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np)》 楔子 几人捧着仙酿,不知怎的谈到了隐居沧寰境的神姬。 话说那位即天道化身,天生道则加身,俯仰间斗转星移,手掌翻覆间可平高山填深海,血肉身骨皆暗含法则。 她可杀,也可救。是成为断是非的神,还是掌生杀的魔,一切皆凭心情。极度危险又无上尊崇的存在。 唯我独尊,极尽猖狂,从不知何为收敛。后来,不知为何,竟不再出来为所欲为。似乎与万年大劫有关。 众人头一次听到这番言论,深觉有趣。 人有劫难,仙者也有劫难。那这神姬的劫数是何种模样?虽说神姬真容一生也难见一面,这秘辛传闻,总想听一听。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忽然从斜刺里杀出,几乎是跳起来急忙捂住这人的嘴。 这位仙君老年登仙位,众仙都担心她哪日化道。她却以颤颤巍巍的姿态,一直撑到现在。 她常年佝偻着身躯,这番动作利索得令众人震惊不已,只觉当年某个宴席之上扶了她一把的自己太过天真。 白发仙君抬眼隐晦地瞄向云间,又状若无意地收回,忌惮地压低声音道:“要说这神姬,此间独一无二的强大存在,哪是吾等话中的谈资,诸君,小心祸从口出。” 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万年前,历劫的可不止神姬一人。仙雾神曦之中,端坐上首的仙帝也曾闭关多年。这群人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不成?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口无遮拦的小辈也能登仙位,成仙与否到底有没有人管啊? 她心底暗暗祈祷那尊杀神此刻不在,仙帝也对他们低阶小仙不感兴趣,没被听到这番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论。 可惜,并不如她所愿。 “我从前是那般吗?”女子衣衫半褪,用两条光洁修长的腿缠住男人的腰身,分神听了一些闲话,笑意慵懒,挑眉问道。 男人将手指穿进她的乌发,按住纤柔腰肢,蛮狠一送,“神姬以为呢?” “嗯...”她轻吟一声,受不住似地仰起头,目光迷离地望向上方,乌发如墨顺着身躯垂落,随着另一人的动作轻轻摇晃。 在无尽欢愉中,她含笑对上男子的双眸,抬手环上他的肩,断断续续道,“如今大抵是和善多了,才由得你犯上作乱。” 男人太熟悉她颠倒是非的招式,毫不在意,凉薄眼底含了几分笑,像是要印证犯上作乱四字一般,低眉俯首埋在女子胸前,以齿尖不轻不重地咬了咬红樱顶端,“神姬之命,不得不从。” 姿态不可谓不狎昵,神色却清寒端方,容貌锋锐近乎艳丽,偏偏眼含柔情,映出身下无双姿容。 “嗯啊......”女子一阵颤栗,穴中冒出更多汁水,吸吮进出的巨物。 男子眸色渐沉,精健腰肢挺动不休,次次顶撞要害,她神思混乱,颤抖着收紧双腿试图阻止他的进犯,博一刻喘息,奈何此时此刻这番作态却像极了痴缠挽留,只让男人呼吸发紧,撞得愈狠。 她亲昵地唤他名姓,轻吟着暧昧言语,落入男子眼中,尽是道不尽的诱惑。喑哑婉转的呻吟大半隐没在男子唇间。 两人隐在一片望不透的神光之中肆意缠绵,被无数人仰望,象征着仙道至尊的白玉神椅被淋淋清液染上一片淫靡水光。 冷情冷心的仙帝乱了心动了情,九重天之上艳色无边。 第一章空有容色 雾灵宗开门纳新,各地有志之士纷纷到场。 一测成仙志,是否坚定不移,二辨根骨,看其有无仙缘。叁断品性,幻象四起,欲望皆显,胸中鬼蜮伎俩无处遁形,便是修为高深的魔宗宵小想趁机潜入也均在此关败露。 入门考核严苛,但凡心志不坚者或偷奸耍滑之辈皆被阻挡在仙光之外。 如此整整十日,竟有数万人参与。而成功入门者,不过十中之一,得入主峰内门者,才不过将将百人出头。 多日来,对于刚刚踏入仙途的少年人来讲,云端那一个个缥缈身姿是如此遥远,心中惴惴又无比敬仰,壮志昂扬。 然对于雾灵宗这般庞然大物来说,也就是注入不少新鲜血液而已。能不能成长起来,都还未定,不值得留意。唯有十几位杀出重围的少年,被引入内门,暂居一处,等待叁日后的拜师大典。 群山迭翠,云雾缭绕。春日里阳光还算和暖,数只仙鹤立于太极殿门前,将脑袋埋进翅膀底下,又忽地扬起脖颈,高傲地望着山下,细长眼眸看似锐利实则茫然放空几乎入睡。生长在鼎盛仙门内,仙鹤亦养就了一身懒怠脾性。 几名年纪不大的弟子悄声凑到近处,伸出手试图摸一摸它,仙鹤将脑袋不情愿地往旁边一撇,躲了开去。 “你这呆头鹤!当真小气,等哪日逮到你,我一定把你尾巴毛薅秃!”女修气愤一跺脚,扭头走了。 白鹤微一振翅,飞至云端,轻飘飘落于殿前巨石顶端,继续埋头弯颈啄毛。 巨石十丈之高,其上以剑气刻下“问道”二字,笔锋遒劲,蕴涵无上剑意。仰首望去,金光耀目,只觉眼珠都要被刺伤。 太极殿前有一广场,百余丈宽,数名身着淡青道服的弟子正在场上执剑切磋。 姬瑶单手把玩着玉萧,见身后侍童呆望不动,眉毛一挑。 鸣竹抱着一小箱药草,抬头看向下方广场,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好、好生厉害...” 近日雾灵宗开山收徒,各峰均招揽了不少人才,就连赋阳真君都松了口,允了姬瑶收下一名小侍童,作杂役弟子,帮忙晒晒书、晾晾药材。 姬瑶领着小弟子回来,正巧一众修士在广场上练剑,参悟剑意,以求哪日参透无上道法,稍有进益。 场内地面用赤炎玉铺就,凡间里,唯有帝王将相的用物才能镶嵌一小块赤炎玉,彰显身份不凡,而在雾灵宗,百丈宽的太极殿广场竟是皆由赤炎玉落成。 姬瑶早已看惯了这些场面,新入门的弟子却看得眼睛都挪不开。 场下,修士或是相互切磋,或是听师姐师兄讲解心法、招式。十数人错落着直直立在原地望着问道石,蹙眉思索试图悟道,还有几人浮在半空,闭目立在剑上,周围各色剑气环绕,有所参悟。 修道者身骨不凡,天赋异禀,生来可沟通天地,以灵力蕴养经脉。然求仙问道终属逆天之举,得道者不过千千万万中方出一人。 姬瑶一扬下巴,傲然笑道:“这便是修道。”她语气是与有荣焉的高傲,神色间却有股抹不去的落寞。 姬瑶看向鸣竹,“等你随我入了清临峰,见到赋阳真君,便知晓真正的仙人之姿该是何等出尘超绝。” 鸣竹怔怔地看着一处,痴痴傻傻地开口道:“是...那样吗?” 姬瑶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去。 演武场外围,离人群较远的地方,玄衣少年挽了一个漂亮至极的剑花,剑势凌厉,身形瘦削招式也稚嫩,却已能调动几分剑气。 一套剑招完毕,少年收剑站定,气息微乱,因剑气飞舞的碎花纷纷落下,星星点点落在漆黑长发间。 宗内基础剑招,在他手里竟能暗藏如此气韵。 少年黑衣黑发,眸光冷峻而坚毅,恰好浅粉花瓣凌乱地洒在他发间与肩头,柔和了周身凌厉气质。