐方来,都心知肚明,就连昨日被掳的那个孩子都凶多吉少,在此之前那些被血魔捉走的小孩更是怕是难有幸存的了。 我掏出银两结账,招呼师弟师妹:“走了,师兄带你们去掀了那老王八的老巢。 “是! 对这些修炼毁坏魔域根基的邪术的败类,魔域各门的态度一致都是抵制,一经发现基本上以绞杀处理。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35节 那血魔也知道自己行踪一旦暴露,逃不过一个死字,胆小谨慎得紧。 他那老巢的入口极其隐密,不但在老巢周边设下十里迷阵,用来迷惑敌人对方向的感知,还设了六七个虚假的入口用来迷惑敌人。 当真是应了一句狡兔三窟。 走在先前叫我同徐方来走失的迷雾中,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疑惑——洛无尘是如何看破这样多的虚妄,找到那血魔的老巢,将其斩杀的? 他又是为何而来安梁郡? 能够给我解答的洛无尘已经离开,答案无从得知。 其实,就算洛无尘在,我也是不会问他的。 毕竟我同他之间不熟,我问了,他也是不会理会我的。 我轻轻一哂,将这个疑惑抛开了。 许是修为高深到他那个地步,就能直接看破各种虚妄。 至于他为什么来,或是路过,或是专门而来,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浓雾凝成的水滴落在我的脸上,空气里的血气愈发浓了。 那血魔死了,用来隐藏老巢的阵法威力直接减半,我跟着徐方来轻车熟路的穿过那道迷雾,来到那血魔老巢的所在。 一条幽深的石道藏在入口之后,站在外边往里面看去,只看见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黏腻沉重的气息随着风一并传来,隐约可以感觉到凌厉剑意的冷意,那是洛无尘斩杀血魔时残留下的剑意。 纵然血魔已死,却也不好放下警惕,须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我身为修为最高的师兄,率先踏入石道,我打头,徐方来垫后,一路警戒,一行人终于进入血魔老巢的内部。 里面是一间没有修葺痕迹的石室。 石室里的光线不太明亮,只燃着几只蜡烛,烛火明明灭灭,像是随时都会熄灭了那样微弱。 中心,是一池正汩汩冒着气泡的血池。 视线扫过一周,我并没有看见血魔的尸体,回身朝徐方来挑了一下眉。 徐方来心领神会,下巴一抬,朝血池示意了一下,“就在那池子里。” 据徐方来描述,当时那老阴比正泡在血池里吸收血池的怨气,一道剑光袭来,那血魔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被那位新魔尊斩成了两截。 “芳芳,”我发现了盲点,“你来都来了,怎么不干完活再来。” 要是他昨天来得顺便做好收尾工作,我们现在又何必再跑一趟。 “这不是发现你不见了吗?”徐方来朝我露出一个险恶的笑容,“咱们什么关系,你都不在了,我哪有心思干活。” 我皮笑肉不笑:“你可真惦记我。” “那是,咱俩谁跟谁啊。” 徐方来同样皮笑肉不笑,“有福同享,有难你当,收尾的工作怎么能缺了你。” “损死你得了。”我没好气的撇撇嘴,“小的们,干活啦。” “是,师兄。” 果然还是我的师弟师妹们最可爱。 墙角凌乱堆着几具小小的白骨,我们将其收敛,又找了一圈,只找到一个暗室。 暗室中放着一尊十尺高的大鼎,推开鼎盖,鼎中所藏正是最近安梁郡丢失的那些孩童。 稚嫩的脸上带着神色恐惧,一双双无神的眼睛死不瞑目地大睁着,他们高举着双手,像是在呼救, 残缺的手指,朝天空的方向抓去,似是想要抓住生的希望…… 所有孩童的下半身都空荡荡的,再过上一日,他们就会被彻底炼化成一滩带着浓重怨气的血水。 我们没能救回那些孩子。 虽然在一开始就已经心知肚明,可当我们真的看见这些孩子的死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有暴脾气的师弟一剑鞘怼上墙壁。 “畜生。”他骂。 从血池里捞出的尸体断成两截,表皮被血池腐蚀得坑坑洼洼,但勉强还是可以辨出尸骨的主人是一名成年的男性。 想来就是剥夺百余名孩童性命的那只血魔了。 爆脾气的师弟嘴里骂了一句脏话,一脚将其踢回血池。 血池怨气极重,血魔尸骨落回血池之后,血池沸腾了一段时间,那血魔的尸骨就只剩下几个碎骨。 “该!”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这么一声。 毁去血池,收敛遇害孩童的尸骨,浓重的血腥味与死尸的腐臭糅杂,熏得大家一个个的眼眶都红了。 我们将这些孩子残缺的尸身与留下的遗物逐一送回他们家中,绝望的痛哭声几乎将大家的心都拧碎了。 一百余名受害的孩童,留下尸骨的只有三具,留下遗物也只有几块破碎的布料。 更多的是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送到最后一户,我到了一条熟悉的街道。 看见那间熟悉的糖水铺子,我突然意识到,今晨好心提醒我注意安全的掌柜的,原来也是丢了孩子的其中一户。 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提醒我呢? 我的心下百味杂陈。 “客官?”卖糖水的老板认出是我,“客官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我沉默摇头,将手上的那一小块沾血的布料递过去,“抱歉,只带回这个。” 他攥着那截破碎的布料,老泪纵横:“我的儿啊——” 明明我还没有子嗣,却也在这一刻撕心裂肺般的感同身受。 血魔死了,可那些孩子也是死了,一百三十九名孩童,年纪最大的还不过五岁,最小的那个,也才同长安那般大。 可他们,却永远没有机会再长大了。 大家来得时候,心情沉重,走得时候,心情却也仍是沉重,不见办法解决了问题后的轻松。 所有参与这一次的安梁之行的师弟师妹回到宗门后都低靡了一段时间。 就连我,在回到宗门后也过了一段神思不属的日子。 自我见过洛无尘那日起,我开始每日每夜的做梦。 人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是夜里做梦,白天恍惚。 好几次,我在指点师弟师妹的时候出了神。 “谢小晚,你魂丢哪里去了?”徐方来拿肩撞上我的肩头,“夜里做贼去了?” “去去去,你爹我精神着呢。”我嘴硬回他。 关上房门,躺在床上,我明明精神已经十分疲惫,却又不想去睡。 因为我一旦睡着,就会做梦。 哎…… 我抱着被子在床上郁卒地翻来滚去。 这都什么事呀。 难道这就是少男情窦初开? 这未免也太磨人了吧…… 神思逐渐渺远,我发觉自己怀里抱着一柄剑,脚步雀跃地来到一间清雅小院。 我轻车熟路地穿过小院,推开了一扇门,朝立在窗边的男人脆生生喊道:“夫君!” 那人雪衣玉冠,身形挺拔,听到声音慢慢朝我看来。 “晚晚——” 那张脸,分明是洛无尘。 我蓦然惊醒。 自我在安梁见过洛无尘,我的每一个梦里都是他。 “cao!” 我无声的骂了一句。 这回不是师尊,改夫君了。 真是越来越离谱。 谢晚晚啊谢晚晚,你可真会做梦。我心烦意乱地抓了一把头发。 快给我通通忘掉。 我越是想要忘记在安梁郡遇见洛无尘父子的插曲,贼老天越是要同我反着来。 时间一日日过去,距离我回到宗门,莫约过了小半个月的时间。 这日,我同好友吃酒回来,才刚踏入宗门,就看见三师弟段飞章在宗门口探头探脑的,像是在等人。 看见我,段飞章激动地冲我连连招手:“师兄师兄!” 我也跟着回:“师弟,师弟。” “找我什么事啊?” “不是我找你,”三师弟表情带着暧昧的揶揄,“是有人要找师兄你。” 我酒意上头,闻言茫然了片刻,没想出有谁会来找我。 “谁找我啊?”我问。 三师弟神秘道:“人在你的院子等你,师兄见了就知道了。” 呦呵,还同我卖起关子来了,我心头好笑。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36节 但谁叫我是他的师兄呢,自己的师弟,当然是要自己来宠。 “行,那我去会会。”我笑吟吟的应,就着月光施施然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月凉如水,倾洒了满院,洛无尘雪衣白发,满身寂冷。 听见动静,他回首,投来一抹淡淡的眸光。 梦中令我魂牵梦萦的人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的步伐微滞,一时怔怔。 洛无尘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声音无波也无澜。 “他想你。”洛无尘这样说道,不经意般的瞥了一眼我身后的段师弟。 长安被洛无尘抱着,哭红的眼睛满是委屈的看着我,却绷着脸,强忍着不肯哭出来。 许是洛无尘身上拒人千里的冷意太盛,我那分明是想看热闹的段师弟完成带路的任务,破天荒丢下一句告辞,便匆匆走了。 长安被洛无尘放下来后“哇”得一声哭出来,他一面哭,一面跑向我:“娘亲不要抛下我呜呜呜哇……” 我被他哭得心头被揪住那样的酸疼,连忙将他抱在怀里哄。 “娘亲为什么不同我们在一起,”长安在我怀里小声抽噎,一张漂亮的小脸蛋都被眼泪打湿了,“娘亲呜呜呜娘亲……” 我从来嘴上没个正形,什么好听的话都能说出口,可这一次,我不想拿那些漂亮的话来哄骗他了。 长安什么都不懂,我说什么,他都会信。 我不想再骗他了。 或许是长安的年纪太小,无法理解死亡的含义,只以为自己的娘亲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会将我错认。 可我终究不是他的亲生娘亲,我的神色不禁黯然下去,总归是没有立场去答应永远同他在一起。 我狠下心肠,将长安放下。 “对不起长安,”我屈身子,矮下·身去替他擦眼泪,我解释道:“我不是你的娘亲,你的娘亲是魅魔,我不是……” “你就是我的娘亲……”长安哭喊着摇头,“你就是我的娘亲呀……” “娘亲为什么不肯承认是长安的娘亲……是不是……因为长安不听话?” 长安努力憋住眼泪,“呜呜呜长安会听话的,长安和爹爹都会听娘亲的话呜呜呜哇……” 我被长安哭得六神无主,说又说不通,骂又舍不得。 焦头烂额之际,我突然听见洛无尘喊我。 “谢道友。” 我不明所以地抬头:“啊……” “你近来可有要事?”洛无尘垂眸看我,问道。 我一头雾水,茫然回道:“我最近倒是没什么事情……” “谢道友若是无事,”洛无尘话音微顿了顿,缓缓道,“可否随我与长安回琉光小住。” 第112章 你莫不是……暗恋我吧? “谢道友若是无事,”洛无尘的话音微顿了顿,缓缓道,“可否随我与长安回琉光小住。” 什么小筑? 还是……小住? 我茫然的“啊”了一声,酒意微醺的脑子模模糊糊的,有些捋不清楚现在是什么一种情况。 洛无尘说要我同他与长安回琉光……小住,所以…… 他这是邀请我去他家做客的意思吗?! 我略有不解,迎着洛无尘清冷的目光看向他。 洛无尘脊背挺得笔直,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恍然好像能够感觉得到,方才洛无尘出言邀请我的时候,声色似是有几分的忐忑,或者说……小心翼翼。 但我看向洛无尘时,他的面上却依旧是一贯的冷漠疏离,并没有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看来我还真是吃酒吃醉了。 我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是吃酒吃醉了。 而且还醉得不清,眼睛花了不说,脑袋也不清楚了。 洛无尘对我小心翼翼? 完全不可能嘛。 我胡乱地想了一通,见洛无尘的目光仍是定定凝在我的身上,好似在等我的回答,我搔了搔脸颊,嘴巴张了张:“魔尊大人,你……” “谢道友,”洛无尘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淡淡道:“谢道友不必拘礼。” 我的脑子乱糟糟的,也没注意去同他客套,胡乱应了声:“哦。” 恍惚了好一会儿,我心头仍是不太确定,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什么,我没听清楚,你……方才是……是说叫我跟你……?” 我有些摸不清是洛无尘真的邀请了我,还是自己吃醉酒一时脑子糊涂理解错误,毕竟我都恬不知耻的在梦里喊人家夫君了,脑袋发昏错误理解他的本意也不是没有可能。 洛无尘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还真是喊我去他家住。 如果四舍五入一下……我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他岂不是在邀请我跟他同居了?! 噫—— 洛无尘的居所叫作琉光,是整个魔域都知道的事情,我又不是孤陋寡闻的魔,虽然才刚出关,但该知晓的事情还是知晓的。 就比如,洛无尘作为魔域二尊中的一个,他在魔域也有他的魔宫,而且是两座。 其中一座是魔域替他准备的,而另一座是桑落魔尊送出的。 我们的桑落魔尊不似其他掌权者爱好权柄,他是我们魔域历来最负责的魔尊,心中只有魔域,一心也只为了魔域,桑落魔尊说过,只要是对魔域有利的事情,只要是为了魔域变得更好……他愿意为了魔域做任何的事。 “只要是为了魔域,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桑落魔尊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在三界之中,魔域对不计较出身种族的地方,但因为魔域过去被人族修士封锁千年的旧怨,魔域对于人族的态度很难和善, 哪怕是等待从转入魔道人修也不似过去那般轻易便能接纳。 对于堕魔的洛无尘,桑落魔尊也是第一个对其释放善意的魔族,他说,我们魔域这一次能以这样小的代价大胜仙门,关键正是仙门剑尊洛无尘的堕魔。 他说洛无尘是魔域取胜的功臣,说洛无尘的加入会将魔域带来极大的,很好的,变化。 为了表达他对洛无尘的欢迎,桑落还将自己位置最好的一座魔宫送给了洛无尘。 但洛无尘并没有接受桑落魔尊送他的魔宫。 对此,外界传闻说,可能是因为洛无尘的亡妻曾经被奸夫拐跑,而拐跑洛无尘那只魅魔道侣的奸夫正是桑落魔尊。 对于拐跑自己老婆的奸夫,就算是再百无忌讳的魔族也很难对其露出几分好脸色,更何况是气性那样大的洛无尘。 如此一想,大家便感觉没有那么难以理解了。 至于前面那一座魔宫,起先洛无尘在魔域时,倒是偶尔还会带着小长安住上几日,但回来出了一些事情。 ——在洛无尘在那座魔宫居住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各种魔族投怀送抱,自荐枕席的事情。 对于那些自荐枕席的魔族,无论是俊雅帅气的男魔还是风情万种的女魔,洛无尘都一概以驱逐处理。 说是驱逐还是美化后的说法,真实情况是——洛无尘直接将那些对他示爱的魔族打了出去。 剑没有出鞘大概是他对这些魔族最后一点的怜香惜玉。 这些魔族本来对这位修为高,模样俏的新魔尊心有绮念,哪怕没指望做小长安的后娘,也打着同洛无尘春风一度的念头投怀送抱。 结果都被毫不留情地扔出魔宫,丢脸不说,还差点丢了命,一个个灰溜溜的回去养伤,从此夹着尾巴做魔。 而洛无尘,也再没有在那座魔宫住过…… 魔域出过那么多的魔尊,由人修堕魔成为的魔尊也不在少数,但洛无尘这一位魔尊,却是最为特殊,他虽加入魔域,却并不住在魔域。 他割舍了过去,也没有将来,仿佛游离在尘世之外。 唯一同现世的联系只有亡妻留下一个遗腹子——谢长安。 魔域评价这位新魔尊性子极冷,与世隔绝,奉劝所有魔族都不要去打新魔尊的主意, 乃至于所有人都知道,洛无尘带着长安居住在魔域千里之外的蛮荒深处,也知道洛无尘住着的地方是琉光,但没有一个魔族或是人族去过琉光,更别提,被洛无尘邀请在琉光住下。 我这还是头一份。 这么一想,我居然还有点骄傲是怎么回事。 不行不行,谢晚,冷静。 我低头看向抱着我不肯撒手的小长安,洛无尘找我是因为长安想我,哭着闹着要找我,那他邀请我,肯定也是因为长安。 看不出来,洛无尘还是个宠儿狂魔啊。 “娘亲……”长安小小声的喊我。 他仰着脸,眼巴巴的看着我,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你就答应同我和爹爹一起回家好不好?” 我神色微动,手先于思想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长安把脑袋乖巧地往我的手中蹭去,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我,期盼道:“我们一家……一直都在一起……好不好呀?” 还真是邀请我去他家做客。 我有几分忧愁,这都算什么事啊。 可怜我一只前途明亮的大龄单身的未婚男魔被错小长安认成他的娘亲,还被缠上了。 被小长安错认成他的娘亲倒没有那么叫我难以接受。 真正难办的是小长安的父亲。 谁叫我对他的父亲起过觊觎之心,到现在还贼心不死,要真跟他们去了琉光,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那颗萌动的春心死灰复燃了怎么办? 愁人愁人啊。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37节 “娘亲……”见我久久沉默不语,长安小脸上的期盼也挂不住了,眼底是再明显不过的沮丧,可他却仍是抓着我的衣摆,明明紧张得眼睫都在颤抖,却还是带着希冀问我:“……好不好啊娘亲?” 这小模样瞧着着实有点可怜了。 我吃了酒,脑袋本就钝,被他这样哭着撒娇心软得一塌糊涂,好险差点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 “娘亲……娘亲……”小长安泫然欲泣的看着我,一声又一声地小声的喊我,喊着喊着豆大的眼泪就从他的眼睛里跑了出来、:“娘亲……呜呜呜……” 我又把他弄哭了。 真是,真是……这都什么事啊。 “呜呜呜呜呜呜……”小长安抱着我的腿,哭出来的眼泪把我的裤子都打遖颩湿了。 我被小长安哭得心都揉碎了,下意识就想搂着长安把他抱怀里哄。 可我不抱长安,长安都不肯撒手,我要是抱了他,岂不是更叫长安依恋我。 实在是进退两难,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朝着洛无尘的方向看过去,带上了几丝自己也不知道求助。 洛无尘目光沉静,正无声地盯着我看:“劳烦。” 他的眸子沉沉看我,就好像是一直都在看我,没有移开过一瞬的视线。 那一瞬间,我仿佛能够听见自己心脏的颤抖。 遭不住,真遭不住。 仿佛世间万物皆虚妄,唯有一个我才能进入他的眼中。 我默默偏过脸去。 这谁遭得住啊。 但世间最忌讳的一种感情叫住自作多情。 我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好看的呢,洛无尘肯定是在看的儿子。 叫我没想到的是,见我左右为难,居然是洛无尘先退了一步。 “不必急着回答。” 洛无尘看了看我,又将眼帘垂了下来,我这才发现长安那纤长浓密的眼睫原来是像他。 魔域都传洛无尘是替那只给他戴绿帽子的魅魔养野种。 可我有种直觉,那魅魔留下的孩子,应该是洛无尘的。 见过长安与洛无尘之后,我的念头更是如此。 长安同洛无尘长得极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么看都是亲生的。 “谢长安,”洛无尘眸光落在长安身上,语调冰冷:“走了。” “不要……”长安抗拒地抱住了我的腿,两眼笼着一层水雾,一副随时都再能哭出来的表情:“我不要走,长安不要离开娘亲……” 洛无尘面上是千年如一日的冷淡,他看着长安,微微沉了沉声:“听话。” 长安哭闹起来,红着眼圈直掉眼泪:“不要,我不要,呜呜呜我要同娘亲在一起……” 我一下惊回了神,立马俯身去抱长安,手伸到一半,又想起自己先前是下定决心不要再同他们父子有任何的纠缠。 想我一世性情洒脱,只因为遇见一个洛无尘,就变得现在这样瞻前顾后磨磨唧唧的,就这样还是我没特别喜欢他,要我真爱上他了,岂不是连自我都没了? 不成不成。 前车之鉴都在书上记着呢,这跟头我可坚决不栽。 “呜呜呜呜呜哇娘亲……”长安抱着我的腿,眼泪流得更凶了:“呜呜呜……娘亲不要赶长安走,长安会很乖很乖呜呜呜……” 见长安哭得这样伤心,我哪里还记得之前对自己的告诫,他一哭我就什么都忘了。 我轻轻拍拍长安的背,温和的安抚他:“没事没事,我不赶你走。” 长安连忙死死搂住了我的脖子,他小小柔软的身躯靠在我的怀里,哭得浑身都打起了颤。 “不哭不哭啊,”我怜惜地亲亲他的额头,有些心虚地哄他:“我那么喜欢小长安,怎么舍得要赶你走呢。”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糟了,上一次我也这么哄他,哄完之后就把人骗睡着还给他爹,才过去半个月,就算小孩忘性大也会模模糊糊有一点印象,再看小长安对我的执着劲,就知道他的记性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果不其然,小长安不但没被哄到,反而攥着我的衣襟,哭得更伤心了。 我抱着长安犯了愁,这样脆弱,需要呵护的小家伙是我魔生几百年以来从来没有接触过的。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长安不是说会听话吗?那你听我的话,不要再哭了好不好?”我被长安哭得心乱,半真半假的吓唬他:“不然,我就让你爹爹把你带走了。” “呜……长安听话……长安不哭……”长安把我骗他的话听进去了,双手捂嘴,竭力地想要把哭声憋回去:“呜不哭……” “娘亲呜不要……把长安送……走,长安……长安会听话的……”长安把脸埋在我的肩窝里,抽抽噎噎的保证。 “好好好,”我摸摸长安的小脑袋,“我不把你送走。” “嗯”长安应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柔顺地把脑袋倚在我的肩头,依恋之意无需言语表达。 “那什么……”哄好了长安,我迟疑看了洛无尘一眼,硬着头皮开口:“魔尊大人……” 洛无尘一直站在旁边默默看着,听我喊他,目光掠过小乌龟似的在我胸前蜷缩的长安,缓缓上移,落在我的脸上。 我干巴巴地说道:“若是魔尊不嫌弃,不如留在苍羽做几日的客?” 话音未落,我便感觉洛无尘那双冷不见底的眼睛仿佛微微亮了一下,我没来得及仔细看,再看时洛无尘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洛无尘静静地回望我,轻轻颔首:“叨扰了。” 说完便又惜字如金的不说话了,只沉默地看我。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等我的安置。 “时间仓促,”我抱着长安引着洛无尘往屋内走,“魔尊大人就现在我的小院将就一夜,明日我再……” “不将就。” 我懵了一下,“哦,哦,那行,魔尊大人既然不嫌弃,就住这一间吧。” “小长安呀……”我又低头看向怀中的长安,同他打商量:“你跟你爹爹一起去睡觉吧?” 小长安没有吭声,只眼眶红红的看着我,小嘴巴委屈的瘪着,搂着我的脖子不肯松手,我怕强逼长安跟洛无尘他又要哭,便又同洛无尘打商量:“魔尊大人,今天晚上小长安就先跟我睡,如何?” 洛无尘凝视我半晌,我被盯得脸皮止不住得发烫,其实话说出口后我自己也感觉不妥。 人家是长安的亲爹,长安不跟着自己亲爹,跟着我一个外魔算什么事呢。 太不知分寸了。 我这样想着,怀里的长安却把我的脖子搂得更紧了,柔软的身子贴着我,我的心也跟着软了。 洛无尘慢慢垂下眼睫,轻声道:“有劳。” 我便同洛无尘告辞,带着小长安回了房。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很困了,长安却一直强撑着不肯去睡。 “长安不要睡着,睡着了……睁开眼睛,娘亲就又丢下长安了……”他先前哭得实在是太厉害,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瞧着就十分可怜。 我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拿帕子擦了擦他哭花了的小脸蛋,好声好气地说道:“这里是我的家,我还能跑哪里去。” 长安还是一脸小委屈。 “那这样,我同你保证好不好?”我抓一抓侧脸,“我保证长安醒来以后一睁眼就看见我,好不好?” “那娘亲我们说好了,”长安伸出小手指:“我们拉钩。” “好,拉钩。” 长安的手指勾住我的手指,轻轻的摇,稚气的声音还带着未散的哭腔:“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长安小手攥成拳头护在胸口,乖乖地睡去了。 我看着长安精雕玉琢的脸,幽幽叹气。 看来上一次我在长安睡熟时将他还给洛无尘的事情,确实在小长安稚嫩的心底留下太过深刻的阴影,这导致长安在睡着之后,稚嫩的小脸蛋也带着类似忧心忡忡的表情。 他紧闭着双眼,眼睫低垂着,随着呼吸小扇子似的颤动着。 年少不知愁滋味,他才三岁,却已经连睡梦里都无法舒展眉头。 我的心头蓦地升起一阵奇妙的情绪,像是怜惜,像是内疚。 怜惜可以理解,内疚又从何而来? 不过说萍水相逢的一个孩子,我对他又有什么责任呢? 想是这样想,可我却又实在狠不下心。 罢了罢了…… 回过神来,我剩下的那一丁点酒意也彻底消除殆尽。 酒意是消了,睡意却也跟着跑得一干二净。 明明不想要再同他们父子有任何的牵扯,可偏偏牵扯得却是越深。 我又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呢,人都已经找上门来了,小长安也在哭给我看了,赶也不能赶,跟着离开更是不可能。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 我实在心头凌乱,见长安已经睡去,便想着出去逛上一逛。 夜已深,宗门里难得能看见一只魔,我又专门往僻静的角落走,更是一只魔也碰不上。 “谢小晚——” 徐方来一个纵身从屋顶上跳下来,“大半夜你这是要去哪啊?” 我略看了他一眼就别开视线,随口敷衍他道:“随便逛逛。” 徐方来双手背在脑后,施施然跟在我的身侧。 走了没几步,我就听见他说: “我听说那位魔尊来找你了。”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38节 “啊。”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挤兑他一句:“你消息倒是灵通。” “不对啊徐小芳,你一天天的修行不想,老关注我做什么?”我适时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你莫不是……暗恋我吧?” 徐方来翻了个白眼,然后凑过来贴着我的脸同我对视了一会,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 一套动作下来,他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你是不是今天没照过镜子啊?”徐方来一脸慈爱地拍拍我的肩,指着不远处的金阳河:“哝,那边有水,趁现在月亮挺亮的,你去照照吧。” “玉树临风美少年,揽镜自顾不得眠,”我耸了耸肩,把徐方来的狗爪子抖下肩头:“你以为我为什么大晚上的睡不着,还不是照镜子的时候看见了自己那张英武不凡的俊脸。” “谢小晚,你,你还真是没皮没脸。”徐方来指着我的手指颤个不停,笑得停不下来,“就你?美少年?” “我懒得同瞎子争。” 不知不觉中,我同徐方来走到宗门边界的小石滩,我视线扫了扫,瞧中一块被水流打磨得圆润光滑的大青石,一屁股坐了下去。 徐方来毫不客气地挨着我坐下,差点没把我挤到地上去。 我推了他一把:“那边位置那么空非得挤我是不是?” “我爱坐哪就坐哪,就挤你。” “你幼不幼稚?” “咱俩一样大,谁也别嫌弃谁,”徐方来死猪不怕开水烫,话题却一下子跳到洛无尘上去了。 “倒是那位新魔尊……” “那新魔尊大晚上的带着孩子上门找你……”徐方来咕哝了一句,一副纠结模样:“他该不会看上你了吧?” “噫~徐芳芳,你好少女。”我白了他一眼,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嫌弃:“都什么年头了,还做霸道魔尊爱上我的美梦呢?” 徐方来勾着我的脖子,“我这不是替你做梦呢,我就你一个儿子,望子成龙没有机会了,指望你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被恶心的得一激灵,“噫~” “说正经的,”徐方来轻咳一声,拿膝盖撞了撞我的膝盖,“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掀起眼皮看他,懒洋洋的问:“什么怎么想的?” 徐方来绷了绷脸,语气严肃地道:“就是那位新魔尊啊。” “谢晚晚,你不会真的想要去给那魔尊的儿子当后娘吧?” 第113章 情锁苍羽之霸道魔尊的甜心娇妻你别跑 “谢晚晚,你不会真的想要去给那魔尊的儿子当后娘吧?” 徐方来双手抵着身后石头,一条魔懒懒得往后仰着,丝毫没有自己语出惊人的觉悟。 我的脸皮微微热了一热,轻咳一声,“没影的事,你少胡思乱想了。” “真的假的?你少蒙我,”徐方来眼神怀疑地打量了我一眼,“我可都听飞章说了……” “当然是真的,”我顿了顿,勾唇一笑,朝他风骚地一挑眉,道:“咱俩什么关系呀,我骗谁都不能骗你啊。” 徐方来小声嘀咕:“你这么说我反而更……” 我下意识就想插科打诨蒙混过去,“是你太多疑了,芳芳,你年纪是不是到了?这么爱想七想八的。” “少没个正型,”徐方来拿手肘捅了一下我的肋,“我同你说正经的呢。” 我同徐方来从小到大,就没有一天不斗嘴的,我们插科打诨,天天互损,感情确实是极深,他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我也知道他是在关心我。 “放心,我不会那么做的。”我稍稍将笑容收敛,稳声同徐方来保证,也是同自己保证。 君若无情,我便休。 魔生很长,还有很多风景要看,还有很多事情能做,若是白白自己的魔生耗在明知无望的情爱上,那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那就好,”徐方来隐约松了一口气,随手捡了块石头朝金阳河扔去,拍拍我的肩,“我信你,你说不会就不会。” “对了,”徐方来像是想起什么,瞪着眼睛在身侧的石头上猛地拍了一下:“你还留他住宿了。” “这不是太晚了不方便安排嘛。”我略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大晚上把客人往外赶也不是事,更别提还有一个小长安。” 他“啧”了声,英挺的眉头皱成两条弯弯曲曲的黑蚯蚓,鄙夷道:“居然利用孩子来接近你,他好心机啊。” 心机?洛无尘?我哭笑不得。 “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 徐方来说得煞有其事,像是深以为然:“我兄弟貌美如花,他肯定是见色起意……”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我看飞章说得就很有道理,那洛无尘定是看中你的姿色,想拐你去当他儿子的后娘。” 我听了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只觉那叫一个别扭。 “啧啧啧啧啧啧,”我撇了撇嘴,嫌弃之意言于溢表,“不是我说,你们也太能扯了吧。” 等等,段……师弟……?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一个被自己忽略的重大问题—— 整个苍羽宗最八卦的是三师弟,最大嘴巴的也是他,只要一件事情被他知道了,整个个苍羽宗就没有一只魔是不知道的了。 “你听他瞎扯,他能知些道什么。”我不死心,感觉蛮好笑的,“难不成他还蹲我院子偷听了?” 徐方来却笑得奸诈:“你忘记他的种族天赋了?” 我微微怔了怔,骤然感觉突然后背冒了一层冷意。 魔族只是一个统称,往下划分有很多品种,每种各有特殊,就比如段飞章出身的那族,可以自由拆卸自身零件部位,比如留下一只眼睛,摘下一只耳朵…… 想起这个,我的脸色变了变,好哇,我就说三师弟他怎么走得那么干脆利落,还奇怪他居然没有胡搅蛮缠留下凑热闹,原来是留有后“耳”。 估计等明天一大早,整个苍羽宗都会传开“谢师兄抛夫弃子,三年后苦主摇身一变,成为魔域新的魔尊,挟娃上门求负责”的可怕传闻了。 还真的是…… 我苦笑地搓了搓头发,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住“心乱如麻”。 一阵风吹得我打了个哆嗦,现在正是倒寒春的时候,夜间的风更是冷得能叫人冻个跟头,我被冷风一吹,发昏的脑子慢慢冷静了下来。 随便了。 我破罐子破摔的想。 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等明天一早我就把小长安安抚好,然后再叫洛无尘带着小长安离开苍羽,不要再来找我。 我就不信了,我眯了眯眼,都这样做了,三师弟还能给我传出什么花来。 “谢小晚,”徐方来还要再说,“你……” “行了行了,”我摆摆手,起身打算打道回府,“你们就尽管放宽心。” “你别不信,我的直觉很准的。” “知道了,徐妈妈,”我拿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后腰,“你也回去睡觉去吧。” “你可给我长点心吧。” “晓得了。” 告别了徐方来,我拖拖沓沓地回了自己的小院。黑黢黢的院子里立着一道清冷的身影,就在我屋子的外边,确切的说是窗边。 谁啊? 我眯起眼睛打量。 认出那道身影是谁,我愣住了。 “魔尊……大人?” 洛无尘本是背对着我,听到我的声音,他回身朝我看来。 然后,他一步步朝我走来。 “谢晚。” 这一回洛无尘没有喊我谢道友,而是喊了我的名字。 我心头一颤,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去,但我随即又克制住退后的欲望。 这里是自己的院子,是我自己的主场,可不能丢魔。 洛无尘在我身前一丈停下,定定望我,问我:“你去什么地方了?” 我怔了怔,嘴唇微张了下,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 嘿(语气词),我都没问他大半夜站在我窗口做什么,他倒先问起我来了。 话说回来,他和我关系还没熟到这个份上吧? “我出去走了走,”我搔了搔头发,迟疑道:“魔尊大人这是……?”大半夜跑我房门口做什么? 突然,我想起一件事情。 是哦。 他的儿子现在正在我的房间里睡觉,我想了想,自觉是找到了答案。 估计洛无尘是不放心小长安,所以…… 想不到洛无尘看起来对小长安冷冰冰的,其实心里对他还是挺上心的嘛。 “魔尊大人是不放心小长安吧,”我想了想,试探地问道:“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但其实,我只是嘴上客气客气罢了,心里完全没有半点想要把人带进去的意思。 洛无尘静静地凝视我,良久,轻轻摇头:“不必了。” 听到他拒绝,我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毕竟卧室这种私密的地方,含义太过暧昧。 把小长安带进去也就罢了,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但再带一个洛无尘进去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还好,还好。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39节 还好洛无尘知晓方寸,没有真应下我的假客气。 “那行。”我挠挠侧脸,视线微转,“那我就先回房了。” 说完,我便绕过洛无尘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临到开门,我回过头去,看着站在原地的洛无尘,我朝他笑着摆摆手:“魔尊大人也好好休息吧。”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我回到房间。 我才刚坐下,就听见小长安小动物似的呜咽了声,竟好似要醒过来了。 “呜呜呜娘亲……” 我的心一提,连忙走到床板坐下查看长安的情况。 就这不算明亮的月色,我看见长安鼻头皱了皱,眼睛慢慢睁开了。 “娘亲……”长安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乌灵灵的眼睛左右看了一圈,委屈巴巴的小眼神就落在我的身上不动了。 “怎么了这是,瞧瞧你委屈的,”我摸小狗似的撸了撸他睡得乱蓬蓬的头发,朝他眨了眨眼睛:“我不是在这嘛。” 长安脸上懵懵懂懂,像是还睡得迷迷糊糊,他迷迷瞪瞪的看了我良久,猛地扑上来拽住我的衣角,“娘亲!” “长安醒过来真的看见娘亲了。” 我好笑的捏捏他软乎乎的小脸蛋:“是吧,我说过不骗你的。” “娘亲身上凉凉的”长安抓着我的衣带,脸上露出小狗一般哀怨的小表情:“娘亲没有同长安一起睡吗?” 我回想起自己才刚从外边回来,心头一虚,将他一把摁回了被窝,“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问题,回被窝里去。” 长安从被窝里钻出他小脑袋,“想要娘亲和长安一起睡。” “娘亲……”长安说着,往床的里侧又退了退,殷情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娘亲我们一起睡。” 我被他磨得没办法,加上我也确实困了,便顺了他的意,爬上床,“好了好了,一起睡一起睡。” 本以为之前只是见了洛无尘一面,我就做梦做得那样频繁,一日日的,那洛无尘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今天“梦中情郎”都找上门来,还与我同住在一个院子里,今天晚上怕是睡着的时候会梦到他了。 但出乎我的意料,我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一夜好眠,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小长安正安静的蜷在我的胸口处睡得香甜,趴成一团乖巧可人的小团子。 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扉落了下来,时光一时静谧美好。 我看着小长安,想起昨天晚上做的决定,目光沉了沉。 快刀斩乱麻,不能再拖了。 小长安对于我的决定一无所知,他搓了搓眼皮,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笑靥极甜的道:“娘亲早上好呀。” “早上好,小长安。” 我下意识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眯眯的回他。 随即,我又反应过来。 真是……怎么一不留神又应了小长安的那声“娘亲”,我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小长安捉住我的手,捧在手心心疼的摸了摸:“不打。” 他是个好孩子。 可惜不是我的孩子。 我把手抽回来,慢慢坐起身,同他拉开这过分亲近的距离。 “小长安,”我喊他,“我要同你说一件事。” “娘亲……”小长安脸上甜甜的笑容微滞,不解的问道:“什么事情呀?” 我浅浅笑了笑,没有回应他的那声“娘亲”,而是同长安说道:“我们事先约定好,你到时候可不许哭。” “我,我不哭……”长安眨巴了一下眼睛,小表情竟有几分的紧张:“娘亲,你要同我说什么呀……” 他一口一声的喊我娘亲,如此依恋,可…… 我狠了狠心,单刀直入:“我不是你的娘亲。”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小长安的嘴巴一瘪,眼眶瞬间就湿了。 我的头皮都炸了:“我们说好你不哭的。” 小长安吸了吸鼻子,眼泪倒是憋住了,脸上的委屈却更深了。 “你听我说……”我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声音沉静的同长安慢慢解释清楚。 ……男性生子本就世间罕有,就算是魔族也只有魅魔这种特殊种族才是男女皆可孕的体质,像我这种寻常魔族,是没有生孩子这种功能的。 我尽量平淡的同小长安解释这一点,“真正十月怀胎叫你带来人世的并不是我,你对着我喊娘亲……” 我知晓自己不该对这样小的孩子说出这种话的,可只有这样,才能叫他真正认清现实。 “若你真正的娘亲泉下有知,该多伤心呀。” “我……”小长安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像是我在蛮不讲理那样的委屈:“可是……你明明就是我的娘亲……” 每次我想要同他掰扯清楚,他不是哭给我看,就是泫然欲泣。 扰得我心绪烦乱,进展缓慢。 我既然没有办法长久的骗下去,那不如一开始就把话讲清楚。 我摸摸他的脑袋,压下喉头升起的那股涩意:“我知道你只是想要有一个娘亲,不愿接受自己娘亲不在人世的现实,你是个乖孩子,你会想明白的,对吗?” 小长安双眸弥漫着雾气,咬唇不语。 他哭我没有办法,他没有哭了,我还是对他没有办法。 “长安不要做乖孩子……”长安咬着嘴唇低下头,只留给我一个倔强的发旋,“长安不明白……” 他的态度分明还是认定我是他的娘亲。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我仰天叹了一声。 说真的,我这辈子就没有感觉有这么棘手过,就是过去被宗主安排去铲除祸害一方的阴灵,也没有像现在这个时候这么为难。 “行吧,我去找你的父亲。”我没辙了,打算去搬救兵。 “娘亲……”小长安手脚并用的膝行到床边,抓住我的衣袍一角,闷声闷气的喊住我:“娘亲不要生气,长安会乖的。” 我挑了挑眉,暗骂自己欺负小孩,“你还叫我娘亲?” “那……”小长安有点讨好的,小心翼翼的同我商量:“那我不喊娘亲娘亲,可不可以……不赶我走。” 声音带着一点软软的小鼻音。 我硬起的心肠都被磨化了。 也只能先这样了。 从不再喊我“娘亲”开始,慢慢叫他认清事实吧。 想到小长安现在才不过三岁,我的心又软了一分,慢慢来吧。 我敲了敲小长安的额头:“那咱们说定了,你以后可不许再喊我娘亲,我也不会赶你走。”但你父亲要带你走,我也没办法了。我在心里默默补上这一句。 小长安眼睛一亮,“嗯!” 后来我知晓了真相,每每想起自己硬逼着小长安不准喊我娘亲,我的心头便是无限的懊悔。 不是小长安认错了娘亲,而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生母”太过自以为是,一次又一次的将他推远…… 可惜这个时候,我还没有醒悟,自以为做了正确的事情。 ……我开口邀请洛无尘他们留下一方面是不忍心看小长安哭,一方面也是打算趁这段时间的相处好好安抚长安,也好相对温和的劝说长安认清我并非他的亲生娘亲。 但眼看小长安留在我苍羽宗都快小半个月了,连带着他爹也在我的小破院子凑合了十几天,小长安只一日比一日黏我。 虽然口头上没有再喊我“娘亲”,可从他对我的依恋来看分明还是执迷不悟。 我的心里那叫一个愁啊。 俗世界有句老话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之前便隐隐担心三师弟会拿我与洛无尘编造谣言。 但我实在被小长安,被宗门的事务缠得脱不开身,见宗门里一切如常,在我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地准备下个月的四门交流会,便将对三师弟的担忧抛到了脑后。 但我还是低估了三师弟的“天赋”,风平浪静了没几天,我就在三师弟的寝房里收缴了厚厚一本以我和洛无尘为主角的话本。 “他,苍羽宗大师兄,风流多情,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三年前抛夫弃子, 他,原仙门剑尊,清心寡欲,一心向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三年后逆袭成为魔尊, 三年后,再度相遇,他和他,又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敬请收看由笔落惊风雨倾情立著大型情感戏剧——《情锁苍羽之霸道魔尊的甜心娇妻你别跑》” 硬了,我的拳头硬了。 我“啪”的合上话本,只想重金求一双没有看过这些文字的眼睛。 “这种类型的话本,还有多少?”我语气平静,甚至还有点和颜悦色。 三师弟眼神飘忽,结结巴巴支支吾吾“没,没了。” 呵呵,这神态一看就心里有鬼。 “师弟呀,”我慈眉善目的拍拍三师弟厚实的肩头:“师兄哪一次为难过你,哪一次不是有好吃的好玩的就想到你们,但你瞧你,有这样好玩的事情反倒瞒着我了,是不是不把我当师兄了?” 三师弟犹犹豫豫的看我一眼,又从床板的夹缝,屋顶瓦缝,书桌的夹层里翻出几本标题更劲爆,措辞更露骨的话本。 我一扫眼,只感觉精神都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师兄,就这些了。” “真不愧是我的好师弟,”我唇边的笑意愈深,所说的一字一句均是咬在齿根上:“瞧瞧,我师弟写得多好,真是缠绵悱恻,动人心弦,印了几本啊,可有将整个宗门都传遍你的著作?” “才刚写好,”提到这些,三师弟一个八尺大汉露出羞涩的小表情,他绞着手指头,扭扭捏捏道:“还没来得及发布呢。” “那还真是可惜了,”我脸上笑容一收,铁面无情的没收了他的著作。 三师弟眼神忐忑,“师兄你是不是生气了?”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40节 “生气?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 “胆子不小,编排到师兄身上来了。”我抄起厚厚一叠的话本,照着他的脑袋就打,打得他抱头鼠窜。 三师弟抱着脑袋嗷嗷求饶,“师兄师兄,别打别打,要是打坏了怎么办。” “说的有道理,可不能打坏了,”我一脚踹上他肉最多的屁股,拍拍他的狗头:“这样,你把宗规抄上一百遍,十天后我来检查。” “——啊?”三师弟懵了,抱着我的大腿鬼哭狼嚎:“师兄师兄,我错了我错了,能不能少抄几遍啊?” 我心硬如铁,甚至还给他下了禁足令,“记住必须你自己亲手抄,什么时候抄好,什么时候解禁。” 解决了三师弟,我便又投入筹备交流会的忙碌之中。 魔域四门每隔六十年会举办一次交流会,四门弟子按魔龄修为划分,同台比试,决出比斗排名。 这一次刚好轮到我们苍羽宗作为东道主,交流会正式开始之前,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谢小晚,”徐方来一屁股坐到我的对面,声音难掩激动:“你知道谁要来了吗?” 我百忙之中抽空搭理他:“谁啊?” “咱们的尊上,桑落魔尊来了!” 我顿时倒吸了一口气,猛地站起身:“真的?!” 这不能怪我反应过激。 谁叫来的是桑落魔尊。 虽然我经常没皮没脸的自封自己是万千少男少女的憧憬对象,但那只是我厚着脸皮自封的。 而桑落魔尊却是货真价实的每一个魔族的崇拜对象。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我。 上一次见到桑落魔尊,还是我十五六岁的时候,那时也正好轮到苍羽宗举办大会,我正好是那届的魁首,不但拿到了比试第一的奖赏,还意外收到桑落魔尊的奖赏,可谓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一转眼,我都从参赛的小弟子变成了统筹大会的主事…… 激动之后,我突然又想到了还在苍羽没有离开的洛无尘。 想到他们传闻之间奸夫与前夫的那种尴尬关系,我的心头隐隐升起一抹不安。 应该……不会有事吧? 毕竟距离洛无尘堕魔都过去三了年,也没有传出过他同桑落魔尊有过冲突的传闻。 应该是不会有事的……吧? 但正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 我这个念头才升起没一瞬,一阵强劲的气劲在山门的位置爆开,直入云霄而不歇,就连远在飞烟峰的我都能感觉到山石的摇晃。 一股不妙的预感从我的心底升起。 “怎么回事?”徐方来拧眉,抄起剑就要往山门赶,“上门踢馆来了是吧?” “老徐。”我叫住他,“先等等……” 下一瞬,一个小弟子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谢师兄——魔尊,两个魔尊打起来了!” 第114章 “他是谢晚,却不是你的谢晚” 下一瞬,一个小弟子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谢师兄——魔尊,两个魔尊打起来了!” 我咬紧牙关,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来。 “干!” 真是越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师兄……”那小弟子还是惶惶,他是文兔族的小辈,这一种族以跑得快出名,一般被都用作传递消息的信使,但这一族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胆子小,特别小。 小弟子白着一张小脸,毛茸茸的长耳朵恐惧的耷拉着,整只兔子抖啊抖啊的,全靠死死扶着门框才没瘫在地上。 “无妨,一切交给师兄来处理,”我深吸一口气,声调冷静地安抚他道,“不会有事的。” 听到是两位魔尊打起来了,徐方来搭在剑身上的手慢慢落了下来。