姬瑶看着这一幕,迟迟不曾转开目光。 他缓缓抬眸,直直对上姬瑶的视线,那双眼极冷,眼瞳色泽略浅,覆了一层薄雾一般,眼底凉意如剑刺破暧昧模糊的柔雾,如月下幽昙晶莹剔透,却机锋暗藏。姬瑶晃神半刻。 少年没再做任何反应,淡淡收回视线,转身走了。周身灵气轻震,落花悉数掉在地上,衣袂飘飘,不染纤尘。 姬瑶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那双冷寂的眸底,看不近任何人。 她心底忽地泛起一股想要摧毁那片冷寂的欲望。 她相貌生得好,性子也娇软惹人怜,宗内人人都将她捧在掌心里宠着,况且她还是赋阳真君唯一的弟子,谁都要敬她叁分。可偏偏这名男子敢那般轻视她。 哼,她才不稀罕。 “走了。”她语气生硬道。 鸣竹也不畏惧,自一时吃惊回过神来,心中想着眼前这位仙君也是如此运剑吗,那该是何等摄人风姿,便脱口问了出来。 男子舞剑时天地灵气相合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至于鸣竹所问,她稍一思考便觉得烦躁。何等风姿?她这一生哪还有机会呢。 姬瑶目光微垂,并未回答。 鸣竹倒着步伐紧跟上姬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资质一般,灵根十分驳杂,本来都要被赶下山了,是她抬手点了点她的位置,将她带入山门,引她得见这一片山河。 少女嬉笑发怒都似撒娇,哪怕明知修道者高高在上,目下无尘,也生不出其他或畏惧或卑微的心思。见她若有所思,倒心下愧疚,觉得是自己嘴拙惹了仙者不开心。 一名青袍男修见到她二人,冲着姬瑶身后的鸣竹说道:“你倒是好福气,一入门便得姬师妹引路,入清临峰。若是能得真君指点一二,便是杂役弟子又如何。” “少做梦了,真君哪会看得上你。”孟寻和他拌嘴两句,搂着姬瑶的手臂,笑着道,“阿瑶,峰内少什么,我们自会送去,哪用得着这些粗手笨脚的凡人。” 鸣竹听了这些话,面色平静,还坦然地看着几人,对万事都很好奇。 修仙者不在意凡人,哪怕平日里顺手帮凡人镇压妖魔,实则也没将他们当成同一层面的人看待,也是,修者无岁月,凡人匆匆百年,哪里值得仙者驻足。所以有些话自修者口中说出来,不知不觉就带着些轻蔑。 两人口无遮拦惯了,江重轶皱了皱眉,低声对她道:“你莫要听他们胡言。” 鸣竹没觉得这有什么,却没想到有仙者在意她的感受,一时慌了神,不知说什么好。纠结片刻,那名高大英气的女修已经收回目光。 她只能郁闷地低下头去,苦恼自己没给出像样的回答。 姬瑶倒不是没有江重轶敏锐,只是觉得没必要罢了,没想到江重轶竟愿意出言安慰。 某个念头一闪而过,也没来得及捕捉。 有了他们打岔,倒让姬瑶将那股被人忽视的不快放下了。 黑衣少年的衣着不似宗内服饰,想必是刚入门的内门弟子,但一大宗门,内门弟子何其多。任他再是冷傲,若是没有实力匹配,不过是笑话,迟早埋没于众人,不足为虑。 将那阵不愉快清出脑海。姬瑶意有所指地看向孟寻的屁股,笑道:“阿寻必是想念我院内那两只大白鹅。” 孟寻笑容一僵,脸上划过一抹羞恼之色,郑重摆手道:“此等凶兽,实在不适合作为宠物。阿瑶,前日我偶然发现一处绒雀窝,待它出壳,我为你取来。” 绒雀一身细密软绒,暖乎乎的毛球,最适合搂在怀中把玩。它性子温顺胆小,极善躲藏,动作灵敏,然羽翼色泽奇艳,触感柔软,被一众年少修士争相掠夺,暗自较量各自能力。 江重轶听到此处,微一挑眉,道:“好大的志向。姬师妹,前几日我看到一只风隼在主峰外围盘桓,我们一同去捉它如何?” 孟寻摇了摇头道:“风隼野性难驯,还是绒雀好。” 一群人缓缓走来,当先的男修道:“我们姬师妹身娇体弱,可受不住风隼的凶悍。绒雀乖巧,空有容色,最衬师妹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赵师兄说得太对了。”那群人笑得意味不明,毫不收敛。 赵林出身世家,在天玄剑宗附近,舍近求远来到雾灵宗,只为拜入赋阳真君门下,却被拒了。同年,赋阳真君将姬瑶自外面带回来。自此,他便一直视姬瑶为眼中钉,一众好友自然与其立场一致。 “有些人真当自己是真君首徒了。一个拿不起剑的废物,也配留在清临峰?”人群里的嘲讽愈发肆无忌惮。 “真君何等高贵,不过是容忍一个小姑娘住在自己峰内,没什么难的。你们想啊,这神阶灵兽赤金龙还会在意自己府上的一只虾米?” 几人闻言,情不自禁地鼓起掌,叹其用语巧妙,“还是周兄说得有理!妙,当真是妙!” 那名黑衣男修恰好执剑走过此处,距离不远。修者五识灵敏,定然将他们嘲笑言语听得一清二楚。姬瑶素来不在意他们,此刻却身子骤僵,两颊滚烫如同被人扇了一巴掌,不愿他将这些嘲讽之语听去。 孟寻与楚亭一齐沉下脸色,道:“师妹不用剑,也胜过你们许多。” “我等这点修为,如何与数之不尽的灵器相比。不得不甘拜下风!” 江重轶上前一步,站在姬瑶身侧。她横臂举剑,动作利落干脆,以目光扫视对面之人,淡声道:“若是闲来无事,可与我等切磋一番,定当奉陪。” 宗内禁止内斗,若需切磋,可去试剑台。江重轶剑法出众,几人哪里是她的对手,自然不敢应下。 赵林也不敢正面与其过手,不过是顺口给姬瑶添几句堵罢了,偏偏这个废人总少不了人护持。看她们能护到几时。 “躲在人后,看你能躲到何时。”一群人见叁人不改维护之意,愤愤留下一句,便结伴离开。 楚亭心中掠过一丝不祥之意。 江重轶道,“阿瑶,莫要将他们的听在心里。” “自然,他们哪用得着我记住!”姬瑶压下心底莫名的焦灼,神色自然,接道,“阿寻师姐,绒雀在何处,我与你一同去寻。” 孟寻还气愤着,闻言道:“风隼强悍,与师妹相配,方才是我过于胆小了。还是听江师姐的,猎一只风隼。到时候丢出几个风刃,准得吓得他们再不敢胡说!” “阿寻也觉得绒雀无用?” 江重轶看了她一眼,道:“绒雀也不错。改日我们一同去蹲守如何?” 姬瑶:“好哇。” 楚亭道:“那便约好了。” 孟寻看了看江重轶以及楚亭二人,不知怎的忽然又改了心思,偏要跟她作对不成,罢了,依姬瑶的就是,“嗯嗯嗯好好好,听你们的。” 姬瑶问道:“江师姐,你们是要到何处去?” “这几日跟着诸位长老组织入门考核,得了不少功德,去山海阁取些丹药、术法。” 孟寻道:“新弟子惹了不少笑话,这届倒有那么几位不简单的。” “得阿寻夸赞,必是不凡。” “嘿嘿,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有的。”孟寻得意道。 楚亭温声道:“是啊,孟师妹这一次也算是不虚此行。被新人幻象吓得求助长老,旁观长老处理了这次事务,增长了不少见识呢。” “我明明...” 江重轶向来有礼,少有打断人说话的时候,这时候却淡笑着开口:“她让我们不要说出去,师妹算不得外人,听一听总是好的。可惜错过了她掉头就跑的样子。” 姬瑶露出回忆神色,道:“多亏我家两只凶兽,见过的,见过的。” 孟寻倒飞出去,愤然道:“阿瑶,改日再聚。这群言而无信之徒,孟某不屑与之为友。” “好。一言为定。”江重轶头也不回地应道。 楚亭道:“师妹,早点回去吧。绒雀之事,传讯联系。” “好。” 几人各自散去。回峰路上,姬瑶叮嘱鸣竹一些峰内需要注意的事情,安排好住处,便向山顶走去。清临峰地势较缓,不似藏剑峰险峻,也不似涂灵峰植被葱郁,浓郁灵气化作灵液挂在叶尖,层层薄雾笼在林间,一片清寂。 今日该去疗伤,她还是早做准备的好。脚下步子加快,衣裙如风轻轻掠过此间花草。 第二章天道拒绝之人 药力在经脉中流转,姬瑶紧闭双眸。白日那名男子的神色不断于眼前闪现。那人的冷淡比所有尖锐讽刺更锥心,令她心口微窒,难以释怀。 “出神想些什么呢?” 姬瑶睁开眼,抓住赋阳真君的手腕,“师尊,这药当真有用吗?” 自她被师尊带回宗门后,宗门上下对于她的来历猜测了不下十个版本,实在不明白闭关清修多年的赋阳真君为何忽然出关,还带回来一个女娃娃。 天资不俗也好,容色出众也罢,对于一个女娃娃来说,万般猜测都没有根据。一见聪慧可爱的雪团子,一众仙门弟子的心便顷刻间软作了一滩水。总要将她抱在怀中逗一逗,讨一口亲才作罢。 姬瑶年纪小小,亲吻可珍贵得很,从不肯轻易碰谁。一众弟子是万般的没有办法。 玉雪可爱的小团子坐在榻上,脖子上、手臂上总套着师姐师叔们寻来的项圈、手镯。床榻间堆满了漂亮精致的灵宝。 性子也好得很,习得了一幅字画,新品了哪份点心菜肴,总会想着给予好友。郑重其事又一无所知的样子,甜煞了一众修士。 她天资出众,根骨亦是难得——定是天资绝艳才会被赋阳真君带回来,众人皆如此猜测着。随着她年龄见长,对她的期望也更大,望她有朝一日继承道法,传承道统,雾灵宗或可再添一名绝世之才。 众人愈发坚定这一看法,包括姬瑶自己。 姬瑶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师尊,困住她的天地一寸寸崩塌陷落,那巨响何其可怖,这人世于她而言如此陌生。是师尊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带她离开那处秘境,引她入世。 她随他回宗,拜他为师。顺用了师尊的姓氏,取名姬瑶。师尊不曾讲过她的来处,她也不多问半句。 问灵前夜,她跑去师尊房内,手肘支在桌案边,眼巴巴看着师尊,“师尊师尊,您当年问灵结果如何?” 姬朝玉将目光从玉简上移开,神色淡淡,“不抓紧时间潜心修行,乱打听什么。” 师尊平素温和,她却不敢违逆分毫,那双眼里出现哪怕一丝怒意厌恶都会令人心痛愧疚。 姬瑶生出些退意,但她今日激动得厉害,不肯轻易离开,试探着开口道:“说嘛说嘛!师尊您这么厉害,当年那道光柱定然直逼天际...” 姬朝玉思量片刻,看着小弟子泛着光的眼眸,轻声应了:“嗯。” “可惜我不曾看到过。”姬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怅然若失道。 “皆属寻常,看或不看,有什么重要。” 姬瑶耸了耸鼻子,气恼师尊冷淡性子。她不敢说。苏清容没少跟她吹捧大师姐当年问灵场面何等壮阔,震惊四座。师尊算是自家人,她的大靠山,她也想借势显摆一番。 算了,师尊早已是雾灵宗第一人。就算不曾亲眼见过,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苏清容就是欺负她入门晚。 “好啦,徒弟不打扰师尊了。”姬瑶不再多留,老老实实告了别。 姬瑶走后,姬朝玉举着玉简,迟迟不曾翻动。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顺着窗棂飘出。 第二日,年满十二岁的少女少男聚在广场上,等待走上聆仙台问灵。 问灵,测体内灵力,测天道意志。 传闻是开宗祖师历劫成真仙后,曾取来域外天石,留下一枚掌印。问灵景象因五行灵根纯度不同而出现差别。问灵之人只需以灵力灌入其中,便能知道她仙力几成,根骨如何,是否适合求仙问道。 求仙之路坎坷,资源有限,唯有内门弟子可以到此试验。问灵一遭,也决定了她今后在宗内的重要程度。 说是看根骨,然而内门弟子谁不是天资出众呢?现今也变成了一种展示资质的存在。往年问灵之人,莫不是趁此机会大显身手,为师门争光。 赋阳真君是水属性变异冰灵根,问灵时灵力冲天,以灵力结出十丈多高的冰棱反射着日光,久久不化。姬瑶是单一水灵根,不知会是怎样的景象。 她入门七年,已有练气巅峰修为,距离筑基仅一步之遥。 初时,她信心满满,眼前尽是充满挑战的仙途,她也想同师尊以及众位师姐一样,御剑而行。想一想便觉得好威风,好潇洒。 每年问灵都有众多内门弟子前来旁观,测过的许是想看看宗内多了哪几位天子不凡的弟子,没测的则想看看师姐师兄们的表现。 “这位师兄灵芒有点弱了吧,往日那样锋芒毕露,还以为他多厉害呢。” “诶,林师妹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有如此根骨。” “姬瑶也年满十二岁了?” “十二岁的半步筑基,看来今年的风头都要被她抢去了。” “赋阳真君当年的盛景会不会再次出现?今年来得不亏。” 姬瑶望着前面几人的光柱,听着身边人低声讨论,以及上首各峰真君的脸色,竟生出些紧张来。 旁人的期待她不是不知,如今尽数化作忐忑。大师姐或师尊无一不是自一众同辈中横空出世。多年来,一个又一个光环加身,她也自视甚高。绝不能在这时候落败。 “清临峰,姬瑶。” 姬瑶走上聆仙台,感受到周围聚集过来的目光,看了看师尊坐在上首的身影,缓缓抬手,覆盖上去。 平时运转灵力与其他人并无不同,唯有此刻,触到这设有阵法的掌印,引灵入体催发此阵,却有一股灵力逆向运转,回击体内。好似彻底打碎了体内一个摇摇欲坠的瓷瓶,自此月月受异痛折磨,如沉坠冰湖,烈火灼烧,万千碎瓷过身。 她万万想不到期盼已久的仙门之始,会是此后数年崩溃的开端。 姬瑶感到体内蔓延开一股奇异疼痛,脚步微乱,茫然地望向师门众人,又匆匆低头掩去慌张神色。 她心口一阵锐痛,却并非与体内异样同源,全然来自一股无来由的恐惧与失落。 姬朝玉察觉她面色有异,微微蹙眉。 她勉强维持着,于台上站稳。将手收回袖中,指尖微微蜷起,她不想当众出丑,摇晃着向外走出两步,却终究脚下不稳,坠下高台。 姬瑶失足那刻,姬朝玉瞬息间靠近,接住她下坠的身体,牢牢抱在怀中。 姬朝玉长眸幽静,落在她身上,片刻间已然察觉徒弟体内翻涌的灵力。 他沉声道:“小徒身体不适,我先带她回去。”下一瞬便消失在原地。 高台之上,长老赶忙去掌印处查验一番,反复确认之后笑着说:“无妨无妨,下一位上来吧。” 平时也曾出现过类似场景,但都是急于证明自己,力竭后被人扶走。可姬瑶压根不曾激发出半点灵光,既不是灵力用尽,那其中缘由,便引人深思了。 猜测与流言迅速传开,比千年难得一遇的天资更令人注目的,是天生灵体却有残缺怪疾,只怕道途不能长久,是天道真正拒绝之人。 若放弃修道,可平稳地当百年凡人,但若强行引灵入体踏入仙门,也只能当最短促的流星,极闪亮又极短暂。 