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向我:“这么个情况?……凌珏魔尊和桑落魔尊打起来了?” 我翻了个白眼,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走了,办事去。”我绕过办公的桌案,就山门赶。 我所在的飞烟峰是苍羽主峰,也是宗主处理宗门事务的地方。 本来按照惯例,此次的四门交流会该由我师父他老人家操办,但自三年前我晋升化神,师父他老人家就自觉卸下了重担,自此离宗一去不复返。 彼时我成功晋升化神,养好天雷劈出来的伤,我师父他老人家替我举办了一个隆重的化神大典。 晋升化神确实值得大肆宣扬,我也是好面子的魔,我师父这么做,我那叫一个感动,但在大典上,我师父将代宗主的位置交给了我。 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就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了。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我师父他就遛出苍羽,云游去了。 至今还未归来。 离开的时候,我师父还给我留下一道留音符—— “小晚晚啊,你打开这封传音的时候,为师应该已经不在苍羽了, (此处一声幽幽的叹息) 想当初,为师捡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一只魔族特征都不懂怎么控制的幼崽,一晃眼,你也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此处是一声感慨万千的叹息) 真是岁月匆匆,时光飞逝,看着你长大,为师也逐渐衰老,开始变得力不从心,未来是你们新生魔族的未来,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是时候该退居幕后,颐养天年…… (此处又是怅然一叹) 以后,苍羽就交给你来发扬光大……” 我本来听得眼含热泪,感慨万千,当当我听到师父矫揉造作的说他老了,我就感觉哪里不太对了。 魔族大多寿数漫长,就是最短命的暗魔,也是以几千打底。 更何况我师父是以寿数漫长著称的石古魔,随随便便活个小一万年简直轻而易举。 ……不论是从种族,还是修为(合体期)来看,芳龄二千五的师父都还年轻得很,离年老体衰明显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听到那里我就知道师父他是在瞎扯了。 心头的伤怀才刚升起,被坑的预感就冒了头。 师父瞎扯了一通,果然是正经没到一刻,下一瞬,我就听见师父说:“不是生死存亡的事情,就不要来找我了。勿念!” 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好极了,师父老人家果然还是记忆里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师父啊。 站在一旁听了全程的徐方来对我深表同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下,我心头因为师父不辞而别的那一点点微末伤感在徐方来猪一样的笑声里彻底跑得一干二净。 “死胖子!”我咬牙切齿地去追幸灾乐祸的徐方来:“你还敢笑!找打!” “诶,打不着,打不着你嘿打不着~” “谢晚晚~以后苍羽就交给你来发扬光大了~” “徐!芳!芳!” 那天晚上,我追着徐方来绕着宗门跑了不知道多少圈,跑到最后我感觉双腿都不似自己的了。 “呼……徐芳芳呼……你怎么就……呼这么能跑……”我扶着几乎要跑得累断了的腰,口里喘着粗气,乌龟似的往前挪,“给我……呼……站住!” “我不。” 对比几乎要跑断了气的我,徐方来显得十分游刃有余,他甚至还有余力勾着一边的树叉猴似的晃荡来晃荡去。 我在后面看着,心头那个恨呐。 又追了一段距离,我累得脑子发蒙,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要追徐方来了。 “……徐芳芳,”我不住地粗喘,嘴巴发干,眼睛发昏,身子打晃,我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将急促的喘息压下,“别跑了……”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徐方来理所当然的回:“你要打我,我肯定要跑啊。” “呼……哈……我不打……你了,你……别跑了。”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打他了,我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不想再跑了。 徐方来将信将疑。 “你可不许诈我。” 我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应道:“不诈你。” 徐方来打量了手脚打晃的我,像是估测我还有没有气力打他。 “那成。” 徐方来不跑了,溜溜达达地往回跑。 他跑到我的跟前,欠欠地开口:“谢小晚,你好虚啊。” “……”我额上青筋暴起,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去砸徐方来:“徐芳芳,你皮痒了是不是?” 又是一番你追我赶。 最后,我精疲力尽地往厚实的草堆里一倒。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41节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知道师父他一直都想离开苍羽出去云游,可是他放心不下我,也放心不下苍羽。 就一直拖着,拖着。 我闭关冲击化神,一闭关就是二十年,师父他老人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挂心我,光是十天来一次的徐方来在我闭关的洞府外都能次次撞见我师父…… 师父师父,他对我如师如父,他是我最亲近的家人,也是我无话不说的好友…… 只是,我以为他不会那么早把苍羽交给我,我以为他会多留一段时间…… “好了,谢小晚,别伤感了,宗主他老人家不过是出去玩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徐方来拿他的肩头撞了撞我的肩头:“再说还有兄弟呢,兄弟陪你。” 我抬起攥紧成拳的手,无言地轻轻砸在他的肩头:“知道了。” “你好肉麻。”我吐槽他。 次日,我有条不紊的安抚了发现宗主失踪的弟子,一件件履行代宗主的职责,不知不觉就过了三年,直至如今。 …… 飞烟峰处于苍羽腹地,离山门不说隔了十万八千里,也隔了小百里的距离,就算是我御剑飞行,也需耗上至少一柱香的时间。 我紧赶慢赶,到山门的时候,就看见山门那里有一白一紫两道身影正在对峙。 一边是布满霜冰的冰天雪地,一边是魔焰森森的血域魔天,正是洛无尘同桑落二位魔尊。 与我所想象中的画面相同又不同,桑落魔尊与洛无尘并没有大打出手。 但我却没有先去理会对峙两端的两位魔尊,我的心神完全被裂了一地的青石阶以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花草树木牢牢地摄住了。 是,他们是没有大打出手。 可就刚刚那一下,毁了多少我为苍羽宗花费的心血。 一片,两片,三片…… 谢晚晚,我绝望的制止自己无谓的统计,不用数了,完好的青石阶不会超过十个数。 不仅仅是这些,还有我那些特意花大价钱、大精力搜寻买来,栽在山门充门面的奇花异草,有一株是一株,全部没救了。 要知道,魔域本就不比修真界富裕,因为空气里的灵力夹杂了魔气,修真界普普通通的灵花灵草换到魔域种植,十株里都不一定能活下一株。 魔域的灵植稀少,价格昂贵又不易存活,种在山门的随便哪一株灵植,都是我灌注了心血培养出来。 而这些,全部都在他们灵力对撞的一瞬间毁了个干净。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我感觉自己那颗从来粗犷豪放,万事不放在心上的心都在滴血。 这些不是普通的花花草草,都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灵石啊…… 花的是我的灵石,我当然心疼。 我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我刚来苍羽宗的时候,正好也是苍羽最落魄的时候,落魄到什么地步呢,举个例子,宗主的法袍上都有三个补丁。 当时整个苍羽宗穷得叮当响,门下弟子更是凋零,整个苍羽宗上下加起来也才五只魔——师父、我以及徐方来和他的师父,最后那个是看守苍羽山门的老魔。 就差那么一点,苍羽就要从魔域四门里除名了。 不过,那个时候整个魔域都挺萧条的,苍羽过得落魄,其余三门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被师父拿魔域四门的名头骗回苍羽,本以为自己要过上荣华富贵呼风唤雨的好日子,结果却到了一个穷得只剩下山头的苍羽…… 可贼船已经上了,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我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师父顶着四门的名声到处,想方设法吸收新鲜血液,收新的弟子,想方设法赚灵石…… 回想起当年我和徐方来是怎么绞尽脑汁赚灵石,怎么把苍羽宗一点一点复建到现在这样气派模样,再看看现在被打得稀巴烂的山门。 我怎么可能不心疼。 我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我满脸心疼抬起头,看向对峙的两位魔尊,心里充满的不解。 看位置,桑落魔尊也才刚踏入苍羽宗,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同洛无尘撞上了? 还有洛无尘,明明不是好端端在苍羽宗带儿子,怎么会跑到山门去了? 撞上也就罢了,怎么就打起来了? 我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但打已经打过了,损失已经造成了,说再多也没有意义了。 现在的我只关心一件事—— 我转头看向桑落魔尊,桑落魔尊财大气粗,应该会主动承担我一半用来重建山门的费用吧? 至于洛无尘……我又看向洛无尘,他过去好歹也做了那么久的仙门剑尊,应该也能支付的出剩下一半的费用吧? 洛无尘与桑落魔尊,一个比一个脸色冷凝,我隔着十几丈的距离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桑落魔尊手持折扇,含笑宴宴,若不去他身后翻滚的魔焰,他看着倒像是来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 而洛无尘面寒如霜,手搭在他的灵剑上,浑身冷寒。 我就不明白了。 明明他们之前都相安无事了三年,怎么偏偏就今天动了手? 还是在我苍羽宗的山门。 还是在我的眼前。 “谢小晚,”徐方来捏在剑柄上的手崩出青筋,“这破破烂烂的地方是我们苍羽山门吗?” 身为另一个为建设苍羽出钱又出力的主力,徐方来已经心疼到不愿承认事实了。 我无言地按住他那气得发抖的手,尽量语气轻声的同他说道:“不就是重建山门嘛,咱们又不是没重建过。” “行了,”我按住他的肩头,让他转过身去,“来来来,看看我们还完好无损的宗门……” “徐芳芳,冷静啊,不准冲动。” 我告诫他。 好不容易安抚了气得七窍生烟的徐方来,我回过头又看向气劲中心的二位魔尊。 这里还有两个大·麻烦需要我来解决呢。 哎……我在心底忧愁的叹息。 在今天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眼下这种情况——一边是我从小崇拜的对象,一边是自己暗恋着的冤家,如果他们打起来了,我该拉住谁,又该护着谁。 明明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偏偏还要我来插手。 我心头一阵烦躁。 这都什么事啊。 可谁叫他们对峙的地方是在我的苍羽山门,都在我的家门口了,我还当没看见吗? 答案可想而知。 我只能硬着头皮掺和了。 桑落魔尊察觉我的到来,微微偏了一偏脑袋,视线绕过洛无尘,落在我的身上。 “小晚晚,”桑落朝我勾唇一笑,“好久不见。” 温醇慵懒的男声一如记忆中那样的华丽。 桑落魔尊竟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心头微动,正要应声,却见浮在洛无尘身侧的凝实冰魄,霎时间化作万千剑影齐齐指向桑落。 原本就紧张的战局更是一触即发。 见状,我心焦不已。 不论是桑落魔尊,还是凌珏魔尊,俱是修为高深的顶尖大能,如果他们放开了打,别说我们苍羽的山门,大半个苍羽都能被嚯嚯了。 苍羽就是我的家,别说是被嚯嚯了,就是伤了花花草草我都心疼啊。 我想也不想,一个纵身跳到桑落魔尊与洛无尘之间的空地,大喊道:“住手!” “你们别打了!” 话音刚落,我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好似同我在段师弟写的话本看见的那一段极其相似。 噫! 我连忙把话本里那个哭喊着“你们不要再为我打架了”的谢晚晚甩出脑海。 艳俗话本的威力竟恐怖如斯。 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感觉洛无尘像对我挡在桑落魔尊身前有点意见。 我的心头一阵发虚。 因为小长安,洛无尘在苍羽也住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我本就对他心存好感,每天朝夕相处,把持不住也实属正常。 若不是忙着操持四门的交流会,按照我的计划,我是打算为洛无尘好好谋划一个惊喜,再将自己的心愿传达给他,正式追求他…… 想了想,我回首看向桑落魔尊,讨好的笑笑,同他商量道:“魔尊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就别打了?” 闻言,桑落魔尊眉间一挑,笑着挥手将漫天魔气尽数收敛,好脾气地应我:“好,不打,不打。” 我当即心下松了一口气。 “方才莽撞,毁了小晚晚的山门,”桑落拉住我的手,往我的手中塞了一只储物袋,“真是不好意思。” 我下意识探入一丝灵力,探到储物袋中堆叠如山的灵石,我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情实感了几分。 “魔尊大人破费了。” “毁人财物,理当赔偿,小晚晚若有时间,我请你吃酒,算是赔罪。” 桑落魔尊这一套道歉加赔礼,我的心头那叫一个熨帖。 “不了吧,”我攥着沉甸甸的储物袋,犹犹豫豫的推辞:“魔尊大人的补偿已经够多了,怎么好意思……” 徐方来恨铁不成钢的推了我一把,在我耳边压低了嗓子道:“桑落魔尊主动请你吃酒,你还矜持个屁。”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42节 有道理! 我顿感醍醐灌顶,把储物袋一收,洒脱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事情算是解决了大半,我心头松快,开口相邀:“魔尊大人许久不曾来过苍羽了,这一次我做东道主,魔尊大人可要好好在苍羽做一回客。” 桑落魔尊眼波流转,多情的眉眼晃得人心弦直颤:“小晚晚亲口相邀,桑落自是却之不恭。” “好好好,”我笑得牙不见眼。 “桑落!”洛无尘搭在剑柄上的手微微紧了紧,寒声道:“你别打他的主意。”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我听的云里雾里。 ……他? 洛无尘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我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他们唯一的交集也就只有那只魅魔。 可那只魅魔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遗腹子留在人世。 想到这里,我感觉自己想明白了。 洛无尘说的那个“他”应该就是小长安了。 斯人已逝,再多的情与怨也都不再有任何的意义,不如着眼当下,惜取眼前人。 想来,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 桑落魔尊难道是要同洛无尘争夺谁才是小长安的父亲? 魔域都在传言洛无尘是在替自己亡妻的奸夫养儿子,又传言那魅魔的奸夫就是桑落魔尊,说桑落魔尊才是小长安的亲生父亲…… 想到这些,我下意识偷偷地打量了桑落魔尊的相貌。 这么一打量,我意外的发现小长安长得竟跟桑落魔尊也有几分相似。 更叫我心头巨震的是,桑落魔尊身上的魔气,同我之前在小长安身上感受到的魔气居然同出一源。 难道桑落魔尊才是小长安真正的父亲? 可小长安身上的灵力明明与洛无尘同出一源,我心里不由更迷惑了。 虽然我总说那些只是捕风捉影的谣言,说桑落魔尊同洛无尘的魅魔道侣清清白白,但…… 但八卦不仅是人族的一大爱好,就是魔族也无法抵抗八卦的魅力。 我的心里也十分好奇,桑落魔尊真的同洛无尘的道侣有奸情吗? 那位魅魔究竟是这样的绝世容颜,竟能牵动魔域两大魔尊为其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我的心里真的是好奇死了。 可我毕竟代表苍羽,也不好开口八卦,只能将好奇压在心底隐忍不发。 我手肘轻撞了一下徐方来的腰窝,悄悄给他使眼神,“老徐,还快请魔尊大人进去。” 我想着,徐方来把桑落魔尊带走,正好我留下来去同洛无尘沟通沟通,…… “哦哦哦!”徐方来顿时心领神会,配合邀请桑落入宗,“魔尊大人,苍羽徐方来,仰慕魔尊已久,请。” 桑落从善如流,跟着徐方来往宗门里走去。 擦身而过的时候,桑落同洛无尘说了一句。 “凌珏魔尊,他是谢晚,却不是你的谢晚。” 桑落的声音不大,可在场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的修士,加上他又没有特意屏蔽旁人,我站在不远处,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之前,我就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了。 听到桑落的这句话,我更觉不妙了。 什么叫……他是谢晚,却不是你的谢晚,怎么就扯到我的身上去了。 等等,他们口中的那个“他”莫不是…… 莫不是我……吧?! 我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有些不敢置信的继续想到。 然后……他们之前动手的原因,也是因为我? 这种可怕的猜测就像一道天雷劈中我的天灵盖,我的头皮瞬间炸开了。 纵然我对洛无尘心思不正,可我却没想过洛无尘会为了我争风吃醋,还同桑落魔尊…… 等等,洛无尘若是因为我,那桑落魔尊又是为什么? 我不禁不解地看向桑落魔尊。 “小晚晚,”桑落魔尊平静回视,“有一件事情,你或许知道的并不算全……” “这位凌珏魔尊的道侣,也叫谢晚。” 第115章 我原来,只是替代品 “这位凌珏魔尊的道侣,也叫谢晚。” 我微微一愣,一时没能理解桑落魔尊特意同我说这个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自保的本能刻意叫我去忽略这点的不同寻常,我下意识没有往下深思。 “什么?” 桑落魔尊定定看了我一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轻轻摇头,转回身去:“走吧,我许久不曾来了,还要劳烦徐道友带我多逛逛了。” “啊……哦,”徐方来懵了懵:“好好好,包在我身上。” 于是,山门就只剩下我与洛无尘一人一魔。 我搔了搔头,带着一丝亲近,不解地问道:“无尘,你怎么同桑落魔尊打起来了?小长安呢?” 洛无尘并未回答,只沉默地看我良久,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缓缓道:“魔尊桑落心思狡诈,你勿要轻信于他。” 他这样好像深陷情·爱之中而对每一个靠近自己心上人的男人拈酸吃醋的妒夫啊。 我心头感觉有些好笑,又有几分的甜蜜。 “那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同他保持距离吗?他可是我从小到大的崇拜对象诶~”我故意做出为难的模样。 洛无尘眸色微动,似是略有几分不知如何应对我这样的一番话,却又实在想要叫我同桑落保持距离:“他……” “答应你也不是不行,”我笑得灿烂又肆意:“我要是答应了你,你会给我什么好处?” 洛无尘定定看我,摘下手指上的储物戒,递到我的手心。 “做什么?”我抬起笑眼,含笑问他。 洛无尘神色认真,道:“给你。” “这么大方呀。”我调侃了他一句,便毫不客气地将其收下。 “这里面,一部分用作今天你把我的山门破坏了的赔偿,剩下的呢,就当作是你住在我们苍羽的房费和饭费啦。” 说着,我分出一丝灵力去探,灵力毫无阻隔的探入储物戒中。 灵石、灵草、灵丹、法宝……林林总总一时竟难以估测其数,我心头一惊,不由猜测他莫不是将自己的家当都给我了吧? 感觉心脏跳动的频率不太正常,我下意识往洛无尘看去,迟疑了一下,道:“这个……你真的送给我了?” 洛无尘颔首,“是。” 我无声的攥紧了那枚储物戒,调笑道:“这么多,看来你是想要在我苍羽赖一辈子呀。” 洛无尘在苍羽待得时间也算不得短,在那段时间里,我见过他对待苍羽其他魔族弟子的冷漠疏离。 也对比过他对我的态度。 他对我的态度确实是特殊的。 我一直避免去想洛无尘这样对我的原因,那会显得我太过自作多情。 但不能否认,我对此,心里确实存在着一点期待。 期待这段感情里,并不是只有自己一头热,期待他对我也是有好感的。 于是,我很快便将桑落魔尊留下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抛在了脑后。 洛无尘对我肯定也有好感,我窃喜的想到。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努力一次,努力叫他对我的喜欢变多一点,成为他的道侣,成为小长安名正言顺的“娘亲”? 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儿都变得雀跃。 “父亲。”小长安从山门外的青石后探出脑袋,小声问道:“我们现在走吗?” 我这才发现,原来小长安也在。 方才我还在奇怪,洛无尘本该在宗门里带小长安,怎么会跑到山门来。 现在我知道了,原来他要走了。 可他要走,为什么不同我说一声? “你要走了吗?”我只觉被迎面浇了一盆冷水,牙关都有几分颤栗。 “不是。”洛无尘急道,“我没有要走,你勿要误会。” 语气竟有几分的慌张。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么严肃做什么,我苍羽又不是什么只许进不许出的黑店,你要走,我还能强留你不成。” “就是有一条,”我沉默了一下,缓缓道:“你如果要走,要记得至少同我说上一声,不要瞒着我。” “不会瞒你。”洛无尘道。 心底升起的那一团带着怨气的小火焰噗嗤一声便熄灭了。 我不爱小题大做,既然他这样说,我就没有再深究他为何会带着小长安去苍羽的山门。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43节 只当是,我先前心思敏感误解了他。 小长安嘿咻嘿咻地跑了过来,他看了看洛无尘,又怯生生的看向我:“娘……谢叔叔。” 我若无其事的揉了揉小长安的脑袋,轻描淡写的略过他们之前想要不辞而别的插曲,“乖。” “那你们自便,”我直起腰,朝他们摆摆手,“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告辞了洛无尘与小长安我悠悠然地往回走。 苍羽宗内的事务需要处理,四门交流会需要筹备,被破坏的山门需要重建,我回到飞烟峰就开始了忙碌。 尤其是山门重建的事情刻不容缓,一个山门代表的是一派的门面,四门交流会开启在即,作为门面的山门肯定不能破破烂烂的。 想着想着,我的脑子莫名就窜出了洛无尘的脸。 一想到他,我的心底便是止不住的欣喜,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小晚想什么呢怎么开心?”徐方来捞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摸了摸嘴角,“有吗?” 徐方来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要不要给你一面镜子让你照一下?” 我克制不住嘴角的上扬,干咳了一声,“还不许我高兴啦?徐芳芳你好霸道哦。” “嘁。”徐方来撇撇嘴。 “——诶?”徐方来视线一凝,抓着我的手,凑过来仔细打量:“你手上的储物戒哪来的?怎么有点眼熟?” “这是赔偿。”我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掏出桑落魔尊给的那只储物袋放在桌案上,转移他的注意力,“徐芳芳,我们发财了。” 我把储物袋打开示意他看。 徐方来眼睛一亮,“不愧是魔尊大人,果然财大气粗。” “来,这些想想怎么花。” “当然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徐方来同我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猥琐笑开:“嘿嘿嘿嘿嘿嘿。” 当天晚上,我谢绝了桑落魔尊请我吃酒的邀请。 忙了一天的事务,我迫不及待的回到自己的小院,去找洛无尘。 我们魔族,向来喜欢就是喜欢,我若是喜欢谁,便是满心满眼都只有他。 时间太晚,小长安已经睡着了,洛无尘站在院子里,像是在等我。 我一看见他心里就升起满满的甜蜜。 “你是在等我吗?”我臭不要脸的问他。 洛无尘看见我,眼眸微微亮了亮,没有否认。 “还真是在等我呀?”我挑眉笑了,故作矜持的说道:“可是桑落魔尊邀请我同他吃酒呢。” 洛无尘抓住我的胳膊:“别去。” 我故意看着他沉默不语了一会,享受他的眼中只有我的时光。 “好呀。”我慢慢笑了起来,“我听你的,不去。” “我可是专门为了你,拒绝了自己最崇拜的魔尊大人,”我的眼睛亮晶晶的,明明还没有喝酒,却已经开始有种熏熏然的感觉,“你可要赔我啊。” 洛无尘看着我,眼眸微动,道:“赔你什么?” “跟我过来,”拉着他往院中石桌坐下,我摆出一坛酒,“就罚你陪我喝酒。” 洛无尘定定看我,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好。” 酒是我从师父院子老桃树下挖出来的百年灵酿,我拒绝了桑落魔尊的邀请后,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就走到师父的院子……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树底下挖酒了。 一坛,两坛……我毫不客气的拿了师父最喜欢又舍不得喝的清露桃酿,“师父呀,虽说有弟子服其劳,但马儿不吃草,又怎么跑得快。” “辛苦费,我自己取啦。” 反正师父不在,想打我也打不到,嘿嘿。 我翻出两只酒碗,各自倒满了。 “来。” 见洛无尘闷头就喝,还真只顾着喝酒去了,这呆子,我心里有几分好笑。 我戳戳他的手臂,揶揄他:“好喝吗?” 洛无尘抬头,雪白的脸皮浮起一层薄红,眼神都涣散了几分。 “嗯。” 这就吃醉了? 我有些傻眼。 这才喝了没几口吧? 难不成……是酒太烈了? 不对啊,我也没拿酒性烈的那些啊。 我不敢置信地尝了尝。 是清露桃酿,酒气不浓,甜滋滋的,有桃花香。 我又看向洛无尘,只见他正双手捧着酒碗,默不作声往下喝。 “诶诶诶,等等等等,”我连忙拉住他,“不能喝酒就不要勉强。” “可以喝。”洛无尘一板一眼的回,“要陪你喝。” 我本来是打算,和洛无尘喝喝酒,说说话,感情也就不知不觉的拉近了,却没料到洛无尘酒量这么差。 毕竟还有小长安,我把他父亲灌得烂醉如泥算什么事啊。 “行了行了,你都喝醉了,不用你陪了。”我夺过他手中的酒碗,“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 “别走。”我的身体被拦腰搂紧了一个宽厚的怀抱,洛无尘的双臂从我的腰侧揽过,将我紧紧抱在了怀中。 洛无尘的眼中带着一丝我不明白的伤怀:“晚晚……” 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在洛无尘的怀中,我慢慢软化下意识绷紧的身子,“好,我不走。” “看不出来……”我摸上洛无尘被酒气熏热的俊脸,心中柔情万千:“你原来这么粘人的啊。” 晚风柔和的吹得树叶沙沙的响。 我的声音在风中像云彩那样的轻。 甜滋滋的酒气萦绕在鼻端,我觉得自己好像也喝醉了,让我感觉身体飘飘乎乎的,嘴巴也不受自己的控制。 “你是不是也……” “……喜欢我?” 那时的我,一厢情愿的沉浸在洛无尘同我两情相悦的可能里,哪里想得到洛无尘口中喊的“晚晚”,至始至终,只有他的亡妻。 他的“晚晚”,从来不是我。 …… 我度过了一段忙碌却又快乐的时光。 处理宗门的事物,让我感觉充实,与洛无尘日益亲近的关系叫我甜蜜,随着四门交流会的准备一点一点筹备完全,我有一种所有事情都走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成就感。 直到那一天,我的美梦被骤然打醒。 我不想洛无尘再带着小长安不明不白的留在苍羽,我想要给他一个名分,让他也成为苍羽的一份子,名正言顺…… “邀请的文书已经送至剩下三门。” “用来接待其他三门的客房已经全部准备完毕。” “采办已就绪。” “辛苦各位了,”我豪迈的许诺:“今天你们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去,师兄报销。” “师兄一起去啊。”师弟拉着我,“走嘛走嘛。” 我被缠得脱不开身,正要答应,却看见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师兄就不陪你们小孩子胡闹了,去吧去吧,我还有事。” 师弟师妹也发现了门外的桑落魔尊,不再闹我,小眼神念念不舍的,“那我们走啦。” 我失笑。 “去吧去吧。” “小晚晚也长大了呀。”视线对上桑落魔尊含笑的眼,我脸皮热了一下,起身去迎。 “魔尊大人。” 桑落笑意温柔:“可忙完了?” 我点点头,“魔尊大人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找你喝酒的。”桑落魔尊晃了晃手上的那坛酒,“这一次可不许拿事务繁忙来唐塞我了。” 他都这样说了,我又如何那个不近人情的拒绝。 桑落魔尊风趣幽默,见多识广,懂酒也会喝酒,酒过三巡,桑落魔尊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名字。 我喝的醉醺醺的,有些眼花,看不大清,隐约感觉像是一个名字:“魔尊大人,这是……” “我的挚爱。”桑落毫无避讳的答,他叹了口气,“可惜我认识得太晚。” “是那位魅魔?”我问。 桑落魔尊点头,“可惜有缘无分。” 他对着那副字看了片刻,“对了,小晚晚,你的谢晚怎么写?” 我没有多想,接过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谢是这个谢,晚是这个晚。”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44节 才收笔,洛无尘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谢晚。” 与他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桑落魔尊的那句,“咦,你的谢遖颩晚怎么同我写的是一样的,小晚晚,你是不是醉糊涂了,写错了?” 我反驳道:“我还没醉到写错自己的名字的地步。” “这样啊,”桑落恍然大悟,“原来你们的名字不但读起来一样,就连字也是同一个字。” 名字……一样? “魔尊大人……”我心中突然一阵止不住的慌乱,暗暗用指甲掐了掐手心的肉,我问:“魔尊大人是说,凌珏魔尊的道侣,同我的名字一模一样,是吗?” “不止,你们的小名也都一样。” “他是晚晚,你是我的小晚晚……” 我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 晚晚…… 我突然回想起洛无尘抱着我时,喊的那一声“晚晚。” 我没有想到一场欢欢喜喜的暗恋,最终却会以这种难看的场面收场。 我能够接受洛无尘不喜欢我。 可我无法接受,洛无尘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却是一只死去的魅魔。 那是将我的尊严放在脚下踩。 我就是我,绝不是任何人或魔的替代品。 可笑的是,明明在一开始,桑落魔尊就已经提醒过我,他明明说的很清楚了,我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我静静地看着洛无尘,看着我曾经心动不已,甚至想要与之厮守终身的脸,只觉得冰碴子顺着血液没入了四肢百骸,将我整只魔都冻僵了。 桑落魔尊浑然不觉的笑了笑:“这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不是吗?” “是的。”我也笑,声音很轻,语调很稳,语气很是自然:“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一股莫名的火气自我的心底升起。 多可笑。 在我因为洛无尘对我的特殊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却不知道,他之所以会特殊对待我只是因为什么劳子的同名。 我居然只是沾了这个名字的光。 我觉得有意思,顺风顺水的活了三百年,有朝一日,我竟也成为“替身”的经历。 还真是只要活得久,什么事情都能遇上啊。 我的手指握紧成了拳头,竭力压下胸中翻腾的怒意。 好极了,好极了。 我这辈子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 小的时候,我师父还说我,年纪不大,气性倒是不小。 我说,我就是小心眼,我就是记仇,谁要是对我不好,我就要记他一辈子。 仔细想想,这件事情其实算不上多大的事。 我如此在意,还不是因为自己动了心,因为喜欢,我百忙之中还会抽出空闲去陪他们,担心他们在陌生的环境会感觉不自在,担心他们会无聊,明明一开始决定要将人请离,却无期限的往后拖延…… 在我对洛无尘父子一次次心软,甚至想过要不然试试去追求,同他们组成新的家庭的时候……在他们的眼中,我却只是那一只魅魔的替代品。 因为那只魅魔已经死了,而我又恰好也叫谢晚,恰好该死的对他们心生好感,愿意傻乎乎的去迁就他们,配合他们…… 明明早就告诫过自己不能自作多情,兜兜转转却还是栽在相同的坑上。 是造化弄人? 不。 是我活该。 够了。 我唇角上挑,眼底的笑意却很是冰冷。 何必呢。 我不愿再同洛无尘说上一句话,也无心去同他争吵。 那只会让我想起自己一次次答应徐方来会控制自己,那时信誓旦旦的自己,如今回想只觉得引人发笑。 我目不斜视地走向桑落魔尊,淡淡笑开:“桑落魔尊,您来苍羽都有些时日,我作为东道主却一直因为事务繁忙,没有带您游玩,今夜月色正好,我带您好好逛逛。” “谢晚!”洛无尘抓住我的手。 我猝不及防,手就被抓住了。 他攥得很紧,我的眉心颦了一下,淡淡开口:“松开。” 洛无尘眼神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安,他嘴唇颤抖了一下,“你不要听他的,我……” “我没有把你当做其他人。”他这样说,声音都发着颤。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凌珏魔尊不必同我解释这些。” 毕竟,从始至终,动心的那个是我,上赶着要倒贴的是我,洛无尘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要我同他在一起,也没有追求过我,他只是,没有拒绝而已。 他没有错。 只是我自己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大错特错。 他哪里错了呢? 我轻轻一哂,慢慢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 是我自己要喜欢他,是我自己看不清身份,明知道洛无尘的心中只有亡妻,却还不自量力地想要住到他的心里去。 我感到鼻头涌上一股酸气,笑容都变得僵硬起来:“凌珏魔尊,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任何的关系,你同我说这些,实在是没有必要。” 之前我不明白为什么小长安会缠着我叫“娘亲”,如今想来,却很明晰。 小长安年纪小,生下来便失去了亲生母亲,对于他自己的娘亲也只知道他的娘亲是一只叫作谢晚的魅魔。 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知晓了我的名字,发现了我这么一只叫做谢晚的魔族。 于是,便有了这样一个误会。 而洛无尘…… 我轻轻笑了笑,洛无尘也没有错。 明知道那是一个错误,却偏要尝试,闹到这个地步,除了怪自己,还能怪谁? 洛无尘的嘴唇抖了抖,看起来是那样的无措。 他若不这样露出一副好似对不起我的模样,反倒显得他是问心无愧。 可他这样,却分明是心虚了。 如何不叫我更加肯定了自己方才的揣测,我真的,宁愿是我自己小题大做,是我被挑拨,犯了疑心病,误会了他。 但不是。 洛无尘他竟…… 我感觉视线一阵虚晃,只是一想都感觉心头痛得厉害。 他竟真的拿我当他亡妻的替身。 “凌珏魔尊,看在我替你带了这么长时间孩子的份上,”我握紧了拳头:“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一件事。”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洛无尘没有我问是什么事,便道:“好!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答应你。” “那便好。”我轻声道。 “苍羽庙小,不留凌珏魔尊做客了。”我的脸上挂着模式化的笑:“请。” 第116章 不要叫你娘亲为难 “谢晚……”洛无尘抓住我的手,露出哀求和脆弱紧张的神色,他像是想要同我解释什么。 可在此之前,我明明已经给过他那么多次解释的机会了,可他一次都没有抓住。 一次也没有。 心脏如同被狠狠捶了一拳,那种闷疼与被欺骗的愤怒叫我浑身止不住的战栗起来。 我本能地想要甩开他的手,但顾忌到一旁还未离开的桑落魔尊,我又只能强行将这股冲动压下。 我不愿在外人面前与洛无尘拉拉扯扯,不愿在外人面前将一切闹得太过难看。 那只会显得我像一个笑话。 我已经……足够丢脸的了,实在不想再丢更多的脸了。 “松开。”我冷漠地看向洛无尘,语调平静的说道。 “苍羽小门小派,不值得凌珏魔尊在此停留如此长的时间,还是说,凌珏魔尊你——”我咬了咬牙,声音浸了冰似的冷,“还有什么目的没有达成,想要继续?” 洛无尘瞳孔剧颤:“不是……” “不是你想的那样,谢晚,你冷静一点,不要听桑落的蛊惑……”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无法形容此刻的愤怒与失望,“你竟还想着要贬低别人,洛无尘,你真让我恶心。” 洛无尘怔住了,脸色瞬间苍白了许多。 骂完之后,我的心头又升起一股悔意,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太重,太过难听。 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我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争气。 他都这样对我了,我居然还下意识的会顾忌他的感受。 真是贱得慌。 “我们之间的事情,没必要牵扯其他人。”我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就替彼此保留最后的一丝体面吧。”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45节 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在我为他对我泄露的那点温情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在我一次次为我与他的未来而设想的时候,他是怎么看我的? 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看着我对他那样的迷恋? 是嘲讽我的愚蠢?是自傲自己的魅力?还是其他什么? 我无法深思,我只感觉不寒而栗。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要从我身上找到他亡妻的影子。 我活得时间不短,经历也不少,也见识过世间的是肮脏,可没有一次,同这一次那样叫我恶心。 回想起自己对洛无尘毫无缘由的喜欢,我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那么多或是漂亮的,或是温柔的,或是英俊的魔子魔女喜欢我,我怎么就偏偏对一个人族泥足深陷? 还是一个,已经有过家室,心中的位置早已被亡妻占据全部位置的人修。 是我太过自信,也太过色迷心窍,只以为只要洛无尘也喜欢我,就算他曾经有过道侣,就算他有过深爱的魅魔,也没有关系。 我是这样想的,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已经无法更改,我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过去否决他的现在与未来。 洛无尘的道侣已经过世了,而我还活着。 只要洛无尘喜欢我,我可以与制造更多的未来。 可我哪里想到的,自始至终,我为他所设想的未来,他根本就不需要。 他只想沉湎在他与亡妻的过去之中。 他的身边,从来没有我的位置。 我魔生唯一一次动心喜欢的人,却也是羞辱我最深的人。 这是我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我可以接受他不爱我。 毕竟,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情,并不是我喜欢他,他就一定要也喜欢我。 可是…… 只要一想到,我之前,是那样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自己的喜欢捧到他的面前,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是同他两情相悦…… 而洛无尘,从头到尾,却只是将我视为亡妻的替代品。 那种被玩弄,被欺骗的耻辱与愤怒便几乎要将我的心脏挤爆。 “我不是……”洛无尘的眼中带着一丝惶恐:“谢晚,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得,好像另有隐情。 可又能有什么隐情呢? 我看着他,心如一潭死水,再无法为他掀起任何的波澜。 “谢晚,你听我说……”洛无尘抓着我的手在颤。 “你听我说,我没有将你当做谁……” 他的声音很轻,干涩又那样迟疑,在我听来是心虚的表现,叫我如何肯信他。 从我认识他到现在,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能说一次性说这样多的话。 原来,他先前…… 只是不愿同我说话。 “谢小晚——”徐方来的声音遥遥地便传了过来,他声音像一块石头落入井水之中,强势的打破了这里凝滞的僵局,“我听师弟们说你在飞烟峰喝酒?怎么都不知道带我一个?” 他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提前一步出场。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起伏的心绪压下,若无其事的看向徐方来:“你怎么来了?” 徐方来大大咧咧迈步进来,“我来监督你。” “——你怎么了?”徐方来话音一滞,几步凑到我的身前打量我:“谢晚,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是喝多了?”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脸都喝白了……醉了没有?这是几?”徐方来竖起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比划。 我这个时候哪有心思陪他插科打诨,随手拍开他在我眼前晃荡的手,淡淡说了一句,“我没醉。” 桑落魔尊带了两坛酒,只来得及开启其中的一坛,而到现在,我喝了也不过两碗,远不到喝醉的地步。 我不仅没有喝醉,相反,我从来都没有这么的清醒过。 所有疑点全部串联,真相水落石出,我再做不到装聋作哑,自欺欺人。 而且…… 我看向洛无尘。 洛无尘从未有过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若不是心虚,又怎么会…… 魔族性情大多爆烈,我的脾气已经算是比较温和宽容的那种。 对于能够帮助到其他人的事情,只要我能做,我从来不会推辞。 如果洛无尘一开始说明这些,我或许会拒绝同他们相处,却不会像现在这样愤怒与难过。 甚至,看在思念亡母的小长安的份上,我或许会答应抽出时间去陪伴他。 但我真的接受不了……我所认定的,真心想要接纳的,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两个人,自始至终从来都不曾在意过我。 这一切算什么? 我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上蹿下跳,努力想要博取他们的欢心,而在他们眼中,却只是一个笑话。 对我而言,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愚弄。 我是那样的在意他,重视他,那样认真的决定排除千难万险也要争取同他站在一起,我是…… 那样的喜欢他。 正是因为如此,这一耳光才打得格外的疼。 在山门的那日,桑落魔尊提醒过我,我因为更在意洛无尘,没有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 可洛无尘也没有对此做出任何的解释。 想我当时装聋作哑,未免不是想要给他机会。 可那个机会,他没有抓住。 是因为他太过迟钝,没有想到要对我解释吗? 不是的,是因为他对我不以为然。 因为不在意,所以不以为然。 而现在,真相血淋淋的摆在我的面前,场面闹得那样难看。 他才知道要同我解释。 太迟了。 他现在无论是想说什么,我都…… 我再也不愿意听了。 羞耻、愤怒、受愚弄……种种情绪纠缠如麻,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处于发热的状态,像是被塞入太多东西的箱子,处于一种随时都会炸裂的状态。 我厌恶这种感觉,这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我绝不允许自己被情绪控制。 “谢晚,”洛无尘看了一眼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的桑落魔尊,抓住我的手臂,祈求道:“我们能不能好好谈一谈?” “就我们两个,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我们之间存在着误会,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他在哀求我。 好可怜。 我的心底泛起一阵闷痛。我从来是个容易心软的魔族,更何况面对自己喜欢的人。 若是过去,哪怕他只是露出一丝一毫的黯然之色,我都会禁不住的心软。 可我对他的宽容不该建立在他的谎言之上。 “凌珏魔尊,”我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指尖一点一点抽离。 有什么也随着一同抽离。 我想,那大概是我对他的喜欢。 “不用谈了。”我淡淡的说道:“没有必要。” 洛无尘说桑落魔尊狡诈阴险不可轻信,让我不要同桑落魔尊接触。 现在想来,我已不知他说出那样一番话究竟是为了我好,还是害怕我知晓他令我作呕的卑劣心思。 信任好似琉璃,最是脆弱,容不得一丝瑕疵,一旦破碎便很难恢复如初。 我深深地看着洛无尘。 真是神奇,明明前后只间隔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却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对洛无尘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我现在再看着他,看着我曾经那样喜欢的人,却只觉得陌生。 