于是连身骨都像诅咒。 她既已见过绚烂仙途,尝过了其中滋味,又怎么可能甘于平凡。 有人真心疼惜,待她如初却常常回避相关话题,也有人看笑话,毫无顾忌地嗤笑她中看不中用。 天生灵体过于不凡,修行、进阶皆是水到渠成,未曾觉出仙途艰辛,周围同是天资绝艳的内门弟子,更是习惯了别人吹捧,一度将众人的宠爱视作理所当然。 到底是多天真,对个中虚假奉承一无所察。 由天际跌落至尘泥的场面太过深刻,那日过后,姬瑶常常在噩梦中惊醒。 她回想片刻,方收回思绪。 姬瑶未着寸缕泡在药桶中,乳白色的液体将将触及锁骨,热气氤氲,模糊了两人脸色。 自那以后,每月都有一日会再次复苏那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极痛。查不清缘由,更无法治愈。 药谷医仙与师尊共同商定了第一套药方,改良几次以后,医仙便离开雾灵宗,继续寻觅解开此局的方法。 师尊待她不曾有半分变化,只在月中领她到山顶灵池中进行药浴疗法,捱过一夜极痛。 姬瑶需浸泡其中,凝神吸取药力,赋阳仙君则需全程看顾,查探药浴的药性如何以及姬瑶的身体情况,时不时加入或削减几种药材,调整药材的顺序,必要时为她护法,以磅礴灵力保住心脉。 骤然被徒弟握住手腕,姬朝玉不自在地一顿,却没让姬瑶有所察觉,低声问道:“怎么,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姬瑶缓缓摇了摇头,“我今日自演武场回来,见诸位师姐师弟们正在练剑、参悟剑意。” 她收回手握在池边,十指微微收紧,纤纤玉指被热水泡得泛红,如今捏在边沿处,有着无尽的脆弱之意,“心中...免不了有些羡慕。” 她未曾言明,那在心底作祟的,其实是不甘。但她掩饰得极好,将隐秘的恨意藏进眼底,她不愿师尊再为她伤神。 她自然是恨的,但可笑之处就在于,她根本不知道该恨谁。 只怕真的是她心比天高,为天道所不容罢了。难不成,要恨这全天下修士求索千载万载的道不成? 姬瑶心中思绪杂乱,并未注意此刻二人姿势颇有几分暧昧。 赋阳真君偏头不看水面下忽隐忽现的雪白躯体。月月疗伤之刻,他都会断绝神识。此种疗伤之法不便为外人所知,他身为长者,自会守好界线。 却不曾想过,他身为一代仙首,拥有睥睨天下的实力,又何须在意旁人看法。这一切,无非是为了徒弟。 姬朝玉修道多年,从不知何为俗情,途径红尘又不染红尘,今遭却因着小弟子的缘故,稍稍体会了一番凡情。 他神色不易察觉地一软,安抚道:“沉心修炼,勿要多思,为师定会医好你。” 赋阳仙君于她如父如兄,这般周身赤裸泡在水中疗养身体每月便有一次,于是也并无羞涩避嫌的意识。 师尊虽将她带了回来,却不曾有半分额外亲近,常年冰雪似的冷淡。 她也以为无人可让师尊驻足,可就是这样一个清冷如谪仙的人,受万人尊崇的赋阳真君。数次推迟自己的闭关时间,陪伴自己,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依旧平淡,不曾有怨言,更不曾有多的担忧。 不急不躁,无喜无忧。好似下一刻便踏破虚空,化为真仙。可是他没有,他在守着她,守着她自己几乎都要放弃的生机。 师尊倾力待她至此,也似仅仅出于为人师的责任,再无其他念头。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孤高不可碰触的人物,情绪淡漠如长年冰封的雪山,沉默地伫立在她的生命中。 可她...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姬瑶并不如他料想那般依赖又温顺地应下,而是退后几寸,泡在水中缓缓摇了摇头,无比坚定地拒绝道:“不要。师尊是要成仙的人,不必为我耗费过多心力。” 赋阳真君轻笑一声,不甚在意,“成仙与否,在于缘法。”他略显强势地握住姬瑶的手腕,一边把脉,一边垂眸思索。 他容色一贯冷淡,如水墨渲染而成,扯出一抹笑,也是天地间极艳的颜色。 姬瑶抬头看着师尊沉静面容,便是连体内一阵阵异痛也不顾了。她心头漫上几分冷意,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这身子只能拖累师尊,便由她斩断这份羁绊。 —— 求珠珠求评论,单机反倒是最平静的时候,发布以后没有回应就会emo 可能确实写得比较平 第三章收徒 她做了一场梦。 这梦并不陌生。无非是再度经历一遭如何从天际跌落凡尘的滋味。她本已习惯,今日却生出些腻烦来,她知道自己天命如此,她认命又如何,不认命又如何!为何不肯放过她,为何要用此景困住她! 她故意忽略自己心中的不甘,是执念所困,只当天道为难。 姬瑶面无表情向前走,眉宇间杀气凌人,试图冲破幻境,却找不见尽头。到得后来,几乎只凭着胸口一股气,坚持着往前迈步,视线所及之处,忽然飞来一瓣桃花。 姬瑶神色恍惚了一瞬,从前从未出现过... 一片、两片,随后是数不尽的桃花扑面而来,一道剑光猛地穿刺而出,一挥一收,劈散幻境,周遭一切如云雾淡去。手执长剑,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她的,是那日太极殿前见过的男子。 叶琅。 她已知晓他的名字。 与她一样的天生灵体。 心志坚韧、根骨不凡,就连所生幻象亦是盛大无匹,奇诡非常,数位长老赶至外侧却无法干预,正不胜忧虑。 此界灵力稀疏不似往昔,致使人才凋敝,寻常仙门不觉,但各大古教高层心中都有几番计较。故而频频开宗门,探秘境,旨在壮大修士之力,寻破局关窍。 好在那幻象一刻钟后便已散去,众长老面上不显,心中却很是看好他。 新入门弟子也会登聆仙台问灵。十五岁的练气叁层,以修为评判,根骨实在算不得出众,然其入门问灵那日,纯金色灵芒冲天而上,云层隐有异动,法则禁制下无法看破。其中威压,与赋阳真君当年不相上下。只怕是早年间没得重视,荒废了修为。虽是可惜,但若勤学苦修,影响不大。 一而再、再而叁的异象,令其自十数名新晋内门弟子中脱颖而出。 姬瑶自嘲一笑,胸口灼烧似的痛。 只觉灵台震颤,某种恶念在心底隐隐翻涌。 门被敲响,门外响起鸣竹的声音,“仙师,今日明悟峰上将举行收徒大典,您可要前去一观?” 测过资质,方可正式拜入宗门。想必叶琅也会出现。她总想再看他一眼,就像去确认什么。 明悟峰,凌霄殿。 收徒大典上,各峰真君坐在上首,赋阳真君竟也在场。 雾灵宗内有七大山峰,明悟、论道、藏剑、玄无、丹流、衍图、涂灵,坐落在雾灵主脉之上,灵力较之其他地方,浓郁数倍。 明悟峰上九方、凌霄两座大殿为议事、举行典礼之地。其余六峰主攻不同修习方向,各有多位真君坐镇。 论道峰内多为灵修,峰内每月会组织两次讲学集会,供宗内弟子论道学习。藏剑峰中以剑修为主,初入门的弟子便是在藏剑峰内太极殿前练剑强身,修习基础剑法。 涂灵峰内山明水秀,有不少灵草灵兽,丹流峰峰主是涂灵峰峰主的姐姐,姐妹二人一人善炼丹一人好与草木灵兽沟通。 