我被他的皮相所惑,以为洛无尘清冷如谪仙,却没想到,他其实有着这样的花花肠子。 替身…… 哈,我心中一阵苍凉,他还真是会作践人啊。 “叫你们看笑话了。”我整理了一下心情,对一旁的桑落与徐方来说,“魔尊大人还要喝酒吗?我们换一个地方喝吧。” “谢晚……”洛无尘伸手,抓住我的手,像是想要挽留我。 如今再看见他看似在乎我的模样,我只觉得他虚伪。 当着桑落魔尊和徐方来的面,我不好发作,只压低嗓子警告他:“松开我。” 洛无尘神情复杂:“谢晚,你听我同你说,你其实——”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46节 我还不曾开口,却是桑落魔尊先开了口。 “凌珏剑尊!你已经害死过一个谢晚,”桑落魔尊的眼中迸射怒火,“还要执迷不悟吗?” 提到他的亡妻,洛无尘仇恨看向桑落,“你没有资格提起他。” “我是没有资格,难道你就有了?”桑落魔尊冷笑:“谢晚如果不是怀着你的孩子,如果不是要诞下你的子嗣,他又怎么会死?” “他是为你而死!”桑落魔尊恨声道。 洛无尘的脸上血色褪尽。 过去的隐秘被赤裸裸的掀开,我僵住了。 多感人,深爱的魅魔是为了生下他的孩子而死,怪不得他无法忘怀。 可我呢? 难道我就活该如此? 我感到不甘与愤怒。 想我谢晚,苍羽首徒,十五结丹,三百化神,论身份,论天姿,论相貌,我哪一样不是出类拔萃。 他可以不喜欢我,不爱我,可他凭什么—— 凭什么把我当作一只已死魅魔的替代品。 我气洛无尘的无耻,更气自己的愚蠢,若不是我自己被情·爱迷了眼,上赶着被人作践,又怎么会闹成现在这副局面。 徐方来还不知道我与洛无尘之间的牵扯,见我对洛无尘毫不掩饰的排斥,他二话不说,一巴掌拍开洛无尘抓着我的手,将我护着身后。 “凌珏魔尊,我家谢晚让你松手,你没听到吗?” 洛无尘没有看他,只直直的看向我,眼神是那样的伤心。 就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而有口难言的那般难过。 我感觉没意思极了。 “走吧,你不是也想喝酒吗,”我拍拍徐方来的手臂,“走,我们喝酒去。” 说着我回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没有说一句话的桑落魔尊,邀请道:“魔尊大人,要一起吗?” 桑落苦笑着摇了摇头,收起那副写着他心上人姓名的字,离开了。 我看向桌案上剩下的那幅字,突然走过去一把将其揉碎了。 “走吧。”我丢下那些碎片,拉着徐方来往外走去。 “谢晚,对不起,别走……”洛无尘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心头微颤。 “我不是想要叫你伤心,我真的不愿叫你那样难过……对不起,我又一切搞砸了。” 看着这样无措又伤心的洛无尘,我的心里确实有过一丝的动摇。 毕竟他是我真心喜欢过的人。 可是一想到他对我的隐瞒,一想到他看着我,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魔,我便重新恢复了铁石心肠。 所有事中,我最无法接受的就是背叛。 我捧出真心,是想去换取另一颗的真心。 我给出十分,便要他也还我十分。 少一丝,少一毫,都不行。 如果不是我的,我宁愿不要。 “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闭上眼睛,冷静而淡漠的说道:“我不要了。” “你的喜欢,我不需要。” 说完我跟着徐方来向外走去。 只剩下洛无尘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在他的身旁,是茫然无措的小长安。 我想到了什么,回首看向洛无尘。 对上他骤然亮起的眼眸,我褪下当初洛无尘送我的那枚储物戒。 “还你。” 洛无尘眼眸间的光黯淡下去。 我将手收回,藏在袖子里暗自握紧,攥成了拳头。 疼痛能为我带来清醒,叫我维持表面的镇定。 我挺直了腰板,抬起头,直视洛无尘:“山门赔偿的事情,谢某便不同过多魔尊纠缠了,届时苍羽会统计出一个数据告知魔尊,希望魔尊支付灵石的时候莫要推脱。” 洛无尘愣了一下,眼神里的受伤叫我的心头一阵刺痛,“不会。” 一直怯懦不语的长安被洛无尘抱起。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 “娘亲……”长安咬着嘴唇,伤心的看着我,“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不是你的娘亲。” “父亲,娘亲……为什么要赶我们走,长安不要离开娘亲,长安不要走呜呜呜……” 我的嘴唇抖了抖,一时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要被抛弃了。 洛无尘的脚步微滞,回首看向我。 我冷冷道:“想来凌珏剑尊再下作也不至于用孩子作为要挟的工具吧?” 长安噙在眼眶里的眼泪落了下来,“……为什么呀?呜呜呜我不要这样……父亲,你求求谢叔叔……” 我过去,每一次看见长安的眼泪都会心疼,会控制不住地心软退步。 有那么一瞬,我想过,如果小长安不是洛无尘的孩子,我也愿意将他留在苍羽宗,视为亲子对待。 可惜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洛无尘抱着长安的手收紧了一瞬。 “长安,”洛无尘道,“不要叫你娘亲为难。” “不……呜我不要……呜呜呜哇……” 像个被抽空灵魂人偶,我木木地看着洛无尘抱住哭闹不休的长安离开。 我早就应该这样做了。 每一次我都推脱说自己太忙,没时间去理清同洛无尘父子之间的暧昧关系。 可其实哪里是因为忙,还不是我自己舍不得,既舍不得大的,也舍不得小的,贪恋被他们需要的感觉,放任自己对他们一退再退。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看向徐方来,推了他一把,“还愣着做什么,喝酒去啊。” 我需要大醉一场。 醒来再将一切拨回正轨。 徐方来却不动,抓着我的肩,目光直直的逼视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我给他看得发毛,叹了气,三言两语解释道:“不只是突然发现,我的名字正好同洛无尘亡妻一模一样罢了。” 徐方来怔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 “草!”徐方来嘴里咒骂了一句,往树干上狠狠锤了一下,“他居然敢拿你当替身!” 我紧了紧手掌,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徐芳芳,你说得太严重了。” 我的声调很冷静,“不过是撞了一个名字而已。” “来。”徐方来拉着我在师父院子里挖出两坛还带着泥封的灵酒,“喝酒。” “好。”我同他一人一坛:“干。” 两坛酒碰了碰,我们便抱着酒坛无言地闷头喝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酒意上涌,我揉了揉自己昏沉的脑袋,看向徐方来,他早就醉趴在桌上,人事不醒。 我捞过他手下那坛酒,里面还剩下大半。 “徐芳芳,才一坛半就把你放倒了,还不醉不归呢,就知道说大话。”我嘲笑了他一句,毫不在意的将他剩下的那坛酒也喝了个底朝天。 我一个人喝着酒,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头痛欲裂。 一半是因为宿醉,另一半是因为被背叛的伤心与。 我费力的睁开眼睛,扶着额头缓缓爬起来。 心头还隐约残留着不甘与愤怒的余韵,却又好似隔了一层厚厚的纱,模模糊糊的,不甚明晰。 我甚至有些记不清自己昨夜为什么而那样的难过,回想细节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一面即将被锤破的鼓,稍微一想便疼得一跳一跳的,像是下一瞬就会不堪重负的炸开。 徐方来在我的床上睡得四仰八叉。 我跨过他,下床洗漱。 过去徐方来总叫我去照镜子。 我现在照了。 确实不似自己先前想象的那样讨人喜欢。我看向镜子里映着那张带着疲惫的脸,木然的想。 我麻木的洗了把脸,将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扎好,再将身上沾了酒气的衣服换下。 冷水泼在脸上,冰冷带来我头脑的清醒。 过去的犯傻已经存在,再懊悔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再去纠结这些事情,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我现在应该做的是记住教训,永不再犯,以及…… 我的心里做出了决断,绷着的那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47节 愤怒与不甘息数淡去,我的心头只剩下浓浓的不解——洛无尘对我做的事情,真的值得我这样的生气吗? 回想起昨夜的仿佛被情绪控制着的自己,我只感觉陌生。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样过激。 如果换作是现在的自己,我会更体面的结束我对洛无尘的喜欢,而不是把场面弄得那样难看。 万幸的是那一夜的闹剧,并没有在苍羽宗激起多大的水花。 徐方来平时再爱掀我老底,在这种事上却永远只会维护我,打死也不会往外说。 桑落魔尊也不是爱到处乱说的碎嘴魔族,至于洛无尘与我这两个当事人,更是不会主动宣传。 于是,那一段不令人愉快的记忆很快就被所有人遗忘。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没错。 第117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四门交流会的筹备已经就绪,山门的重建也步入了正轨,门内的弟子贴心又懂事,主动为我分担事务,我骤然从先前的忙碌抽离,却没有先前想像的那种解脱感。 我需要忙碌的感觉,需要用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来将自己想要遗忘的回忆掩盖。 因为只要稍微空闲下来,我的脑子就会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洛无尘来。 在最初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要自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像是在逃避什么洪水猛兽那样避免自己想到洛无尘。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自己的脑海偶尔跳出洛无尘后,我又突然发现,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牵动我的心神。 于是,我也静下心来,不再刻意控制自己的头脑屏蔽有关洛无尘的一切。 静下心后,我也有闲心去回忆那夜所发生的一切。 我习惯在事后对每一件事进行一次复盘,这有助于我从昨天吸取经验与教训,避免自己下一次再翻相同的错误。 那一夜的记忆,在酒精与时间的作用下变作不连贯的,断断续续的碎片。 当时浓烈得几乎将我焚烧殆尽的情绪也只剩下一具模糊不清的空壳,我已经想不起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那样的愤怒。 我有尝试过将那一夜的记忆全部回溯,一开始十分顺利,从桑落魔尊拎着酒来找我,再到酒意微酣,即兴提笔写下“谢晚”二字……可再之后的记忆,却好似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所封锁了那样难以触碰。 超负荷用脑使我头痛欲裂,我越是想要想清楚,越是疼痛难忍。 最后,我只能将自己抽离出来,像一个局外人那样的观看那一段记忆。 我看着自己只因为一个相同的姓名就断定洛无尘将我视为亡妻的替代品。 不待洛无尘的解释,便升起满腔的愤恨,被所不甘与愤怒控制,无视夜深的不便,在怒火中极尽冷漠,将洛无尘与小长安赶出苍羽…… 事后想想,洛无尘所做的错事也不过是从我身上去看他亡妻的影子,明明也算不上有什么多严重的问题。 可我就像是吃了炮仗一样,一点就炸,还一个劲地钻了牛角尖,非要将各种恶意的揣测强加在洛无尘的身上,甚至不愿意听他一句的辩解…… 简直就像吃错药了一样。 但我也没吃什么,不过是喝了一点的酒。 我搔了搔鼻子,有些心虚的想,难不成那个时候我真的同桑落魔尊说的那样喝醉了? 不然,怎么解释那时自己偏激的思想与行为。 “哎……”我叹了一口气,将那夜的记忆回溯了一遍,气愤的感觉倒是我没有感觉,倒是感觉自己实在是反应过度。 在那件事上,将我视为亡妻替代品的洛无尘固然有错,我也不算全然正确,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自怜自艾,蛮不讲理。 唯有……小长安却是无辜被牵连其中的。 理智回落,我再度回想起小长安不解而伤心的眼神,心头便止不住的升起浓浓的愧疚来。 但谁叫他是洛无尘的儿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这样想着,我将那点内疚压回了心底,将自己心神放在四门交流会上。 四门交流会,讲的是武力上的交流,谁家的弟子在交流会上拿下魁首,谁家跻身前百的弟子名额多,都关系着接下来六十年里四门的排行,或是上升,或是下调。 毕竟一入山门就见识过苍羽差点被从四门中除名的局面,我对于苍羽在四门之间的排名向来都不太在意。 但由于某些说起有几分幼稚的原因,我一直都想方设法的要叫自己忙碌起来。 该处理的事务已然全部处理完毕,就连先前被毁的山门也在灵石就绪的前提下有条不紊地进行重建。 等我抽出时间去视察山门重建的进度如何时,山门已经重建的差不多了。 叫我没有想到的是,在重建山门的现场我看见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魔族。 远远的,我便看见桑落魔尊扛着一株繁花满树的老树朝走去山门。 “魔尊大人!?”我看了一眼桑落魔尊,又看了一眼他扛着的灵树,讶然睁大了眼睛,“您这是……” “小晚晚,”桑落魔尊将那株灵植在山门入口处放下:“我找了一圈,这株同你先前种在山门的灵植最像。” 我下意识打了那株灵植,确实同我先前种在山门的那株差不多,树干的形状,树枝的走向,树叶灵花,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 灵植长势除非人为干预,大多只看灵植自身,正如天底下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天底下也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 也不知桑落魔尊是从哪里找到这样一株如此相像的灵植。 想来为了这一株灵植,桑落魔尊必定花费了不少的精力。 可是…… 他不是应该好端端的在苍羽做客,怎么跑到山门做起这些杂事来了? 难道是我昨夜同徐方来喝的酒还没醒?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迎了上去,“您怎么也干起这种粗活了?!” “左右闲来无事,加之……”桑落魔尊笑了一下,“加之这山门被毁也有我的一部分原因,心头愧疚……” 桑落魔尊一面同我解释,一面将那树交给负责种植的弟子,温文道:“辛苦了。” “谢师兄——”其中挖坑种树的一个师弟扬声招呼我:“谢师兄,魔尊大人已经跟着我们做了好几天的活了。” “是啊,是啊,重新栽种的好多灵植都是魔尊大人找过来的。” 魔尊大人都亲自参与苍羽山门的重建,身为苍羽代宗主的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我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也加入了山门的重建当中。 不参与其中不知道,原来大家对重建山门的热情是如此的高涨,大家干得热火朝天,在我加入后没过几日,原本左一处坑洞,右一处碎石的山门焕然一新。 都说男人的友谊来自于一起喝过酒,一起泡过澡,一起嫖过娼,我同魔尊没一起泡过澡,也没一起逛过妓馆,但一起喝酒的次数却不少。 送走洛无尘父子之后,我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有几分的怅然。 期间,桑落魔尊偶尔会邀请我喝酒,换换心情。 万事有了一便容易生出二,我同桑落魔尊喝过两次酒,第三次便是我邀请他。 这样一来一回,我与桑落魔尊时不时喝一次酒的习惯竟不知不觉便延续了下去。 有时是我邀请他,有时是他邀请我,有时就在苍羽宗,有时则会下山去,在山下某个镇上的酒馆,喝着酒,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同桑落魔尊在一块,我觉得很自在。 在此之前,我对桑落魔尊的印象除了当年我夺得魁首时他对我的勉励,就只剩下魔域流传着的各色各样的传闻。 从那些传闻里,我对桑落魔尊的印象便是——完美。 可桑落魔尊的形象太过完美,我除了崇敬向往,便升不起其他的念头。 直到这一次桑落魔尊在我苍羽宗做客,我有了同他相处的机会。 越是相处,我越是发觉他确实是一个值得与之交往的魔。 他的身份,修为,对他本身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的装饰。 身为魔尊,他值得魔域信任依靠,身为朋友,我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我确实将他当做了朋友。 身为朋友,桑落魔尊也同样值得托付信赖。 洛无尘评价桑落的那些话,我想那或许是出于一种对桑落曾经与他的亡妻有过一段暧昧经历的嫉妒。 我了解到,当初洛无尘的亡妻曾与他决裂过,而那只魅魔回到魔域之后又同桑落有了交集,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桑落并不爱同我谈论另一个谢晚。 他说,他对谢晚于心有愧。 “我没能护好他……” “这是我漫长魔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或许是氛围正好,或许是酒意上涌,我终究还是没有按耐住对另一个谢晚的好奇,问询的话脱口而出。 “桑落魔尊,你可否同我说说那个谢晚?” 话一出口,我便知失,急急道:“若是不能,桑落魔尊无需顾忌,拒绝便可。” “没什么不能说的。”桑落的喉间微微滑动,温润的眼眸浮起着怀念的神色:“你愿意听我提他,我其实也很高兴。” “他是一个心地柔软且善良的魔。” “这其中,”桑落魔尊又压低了声音,“或许有一部分是因为,在觉醒魔族血脉之前,他做了十九年的人族。” 我先前并不知还有此等辛密,闻言好奇愈盛。 “他原先是人族?” 桑落摇摇头,“这其中还牵扯了更多的隐秘。日后你或许会知道……” 我还想再问,桑落却不肯说了。 如此,我便知晓了桑落不愿提及此事,我也不勉强,转而问道:“那桑落魔尊是如何同那谢晚相识,又是如何……”爱上他? 桑落轻轻笑开,他说到自己的心上人,眼底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雪无城的边界。” 我知道雪无城,那是魔域与修真界接壤的一个地方,也是封锁魔域的结界最先出现漏洞的地方。 “……从他身上我感受到一种矛盾的感觉,他明明脆弱得像一尊瓷器,弱不胜衣,易碎脆弱,又偏偏充满了韧性,就像扎根在悬崖峭壁的一株兰花,摇摇欲坠,却又那样的美丽。”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48节 桑落魔尊突然看向我,“小晚晚,你知道我第一眼看见他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吗?” “我在想我大概是对他一见钟情了。” “对一只已经嫁过人的魅魔,一见钟情。” “他很美吗?”桑落魔尊活了千年,见识过的美人不在少数,能够叫他一见钟情,该是何等的美貌。 对于魅魔这个种族,我先前也有些许的了解。 其一是,魅魔一族无论男女皆容色过人,其二嘛,便是无论男女皆可孕的体质。 桑落魔尊沉吟了片刻,像是在回忆。 他的嘴角噙起温柔的笑容:“怎么说呢,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觉得他哪里都好,只要见过他并且同他相处过的,没有谁能做到不对他动心……” 我原本对自己输给了另一个谢晚还有几分的不甘,通过桑落魔尊所描述谢晚的话,我拼凑出另一个谢晚的形象。 他的肉体或许是弱小的,可他的内心却是强大的。 明明经历过那样多的挫折与磨难,却牢牢抓住每一次改变自身境遇的机会。 他善良温和,对生活的态度永远都是积极向上…… 我确实不如他。 桑落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 “……在我彻底失去他之后,我才发现,我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更爱他。” 或许是那一次桑落魔尊酒醒之后察觉他是酒后失言,之后那段时间,桑落魔尊便没有再来找我喝酒。 少了喝酒这一消遣,我又盯上了参与交流会的苍羽弟子。 为了不叫自己闲下来,我每日不是指点这个师弟的剑术,就是拉着哪个师弟喂招,一眼看去,训练场上横七竖八地瘫满了在我cao练下精疲力尽的苍羽弟子。 汗水如涓细小溪,自肌肉与筋络形成的凹陷流淌,我抹了把流到锁骨的汗,拿脚尖踢了踢倒在地上耍赖不肯起身的师弟:“起来。” “谢师兄,饶了我吧,我真起不来了。”说着,师弟死猪不怕开水烫,直接丢了手上的长枪,瘫在地上不起来了。 “出息。”我嗤一句,视线逡巡了一圈,对上令一个坐在坐台上休息的师弟,挑眉问道:“你休息够没有?” 那师弟急忙摇头,一个八尺大汉撒起娇来:“没有没有,谢师兄,我的手要断了,要多缓缓。” “别嚯嚯无辜的师弟了。”徐方来像是看不过眼了,扬声道:“你要想打,我来陪你。” 我来者不拒:“成啊,咱们来练练。” “练练就练练。” …… 一晃眼,就到了四门交流会正式开启的日子。 许是托了那一段时间的福,参与交流会的苍羽弟子基本上都拿到了不错的成绩,光是跻身前百的就有三十九名,其中还有三个特别争气,冲到了前十。 最争气的居然是我的那个三师弟,他竟拿下了比试的魁首。 “你小子,一鸣惊人啊。”庆功宴上徐方来拍着段飞章的的肩膀,骄傲得像一个儿子有了出息的老父亲。 参加交流会的比试,无论是实力与运气都不可或缺。 举个例子,比如有实力却气运不济,开局就抽到比自己强过太多的对手,还来不及一展身手就被早早淘汰出局。 再比如,实力平平的弟子若开局抽中的都是实力相当的对手,循序渐进了几局,以战养战,反倒容易坚持到后期,但坚持到后期的比试也就到头了。 比试越到了后期,剩下的对手越是难缠,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运气也只是锦上添花的一个装饰。 只有一路胜到最后的那一个才是大会的魁首。 “来,敬我们的四门第一。” 徐方来往段飞章的碗里倒了满满的一碗酒。 段飞章看见碗中被徐方来倒得满满的酒,脸都急红了,“徐师兄,我不会喝酒啊。” “男子汉怎么能不会喝酒,”徐方来不以为然拍拍他的肩头,端着酒碗同他的碰了一下,“来,正好今天学起来。” 段飞章对塞到他手中的酒如同躲避洪水猛兽那样连连后退:“不成不成,徐师兄,我真不会喝酒。” 他不会喝,也不能喝。 段飞章这一种族的特性是一旦沾酒,体内的灵气便会失控,不仅无法维持人形,还容易“丢三落四”。 我曾有幸看到过段师弟的一次酒后的模样—— 五官像融化的蜡烛一样坍塌,鼻子跑到眼睛的上面,嘴巴跑到眉毛下面,四肢像没有了骨头,面条似的软绵绵耷拉着…… 不消一刻,整只魔便变成了一滩带着五官的而又没有固定形状的泥浆状的诡物。 就是同为魔族的我,乍然看了一眼都不免吓得头皮发麻,暗骂一声“见鬼”。 而他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他将体内的酒精彻底排出体外为止。 时间长短不一定,期间一定不能见光,否则,他便会从一滩软呼呼黏哒哒的泥浆变成硬邦邦一碰就往下掉渣的黑泥块。 那场景真心挑战周围观众的心脏。 自此我再不敢怂恿段师弟沾酒。 为了避免在场师弟师妹晚上做噩梦,我挺身而出,拦下一个劲劝段师弟喝酒的徐方来。 “他真不会喝,芳芳你别为难他,”我拿过段师弟手中的酒碗对徐方来说道,“来,我陪你喝。” “师兄……”段飞章感动得眼泪汪汪。 我揉了揉他的狗头,口中冠冕堂皇,完全看不出心里其实是嫌弃他喝酒之后可能会制造的烂摊子,“谁叫你是我师弟,我不疼你还能疼谁。” 段师弟更感动了,抱着我的胳膊泪眼汪汪:“师兄!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老人家!” “哈哈哈哈哈哈!”徐方来最先炸开一阵笑,“老人家,哈哈哈谢晚你这师弟太有意思了。” 满座弟子们也跟着笑开了。 段师弟神色紧张,急忙解释道:“师兄,我真的没有说你老的意思。” 一旁的徐方来笑得更是快活了。 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还不如不解释。” 段师弟拉着我的袖子,猛汉撒娇:“师兄~” 徐方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段师弟,你还没喝酒呢,怎么就醉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去去去,”我不耐烦地轰走段师弟,“不能喝去小孩那桌。” 徐方来一脸狡诈的笑,“对,陪小崽子们一起喝甜汤求。” 段师弟看了看最大的也还不到他大腿高的小崽子们,傻眼了。 师妹也闹他,“段师兄,还愣着干什么快过去呀。” 看着他们笑啊,闹啊,我的心头升起一个念头。 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动过心,也伤过心。 最后,所有的一切回归正位。 挺好。 桑落魔尊在四门交流会结束后便提出了辞行,对于桑落魔尊的离开,不仅是徐方来和门内的一干弟子十分不舍,就连我也很是不舍。 我出言挽留:“桑落魔尊,您就再多留一段时日吧。” 桑落魔尊轻笑婉拒了,他说他在苍羽呆太久,魔宫还有一大堆的事物等着他来处理,就不多呆了。 送别了桑落魔尊,苍羽重新回归过去的节奏,我的生活亦是如此。 因为洛无尘父子造成的涟漪也逐渐淡去。 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会再见到洛无尘。 四门交流会结束,桑落魔尊辞别,我又度过了一段相对清闲的日子。 魔门不比仙门规矩繁琐,苍羽更是如此,除去时日一处的采办,一月也鲜少有三两宗门事务需要处理,而采补也有专门的弟子处理,我只需在那弟子支取灵石的时候批字即可。 乍然闲了下来,我顿觉有几分的不习惯,无所事事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不适应。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很少再想起洛无尘与小长安。 就是偶然想起,心里也没有泛起涟漪。 想了想,我晃晃悠悠的去找徐方来,正撞见他在收拾行李。 “芳芳,你要出门了?”我大惊小怪地开口。 徐方来收拾好行囊,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嗯”来。 我顿觉自己被抛弃,他要出任务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 “什么任务啊?去什么地方?我也去!” “你真要去?”徐方来神色微妙的问我一句。 他这态度有古怪。 我的心头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正要改口,徐方来像是预测到我的想法一般说道:“没事,你不敢去也没关系。” 我是谁呀,哪能受他的激将法。 “天底下还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我大放阙刺,“不管是什么地方,我还去定了。” “你们都听见了。”徐方来狡诈一笑,冲门外的师弟们喊到。 我心想:这次,我怕是上了贼船。 “究竟是去什么地方?” “掩日地宫。” 掩日地宫是万年前一位魔族大能留下的遗迹,在万年间已经被搜刮的差不多了,现在的作用基本上都是用来给年轻的魔门弟子练胆。 因为那里,闹鬼。 而我最怕的,就是鬼。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49节 我怕鬼,但我更好面子。 既然已经夸下海口,又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 几日后…… 地宫外围已经不能满足我带来的这群小崽子了。 “谢师兄,我们往更深的地方走吧?” 我正要答应,耳边乍然炸开一道巨响。 伴随巨响而来的是整个地宫剧裂的震动。 我心脏狂跳,在巨震中稳住身形,扭头对将要往地宫深处走去的苍羽弟子吼道:“快退出去!快——” 第118章 “你是谢晚,只是谢晚” 我心脏狂跳,在巨震中稳住身形,扭头对将要往地宫深处走去的苍羽弟子吼道:“快退出去!快——” 这群小弟子们在过道上你推我攘的挤成了一团,闹哄哄的一片。 他们要么扶着墙壁,要么扶着旁边的师兄师弟,茫然的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地动吗?” 不同于我迅速反应过来,如临大敌,我的师弟们一个比一个迟钝,还有一个居然傻乎乎的问我:“师兄,为什么要退出去啊?是不是闹鬼了?” 还有跟着一起犯傻的,马上附和:“抓鬼吗?这个我会,师兄师兄,我来帮你。” 我都要被他们的傻样气笑了,一面释放灵力去支撑摇摇欲坠的地宫,一面无语骂道:“抓什么鬼,地宫马上要塌了,不想被活埋的赶紧出去。” 苍羽从全宗上下只有五个魔族,到如今全宗上下累计共有三千六百七十八名弟子,基本上每一个加入苍羽的弟子,我都知道他们的性命,种族,以及来历。 当时魔域整体萧条,食不果腹的魔族比比皆是,我每下一次山就能碰到七八个因为家里穷被拖出来卖钱的魔族崽子,回宗的路上还能碰上十几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 就好比这一次被带来地宫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上都是我捡回宗门,看着长大的。 自己养大的崽子自己心疼,少一个也不成。 “地宫要塌了?!” 这群弟子们顿时又惊又怕,未到离巢的雏鸟那般一个个想要往我的羽翼下躲。 这也不能怪他们胆小。 掩日地宫能够存在万年之久,一方面离不开其所处的地理位置,一方面地宫本身的构造与材料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地宫地宫,顾名思义就是身处地下宫殿,掩日地宫深处地下几百米,所用的无不是坚硬牢固的材料。 无论魔族修炼到哪个境界,终究还是血肉之躯,要是被地宫的这些材料活埋,别说是我带来的这群小弟子,就连我,面对这样的天灾,怕是也要十分艰难才能逃出升天。 “师兄……” 见他们惶惶,我出言安慰道:“没事,不怕,有师兄在呢。” 我好歹也是化神大能,用灵力竖起的屏障多少也能支撑到大家逃离地宫。 想来这群小崽子们头一次出山就遇到这种事,一时六神无主也是应当,可看见他们还往回走,我的心头一阵默然无语。 “你们怎么还往回走?”我没好气的推了一把凑过来的一个师弟,“快走,快走。” 偏偏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们却犯起了轴。 “不——师兄,我们要同你在一处。” “师兄,我们不能丢下你——” 我简直要被这群犯轴的傻师弟们气吐血,现在是他们逞英雄的时候吗? “谁说我会留下来了?”我就近拍了一个师弟傻憨憨的大脑门儿,“去去去,往外走,别在这里挡路。” “哦哦哦!”那师弟摸着被拍红的脑门,扭头就对其他弟子说道:“快让让,让师兄先走。” 我哭笑不得,带崽老母鸡一样身后跟着一串的魔族小崽子,“行行行,走走走,快跟上。” 有我在跟前领着,这群小师弟们也都相安无事的一直跟着我走到了地宫的外围区域。 期间,我用来支撑地宫的灵力一直顺畅无阻,地宫的震动也不似先前那样剧烈,这叫我稍微放心了些许。 只是,地宫里围荡着一股叫我不安的灵力波动。 我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仿佛有什么比地宫坍塌还要严重的事情会在下一瞬发生。 可还能发生什么事呢。 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年久失修的地宫就要坍塌,这座地宫都被探过了无数遍,里面最危险的阴鬼也不过金丹的修为,还不过我一个手指头打的。 我暗笑自己被这群大惊小怪的小崽子们带动了情绪,竟也变得疑心疑鬼起来了。 突然,地宫减弱的震动在某一刻加倍袭来,我不得不增加多了用来维持地宫平衡的灵力。 需要调动的灵力变多,我的压力陡增。 行走间,有碎石从上方掉落下来。 一开始是细小的,不及手指粗细的碎石,可从灵力反馈给我的信息来看,这座地宫已经无法支撑我们慢慢走出去了。 我神色一凛,抓起身边的师弟就往地宫外丢。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我不间歇的将所有的弟子全都丢出地宫坍塌的范围。 “师兄!”被摔的七晕八素的师弟支起身子,下意识朝我的方向爬来。 “师兄的话都不听了吗?”我很少用这样严厉的口气对他们说话,“出去!” “师兄……” 我不待他们反应,运起灵力,一举将他们推出了坍塌的范围。 下一瞬,地宫中波动的灵力到了极致,一股强劲的冲击自我身侧不远炸开。 威力堪比化神修者自爆的冲击瞬间袭来。 我只来得及运起灵力护住自身要害,便被那股灵力的冲击击中。 剧痛袭来,双臂,大腿,应该还有其他什么地方都受了程度不一的伤。 我上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还是因为三十年前我同云烟宫的少主打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架。 最终那小贱·人死了,我也伤得不轻,还被那小贱·人撕下了魂魄的一片。 那小贱人死的干脆,可怜我至今也没找回缺失的那片魂魄。 纵然魔族盛产神经病,那·小贱人也是我魔生里遇到过最神经的一个。 我根本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了他,纠缠我,针对我,陷害我,问他原因也不说。 徐方来没心没肺的评价:“他该不会是因爱生恨了吧?” 我被这个可能恶心的隔夜饭也要吐出来了,止不住的嫌恶,“可别了吧。” 就像被一条毒蛇盯上,那种日日背后发凉的感觉实在是太过难熬。 绕是再会忍耐的我也终于忍无可忍,同那小·贱人约定了生死斗。 本以为那小贱·人阴险又卑鄙,明知实力不及我,肯定会想方设法的拒绝,但出乎我的意料,那小贱·人定定打量了我一眼,便答应了。 我当时便疑心有诈,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结果当真如我预料的那样,那小贱·人果真留有后手。 我虽然杀了他,解决了心头大患,这也因为他又多了一个新的心头大患。 …… 干! 好疼! 我痛得眼前发黑。 心头升起一个浓浓的疑惑来,一个废弃的地宫里怎么会有如此浓郁的灵力? 隐约的,我从这股灵力激荡的感觉里察觉出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但眼下没有时间供我细细回想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感受到过这种类型的灵力。 没有给我一丝喘息的空闲,又一阵磅礴的灵力激荡袭来。 “——轰!” 地宫彻底坍塌。 我也跟着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身处一间粗糙的石室,身上披着一件看不出来历的素色外袍。 我被救下了,但却不知是被谁救下的。 身上的伤被处置妥当,我被安置在石室的石床上。 从石室的内壁与身下的石床我可以推测出,这间石室被“建造”的时间不超过三天。 所以,在救下我之后,那一位又挖出这样一间石室,用来安置我。 “这么贴心的吗?”我轻笑了一下。 身上的每一处的伤口都被包扎得整整齐齐,从手法上看,那应当是一个技艺娴熟的医者,或者经验老道,擅长处理伤势的修者。 在那位救下我的好心人的悉心照料下,我养伤的那段时间,过得那叫一个称心如意,就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样腐败了。 每日放在石室门口的伤药,色香味俱全的饭食,酸甜可口的灵果,甚至,我换下的脏衣会被洗净送回…… 这让我想起我过去曾从一个最爱讲人间故事的魔族老大爷那里听过一个关于《田螺姑娘》的故事。 但田螺姑娘是因为被救才各种报答自己的恩人,我这样,怕是撞了大运,被救下不说,还得到了各种体贴照顾。 莫不是那位田螺姑娘看我模样俊俏,瞧上我了吧。我摸着自己下巴,臭不要脸的想到。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50节 就这样一直过了五六日的光景,我心里对那位从不露面,只默默做事的“田螺姑娘”的好奇一日浓过了一日。 只是被身上的伤势拖累,心有余而力不足。 “恩人,恩人在吗?”我腿伤未愈,只能躺在石床上养伤,实在是闲得发闷,我于是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无理取闹道:“我知道你能听见,你陪我说说话吧。” “我都要无聊死啦。” 我拖长了腔调,“我闷在床上,无聊得都要长蘑菇啦。” 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回应。 “好吧。”我悠悠叹气,“你不愿见我,也不愿同我说话,没关系,我可以理解你。” “是我得寸进尺了。” 我故作黯然,长长叹息:“哎……” 石室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谁在那里犹豫不决的踌躇。 我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发觉那位“田螺姑娘”好几次都走到了石室门口,又退了回去。 难不成真是我在为难ta吗?我不禁反思。 或许这位恩人不能见我,是因为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人陪我说话也没关系。”我自言自语道:“只要有什么好玩的供我打发时间,我也就不无聊了。” “我一只魔,能玩什么呢?”我故作冥思苦想,“哎呀,怎么能一天天就知道玩呢,看看书也好呀。” “我怎么就没把之前看的那本杂记带上呢。” 我念叨了一句,便将那本杂记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孰料,第二天,我竟真的拿到了随口念叨的那本杂记。 “厉害了啊。”我昨天也不过是顺嘴提了一句,完全没有想到那位恩人居然那样神通广大,还真能把东西给我变出来。 还真是个“田螺姑娘”,害羞,又无所不能。 也不知该说我的运气好还是不好,掩日地宫该探索的都被探索得干干净净,地宫里别说有价值的宝物,就是稍微有点品阶的灵植都被薅干净了。 可以说整个地宫每一处角落,每一块的砖都被翻过遍了,可偏偏却在我带着宗门里的弟子来历练时出了岔子。 在魔域一直有着一个传言,说是上古时期,魔域与修真界还没有分离开来的时候,那个时候魔域也并不叫魔域,整片大陆都充满着浓郁的灵力…… 但由于不知名的某个原因,这个原因魔域人或魔知道,史书上有关那段时期的历史都好似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抹去了。 反正最后魔域同修真界分离,只剩下部分接壤的地方,在魔域与修真界分离的同时,也有几处灵力充沛的宝地从大陆分离出去,独立成一个又一个的小秘境。 这些秘境在大陆之外游离,偶尔,在机缘巧合下,大陆上的人能够发现连接秘境的通道,进入秘境之中。 具有稳定通道的十大秘境,修真界占了六处,魔域四处,通道不稳定的秘境三十七座…… 万年来,谁也不知道地宫里竟还有这样一处连接着秘境的地方。 我没有想到,地宫里那阵突兀的地动,以及那股奇异的灵力波动,其实是因为这个失落已久的秘境正在与地宫连接。 也正是因为秘境与地宫两厢碰撞,才产生地动与灵力激荡。 正如我没有料到,自己不过是下了一次地宫,竟会误打误撞进入一处从未开放的秘境。 我也没料到,在经过那样的决裂之后,自己居然还会再遇见洛无尘,并且同他一起被困在秘境里。 这日,我察觉自己的腿脚好了七七八八,能够下床走动了。 终于等到能够自由走动,我迫不及待的走出石室,找了一株树藏到树后,打算偷看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田螺姑娘”的真实相貌。 不知等了多久,我在石室的门口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出来,是要找我的“田螺姑娘”,岂料这位“田螺姑娘”不但是个男的,还是我认识的故人。 心神剧颤下,我忘记要收敛自身的气息。 洛无尘的神识先过他本人朝我扫来,随即,他的身形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下,缓缓转了过来。 “谢晚?” 我也同他一般怔愣了。 如何也没想到那个细心照顾我的“田螺姑娘”居然会是他。 上一次的局面闹得太过难看,乍然再见到洛无尘,我的心头一阵尴尬。 我觉得眼前有些发花。 “你怎么在这里?”我故作平静地从树后走出,淡然问道。 若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的我,此刻怕是会自作多情的想我同洛无尘之间的缘分是上天都赶着撮合的天定良缘。 可惜没有如果。 可惜,不是良缘。 “我……”洛无尘看着我,黑沉的眼眸里带着几丝掩藏极深的无措。 从他的目光里,我看出他在那一刻想远离我,或者说,躲藏起来。像之前那样躲在暗处,不露面,只偷偷的照顾我。 那一刹那,我的眼睛被洛无尘的目光刺痛了。 一直以来,我都算是魔族中的一个异类,身为魔族,我却有着极强的道德感。 徐方来说我总是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来揽,为不属于自己的过错而自责。 “谢晚晚,自私一点。” “你不需要为任何魔族的魔生负责。” 徐方来劝也劝过,骂也骂过,我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我就是做不到。 就同这一次,我明知不该,却还是不受控制的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对洛无尘的态度太过恶劣,才会叫洛无尘面对我时那样的小心翼翼。 我的本意并非质问,可他却误以为我是在诘问。 “抱歉,”洛无尘眼中的忧郁一掠而过,他道:“我并非有意要出现在你的面前。” 那一瞬间,我的心头升起一股无法厘清的繁乱情绪。 怪不得无论我如何胡搅蛮缠,那位“田螺姑娘”就是不肯同我见面。 不是他不肯,是他怕我见到他会生气。 这都算什么事啊。 明明那样决绝的将洛无尘与小长安推离自己的世界,自己却再一次同洛无尘有了牵扯。 旧账还未厘清,又添了新帐。 我的心里愈发烦乱不堪起来了。 在这一刹那,我甚至可耻地想到了逃避。 可这个秘境重新开启的时间还没确定,秘境的大小也未可知,我不清楚自己能否一直避着洛无尘走到离开秘境的那一日。 况且,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问题摆在那里,不是不闻不问就能够自行解决。 我已经不是魔族的小崽子了,做事也不能那样只顾着当下。 除了眼前,还有未来也需要被我考虑在内。 我定了定心神,语气平和地问:“之前是你救了我?” 许是我的态度平和影响到洛无尘,他比方才镇静了许多,微微点头,眼眸中的情绪复杂,有怜惜又后怕,还含着一丝微弱的期盼:“是。” “多谢了。”我的声音冷静地出奇,冷酷的疏离,“先前,前我行动不便,劳烦你照顾了” 洛无尘眼睫颤了颤,“不麻烦,我自愿如此。” 他这样,简直是对我还有旧情了。 叫我不禁想起那一晚,被我误以为是错听的那句“喜欢。” 我心头的烦躁愈盛。 他难不成还真的是喜欢我不成? 我不愿去信。 也不敢去信。 通过桑落,我已经知晓另一个谢晚有多好。 洛无尘对那个谢晚情根深种也是理所当然。 若他爱着那个谢晚,心里又怎么会有我的位置。 若他能够喜欢上我,那他的深情也不过如此。 我明白自己此刻又钻了牛角尖,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但爱就是自私的。 是独占欲,是嫉妒,是欲…… “现在我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便不麻烦你了。”快刀斩乱麻的说了一通,我道:“用了你的伤药,出秘境后,我会折算成灵石还给你。” “我……”洛无尘的眼眶慢慢变红。“我并非……贪图你的灵石。” 他像是被我语气里的疏离伤到了,声线低沉,透着一丝霜雪般的冷意。 我的声音比他更冷:“我知道你不缺那几块灵石。” “但我并不习惯亏欠。”我看向洛无尘,“希望你能够体谅。” 洛无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神色同做错事了的孩童那样的惶然。 “抱歉。”洛无尘的脸上闪过迷茫、失落、痛苦……种种情绪逐渐凝滞,最后化成嘴角一丝涩涩的苦笑:“是我叫你为难了。” 我抿着唇,维持冷漠一言不发。 良久,洛无尘微垂下了眼帘,黑密睫毛使得他的眸光显得有几分的黯淡:“……好。” “我明白了。” 声音有一丝的黯哑。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51节 我看见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许是因为太用力,指尖洇开一团缺血的苍白,就连他的嘴唇都抿起跟着一起用力,泛起一片病态的白。 看见洛无尘泛红的眼圈,我的心里还是止不住升起了一阵难受。 我的鼻下微微发酸,语气却遖颩是淡淡:“那我先走了。” “等一等。”洛无尘拉住了我。 他的手很凉,力道也不大。 我的心脏却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两个手心都被汗水浸透了,我嗓子发紧地问道:“什么事?” “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同你说清楚。”洛无尘深深地望进我眼眸的深处,一字一言的说道:“我从来,没有将你视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对上他清透的眼眸,我有一瞬的失神。 “你是谢晚,只是谢晚。”洛无尘缓缓道。 心脏猛颤了两下,我的心头升起一种难以描述的感受。 嘴角拼命往下板着,我硬邦邦地扔下一句,“是吗?” 洛无尘轻轻颔首,慢慢松开我。 “知道了。”我匆匆应了声,忙不迭地躲回了石室。 走到石室的的那段路程里,我有察觉到,洛无尘的视线一直都在看我。 回到石室,我就开始发呆。 “哎……”我叹了口气。 我当然是喜欢洛无尘的。 可是洛无尘的过去,叫我有太多的顾虑。 我也明白我应该珍惜眼前,不应该一直纠缠过去。 只因为他的过去,就否认他的未来,对他也不公平。 我正心烦意乱着,外边偏偏下起了瓢泼大雨。 第119章 “在你的眼中,我便是这般的不堪?” 我正心烦意乱着,外边偏偏下起了瓢泼大雨。 人在心浮气躁的时候,一丁点杂音都能制造出莫大的干扰。 我虽是身为魔族,却也不能免俗。 听着外边嘈杂的雨声,我的思绪愈发凌乱,起先我只是纠结如何处理自己与洛无尘之间的感情,不知怎么的,脑子突然就想到了另外的一件事情去了。 每一个脱离大陆而成的秘境,都象征着无数的机遇。 由于在上古时期便与大陆分离。每一个秘境都或多或少的保存着上古时期的特性,秘境里充裕的灵力,外界可遇不可求的高年份灵草灵果灵药各色的灵花异植,在秘境中几乎随处可见。 但基本上每一个经验老到的修者都明白——机遇,往往伴随着极高的风险。 失去天敌的压制,又身处如此优渥的环境,秘境中的妖兽远比外界来得凶残。 不仅如此,在秘境之中,或许就连最普通的雨都藏在杀机。 我这样说并没有夸大其词。 曾经,就真的有那么一个秘境只是落了一场雨,便将进入秘境的修者的幸存数目压到了寥寥可数的十九人。 而更怂人听闻的是,那一次进入秘境的修者却有上千之多,每一个修为都不在金丹之下。 他们躲过了妖兽,躲过了机关,甚至也躲过了来自一同进入秘境的修者的威胁,却倒在普普通通的一场灵雨之中。 他们被灵雨之中温和的灵力迷惑,只以为那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灵雨,唯一的差别,不过是雨水里所蕴含的灵力比外界要浓郁许多。 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场雨而已。 