衍图峰中人善设阵法。玄无峰之人则神秘许多,多有神通,善施展秘术。人数最少,然个个实力强悍,宗门大比时,常脱颖而出。 除此六峰之外,还有无数峰谷峭壁,延绵数万里。内门弟子的洞府可于中心地界择一处山峰居住,外门弟子则只能于灵力略稀疏的副脉地界修炼。 千载以来,不断有门派并入其中,成为附属山门。更有众多散修加入,势头愈盛。各峰人员众多,势力盘根错节,互相扶持,亦有暗流涌动。 清临峰立峰不及百年,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姬朝玉一人居住。姬朝玉未及两百岁,已达化神,更是自创一套诏月剑法,玄妙至极,从无敌手。 数年来,无一人得入清临峰,据说是诏月剑法招式狠绝,杀人快,伤己更快。 诏月剑法出奇霸道,极重根骨与悟性,有剑修不远万里携至宝而来,只愿一阅诏月诀。然几经尝试,稍不留神就会被剑气反噬,轻则遍地鳞伤,经脉尽碎,重则心智尽失,只知杀戮。 众人渐渐死心,只道那剑法只有姬朝玉一人能修炼。几百年来只有姬朝玉将这套剑法使用到极致,旁人只能心生羡慕,却不敢再轻易触碰。 清清冷冷如皎月的赋阳真君,使出如此张扬冷酷的剑法,踏出尸山血海亦面不改色。 此次内门弟子之中,有不少天资出众之辈,几乎在入门时就被各峰长老定了下来。只怕也同往年没什么差别,并无人适合拜入清临峰。 “林霜,入藏剑峰。” “姜戈,入玄无峰。” “孟真也,入丹流峰。” “段予星,入涂灵峰。” 通报长老声音一顿,念道:“叶琅,入清临峰。” 殿内众人亦是吃惊,纷纷低语,双眼向门外望着,看着是何人有资格拜入赋阳真君门下。 短短几个字,听在姬瑶耳中,无异于惊雷乍响。她猛地转头看向师尊,师尊神情淡淡,并未看向她。 姬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叶琅身着内门弟子的衣袍缓步走至大殿中央,身形清瘦高挑,眸子清冽。他修为低微,站在一众宗门大能面前亦毫无异色。没有过分傲气,也无不安局促。 当年寻得她,众人皆以为赋阳真君后继有人。哪想问灵时便出了差错。看来,这是有了替代她的存在。 姬瑶唇边笑意僵硬,缓缓低垂下目光。 一道女声笑着开口道:“不是我躲事,此子在剑修一道必有作为,我剑术实在平平,不可误人子弟。” 藏剑峰峰主素来严苛,此刻却淡笑着回道:“凌云真君说笑了,你若是剑术平平,该让我等如何自处呢?” 凌云真君还是摇头摆手。 姬瑶听到身侧有人道:“凌云真君在外行走多年,竟回来了?听闻有人亲眼见她横跨极渊,去往沧云神朝领域,不知是真是假。” “南北素无来往,况且极渊吞噬灵力,修士无法跨过,多半是假的。” “凌云真君历练多年而归,容颜无改,气势则愈发内敛。修为深不可测,只怕又有进益。”女修神情崇拜,低声道。 “凌云真君剑法不凡,还说无法收其为徒?” “哼,那小子竟让真君如此说...我也想拜凌云真君为师。” “你醒醒吧。” “哈,我这就跟师尊告状,说你见异思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贪得无厌...” “说说嘛、说说嘛...”小弟子一听,慌了神,央求她莫要说出去。 “所以这叶琅竟能让凌云仙君开口夸赞,又能让赋阳真君收入门下,到底是何等的天赋卓绝?” 恰好此刻,藏剑峰峰主收回目光,道:“天生灵体,再修习你的诏月剑法,百年后,不知同阶内谁可为他敌手。” “什么?他竟是天生灵体?” “今年新入门的弟子中似乎是有一个...诶,他也是天生灵体?”说话的女修来回打量着姬瑶与叶琅,再看看上首的赋阳真君,“真君这般喜爱天生灵体?我这水木双灵根也不差嘛。” 姬朝玉回道:“剑法而已,仙途如何,还要看他自己。” ——师尊,那我的仙途,是就此断绝了吗? 姬瑶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叶琅上前一步,面向姬朝玉躬身行礼,“弟子叶琅,拜见赋阳真君。” 姬朝玉神色浅淡,轻一挥手,一名侍童走上前去,案上摆着一书一丹,算是拜师礼。简简单单的两样物什,右侧是凝元丹,左侧摆着的,正是那册众多剑修求而不得的《诏月诀》。 叶琅接了,“多谢师尊。”他神情太冷,看不出几分感激之意。但姿态恭敬,倒也挑不出错处。 听他念出师尊二字,姬瑶积蓄已久的怒意瞬间被激发至顶点。 她很想问师尊为什么收徒,为什么偏偏要收他?为什么不曾问过她? 这个不知在哪里冒出来的天生灵体,论道峰、藏剑峰,哪个峰不好,偏偏、偏偏拜入清临峰。 与问灵失败之刻极为相似的恐慌感漫上心头,时隔四年,聆仙台之上噩梦般的一幕与眼前场景渐渐重迭,此生无望的情绪卷土重来,让她无法呼吸。 姬瑶握紧双拳,闭了闭双眼,隐去眼中晦暗。 可她甚至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格,她已然是个废人,若要一人传承道法,自然指不上她。 姬朝玉甚少参与宗内俗务,修得一身无上剑意,当之无愧的剑道至尊。偏偏诏月剑法寻常人不可修习,只有她得师尊指点,如今已修习至第五式。 她本是他唯一的弟子,今日之后,却不是了。 “日后你便是我的入门弟子。”姬朝玉转眸看向姬瑶,“这是你师姐,你二人年纪相仿,可一同研习心法剑招。” 叶琅看向姬瑶,眼睛微微垂着,态度谦卑有礼,“见过师姐。” 姬瑶双手用力交握,勉强克制住颤抖,情绪汹涌,交织在一起。她分辨不清是畏怕还是急怒。 姬瑶抿出一抹笑,语调亦惊喜:“我也是有师弟的人了。” 姬瑶的笑意毫无破绽。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一个朱红色玉箫,凌空一推,送至他面前,“我名姬瑶,日后便是你的师姐。这玉箫便送给你吧。” 叶琅抬手稳稳接住,顿了顿方道:“多谢师姐。”他咬字很奇异,“师姐”二字在他唇齿间吐出来,好似含着情意。 姬朝玉凝眸看了那玉箫片刻便收回目光。 一旁苏清容见她拿出之物,眼神一动,怨道:“一出手便是明魂箫,亏得我向你讨了好久。” 姬瑶挑眉看向苏清容,扬声道:“你若认我做师姐,自然少不了你的。” 苏清容哼笑一声,“想得美。” 叶琅走过来,站在她的身侧,不发一言。 殿内一派和气,各人都有了去处,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方才的伪装已然耗尽了力气,她无心继续同人交涉,只维持着得体的浅笑。 见状,座下有人低声道:“这废人只怕是只有这一件拿得出手的法器。其余哪一件不是旁人送的,就如她这一身修为,都是灵药堆砌。当不得真。” “怎会,当年她也是天资不俗,身法悟性、进阶速度皆可称得上此间千载难遇的奇才。不过,”他话音一转,眯起双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此生也只能止步于此喽。” “明魂箫可是堪比半步天阶的灵宝,她对这头一次见面的师弟倒是...深厚呢。” “是吗?”另一人道,“一峰又哪里容得下两个天生灵体?赋阳真君再是宠爱她,还不是另寻了徒弟。” “此人若真能练成《诏月诀》,不知她还有没有脸面躲在清临峰呢?” “只怕,我们这位小师妹也有所察觉,如今这番姿态,若不是口蜜腹剑另做她想,便是存了讨好的心思,在这师弟面前讨一丝生机。” “昔日天骄,如今要看人鼻息过活。当真有趣。” 虽是如此说着,看向她的目光却未曾收回。 姬瑶立于殿中,哪怕没有修为,依旧明艳动人,不输分毫。 有些人心中五味杂陈,看向叶琅的眼神中,多了抹嫉恨,一部分自是出于无法比拟的天资,另一部分则难以说明,只有各人心中清楚。 当年姬瑶七岁引灵入体,震惊世人,宗门寻常弟子只堪仰望,而后遭命运作弄,身患怪疾,也不曾消沉半分。 看着她对叶琅这样毫无保留,不由得发酸。 不论是于她众星捧月之刻,还是跌落云端的这些年,他们始终也得不到她的片刻注目。 慕容策将不远处几人的低语句句听在耳中,盯着姬瑶神色,懒懒道:“你看,她笑得多虚伪。” 侍童看不出什么虚伪之意,只觉得这清临峰小师妹真是纯然无害,可惜了。然他早已习惯了仙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垂首不语。 慕容策也不期待他做出回应,微微阖上双眸,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 姬瑶看过去,只看到打扮雍容华贵的男子闭着双眼,笑意慵懒。可她看得出来,此人对殿内发生的一切皆是兴致缺缺。她蹙了蹙眉,分明察觉到一道锐利如刀的目光。 此人所在的位置是——玄无峰。 内门弟子都要站立在下侧,此人既不是峰主长老,却有如此架势。世家宗门在雾灵宗尚不足以有高傲的底气,只能是...峰主着力培养的下一任掌权人。 姬瑶没再细想,将心思放在了叶琅身上。大典结束后,众人散去,姬瑶与叶琅二人落后半步,跟在姬朝玉身后,缓步走出凌霄殿。 踏入凌霄,即入仙途,一进一出,各人有了不同的道途。 “叶琅,你可在清临峰内选一处院子,自行通读心法,牢记于心。”姬朝玉步子不停,微微侧头,“我这几日不在峰内,若是他有不懂的地方,你能否为他略作讲解?” “自然。”姬瑶应了。视线落在地面上叁道人影,只觉刺眼得很。 谢朝玉去往九方阁议事。姬瑶只好带着便宜师弟回峰,她瞧着他,道:“我见过你。” 叶琅没有半分反应,她补充道:“太极殿前。” 叶琅这才看向她,并未回应,只将明魂萧重新拿出来,“师姐可要收回此物?” 难道他看出自己用意不诚?送出去的东西,又怎有收回的道理。 “送你的,又怎会再收回来?入了清临峰,便是我的人,我会好好护着你的。”姬瑶弯了弯眼睛,计算着眼神与嘴角弧度,露出天真的笑容。 叶琅果然上当,一幅被她的笑意唬住的样子,闭口不言了。 姬瑶眼底划过一丝戾气。 他也配? 第四章人各有命 姬瑶御云舟而行,一路上,为叶琅讲解在雾灵宗修行的相关事宜。 叶琅看似听得认真,偏偏像块寒冰,不知言谢。 长老们面前那副乖觉模样全是装的不成?果然虚伪又令人生厌。 “师姐?” 姬瑶被叶琅唤醒,对上叶琅沉静的眼眸才意识到自己竟是看着他的脸发起呆来,暗自气恼一番,不想被人发觉自己无端杀意,于是仔细看了看他的样貌,顺着夸赞道:“你的容貌,倒是少有的好看。” 叶琅一怔,似是没想到她说得这般自然。 姬瑶更是不屑。对他是万般的看不上,又恨极了他天赋卓绝,恨极了他拜入清临峰。 姬瑶转开目光,让恨意在眼底散开,“峰内只有师尊、我以及鸣竹叁人,你可以自行挑选一处院落。” “好。” 姬瑶带着他进入清临峰,安排好住处,已至傍晚。临走之前,她点了点叶琅的名牌,金光小楷在半空浮现,“明日一早,论道峰上有讲学,你可以去听一听。内门弟子的名牌也会提示你。” “多谢师姐。” 拜入清临峰,既是福泽,也是祸端。既已入峰,且看他能不能撑得住吧。 姬瑶看见他便心生厌烦,敷衍过后,独自走回院子,泄气地往床上一滚,闭着眼想了许多。 可笑她前几日还觉得陌生少年不足为虑,今日就成了他的师姐。 呵,同样的天生灵体,一人前途无限,一人寿数百年。 好生讽刺。 叶琅会如同众多修士一般,将她甩在身后,于他们而言,修道是万级台阶,漫长而艰难,但一步一步走下去,迟早能看到隐在云层之中的缥缈仙途。 而她面前,只有万丈悬崖、无灵深渊,连艰苦万分的台阶都无法触及便被硬生生截断了。 只能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踏上去,只能窥其背影。 姬瑶攥紧双拳,指甲陷入肉里也没觉出痛。 门外,鸣竹正与清临峰之霸较量,来来往往间,一声声吃痛闷哼与翅膀扇动的声音交错。 姬瑶沉着脸坐起身,提气调息,四面八方的灵气奔涌而至,流淌在经脉内,四肢蕴满力量。 她不曾放弃修炼,但四年已过,修为没有半点提升。比之从前七岁引灵入体,五年内从练气一层跨入练气九层,距离筑基仅有一步之遥。这几年修为停滞,没有半分提升,何止是平庸二字就能概括的。难怪被人耻笑。 就算如此,也不是他们可以企及的高度。她绝不可能就到这里了。 绝不可能。 她合起双眸,运转心法,汇集天地灵气,呼吸吐纳间,不厌其烦地蕴养每一条经脉。 哪怕留不住半分,哪怕明知是无用功。 —— 去往论道峰的路上,姬瑶留神看了看,多了不少生人。 内门外门皆有讲学,外门由长老或内门弟子负责,内门则由众多大能前辈主持。论道峰上每月会有两次前辈授课,是悟道的好时机,如无要事大多会来听一听。 今日是凌云真君,她久在外游历,听闻她曾辅佐过凡间帝王,除疫病开水源,封印了不少妖魔,御敌经验丰富,还曾去过南方神朝。想来所讲内容也与以往有所不同,她不愿错过。听个热闹也是好的。 秦瑟也是这么想的,一早便和她约好了一同听真君讲学。 秦瑟见她来了,小跑过来亲昵地挽住姬瑶的手臂,“阿瑶,你总算来啦。” 姬瑶眨了眨眼,亲昵道:“想我啦?” “可不是!段师姐一心修炼,周师妹被姓宋的缠怕了,正好看到感兴趣的任务,当即御剑飞走了。其他人太过无趣,郑师兄还只会嘲笑我剑招学得慢。我才不要跟他们在一起!”说到此处,她应景地扁了扁嘴巴,可怜兮兮道,“我可只有阿瑶了!” 秦瑟是宗内执法长老之女,姬瑶与她年纪相仿,一见面,感情便迅速升温,没过两日已是能睡一张床的亲切密友,“所以我们秦大小姐不得不来到此处,学些东西了。” 秦瑟生得标致,最珍贵的是眉眼间一片纯然,明媚若春光,“还不是为了陪着你嘛!” 姬瑶看到她,便想起问灵前的自己。 两人是相似的受宠,某些时候也有些相似的无法无天,仗着宠爱,没少捉弄师门众人。年龄渐长,倒是收敛不少。 两人寻了一处空位坐下,秦瑟贴靠过来,低声问道:“阿瑶,你身体如何?” 少女眸光澄澈,话音中是少有的小心翼翼。 十二岁那年,问灵过后,她是个废人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师尊说他会解决,可她不分日夜地查阅山海阁众多藏书,也不曾找到类似的病症,更不谈破解之法。 