谁都没有想过那些平平无奇的水珠,竟能夺走他们的性命。 那一个秘境不同于其他秘境遍地灵植郁郁苍苍,反而是一个一步一黄沙的不毛之地,整个秘境充满了浓郁的火系灵力,火系属性的修士进入这个秘境仿佛如鱼得水。 可周围有着再浓郁的灵力,若身处之地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黄沙之中,便也算不得享受。 况且,进入秘境的修士灵力的属性也并非全都是火系。 很快,除了火系修士以外,其他灵力属性的修士都面临着明明周围有着取之不尽的灵气,却无法吸收丝毫的窘境。 这个窘境直到一个修士发现了一处盛产灵石的灵石矿发生了转机。 他们发现无论自身的灵力是何属性都可以直接吸收那座灵石矿出产灵石的灵力。 于是,那座灵石矿所产出的灵石成为每一个进入秘境的修士的必争之物。 经过一系列的争抢与乱斗,最终每一位活着的修士都从那座灵石矿中得到了或多或少的灵石,至于死去的那些修士,自然是不被计算在内,甚至他们身上所有拥有利用价值的东西都被扒了个干净。 拥有了能够补充自身灵力的灵石,他们便算是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开始专心过起每日搜刮秘境之中的天材地宝,寻找拥有前辈大能传承的遗迹,偶尔杀人夺宝的日子 不知不觉,秘境关闭的时间进入了倒数,秘境里的争斗也到了最激烈的阶段。 只要熬过那一段最后的时间,就一次秘境之行便算是圆满结束。 意外也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 因为秘境本身的就是环境缺水干燥,加之你争我夺的械斗,基本上没有一个修士能够保持自身的纤尘不染,不是灰头土脸,就是满身风尘。 所有人的神经都已经绷到了最紧的时候,突然响起一声闷雷。 不是没有修士没有发觉这场雨来的奇诡,“先别打了,这雨有古怪,快避雨!” 可不过是一场雨而已,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真是大惊小怪。 其余的修士都是这样想的,那个修士的声音很快就被更多的打杀声压了过去。 “轰!哗——哗哗——” 瓢泼的大雨将所有暴露在天幕下的修士淋得湿透。 血迹被雨水冲淡,所有的声音都在狂风骤雨里模糊。 直到有人发出了第一声惨叫。 “我的修为!我的灵力——”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不敢置信的,暴跳如雷的,惊恐至极的叫嚷此起彼伏,就连雨的声音也压不过这些声音。 雨幕中这些修士发现他们的灵力在不断的溢散,修为在飞速的下跌。 “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是哪个畜生在暗中使坏,出来,给老子出来——”有谁在高声诘问,声音却是藏不住的色厉内荏。 无声的恐惧在每一个修士之间蔓延扩散。 直到……他们发现一个共同点,每一个被雨水洗去修为的修士,或多或少都吸收过那座灵石矿洞出产的灵石,并且从那灵石中吸收的灵力越多,自身灵力溢散的速度越快。 “快!躲雨,这雨有古怪——” 他们在雨幕中奔跑,在能够避雨的地方你推我攘的争夺。 可已经来不及了。 雨水已经将他们浑身打湿,渗透了他们身上的法袍,鞋履,甚至每一根头发丝。 “不!不——” 雨还在下。 秘境之中只剩下一具具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骸骨,以及失去修为白发苍苍,大限将至的佝偻老者。 最终活着走出秘境的修士只有十九名,其中绝大部分是在先前灵石矿洞里争夺灵石失败的低阶修士,剩下的就是最先发现那场雨奇诡的那几个修士。 其余的,无一生还。 仿佛有一道虚幻的长鞭抽中我的脊骨,我猛地站了起来。 雨…… 外边在下雨。 我的手指紧张的攥紧了。 自我同洛无尘相遇以来,我因为他而生起的每一种情绪都陌生的让我畏惧。 不成,我咬了咬嘴唇,我既然决心要同洛无尘断开,就不应该给他错觉。 退一万步想,洛无尘修为那样高,假如他同我一起遇到了危险,不用细想也知道他比我更有可能活下去。 更何况,每一个秘境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 就算那个秘境的雨能夺走进入其中的修士性命,也不代表这一个秘境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再说,那些修士之所以会被雨水带走灵力,夺走修为,也是因为他们从那座灵石矿里的灵石里吸收了灵力…… 我拼命告诉自己要沉住气,拼命的找理由阻止自己,可我的心中却仍是不受控制的担忧洛无尘的安危。 在我遇见洛无尘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感情上竟会这样的婆婆妈妈。 拿,是拿得起,放,却放不下。 明明一次次说过要放下,却又总是被这样那样的理由所牵绊。 可是…… 万一呢? 万一这个秘境的雨也会夺取修士体内的灵力,万一洛无尘正好符合被夺走灵力的条件…… 一想到洛无尘或许会出现什么意外,我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雨还在下,仿佛永远不会停息,石室中的水汽也逐渐浓郁。 我从未如此的心慌意乱过,不断浓郁的不安驱使着我走向石室的门口。 盈润的水汽扑面而来,我微微发愣。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52节 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希望看见他,还是不希望。 我想同洛无尘断得干干净净,可偏偏到了现在仍是处处都撇不清楚。 若我朝洛无尘再迈出一步,岂不是又多了新的牵扯? 我迟疑地看向石室之外的洛无尘。 洛无尘静静地矗立在原地,肤色雪一般无垢的白。 他撑着一把青色竹伞,雨珠被伞面隔离在外。 像是自我回到石室起,他便没有离开过一步。 我都让他走了,他怎么……怎么还不走呢? 我的理智告诉自己,人都看已经看过了,安危也确认过了,应该毫不犹豫的转头回去。 可我的脚却像钉在了地上,我的眼睛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看着洛无尘。 雨幕中,洛无尘眼帘微垂,侧颜弧度忧郁。 不知为何,我从他的身上感受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与寂寥。 为什么? 我想不通。 就是傻子也知道下雨了要躲雨,他倒好,撑一把伞直挺挺的杵在那里,莫不是以为自己那样会十分的风流潇洒吗? 我喉头微哽,咬了几番牙,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其实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就反应过来了,这雨没什么特别的,要不了命。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洛无尘猛的转过头。 视线同洛无尘的眼神对上的那一刻,我的思维也空白了一瞬。 洛无尘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南諷韣镓盯着我看。 很难形容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走在荒漠之中走了太久太久的旅人看见绿洲,洛无尘看着我的眼眸深处隐隐亮着一抹光。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我下颌紧绷,语气平静,唯有背在身后的手指纠结的绞拧着,泄露了我心底的不平静。 下这样大的雨,就算撑了伞,还是免不了会被雨水打湿。 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定了定心神,语气微微染上几分刻意的冷硬:“为什么还不走?” 冷漠的神色,冷硬的声音,听起来是再明显不过的赶人了。 洛无尘的神色闪过一丝黯然,沉默了好一会,他嗓音微哑的对我说道:“有东西要过来,你快回去。” 我微微皱了皱眉,心头泛起一丝不解。 洛无尘说有东西要来…… 是什么东西? 我一时有些想不出。 但他让我回到石室去,是想让我躲藏? 难道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是有什么妖兽要来了吗? 我下意识探出神识,十里,二十里,四五十里之外……甚至远至百里之外,我也没有发现有哪只是能够对我造成威胁的妖兽。 我疑心那“东西”是洛无尘不愿离开而找的借口。 “行。”我并不拆穿,争辩是最无意义的事情,我应和了一声,转而道:“我会保护好自己,你走吧。” 夹杂着雨丝的风吹在身上微微的凉,我打了个哆嗦。 “谢晚,”洛无尘走向我,走到我的上风处,将吹向我的风挡住了。“你身上伤势未愈,莫要吹风。” 言语却是不认同我的意思了。 风是被挡住了,可我总感觉有什么被弄得更乱了。 我若无其事的把他往外推了推,“我好歹也有化神修为,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你回去陪小长安吧。” 指尖触及洛无尘带着寒气的衣袍,我微微拧了拧眉。 “……嗯,”突然,我意识到什么,眉头皱得更紧:“小长安呢?” “他在琉光,不在秘境之中。”提及他的亲子,洛无尘语气淡淡。 不知怎么,我听到洛无尘说的句话,突然感觉一股无名之火直冲天灵盖。 明明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句话,而偏偏却叫我心头升起一团难以形容的怨怼来。 他…… “琉光……”我的拳头握的咯咯响。 他怎么能放心把小长安一个人留在琉光,自己跟着我进了不知何时才能离开的秘境? 他就一点也不担心小长安吗? 我的嗓音干涩,凛声道:“你居然把小长安一个人留在那里,你是怎么做父亲的?” 小长安已经失去了娘亲,洛无尘身为小长安的父亲,却没有给予相应的陪伴。 他…… 他这样薄待小长安,又如何对得起那个用性命将小长安带来人世的谢晚。 翻腾的怒气灼烧我的理智,我看向洛无尘,胸膛起伏了一下,“你真的有把自己当作小长安的父亲吗?” 洛无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不但在洛无尘面前失态,对他横加指责,甚至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恨极痛,像是对他有着什么积年的仇恨那样痛恨。 话一出口,我便感觉自己话说的不太合适。然而我此刻气性已起,索性一股脑把气撒到了洛无尘身上。 “若小长安的娘亲知晓你这样对待他拼死生下的孩子,他……”我咬了咬牙,“他怕是会后悔将小长安托付给你,” 洛无尘无辜受我这样一番斥责,脸色变了变,额角隐有青筋绽出:“我……” “我来之前,已将诸事安排妥当,长安并非孤身一人。”洛无尘沉声道,我感觉他像是有些生气了。 他的眼中有几分难堪,几分伤心,还有几分我看不懂的情绪。 “谢晚……”洛无尘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在你的眼中,我便是这般的不堪?” 一股脑发作之后,我脑中热血便有了退潮之势。 听到洛无尘的诘问,我卡壳了半天,才底气不足地吐出一句:“那,那小长安毕竟那么小,你身为他的父亲也该多陪陪他。”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老是没有根据的就断定洛无尘定是做了错事,总是把洛无尘往恶劣的方向想象…… 仔细想想,我这样确实伤人。 但若叫我承认自己误解了他,我却又万万不肯的。 “他已经没有娘亲,不该连父亲的陪伴都是缺失的。” 洛无尘深深地看着我,幽深的瞳孔藏着难以表达的情绪,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有。”洛无尘轻声道,“他有娘亲。” 声音虽轻,语气里蕴藏的坚定却是轻易便能品味传来的。 被洛无尘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我顿了顿,大脑在短暂的空白后,我不自在的扭过头去,避开洛无尘的视线。 说话就说话嘛,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可你老盯着我看算什么事了…… 不许看,要收灵石的…… 脑袋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的,乱糟糟的挤成一团,表面上,我却只是冷淡的“哦”了一声。 我强行控制住紊乱的呼吸:“知道了。” “真不明白你究竟有什么事情那么重要,重要到你要把小长安丢下也要做的。”我低低地嘀咕了一句,含糊在嗓子里,并没有打算说出去同洛无尘寻找答案。 “是很重要的事情,”洛无尘专注的看着我,没有执伞的那只手伸向了我:“很重要的……” 我的心脏一颤,猛地打开他的手。 洛无尘的脸上闪过受伤的表情,伸出的手在半空僵了一瞬,手指骨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缺乏血色苍白。 “你的发上落了一片树叶。” 说着,他从我耳后的发上取下一片枯黄的树叶,证明他所言非虚。 我这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脸皮蓦地升起一股热意来。 我还以为他口中重要的是…… 我还以为他要摸我的脸。 居然是我自作多情。 我窘迫的恨不得原地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哦,哦,这样啊,”我前言不搭后语的胡乱道:“多谢你,抱歉。” 洛无尘将手背在身后,轻轻摇头,“既如此,我便不打搅。” “告辞。” 言罢,洛无尘撑着伞,重新走回雨幕之中。 直到洛无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我才终于彻底回过神来。 我下意识长吁了一口气,心头却有几分的怅然若失。 好奇怪…… 我摸向心口,我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些难受,却又说不清自己在难受些什么。 因为这个不知缘由的难受,这个晚上,我一整晚都没睡好。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53节 晨起时,我的心脏没来由的一阵狂跳,更叫我的不安攀升到了极致。 直到看见洛无尘,绷了一夜的心弦才稍微放松下来。 只是,我愕然的看着洛无尘身上的血迹。 “你受伤了?” 昨天洛无尘说过有东西要过来,我只以为是洛无尘随口诓我的借口。 他口中所说的“东西”原来是阴鬼。 一直以来,关于掩日地宫,一直都有存在着一个疑问。 众所周知,地宫的本质是陵墓,是墓穴,既是坟墓,自然会有葬于其中的尸骨,也就是墓主人。 按照掩日地宫修建的规模,地宫的主人修为不在大乘之下。 自地宫第一次被人发觉至今,其时间跨度达万年之久,却从未有谁发现过地宫主人的骸骨。 而另一个的疑问便是,地宫之中源源不断的阴鬼究竟从何而来。 原来是来自这个秘境。 早在这个秘境同地宫彻底连接之前,便已经有来自秘境的阴鬼从秘境与地宫之间的通道来到了地宫…… 我只觉耳膜“嗡——”的鸣响。 洛无尘的身上不仅一处伤,腰、腿、腹乃至靠近心脏的胸膛都有狰狞刀痕,道道触目惊心,血肉模糊。 我看着伤痕累累的洛无尘,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如果我与洛无尘之间没有发生那些不愉快,我现在应该毫不犹豫地奔向他,围着他声声关怀,温言软语的关心他。 可是现在…… 我感觉心里堵着慌,好半天才发出一个声音来:“你……” 甫一开口,我便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的不自然。 我连忙低下头去,伸手入怀,掏出一只装着伤药的瓷瓶,一挥袖丢给洛无尘。 洛无尘有些惊讶的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多谢。” 我不得不用牙尖轻咬住下唇,避免自己下意识再做出其他退步。 明明知道有些话不该说,有些事不该做,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别过脸,抿着唇,不吭声了。 突然,我听到一阵衣料摩挲所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洛无尘在脱衣服。 脱……脱衣服? 他脱衣服做什么? 我的呼吸一滞,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谢晚……”洛无尘轻轻喊了一声我,声音略微沙哑。 “……做什么?”我没什么好气的应道,声音都直颤抖。 洛无尘没有回答。 我有些心急,抓心挠肺的想回头,可又想到洛无尘或许没穿衣服,我这样贸贸然回头,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淡淡的药香在石室扩散开来。 我眨了眨眼,懊恼地咬住了下唇。 原来是上药…… 半晌过后,洛无尘衣冠整齐的坐在那里。 …… 不知不觉,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我看着篝火一旁的洛无尘,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洛无尘抬眼看我,我的心也跟着“咯噔”狠狠跳了一下。 “谢晚,”洛无尘的眼眸含着盈盈的笑意,又喊了我一声。 我感觉自己心跳的速度有些太不正常。 “做什么啊!”话音一出口,我就察觉自己的声音抖得不像话。 可恶。 我有些气急败坏的锤了下地,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 第120章 “你未免将我看得太轻了” 可恶! 我有些气急败坏的锤了下地,带着几分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恼羞成怒的意味。 洛无尘,仍是笑…… 不对,他并没有笑,只是他的眼睛在笑。 唇角带笑,眼中含光,此刻的洛无尘整个人给我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感觉,叫我的面皮止不住的发烫。 我过去只知道洛无尘那副忧郁苍白的模样,叫我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笑起来,却是那样叫人心动。 “谢晚,”洛无尘眸光闪动,轻轻的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他明明被那阴鬼伤成那样,身上到处都是伤,还流了那么多的血,他怎么还那么高兴呢? 我不自在的扭开脸,不太敢对上洛无尘那双蛊惑魔心的眸,含糊的应道:“什么……吃什么?” 听清自己的声音时,我的心脏猛的一跳。 那口吻柔软得简直是在撒娇了。 谢晚晚啊谢晚晚,出息呢? 我在心中暗自地唾骂自己。 不过是被洛无尘看了一眼,不过是,被他盯着看了一会而已…… 我发现自己真的无法面对洛无尘的眼睛,真是邪了门了,无论心里冒着再大的火气被他一瞧,我就心软得不行。 情感专家徐方来说过,当你心疼一个人的时候,你就要倒霉了。 [你完啦,你坠入爱河了。] 他简直是上天派来专门克我的。 我无法想象一个修炼到了渡劫期的修者,一个已经成过亲,有过道侣,甚至已经有了子嗣的修者,眼神却是那样的……干净。 不是那种普通意义上的干净,而是…… 就好像无论他过去已经活了多少岁月,在情·爱一事上,洛无尘却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需要引导的孩童。 可他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那眼睛就好像能看见人的心里去似的。 那种感觉,叫人着迷,我一只魔,也有种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感觉。 我的面皮隐隐发了烫,胸膛鼓噪得像是有人在我的心头架了一面大鼓,“咚咚咚”地敲个不停。 过去,我不明白那些为情所困的魔族为何会那样难以放下。 直到我自己也亲身经历了,我才知晓,喜欢这种东西实在是难以控制。 ——对一个人的喜欢,真的不是,想收回来就能轻易收回来的。 就比如我…… 直到如今,我还是会对洛无尘心动,还是会被他的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眼神牵动心神。 但失控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自己因为一个人修而患得患失,不喜欢自己的心绪因为洛无尘而起伏波动。 那让我感觉自己很不体面。 我虽出身贫贱,可我不过六岁便成了苍羽的首徒,靠着努力靠着自己一点一点将修为将自己提升到如今的身份与地位。 不该被小情小爱所困。 我拿得起,也该放得下。 是的,合该如此…… 保持距离,分道扬镳才是我与洛无尘该有的状态。 我这样想着,眼神坚定了许多。 是的,我已经确认了洛无尘的性命无忧,那便足够仁至义尽,其他的事情就不必做了,太多余。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洛无尘。 因为石室的空间有限,我同洛无尘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只隔了一堆暖融融的篝火,先前,我只关注洛无尘身上伤势还没有在意其他,如今回过神来,便后知后觉的升起了尴尬。 人家说孤男寡女独处有失妥当,我同洛无尘虽然都是男的,却也不是能够心如止水的独处这样一方狭小空间的地步。 这不合适。 “别看了。”我绷了一张脸,装出一副漠然的模样,硬邦邦地吐出一句:“你这样,不礼貌。” 同洛无尘保持距离,这是我能想到最能避免自己重蹈复辙的方法。 我抗拒之意太过明显,洛无尘怔了一下,隐有几分受伤之色从他的眼中透出。 洛无尘沉默了一下,眼底微光稍暗,唇边笑意渐敛。 “失礼了。”他轻轻地道,克制的移开了视线。 我的心脏一阵颤抖,手指头都无意识的攥紧了。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54节 看着洛无尘这样,我自己的心里也不好受,强撑着才没有露出一丝的心软。 我禁不住有些埋怨自己了。 怨自己的眼睛太过敏锐,心思太过敏感,才会那样轻易就从匆匆一瞥里察觉洛无尘眼底隐藏极深的失落黯然之色。 …… 洛无尘没有再看我,也没有再开口。 我亦是浑身别扭的坐在原地,盯着地上的一处裂隙状似出神的发着呆。 整个石室的氛围陷入一阵无言的沉寂之中。 我一时说不清是现在尴尬,还是之前那样更尴尬。 只觉得心烦意乱,脑子里乱糟糟的。 静默了一刻,或者更久一些,洛无尘开口道:“你今日一日不曾进食,我去找些吃得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问我想要什么,而是告知了我一句便起身离开了石室。 我心浮气躁,焦躁地抓了把头发,也出去了。 昨夜下了一场雨,林子里的枯枝都浸满了水汽,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能够用来烧火的合适木材。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林子里黑黢黢的,总感觉有阴鬼藏着我看不见的角落。 一想到这个,我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能够提供地宫万年的阴鬼,这个秘境怕是阴鬼的老巢,源源不断,哪哪都是…… 我越想越怕,匆匆从一堆又湿又潮的树杈子里挑挑拣拣了一番,勉强带回一捧柴火。 回到石室的时候,石室里的篝火已经明显黯淡了许多,我匆匆忙忙地从手里的枯枝里随意丢了几根进去补充后续的柴火。 湿木丢进火里,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一大股白烟冒了出来,熏得我眼泪都差点掉下来,我捂着嘴直咳嗽,找了根顺手的树杈子去扒拉,企图把那根制造烟雾的湿木扒拉出来。 但烟太大,也太刺激眼睛,我的脖子往后仰着,手臂往前伸着,做起事来便多了几分拘束。 洛无尘来的时候,我正好把那段烧得发黑的湿木拨出火堆。 “啪嗒。”那截湿木正好落在洛无尘的脚前,而另一边饱受蹂躏的篝火也袅袅将熄。 我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熏得),呆愣愣地看着洛无尘以及那段黑黢黢的湿木。 “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搔了搔鼻头,解释道:“烧火。” “我来吧。”洛无尘道。 我张了张嘴,下意识同他想要解释自己其实会烧火。 虽说我是四门之一苍羽的首徒,这个名头听起来厉害,但最初的那段时间并没有条件供我做一个有仆从照料的大少爷。 别说是我,就我那连做宗主的师父,还不是得撸起袖子下厨做饭,抱着木盆去金阳河洗他的大裤衩子。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做饭的事情就是我师父与师叔两只大魔轮流来,我同徐方来则负责捡柴火,在大魔做饭的时候往灶台里塞木头。 又过了几年,我同徐方来年纪大了一点,也能够到灶面,便也跟着加入做饭的队伍之中。 再后来,苍羽发展起来了,做饭的事情终于有了专门的魔族负责。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我同徐方来才知道,原来饭的味道不是带着糊味,菜也不是苦的,当然,那已经是题外话了。 不论怎么说,我毕竟活了三百多年,该会的技能也是会的。 只是今天晚上我状态不好,这火才烧得不太像样。 在我犹豫想要解释的时候,洛无尘已经将篝火重新烧起,正拿着一只大鸟往火堆上烤。 我眨了眨眼睛,佯装无事地起身,俯身捞过洛无尘放在一旁的果子,“那我去洗一下果子。” 闻言,洛无尘抬起眼睛,嘴唇微微张了下,像是想说什么,但他终究只是点点头:“好。” 石室外不远处便有一条河流,我将那捧果子放在一块中间微微下凹的石头上。 在走出石室的那一刻,我就反应过来了,那捧果子被包在大叶子里,每一个都带着水珠,明显是洛无尘已经洗过了。 洛无尘方才大概也是想提醒我这一点吧? 我将那捧果子一个一个地重新浸在河水里洗着,心头却想起还在石室的洛无尘。 只觉得心跟着也浸在了水里似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我不明白我对洛无尘都这样冷言冷语,疾声厉色,他为何还能毫无怨怼的对待我,先是在地宫救下我,又默默照料了我那么久,直到被我戳穿了身份……还替我做饭。 被这样上赶着讨好,我的心肠又不是真的用金石做的,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对于洛无尘,我的心情其实挺复杂的,一方面感动于洛无尘对我做的那些事,救我,照顾我…… 可冥冥之中,我的心底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劝诫我,拉着我,阻止我对洛无尘心软。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一旦我对洛无尘心软后,我就会再次爱上洛无尘,然后再狠狠地跌个跟头似的。 这个想法实在是没有根据,我甩了甩脑袋,又甩了甩果子上的水,重新用大叶子托着,回去了。 远远的,我便看见石室里篝火温暖的色泽,进入石室,更是被其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勾起肚子里的馋虫。 不得不说,在暗淡微冷的黑夜里,火光,食物,以及一个等待你回来的人,足以驱散黑夜所带来的所有冰冷与孤独。 我的心头一软,涌起一股暖流。 不知为何,我对洛无尘做的任何东西都接受良好,确切的说都很合我的口味。 就比如先前躺在石室里养伤每日吃的那些,再比如今天晚上,洛无尘烤得那只不知名的鸟,我都很喜欢。 可明明我从来没有将我自己口胃的偏好告诉过洛无尘,难到是误打误撞? 可每一次都能撞上,也未免巧合得太过了。 我的心头浮起淡淡的疑惑,但这点疑惑很快被另一个更正经,更重要的疑惑压了过去。 刚刚进入秘境的时候,因为太过突然,我又直面遭受了秘境与地宫连接时所产生的灵力波极,一时失去了意识。 等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整只魔已经身处在洛无尘安置我的石室之中, 直到现在,我也没来得及好好探查这个秘境。 自然也无从得知这个秘境的环境几何,我现在就处于一个阶段,心中知晓秘境之中藏有危机,却又不知危机究竟来自何处。 想到先前从洛无尘身上匆匆一瞥所看见的那些狰狞伤痕,我只觉自己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 与此同时,我也注意到一个疑点,洛无尘已是渡劫修为,那么能够伤到洛无尘的阴鬼又该是何等的修为? 重复是佛宗弟子,否则,同阶层而言,阴鬼比修者更具优势。 由于特性,阴鬼的攻击微微都会带着腐蚀,越是高阶的阴鬼,所留下的伤口里的阴气越盛,这对受伤的修者而言是一个负累。 如果伤了洛无尘的阴鬼也是渡劫的修为…… 我的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忧虑来。 这个秘境中,这样高阶的阴鬼又还有多少只?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我的心头便微微紧了一紧,有些抑制不住的焦躁。 “洛无尘……”我踌躇地开口,压抑不住心底的急与怕,问道:“伤你的那只阴鬼是何修为?” 问他的时候,我紧张得背都悄悄挺直了:“也是渡劫的修为吗?” 我顿了一顿,语气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伤你的那只阴鬼现在又在何处?” 听到我问这个,洛无尘的脸色稍有异常,他轻轻皱了下眉:“你不必忧心。” “不是,”我又急又担心:“你倒是回答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不担心。 洛无尘定定地看着我,却只摇了摇头,抿唇不语。 他这样明摆着不肯配合我,我顿觉一阵阵的头疼。 有什么不能同我说的呢? 这个秘境就我与他一人一魔,这次是他遇见那只阴鬼,下次可能就是我了,他什么消息也不肯同我说,比起说是为了我好,更像是在防备我。 明明,我同他之间完全不是竞争的关系…… 我的心里莫名的升起了一股类似悲伤的情绪。 难道他所表现的在乎都是假的? 他其实…… 一直都没有将我视为同伴? 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悲哀。 也对,毕竟我都难以毫不留情地将他推远了,我同他之间又怎么能还算朋友。 也罢。 我转念便看开了,只盼早日离开秘境,便同洛无尘尘归尘土归土,再不相干,各自安好,最好至此再不沾染分毫。 似乎看出了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洛无尘不安的开口:“谢晚,我并非不愿告知你。” “你若想知道,那我便同你说。”洛无尘惶急解释,企图安抚我:“那阴鬼修为尚未到达渡劫,已被我废去魂核,修为大跌,再难掀起风浪。” “所以那阴鬼还未被斩杀?”我捉住了一个重点。 阴鬼最爱记仇,洛无尘废了他的魂核,他怕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报复回来。 “那阴鬼在什么地方?”我再一次问道。 洛无尘抿了抿唇,像是在组织措辞:“你不必为了我这么对上那只阴鬼。” “太危险了。” 原来是这样。 哦…… 他是担心我的安危。 他是怕我得知那只阴鬼的位置,去替他解决后患不成反被拖累? 明明他是出于关心我,在意我才要瞒着我,可察觉到这点的时候,我的心头却一下子升起了对洛无尘的排斥。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55节 “洛无尘,”我的手有几分颤抖,声音也有些颤抖:“你未免将我看得太轻了。” 我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一路摸爬滚打走到现在,靠得从来不是谁的庇佑。” 我不是依附他人的菟丝花。 不需要这样的过度保护。 洛无尘这样对我,归根结底还是没有把我当成能够与同并肩的魔。 想到这一点,我便感觉胸闷得说不出话来。 洛无尘隐隐慌乱起来:“我并非小视你……” 我很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无言的同他拉开了距离。 洛无尘伸手去扯我的衣袖,我以为他要抓我的手,便没来得及避开。 “抱歉。”洛无尘声音发颤,“我真的没有轻视过你……” 心脏一抽一抽的疼,眼前突然有点模糊,我偏过头去,把袖子从洛无尘的手中强硬地扯了回来。 洛无尘脸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眼睛里慢慢爬上一抹血丝:“谢晚……” 他好像很伤心。 我不为所动,甚至还有几分的不耐烦,“可你的言行却是如此。” “自以为是的隐瞒,是傲慢。” 说完,我侧过头,不看他了。 一时石室之中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可我,更不能失去你。”洛无尘近似呢喃的说了一句。 声音太轻,我没有听清,鼻头却没由来的一酸,竟有几分几欲落泪的冲动。 真是奇怪。 到底还是没有到了不欢而散的地步。 过了一会,我的情绪稳定了一些,胸腔起伏的弧度也没那么大了 我并不是一只自卑敏感的魔,对待他人的视线看法也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别人看轻我也好,鄙夷我也罢,从来都不会影响到我一丝一毫。 可唯独洛无尘不行。 他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呢? 我说不出。 总归就是不一样的。 他不能瞧不起我,不能骗我。 不然…… 我回过头去,看向洛无尘。 “把衣服脱了。” 我的声音基本上没什么起伏。 洛无尘的瞳孔微微缩紧了,“谢晚?” 我一脸坦然的要求洛无尘把衣服脱了,道:“你身上的伤,让我看看。” 根据先前的匆匆一瞥,洛无尘身上伤处少说也有六七处,从我意识到他脱衣是为上药,到他重新穿戴整齐,期间也不过隔一刻钟的时间。 就算他上药包扎的技术再娴熟,也不可能在那样短的时间里将所有伤口都妥善处置完毕。 归根结底,他也是因为我才受的伤,我虽然同自己说这是他自找的,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升起类似愧疚的情绪。 几番纠结之下,我还是开了口。 虽然心里还是气洛无尘自以为是,但我毕竟也不是不懂事的魔族小崽子,分得清轻重缓急,知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那么重要的。 洛无尘眼睫一颤:“不必了。” “我已上过上药,”他微微低垂了眼帘,“伤势并不严重。” 他不肯自己脱了配合我,我还不会自己看? “哦——”我拖长了腔调,突然欺身,一把抓住了洛无尘的衣襟,作势就要往下一扒—— 没成功。 在我往下扒拉的前一刻,洛无尘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 我猝不及防,一个重心不稳就砸在了洛无尘身上。 砸中洛无尘的那一刹那,我感觉他的身体猛地一震,从鼻腔里溢出一声闷哼。 尖锐的刺痛很快就被我缓过劲来,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方才是我确实是唐突了。 怎么能直接上手去扒人家的衣服呢? 谢晚晚,你今天晚上究竟怎么回事,脑子跑丢了? 我手忙脚乱地撑着身体想要从洛无尘身上爬起,“是不是压到你的伤口了?” 可有的时候,越是急着做什么事情,就越是容易在那件事上出岔子。 奔波了一日也都本本分分的伤腿,在此刻却刷起存在感来,直接拖了我的后腿。 我想要起来,却不知怎么打了个滑,重新跌了回去,一膝盖杵在了地上。 地上是硬邦邦的石头,我的膝盖直接怼在地上,登时疼得“嘶嘶”吸气。 “……谢晚,”洛无尘按住我的手,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洛无尘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来,竟让我感觉有几分的烫。 我有些别扭的挪了挪身子,想要从他身上爬起来。 洛无尘抓着我的手陡然收紧。 “别动。” 我恍然感觉,洛无尘的呼吸似乎比先前要略重了一点,眸色似乎也变得深沉了些。 从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将我脸侧的皮肤染得一片湿潮。 等等…… 我察觉到了什么,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面皮都有些发紧了,“你,你……” 第121章 多余的事情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面皮都有些发紧了,“你,你……” 洛无尘他居然—— 意识到那一点的时候,我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一张脸几乎红到了脖子根。 “你怎么……”我的眼睛惊诧地瞪大了,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才吐出几个模糊的字,声音便已经被含糊在喉舌之间,微弱得几不可闻了。 “你不知羞……” 这样一开口,我才觉自己如此,着实有些失态了。 [谢晚晚,不过是所有雄性生物都会有的生理反应,值得你惊成这般模样,竟还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你这样未免也太过大惊小怪了。] [镇静,平常心对待便好。] 我在心头这样对自己说。 可……可是,这个时间,密闭的石室,逼仄的空间,整个秘境就只剩下我与洛无尘一人一魔…… 孤男寡男,深夜独处…… 无论哪一个单挑出来都足够段师弟写出三万字的不可描述。 比如,《那一夜,他,没有拒绝他》,再比如《深夜里的二三事》,我的脑子飞快地闪过察觉从段师弟房间里收缴出的话本上所描述的种种叫魔脸红心跳的片段。 天…… 我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在折磨洛无尘,还是在折磨我。 “不是!”洛无尘抓着我的手更紧了,他惶急地解释,双眸紧盯着我,眼眸中浮动着我难以分辨的情绪,“我不是……” “你莫要误会。”洛无尘几乎是从牙根里挤出话来。 我怔怔复述:“什么……误会?” 洛无尘这样堪称激烈的反应,一下子推翻了我先前的朦胧猜测。 难道不是……吗? 而是我的思想太不纯洁,误会了他? 我的眼睫仓促颤了颤,整个人发起了懵。 心头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说不清是放心还是失落。 “哦……我知晓了。”我疲惫的泄了气。 属于洛无尘的清冽的气息适时闯入我的鼻端,我无意识吸了吸鼻头,随即反应过来。 “——!”我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同洛无尘之间原本就不算合适的距离,不知怎么就变作现在这样更加……的距离了。 几乎额头贴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实在是靠得太近了。 夜幕为万物披上一层暧昧的纱幕。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56节 “呼……”我不自在的动了动,下意识想要起身。 不动也就罢了,我一动,反倒害得自己陷入了更加尴尬的境地。 我的背肌猛地紧绷。 ……异样的触感几乎叫我差点叫出声来,好在喊声即将出口之前,我将其压缩回去,变成一声模糊的低吟。 居然…… 他,他怎么…… 我心神一颤,一股隐秘而原始的羞意自心底一直蔓延到我的指尖。 攥着洛无尘衣襟的手指紧了紧,无意识揉乱了手中的衣料。 还说不是。 明明就是! 我又气又羞的瞪向洛无尘,“你!” 以往我满嘴口花花,什么骚话说不出来,被徐方来骂过多少次没皮没脸,也浑不在意。 偏偏这个时候,我却莫名其妙的有了廉耻之心。 那个词仿佛能够烫化我的嘴,在我脑子里转了又转,却迟迟说不出口。 绷紧的背脊久久难以松懈,我惊得一动也不敢动。 我惊,洛无尘竟好似比我更惊。 洛无尘的眸光闪了闪,眼睛和眼眶都染上了薄红,“我……” “抱歉。”洛无尘的目光在我身侧稍稍停留,便克制地移开了。 道歉有什么用啊……不对,你这个时候同我道歉做什么,你…… 我的脑子被搅成了一团浆糊,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耳朵里轰鸣不断,连绵成片,我什么都听不清,什么也想不起。 “你先不要动,”在一片轰鸣里,洛无尘轻轻扶住我的腰,压低了声音道,“很快就好。” “……很快?”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手足无措到了极点,连微弱的挣扎都不曾起过,只知道讷讷的重复。 “很快。”洛无尘肯定道。 “……哦。”我含糊的应了声。 那也就只能这样了。 我僵直着身子,好半天一动也不能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算是自在的。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我的心头升起一阵的懊悔。 怪谁呢? 怪洛无尘吗? 不对,要怪,应该怪我自己才对。 如果不是我先要扒洛无尘的衣衫,也不会落到现在这幅局面。 全凭冲动做事果然不可取。 你瞧,现成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了么。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洛无尘说很快,他若不是在哄我吧? 我微微皱眉,只觉得自己的脊椎,腰肢往下都好似被抽去了用来发力的筋骨一般,绵软得不像话。 明明出状况的是他,可偏偏像是被抓住了什么命脉的那个反倒成了我。 微潮的鼻息化作热风抚过我的鬓发,撩拨得我心跳如雷。 为了维持平衡,我一手抵在洛无尘的锁骨处,一手抵在他没有受伤那处肩头。 他面上明明是这般的清冷克制,心跳却是那般的快。 不仅仅是我在紧张,他的紧张并不比我少上半分。 类似羞怯的感觉隐隐攀上心头,我感觉自己的腿根在很丢脸得不住打颤,哆嗦得像只新生的羊羔。 平时修炼时托举重逾百斤的武器个把时辰都能做到稳稳当当,现在只不过是支撑自己的重量,手臂便打起了颤,掌心都渗出了细汗。 我额头渗出的细汗缓缓聚集,沿着我的鬓角下淌到我的颈肩锁骨。 “……” 一滴,两滴,更多的细汗汇聚,濡湿我的衣襟。 有些热了。 我看向不受控制的洛无尘。 洛无尘垂着眼帘,并没有看我。 他气息极稳,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指收得很紧。 世人往往会被他清冷自持的表象所惑,我过去也是。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冰原底下流淌着的竟是滚烫的岩浆。 他这样,是因为我。 我一时间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掌控,心乱如麻,只觉得自己的心绪如一盘乱沙,连脑筋都不大清楚了。 石室寂静,只听见篝火燃烧所发出的噼啪声,以及我自己连绵且微促的呼息,乱我一魔我的心曲。 不知过了多久,我总觉得过了很久。 “可,可以……了吗?”我颤颤的,狼狈的支着手臂,瓮声瓮气的开口,颤声道:“我……我可以起来了吗?” 洛无尘眼睫轻颤,眸光温柔又安静,“失礼了。” 扶在我腰间的手缓缓收紧,就像托举起一尊瓷器人像那样,洛无尘将我托起,放在了一旁的空处。 脑袋里隐隐轰鸣着,我下意识挣了挣,手脚却酥烂如泥,不听使唤。 恍惚之间,我嗅到了一股浅淡的药香,以及…… 隐藏着极深的血腥之气。 直到此刻,我那被各色情绪烧灼得发麻的脑袋,终于想起那件被我遗忘的正经事来。 我方才之所以要去扒洛无尘的衣裳,就是为了查看他身上的伤。 经过这么一打岔,我差点就忘记了真正要紧的事情了。 “洛无尘……”我张了张口,发觉自己的声音哑得有些不像话了。 我清咳了几声,强自镇静下来。 “我是认真的,衣裳脱了,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说话的时候,我的眼睛直直盯着洛无尘的眼睛,不给他半分逃避的机会。 我再朝他伸手的时候,洛无尘的眼睫颤了颤,没有抵抗,也没有避开。 洛无尘真正所受的伤,远比我能看到的多得多。 伤口周围绵延着一片片不均匀的破碎揭口,想来是血肉粘粘了衣料,强行撕下时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 可至始至终,除了他喊的那一声“谢晚”,我没有听到他喊过一个疼,连痛哼都全程隐匿。 我脑袋一阵阵发昏,只觉得心都被揪住了。 忍了又忍,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疼吗?” 洛无尘轻声道:“尚可。” 我却无法释怀,整个人都绷紧了,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不疼呢。 他再强,终究也还是血肉之躯。 我还记得第一眼看见洛无尘的时候,他站在客栈外,一身白衣,清冽而出尘,宛若谪仙降世。 但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去想过,掩在那身素白清冷的表皮下,藏着的是怎样的景色。 洛无尘看着清癯,身上的肌肉却漂亮结实,线条流畅,因为疼痛本能的痉挛起伏,在我的掌心中来回蹭动。 那皮肤光滑紧绷,软中带硬,叫人能够轻易就从那精壮矫健的肌肉里感受到蕴含着的无限力量。 至于那上面的伤,便如精美玉器上的的裂痕,叫人惋惜,心生怜惜。 面对漂亮的躯体,本是再正经不过的上药,却叫我禁不住的面红耳热起来。 我的手不自觉在洛无尘具有张力与韧性的身体抚摸了一下。 随即,我便感觉手下的肌肉骤然紧绷。 他一僵,我也是一僵。 怎么回事?不是好端端的上着药,我怎么占起洛无尘的便宜来了。 真是……好不要脸。 我在心底给自己骂了一个狗血淋头,才将心底那点旖旎的念头压了回去。 谢小晚,不许再做多余的事情了。 我这样警告自己。 第122章 是时候离开秘境 我跪坐在洛无尘的身后,低眉垂目地,一丝不苟地替他后背的伤口上药。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57节 伤药覆满伤口,纱布一层一层的包裹,不仅是洛无尘疼出了一头冷汗,就连我也出了一头的冷汗。 心脏跳得快极了,双膝酸蚀得软烂如泥。 食色性也,人族如此,魔族更是远甚人族,我过去不懂同族为何这般耽与容色,那般留恋肉·欲,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同所有魔族一样,贪恋美色。 谢晚晚啊谢晚晚,你真是一只下流男魔。 我唾弃了自己一句,又理所当然的为自己辩护道,魔不好色,好什么。 不过是好色,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值得你这样在意? 我成功的说服了动摇不定的自己。 对,就是这样。 上药,上药。 我咽了咽唾沫,喉结滚动,内衫几乎被汗水浸透,因为太过紧张,藏在鞋履中的脚趾不断地重复蜷曲、放松、蜷曲……的过程。 往伤口上洒药粉倒不算难做,难得是处理混入伤口之中的脏污,难得是将洒在伤口上的药粉涂抹均匀,手重了,怕会把他弄疼,手轻了,又药粉上得不够匀,影响伤势的恢复。 零零碎碎的纠结海藻般纠缠着我的识海,叫我的识海陷入某种凝滞。 好在对于处理伤口,我已经积累了不少的经验。 作为修者,受伤的事情最是难以避免,我自己的受伤,自己上药包扎,徐方来受伤,我替他上药包扎,还有我的那群师弟,哪一个没有被我看过扒了衣服,处理伤口时鬼哭狼嚎的模样…… 我一面魂游天际,一面处理洛无尘伤口上的脏污,均匀的洒上一层药粉。 洛无尘身后的伤口并不算多,不知不觉,我就将他脊背上的狭长伤痕尽数处理完毕。 肩背后的伤口上药包扎完毕,我一直绷着的心弦也稍微放松了些许。 剩下的,就是…… 我爬起来,转移到洛无尘的身前。 伸出的手再次被拦住了。 洛无尘唇色发白,密长的睫毛抖动着,额上覆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谢晚。” 他一开口,我就感觉耳朵发烫,面颊也发烫。 哪怕他说的话,其实不过只是普普通通喊了一声我的声音,却也都如石子砸进我的心海,溅起零星的水花,叫我的心潮起伏。 洛无尘轻轻地垂下眼帘望我,浓密的眼睫落下暗色阴影,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多谢你。”洛无尘道,“剩下的,我自己可以。” “没事,我好事做到底——” 话一出口,我便狠狠地咬了一口舌根。 先前我提出要替他上药,是因为伤在背后上药不易,现在只剩下身前,洛无尘完全能够自己处理,我如此纠缠,着实没有道理。 我喉结滚动的一下,视线仓促向下错了一错。 一道深而长的伤口自洛无尘的肩膀起斜斜往下蔓延,一直到了洛无尘的心口。 我的心脏狠狠跳了一跳,眼瞳颤了颤。 洛无尘的心口,除了那道狰狞的伤,还有一枚血色的印记。 曾经决心要与洛无尘在一起,为此我还仔细研究过道侣结契。我如何认不出洛无尘心口的那个印记是道侣魂契。 关于道侣契,分为许多种类,其中唯有得到天道的认证,结契者的身上才会出现道侣契痕。 而契痕的位置也并非固定统一,但只有一点能够确认,修士对道侣的爱越深,所结成的契痕越靠近心脏…… 最重要的是,洛无尘心口上的契痕是契痕里最古早也最为严苛的道侣魂契。 道侣魂契,每个修士一生,只能立一次,一旦存在便会陪伴一生。 而如此严苛的魂契,有一个好处,便是立契者能够替道侣承受最多可到七成的伤。 以及,在一方不幸陨落时,其能够依靠魂契的指引找到爱人的转世。 这一切建立在那修士身上魂契还有效的前提下,而魂契的效用多少,皆看魂契主人对其道侣的爱意有多深。 至深则是血一般的红,反之,魂契色泽则会变得黯淡,若是爱意不再,魂契则会变作黑色。 种种讯息如翻开的沸水层层涌来,冲击得我眩晕不已。 唯一能够确认的是—— 洛无尘爱极了那个魅魔。 过去是,现在也是。 谢晚,又不是第一次知晓洛无尘对那个谢晚的深情了,你这样是做什么? 握着药瓶的手指蓦地紧了紧。 我只是,只是在想,他对那个魅魔爱得那样深,真的还能重新爱上别的魔吗? 我不知道。 但如果换做是我,如此浓烈的感情,怕是一生只会有过一次。 “也对,剩下的你也能处理,那自己来吧,”心绪凌乱,我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的异常,将药瓶递给洛无尘,我以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道,“伤在你自己身上,你自己别敷衍自己就成。” 洛无尘抬眼看我,认真道:“不会。” 我伸了一个懒腰,摆摆手:“我出去透透气。” 整个秘境弥漫着草木的清润气息,伪日挂在秘境的上空,为秘境带来外界大陆一般的光明。 可假的终究是假得,再如何像,也比不上正主。 是时候离开秘境了。 好好找找离开秘境的法子吧。 我脑中梳理着思路,在石室外的林子转了转,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施施然往回走。 这回时间倒是不多不少,我才到石室,就看见衣冠整齐的洛无尘站在石室门口,像是在等我。 “怎么在外边站着?”我微微笑着,语调亲近,“你可要好好养伤啊。” 洛无尘注视着我的眼眸中又多了几分暖色,“嗯。” “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我大大咧咧地一魔当先,走回了石室,“石床分你一半,养精蓄锐,明天还有别的事又做呢。” “……好。” 石床不算宽阔,挤两个成年男性确实有些勉强,若是之前的我,怕是会心如擂鼓,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但我现在已经完全想通了,往石床上一躺,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一起吃过早饭,我同洛无尘说了一声,便去探秘境了。 洛无尘想同我一起,便我拦下了,“你现在有伤在身,首要任务是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要用到你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去危险的地方。” 洛无尘被我一通抢话,眼眸中头一次流露出无奈的神色,仔细同我说了几处阴鬼出没的地方,叮嘱我千万避开。 “万事小心。”他深深看我,道。 我坦然回视,“知道了。” 在秘境各处探了几日,我收获说有,也是有,灵材灵花采了一大推,但如何离开秘境却还是没有头绪。 又过了几日,洛无尘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就变成了我们两个一同行动。 我能察觉到,有什么奇妙的变化在我与洛无尘之间产生。 但我选择了放任。 因为,我突然相通了一些事。 我如今已经不是一只随性而为的魔族幼崽,作为一只成年的魔族,应该理智大于感情。 不该有的妄念就不该生,管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这世上哪有谁能够将所有的事都算计在预料之中,魔神不能,我也不能。 魔生苦长,每日都能发生诸多的事情,我甚至不能能够预料下一瞬所发生的变故,又何必为了一些远得摸不着边缘的顾虑而畏手畏脚。 那除了叫自己身神惧疲外毫无益处。 另一方面,离开这个秘境离不开洛无尘的帮助。 我或许能够依靠自己平安离开秘境,但那样,怕是会耗费我极长的时间。 第一次与大陆建立连接的秘境总是不稳定的,这里的不稳定也包括秘境的开启与关闭。 有时会很短,几天,甚至只有几个时辰,有时候又会很长,几个月,甚至几年几十年。 诚然,我能够在闭关上耗上二十年,可我却不能在一个秘境里待那么久。 闭关是为了进阶,闭关的地方又是在苍羽,有熟悉的值得信任的同伴做我的后盾。 而秘境,只有还未查明的危机,以及同隐藏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的危机不相上下的洛无尘。 是,他并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 洛无尘不会伤我,我可以认知到这一点。 可这并不能叫我彻底放心。 比起肉身的损坏,精神层面上的侵蚀更叫我恐惧。 这个来自修真界的人修太会蛊惑魔心,动摇我的心神。 出于某种规避风险的心理,我不敢爱他,自然也不愿同他有更多的接触。 可秘境里除了我,就只有洛无尘了。 他是我唯一的选择。 ——唯一能够视为搭档的一个人选。 他的修为高深,且对我不报恶意。 所以,不论今后,我同洛无尘之间是一别两宽再无沾惹,还是狭路相逢兵刃相向。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58节 至少,在这一刻,我是可以信任他,将自己的后背放心的暴露在他面前。 这便足够了。 所以,在这个秘境里,我选择遵从自己的本心而行,至于离开秘境之后…… 离开后,自然是该如何,就如何。 桥归桥路归路,他守他的亡妻,我护我的苍羽,再不必纠缠。 第123章 “我要你,自废修为”(三千六爆字数) 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理,我不再一次次将洛无尘往外推,而是开始与洛无尘同进同出,同食同行。 若非亲身经历,我竟不知自己竟还有这般天赋,心中究竟如何作想不得而知,面上却是能够做到不曾暴露丝毫。 想来是……我的眸光暗了暗,我作为魔族,生来就会欺骗。 离开秘境的途径依旧没能摸到一丝的边缘,我需要用来一些别的事情稳住被洛无尘搅得一团糟的心神,比如应对秘境之中的阴鬼。 我先前一直以为能够为地宫提供万年之久的中低阶阴鬼,这个秘境本身该被各种阴鬼挤满了。 但我现在都探了这么久的秘境,宝贝收了不少,阴鬼倒是没见到几只。 “咦——真是奇了怪了。”我纳罕的嘀咕了一句。 “这秘境一开始就是这样子的吗?”我问洛无尘,“我是说,从你进来的时候起,就看不见几只阴鬼?” 经过这些时日的同行,洛无尘对我虽说不至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也没有再向之前那样问三句也不回一句,他摇摇头,“并非如此。” 据洛无尘说,他先前追击那只高阶阴鬼之时,曾路过过此地,那时此地是一只元婴阴鬼的领地,除了那种元婴阴鬼,还有数百阴鬼。 我听洛无尘这样说,心里更感觉不对劲了。 从洛无尘上次来,到现在,中间只不过间隔了一个月,难道是此地的阴鬼在洛无尘经过时被洛无尘泄露出来的余威吓得举族搬家了? 但据我所知,阴鬼是一种不爱更换领地的种族,除非是真的危及性命…… 我的视线探究地投向洛无尘,难道他那个时候身上杀气有那么大吗? 这样想着,我的眼神中便带了一丝揶揄。 洛无尘不解回望,我心情极好的摆摆手,“没什么,我去另一边看看有什么线索。” 只要曾经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其实比起这里的阴鬼是因为洛无尘而更改领地,我心头反倒更偏向自己的另一个猜测。 正如修士的进阶离不开灵力,阴鬼的进阶离不开阴气,一个充满阴气的地方,对于阴鬼而言是绝佳的修炼圣地。 从我这个月探过秘境的各个地方来看,能够像此地这样拥有浓郁的阴气的地方实在是凤毛麟角。 当然,修炼宝地珍贵,性命更珍贵,没有了小命一切都是白搭。 但我还是怀疑这群并不是搬离。 阴鬼修炼会吸收灵力,而阴鬼所在之地则会随着阴鬼修炼增添阴寒之气。 那样多的阴鬼搬离,此地的阴寒之气应当会有所下降。 可洛无尘说此地阴寒远盛先前。 阴鬼除了吸收天地自然生成的阴气提升自身修为,还可以直接靠吞噬同族,吸收同族的阴气,提升自身的修为。 曾经路过此地除了洛无尘,还有那只伤了洛无尘的阴鬼。 那阴鬼被洛无尘毁了魂核,修为大跌,正是極需阴气进补的时候。 我有些怀疑此地的阴鬼是被那受伤的高阶阴鬼吞噬了。 在探查秘境的过程中,我曾误打误撞发现了一块石碑。 虽然碑上的铭文是上古时期的文字,但巧得是我正好对上古文化有所涉猎,靠着这点,我读懂了碑上的铭文。 也正是有了碑上铭文所记载的内容,我才知道原来那座地宫的主人是上古一只叫熊间的阴鬼,那阴鬼为了踏入鬼神境,极其残忍地灭了一国,以屠戮全国百万百姓所催生阴气为媒介进阶鬼神。 万幸的是最终那熊间并没有成功,在他进阶鬼神之时,天道降下百倍强悍的天雷劫,那熊间为了保命,在此秘境与大陆分离之际,抛下地宫,带着他所制造的几十万阴鬼逃离大陆。 而那熊间也因此修为大跌,此生再无缘踏足鬼神之境。 洛无尘遇到的那只阴鬼,想来就是那个熊间。 而地宫时不时会出现新的阴鬼,大概也是这些阴鬼不堪熊间的迫害,才会那样拼命逃离秘境。 这也无怪乎那些阴鬼的品阶都算不上高。 从那碑文上,我能够遖颩推断出那熊间是一只相当自负残暴的阴鬼。 若不自负,又怎么会在还未成功就洋洋得意的在碑上记载他的“丰功伟绩”“种种壮举”,若不残暴,又如何能做出灭国这种丧尽天良的恶事,还以一种得意自豪的口吻将其记录。 我起先还在气那阴鬼恶事做尽,后面再看见的碑文就带了气急败坏,便只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念叨着念叨着,还真就叫我撞见了那阴鬼本鬼。 我正走着,察觉身后似有动静传来。 “谢晚!”洛无尘唤我,面上似乎带了一丝急切。 “啊?”我不经意一偏头,眼前突然出现一张青紫色的丑脸。 “小心——”那一瞬间,洛无尘声音里的焦急已经近似凄厉。 还来不及反应,一股阴寒灵力如一尾灵活的细蛇在钻入我的体内。 那一刹那,窒息,冰冷,寒毛耸立……种种不适接踵而来。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那么一瞬。 冷汗沿着鬓角流淌而下,沿着耳廓没入脖颈,我的后背出得冷汗打湿了我的内衫,又冷又黏。 洛无尘的手按在灵剑之上,那一剑因为顾忌我而止在剑鞘之中。 干! 这老阴比什么时候来的? 他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我脑内闪过种种念头,最终只剩下一个,如何才能脱身。 一时不察,竟被暗算,真是奇耻大辱。 干!这气我还真忍不了。 我想要挣脱,可我的双腿好似在地上生了根,或者是陷到什么沼泽之中。 于是我的身体僵得如同冻了几十年的冻尸,一动也无法动。 “熊间,”洛无尘面色难掩焦惶,“你放了他!” 熊间“桀桀”怪笑起来,“当初,你可是毁了我的魂核,害我修为大跌……” “多亏我忍辱负重,仔细筹谋,终于发现了你的弱点。” “要我放了他,可以。” 说着,熊间阴森森笑了起来,“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件事。” 洛无尘拧眉,神色凝重:“什么事?” 那老阴比趾高气昂说道:“我要你,自废修为。” 嚯,这老阴比未免也太目中无魔了,居然当着我的面,同洛无尘讨价还价要挟他为我自废修为。 要不要这样无事我这只当事魔的想法啊? 我一面感动于洛无尘对我的重视,一面又觉得这老鬼未免太过小瞧于我。 虽然我现在看起来是受他的钳制,但那也只是因为他暗算我,不代表我真的就弱到任人鱼肉了。 我的心里除了不服气,还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感觉。 怎么说呢,究竟有多久没有面对过这样轻忽的态度了? 我一时感觉十分遥远。 以至于,我现在的心里不但没有升起一丝的屈辱,反而有几分的好笑。 这老鬼还真是自以为稳操胜券了。 我先前不知他对我的恶念从何而来,怎么就挑中我来暗算。 如今倒是一目了然,他是同洛无尘有旧怨,至于我,只不过是一只被无辜受牵连的小小魔族罢了。 不过也多亏了他对我的轻视,这为我提供了扭转境地的机会。 我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那里有着我原先专门为了对付阴鬼准备的特质烈阳符。 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我便能借着这只自大阴鬼对我的轻视,利用符箓制造一个重伤阴鬼的突破口。 先打破他的计划,乱他的阵脚,然后趁他病要他命…… 我才攥紧了那叠烈阳符,那熊间就用鬼爪粗暴地捅了我的后腰,吓得我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熊间粗声粗气的警告我:“老实点!” “别动他!”洛无尘脸色不太好看,眉心一蹙,眼中是隐忍的怒意。 “既然那么心疼你的姘头,那你就快点废了你的修为,”熊间显然极其享受洛无尘的顾忌,他花言巧语地同洛无尘许诺,“我保证,只要你自废修为,我肯定不动你的姘头。” “只要你放了他。”洛无尘神色微凝,缓缓道:“我可以自废修为。” 熊间丑恶嘴脸露出得意之色,“好!” 他抚掌,和颜悦色道:“我们之间的仇怨,不过是因为你废了我的魂核,我辛辛苦苦修炼的魂核被毁,要你自废修为也不算过分。既然你肯自废修为,我又何必牵连无辜。” “但我信不过你,”洛无尘冷冰冰地道:“我要你立下天道誓。” 熊间有几分不耐,但他明显有更大的图谋。 他要的不仅仅是洛无尘自废修为,很明显,在洛无尘失去修为之后,这老鬼绝不会放弃落井下石的机会。 于是他道:“可以,我答应你,你也要遵守承诺。”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59节 我整只魔都要傻了。 这老鬼还真是老奸巨猾,明知道秘境天道不全,就算立下天道誓言也不会生效…… 偏偏洛无尘不知道,他要被骗惨了。 洛无尘用力地闭了下眼,道:“我会的。” “我答应你,只要你肯放了他,我说到做到。” “天道为证,只要他没有主动攻击我,我绝不会对他动手。”立誓的时候,那阴鬼一直眼神阴沉地看我。 就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毒蛇沿着我的脚踝缓缓攀爬而上,将我缠缚。 我寒毛倒竖,禁不住恶汗地打了个寒噤。 熊间阴森看向洛无尘,阴測測道:“我已经立誓,该轮到你来遵守承诺了。” 洛无尘深深望了我一眼,慢慢抬起了手,覆在丹田之上,道:“好,只要你放了他……” 等等! 我回过神来,简直要目眦欲裂。 这老阴比明显是骗他的,洛无尘这个傻的,怎么居然还会信。 ……他该不会真的要为我自废修为吧? 意识到这点,我的心头倏忽一沉。 看来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万一洛无尘这大傻子真的听了这熊间的鬼话,自废修为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凛,抓着那叠烈阳符,直接全部激活,贴上熊间的后腰。 “滋滋滋——” 烈阳符发出一股耀眼的白光,如烈日消融积雪那边瞬间在那阴鬼身上腐蚀出一个拳头大的血洞。 一阵令人作呕的臭味扑鼻而来。 像腐烂已久的腐肉被烧焦,像发酵良久的粪坑被炸开。 我被熏得眼前一黑。 所以我最不愿意对付阴鬼了。 尤其是年份多的阴鬼。 心中抱怨着,我手上的烈阳符却没有停下。 “——啊啊啊啊啊!”那老鬼发出一声折磨耳朵的惨叫,细成一道长缝的眼睛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 真吵。 与那阴鬼距离不超过一臂的我首当其冲遭受那阴鬼的噪音污染。 我忍下那刺耳噪音,手穿过烈阳符在那阴鬼身上侵蚀出来的缺口一鼓作气捅了进去,直取阴鬼体内的魂核。 “噔——” 伴随着一声悦耳的细响,熊间的魂核落入我的手中。 局势逆转。 第124章 “你很厉害” 这老鬼还真是在这秘境作威作福了太久,以至于忘记了什么叫挫折。 还好,他遇上我这一只助人为乐不求回报的好心魔,免费替他回味一次什么叫世事无常。 我五指收拢,握住那老鬼的魂核。 从我摆脱熊间的桎梏,到我激活烈阳符一举捅进那老鬼后腰抓住那老鬼的魂核,所以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然而只一刹那,局势便彻底颠倒。 那阴鬼的魂核曾被洛无尘毁过一次,好不容易重新凝聚回来,威力也弱了大半,脆弱得不行,我捏着那魂核,就感觉自己好像是捏着一颗冰凝成的珠子,冰冰凉凉的,稍微用一点力就可以捏碎了。 其实我就不太明白,像魂核这样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就不知道藏好一点呢? 你瞧,现在这样轻易就落入我的手中,我是捏碎好呢,还是不捏碎呢? “jian人!!” 熊间暴怒,枯瘦鬼爪死死抓住我的手,阴寒死气“滋滋”腐蚀我的血肉,疼得我直拧眉。 我最怕疼了,所以谁要是让我疼了,我就让他百倍疼回去。 手上更多的裂阳符吸收了灵力激活生效,至阳灵力瞬间驱散了熊间侵入我体内的阴气。 不仅如此,因为至阳灵力至盛,熊间本就被洛无尘打得修为大跌,全靠吞噬同族强行拔高修为而来不及好好巩固,对上如此强盛的阳气,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这万年老鬼的境界在飞速的下跌,这是我从手中握着的那枚阴冷魂核中探来的讯息。 作为亲身经历的载体,我相信熊间对此的体会肯定比我更清晰深刻的。 “放开!”熊间明明被阳气打压得萎靡到了极点,却还是没有认清自身处境,反而面目狰狞地朝我命令道:“放开我的魂核!” “——不然,我绝对会让你后悔!你绝对会后悔——”那老鬼声嘶力竭地威胁我,恐吓我。 啊呀,我心里无波无澜地想,这丑东西又恐吓我,我好怕怕啊。 猜猜是谁气急败坏? 哦,是你。 我冲他甜甜一笑,“我不。” 那阴鬼满是怨恨的瞪着我,“你敢,啊啊啊啊啊——” 他的声音本来就很难听,声嘶力竭起来更是折磨我的耳朵。 更何况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不是颐指气使的语气,就是带着恶意的威胁。 威胁…… 我的眼眸闪过一抹凛冽之色。 你的魂核都被捏在我的手心里,只要我动动手就能让你肚破肠流,你居然还敢威胁我。 要知道,我做魔,最讨厌的就是被威胁了。 “你吵到我了。”我委屈地抱怨了一句,手上微微使劲。 耳边似乎响起一声清脆的裂响,庞大的阴气以我的手心为中心炸裂开来。 所以我都说过了嘛,重要的东西肯定要保护好呀。 你看,就像这只老鬼,明明都已经被毁过一次魂核了,怎么还不长记性,这不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弱点白送到我手上了嘛。 讨厌的家伙把弱点白送到我手上,我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呢。 “走好。”我和气地送他一句,攥着那阴鬼破碎的魂核,将自己沾满血污碎肉的手从那阴鬼的体内拔了出来。 有几滴飞溅出来的血珠落在我的脸颊,比其他种族的血多了令人作呕的尸体腥臭。 “谢晚——”洛无尘原本覆在自己丹田的手紧攥成拳,看向我的眼神带着还未散去的焦忧。 我心神微动,看向洛无尘,朝他勾了勾唇角,扯出一个带着血腥味道的笑来。 正要说话,洛无尘拔剑一剑掷向我的身后。 “啊啊啊啊啊!jian人!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竟是苟延残喘的熊间不甘心被我捏碎魂核,从地上爬起要偷袭我。 熊间被洛无尘的剑穿透肩胛钉在了地上,他的腹腔破了一个大洞,腐烂的内脏从那个洞口漏出在他身侧的地上磊出一堆凌乱的碎肉堆。 那恶臭熏得我的眼睛都睁不开,我皱着一张脸,满是嫌恶的看向那贼心不死的老鬼。 你看你,命都快没了,不想着怎么逃命,反而一个劲的蹦跶,惹魔嫌。 是因为死了太久脑子烂掉了吗? 不过,这也提醒了我一件事。 趁他病,要他命。 我朝那老鬼感激地笑了笑,反手掏出一沓裂阳符,从那阴鬼肚子上的口子一股脑全部塞了进去。 “你——你怎么还有那么多!?” 对上老鬼不敢置信地眼神,我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想不到吧,我手上还有裂阳符。 而且很多。 多得你难以想象。 “像这种品质的烈阳符我还有五百多张。”我善意地对他解释道,“放心,肯定能送成功你归西。” 拜我对阴鬼这种生物的恐惧所赐,我的身上常年带着一堆专门除鬼的法器灵宝,最多的就是烈阳符,一经激活便可释放符内存储着的至阳灵力,实乃驱除阴气的不二宝物。 近百张烈阳符吸取了我的灵力,同时激活,发出耀眼得近似正午阳光的白光。 一瞬间耳边炸响尖利刺耳的轰鸣,我的视觉被白光占据了一瞬,我的听觉因为巨大的炸响空置了刹那。 白光散去,老鬼熊间被彻底驱尽阴气,只留下一滩无法维持人形的烂肉。 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尚未消退的阳气交织出一圈暖融融的领地,我站在其中,好心情地眯起了眼睛。 “谢晚,”洛无尘似乎喊了我一声,但他的声音轻得近乎难以捕捉。 我抬头,微微偏了一下脑袋静静看向洛无尘。 我发现,洛无尘的眼中闪过许多情绪,像错愕,像意外,他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我一时难以辨清。 我不是他的谢晚,从来不是良善可欺,我不嗜杀,却不会逃避杀戮。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60节 以德报德,以杀止杀。 这才是真正的我。 洛无尘问:“你可有受伤?” 我面色冷厉微怔,心口仿佛有温暖的泉水正在缓缓漫溢而出,我摇摇头:“没有,我没有受伤。倒是你——” 不就是我被抓住了,有必要那样方寸大乱,那老鬼要你自废修为,你居然还会答应,是不是傻啊? 我想说这些,可这些话太过亲昵,与我同洛无尘的关系并不相称,这些话在我的舌尖打了个转,便被我咽回了肚子里。 “现在,你对我是不是能放心了?”我抹了一把溅到脸颊上的血污,“我说过,我能够保护自己。” “这回,你可以信我不是说大话了吧?” “嗯,”洛无尘眉眼微展,缓缓道:“你很厉害。” 我唇角还未翘起,眼神却突然一厉,手中的小鼎应心飞掷而出。 小鼎一来一回,替我捉了一只阴鬼过来。 只见一只青绿阴鬼被小鼎关着,正叠声冲我求饶:“道爷饶命!饶命啊!” 我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起这只阴鬼来。 “你是熊间的同伙?” 这阴鬼品阶不过筑基,身上阴气极弱,面色青白,身材干瘦,若非亲眼所见,我真想不出这个秘境居然还能苟活下来这样弱的阴鬼。 “不是!”那瘦小阴鬼斩钉截铁地否认,“我决不与那恶鬼同流合污!” 我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心里的怀疑没有减少丝毫。 先是熊间占据此地,将此地阴鬼尽数吞噬,再是我用至阳之气杀鬼…… 想来稍微知道趋利避害的阴鬼都知道要保命,肯定要避开这块地方。 这种情况下,主动靠近的阴鬼会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可想而知。 想着,我怀疑的眼神落在这种阴鬼身上。 “你不是熊间的同伙,那你过来做什么?” “我是来看他死状的。” 我稍微来了点兴致:“你和他有仇?” “有,我和他之间有着深仇大恨!”提到熊间,那阴鬼的脸上满是仇恨,“那恶鬼害我灭国,将我练为鬼奴,我恨不能生啖其肉……” 听着能阴鬼苦大仇深的经历,我的心里毫无波澜,两指夹了一张烈阳符就要送他上路。 “哦,真可怜,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道。 那阴鬼不愧是能以极低修为在秘境存活至今的老油条,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语数飞快地高声说道:“道爷,道爷!我知道离开秘境通道的位置所在,我很有用的道爷!” 我的动作微顿,看向那青绿阴鬼,“说。” 一日不离开秘境,便会有一日不可预测的麻烦。 我不愿,也无法承担更多的变数。 还有我带出来的那群魔族小崽子……我突然进入秘境,在秘境里如鱼得水的过了一个月。 可在他们的角度来看,是我为了他们而被困地宫,下落不明了一个多月。 他们才刚刚成年,第一次下山就遇见这种意外,怕是会吓得不轻,我得早点回去,好好哄哄他们。 结合各个方面的原因,既然从这只阴鬼口中得知了离开秘境的通道所在,不论是真是假,我都要走上一趟。 是真的自然万事大吉。 若是假的……我眼神危险地看向鼎中阴鬼。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那阴鬼对上我的眼神,急声道:“那通道连接着熊间地宫,道爷您去了就知道的。” 第125章 “再会”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不知是不是我的眼神里的杀气太浓,那阴鬼急得冷汗都出来了。 像是生怕我一言不合就送他上路,他一口气不间歇地说道:“通道的另一头连接着熊间地宫,那里就是修真大陆,道爷您去了就知道的。” “哦。”我漫不经心的随口应了声。 也对,通道是真是假,去了就知道了。 这样想着,我了心里却也有几分的赞同。 见我神色和缓,那阴鬼小心翼翼的同我商量:“道爷确定通道的事情是真的之后……能不能放了我?” 我挑眉,似笑非笑看他,“放你?做什么?为非作歹吗?” “不!不是!道爷我同您保证,我肯定不会为非作歹!我,”那青绿阴鬼在鼎底竖指向天,“我可以立心魔誓!” “再说吧。”我屈指将那神色讨好的阴鬼弹回鼎底。 杀孽越深的阴鬼身上血气越重,通俗一点讲,一般身上的味道越是恶臭难闻都阴鬼,身上罪恶越是深重。 就比如像熊间这种无恶不作的阴鬼,身上的味道就能直接熏晕一只成年的魔。 而这种阴鬼身上只有纯粹的阴气味道,更何况,这只阴鬼的修为只到筑基,就算放他出去,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但想归这么想,在没有确认他真的无害之前,我还是不会随便把这只阴鬼放了的。 抬起头来,我面色严肃地看向洛无尘:“同你说件事儿。” 这小鼎是我金丹时期为了应对任务中可能遇到的鬼族而炼制的法器,跟了我两百多年,同我心念相通。 那阴鬼被关在我的小鼎里,除了身为鼎主的我能够看见鼎中的情形,能够听见鼎中阴鬼的言语,任其他修者修为再高也别想听见,或是看见鼎中的一丝一毫动静。 洛无尘听不见那阴鬼的话,见我神色严肃,神色倏地紧绷起来,“何事?” 见他这样,我的心头的那根弦好似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拨弄了一下。 “放轻松,”我朝洛无尘挑了一下眉,含笑道:“是一个好消息。” 闻言,洛无尘神色稍缓,他看着我,眸中熠熠生光,“什么好消息?” 我笑着道:“如果顺利,我们今天就可以离开秘境了。” 话音刚落,我便看见洛无尘那双微微亮起光芒的眼眸重归冰封雪原的冷寂。 “嗯。”洛无尘应了一声,语气很淡。 我愣了愣,隐约有种洛无尘对我所带来的这个好消息并没有很期待的感觉。 反倒是…… 我感觉他知道了能够离开秘境的消息后好像有几分失落遗憾? 心念微动,我看向洛无尘,他垂下眼睫,神色瞧着似有几分低落。 不是吧? 他总不会呆上瘾了吧? 就像我挂心被我留在地宫的同门师弟们,洛无尘也该还有其他在意的人或事吧…… 不管洛无尘在想什么,离开秘境的通道是真是假,是不论如何都要确认一下的。 不知怎么,我心头略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烦躁,草草把小鼎往腰带上一挂,同洛无尘说了一句“我先去探探路。”不等洛无尘回应,便率先行动了。 须臾过后,洛无尘跟上来。 一路上,我只顾着按照鼎中阴鬼指的方向闷头赶路,偶尔提醒洛无尘接下来该去往的方向,没有再同洛无尘多说一句。 有那阴鬼的指路,自然比先前那样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找要有头绪。 不一会,我便听见那阴鬼兴奋的声音自鼎中传出。 “道爷,看见一片赤红的沙漠了没有?” “看见了。”我看向眼前一片看不到边际的赤红荒漠,微微眯起眼睛。 到了这里,不用这阴鬼的指引,我也隐约有所察觉。 “就是那里!”那阴鬼壁虎一样贴在鼎壁上手脚并用地往上爬,“那株枯树底下,联通的就是离开秘境的通道。” 我立在光秃秃的狂野上,脚下的天地寸草不生,唯有那一株焦枯的老树如一只心有不甘的巨手死死抓在这片不毛之地。 从那株枯树之上,我察觉到一股浓郁的雷霆之力。 想来,这株树也正是被万年之前天雷劈那熊间时波极的一个无辜。 说实话,这个通往魔域掩日地宫的通道的位置并不隐蔽,比我所想象的更稳定,更容易发现。 心心念念的通道就这样轻易被找到,我的心底一时竟略有几分的茫然。 阴鬼眼中迸射出狂热的光来,“道爷,只要您往那株树上输入灵力,为通道提供足够多的灵力,就能够通过通道离开这个秘境。” 我本该怀疑他这样知无不言的态度有诈,可从我投入其中的法宝探查所反馈回来的信息来看,这阴鬼并没有说谎,通过这个通道真的能够离开秘境。 没有危险。 “是真的,”我看向洛无尘,故作淡然,声音却激动得隐隐发起抖来,“从这个通道,确实能够离开秘境。” 那阴鬼口中离开秘境的通道已经证实了真伪。 离开秘境只剩下最后迈出的那一步。 我心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能够放松些许。 洛无尘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中神色复杂,我一时难以分辨,也没有心思去分辨。 我的心神被眼前开启的通道牢牢占据了。 终于,终于能够离开这个秘境了。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赶路时被风吹乱的发,抬步走进通道之中,没有再回头看洛无尘一眼。 所以,我也没有看见,在我毫不犹豫走进通道时,洛无尘的手微微抬起,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即将失去的东西。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61节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抓住。 抓了个空的双手颓然垂回身侧。 洛无尘深深吐出一口气,跟着我迈入通道之中。 才一踏到地宫的地上,我还来不及多感慨一会,就听到了徐方来的声音:“谢小晚——你死哪里去了?你要是没死就给老子吱一声。” 我的声音比徐方来更高:“死胖子你就不能盼着点我好吗?” 另一头的徐方来怔了一下,骂了一句脏话,拔腿跑向我,一拳头砸在我肩头,“你他m究竟死哪里去了?!” “你是闻着味过来的吗?”我取笑他,嬉皮笑脸的回。“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话还没说完,我的表情便从嬉皮笑脸变成了面目狰狞,“——cao!徐芳芳!” 这手劲,我怀疑徐方来是想一拳打死我。 “嘶——”我痛得倒吸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揉着发疼的肩膀抱怨,“你还真没手下留情啊。” “疼死你得了,”徐方来没好气的回我一句,甚至还尤不解气的伸手在我脑袋上抓了一把,把我的发型抓得一团乱,我正要恼,徐方来一把抱住我,“欢迎回来。” “徐芳……”我脸上神色转为感动,狠狠地回抱了回去,“你这家伙。” 然后,我猛地收紧手臂,直把徐方来箍得骂娘。 “谢小晚——放手放手!你个小心眼的家伙!幼不幼稚!?” “彼此彼此。” 一通闹腾之后,我的头发彻底乱了,不止头发乱了,连衣襟都皱成一团。 我哭笑不得,索性解了发带,伸手捋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随手扎了起来。 “师兄……”小崽子们眼泪汪汪的聚在我身边围成了一个圈,“师兄我们好想你。” 看着这群满心满眼都是我的自家小崽子,我不自觉嘴唇微翘,露出了一抹浅笑。 也不知他们在地宫是挖土还是找魔,一个个弄得灰头土脸,泥堆里打过滚的模样。 我忍俊不禁,一手揽着一个,往地宫外走,“怎么了这是,一个个脏成小花猫,走走走,师兄带你们泡温泉去。” “好!”“师兄最好了!” 话音未落,背后似有脚步声踌躇不决。 【他怎么也在?】徐方来在视线我身后一顿,在我的后腰上拧了一下,【你们什么时候遇见的?别告诉我,你失踪的这段时间一直都和这个家伙在一起啊。】 我的眼睛慢慢眨了眨,突然想起自己这一个多月还真的是跟洛无尘过的。 【芳芳你辛苦了,这段时间累着你了吧,回去我请你吃饭啊。】 【少来。】徐方来眼神逼视我,【快给我从实交代。】 【嘿嘿嘿,芳芳你还真是料事如神,我这一个多月不在地宫在哪里,在一个新的秘境里。】 在徐方来越来越鄙夷的眼神下,我不禁露出尴尬之色,弱声道:【他好歹也救了你兄弟我。】 徐方来翻了一个白眼,【一码归一码。你可别来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种煞笔戏码啊。】 我连忙道:【不会不会,你还不了解我嘛,放心,我有分寸。】 闻言,徐方来的眼神透露着对我的浓浓怀疑。 我被他看得心头一阵无奈。 但这也确实不能怪他反应过度。 毕竟我之前有过前科,当初我说得信誓旦旦,不会上赶着去倒贴洛无尘,结果不但留洛无尘在苍羽长驻,还…… 哎。 回想到那段经历,不说徐方来想给我来一下打醒我,就连我自己都恨不得抓住自己的领子给自己重重来一下让我好好清醒清醒。 我缓缓走到洛无尘身前,同他告辞。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凌珏魔尊,有缘再会。” 第126章 离别,再遇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凌珏魔尊,再会。” 洛无尘沉默了一会儿,应该说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紧盯着我,眼神疲惫又伤心。 我不怕他死缠烂打,他若死缠烂打只会消磨我对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好感,可面对他这样隐忍不发的委屈,我却只觉胸口发闷,整个人如临大敌,强硬撑起的心防险些溃不成军。 洛无尘只静默地看着我,不言一词。 他明明一句话都没有同我说,可我却我是从他的眼神中看见了千言万语,尤其是他眼眸的深处,仿佛藏着一泓化不开的委屈。 我被他看得肌肉都在紧张的发颤,胸腔的一颗软肉紧缩着剧痛难耐。 其实我一直想不太明白洛无尘究竟是怎么想的。 明明他的心里只有另一个谢晚,又为何对我摆出这样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若不是我清楚知晓另一个谢晚的存在,怕是真的会被打动,稀里糊涂的同他好上也说不定。 万幸的是,在我陷得还没有那么深的时候,我知晓了另一个谢晚的存在,并且在之后,不断的被各种事实提醒,自始至终,洛无尘爱着的只有那个谢晚…… 为了寻找我的下落,在这一个多月里,徐方来带着苍羽的弟子们几乎是一寸一寸的清理先前坍塌过的地宫,他们清理掉了大部分的碎石残渣,整理出来的空地正好供离开秘境之后的我落脚。 一环接一扣,竟有几分环环相扣的默契藏在其中。 洛无尘一言不发,我沉默不语,一时间,空荡荡的地宫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中。 好在徐方来和苍羽的其他弟子们已经被我提前打发出去了,不然现在已经足够尴尬的局面,若是放在众目睽睽之下,怕是会更多几分尴尬。 或许是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过了一个弹指,洛无尘眼睫轻颤了下,垂下眼眸。 我猜想大概是地宫的光线太过昏暗,才会显得洛无尘的眼神看起来深不见底,只有数不清的晦暗不明的情绪在深处翻腾。 被他这样哀伤又沉静地凝视着的时候,总是叫我不受控制的有些心绪不宁。 酸涩苦麻的滋味在齿间泛滥,着实难熬。 在我忍不住想要就这样不管不顾的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之前,洛无尘开了口。 “好。”洛无尘声音低沉,目光专注地看着我,轻声道:“再会。” 我本该感觉松了一口气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中间等待的过程太过磨人,真正听到洛无尘这样回答了,我的心头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放松。 我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故作洒脱的摆摆手:“再会。” 这一次,还没等话音落下,我便干脆利落地直接转身朝地宫外面的方向走去,不给自己半点犹豫或者拖泥带水的机会。 才走到拐角,我就看见徐方来抱着臂,靠着墙,站哨似的立在那里。 他对我还真是没法放心啊。 我的心里无奈又好笑。 其实他的心理也很好理解,换位思考,如果他突然迷恋上哪个人族,还是个丧偶带崽的人族,我肯定也不会放心。 更何况那个丧偶人族心里还只有自己亡故的伴侣,明显就不是良配,作为至交好友,又怎么肯眼睁睁看着自己好友去撞南墙呢。 对于我自己方才那样干脆利落的抽身离开,我自我感觉良好,走过去,手臂杵了一下徐方来的腰,冲徐方来嘚瑟挑眉。 “怎么样?” 徐方来的脸上挂起一张虚假的欣慰的笑容,他晃晃荡荡的直起身来,手臂挂在我的肩头,笑得一脸没安好心。 “快刀斩乱麻,不愧是你,谢小晚。” 这话倒是好话,只是听着……怎么就这么不对劲呢? 我合理怀疑他在嘲讽我,但我没有证据。 被噎的一阵心梗,我没好气地开他搭在我肩头上的手臂,“滚你大爷的徐方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气势磅礴的给徐方来传去这样一句话,我果断不再理会徐方来,转身就朝地宫外边走。 却不想,我一转身就对上了密密麻麻的一堆眼睛。 只见那群先前被我打发先离开地宫的小崽子一个又一个从转角冒出充满好奇的小脑瓜。 “一个个挤在这里做什么呢?”我走过去一个脑袋分一个脑瓜崩,一时间“哎呦哎呦”的痛叫此起彼伏。 我就像个冷血无情的大魔王,所有偷听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我弹得脑门发红,眼带热泪。 这群小崽子们修炼不积极,对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倒是充满了求知欲探知欲。 捂着被弹红的脑门,瓮声瓮气地问我:“谢师兄,你和那位凌珏魔尊之间……是什么关系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我的话才出口,一旁的徐方来便斜眼看我,头一个用眼神表示了不信的态度。 小崽子们倒是齐刷刷的应了一声“哦~”脸上的表情却也是整齐划一的怀疑。 我尴尬又表情极度复杂的咳了一下,心说要是认真解释,怕是会越解释越混乱,索性转移话题,“走了走了,泡温泉去。” 徐方来率先收回怀疑的视线,“还不赶紧带路,就等你了。” “好好好,我这就带你们去。” …… 温泉与掩日地宫的间距不到十里,藏在荒郊野岭里,没什么修士活动的痕迹,我也是机缘巧合下才发现的这眼温泉。 一共三个泉眼,两个大的一个小的,最大的可以同时容纳上百名修士同时浸泡其中,最小的那个,就只能供三四个体型不算壮硕的修士同时浸泡。 我们这一行,大大小小加起来也不过五十八只魔,三眼温泉绰绰有余。 打发小崽子们去大泉眼玩闹,我勾着徐方来的肩头,往最里侧的泉眼走去。 小崽子们年纪轻,精力也旺盛,好奇心也是最强,才被闹过一次,我可不敢跟他们一起泡温泉了。 要不然被温泉泡的晕晕乎乎的,被这群小崽子们套了话可就要出笑话了。 其实,我带他们还泡温泉,并不只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62节 第一眼我就发现了,不仅是徐方来满脸疲惫,基本上每一个参与地宫搜寻的苍羽弟子的脸上,身上都带着一股浓浓的疲惫。 这种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也是心理上的,可想而知我失踪的这一个多月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不良影响。 好在我回来了。 我平安的站在他们的面前这个事实或多或少驱散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心理上的疲惫被重新见到我了喜悦覆盖,身体上的疲惫则需要其他方法消除。 所以我带他们去泡温泉,顺便也放松心情。 浑身浸入热水之中,像是投入一个暖融融的怀抱,只觉浑身的肌肉乃至经脉都舒张了。 “舒坦。”我同徐方来异口同声地喟叹道。 泡着温泉,我同徐方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感觉整只魔都得到了新生。 我靠坐在温泉旁的石台上,好心情的翘起脚尖,一晃一晃的摇。 短暂的修整之后,我便同徐方来说起正经的事来。 我先前急着出来是为了报平安,免得宗门太过担心。 这次阴差阳错从地宫进入一个从未开启过的秘境,也掌握了进入秘境的通道位置所在,我自然是要在外界知晓这个秘境存在之前尽可能得为苍羽从秘境之中获取更多的资源。 根据先前对秘境之中的危机判定,我最终安排了一批元婴以上的弟子进入秘境。 探索秘境的进度有条不紊地向前,正要确认下一批进入秘境的弟子名单,徐方来却找到了我。 徐方来的神色凝肃,这让我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我搁下纸笔,轻声询问。 徐方来揉了揉额心,就是想要将紧皱的眉头揉开,但显然并没有什么效果。 他颓丧开口,嗓子有些发哑:“云昔失踪了。” 云昔是徐方来同母异父的妹妹,长久结为伴侣在魔族里是少数,更多的是露水姻缘,甚至因为太过放浪,新出生的魔族往往只知其母,不知生父。 徐方来年纪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母亲,一直与他的妹妹相依为命。 后来徐方来成为苍羽弟子,云昔则成了极乐宫的弟子,虽然分离感情一直却都很深。 对于徐方来那样重要的云昔失去下落,徐方来的心情可想而知。 我抱住徐方来,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没事,没事,先别急。” 我拿自己的经历举例:“你看我不也是失踪了一个多月,最后还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云昔肯定也不会有事的。” 徐方来嗓音仍是有些发颤,但好在恢复了少许的镇静:“我明白。” “同我说说具体是什么情况吧。” …… 事情要归溯到一个月前,正如所有魔门都会安排门内弟子离宗处理事务,极乐宫也不例外。 而云昔正好是这次任务的带队师姐。 这一次极乐宫需要处理的事附属宗门的一则请求——找回宗门失踪的弟子。 她们到了那宗门所描述的地方,寻找奇异失踪的弟子。 徐方来跟我正在云昔失去踪迹之前的那块土地,烦躁得直抓头发:“线索就是在这里断的。” “……简直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跟我的情况还有点像。”我毕竟自己经历过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更容易猜想到云昔是意外进入某个尚未被大陆知晓的秘境。 徐方来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云昔可能被卷入某个秘境之中?” “在云昔与同伴失散之前,她们也经历过同我在地宫遇见的那种灵力波动……” 正说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嗓子一样,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再一次遇见了洛无尘。 第127章 “这里是琉光” 见是洛无尘,我的眉心下意识皱了起来,嘴角也无意识地微微抿起。 距离我上一次在地宫同洛无尘分别至今,已经过去了七月有余,期间我有数次带着苍羽弟子来到掩日地宫,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后来的波澜不惊。 我第一次带进入秘境的苍羽弟子去掩日地宫时忧心会撞见洛无尘。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自己同洛无尘之间的缘分颇深,无论我走到哪里总能遇到洛无尘。 在没有意识到洛无尘待我特殊的缘由之前,我还臭不要脸的认定那是上天注定的金玉良缘。 现在么…… 就只觉得是孽缘了。 但随着我从苍羽到地宫,再从地宫到苍羽,来来回回次数不断增加,却一次也没有遇上洛无尘。 我的心弦微微松了一些,心想,或许,这一次我与洛无尘真的能就这样相忘江湖了吧。 虽然心中隐约有几分遗憾,我却也知晓这种结局对于我来说,才是最好的。 在遇见洛无尘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有如此懦弱的时候。 明明是魔生头一次的动心,却连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可我真的不敢去试,我怕满盘皆输,我输不起。 我宁愿早早放弃,也不愿自己在往后的日子里,一遍遍地猜忌自己所爱之人心中爱着的是哪一个谢晚。 那样的未来太累,也太过无望。 可无论我如何逃避,我仍然还是无法摆脱命运。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控制着我的命运,让我不得不沿着既定的轨道一直前行走下去。 我身处其中,就像仿佛一个不会水的人眼睁睁看着洪水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无处可逃,无处可避……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天意……真的如此吗? 我看向洛无尘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审视与怀疑。 在这么一瞬间,我开始质疑,怀疑洛无尘是在跟踪我。 他想方设法同我制造偶遇,费尽心机要与我产生交集…… 他究竟…… “你怎么也在这里?” 一时心念繁杂,我语气里的怀疑不加掩饰,明晃晃的暴露在阳光底下。 “谢晚……”察觉我语气里的怀疑,洛无尘略带伤感的看着我:“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看清洛无尘眼中的伤心和自嘲,一时怔怔。 心头微微泛起带着涩意的酸。 没有任何的依据,只凭自己的猜测变断定洛无尘有罪,我这样做确实有些伤人。 我抿了抿唇,“抱歉,我情绪过激了。” 洛无尘轻轻摇头,“我说过你永远都不必同我道歉。” “方才,你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洛无尘声音很淡,淡到几乎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这里是琉光。” 琉光…… 我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那不就是洛无尘的…… 居所?! 就像验证我心中的所思所想,洛无尘缓缓道:“此地,距我下榻的居所不过十里之遥,至于为什么会来,是因为我察觉动静,故而前来查看一探究竟。” 闻言,我的脸上赤白一片。 其实,早在来的途中,我看着眼前绵延不绝的山岭,我的心头便有一种远久而模糊的熟悉之感。 仿佛在我没有记忆的过去里,我曾经来过。 