等她走下清临峰,周遭人态度的转变让她猝不及防。 少女习惯了众人的善待,骤然面对针对自己的嘲讽与恶意,不是不痛,但这些与无缘道途相比,都算不得什么。 况且,他们忌惮着师尊的威名,以及众多好友的护持,手段还算温和。 没借此将她逐出内门,已是留情吧。姬瑶不无嘲讽地想着。 就算如此,姬瑶偶尔望着自己的手掌,收拢又放松,奇怪这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备受瞩目之时,只觉万般皆是美好,同门、初次谋面的弟子、长老待她都极好。问灵出现变故后,却大有不同,目光中的亲切与温和被疏离、轻蔑、怜悯取代。种种变化刺痛她的心。 她心中想法天真得可笑,相信只要修为恢复,一切也能如初。却不想真正关心她的人,并不会因为她的灵力高低而有所不同。虚伪的关照有什么可留恋的。只一味地期待着一切都能回到问灵之前。 她不愿再看到任何异样的眼神,强装无事,近乎是逃避所有人。 那段日子她故作如常,秦瑟看着天真,却能察觉她平淡下那股疏离之意。 秦瑟忍了几个月,方大哭着牢牢抱住她,无限委屈地道:“阿瑶、你是不是...不愿意我来看你。” 姬瑶以为自己的伪装足够完美,愣了几瞬。 “也许有人是冲着所谓天生灵体而来,但我还有师姐师弟们不是的,我们明明那么亲近...阿瑶,我也怕打扰你,如果你真的不想我来,我以后不来就是了。但是,阿瑶,你别难过...” 怀中少女紧紧环住她的腰,脸颊埋在肩头,抽噎不停。似乎当真放弃了,正缓缓抽离,姬瑶垂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对不起。” 秦瑟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我没有厌倦与你们来往。”姬瑶扯出一抹无忧无虑地笑,“而且...少了那些讨厌鬼纠缠,别提多轻松了。” 除却心思全在修炼上,偶尔逗弄诱哄几次小师妹的同门师姐师兄们之外,那些不怀好意,故意接近者,见她前途断绝,早早便退却了。唯有偶尔遇见她。要攀比似的啐上一口。除此之外,确实清净许多。 事实上,她才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不在乎。 向来不懂何为收敛锋芒,从不知礼让谦卑的人,也学会了善意的谎言与适度伪装。 姬瑶熟练了一点,面上哪有一点愁色,抬起下巴,骄傲如初,“师尊那么厉害,我一定会没事的,倒是你,小心被我甩得太远啊。” 秦瑟将信将疑,还是乖乖点了头,再一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定下一套规则,“以后,不许瞒着我。不许偷偷冷落我。” 姬瑶演一次,心中也跟着痛一次。但她没说什么,只是用力将对方拥进怀中。 此刻,姬瑶颔首,嗓音很是真挚,“前些时日已服过药,多谢秦仙子记挂!” 秦瑟只以为她需要每月服用医仙留下的药,不知是药浴疗法。 “哼,谁记挂你。”秦瑟脸颊红红地偏过头,轻哼一声。 恰在此时,有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插进来,“还敢来呢?天下间可不独有你一个天生灵体。” “你们说,叶师弟比起昔日的姬师妹,如何?” 一群人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齐钟道:“吴师兄,您这就说错了,这位如今连运转灵力都困难,如何与叶师弟相比。” 另一人附和道:“传闻说天生灵体千载难遇,看来啊,她不过是个残次品。真正的天生灵体是叶师弟!” 这几年,姬瑶听过太多类似的言语,虽是气恼嫌恶,却能做出面不改色的样子来。 躲闪、怒气,任何反应只能让他们愈发不知收敛,她才不会让他们得逞。 她看向他们,面容姣好,说出的话却丝毫不饶人,道:“我自是比不得叶师弟,天资卓然,也不敌齐师兄厚颜无耻。” 齐钟曾给她陆陆续续送了不少灵石珍宝,姬瑶只隐隐觉得他态度古怪,没看出他是借她之便,参读难得功法,观稀有灵珍,并试图在赋阳真君面前混个脸熟。 她被纠缠的多了便也让齐钟顺去不少好处,但赋阳真君一心清修,从来不与他们小辈一同谈笑,齐钟便恨恨地认定是她防备藏私。 她身体有异,此人头一个翻脸,不敢来清临峰说她,路上偶遇总要刺一句。如今看到下一个天生灵体,只怕要故技重施。 姬瑶虽不曾将他放在眼里,但不免觉得恶心。 被这样的人纠缠,实在是晦气万分! 秦瑟看清姬瑶面色,眼神一亮,扬起下巴嗤道:“怎么,诸位师兄今日也如此好学来听真君授课了?还是急着巴结下一个天生灵体啊?” 入门久的弟子自然听说过齐钟讨好姬瑶的姿态,分外不屑。见她失势便趁机反咬一口,更是小人行径。 “真是没见过像齐师兄这样厚脸皮的人!”同是内门弟子,实力相仿,为人傲然清正,最看不惯宗内恃强凌弱的乱象,数落起来毫无顾忌。 新弟子不了解个中缘由,师姐师兄们便同他们讲了二人的多年纠葛,有的简明扼要,有的则事无巨细大讲特讲,将齐钟谄媚情状形容得极为贴切,如同就发生在眼前一般。 齐钟听得怒火中烧,更因人群中一阵阵嘲笑而红了脸,但他习惯了依附与挑拨,不敢当场表示不满,更不愿退却。 他没胆量同众人对峙,眼前这个废人却奈何不了他。 他轻蔑道:“我们自然比不得姬师妹运气好,拜了个好师尊,当个凡人也是享清福的命。” 齐钟嫉恨她得赋阳真君青眼,数不胜数的功法、灵剑任她挑选。哪怕故意讨好,也怀着此女实在蠢笨,只能被自己愚弄的优越心态。 昔日仙途不可限量,今日跌落凡尘,竟依旧我行我素。 过往是可恨的高傲天真,如今则是可恨的宠辱不惊。一样的牙尖嘴利,一样的不在意高低。一见她这种模样,他便看不惯,胸中平生一股怒意。 既然失去引以为傲的天资,便要有寻常人的样子,还这般心高气傲,可笑至极! 齐钟近乎恶毒地说:“可惜了,赋阳真君再有通天的本事,恐怕也不能延长寿数,人各有命啊。” 第五章英雌救美 秦瑟气愤不已,正要开口,姬瑶握住她的手。 齐钟管不住嘴巴便也罢了,竟敢提及师尊,师尊也是他配提的? 姬瑶冷冷看向他,“好一句人各有命,齐师兄可曾演算过自己的命数?” 齐钟对上姬瑶的目光,心胆一颤,被其中一闪而过的狠厉之色震慑,又不愿露怯,大声嗤笑一声,故作不以为意地转身走开。 有些人看清姬瑶的神态,觉得她并不如旁人所言,仅靠着资质进入内门,期待着她改日重回巅峰。 亦有人暗自决定,做任务时与齐钟保持距离。这样的小人保不准会做出什么样的阴损事情。 秦瑟满目怒意地目送他们离开,几乎在他们后背点出一簇火来。 见人走远了,秦瑟略带可惜地收回目光,好似可惜于他们没将事情闹大,借阿娘的执法堂好好收拾他们一番。 她低声哄道:“好阿瑶,千个万个天生灵体也比不得你。” “哦?”姬瑶也好奇她会说些什么。 秦瑟道:“我最看不得他们那种目中无人的样子,那小子修为不高,心气不小,谁都不放在眼里。