在那个时候的我被云昔失踪的消息牢牢占据了全部心神,那点异样的熟悉感被我抛在了脑后。 如今,真相被直白揭露眼前。 我只觉一阵窘迫。 真是离谱,我居然在洛无尘的家门口问他为什么会在他家。 我以为经过这七个多月的时光打磨,自己多多少少从洛无尘的影响中摆脱出来了。 但事实证明并没有。 我的情绪,我的心神依旧会被他所牵动。 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攥紧,我若无其事的点点头:“哦,哦,原来是这样。” 两侧脸颊在意识到自己的自作多情便升腾起一股热意,我本就不欲与洛无尘有多少交谈,此刻更是迫切想要将人驱逐。 不……这里是洛无尘的居所,该走的是我们才对。 可是…… 云昔是在这里失去的踪迹,为了找到她的下落,我和徐方来必须留下来,寻找线索。 可这里是洛无尘的居所所在,我…… 我定了定心神,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云昔的下落。 自从知晓云昔下落不明起,徐方来的神经便一直紧紧崩着,片刻也不曾放松。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63节 他虽然从来都没有说出来,可我全部都看在眼里。 更何况,云昔对我来说,也是我的亲妹妹。 她如今下落不明,我亦是难以心安。 “凌珏魔尊。”徐方来声音发哑,骨子里透出近乎疯狂的疲惫,“这里既是您的居所,那您可曾见到过我的妹妹云昔?” 徐方来慌张地比划了一下,“她身上穿着海棠粉的裙子,长得很漂亮,个子大概这么高,右边的眼睛是蓝色的,您……可见到过她?” “抱歉,”洛无尘轻轻摇头:“我不曾见到过令妹。” 徐方来眼中的希冀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我抓住他的手,死死地握着,企图将自己的温度分享给他:“老徐,先别急,不是还有一个可能,云昔可能是和我一样,不小心掉进哪个新出现的秘境……” 我的话音还未落下,洛无尘便否认了我的猜测。 “不是秘境。” 洛无尘语调不带一丝起伏,眼神亦是古井无波,“是上古遗迹现世。” “上古……遗迹?”不仅是徐方来,便是我,在知晓此事的那一刹那,都只觉浑身的温度瞬间凉了下去。 上古留下的遗迹有很多种,绝大多数都是古战场,极少数是失落的大陆碎片,但无一例外,都是有进无出,凶险非常。 因为,上古遗迹之中的危机不仅仅来自于遗迹游走的上古游魂,也来自于遗迹本身。 同相对稳定的秘境不同,上古遗迹的时间与空间的法则是破碎的,到处都充满了空间裂隙,进入其中的修者可能上一瞬看见数万年前的景象,下一瞬便同那些化沙的景象一同风化。 所有误入上古遗迹的生物,无论是魔族,还是人修,或是妖族,基本上都永远的留在上古遗迹之中。 距史料记载,魔域三万年间误入上古遗迹的的魔族有一万八千九百七十六名,活着从遗迹里离开的只有五十一名。 其中,神智清醒,身上没有留下暗伤的仅有七名,剩下的那四十四位幸存者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不可逆转的暗伤,不仅是身体上,还有精神上的伤。 那四十四名幸存者里又有三十九名离开遗迹时已经陷入意识不清的疯魔状态,问及遗迹之中所发生的事情,他们无不疯疯癫癫,满口痴言。 于是遗迹内部的消息,皆来自于剩下十二名神智清醒的魔族。 根据他们的描述,上古遗迹之中时空错位,灵力匮乏,那片大陆之上,只有足以撕裂一切的罡风,已及数不清究竟有多少的不甘死去,要将所有生灵吞噬同化的阴兵。 由于错位的时空,上古遗迹之中布满空间裂隙与时间裂隙,一旦身体触碰到空间的裂隙,便会被裂隙吞噬,若不小心触碰到的是时间裂隙,被吞噬的便不是身体,而是修士的时间。修士会在瞬息衰老腐朽或者逆生长到消失。 在遗迹之中,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永远都不要主动进入上古遗迹。]所有从上古遗迹之中活着出来的魔族最后都留下这样一句忠告。 魔族大多虽然都生来喜好刺激,但除了极个别的疯子,大多数的魔族都还是十分珍惜自己的性命。 尤其在亲眼目睹几名自诩修为高深,为了证明自身强悍的魔族大能主动进入上古遗迹,而落得魂灯熄灭,彻底留在上古遗迹之中的下场后,魔族各魔更是对上古遗迹唯恐避之不及,绝不会主动踏入。 为了避免不知情的魔族误入,魔域甚至在每一个上古遗迹周围都立下无法靠近一点点结界。 可偏偏避开了所有已知的上古遗迹,却遇见了新现世的上古遗迹…… 确认是不是上古遗迹其实很简单,只需要随便捡一节树枝或者一块石头扔进去。 成人手臂长的枯枝穿过看不见的屏障,在我们的眼前刹那风化成沫。 怪不得这块区域连一只飞鸟,一株绿草也没有,那样的死寂,那样的荒芜。 因为这里被一座上古遗迹选中,成为遗迹降临现世的落脚点。 可为什么会是这里,为什么会是上古遗迹,为什么…… 徐方来沉默了很久,用一种呆滞恍惚的眼神看着我。 他的眼中仿佛只剩下一片的荒芜,只有一片朦胧的泪意,黑漆漆地泛着水光。 我被徐方来的那个眼神看得心脏一阵一阵的发麻,“老徐……” 徐方来声音嘶哑,八尺高的大汉佝偻了身子,“为什么会出现新的上古秘境,为什么……偏偏是云昔?”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拧住了。 是啊,为什么会是云昔? 洛无尘手掌一翻,递来一块留音石道:“这是我在此地发现的留音石,或许能够带来些许线索。” 第128章 真正的谢晚 洛无尘手掌一翻,递来一块留音石道:“这是我在此地发现的留音石,或许能够带来些许线索。” 闻言,徐方来的眼眸骤然亮起一抹光芒,“让我试试。” 留音石是由一种特殊的灵石制成专门用来传递音讯的工具,由于制作留音石材料的特殊,留音石里所存储的声音,只有被传音的修者才能听到,输入不相符的灵力,无法激活留音石,也无法从中获取传音。 毕竟留音石是一种后天制成的工具,除非有谁刻意或是无意留下,否则绝不会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 所以,这枚留音石一定是来过此地的修士所留。 只是不知洛无尘在这里找到的传音石真正的所有者是谁,若真的是失踪的云昔,她又在传音石中留下了什么讯息…… 我这厢心思百转千回,思绪万千,徐方来却直接接过洛无尘手中的留音石试探的输入灵力。 下一瞬,传音石亮起激活成功的光芒。 我本就紧绷的心弦绷得愈发紧了。 这枚留音石竟真的是云昔留下的。 我们并不知晓这座上古遗迹究竟是何时降临此地的,但根据对于历来各座现世的上古遗迹的了解。 所有现世的上古遗迹在现世之前都不会有任何的征兆,甚至在与现世重叠之后,也表现出任何的迹象,这也是为什么有那样多误入上古遗迹的魔族的原因所在。 很多误入上古遗迹的魔族往往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进入上古遗迹之中,然后被彻底留在遗迹之中,无法回头。 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不会有闲暇供其为外界留下一丝一毫的音讯。 而云昔却留下了这枚留音石。 这是不是也从侧面说明了云昔并没有被突然现世的上古遗迹卷入其中。 我的心中升起一抹微弱的希望来。 这也并非是我的一厢情愿,虽然在魔域生长的种族大部分都被统称为魔族,但那只是为了方便而使用的一个笼统的称呼,往下还可以细分上千种不同的魔族。 而各个魔族各有各的种族天赋,云昔继承的是她父系魔族的种族天赋——绝对感知。 这种天赋对于尚未发生的福祸事端具有难以想象的敏锐感知。 云昔也正是依靠这个天赋以一只失去双亲庇佑,尚未成年的魔族幼崽帮助同为幼崽的徐方来数次躲过危机,主动抓住往上走的机会…… 所以,这一次,云昔或许也能提前察觉到上古遗迹的降世,避开危机。 我心头努力安慰自己云昔不会有事,却仍是忍不住忧心忡忡的看向徐方来。 不知徐方来从传音石中听到了什么内容,我只见他眼中慌乱之色淡去,脖颈紧绷的青筋也寸寸平复下去。 “她没事……”徐方来声音微哑发颤,脸上的神色像哭又像笑,“她说她得到了血脉进阶的机缘,来不及找地方消化,只能原地闭关慢慢吸收……” 直到这个时候,徐方这张紧绷的弓弦终于像是脱力一般缓缓松懈下来。 “吓死我了,这死丫头,这么大了也没靠谱起来……”徐方来紧攥着传音石,慢慢地蹲在地上。 知晓云昔无事,我的心神也跟着微微一松,我陪着徐方来一起蹲下,伸手握住他冷汗津津的手,“这是好事啊,老徐,这是好事。” “好事……”徐方来神色恍然了一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说得对。” 见他恢复镇静,我心头稍定,问道:“云昔有告诉你她闭关的位置在哪里吗?” 对于修者而言,修炼之时最忌打断,尤其是在专注吸收传承时的修者,其心神灵力都被调动去做一件事情,难以分出些许去确保自身的安全。 故而,一个安全的,不会被打搅的闭关位置至关重要。 此地身处莽荒腹地,妖兽繁多,云昔孤身一魔在此闭关,实在是叫我与徐方来难以安心。 “就在这附近。”徐方来握紧了手中留音石,“当时……太过匆忙,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寻找安全的地方闭关。” 云昔闭关的位置就在这里附近……我抬首看向绵延不绝的树林,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的是不知名妖兽的吼叫声。 当务之急是找到云昔闭关的位置,为其守关。 徐方来与云昔一母同胞,可以通过血脉感应找到另一方。 先前徐方来甫一知晓云昔下落不明方寸大乱,一时想不起可以依靠他们之间的血脉感应找到云昔。 如今静下心来,他很快就找到云昔闭关的位置—— 如此,我与徐方来的心头大事放下了一半。 在云昔安全出关之前,徐方来绝不会离开半步,我亦是如此。 徐方来选好守关的位置,又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走到洛无尘面前,哑声道谢:“多谢凌珏魔尊相帮。” 原本因我之故,徐方来对洛无尘敬谢不敏,如今洛无尘帮他找到了云昔,有恩与他,徐方来对洛无尘的态度也不似以往全然排斥。 “不必谢我,”洛无尘道,他微微偏过身,回首望着我,“你是谢晚好友,我理当如此。” 孤寒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如霜胜雪的脸色更显苍白。 我的双手不自觉地一攥紧。 “你要见一见长安吗?”洛无尘道。 说话的时候,洛无尘一直凝视着我:“他很想你。” 若是过去,徐方来必会拉着我不让我跟洛无尘走,但经过这一段插曲,他果断见妹忘友,“谢小晚,凌珏魔尊盛情相邀,你可不能拒绝啊。” 我不敢置信又懵然地看向徐方来,徐方来朝我挤眉弄眼。 【他只是邀请你去他家做客,在我们接受了他的帮助后,并且还要继续麻烦他的情况下,拒绝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 徐方来说得有道理。 如果没有洛无尘的提醒,我和徐方来可能会为了去找云昔冒冒失失地误入上古遗迹。 况且…… 云昔闭关的时间不定,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期间无法避免麻烦洛无尘。 确实不该有需要的时候对洛无尘好言好语,用过之后变同他划清界限。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64节 我迟疑地看了徐方来一眼,犹犹豫豫地看向洛无尘,道:“那就……叨扰了。” 洛无尘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来:“不打搅。” 我的心口剧烈一跳,匆忙垂眸,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待我的意识逐渐回笼,我才反应过来,我竟稀里糊涂的就跟着洛无尘回去了。 不仅如此,等我彻底缓过神来,我居然已经在洛无尘的居所琉光住下了。 好哇,我咬牙切齿地想,不仅小长安会下蛊,洛无尘也会下蛊啊,看来是他们一家子都会下蛊,专门克我来了。 对于我的到来,长安最是开心。 缘分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我想着,就像长安没由来得亲近我一般,我对长安也是无端的亲近。 就好似完全不记得当初我是如何狠心将他们驱逐苍羽,长安反而比先前更加得黏我。 从见到我长安便一直粘着我,小受紧紧抓着我的衣角,生怕我会不见,但他的年纪到底还小,到了夜半,便不受控制的打起哈欠。 见他如此情状,我的心愈发酥软,温声软语哄他睡觉。 长安攥着我的衣襟,把脑袋往我的怀中埋,“娘亲……一起睡觉。” 我略有几分迟疑,洛无尘伸出手接过我怀里的长安,“长安,回屋睡觉。” 长安嘴巴一瘪,乌溜溜的眼睛里浮起水雾。 洛无尘轻拍他的脊背,低声叮嘱:“不要惹他厌烦。” 长安鼻头一红,咬着下唇,红着眼睛把脑袋往洛无尘怀中埋,“长安知道了。” …… 洛无尘身为魔域的新魔尊,他所居住的地方却并不在魔域,而在莽荒深处。 如果我对他们的过去有多几分的了解,那我便能认出,琉光,正是洛无尘的魅魔道侣身死之地。 也是那魅魔生产之前,养胎之地。 那是洛无尘失去此生挚爱的伤心地,也是洛无尘同他的亡妻渡过最后一段时光的地方。 他选择带着小长安在此地定居是因为哪一个原因? 想来,是后面那个原因。 琉光,留……光。 洛无尘想要留下的究竟是什么,已经十分明显。 了解得越多,我越是知晓他对那魅魔的深情。 我再不敢对他有半分的绮念。 洛无尘将小长安带走后,我一时难以入睡,辗转反侧许久,才逐渐睡去。 意识朦胧之际,我感觉自己似乎走在什么奇怪的地方。 有寒气从脚下绵延上来,我猛然回过神来,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冰湖。 湖面结着一层厚厚的冰,不断地有水珠凝结成雾,像是袅袅的白烟, 冰湖之下…… 我的视线一凝,冰湖之下有一具素白的身影。 那是一只魅魔,头发白如霜雪,肤色亦是白如雪雕,他闭着双眼,面容安详,像一尊由冰雪铸成的魔像。 他就是那只死去的魅魔。 而看清那魅魔相貌的那一瞬,我只觉呼吸都好似被窃取了。 无他,只因—— 那魅魔长得同我极像。 “谢晚……” 意识到这点,我的脑袋里嗡的一下,只觉得彻骨的寒意至双腿逐渐涌上心窍。 第129章 “你……你可想起了?” 我神魂飘荡,三魂七魄一会儿抽离,一会归体,大概半刻,或者更久,我终于醒了过来。 “——!” 浑身汗湿,好似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就着月色,我满目惊愕地睁开了眼睛。 如霜月色均匀地落下,被窗扉割出一块一块规则的霜白光块。 哪有什么冰湖,哪有什么冰存在湖底的魅魔,我分明还在琉光的竹屋之中,从未离开半步。 我只是……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做了一个不带前因后果的迷梦罢了。 真的…… 只是一个梦吗? 我垂在身侧的手指本能般的攥紧了。 冰湖的冷意那样真实,冰湖底下那只魅魔的样貌如此清晰,仿佛亲眼所见那样的清晰…… 回想起那只魅魔的相貌,我只觉眼前一阵昏晕。 一模一样的姓名,极其相似的相貌…… 其实…… 在我来时,我便隐隐有这种感觉,洛无尘所居住的这座院落实在太过清冷,那样森冷与死寂,简直就像是一座给谁建造的陵墓了。 指尖嵌入掌心的嫩肉,看着同梦中如出一辙的巨大冰湖,我感觉到了一股冷意。 一种仿佛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寒意。 明明我应该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我却好似早就知晓正确的路径,知晓冰湖的位置,知晓冰湖之中封存那只魅魔的准确位置。 看着冰湖之下同梦境之中一模一样的魅魔,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里确实是陵墓,里面安葬着的,正是洛无尘的亡妻,谢晚。 刹那间,我浑噩的识海瞬间清明,再无半分睡意。 我本能想要逃开这个奇怪的地方。 真的太奇怪了。 在梦境中,我便感觉那只叫“谢晚”的魅魔长得同我太过相像,心头隐隐发麻。 真正站在冰湖之上,看着那只被冰湖封住的魅魔,我心头发麻的感觉更浓了。 天底下真的会有毫无血缘却又极度相似的两只魔吗? 那只魅魔同我实在太像了。 隔着冰层看去,我恍然有种在照镜子的可怖错觉。 甚至…… 还有一种看见自己的尸体的诡谲之感。 原来……不仅仅是名字。 像是被冰湖的冷意浸透了,我冷得连牙关都禁不住开始打颤。 怪不得小长安明明是第一次见到我,却那样笃定地将我认作他的生母。 怪不得洛无尘看我的眼神会是这样怀念又怜惜…… “谢晚。” 我身子下意识颤了一下,神色木然地循声望去。 竟是洛无尘。 啊,应该说,果然是洛无尘。 洛无尘发现冰湖之上的我,径直朝我快步走来。 我就站在那里,看着洛无尘一步一步走向我。 水汽在我的眼前氤氲成一层叫让人难以看清的雪霜。 笼罩在月色里的冰湖在洛无尘的眼眸折射出朦胧的光团。 “谢晚……” 洛无尘两眼直直地凝视着我,像是有许多话想同我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其实,不仅是洛无尘,我也有许多话想要说。 心底有千百种的情绪揉杂在一起,我的嘴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始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两厢对望,俱是默然无语。 最终,竟是洛无尘最先打破了沉默。 “你可是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看见冰湖之下的那个魅魔,还是说看见那只魅魔长着同我别无二致的脸? 这个问题其实无需多言。 他既看见我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就算我说什么都没看见,他肯定也是不信的。 “看见了。”我的声音毫无波澜。 “那……”闻言,洛无尘的眼眸微微亮了些许,语气中带着小心与说不出的温柔期盼:“你……你可想起了?” 期盼……他在期待什么?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65节 我用脚踩了踩湖上的冰,偏了偏头,神色自若,疑然反问:“什么?” 对于我这样正常的态度,洛无尘略微怔愣了下,神色带了些许的落寞,像是不死心,他又问道:“你看到这些,可有想起些什么?” 想起什么? 在走上这片冰湖的时候,我的脑海曾经闪过几个模糊不清的画面—— 竹屋里,有谁拉着我的手,往我的手中塞了一只草编的蜻蜓。 那时“我”临近生产,性子起伏变化很大,动辄被一丁点芝麻大的小事惹得大怒暴火,折腾得厉害。 一日,“我”不知是发了什么神经,突然特别想念幼时庭院里的蜻蜓与萤火,闹着要回家,回那个早已覆灭消失在战火之中的故国。 “我要回家,我要去抓蜻蜓,你不准拦我……” 在走离竹屋之前,“我”被一人拉住了,“我”满脸的不耐在看清手中那只草编蜻蜓变作了惊诧:“你——”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个哄不了我。”“我”故作不屑,语气轻鄙夷,眼睛却盯只这只草编蜻蜓移不开视线。 “我”命途坎坷,自幼时起便四处流浪,从未有谁肯动心思讨我欢心,看见这只草编蜻蜓,“我”的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我”想要的,其实不是蜻蜓,也不是什么萤火虫,“我”想念的,不过是双亲还在时,我被爱着的感觉罢了。 下一瞬,“我”惊奇得睁大了眼睛,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雀跃与生机:“它动了” “它不是草编的吗?”我小心翼翼地捧住在我手心扇动翅膀的草编蜻蜓,好奇地看向洛无尘:“怎么还会飞?” 洛无尘的的眸子在落日余晖里泛着暖融融的金色,像流动的琥珀一样,好看极了。 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他同我解释草编蜻蜓会飞是因为他的灵力。 窗外夕阳的余晖彻底黯淡下去,夜幕四合,洛无尘又分出一股灵力将化作点点萤火,宛如一只只的萤火虫围绕着我。 “莽荒多妖兽,凡俗界的生灵很难在莽荒生存。”洛无尘的声音带着浅淡的歉意,“我寻了许久,也找不到你要的……待此番事了,我定不会再拦你。” “若你愿意,我会陪着你,为你做任何事……” 洛无尘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我的身上,他伸手抚过我的眼角,“不要哭。” …… 破碎画面之中的洛无尘同我眼前的洛无尘重合。 “你……可有想起什么?” “没有。”我捏了捏冻到发麻的指尖,平静地止住了洛无尘的话头,道:“我什么都没有想起。” 洛无尘眼眸里亮起的光芒刹那黯淡下去,像被人拿刀割着那样忍得极其痛苦,他的声音很轻,近似呢喃:“什么都想不起?” 我有些失神地盯着冰湖结着的厚厚冰层,在那些破碎的画面里,我有看见这面湖。 但不是像遖颩现在这样凝结满了霜冰。 水波荡漾,波光粼粼,“我”被洛无尘揽着如一对寻常夫妻,沿着这面湖,慢慢地走着。 偶尔瞥见湖面上的倒影,“我”的神色放松,眉眼带笑,洛无尘的目光从来没有一瞬离开过“我”,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无法掩藏的深情。 百般滋味堵在心头,我的神色微微黯然。 够了! “凌珏魔尊,我很好奇,”我的指尖掐进了手心,声音波澜无惊,“你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 我的脸上一丝情绪也无,眼神无波无澜的看向洛无尘:“我该想起什么吗?” “你该不会……”我的声音顿了顿,冷静得近乎冷酷了:“你莫不是还要将自己对亡妻的情感投注在我的身上吧?” 我的话说的又快又急,像是怕再不说出口,自己便会后悔:“不是因为姓名,而是因为相貌,凌珏魔尊,你真的……” 像是被人狠狠掴了一记耳光,洛无尘脸上血色转眼褪得一干二净。 “不是这样,”洛无尘惶急否认,“你和他其实——” 洛无尘的话音陡然一止,他看着我,眼神同被判了死刑的囚犯那样的绝望。 我看着洛无尘脸色青红变幻,那双眼睛里的痛苦有多深,我的心就有多空,多难受。 沉甸甸的情绪挤压在我的胸口,我几乎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彻底在洛无尘的面前丢盔弃甲。 但是不行。 我不能。 “更深露重,此地寒凉,凌珏魔尊,莫要……久待,”甫一开口,我便察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得过分,我局促地别开视线,仓促地补上最后一句:“……告辞。” 为什么小长安对我的依恋会是那样得深,简直深到了骨子里,仿佛是生怕我会抛弃他的恐惧。 因为,我曾经抛弃过他,从他出生的那天起,我便用生死将他隔绝。 而在他找到我之后,我给他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冷漠。 回想起这些,我忍不住浑身发颤。 并且…… 我的肩背挺直,离去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从那些破碎的画面里,我知晓了一件事。 “谢晚”是我,洛无尘的那只魅魔道侣也是我,可我…… 我扶着墙蹲了下去,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眼泪无意识的从我的脸上滑落,一滴一滴的掉下。 可我却不仅仅只是谢晚。 我把脸埋进膝盖里哽咽痛哭。 第130章 恢复记忆 在我没有真正见到魅魔“谢晚”之前,我从来不会往这个方向想过丝毫。 但在我看清魅魔“谢晚”的相貌的那一刹那,我的心底再没有升起半分对于突兀挤入我识海中的画面的怀疑。 正如这些记忆本该为我所有,冰湖之下封存的那个“谢晚”同我的关系密不可分。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谢晚”是我,是我缺失的魂魄,是这个世上另一个我。 我就是他,“谢晚”就是谢晚。 冰湖之上,洛无尘脱口而出却又来不及说出口的那句,被我打断的话,在我的心底被我补充完整。 『你和他其实是同一个。』他想说的是这个。 洛无尘不止一次同我解释,他说,“我从来没有将你视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他对我说,“你是谢晚,只是谢晚。” 是的。 他没有将我视为谁的替身,他没有骗我。 胸中的气血瞬息剧烈翻涌。 像是有一只手掐住我的心脏,并且还在不断地收紧,闷,疼,窒息,痛苦…… 在骗了“我”那样久,洛无尘终于没有欺骗我。 可是…… 可在知晓真相之后,知晓洛无尘与“谢晚”之间的种种纠葛之后,这些反而变得无关紧要起来了。 一直以来,我都有种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我会那样排斥自己爱上洛无尘…… 那样无所不及地避免自己接纳洛无尘。 好多次,我问自己,问我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却总是得不到准确的答案。 我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所蒙蔽,朦朦胧胧,黏黏着着的感觉很奇怪,也叫我禁不住地升起厌烦。 我不断地将洛无尘推远,不断地封锁自己的内心。 只不过是因为我无法欺骗自己。 因为我就是喜欢洛无尘。 没有来由,却又无法割舍。 而洛无尘对我的态度,也不是不能看出他是喜欢我的。 喜欢…… 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我又不信他真的喜欢我。 所以,哪怕洛无尘与我,明明是互相喜欢着的,却又无法避免的渐行渐远。 我同洛无尘之间就好似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浓雾,能够看见彼此,却无法看清彼此的心。 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也想不通,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向那种僵局。 而如今,我终于明白了。 冥冥之中对我警示的是“我”。 有什么事情能比自己亲身经历过更有说服力呢? 没有了。 我说不清心头涌动的究竟是什么滋味, 【谢晚,永远不要爱上洛无尘。】 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重复这句话,一遍一遍,直把我逼得头痛欲裂。 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攥的很紧,尖锐的疼痛叫我神智愈发清醒。 【不要……将爱放在一个人身上。】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66节 上涌的情绪慢慢又跌落了下去。 “谢晚”的世界很小,所有的爱与恨都只系在一人身上,他只有洛无尘。 他穷极一生,也无法挣脱将他禁锢在方寸的那道枷锁。 可我不是。 我是“谢晚”,却不仅仅是谢晚。 我眼神空洞地看向身前的某处虚空,在黑暗的墙根慢慢地将自己蜷曲成小小的一团。 从我踏上冰湖,看见冰湖之下的那个“谢晚”,不属于我的记忆,一幅幅隐藏在迷雾之后的画面,挤入我的识海。 恍惚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只要是师尊给晚晚的,晚晚都喜欢。』少年身形的“我”看着洛无尘的眼睛里带着光,他的声音轻快,带着藏不住依恋与喜欢。 那是“谢晚”的记忆。 随着这些记忆的涌出,那些藏在迷雾之后的画面逐渐清晰,一幕一幕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看见了一个叫我陌生的,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我”。 “我”仰着脸,看着洛无尘的眼中满是依恋与信赖,『没关系的,我原谅你啦。』 十数年的孺慕,憧憬,心之所向仿佛还是昨日发生的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 可到头来,“我”所以为的,他对“我”好,却自始至终只是一个骗局,一场笑话。 画面一转,被打压,被欺凌,被苦难缠身眼中仍是燃烧着向阳而生的光芒却在知晓自己不过是洛无尘的情劫时逐渐黯淡。 我看见“我”眼中的光一点点的熄灭,如同那颗曾经为洛无尘剧烈跳动过却又死去的心。 欢喜,悲哀,绝望……种种情绪郁结在心口让我呼吸都感觉有些吃力,我逃避似的闭上眼睛。 不要再…… 我不想知道了。 我不想再往下看了。 可那些携带着“谢晚”的记忆,带着“谢晚”的喜怒哀乐的画面却仍是挤入我的识海,强迫我看见更多—— 『我不会跟你回去,你就当我死了吧。』说话时,心如死灰的“我”。 再到『反正我活不了多久,没必要一定要让我死在你眼前。』明明心口闷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神情却那样平静的“我”。 『我不要你了。』 麻木的神色,看不见一丝光芒的黯淡眼瞳,以及从“我”身上涌出的刺目鲜血。 『我不欠你的了。』 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能叫最是贪生怕死,最是怕疼的“我”亲手斩断自己的腿,主动跳下诛仙台? 我不知道。 明明跳下诛仙台的是“谢晚”,九死一生的是“谢晚”可我的痛苦却没有减少分毫。 我只觉一股寒气穿过我的四肢百骸,将我的五脏六腑都冻成冰冷的肉块。 不只是骨头、血肉,甚至连我的三魂七魄都被一并冻僵。 而接下来的事情证明跳下诛仙台在那时死去反而是“谢晚”最好的结局。 被强行带回择天宗,关在戮峰,没有自由,没有自尊,“我”的神经时刻都紧紧绷着,如一张被强行绷紧的弓弦,面临着随时都可能崩溃的局面。 『如果你要杀我,你可不可以下手快一点……』 『……不要再折磨我了。』 “我”明明是那样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最终却还是坚持不下去。 『……为什么……』我的情绪已然彻底崩溃,语无伦次地,『……为什么不杀了我。』 逃不出,挣不脱,无法反抗,无法拯救自己…… 『我会杀了你,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杀了你……』“我”的声音沙哑难听,仿佛困兽濒死的嘶嚎。 『我错了,』“我”的眼神涣散,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落,失神喃喃道,『我……我不该逃,不该不听话……』 『求你了,我求求你,不要……夫君我求求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没有……』没有背叛你,我没有,我没有…… 每一次,“我”以为自己已经见过最深的绝望,“我”总是能被更深的绝望所击溃。 『不要……』 “我”的声音越来越轻,微不可闻。 『放我走……』 从“我”的体内汩汩流出的淋漓鲜血,从“我”的身体中不断流逝的温度,诚挚炙热的爱,浓烈刻骨的恨…… 跳动的画面凝滞,如到达崩溃尽头的镜面在我眼前破碎成万千碎片。 “——!”我急促地喘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我…… 全部都记起来了—— 属于“谢晚”的,也属于我自己的过往前尘。 心脏剧烈跳动,我大口大口的喘息,急促的呼吸以及过度跳动的心脏给我带来一种近似乎绞痛的感觉。 疼痛迫使我弯腰,我喘息急促,疼得几乎干呕。 “谢晚”的一生很短,甚至不到谢晚魔生的一个零头,他的结局已定,无法更改。 因为……我颤抖地握紧了拳头,他早已在三年前的难产中死去。 仿佛有冰冷的雨水铺天盖地地冲刷而来,将我从里到外的浇了个透凉,却让我的头脑前所未有的冷静下来。 “谢晚”的生命已在三年前终止,而谢晚,却还活着。 活着,未来便有着无限的可能。 所有的未来中,绝不会有洛无尘。 我绝不允许自己与洛无尘再有任何的纠缠。 黎明驱逐夜幕,晨曦的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我的身上。 天,亮了。 我,也该走了。 竹屋之外,洛无尘身上带着冰湖的寒气,如一座冰雕立在我的房外。 我一推开门,便对上了洛无尘的视线。 洛无尘的眼睛直直盯着我,眼中没有任何的焦距,像是神游天外。 倏而,他的眼睫轻轻一颤,融化的细霜便从他的眼睫落下,如一滴泪沿着他的眼角滑落。 “你要走了吗?谢晚。”洛无尘轻声问道,声音像是被什么冻过一般的僵硬。 我的眼帘下垂,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是。” “谢晚”惨烈的教训近在眼前,我总该从中吸取些许的教训。 “叨扰一日,我也该告辞了。”我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声音亦是平静如水。 言罢,我径直越过洛无尘,朝外走去。 “谢晚!”洛无尘从背后一把抱住我的腰,“别走!” “长安很想你,留下来,别走……”洛无尘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宛如一阵微不可查的风掠过我的耳边,他低声道:“我真的很想你,晚晚……” 第131章 “我是苍羽的谢晚,不是你的道侣谢晚” “我真的很想你,晚晚……”洛无尘满脸疲惫,近似呢喃地轻声道。 心仿佛被重击了一下,我的身体僵了僵。 洛无尘抱着我,身体有轻微的颤抖,我猜想他或许是因为冷。 因为他的身上很冰,带着一身的寒气,一点活人的温度也没有。 在我离开冰湖之后,他在冰湖待了整夜。 我不知道他待在冰湖的时候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一个晚上他究竟想了些什么。 但很显然,他认出我了。 认出我就是他的“谢晚”。 我的心脏狠狠一缩。 仅仅是因为道侣魂契的指引吗? 道侣魂契的指引只有模糊的方位,哪能帮助洛无尘确认我是否已经恢复“谢晚”的记忆。 洛无尘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在冰湖上看见我的时候吗? 答案其实很明显。 因为洛无尘深爱着“谢晚”,所以只要恢复记忆的我出现在他的面前,哪怕只是一眼他便能将我认出。 脑中思绪翻涌,我轻轻垂下眼睫,眼眸里的神色复杂。 我过去,一直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个才见过一面的洛无尘而那样纠结难受。 明明在我的记忆中,自己从来不是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可偏偏在遇上洛无尘后,我却变得那样患得患失。 既想要靠近,又想要逃离。 心弦被另一端的人牵扯着,近了疼,远了也疼。 明明我的理智与“谢晚”的经历都明明白白告诉我,洛无尘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67节 若我将自己的心交付于他,只怕会再一次万劫不复。 可真正要一刀两断的时候,我却又是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 爱过洛无尘的“谢晚”已经死过一次了,这样的教训还不够叫我清醒吗? 足够了,我的心脏慢慢收紧。 我应该同洛无尘断得干干净净,否则……只会重蹈覆辙。 诚然,我如今抽离在外,可以清楚看出“谢晚”之所以会走向毁灭不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洛无尘。 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在洛无尘身上或许是最轻松最简单的办法。 我不需要去多想什么,只需要憎恨洛无尘就足够了。 当恨意到了巅峰,我便再分不出丝毫的心力去发现藏在心底深处,不肯消退的爱意。 但我做不到。 我的理智告诉我,“谢晚”的死亡是被命运一步一步推动,是正道,是魔道,是整个修真界对身为残魂的他共同的加害。 甚至,其中也有我一直憧憬向往着的桑落魔尊的推动。 “谢晚”只是一缕并不齐全的魂魄,天道不会容他。 他的未来,前路,只会越走越泥泞,越来越坎坷。 他的结局早已注定,仔细想想其实不能全怪洛无尘。 洛无尘的存在只是将“我”走向灭亡的路途缩短,身为残缺不全的魂魄,“谢晚”注定早夭。 “我”那个时候并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做齐了准备,明明没有受伤,“我”还是会因为产子而陨。 现在,我终于知道原因。 难产一事不仅仅是因为“我”以男性魅魔孕子,还因为一缕残魂难以支持具有齐全魂魄的新生命的降世。 强行诞子,只会更早的走向灭亡。 如果说“我”命运的前期都是因为洛无尘而加快灭亡,那么在“我”寿命的尾期,是洛无尘拉住了“我”,极力地延长“我”所剩无几的寿命。 一切一切,我都知晓。 可我,却还是因为恐惧而止步不前。 我与洛无尘之间竖着道道高墙,一道比一道高耸,一道比一道坚固,难以攀越,难以打破。 “晚晚——”洛无尘的眼眸深如幽潭,我对上他的双眸,恍然感觉自己要被吸进去了。 我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晚晚……”洛无尘抱着我的腰,微凉的鼻尖蹭过我的肩颈,他在我的耳边低语,不断地重复着让自己不要离开他。 我对洛无尘的感情太过复杂,我的心结叫我很难接纳他。 可每一次,我下定决心要割舍过往,想要放弃的时候,只要看见洛无尘那张清冷又深情的脸,所有的决心,所有狠绝的言语都会被我抛下。 洛无尘于我而言是无药可解的毒。 一旦沾上,便再难戒除。 越是意识到这点,我越是想要离洛无尘远一点。 或许离得远一点,不再看见他,不再听见他的声音,我就能够不再被他动摇,不再被他迷惑。 “凌珏魔尊,”我偏过头,抵着洛无尘的胸膛,慢慢将他往外推,“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搂搂抱抱。” 我的手在颤抖,可我的声音却异常的冷静:“凌珏魔尊,还请自重。” 洛无尘却紧紧抱着我,不肯放开,他固执地道:“你是我的道侣,是天道认可的道侣……” 我的心里一阵难受。 “晚晚,我恳求你,不要离开我。”洛无尘的眼中满是不安与彷徨,语气里带着示弱与哀求。 我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我不是。” “我是苍羽的谢晚,不是你的道侣谢晚。” 洛无尘眼圈发红,哑声道:“你明明记起来了。你明明……” “什么想起来了?”我定定看着洛无尘,嘴唇慢慢地勾了一下,冷冷淡淡的说道:“凌珏魔尊在说什么胡话。” 洛无尘浑身微颤,狠狠地抱紧我,几乎要把我的腰折断,叫我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你答应过我的——” 我眼瞳一缩,视线一阵模糊。 是的,我答应过他。 那是“我”临近生产之前的事情了,在洛无尘替我取仙露之前,“我”对洛无尘许诺过。 『等一切事了,我们重新开始。』 但洛无尘没有等到“我”遵守承诺。 因为,“我”死在长安降世的那天。 死去的人,又如何兑现诺言。 我的心揪成了一团,眼眶酸涩,几欲落泪。 洛无尘眼中留露出无法掩饰的难过:“你答应过我的……” 我看着这样难过的洛无尘,心脏止不住的阵阵抽痛。 良久,我的眼睛终于找回了焦距。 我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洛无尘,平静地说道:“答应你的谢晚已经死了,我不是那个谢晚,” 洛无尘的眼眸再没有光彩,有的只是一片死灰之色,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我缓慢地,执着地推开了洛无尘。 我推开过洛无尘,推开过很多次。 『 在“我”与山雀的设计之下,“我”从洛无尘的身边离开,逃到了魔域。 期间,洛无尘来找过“我”,很多次。 但每一次,他都只得到“我”冷言冷语。 那时的“我”浑身都是刺,对于洛无尘的纠缠只剩下憎恨。 “我”恨他不肯放过“我”,恨他明明不爱“我”却要强行娶我,恨他对“我”所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他的道。 “我”满腔怨憎,却又强撑着不肯在洛无尘面前泄露丝毫。 只觉得一旦自己的难过被洛无尘发现了,“我”就输了。 “我”心想自己已经输得足够凄惨了,只想尽可能的替自己保留颜面。 那个时候的“我”被偏见蒙蔽了双眼,看不清自己的心,也看不清洛无尘的。 看着洛无尘,“我”淡淡道:“可惜,我不奉陪你所谓的道了,一切到此为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洛无尘眼眶微红,眼中满是伤心,却仍是固执的看着我:“我不要我的道,我只要你。” 当初他说要为“我”治根骨,要与“我”结姻缘的时候,说得似乎也是这样的好听,可到头来,不也都只是荒唐泡影,空口白话? 信一次,已经让“我”体无完肤,狼狈不堪,再信一次,“我”又该拿什么来交换? 当年他没说喜欢“我”,就要拿“我”的命去全他的道。 现在,他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现在,他说喜欢,“我”哪里敢信。 “我”没有理会,只是缓缓后退,而后毅然决然的转身离。 在“我”转头的最后一瞬,“我”看到他血色褪的脸,近乎失魂落魄像是失去了一切。 这是“我”与他纠缠以来,见他最狼狈的一次,正如当初“我”狼狈离开择天宗。 可他究竟失去了什么呢? 仅仅一个“我”罢了,还是一个已经对他毫无感情的疯子。 “我”那样想着,离开的脚步没有半分的迟疑。 …… 洛无尘一次又一次卑微地挽留“我”,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开,让“我”知晓他是真的喜欢“我”。 可“我”一次都没有信过他。 』 过往,一幕一幕的闪过我的眼前,我的视线被塞得很满,却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谢晚”记忆中的洛无尘与眼前的洛无尘慢慢重合。 我的眼神慢慢从迷茫转为清明。 剥离一段感情远比将自己的内脏剥离自己还叫人痛苦。 我没有“谢晚”勇敢,我的牵绊有很多很多,我畏手畏脚,生怕自己做出的决定是错的,生怕自己无法承担相应的后果。 所以,我一直都选择逃避,过去是,现在仍是。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第132章 “谁也不能动他”(师尊视角,不喜可跳) “你生来便是无情道法最佳的传承之人,没有七情,没有六欲,无论师门亲友,于你皆是目下之尘。” “洛无尘,我要你目无下尘。” “我要你道心坚不可摧,一心向道。”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68节 …… 三百年前,择天宗老宗主闭关百年只为冲击进阶渡劫,不知为何到了最后关头却选择出关,放弃进阶。 择天宗上下皆是不解,问其缘由。 “我闭关百年,不曾摸到大道边缘,却推演出修真界将有浩劫。” 老宗主言罢,从俗世界带回一幼童。 据传此子出生时天有异像,九道天雷割裂天幕,彼时俗世界正值三年暴雨,洪水肆虐,其父以为不详将其置于盆中投入洛水。 洛水为源,海晏河清。 老宗主叹道:“此劫与此子息息相关,福祸一身……” 择天宗观其幼子,方觉天生道骨,竟是生来就最适合修炼无情道。 “世间祸端皆由欲起,唯有断情绝欲方可圆满无求。” 老宗主将其收为弟子,取名无尘,传其道法。 百年骤逝,老宗主寿数已至,陨落之际万般叮嘱,“切记,无情道心不可破。” 因为老宗主的预言,择天宗对能够左右修真界福祸的洛无尘恭敬又忌惮,他们万般小心,生怕有什么乱了洛无尘的道心。 提心吊胆之际,择天宗同样精通命理的长老算出了洛无尘的情劫将至。 择天宗上下如临大敌,几乎寻遍整个俗世界,才找到街头流浪的谢晚。 为了避免剑尊情劫流落在外横生枝节,择天宗继任的宗主吩咐找到谢晚的顾临将其带回宗门。 谢晚并不知晓自己的命运,只看见与他一同进入择天宗的弟子一个接一个的被选走,成为择天宗正式的弟子。 包括那些瞧不起谢晚乞儿身份的世家少爷,“不知道这家伙走了什么运居然能被带到择天宗来,不过他的好运也到此为止了,一个根骨平平,资质低劣的小乞丐,就是做洒扫弟子也是高攀。” 年幼的谢晚不懂那些弟子为何要轻贱他,明明他从来都没有得罪他们。 小谢晚觉得委屈极了,眼泪含在眼眶里直打转,又强撑着不肯落下,他知道自己哭出来不会得到安慰与怜惜,只会得到更加毫不留情的嘲笑。 于是他憋住眼泪,瞪着通红的眼眶,哑着嗓子放狠话,“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会比你们更厉害,你们等着瞧!” 那群弟子自诩身份高贵,一个乞儿取笑便取笑了,不料这低贱的乞丐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不说,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说要比他们强。 正要给他教训,却见一白衣修者突然出现在谢晚身前。 “就是他?”洛无尘垂眸看向谢晚。 明明怕得发抖,却还要张牙舞爪地发出警告。 像极了一只色厉内荏,虚张声势的幼猫。 俊美的脸庞倒映在谢晚湿漉漉的眼眸里。 他看着洛无尘英挺的眉眼,形状完美的薄唇,竟是看呆了。 真好看啊。 比他在画书中看见过的神仙还要好看。 神仙哥哥问他:“你可愿做我的弟子?” 谢晚微微睁大眼睛,还不曾反应过来,便听见一旁的管事长老大喊,“凌珏剑尊不可!” 洛无尘掀起眼,颜色清浅的眼瞳冷冷的,仿佛世间万物没有什么值得进入他的眼中。 “有何不可?”声音冷得好似淬了冰。 管事长老被那一眼看得心底一寒,想起老宗主为洛无尘卜出的批语,讪讪噤声。 剑尊…… 他就是被大家憧憬的那位剑尊大人吗? 他……要收我做他的弟子?! 谢晚惶恐地睁大了湿红的眼睛,只觉得是自己在白日做梦。 洛无尘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晚,淡淡问他:“你可愿入我戮峰。” 谢晚回过魂来,所有人的视线的扎在他的身上,那群嘲笑他的弟子更是被嫉妒之色挤得面目全非。 还有那个管事长老,明明他被欺负的时候,那个长老只当没看见,洛无尘要收他为徒,那长老就来阻止…… “我愿意!”谢晚攥紧了手指,看向洛无尘。 那是洛无尘第一次见到谢晚,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柔软弱小的生物。 小小的一团,一臂就能抱住。 被他抱在怀里,柔软的身躯带着温暖的温度,几乎可以将他融化。 择天宗需要他,却也畏惧他。 修炼无情道的洛无尘没有欲·念七情,无喜无悲,是最锋利的剑,是最冰冷的雪,万物于他,皆尘土。 管事长老见洛无尘执意要将谢晚带回戮峰,急得面色发白,匆忙吩咐弟子安置剩下的弟子,自己去找了宗主。 谢晚攥着洛无尘的衣襟,眼眶湿润,鼻头通红,被风吹的,“……你真的收我做你的弟子吗?” 洛无尘看着谢晚像要哭泣的眼睛,替他挡住虚空之中的风。 “是。” 眼泪从谢晚的眼眶滚落而出,打湿了洛无尘的指尖。 洛无尘愣愣地看着指尖透明的液体,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伤心?” 谢晚揽住自己师尊的脖子,“没有。” “我在高兴。”谢晚把脸往他的肩颈埋了一下,温热的液体将他肩膀那处的衣料浸湿了一小片。 洛无尘沉默了一会。 他从来没有见过像谢晚那样爱哭的生物,受委屈要哭,高兴了也哭。 但他,并不讨厌。 洛无尘将谢晚带回戮峰,带在身边,一带便是一百一十七天。 无情道者不识情,不知爱,但洛无尘所有的柔情都给了谢晚。 洛无尘将谢晚带回戮峰起,择天宗的长老乃至宗主便日日来寻。 最后是宗主对洛无尘告诫道:“剑尊莫要忘了,谢晚乃剑尊命定情劫。” 洛无尘神色淡淡:“我有分寸。” 宗主摇了摇头,“你的道心有缺。” 洛无尘眼神一凛,“慕宗主,莫要胡言。” “你答应过老宗主,道心不破,我希望你不要违背自己的承诺。” “剑尊想将谢晚留在身边,亦无不可。”宗主话音一转,似有退让。 他同洛无尘许诺,只要洛无尘闭关十年,稳固道心,他会留下谢晚,并会照看谢晚。 “若你放心不下,可以指定其他人选来照看谢晚。” 最终,洛无尘被说服,选定顾临作为照看谢晚的人选,而后闭关。 无情道者无心,自然也不懂人心。 洛无尘闭关后,谢晚受尽欺凌。 而洛无尘却一无所知。 闭关之中的修者是无法感知外界的,但许是冥冥之中有所感应,闭关时,洛无尘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甜。 像某种等不及就要盛放的花,趁着夜色悄悄泄露芳香,尚未馥郁,尤带青涩。 又像枝头即将成熟的果子,还未彻底成熟,却已经掩藏不住自身的甘美气息。 只出现了一瞬,却叫洛无尘修炼的道心出现了一道缝隙。 洛无尘提前出关,却看见了身中虫毒,毁了容,跛了腿的谢晚。 七年的时间不算漫长,却足以一个幼童长大成人,发生巨大的变化。 但洛无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谢晚。 汗湿的乌发,雪白的亵衣,迷蒙的眼神,以及被咬得红肿的唇…… 洛无尘的视线在谢晚布满黑青纹路的脸上微微一凝。 “别看…”他的小弟子察觉到他的视线,难堪地低下头,自卑的遮挡住脸,“……丑。” “不丑,晚晚很好看。”洛无尘眼皮微敛,琥珀清透的眼眸看着谢晚,像是在说什么世间真理。 他这样说道,也确实这样认为的。 在他的他的眼中,所有人都面容模糊,自然也分不清美丑。 只有谢晚的容颜是清晰的。 是洁白无瑕的美玉,是光滑细腻的新瓷,是世间所有美好的化身。 可这样的美好却被破坏了。 美玉有暇,新瓷裂缝。 “晚晚受苦了。”洛无尘将黏在谢晚靥边的湿发捋至耳后,语气是一贯的清冷,动作却带着怜惜。 隐约间,洛无尘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或许他当年答应宗主闭关的选择是错的。 七年,他错过了谢晚的长大。 “师尊……”谢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委屈坏了:“你怎么才来呀。” 洛无尘指腹抚过小徒弟微湿的眼角,“是我疏忽了你。” 他的小弟子长大了,却还是同幼时那样爱哭。 洛无尘总是拿谢晚的眼泪没有办法,但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发现这点,只顺应本能惩戒了欺负过谢晚的所有人。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69节 “为师替你出气。” 苏涟漪,顾临,慕礼,乃至那些对谢晚受欺凌而无动于衷的长老,都被洛无尘亲手惩戒。 有自诩位高权重的长老不服叫嚣,“你居然为了一个卑贱的——” 在洛无尘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里,那位长老的叫嚣偃旗息鼓。 洛无尘冷冷看向前来控制场面的择天宗宗主,“慕宗主,你食言了。” 慕宗主理亏哑然。 “可剑尊一连打伤我九名长老,也该出气了吧。”慕宗主道,“不过是一个情劫,剑尊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若我大动干戈,你的长老现在已经死了。”洛无尘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道:“慕宗主,他是我的。” 谢晚是他的情劫,是他的小弟子。 谢晚…… 是他的。 谁也不能欺负他的谢晚。 “谁也不能动他。” 第133章 不准怕我(师尊视角,不喜可跳) 谢晚,是他的情劫。 他的…… 谢晚。 为他而生。 为他而来。 洛无尘那时并不明白自己看见谢晚身上的伤与痛时心口浮起的异样感觉是什么。 那种感觉很陌生,像是燃着一团火焰,灼烧着他的心脏,隐隐的,竟有几分疼。 他以为那是因为看见自己的所有物被磋磨的怒火,可在他将所有欺凌过谢晚的人都惩罚过一遍了,胸口充斥的异样痛感却还是没有减弱丝毫。 在看见自己伤痕累累的小弟子时,心脏的闷疼变本加厉。 后来,洛无尘才知道,那种感觉是心疼。 不是对所有物被损坏的愤怒,仅仅是因为那是谢晚。 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对待,却已经被磋磨成那样脆弱敏感的模样…… 而生出的懊悔与怜惜。 但那时的洛无尘并不知晓,他过往的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也从未有谁教过他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择天宗畏惧他,疏远他,唯一勉强算是亲近的老宗主也只教他修炼,教他断情绝欲,变成没有感情没有喜怒的人形兵器。 洛无尘是老宗主为择天宗精心挑选悉心培养的护宗武器。 武器只需要做好守护择天宗的职责,其他的东西都无关紧要。 不知是不是因为洛无尘闭关太久,空缺了谢晚太多的岁月,谢晚很是依恋洛无尘。 他没有说出来,但他的眼神,他的一言一行都将他对洛无尘的依恋无法掩饰的表现出来了。 洛无尘不知晓谢晚看着他时发亮的眼睛带着的情意意味着什么,但他对这种感觉感到上瘾。 他喜欢谢晚全心依赖着他的模样。 为此,他愿意在谢晚面前收敛自己的锋芒与冰冷,尽可能的温柔对待自己那个脆弱的柔软的弱小的小弟子。 甚至,他还特意避开谢晚惩戒顾临。 他的剑意太冷,他怕谢晚会冷。 但谢晚还是撞见了他惩戒顾临,或许还看见了他对顾临出的那一剑。 他的小弟子年纪小,胆子也小,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吓坏,察觉到谢晚的存在,洛无尘没有再理会被宗门强塞给他的大弟子顾临,而是看向谢晚。 带着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急切与慌张。 虽然他在察觉到谢晚来时便收敛了杀意,但晚晚胆子那么小,会不会害怕? 谢晚不敢看他,在他看时,谢晚小脸发白的错开了视线,仿佛看见了什么叫他十分恐惧的东西那样避之不及。 他果然在怕他。 洛无尘收回视线,心里翻涌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怒火。 明明我替你出气,你为什么还要怕我? 难道他对顾临还有眷恋? 洛无尘看向顾临,压抑着怒意的眼眸淡漠如冰。 “没有下次。”洛无尘俯视顾临,语调毫无起伏。 本能的,洛无尘不欲在谢晚的面前露出杀伐果决,不近人情的一面。 “弟子谨记。”顾临哑声应道,动作缓慢地行了一个弟子礼。 洛无尘并没有再开口,只淡漠收回视线,朝谢晚望了过来,“晚晚。” “过来。”他道。 谢晚的身体在战栗,洛无尘不清楚那是不是因为对他的恐惧。 原本跪在地上恭顺俯首的顾临也看向谢晚,“晚晚?” 晚晚? 顾临不配那样叫他的小弟子。 那是他一个人的晚晚。 是他的晚晚。 “晚晚,”洛无尘再一次喊道,声音冷了几分:“过来。” “是,师尊。”谢晚不再看顾临苍白的面孔,小跑着朝洛无尘奔去。 “晚晚……”顾临的眼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抱歉……” 洛无尘的心头没来由的泛起一股烦躁,按在剑鞘的手指不耐收紧了一下。 好在,他的晚晚并没有给顾临半分回应。 谢晚一步一步越过顾临,走向他,再没有分给顾临一个眼神。 怒气悄无声息的熄灭。 洛无尘冷冷的视线落下还留在原地的顾临,触及洛无尘不带一丝温度的视线,顾临脸色白了白,恭敬地施礼退下了。 顾临如此知情识趣,洛无尘收起冰冷的眼神,看向乖巧走到他身前的谢晚。 谢晚的身子一颤,慌乱垂下眼睫,眼睫不安地颤动。 像是害怕。 洛无尘抬手,轻轻碰了碰谢晚略带湿意的眼睫,突然开口,声音并无起伏,像亘古不化的冰雪,“害怕?” 不准怕我。 谢晚连忙摇头,像极了小动物受惊后对天敌的讨好。 罢了。 洛无尘指腹抚过谢晚微凉的脸颊,“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谢晚还是摇头,闷闷地应道:“不委屈。” 洛无尘的手指在谢晚微潮眼角摩挲了下,淡淡“嗯?”了声,还说不委屈,明明委屈得都要哭出来了。 爱哭,爱娇,偏偏又倔强得叫人心疼。 谢晚生硬地转移话题:“地上有一道剑痕。” “我留的。”洛无尘不屑撒谎,虽然知晓谢晚知道他对顾临拔剑可能会怕他,却也不愿意选择欺骗。 “顾临有负于你。”洛无尘掌心揉着谢晚的发顶,动作轻柔又怜惜,语气柔和的同他解释。 顾临辜负你,他不好。 “师尊替你出气,可高兴些?” 洛无尘眼睫微垂,积冰落雪的眼眸只映着一个谢晚。 谢晚像是又忍不住一般,看了一眼那道剑痕,抿了抿唇,语气难掩殷羡与赞叹,小小声地道:“师尊好厉害。” 洛无尘自小天资卓绝,自修行起从未遇见一次挫折,元婴修为便可力挫化神,一剑斩,听过的夸赞多如繁星。 旁人的敬佩感激向往,于他而言皆是随风便散的烟尘,在他心头掀不起半分涟漪。 但谢晚不过一句的惊叹,却能叫洛无尘心中升起一种像是愉悦的波动。 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洛无尘轻笑了一声。 这有什么厉害的。 这种程度,若谢晚想,他完全能帮谢晚做到。 在谢晚晶亮的眼神里,洛无尘抬手在谢晚眉间轻轻一点。 “我教你。” 谢晚猛地瞪大了眼睛,眼中亮起带着希冀的光。 “真的?” 但这抹光才亮起了一瞬,便又很快黯淡,谢晚神色微黯,语气不知为何低落下去:“可是……” 洛无尘不明白谢晚为何突然低落。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70节 谢晚紧紧攥着双手,指甲嵌入掌心,忍了又忍,还是无法忍下与心底升起的酸涩一道升起的渴望,迟疑道:“我现在……还能习剑吗?” “如何不能?”洛无尘淡淡道,琉璃般剔透的眼望着谢晚,不解谢晚的迟疑从何而来。 “师尊,”谢晚小心翼翼地藏好心里的脆弱与惶然,却始终还是无法完全压下心里的委屈,他的声音低低的,甚至还有几分的哑,“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洛无尘从未觉得伤了腿的谢晚有哪里不如其他人。 在他的眼中,谢晚远比那些修士鲜活,谢晚比他们要好多了。 但很明显,谢晚并不这样想,他一直都为此而深深自卑着。 甚至自轻自贱,称呼自己是“废人”。 洛无尘微微皱眉,定定看了谢晚半晌,安抚地轻抚他的发顶,道:“无妨,有师尊在。” 既然谢晚这样在意自己的残缺,那便将那些残缺补全便是。 洛无尘揽住自己的小徒弟微微战栗的身子,自他的头顶向下,慢慢地顺着他的发,像是在抚摸幼崽那样的轻柔爱怜。 谢晚所畏惧的,他会替他驱逐。 谢晚想要的,他会送到他的手中。 不知他的小徒弟想了些什么,谢晚抬起头,看着他,认认真真地道:“多谢师尊。” 洛无尘垂眸看着自己乖巧的小徒弟,有种奇异的冲动在他的心口鼓动。 他想要收紧抱着谢晚的怀抱,却又因为自己高出谢晚太多的修为而迟疑。 他的小弟子太过脆弱,哪怕他已经尽可能的放轻动作,还是会忍不住担心把他的小弟子弄疼。 抱着谢晚的手臂无言中陷入僵持。 谢晚对洛无尘翻涌的心念一无所知,他赧然地垂着眼睫,慢慢从洛无尘的臂弯里退开。 明明只是谢晚从他的怀中退开,洛无尘却感觉自己的心口好似也空了一瞬似的。 洛无尘慢慢垂下手,面上的表情仍是淡淡,只道一句“看好,拔剑出鞘。 他能够感受到他的小弟子对他的剑充满向往。 那个时候洛无尘并不不明白自己那时为何会选择在谢晚面前舞的那套剑,那套一向被他评价为华丽有余,攻击力不足的剑法。 明明他一向更偏好以杀戮为目的的剑法。 在他还意识到之前,他已经遵循来自雄性求偶的本能,同孔雀开屏一样在心仪的对象面前展示自己华丽的羽毛。 在洛无尘舞剑之时,谢晚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洛无尘的身影。 最后一招收式,洛无尘收剑,垂眸看向谢晚微红地脸。 他应是喜欢的。 洛无尘微微松了一口气,神色淡淡地指点谢晚剑术。 跟着比划剑招时,谢晚的身体因瘸腿,稳不住重心,摇摇晃晃的向一旁倒去。 洛无尘揽着谢晚的肩,替他稳住身形:“不必心急。” “等你腿伤痊愈,再练也不迟。” 谢晚眼眸升起了希冀的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洛无尘:“我会好起来吗?” 洛无尘感觉自己像是被灌了迷魂的汤,他道:“会。” 第134章 “原来这叫作疼。”(师尊视角) 洛无尘言出必行,次日便带着谢晚找到丹峰的峰主替他的小弟子医治腿上的陈伤。 名义上,洛无尘虽是择天宗的长老,却鲜少同择天宗的人打交道,这里面却不包括丹峰峰主秦清。 在他最初踏入修行的那几年,洛无尘是丹峰的常客。 许是因为无情道的缘故,洛无尘没有感情,对旁人的情绪感知更是迟钝如山石,旁人的哀求与恐惧都无法减缓他落下的剑光。 他甚至对自己都不在意。 老宗主只教他要胜,要比所有人都强,要他的剑一往无前,不能被任何事物动摇。 “不要被任何东西影响了你出剑的速度。” 老宗主这样对洛无尘说:“大道无情,天道之下皆蝼蚁,你是守护苍生的剑,舍小情,守大爱。” “何为小情,何为大爱?”洛无尘眉头微敛,不解出言。 老宗主扬声一笑,他负着双手走到高崖边际:“私情为小,大爱无私。” “天下皆由欲起,唯有无欲无求才能维持真正的公正。” 白衣少年看向天际云海,像是明白了什么,声音无波无澜:“弟子明白。” “好孩子,你会是改变祸事的关键,我老了,择天宗就交给你来守护……” 洛无尘第一次执行宗门任务时才七岁,却已经有了金丹的修为。 才同剑一般高的男童在万兽林呆了十一天,被他斩于剑下的妖兽尸体堆叠如山,血气滔天。 秦清那个时候就已经是丹峰的峰主,只听说老宗主捡了一个绝世天才做关门弟子,但老宗主收徒起,就一直藏着掖着,几年过去了,择天宗的长老也没有见过几次。 不等秦清去一探究竟,那个稀世罕有的修炼天才自己送上门来了。 感知自己的院子来了一个剑气缭绕的修士,秦清出来一看,却是一个浑身是血,看不出样貌的血人:“你是?” “戮峰洛无尘。”血人开口,声音虽哑,却不难听出年岁不大。 洛无尘修行进展神速,需要的灵力一日多过一日,戮峰是老宗主特意分给洛无尘的修炼的地方。 秦清想起老宗主的嘱托,了然挑眉:“就是你啊,老宗主叫你过来找我的?” 洛无尘颔首:“是。” “跟我进来吧。” 丹峰峰主的医术自然极好,洛无尘很快就养好身上的伤。 自那一次起,洛无尘每次疗伤都会到丹峰找秦清。 他每次来,要么是断了肋骨,要么是折了胳膊,秦清那个时候还没有彻底钻到灵石眼里,还有几分作为医者的仁心,一次替洛无尘开药的时候,他忍不住开了口。 “你怎么每次都能带那么多伤?”秦清看向身姿拔长许多的洛无尘,“难得你就不知道疼的吗?” 却不料洛无尘听到秦清这样说,反而神色不解地问他:“什么是疼?” 秦清一怔,“你无情道人都修傻了?”他伸手在洛无尘伤处施力按了一下,见洛无尘不适拧眉,凉凉道:“这就叫疼。” 洛无尘神色若有所思:“原来这叫作疼。” 秦清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知道疼就不要仗着我医术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你也是运气好,加上我医术高超,才没有留下什么暗伤,不然留下了暗伤,你以后修行都得受影响。”秦清说着,话音突然低了下去,他想起老宗主对他的嘱托。 原来老宗主叫他竭力医治洛无尘,避免洛无尘留下暗伤是因为这个。 秦清想着,看向洛无尘的眼中带了几分复杂。 眼前这个少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只将他视为守护宗门的武器。 秦清抄起写好的方子扔给洛无尘把人往外赶:“除了本峰弟子,我们丹峰可不欢迎有谁在我丹峰常驻。” “你别来那么频繁。” 别伤那么多。 后来…… 其实也没有过太久,洛无尘不到三十岁的时候,便进阶化神,成为修真界最年轻的大能。 随着洛无尘修为愈发高深,洛无尘受伤的次数越来越少。 仔细算来洛无尘已经两百多年没有再来丹峰。 重新来丹峰,竟是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炼气小弟子。 秦清别有深意地打量了谢晚一眼:“这就是你的那个小弟子?” 那个让无情无欲的凌珏剑尊主动带回戮峰,纳入羽翼的谢晚。 洛无尘颔首。 秦清挑了挑眉,看了懵懵懂懂的谢晚一眼,看向洛无尘,道:“要我出手诊治的费用可不可不低。” 洛无尘长眉微微颦,“我给得起。” “治好他。” 先前秦清听闻洛无尘主动收那谢晚为徒,带在身边悉心指导,正以为洛无尘的情劫果然威力不低居然能叫一个没有心的行尸走肉有了人的温度。 可没过多久,洛无尘就丢下谢晚自己闭了关。 如今又为了谢晚提前出关。 秦清见过洛无尘冷血的模样,自然看得出现在的洛无尘同过去冰冷的模样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变数只是多了一个谢晚。 命定的情劫啊…… 秦清看向了谢晚,眼中突然多了某种带着玩味的情绪,应和道:“是是是,剑尊大人自然给得起。” 洛无尘眉头一点点颦起来,极其漠然地看他,道:“无干的话不必多说。” 秦清从善如流,施施然将放在谢晚身上的目光移开,突然话题一转,说道:“不过……” “你的这位小弟子,还欠了我一笔灵石没还。” 秦清语气玩味:“能在我丹峰赊账的,他还是头一份。” 谢晚憋红了一张脸,嗫嚅着嘴唇,底气不足地小声道:“我,我会还的。” 丹峰峰主促狭地笑了声:“哦?” 同秦清打过多次交道,哪怕中间隔了两百多年没见,洛无尘也仍知晓秦清的恶趣味。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71节 洛无尘皱眉,冷声喊他:“秦清。” 秦清:“哎。” 洛无尘不擅口舌之争,见自家小弟子羞愧难当,直接扔了一袋灵石给秦清,堵住秦清那灵石调笑谢晚的话头。 他脸色冷峻,言简意赅:“治腿。” “知道。”秦清内心撇撇嘴,现在就这么护着了,以后还怎么得了。 他收起灵石,没有再逗弄谢晚,直接招呼谢晚跟他走。 谢晚迟疑地看向洛无尘,见洛无尘点头,才跌跌撞撞地跟上秦清。 秦清一旦开始医治,便心无旁骛,进了房间,秦清指了指矮榻,吩咐谢晚说:“去那躺着。” 谢晚依言做了。 见他躺好,秦清站在他身前,伸手去撩他的裤腿查看。 “啊——” 谢晚的惊呼才出喉咙,被秦清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你喊什么?” “我,我……”谢晚脸红得要滴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秦清想到木头一样的洛无尘,又想到洛无尘这个动不动就羞红脸的谢晚,心里觉得有趣,打趣地喊了一句“小姑娘。” 谢晚臊得嘴唇都抖了,急急辩解:“我不是……” “行了,”秦清余光看见跟进来的洛无尘,心说洛无尘对这个小弟子还真是上心,到底还是没有再调笑谢晚。 他站直身,下了指令:“你自己把裤腿拉起来,我看看你的腿。” 谢晚咬着下唇,慢慢地将裤腿拉起来,解开袜带,将跛脚的伤痕露出来。 洛无尘的目光落在谢晚腿上的伤疤,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情绪在胸口涌动,下意识问:“什么时候伤的?” “就……就……”谢晚不知为何却显得有几分踟躇,像是有什么顾虑似的,他含糊道:“好久了,我记不清了。” 谢晚不说,洛无尘没有继续追问,他只垂着眼睫,目光凝在自家小徒弟脚踝处的疤上,不再移开。 心脏处鼓动着陌生的感觉,像是酸楚,却隐隐有几分的疼这种感觉叫洛无尘有几分迷惘。 秦清的视线在谢晚的脚踝打量了一眼,伸出两指在谢晚的脚上力道很大地按了按,问:“疼不疼?” 听到秦清问话,谢晚眼睫颤了颤,老实地回答:“疼。” 秦清点点头,头也没抬地在谢晚脚踝小腿那处捏捏按按了一会,然后直起身,走到不远处的竹椅坐下,拿一块帕子慢慢擦手,道:“他这伤隔了有些年头,要想治好,得把骨头敲断,重新接。” 洛无尘想到断骨的疼痛,拧了拧眉头:“换一个。” 若敲断的是他自己的骨头,洛无尘不会有半分犹豫,可那是谢晚,他不想谢晚疼。 谢晚还没反应过来洛无尘为何否了秦清的疗法,秦清却意味深长地看谢晚一眼,道:“怎么,怕你的小弟子疼啊?” 当初连疼是什么都要别人教的凌珏剑尊,居然还会怕别人疼的时候。 谢晚呆愣了一下,迟疑看向洛无尘,朦胧的泪眼闪着光芒。 洛无尘确实怕谢晚疼,自然不会否认。他冷硬警告秦清:“别戏弄他。” 秦清撇撇嘴,把擦手的帕子随手扔在桌子上:“我说得是实话,他这腿的腿骨都错位了,碎骨也长在里面,不但要敲错位的骨头,还要从他的肉里把所有的骨头碎片全部取干净……” 谢晚系好袜带,放下裤腿,仰起脖颈看向洛无尘,明明疼得眼睛都红了,还故作坚强地同洛无尘道:“没关系的,师尊,我不怕疼。” 谢晚这副模样叫秦清想起断了十几根骨头也没有喊过一声疼的洛无尘。 应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哦,人不可貌相啊,”秦清最讨厌这种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人,他单手支颐靠着椅子扶手上,懒洋洋道:“真不怕疼?” 怎么可能不怕疼。 谢晚的手指颤了下,小声应道:“我习惯了……” 明明谢晚的语气很平静,洛无尘却感觉自己心口的位置紧缩了一下,像是被一只手拧了一把。 他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啧啧啧,真是小可怜。” 秦清的语气漫不经心,听不出是真心这样认为,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治的方法我已经说了,治不治随你。” 洛无尘垂眸,无声看着谢晚。 谢晚深吸了一口气,朝洛无尘坚定道:“只要能治好,我可以忍的。” 为了变好,他什么都可以忍。 洛无尘摸摸谢晚的发顶,垂眸静默看着自己小小的弟子。 半晌,他道:“好。” 第135章 “……师尊救我……”(师尊视角,不喜可跳) 医治的过程出了一点岔子,秦清虽然嘴巴不饶人,但也没有丧心病狂到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的,考虑到谢晚胆小怕疼,他给谢晚开了止疼的药汤。 谢晚喝了药,本应该在药性的作用下睡过去,什么都感觉不到,也感觉不到疼。 但明明已经替谢晚用了止疼的药,也扎了降低疼痛的针,可谢晚还是疼。 洛无尘看谢晚明明因为恐惧与疼痛,身体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却还是忍耐着不曾挣扎一下,甚至连一声痛都不敢说出口。 实在受不住了,也只是张嘴咬住自己的手指。 牙齿陷入皮肉,本该会是疼的,可谢晚却像感觉不到疼,咬得愈发用力,像是想要将自己的手指咬下来的那样用力。 为了避免出现谢晚将自己的手指咬断都情况,洛无尘捏住谢晚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将谢晚咬住的手指拉出。 “别咬。”洛无尘声音很轻,藏着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怜惜。 “师……尊?”谢晚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一开口,就是破碎的泣音。 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谢晚急忙咬住嘴唇,不肯再泄出一丝的声响。 与此同时,早已在他眼眶蓄满的眼泪,却仿佛是找到什么合适的契机似的,一下子从他的眼眶里跑了出来,落雨似的簌簌不休,把他整张脸甚至鬓发脖颈衣领都弄湿了。 叫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小花猫。 心脏处鼓动着陌生的酸楚,洛无尘轻柔拭去小弟子的泪,声音比寻常要轻上许多,近乎是在哄了,“晚晚不哭。” 洛无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不得谢晚的眼泪,他只知道他不愿意谢晚落泪。 他的小弟子是如此的乖巧,闻言,竟真的听话的憋住了眼泪,没有再哭了。 秦清像是才发现谢晚的情况,“咦”声道:“他怎么醒着?” 洛无尘疑心秦清刻意欺负谢晚,皱眉睨他,冷冷道:“你用得什么药。” “剑尊可不要信口雌黄,”秦清义正言辞,振振有词:“我既收了你的灵石,断干不出以次充好的肮脏事,估计是你那小弟子他体质特殊,对疼痛感知格外敏感。” 体质特殊……洛无尘下意识低头看了谢晚一眼,清冷的眸子飞快闪烁过一道晦涩莫测的光。 在将谢晚带回戮峰那日,洛无尘便发觉他的小弟子魂魄似有残缺。 历来魂魄不全的人身体都会跟着有不同缺陷。 而直到这个时候,洛无尘才知道谢晚的体质缺陷是难以吸收药性,以及对疼痛的敏锐感知。 洛无尘抬手,手指温柔地点在谢晚的眉间,徐徐渡去一股温和灵力,替他分去了九成的痛意。 疼痛从谢晚身上转移到洛无尘的身上,洛无尘几不可查的拧了一下眉心。 原来,这便是谢晚一直都忍受着的疼。 腿脚的筋骨被打断,皮肉被刀破开,种种疼痛…… 他的晚晚,受了太多的苦楚。 “别怕,”洛无尘忍下痛楚,握着自家小弟子清瘦的手腕,平静地允诺:“有师尊在。” “师尊陪你。” 疼痛减轻之后,谢晚便不似先前那样紧绷,他本就身体亏空,治疗断腿时整个人又惊又怕,精神极度紧绷,甫一放松,很快便升起了睡意。 洛无尘神色平静,看着小小打了个哈欠的谢晚,眸光温和了几分,淡淡问道:“困?” 秦清的目光在谢晚的脸上看了一眼,难得体贴地主动说道:“想睡就睡吧,等你醒来,就没事了。” 谢晚只强撑着睡意看向自己最信赖的洛无尘,见洛无尘对他点头,便不再强撑,沉沉睡去。 秦清哪里看不出洛无尘替谢晚负担的痛意,心头一阵复杂。 谢晚对他就这么特殊? “你真的决定了?他虫毒入骨,又魂魄不全,就算是我,也不过能保证他多活三年,若要强行延长剩下的寿命……” 洛无尘轻轻抚过谢晚汗湿的脸颊:“我想要他活。” 秦清不敢置信,扎针的手都几乎不稳:“他是你的情劫!你居然要让他活下去,你难道不管你的道了吗?” 洛无尘却只道:“我有分寸。” 秦清虽然隐约有几分猜测,真的听到洛无尘这样说,却还是一阵气恼。 他认识洛无尘几百年,从未见过有谁能同洛无尘这般道心坚固。 可这样道心坚不可摧的洛无尘居然会因为谢晚这样一个蝼蚁而产生动摇。 就因为一个谢晚…… 秦清完全难以想象,也完全不能理解。 他看向摆脱疼痛困扰而睡得香甜,对外界一无所知的谢晚,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恶念。 看在过往的交情上,他不介意替洛无尘医治一只蝼蚁,可也是看在过往的交情上,他无法容忍自己曾经最看好的后辈,最有希望得证大道,飞升仙界的洛无尘被一只蝼蚁绊住脚。 “可他活着会被痛苦缠身。”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72节 “他身上的虫毒已经侵入他的五脏六腑,深入骨髓,难以拔除。” 洛无尘面色凝重:“你也无法替他拔除?” “如果非要拔除虫毒,他可能会死。”秦清面色不改,“你那弟子经脉太过脆弱,撑不住那么强的药性。” 对情感还是一张白纸的洛无尘,秦清哄骗道:“你要真心疼他,不如给他一个痛快,他寿数不过弹指,可你的寿数却还很长,完全可以找到他的转世,再续前缘。” 秦清也只是心头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说出口之后,他反倒觉得这个提议竟真的两全其美,他看向洛无尘,不明白他替洛无尘想到如此双全之法,洛无尘为何还要迟疑。 昏睡之中的谢晚明明对外界诸事一无所知,却默不作声地流出泪来。 感知到谢晚在哭,洛无尘无措地僵住了。 他的小弟子似乎是在做什么噩梦,紧闭的双眼不断地溢出晶莹的泪珠,被咬紧的唇瓣溢出幼兽似的悲鸣。 “……师尊……师尊救我……”谢晚的眉心越拧越紧,手慌乱的乱挥乱舞,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我在,晚晚不怕,师尊在。”洛无尘回握住他的手,安抚的灵力徐徐渡入谢晚体内。 直到谢晚眉心慢慢松开,洛无尘看向秦清,道:“治好他。” “我尽量吧。”秦清像是无可奈何地叹气,他思索了片刻,道:“天璇丹或许可以治他身上的虫毒。” “天璇丹?” “对。”秦清报了一堆天才地宝的名称,语气如常:“我可以帮你练制,但这些材料需要你自己提供。” 洛无尘认真道:“好,我会替你取来。” “是替你的谢晚。” 秦清说完,便毫不留情地赶人:“行了,把人带走,我这里不管换药的琐事。” “告辞。”洛无尘稳稳将人抱在怀中,一路平稳地带回戮峰。 他抱得很稳,动作极轻极柔,直到回到戮峰,他替谢晚擦去身上冷汗,换了一身干爽新衣,谢晚也不曾醒来,仍是睡得香甜。 洛无尘将谢晚掖好被子,正要离开,谢晚却又做起了噩梦。 “……呜……师尊……不要!师尊不要!……不要走……” 谢晚冷汗涔涔,脸上湿漉漉的,是泪,是汗,洛无尘替他擦净脸上的湿痕,守在一旁。 “为师不走。”洛无尘将自家小弟子汗湿的冰冷小手拢在手心,“为师陪着你。” 谢晚下意识抱紧了洛无尘的胳膊,害怕失去一样的呢喃:“师尊……” 洛无尘任由他紧紧抱着,轻轻拍了拍谢晚颤抖不止的脊背:“为师在。” 许是治腿消耗了太多体力,这一觉,谢晚睡了足足一天一夜。 虽然睡得时间长,但谢晚睡得并不安稳,他在睡梦中呼吸急促,惊梦连连。 只有洛无尘抱着他时,谢晚才能勉强囫囵睡一会安稳觉。 洛无尘抱着如此脆弱的谢晚,只觉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情绪在胸口涌动。 …… “师尊!” 谢晚惶然张开眼睛,正好对上洛无尘看过来的视线。 是与梦境冰冷目光截然不同的温柔。 “做噩梦了?” 洛无尘问,声音带着一抹淡淡不易察觉的柔情。 “师尊……”谢晚尚还沉浸在先前梦境的无限惶恐,闻言,呆愣地循声望了过去,神色空白地看着洛无尘。 洛无尘轻抚着自家小弟子睡得散乱的发:“莫怕,只是一个梦。” 梦…… 谢晚脑子仍是一片懵然,听到洛无尘的话,也只睁大眼,茫茫然地看他。 他发了一会儿呆,不知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的去掀被褥,像是想要确认自己的腿是否安好。 伸出去的手还未碰到盖住伤腿的被褥,便几不可察的停顿了一下,谢晚动作小心翼翼的掀起被褥,呼吸放得很轻很慢。 见他的腿是完好的。 谢晚虚虚地松了一口气。 “疼?”洛无尘问。 谢晚怔怔摇头,“不疼。”脚趾却无意识的瑟缩地蜷了起来。 洛无尘的目光在自家小弟子苍白清癯的脚背上停了一瞬。 明明他替谢晚更换身上衣衫时看到得更多,那时他心无旁骛,而现在,不过是看见谢晚没穿鞋袜的裸足,却能叫他有几种被视线烫到的错觉。 第136章 (师尊视角,虐师尊,不喜可跳) 在洛无尘心神微动之时,他听见谢晚期期艾艾地喊他:“师尊……” 自家小弟子白生生的脚背仿佛还在眼前,洛无尘无端有几分不敢直视自家小弟子褪去毒纹后那张稠艳的容颜。 洛无尘微微侧过脸,垂眸看向谢晚,目光却只克制地落在谢晚床前的那块地砖:“何事?” 谢晚神色踌躇,声音更是迟疑不决,其实只是想知道他的腿什么时候会痊愈。 不知怎么,洛无尘感觉自己仿佛能够感知到谢晚心底的担忧,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几分:“至多一月。” “哦哦,”谢晚胡乱地点头,愣住了,“啊?” 有几分呆傻。 很……可爱。洛无尘想。 “一个月?” 洛无尘从来不是一个拥有耐心的人,但在谢晚的面前,他却好似永远都不会有厌烦的情绪。 “不过一月。” 听到洛无尘的肯定,谢晚的唇角便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声音里掩藏不住的雀跃:“真的?” 洛无尘心头微软,微微颔首,看着谢晚的眼中带着难得的笑意,他道:“不必担心。” 谢晚大力地点了点头。 “嗯!”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洛无尘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不需要用谢晚遖颩的性命去证他的道。 他可以守住他的道,也能护住他的晚晚。 他喜欢谢晚看向他时,眼睛带着的光芒。 第一次自己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而不是由其他人强加给他的,叫他只觉得无趣和麻烦的,所谓的属于剑尊的责任。 “只要是师尊给晚晚的,晚晚都喜欢。”谢晚说的那句话仿佛还在耳边。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谢晚看着他的眼眸失去了光芒? 按照秦清的要求,洛无尘取回了炼制天璇丹的药材。 “这天璇丹让他先吃着,多少也能多活一些时日。”秦清说的是天璇丹,给的却是同天璇丹极像的天回丹。 “有劳。”洛无尘对此一无所知,亲手将有损谢晚的天回丹交给谢晚。 洛无尘身处其中没有察觉,可他对谢晚的特殊不仅被秦清看得分明,也被许多有心之人看在眼中。 老宗主的故友宰邢也找到洛无尘,“剑尊如此大费周章的医治谢晚,莫不是真的要为了区区一个情劫抛弃自己的道?” 洛无尘眉心微拧,“他是谢晚,不仅仅只是一个情劫。” 宰邢更觉不可理喻:“他是阻止你修成无情道的阻碍。” 他只觉得洛无尘辜负了故友的栽培,心痛不已。 “你难道忘记自己答应过老宗主的承诺了吗?永远不要被任何事物动摇自己的道心。” “我不会忘。”洛无尘指尖一颤,“他不会动摇我的道心。” “但愿如此。”宰邢道,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谢晚,决不可留。 他决不会放任洛无尘为一只卑贱蝼蚁动摇道心。 对于宗门涌动的暗流,洛无尘一无所察。 他还是太过傲慢。 洛无尘的道途太过顺风顺水,从来没有受过一次挫折,没有经历过,又怎么知道狠狠跌上一个跟头有多痛。 而谢晚对恶念的感知最是敏锐,但他也被蒙在鼓里,满心惶恐,便一遍又一遍地同自己最信任的洛无尘确认:“师尊,如果有人要害我,师尊会救我吗?” 洛无尘不明白谢晚的惶恐从何而来,谢晚想要,他便给:“会。” 谢晚好像终于放下心,洛无尘因为谢晚微紧的心弦也稍微跟着松懈了几分。 日子按部就班的向前流逝。 洛无尘按照秦清的要求,到处寻找能够制作拔除谢晚体内虫毒,延长谢晚生命的宝物,只要回到戮峰,只要他看见谢晚,所有因为奔波的劳碌全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但洛无尘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诛仙台看见浑身狼狈的谢晚。 天色已经很深,银月当空,他的晚晚衣衫凌乱,发也乱,活像一只被赶出家门的小猫。 “你去哪了?”洛无尘微微蹙起眉头,问:“你为何会如此狼狈。” 谢晚垂着头,额前地碎发落下遮掩住面部,看不清神情,哑声道:“我把你给我的药弄丢了。” “无妨,”洛无尘并不在意丹药,谢晚远比丹药重要,他淡淡道:“我再给你取。” “不要了。”谢晚却摇了摇头,神色空白。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73节 不知怎么,洛无尘看着这样的谢晚,心中突然有一种谢晚会在面前消失不见的错觉。 “晚晚?”洛无尘下意识走向谢晚,伸手想要握住谢晚的手, 但他的手被谢晚避开了。 洛无尘动作一滞,“发生什么事了?” 谢晚缓慢地抬起眼来:“我是你的情劫吗?” “谁同你说的?”洛无尘的的语气带着怒意。 是谁在谢晚面前搬弄是非? “你从来都没有想要我活下去,是不是?” “晚晚!”洛无尘低喝打断谢晚的话,脸色难看了几分。 他从来没有将谢晚视为自己的情劫,可谢晚却不信他。 谢晚无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顺着眼角滑落。 洛无尘因为谢晚质疑他的怒火还未升起,便在谢晚的眼泪里熄灭。 他在心底无奈地叹息一声,低头去哄自己那个不知怎么闹起脾气的小弟子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谢晚睁着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看着洛无尘,惨笑道:“……对你而言,我只是你的情劫……” 为什么这么看我? 为什么你不对我笑了? 为什么…… “晚晚,”洛无尘的脸色变了变,语气带着几分不可明说的烦躁:“你勿要多想,我自会护你一世周全。” 他感觉事情如同失去控制而奔向悬崖的马车不断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将失控的马车拉回原本的轨道。 跟我回去。”洛无尘又重复了一遍。 洛无尘不知道,有些东西是越是想要握紧,失去的速度却会越快。 “不要闹了,跟我回去。” 谢晚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脸上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了:“回去?” “然后,等着我的死期吗?” 洛无尘的瞳孔收缩了一瞬,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巴掌那样短暂地呆愣住了。 胸腔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烧灼无比的剧痛。 他的晚晚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我,我会找到你的转世,”想到谢晚或许会死,洛无尘吃痛般的闭了闭眼,“不会叫你再受苦楚。” “转世?” 谢晚的嗓音轻微地有些发抖。 是因为冷吗? 洛无尘不知道。 他不明白。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啊?”谢晚的声音像是带着嘲讽。 洛无尘不明白谢晚为什么会这样尖锐。 就好像突然长满了刺,毫不留情地刺回他想要触碰的手。 “然后呢?”谢晚像是冷极了,失了血色的嘴唇有些轻微的哆嗦:“你会告诉我的转世,你之所以会对他好,是因为你杀死了他的前世?” 他所珍视的人却是这样恶意的揣测他,洛无尘的脸色很难看。 “我不会杀你。” “晚晚……”看着这样伤心的谢晚,终究还是心疼压过了被质疑的怒火。 “放我走。” “反正我活不了多久,”谢晚短促地笑了一下,“没必要一定要让我死在你眼前。” 他不允许,他不会允许谢晚死去。 “绝无可能,”洛无尘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发起烫来了,几乎是咬牙切齿,他道:“你休想。” 究竟是谁将谢晚的寿数告诉谢晚? “放开我。”谢晚不肯听他说哪怕一句,只道:“放开,让我走。” 洛无尘却更加紧的抓着谢晚的手腕,叫他无法挣脱,声音沉冷地重复。 “跟我回去。” 究竟是谁蛊惑了他的晚晚? 他绝不允许谢晚离开他,绝不。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谢晚的神色和语气都很冷淡,眼里却很缓慢,很缓慢地睁着落了一滴泪。 洛无尘呼吸一顿。 “跟我回去。” 洛无尘只是重复,语气倒是低沉而认真。 “好啊。”突然,谢晚点头。 洛无尘心头微松,下一瞬,谢晚却毫无征兆地挣脱了他,猛地把他推向了诛仙台,将他困在禁制之中。 “谢晚!”洛无尘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圈,看着谢晚的眼神里几乎燃起了火焰,“你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 “我只是……”谢晚的声音很轻,却如雷鸣乍响在洛无尘的耳边,他说:“我不要你了。” 看着谢晚拔出灵剑,一剑刺向自己的腿,洛无尘决眦欲裂:“谢晚——!” 谢晚明明那么怕疼,可他对自己却那么狠,狠得洛无尘抑制不住地对谢晚生出了恨意。 “住手!谢晚,我命令你住手!” 他的晚晚在疼,疼得浑身发抖。 他精心修补好的玉器毁了自己。 心仿佛被狠狠扎了一刀,尖锐的疼痛蔓延,呼吸都带着疼意。 “还给你……” “谢晚!!!”洛无尘的声音几乎破音。 “我不欠你的了。” 谢晚丢开灵剑,踉踉跄跄地向诛仙台的尽头走去。 “谢晚!——停下!我命令你停下!” 心头的空洞陡然扩大到叫他惶恐的地步。 洛无尘拔剑,一剑劈在了禁制上。 反噬崩裂虎口掌心,洛无尘的手心溢出鲜红的液体,滴在地上很快汇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但他没有分去半分注意。 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打破这个困在他的禁制,他要拦住谢晚,然后…… 把他的晚晚带回去。 可他的晚晚却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远离他。 “谢晚!”洛无尘的眼眸中有了火焰一样的红,像是怒急。 像是听到他的呼喊,谢晚脚步略微一顿,偏过头看他。 谢晚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血色,只是平静得近乎冷漠地看向洛无尘。 洛无尘感觉到了惶恐。 这种感觉很陌生,陌生得叫他本能想要逃避。 洛无尘脸色发白,嘴唇张了张,半天才挤出话来,“你敢!” 谢晚却轻轻地笑了起来。 洛无尘的心中突然有种叫他恐慌的预感。 或许,他会永远的失去他的晚晚。 伤处的钝痛被无尽的惶恐盖过。 “我不准!我不准你——”洛无尘还被困在禁制之中,困兽一般疯狂地攻击着禁制。 “我不要你啦。”谢晚的语调轻快,带着扳回一城的孩子气。 当着洛无尘的面,谢晚毫不犹豫地一个纵身,跳下了诛仙台。 洛无尘的瞳孔骤缩成一个小点。 仿佛一脚踏空,突然掉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渊或者是深海里,不断下落下落的失重感淹没了他。 “谢晚——!” 意识都空白了一瞬。 回过神来,洛无尘已经强行将困住他的禁制劈开,跟着跳下了诛仙台。 血的腥气充斥鼻端,洛无尘在崖底找了整晚,却一无所获。 谢晚消失了,就在他的眼前。 再也,找不到存在的痕迹。 突然,洛无尘想起在崖下有一个用来关押邪物的秘境,在那里,他感受到了谢晚的气息。 谢晚就在那个充满邪物的秘境之中。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74节 洛无尘毫不犹豫一剑劈向秘境的结界。 血的腥气愈发浓了。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缓缓地从他的眼角滴落,是血。 …… 一剑,两剑,数不清究竟是多少剑,血沿着洛无尘手中的剑滴滴答答往下坠落。 洛无尘有些握不紧手中的剑,他甚至有些站不稳。 为了防止流放之地里的邪物逃脱,任何攻击秘境的结界的人都会遭到同等的反噬,洛无尘的每一剑即是落在结界之上,也是落在他的身上。 终于,洛无尘在那个秘境的结界处强行打开了一个缺口。 谢晚…… 他朝着强行打开的结界缺口走了一步,突然膝盖一折,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打开的缺口在他的眼前慢慢合拢,了无痕迹。 血流进了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因为伤得太重了,洛无尘已经很难做到自己站起来。 他站起,但没几步便就倒了下去。 然后他又摇摇晃晃地撑着身体,再站了起来。 爬起,跌倒,再爬起,再跌倒……如此重复。 谢晚…… 谢晚…… 谢晚! 洛无尘没有用剑支撑着身体,而是再一次劈向结界。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跳入结界的缝隙,跳入那个有着谢晚的世界。 第137章 互相折磨(师尊视角,倒数,不喜可跳) 洛无尘追上了谢晚,却适得其反,他们之间的距离仍在不知不觉间不断地变得更远…… 就像柔软无形的水,握得越紧,流逝的越快。 在流放之地时,第一个发现洛无尘的是山雀,他与裴医师被困在流放之地千年之久,可以说流放之地的一草一木都被他们熟记在心。 在捡到谢晚的第二天,他们便敏锐地察觉到包裹着流放之地的结界出现了缺口。 这象征着他们终于等来离开这座严密牢笼的机会。 但真正去探查的时候,山雀反而没有想象中那样欣喜若狂,他的注意力被结界缺口附近的人吸引了。 山雀一眼就注意到那个人,他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一般,浑身上下都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血,四肢畸异的曲折着,像是已经死去。 就是这个人在结界上制造了缺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可以算是他们的恩人了。 可惜这个恩人已经成为一个死人。山雀想,那就好好安葬这位恩人,作为报答吧。 在他打算把人拖到挖好的土坑埋葬的时候,山雀发现那人的胸膛很轻起伏了一下。 “居然还活着。”山雀啧啧称奇。 既然恩人不是死人,那也不好见死不救,山雀果断拉住裴医师:“老裴,交给你了。” 因为伤重洛无尘陷入了长久的昏迷,裴医师将洛无尘医好七七八八的时候,正好谢晚觉醒魅魔血脉,想要一个能够为他提供精气的“人”。 还未苏醒的洛无尘就这么被山雀送到谢晚的面前。 洛无尘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只记得一个谢晚。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谢晚。 唯一的执念也是谢晚。 他只记得一个谢晚,却不记得他与谢晚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失去了记忆的洛无尘再次变做一张不曾被外物涂抹过痕迹的白纸。 他爱上了谢晚,但谢晚不要他的爱,也不要他。 谢晚喜怒无常,对他忽冷忽热,像是讨厌他,却又同他做尽了世间最亲近的事情。 亲吻,交颈相拥……明明做尽了天底下最亲近的事,他们的心却好似隔着厚厚的屏障,无法靠近。 谢晚后退,洛无尘上前,他没有记忆,不知晓缘由,一切只随本心,他想靠近谢晚,想对谢晚好,他也这样做了。 终于有一日,谢晚也好似被他打动,开始接纳他,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一日,美好的幻像彻底破碎。 谢晚毫无征兆的将他抛弃。 …… 洛无尘失踪的消息并没有传出择天宗。 知晓洛无尘是与谢晚一起失去踪迹,慕宗主便下令封锁了消息,将这个消息只流传在最初几个知晓的长老之间。 一面严密隐瞒,一面四处搜寻洛无尘的下落。 在择天宗负责看守诛仙台的长老最先察觉洛无尘在流放之地。 但流放之地封锁千年,一时竟找不到用来开启流放之地的密钥所在,导致耽搁了半年。 在找到密钥之前,洛无尘伤害累累地从流放之地出来了。 择天宗终于找到失踪半年的剑尊,却发现剑尊不知为何竟失去了记忆。 好在择天宗内部就有擅长医术的丹峰峰主秦清,他替洛无尘解决了因为强行破开流放之地结界而遭受的反噬,也替洛无尘找回了失去的记忆。 他们对洛无尘说:“谢晚是天道为你选定的情劫,本就只是为了成为你的劫难而来,又如何会真的爱上你。” 失去记忆的洛无尘不明白谢晚为什么会同他做那些亲密的事,直到恢复记忆,洛无尘才知道原因。 谢晚接纳他,只是为了利用他渡过魅魔的觉醒期。 心脏仿佛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冷意钻入空洞,带来阵阵疼痛。 谢晚欺骗了他,利用了他,抛弃了他,他在流放之地想要同谢晚厮守终身,而谢晚却只是……,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利用他! 在他对谢晚予取予求,被谢晚迷得昏头转向的时候! 更可笑的是,他曾经居然真的为了一个卑劣的魔物动摇过他的道心。 为了一个满口谎言,生性放·荡的骗子。 他要谢晚付出代价。 他知晓自己的大脑处于一种发热的状态,那是被愚弄的愤怒。 但在愤怒之下,洛无尘又无法控制的生出了难过的情绪。 洛无尘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混乱,说不清楚是谢晚利用他叫他愤怒,还是抛弃他叫他难过。 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找到谢晚,将他困在身边,叫谢晚再不能轻易离他而去。 洛无尘不顾体内还未消除的反噬,去找谢晚。 他找到了谢晚,却也看见了谢晚身边的公孙仪。 那一瞬,心脏如同坠入冰窖。 才几天不见,谢晚就找到了新的……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 这么……离不开男人? “你图他什么呢?”洛无尘的手指在谢晚的唇上不轻不重的摩挲着。 就是这张花言巧语的嘴将他骗的团团转。 “论相貌论修为,他哪一个比得过我?” 甚至这个时候,他更在意的是谢晚是不是真的看上别的男人了:“我哪里待你不好?你就一定赶我走。” 冷心冷情的剑尊,变成了一个嘴脸丑恶的妒夫。 “他碰过你吗?” 一想到他同谢晚做过的事情,谢晚也同其他人做过,洛无尘的胸口无法自控的一阵气血翻涌,灵力在他体内混乱四蹿,血的腥气在口腔逐渐蔓延。 “洛无尘……”谢晚紧紧攥着他的手,眉心难受地颦起,声音带着几分痛苦:“你……放开……” 洛无尘的心中一阵一阵的发冷,多可笑,就算是现在满心憎恨着谢晚的他,仍是会因为谢晚的眼泪而产生心疼的情绪。 洛无尘慢慢收回手指,阴冷看狼狈擦拭嘴角的涎液。 “你还没回答我。”他动作慢条斯理地擦去手指上的口水,视线却紧紧盯着谢晚。 只要他否认…… 谢晚语气不耐:“你有完没完?” “好,”口腔之中再一次泛起血气,洛无尘点了点头,冷冷地说道:“我自己来。” “啪!”谢晚抬手就是一巴掌,声音都在发抖:“你做什么!” 他又惊又怒,身子不停的颤抖,齿关也在打颤:“你疯了!?” “是啊……”洛无尘低头沉沉一笑,“我是疯了。” “被你耍的团团转……到现在还……”爱着你。 可不就是疯了。 “我就是疯了,”洛无尘声音淬着阴冷的恨意,“才会忍着疼痛,不顾一切地来找你这个寡廉鲜耻的骗子。” 妒火烧尽了他的理智,洛无尘口不择言,“我就应该打断你的腿,锁在床上,而不是……将你捧在手心疼宠!”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75节 “真是可笑。” “我居然指望一只魅魔会……”有真心。 他明明知道魅魔生性放荡,人尽可夫,却还期盼谢晚对他能够有半分的真心。 他居然会这样的愚蠢。 是他太纵容谢晚。 他就应该杀了谢晚,杀了这个叫他跌了这样大一个跟头的罪魁祸首。 洛无尘扼住了谢晚的喉咙,决定亲手杀死他的情劫。 收拢手指时,他发现谢晚正默不作声地流着泪。 哭,他怎么就这么会哭? 他怎么就……这样狡猾。 谢晚就是知晓他会因为他眼泪而心软,拿捏住了他的软肋。 纵然心中翻涌着万般恶念,却又一个也舍不得对谢晚实施。 是的,舍不得。 哪怕谢晚欺骗了他。 他也舍不得直到杀了谢晚。 洛无尘微微偏过头,喘息跟着心神凌乱,他重复道“别哭了。” “哭什么。” “就知道装可怜博取同情。” 他明明知道谢晚只是在装可怜,可他的态度还是在谢晚的眼泪里不由自主地软化下去。 “我都没有生你的气,你倒朝我发脾气了?” 洛无尘将谢晚带回择天宗。 在谢晚被带回择天宗的第一个白天,谢晚的魅魔体质发作,若还是在流放之地,他大概早就满足谢晚的需求。 但现在,由于某些原因——谢晚离开他的那段时间里或许已经采补过其他男人。 想到这种可能,洛无尘便感觉五内俱焚。 他不愿意再叫谢晚轻易就得到他的精气,他要惩罚谢晚。 他要谢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要谢晚对他低头。 但谢晚没有对他低头,谢晚给他的只有忤逆,哪怕因为缺乏灵力而出现内耗的情况,谢晚也还是咬破他的手,将他的手咬得皮开肉绽。 最后,还是他先退了一步。 “如果你真的那样恨我,就杀了我……” “洛无尘……” “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会给你一切,只要你乖乖的,我会对你好……”谢晚还是想要离开他,只是一想到这个,洛无尘便抑制不住地仓皇,他不愿意将自己还爱着谢晚的事实暴露,反而带着怒意呵斥,“谢晚!留在我的身边,不好吗?” “不好。”谢晚落下了眼泪。 洛无尘感知到谢晚在哭,无措地僵住了。 “如果你要杀我,你可不可以下手快一点……” “……不要再折磨我了。” 谢晚总是在哭,他好像总是会把谢晚弄哭。 第138章 (师尊视角,倒数二,不喜可跳) 他其实有很多次挽救的机会。 谢晚不肯说爱他,却对他总是心软。 可他却只沉浸在被背叛的怒火之中,看不到谢晚的痛苦与挣扎。 是他自己一点一点将谢晚推远。 因为恐惧谢晚再次将他“抛弃”,洛无尘锁住了谢晚的修为,将谢晚困在戮峰。 可谢晚最害怕的就是他自己失去力量,变作软弱可欺的模样。 在被困在戮峰的那段时间里,谢晚生了心魔。 心魔,是每一个修道之人都恐惧的东西。 洛无尘不畏惧心魔,却因为产生心魔的人是谢晚而感到恐惧。 他找到秦清,请求秦清替谢晚祛除心魔。 “你为何这般重视他?”秦清问洛无尘。 “他不值得在意。”洛无尘矢口否认。 秦清定定看了洛无尘一眼,眼神仿佛能够看穿洛无尘的内心,他道:“你若想要他毫无芥蒂地留住他的身边,我教你一个办法。” 秦清告诉洛无尘洗前尘的效用,但洛无尘没有接受:“我不需要。” 秦清没有再劝,只同洛无尘说有需要找他便是。 谢晚因他而生心魔,理应由他为谢晚拔除心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因为他的私心,洛无尘这样对自己说。 他让秦清给谢晚用的是最好的破妄丹,药效最好,丹毒也最少,价格也是最昂贵的。 但破妄丹只能抑制心魔,拔除心魔的宝物在最危险的深谷,必须要洛无尘亲自去取。 临幸之前,洛无尘去见了谢晚一面。 自谢晚被他带回戮峰起,谢晚第一次对他露出笑容,第一次那样温顺,像极了一切从未发生之前的时候。 洛无尘被蛊惑了,他对谢晚允诺:“我会给你最好的。”我会将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的面前。 谢晚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原谅他了。洛无尘想,我可以对他既往不咎,只要他爱我。 我会……娶他。 给谢晚道侣的尊重。 取药的过程出了一点波折,洛无尘没有理会自己身上血流不止的伤口,而是急急回到戮峰,去找了谢晚。 灵草一旦采下,便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服用,耽搁一时半会,都会流失许多药效。 “这么重的伤……”谢晚神色莫测。 没关系,更重的伤他也受过,所以不用担心。 谢晚的声音更轻了,“你怎么就没死呢?” 洛无尘有些痛恨自己如今变得这样敏锐,叫他轻易便能听出谢晚语气里的恶念。 他以为这便是最痛,但谢晚总是能够叫他更疼。 谢晚将瓷磨成刀,刺入了他的心口。 他对谢晚毫不设防,还会轻易被谢晚重伤。 神因爱而成为人,有了感情,也知晓了何为疼痛。 “晚晚……” 洛无尘死死地盯着谢晚,伤口很疼,可身体的另一个地方更疼:“你想要我死?” 为什么? “是我待你太好了吗?” 洛无尘不喜欢谢晚的表情,不喜欢从谢晚嘴里跑出来的那些伤人的话。 是不是我杀了他,就可以终止心口的疼痛? 或许我该拔掉他的舌头,这样就能够叫他再说不出那些叫人伤心的话。 “你真的以为我舍不得罚你?” 【越是心虚,越是要强调。】 【承认吧,洛无尘,你就是舍不得,谢晚他要杀你,你居然还舍不得罚他。】 不,这不是他的晚晚,他只是被心魔蛊惑了,只要治好他,那个爱着他的晚晚就会回来。 “我会治好你。” 洛无尘将那株沾着他的血的紫心九转草硬逼着谢晚咽下,离开的时候,他冷漠地将他们大婚的消息告知谢晚。 在洛无尘的认知中,他与谢晚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就必须要负起责任。 他同自己说,他娶谢晚只是为了履行职责,并不是因为余情未了。 他力排众议,不顾择天宗上下的劝阻,给谢晚的结契大典却盛大到整个修真界不论身份都有所耳闻,真的只是为了履行职责吗? 在谢晚那一刀之前,洛无尘想要解开谢晚身上的禁制,替他恢复修为,他要谢晚站在他的身边,堂堂正正的,陪伴他。 但他现在太疼了,所有的理智好似都被搅碎了,他开口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变成对谢晚的威胁。 “不要试图逃跑。” 不要离开我。 “乖一点,我的耐心有限。” 对我好一点。 可谢晚只是哭,只是拒绝。 “由不得你要或者不要。”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76节 我不会再给你选择的机会,不会再给你伤我的机会。 洛无尘没有再看谢晚,逃似的离开了戮峰,自然也没有发现在他身后,昏倒在地的谢晚。 秦清看见浑身是血的洛无尘,神色凛然了几分,他再一次对洛无尘提供洗前尘,再一次洛无尘没有立刻否决。 “我会考虑。”洛无尘暗暗抓紧了剑鞘。 “你要是担心洗前尘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没有,洗前尘不会对你的谢晚造成任何身体的损伤,它只会洗去谢晚的记忆,还你一个没有被外界影响过的谢晚。” 才上药包扎处理好身上的伤口,洛无尘便将秦清带到戮峰,却发现谢晚脸色通红地蜷着,眼角不住的往外溢出眼泪。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苦肉计?故意叫他心软? 谢晚没有再顶嘴而是受了莫大委屈似的掉着眼泪。 洛无尘别过视线不去看谢晚,问秦清:“他怎么了?” “风寒。” 洛无尘没有得过风寒,便问:“可有危害?” “危害?”秦清想了想:“大概是放着不管可能会烧成一个傻子。” 秦清意有所指:“傻了挺好,你看他现在傻乎乎的,多乖。” 谢晚怕得身子直颤,将自己蜷成一个糯米团子,抖啊抖,很是可怜。 洛无尘决定再给谢晚一次机会,“你乖一点,我不罚你。” 但谢晚不乖,在大婚的前夜,谢晚居然和慕礼一起逃婚。 谢晚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的脸面,他的…… 放在地上踩。 他怎么能——谢晚怎么这么作践他的的真心! 好。 既然他不要,那就再也不给了。 洛无尘没有拒绝秦清递来的那瓶洗前尘。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他绝不会因为谢晚虚假的眼泪而手下留情。 被洗去记忆的谢晚很乖,对他也很依恋,他没有被人蛊惑之前的小弟子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就一直这样过下去吧。 不再被过去的纠葛所绊,好好的过下去。 但事情总是不按照他的意愿发展。 他只是出去了一趟,他的小妻子,他的晚晚,居然怀孕了。 魅魔孕子不易,男性魅魔更是如此,可无论哪个性别的魅魔都离不开精气的供养,这会导致他们双修之后谢晚可能会怀孕。 谢晚才十九岁,还那么小,他舍不得谢晚受孕子之苦,每次双修之后,洛无尘都会让谢晚服下避子汤。 哪怕是洗去记忆的谢晚仍然背叛了他。 他知晓魅魔生性放荡,也知晓对于魅魔而言,只要是个男人…… 可…… 或许是他的错。 他没有教好谢晚,没有教会谢晚什么是礼义廉耻,才会让谢晚变成现在这幅满口谎言的模样。 是他太纵容谢晚,所以谢晚每一次做错了事,就知道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次又一次的用眼泪来骗他心软。 屈辱与恼怒在身体里乱窜,更叫他怒火滔天的是被揭穿之后的谢晚还是企图隐瞒奸夫的存在,将他肚子里的孽种推到他的身上,把他当成一个傻子来耍。 洛无尘生生克制住体内的怒火,或许谢晚只是被谁哄骗了。 但谢晚肚子里的孽种绝不可留。 孕子对于魅魔而言消耗太多,更何况,因为种族特性,魅魔怀孕期间离不开腹中孩儿生父的灵力,为了一个孽种,不值得谢晚受那么多的苦。 但洛无尘忘记魅魔还有一个特性,魅魔以吸收他人灵力修炼,但那不代表魅魔可以无限量的吸收,当魅魔体内灵力积攒到顶值之后,多余的灵力会在魅魔体内积攒成灵力结晶,出现假孕的症状。 他的晚晚没有背叛他,可他却没有相信。 洛无尘心头一颤,第一次升起了懊悔的情绪。 看见这样凄惨的谢晚,就算是一直不曾在意过谢晚的秦清也有几分的于心不忍:“就算是不喜欢,也没必要这样欺负他。” 没有不喜欢。 洛无尘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无言。 在伤害过谢晚之后,他怎么有脸说自己是喜欢谢晚。 他说不出。 “晚晚……” 洛无尘想要给一个安抚的拥抱,但谢晚却反应极大的向后躲去。 他的晚晚在怕他。 洛无尘缓缓握住了拳头,他看着谢晚,眼中满是隐痛。 洛无尘说的是,“不许怕我。” 但他其实想说的说,不要怕我。 他说,“是我误解了你,我同你道歉。” “是我不好。” 但他没有说的是,我知道是我卑劣,但是晚晚,你能不能,原谅我? 洛无尘对谢晚说:“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我绝不会再伤害你。 以我的道心起誓,我洛无尘此后定会爱你护你,绝不会—— 再伤谢晚半分。 第139章 (师尊视角本章结束,不喜可跳) 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误会,太多的阴差阳错,洛无尘有时忍不住想到,或许他们之间其实是两情相悦,只是他以为谢晚没有真心,而谢晚也以为他没有上心? 如果是真的,那他对谢晚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活了近三百年,从来一往无前,第一次如此婆婆妈妈,犹豫不决。 脑子里乱做了一团,没有了平素的冷静。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胆小,竟然连相信谢晚是喜欢他的都不敢去信。 谢晚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 他对谢晚一点也不好。 是啊,他对谢晚一点都不好,谢晚肯定不会爱他的。 洛无尘感受到了更深的懊悔。 他要对谢晚好,他要……补偿谢晚。 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做。 从来没有谁教过他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老宗主只教过他要断情绝欲,所有人都要他冷心冷情,他是一把没有剑鞘的利剑,只会伤人,不会爱人。 好在谢晚还在他的身边,他们还有时间等待他将身上的锋芒磨去,等到他学会如何去爱…… 因为谢晚魂魄不全,哪怕身体看起来同常人没什么区别,但终究还是比不过常人。 一次小产,几乎叫谢晚亏空身体,洛无尘想尽一切办法为谢晚调养身体,身体的伤痛能够被药物医治,心底的伤痕又该如何去治? 谢晚虽然没有责怪洛无尘,却终日郁郁寡欢。 洛无尘察觉到谢晚对自身弱小心存芥蒂,却又无法理解谢晚为何会这样在意是否拥有修为。 谢晚想要什么,他都能够替谢晚取来,谢晚不需要自己劳累,不需要自己去面对风雨。 有没有修为又有什么区别呢? 虽然不解,但洛无尘还是为谢晚量身打造了一柄灵剑,送给了谢晚。 洛无尘不懂何为邀功,也不会花言巧语,他没有同谢晚说那柄灵剑消耗了多少珍贵的炼器材料,也没有说他为了炼制这柄灵剑耗费了多少精力与时间。 他只默不作声地将灵剑送到谢晚的手中。 “送我的?” 送你的。 洛无尘第一次觉得忐忑,他不知道谢晚会不会喜欢他为谢晚练制的那柄灵剑。 从见到洛无尘,再到看见这柄灵剑,自始至终,谢晚的神色都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 洛无尘缓缓挺直脊背,“你喜欢吗?” 只要谢晚喜欢,他什么都能够替谢晚取来。 但谢晚却只说,喜欢又能如何,像他那样的废人,再好的灵剑给了他,也只不过是明珠蒙尘。 这不是洛无尘第一次听到谢晚自轻自贱的称呼自己是废人。 看着这样的谢晚,洛无尘的心里跟着难受起来。 是他封了谢晚的修为,折断了谢晚的翅膀。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77节 他,有悔。 但洛无尘终究还是没有解开谢晚丹田上的封印,再等一等,等他确认谢晚不会离开,他就解开封印。 洛无尘从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能够叫他那样畏惧。 但他真的无法忍受谢晚离开他的身边。 谢晚想要离开他。 正如爱无法隐藏,不爱一个人也无法伪装。 洛无尘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他感觉谢晚仿佛变作了手心的流沙,无论他如何收拢手心,终究都会从他的手中逃脱。 偏偏这个时候,用来分离魔域与修真界的结界出现了破碎。 他是剑尊,这种事情他不得不管。 经过这样多的事情,洛无尘已经察觉择天宗并不是适合安置谢晚的地方。 洛无尘将谢晚一起带去了雪无城,也是这一个举动,给了谢晚离开他的机会。 修为到了洛无尘这个境界,直觉有时比占卜更加灵验。 越是靠近雪无城,洛无尘更加谢晚与他之间隔得越远,明明他们靠得是那样的近,为什么还是会感到不安? 洛无尘不明白。 他说不出自己究竟为何如此不安,也不知该如何缓解心中的不安,于是他遵循自己的本心,向左右自己心神的谢晚祈求了不会离开的允诺。 但谢晚骗了他。 那些魔族说谢晚恨他,恨不得他死,正是谢晚同他们合作,才叫他们能够针对洛无尘设下陷阱。 “胡言乱语。”洛无尘不肯去听这群魔族的挑拨。 是的,挑拨,谢晚不会这样对他。 谢晚一定是被利用了,魔族向来阴险,他绝不能叫谢晚落在魔族手中。 洛无尘从来没有那样急切的想要见到谢晚,几乎是以伤换伤的打法,洛无尘摆脱那群魔族,找到了谢晚—— 被妖与魔护在中心,仿佛从来都属于魔域势力的谢晚。 那一瞬间,洛无尘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自欺欺人的大脑瞬间清醒了。 “跟我回去。”哪怕是亲眼看见,洛无尘仍是不愿去信谢晚真的同魔族勾结,不愿去信谢晚是自愿离开他。 可谢晚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一丝爱意与留恋。 “我不会跟你回去。” 洛无尘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可以同过去那样强行带回谢晚,但这一次,他做不到。 他发过誓,绝不会再伤害谢晚,一丝一毫。 他的剑绝不会指向谢晚。 想到他拔剑对上这群妖魔,可能会伤到谢晚,洛无尘便感觉手中的剑似有千钧重。 他拦不住,只能祈求谢晚。 “别走……” 明明,谢晚答应会一直爱他,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可如今,那些美好的回忆仿佛只是他的臆想。 给他的,只有残酷的现实。 谢晚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毫不留情的打破了洛无尘的希冀:“都是骗你的。” 言语居然比刀剑更能伤人。 洛无尘脸色瞬间刷白,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仿佛从悬崖坠落,毫无防备地跌得粉身碎骨。 识海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 洛无尘有些反应不过来谢晚在说什么。 是因为他过去做错了,所以谢晚才会不爱他,才会不要他吗? “你别不要我。”洛无尘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喘息。 他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沿着他的眼眶流淌而出,是先前受伤时流出的血吗? 洛无尘不知道,他只知道谢晚不要他了。 “我知道错了,不要走……” 洛无尘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 明明他的心脏没有受伤,可他却体会到了心被挖空是什么滋味。 每说一个字,都能感觉到那个地方在淌血。 怎么会这么痛? 为什么会这样痛苦? “……谢晚!晚晚,不要走——” 心脏剧透,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求求你,别不要我…… 但谢晚还是跟着那群魔族离开了他,没有迟疑,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远离了他。 洛无尘死死地盯着谢晚的背影,直到谢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 心脏疼得好像被当场挖出来一般,明明上次谢晚在他心口刺下的那道伤痕早就痊愈,为什么还会这么疼呢? 洛无尘握紧了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手背的筋都凸了出来。 他握得越紧,心就越痛。 他不知该如何缓解心脏的疼痛,如同一只困兽,洛无尘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疼痛与震荡从指骨往上蔓延,却没能缓解心脏那处的痛苦,哪怕一丝一毫。 结界的缺口再看不见一只魔族,洛无尘终于意识到,谢晚不会回心转意。 不知过了多久,流出身体的血液干涸,坍塌的楼宇覆满风沙,洛无尘用剑撑起自己,慢慢的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就这样一直向前走,走着走着,有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这位道友,要一起喝酒吗?” 洛无尘木然地停住脚步,“酒是什么东西?” 许是他身上的失魂落魄太过明显,就连醉鬼也能看出他受了情伤。 “酒可是个好东西啊,”醉醺醺的酒鬼脸色坨红,拉着洛无尘坐下,“难过的时候,就喝酒,喝醉了……就不会难过了。” “喝醉了就不会难过?”洛无尘轻声复述。 那酒鬼眼神迷离,“喝醉了就什么都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当然也不会难过了哈哈哈哈……” 洛无尘接过酒盏,辛辣的液体入喉,意识仿佛也随之混沌了一瞬。 “今朝有酒,今朝醉,不醉——不归!” 另一个醉鬼抱着酒坛子大笑,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醒,洛无尘好像看见他身上的愁绪一道远离。 喝醉了,就不会难过了。 洛无尘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却只觉得自己越喝越是清醒。 他们说,喝醉了就能够忘记所有想要忘记的事情,洛无尘双眼渲染着浓郁的伤感,“为什么我还是记得?” 无数的过去如同走马灯在他的眼前闪过,最后在谢晚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上定格。 只是回想,心口便会传来不弱于当初的疼痛。 “为什么……”洛无尘眼睫颤动了一下,他费力地换了一口气,茫然地抚上仍在闷痛的心口,“我这里还是……疼?” 因爱故生怖,因爱故生忧。 洛无尘终于学会什么是爱,可惜谢晚早已抛下了他。 第140章 (回归晚晚视角) “答应你的那个谢晚已经死了,我不是你的谢晚。” 洛无尘的眼神彻底黯淡了下去,他哑着嗓子:“对不起……” 心口突然撕裂一般的疼。 我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在我的面前,洛无尘常常会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不论是不是他的错,他最常对我说的都是“对不起”。 很多次,很多次,我已经无法数清洛无尘在我面前低过多少次头,就像现在,明明言而无信的是我,道歉的人却又成了洛无尘。 我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晚晚,你既决定要走,我不会强留,”洛无尘向一旁让出半步,深深地看着我,“你肯来琉光,我很高兴。” “我心愿已了,”洛无尘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不敢再有其他奢求。” 我看着洛无尘,眼前突然就模糊了。 “……父亲?”小长安的声音从洛无尘的身后响起,他乱着发,赤着脚,无家可归的幼兽一般看着我和洛无尘。 我之所以急着要走,恰恰就是因为小长安。 在我与洛无尘之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到如今,已经说不清这段感情里究竟哪一个受了更多的委屈和痛苦,但最无辜的是小长安。 他是我亏欠最多的人。 “谢晚”将他带来人世,却从未给过他一日的爱,我……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78节 我更是一次次将他我从我身边推开,到现在仍是不肯认他。 小长安的眼神茫然而无措,“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娘亲……”小长安的眼眶发红,一副随时都能哭出来的表情:“娘亲又要走了吗?” “长安,”洛无尘将小长安抱起,口气更柔软了一些,“你的娘亲有要事在身,他……” “那等娘亲不那么忙了,”小长安满脸希冀:“是不是就会回来了?和长安……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洛无尘气息有些不稳,没有回答小长安的问题,看着我的眼中流露着难言的伤感。 我的心里阵阵难受,不忍心,也不敢去看洛无尘眼中的黯然,侧过身去,落荒而逃一般的丢下一句“告辞。”便匆匆越过他们往外走去。 一步步朝着远离洛无尘的方向走,每迈一步,我眼睛的酸涩便深上一分。 但我的脚步却没有慢上一瞬,不曾快上一分,也不曾慢上半分。 “娘亲——”小长安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的身体颤了颤,终究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就这样结束吧。 我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睛,重新睁开。 总有那么一天,我能够彻底忘了洛无尘,彻底摆脱他对我的影响,到那一天,我大概就能够以平常心面对洛无尘。 心中却笼罩着一股难言的苍凉感。 在这种时候,魔族也同人族没有什么区别,难过了,便本能地去找信赖的人寻求慰藉。 我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一圈,最后还是走到徐方来的身边。 徐方来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诧异的问话还没说完,又迟疑地咽了回去:“你怎么……” “嘿,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他拍拍身边的空地,纡尊降贵似的道:“坐吧。” 他这幅无赖模样看得我牙根下意识发痒,有点想揍他的冲动。 我笑骂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是放不下云昔。” 但徐方来到底是徐方来,可以说最懂我的人,又如何看不出我强装轻松底下的失魂落魄:“发生什么事情了?” 徐方来声音沉了下去,表情危险:“他欺负你了?” “没有。” 我深吸一口气:“他很好。” 徐方来英挺的眉毛拧紧了,“但你看起来很难过,你在为什么而难过?” 为什么难过…… 我的心里闪过一丝茫然。 洛无尘没有将我视为谁的替身,他爱着我,一如我爱着他,我和他之间甚至还有了那样乖巧可爱的小长安,我为什么不肯放下,不肯接受洛无尘?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居然可以这样的硬,如何都不肯对洛无尘与小长安心软哪怕一次。 可我若真的心硬如铁,又为何还会因为推开了他们而感到难过? “我说不出来。”我沉默了一下,第一次感觉到言语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我不知道该如何同徐方来说明我与洛无尘之间的纠葛,也不知该如何描述我如今的心情。 徐方来也沉默了,半晌,他烦躁地十指插到头发里,把原本柔顺整齐的头发抓得一团乱,“你知道我,我也不会安慰人,反正你要是吃亏了,受委屈了,就同我说,我拼了命也会替你报复回去。” 我笑了笑,拍拍徐方来的肩膀:“够义气。” “行,我记下了,真要用到你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客气。” 说不客气,我就真不客气,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和灰,就往徐方来开辟的临时洞府走:“一晚上没睡,你的床我先征用了啊。” “……哎?”徐方来懵了。 我脱了外袍,抱着徐方来的被子趴在徐方来的床上,听到徐方来郁闷地低骂了一句“草。”,嘴角轻松的勾了一下,放空大脑睡过去了。 徐方来看着糙汉子一个,却意外的注重日常生活的细节,哪怕是临时下榻的洞府,也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被子还熏过香,蓬松柔软,我睡得身心舒畅,一夜无梦。 神清气爽地醒来,我才睁开眼睛,就对上徐方来幽怨的眼神:“你是猪吗?爸爸的床是不是很好睡。” 我睡得舒爽,就很大度地没有计较他这点口头便宜,“确实好睡,以后归我了。” “谢小晚你他妈鸠占鹊巢啊!?”徐方来眼睛一瞪:“滚滚滚,自己开辟一个洞府,别占我的。” 我耍无赖耍得得心应手:“你的床都被我睡过了,被我睡过就是我的了。” 最后我还是自己重新开辟了一个临时洞府,铺的床是我从徐方来洞府里强占走的那张。 “谢小晚!你不要脸!” “略略略。” 我和徐方来插科打诨,竟也真的没有再想起洛无尘或者小长安,不去想,就不会有难过。 不知不觉过去了小半个月,这日我正架着烧锅炖鱼羹,突然感觉周围灵气流动的速度与平常大不相同。 “哎呀呀——”土灶里的火苗被凌乱的风带得东倒西歪,袅袅将息,我连忙挡住风口,护住灶火。 酝酿了许久的天雷痛痛快快地落下。 我看了一眼在天雷外急得团团转的徐方来,也下意识忧心忡忡地看向天雷中心。 上次见面的时候,云昔还卡在元婴后期,等此次进阶成功,她便也踏上化神大能的境界了。 比之人族,魔族进阶更为凶险,越是沾了血腥的魔族,越容易陨落在天雷之下。 我对云昔还是有几分信心的,自她修行以来,手上还不曾沾过半点血腥,加之她的种族天赋契合天道,渡雷劫时也更受天道偏私。 一面关注着落下的天雷,一面注意锅中的鱼羹,我一心二用,提着的心也不知究竟是因为哪一边了。 食物的香气透过盖住的锅盖溢散开来,天雷散去,少了轰响不止的雷声,周遭一时间便显得有几分静了。 耳边只剩下火煨鱼羹的‘咕噜咕噜’声。 倏而,一道柔和的女声响起。 “好香的鱼羹,我能喝一碗吗?”少女生得极美,身着桃粉红裙,飞扬的神采,语调轻快:“谢师兄。” 云昔顺利度过雷劫,进阶化神。 “你这丫头,来得还真是时候,”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替她舀好鱼羹,递过去时不忘叮嘱:“小心烫。” 我和云昔正吃着鱼羹,远远看见一个头发蓬乱,满脸黑灰的男人走向我们。 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徐方来,原来是他凑得太近,不慎沾到了一丝天雷,为了是在修真界还是魔域,都有一个共识,看见有修士在渡雷劫,一定要离天雷远一点,因为天雷不长眼,只要在天雷的范围,不敢是不是渡雷劫的修士,天雷都照劈不误。 云昔这个渡雷劫的本尊都没有被劈得这么惨。 徐方来才沾到一丝就……就被劈成这幅鬼样子。 天道是有多不待见他啊。 虽然知道他很惨,但这跟我幸灾乐祸有关系吗? 我:“哈哈哈哈哈。” “谢小晚!”徐方来咬牙切齿,“你再笑!” 我笑得更大声了。 “哥,”云昔递给徐方来一方手帕,“来,擦擦脸。” “还是妹妹贴心。”徐方来抹了把脸,夺过我手上温度正好的鱼羹,忿忿地喝了一口。 “诶诶诶,”我作势要抢回来:“这是我的碗。” 徐方来送我一个白眼,拿我的话堵我的嘴:“我用过了,就是我的了。” 好一个活学活用。 我撑着下巴看着徐方来,笑嘻嘻地问道:“好喝吗?” 徐方来一脸警惕。 我朝他眨眼:“这碗鱼羹是我喝过的,里面有我的口水,有没有更好喝一点啊?” “噗——”徐方来被恶心得不轻,一口鱼羹吐了出来,全部贡献给了大地。 下一瞬,被天雷劈得焦黑的林子里回荡着徐方来荡气回肠的怒吼。 “谢!小!晚!” 第141章 “哥,谢师兄没喝过。”云昔拉住徐方来,眉眼弯弯:“这碗是师兄特意为你盛的。” 徐方来丹凤眼大大咧咧一闪:“我早就料到了。” “就是他喝过的,我也不是没有喝过,”徐方来说着咬了一下舌头,脸上带着嫌恶:“不成,小时候是没条件,现在我可再不要吃谢晚剩下的了。” “好哇,”我挤出一副真心错付的伤心欲绝,“要我的时候好话说尽,现在……你现在嫌我了是不是?” 我挤出一滴眼泪,斥责道:“你这个负心汉!” 徐方来:“……” “是是是,对对对,我就是嫌你了,嫌你人老珠黄……” 说说笑笑间,天色便暗下了几分,我们三个分完那锅鱼羹,脸上俱是如出一辙的闲适。 我同徐方来在琉光滞留,就是为了云昔,如今云昔出关,也是时候离开了。 想到这里,我感觉自己似乎应该做一件事——同琉光的主人好好的道别。 如果去同洛无尘告别,也应该同小长安也好好道一次别,但无论是洛无尘还是小长安,我都有些不敢去见,小长安同我别离太久,最爱缠我,我如果要走,他怕是会哭闹着不肯让我走,我上次能够狠下心,这一次却不一定。 不说小长安,就是对上沉默寡言的洛无尘,也能动摇我本就不甚坚固的决心。 还不如不见,以免节外生枝。 可……云昔渡雷劫的动静这么大,洛无尘又如何能一无所知。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79节 我们若这样什么都没有说就离开琉光,怕是会失了礼数。 我有几分犹豫。 不过我也没机会纠结太久。 “哥,麻烦你啦,”云昔打发徐方来去刷锅,冲我温煦一笑,“谢师兄,来帮我整理一下。” 常常有谁说,女孩子最是心细,但我活了三百多年,见过的男男女女不说上万,几千都是有的,还真不一定女孩子比男孩子心细,我就见过不少心大女魔,心细的男魔,但许是他们徐家人特有遗传,云昔也好,徐方来也罢,都是极细心的性子。 而云昔比徐方来更加心细如发。 洞府外正淅淅沥沥地飘着雨丝,云昔的声音既轻且柔:“在我闭关的这些日子里,师兄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我搔搔后脑勺,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没啊,我和你哥都挺好的。” 云昔目光温和地看着我:“师兄,你知道我的种族天赋使然,对旁人的情绪感知最是敏锐,你心中有事。” 果然瞒不过她,我长长叹息一声。 “你啊,就是太通透。” 我同云昔的关系并不只是我保护她,我宠爱她,我同样也从云昔那里得到许多的帮助,从小到大,云昔都是替我排忧解难,解惑支招的好帮手。 是不是该把烦恼自己的事情告诉云昔?我的喉结轻轻滚了滚,有几分的踌躇。 犹豫再三,我还是感觉说不出口。 既是说不出口,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提到同洛无尘之间的那些纠葛,我就感觉自己的所有思绪就像成了一团扯不出开端的凌乱线团,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觉得乱,脑子乱,心也乱。 我的眉心都拧在了一起:“不是我不愿同你说。” 虽然说起来确实会有几分丢脸,那些患得患失,自怜自艾的我自然是能藏多深就藏多深,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被第三个人知晓,但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事情,丢脸也还是有几分丢脸,却也不是不能同云昔和徐方来他们说。 只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努力地理了理,挑拣出部分清晰的说给云昔听:“你知道洛无尘……就是魔域新的那位魔尊凌珏吗?” “知道,这里是凌珏魔尊的居所琉光,我见过他。”云昔静静地看着我:“师兄纠结的事情同他有关吗?” “算是吧。”我苦笑了下,“挺操蛋的。” “你知道洛无尘来魔域之前有过一个道侣吧?” 云昔点点头:“是的,”她的眉头短促地颦了一下:“是感情方面的困扰?” 她像是有几分诧异,毕竟我过去那么多年的表现,完全就是一个不懂风情的榆木脑袋,怎么都同“为情所困”这四个字相去甚远。 但现实就是这么离奇,远比能够想象到得更加离奇。 我沉默了一下,沉重点头:“对。” “我之前,不是出点意外,导致缺了一缕魂魄。”我咬了咬牙:“那缕魂魄去了修真界,同洛无尘……” 我真的尽力了,但我也真的说不出口了。 太操蛋了。 怎么就那么巧。 叫我头一次心动的洛无尘已经有过道侣。 而他的道侣,就是“我”。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跟离奇的事情吗? 我丢的那缕魂魄就自己转了世投了胎,还成为了洛无尘的道侣。 云昔愣了愣,也是一副完全没有预料的诧异模样:“……情债?” 可不就是情债。 “那师兄……”云昔的声音莫名地有些紧张:“师兄对那位凌珏魔尊是什么感觉?” “师兄喜欢他吗?” “我……”我深深换了口气:“……我不知道。” “那师兄打算如何对待他们?”云昔看着我,“据我所知,洛无尘与他的道侣还有一个孩子,你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 我沉默了一下,眼神微微躲闪着:“我不知道。” 云昔深深看了我一眼,垂下眼帘:“我明白师兄的想法。” “这种情况确实叫人心乱如麻。” 我还是苦笑,可不是。 云昔问我对洛无尘是什么感觉,我嘴上说不知道,可我的心跳却还是在听到洛无尘时不争气地加快了。 我能骗过所有人,却无法欺骗自己。 口口声声说着要同时间来遗忘他,可我的心却始终还记得爱他。 谢晚啊谢晚,我还真不知道你居然是这么长情的一个魔。 “谢师兄,想来你也知道我此次得到突破的契机来自上古遗迹,”云昔顿了顿,平静地说:“那师兄可知云昔在闭关之前,心里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吗?” “我在想,我不该这样匆忙地来到这个地方,在出发之前,我至少该给哥哥传一次音,好好同他说一次话。这样,如果我这次突破不成,也不至于是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回到自己的临时洞府,直挺挺躺到床上,明明隔了许久,云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环绕。 “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遗憾……吗? 我抬起手臂,轻轻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如果凌珏魔尊对你有情,你对凌珏魔尊也有情,那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云昔朝我微微一笑:“师兄,你在害怕什么?” “我……” 我害怕重蹈“谢晚”的覆辙。 “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话,就听从自己的本心。”云昔说话的时候眸光一直温和的落在我的身上,“你的心会指引你。” 听从我的本心…… 本心指引…… 去找洛无尘? 承认自己恢复了“谢晚”的记忆? 承认“谢晚”就是我? 同洛无尘…… 各种各样的念头一条接一条地挤入的我识海,我辗转反侧,到了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我听到徐方来的声音在洞府外边响起。 “谢小晚,该起床了,别赖床了,准备准备今天就可以走了。” 啊,烦人。我往被窝里一缩,直接拿被子蒙住脑袋,选择暂且逃避。 徐方来还在聒噪的喋喋不休:“谢小晚?你半夜做贼去了?都日上三竿了怎么还不起来?你行不行啊?太虚了吧?” “滚蛋!”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小爷我壮着呢。” 洗漱,吃饭,整理,一系列动作结束,时间也才刚刚过辰时。 “走吧走吧,荒郊野岭的我也呆得够够的了,云昔,谢晚,”徐方来掏出灵舟,招呼我们上去:“哥带你们去修真界玩一圈。” “谢晚”与洛无尘的悲剧是许多误会叠加造成的,“谢晚”不相信洛无尘爱他,洛无尘也不相信“谢晚”爱他,在双方地位相差太过悬殊的时候,一点点猜忌都足以破坏岌岌可危的平衡。 “谢晚”太弱小,还没来得及成长到抵御风雨,便已破碎。 而我与“谢晚”不同,我无比清晰的知晓洛无尘爱着“谢晚”。 洛无尘爱着“谢晚”,过去是,现在也是。 我同一无所有的“谢晚”不同,就算是赌输了,也支付得起输掉的筹码。 况且…… 我不一定会输。 云昔注意到我的目光,在暖阳里朝我投来浅浅一笑:“谢师兄,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我们总是会在你的身后。” “老徐,”我回视一笑,然后跳下灵舟,御剑就朝琉光深处飞去,“我有件事情要做。” “谢小晚,”徐方来目瞪口呆,“你火急火燎的要去做什么?赶着跟野男人私奔吗?” “对啊。”我回头朝他洒脱一笑:“不过不是私奔,是拐人。” 我一路飞驰,跳下灵剑时气息有几分不稳:“洛无尘。” “我要回苍羽了……”我搔了搔微微发烫的脸颊,“我的院子有点空。” “你要不要来?带上小长安。” 第142章 最终章 “我要回苍羽了……”我搔了搔微微发烫的脸颊,“我的院子有点空。” “你要不要来?带上小长安。” 我的心随着话音的落下平静。 自我“再遇”洛无尘以来,我一直都处在一个非常奇怪的状态里,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一直都在勉强自己抽身,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洛无尘,强迫自己放下洛无尘,放下小长安…… 理智与感情以我的内心为战场,打得不可开交,将我折磨得身心俱疲,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十分矫情,但那是本能里的自我保护作祟,为了规避自己可能会遇到的变故——无法承受的那种变故。 但归根结底,我也只是在捕风捉影,杞人忧天罢了。 就像云昔劝说我的那样,洛无尘对我有情,我对洛无尘也…… 我抗拒不了对洛无尘的喜欢。 所有的纠结的源头都归根与我喜欢洛无尘,我在意他,所以才会畏惧失去他。 拜师后我成了万人嫌 第180节 我一直不敢去直面自己的内心。 对其避如洪水猛兽,仿佛打开那只牢笼就会放出什么不得了的怪物那样的畏惧,但事实上,笼子里只有一束沾着露水的鲜花。 实际踏出那一步后,就会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 我愿意试一试,并且也将这个选择放在洛无尘的面前。 洛无尘怔了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灰蒙蒙的眼睛有如拨云见日一般,突然有了神采。 “我愿意。” “先同你提前说好,”我轻声补充道:“我这个人比较恋旧,不爱挪窝,以后你和小长安跟我住。” “我心眼小,你不能瞒我,骗我,更不能欺负我。” “不会。”洛无尘看着我的眼神异常温柔,身上的锋锐之气被柔和的眉眼化去大半。 “我绝不会欺你,瞒你,辜负于你。”洛无尘道,郑重得近似在对我宣誓什么。 我展臂抱住了他。 洛无尘慢慢地回抱住了我。 我抚摸着洛无尘的脊背,心情平静如同湖泊,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去想洛无尘的背摸起来没有以前好摸了,他比过去瘦了太多,以后我要监督他好好把瘦下去的肉长回来才行。 突然,一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从身后传来。 我回过身,对上徐方来死死钉在我身上的眼神,他眼神复杂,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像脸部神经错乱的癫痫病人。 见我看他,徐方来干咳了声,抱着臂,翘着鼻子:“你要接的人也接到了,还不快上船,就等你了。” “等一等。”我喊住徐方来,小跑到躲在门后怯生生看着我的小长安面前。 小长安咬着下唇,声音细细的,充满了不确定:“娘亲是来带我们回家的吗?” “是的。”我没有再否认小长安喊我的那声“娘亲”,抱起小长安,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我带你和你爹回家。” 小长安被我亲了后,脸颊顿时升起红晕,他脸蛋红扑扑的,兴奋道:“那是不是以后都不分开了?” 我感觉到洛无尘的视线也同小长安一般希冀地落在我的身上。 “是的。”我嘴角带笑,柔声应道:“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分开。” 我好像看见洛无尘的眼圈红了。 徐方来一脸肉麻,云昔含笑而望,我挑了挑眉,抱着小长安,朝洛无尘伸手:“走吗?” “要收拾东西吗?”我:遖颩“比如什么重要的,必不可少的,珍贵的东西?” 洛无尘握住我的手,认真的摇了摇头:“不需要。” “我最珍贵的宝物都已经在这里了。” 目光在空中交汇,心脏传来难以形容的悸动。 我轻咳一声,脸上禁不住微微发起了热,“那行,我们走吧。” “我带你们回家。” 小长安欢呼一声:“回家喽!” 但没有直接回苍羽,路上经过了修真界的一座城池,徐方来认出那是修真界十二城之一的神风城,拉住云昔非要去城里玩上一圈再回去。 “谢小晚,他们说这里晚上会有灯会,你来不来?” 小长安本就是玩心重的年纪,一听到有好玩的,眼睛顿时亮得发光,却也没有听风就是雨大吵大闹要我带他去玩,只用期盼的小眼神看着我。 “我带云昔去玩了,你要不想去灯会,就去客栈等我们吧。” 说着,徐方来揶揄看了我一眼,“要我帮你带孩子吗?二人独处时间” “去去去,”我赶苍蝇似的赶他,“是一家三口的温煦时光。” 徐方来“啧啧啧”,被云昔拖着走了。 我也不急着回苍羽,索性领着一大一小也去玩乐一番。 “我们也逛一逛灯会。”我看向洛无尘,笑着邀约。 “好耶!”小长安快活地叫了声,一手拉住我,一手拉住洛无尘:“爹爹娘亲和长安一起逛灯会!” 我弯下腰,一把抱起小长安,“走咯,出去玩咯。” 小长安搂住我的脖子,笑得眼睛都弯了,他快活的朝洛无尘招手:“爹爹,快跟上呀。” 洛无尘走在我的身后,不远不近,伸手就能够到。 街头人头攒动,路上人流如织,人声如沸。 出行游玩的旅人呼朋唤友的声音,商贩吆喝叫卖的声音,半大孩童追逐打闹的声音,恩爱情侣窃窃私语的声音……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串绕在我的耳边,组成世间的烟火气息。 魔域结界未曾破碎之前,在魔域生活的魔族都被困在魔域,我也是如此,所以在过去三百年里,我从来都没有参加过如此重大而喧闹的集会,鲜少有魔城会组织这种只是为了寄托美好的集会,就是有,我也没有灵石或者空闲去参加。 如此算来今日这次,居然还是我第一次参与这种人来人往的热闹。 天色逐渐暗下,街道上的人却愈发得多,好几次我和洛无尘都要被挤散了,慌乱之中,有谁扶住我重心不稳的身子。 紧绷发热的腰背微微一冰,我抬眼望去,是洛无尘。 洛无尘揽住我的腰,将我从拥挤的人群里勾了出来。 我朝他笑了笑:“多谢。” 洛无尘伸手理了理我因为钻进人群而蓬乱的头发,眼眸在暖橘色的灯火里泛着温柔的光芒。 “我来抱他。”他接过我怀里的小长安,清冷的声音温柔在灯火里柔和。 我看看小长安,又看看洛无尘,“辛苦你啦。” 洛无尘在我目光里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地挺直了身形,他眼睫微垂,静静地看我:“不辛苦。” 竟有几分呆呆的笨拙。 我忍俊不禁,耳朵却在洛无尘专注的目光里微微升腾起热意来,正要开口,天际突然炸开了一团璀璨烟花。 “咻——嘣!” 在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一团又一团的烟花在夜幕绽放。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抬头去看天上绽放的烟花。 “哇!好漂亮啊!”小长安小声惊叹着仰着脑袋看向在夜幕里灿烂的烟火。 我的脸上还带着不知名的热度,耳朵也热热的,眼睫颤了颤,也跟着看向烟火。 余光里,洛无尘静静地看着我们,一瞬不瞬的。 洛无尘的银发在明亮的灯火下流动波光,眼眸里盛着融融的暖色,比春风还叫人沉醉。 他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微小的笑容,洛无尘看着我,眸光柔软,仿佛在看什么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耳边的人声嘈杂,议论声、惊呼声、欢颜笑语不断,混在密集的烟火声里,同我们这一片静默的小小天地隔成了两个世界。 不断明灭焰火中,我同洛无尘无声的对望着,无言的温柔和深情在我们之间静静流淌。 “咻——咻——嘣——!” “——咻!嘣!” 接连不断的烟火将这片天空染得姹紫嫣红,天上烟火,地上灯火,相映组成了人世繁华…… “晚晚……”在无人知晓的隐秘角落,洛无尘牵住了我的手。 我也回握住了他的手,笑着看向洛无尘:“我在。” 洛无尘眼中流转的暖色愈发温柔眷恋,他嘴唇微动,对我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真好炸开一道巨大的烟花,将他的声音完全掩盖了过去。 我没听清,“什么?” 洛无尘却淡笑着摇摇头,不肯再说了。 “你再说一遍嘛,”我不依不饶。 小长安趴在洛无尘肩头“咯咯”直笑,乐不可支。 我去逗他:“长安,你听清楚了?” 小长安捂着嘴巴摇头,“娘亲,爹爹他害羞。” 我回想洛无尘嘴唇的弧度,默默模拟了一遍,也笑了。 …… 随着天上绽放的烟火逐渐稀疏,集会也进入了尾声。 有情人们亲亲热热的提着花灯夹杂在人群里压低了声音诉说情话,恋恋不舍地踏上返回的归程。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而快活的神色,我也不例外。 客栈门口,徐方来提着两盏花灯朝我高声喊道:“谢小晚,云昔赢了两盏花灯,分你一盏。” 我的心脏被涨得满满的,我无法形容此刻我有多么的满足。 亲友在旁,所爱之人亦是伴我身侧,所谓圆满,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