哪有我们阿瑶可爱呀。” “当然啦。不过...”姬瑶应承下来。 秦瑟眨了眨眼,期待她后面的话,圆圆的眼眸林间小鹿一般无辜天真。 见她如此,姬瑶久违地松下心神,续道:“若论可爱,谁比得上阿瑟呢。” 闻言,秦瑟双手捧脸,表示十分肯定,两人笑作一团。 又候了片刻,场内一静,远远走来一个女子。 凌云真君人不如其名,本以为是个仙风道骨、超然物外的修士,哪想一身江湖落拓气质,头发以布块高高束起,衣着随意。 她宽袖一展,坐在上首,好似踏入了酒楼般,随性自在。 眼眸往场下一扫,她嘴角挂着淡淡笑意,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人听得清清楚楚,“这些年门内增添了不少青年才俊呀。我这点学识,只怕远不及诸位。好在游历多年,总还有些志怪奇闻能讲一讲。” 故事很简单,就是俗世里争端,因染上邪异,才让修士插手处理。 夫妻二人成亲多年,终得一女。一日,族人指出她身有不详之兆,男子便狠心杀死亲女,殴打对此无法忍受的妻子。 女子得邪魔相助,以幻术蒙蔽男子心神,待其临近崩溃再给予一击致命。但男子有所防备将她拖至荷花池,溺于池中。事后,久久寻不见尸身,便叫人放干池水,将荷花尽数挖出,焚烧了一整日。 本以为此事就此了却。哪想几日间族中数人惨死,人心惶惶,特求仙师镇压。 头一个故事她一口气讲了个痛快,喝茶的功夫,一位男修起身,略行一礼,问道:“见过凌云仙君。修道者,不外乎求长生,或求力量,讲这些有何用?” 不等凌云真君回答,另一方起来一抹身影,“我也有几分想法,道友可愿同我论一论?” 男修眉目间是毫不收敛的傲气,微微颔首:“请赐教。” 女子一身玄衣干练非常,眼眸雪亮,“既求力量,你可知这一身灵力有何作用?” 男修不疑有他,“自然是,除魔卫道。” 女修眼中滑过一丝诧异赞赏之色,接着问道:“道友眼中,何为魔,何为道呢?道友可自真君所讲的故事中分一分,谁是魔谁是道?” 思考片刻,他道:“以邪术诱惑凡人行杀戮之事,是为魔。被人蛊惑屠杀满门,是为魔。降妖伏魔,方是正道。” “焉知她不曾存有善心,不忍她受尽百般折磨?而他是否为了利益舍弃一切?既如此,善恶是非如何分辨,道友难道要固守仙魔之分,不顾内情?” “内情自然是要论的,但如你所言,邪魔存善心,是凡人贪心不足,做下欺凌掠夺之事,就可轻易放过参与其中的邪魔了?” 男修蹙眉道,“吾等既然是求仙问道,第一要务自然是除尽邪魔、至于凡俗人世的弯弯绕绕,若个个理清楚,难不成还要放过魔物,惩戒凡人?凡人错了,自有凡间律法。而我等,是以除尽邪魔为己任。” 女子并不赞同,“匡正法纪,需一视同仁。” 众人哗然,低声议论道:“邪魔生来邪异,制造乱象,弄得天下不得安宁,怎可...” 魔物至邪,残暴嗜血,曾为这片大陆带来无尽杀戮。此间对于魔物,皆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魔物既已显露踪迹,断没有明知隐患而不解决的道理。 “怎知之后她不会为非作歹?既然见到魔物,便不可视而不见。” “一视同仁...实在太过大胆。” “男子杀死妻女,不配为人,当斩。魔,蛊惑人心,干预凡界事务,当斩。女子联合魔物,作乱人间,当...” “交由府衙处理。” 听了此话,一人讥讽道:“早一点不出场,等人被逼到绝境再指责其行为过当,十足可笑。若是她死在他手里,不知以除妖为己任之人会如何处理?哦,恐怕在场诸位都听不见这个故事了。” 姬瑶灵力受限,神识并未受损,能够无声无息跨过大殿众人,听一听他们低语,看一看脸色神情,也猜一猜各人心中想法。在靠后位置注意到一人。姬瑶一怔,回眸看去。 凌云真君好似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是干嘛的,轻咳一声,朗声道:“除魔卫道一事,一言两语难以辩清,世间事千丝万缕理不尽,诸位谨记,人生在世,所作所为皆无愧于心,即可。” 无愧于心。 听到这句话时,叶琅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嘲讽。 叶琅盘膝端坐桌案后,脊背挺直如松,目光淡淡,既不激动,又无想法,简直像旁观这场于他来说小打小闹的论道。 姬瑶在此人见过世面不以为奇与装作倾听实则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对此事又是怎样的想法呢? 齐钟那一句句贬低言犹在耳。 未得大道陨落半途者数不胜数。天生灵体又如何,若是成长不起来,谁还会记得他呢? 姬瑶回忆一番,男修似乎是姓郑,有一众狂热的追随者。 郑师兄为人正直,其追随者却没习得他半分优点,倒是端的一副唯我独尊的派头,将敢于反驳诋毁郑师兄的人教训了遍。 姬瑶指尖微动,一枚符纸贴在叶琅身侧男修的背后,隐没其中。 师尊从不会短了她的用度,甚至远胜过旁的内门弟子。这种符纸可用神识驱动,极为不凡,用到此处,有些心疼。但有用就好。 符纸发挥作用,那男修好似听到什么,当即看着叶琅夸张至极地大声道:“你觉得他们二人都不对?那你倒是说说看。” 在安静的道场,尖锐的声音立刻夺去大部分注意力。上首凌云仙君含笑看向人群末尾,“怎么,哪位小友也想上来一同论道。” “是叶琅。” “他便是赋阳真君新收的徒弟?” “竟敢当众反对,胆量不俗啊。” 一人摇头道:“性格过于高傲,前辈论道,怎可随意发言,更何况竟如此出言不逊。” “论道论道,皆可为师。你这话可不对了。” 旁人皆把握着尺度,他一出口便是斩钉截铁的否定,确实有些傲慢了。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汇向叶琅。 叶琅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他从未开口,不知是何人在背后捣鬼,意欲何为。 他站起身,沉吟片刻,开口道:“渡人难,渡己易。不疑所行,不悔所行,便是己道。” 少年身形清瘦,眼神坚定。清越嗓音,传遍道场。 “诶,旁人皆说渡人易,渡己难。他怎么反着来。” “听他的呢。说的尽是些废话。” “修道者,不过借力修行,塑身塑心。若想着凭借一己之力便能逆天改命扭转乾坤实在是过于傲慢。所以这各人各事似乎也轮不到我们来论公道,评是非。只能尽量公允,不要助纣为虐。”凌云真君思绪微微飘远,话音略低,“但不傲慢,谁还敢逆天而行,求仙问道呢。” 众人也听不懂她到底偏向哪方。 凌云真君深深地看了叶琅一眼,收回视线。起身道:“今日听了诸位所言,受益匪浅。到这里吧。” 讲学因真君性情不同,方式不同。 寡言真君静默一坐,摆出至宝,引人悟道。健谈的真君则事无巨细地讲解自己探秘境的经历。也有真君缓声讲述自己多年来的悟道心得,略作引导,点到即止。 凌云真君却讲了个没什么用的故事,还没准是从哪个话本上看到的。众人对她颇有微词。 秦瑟皱眉思索,问道:“阿瑶,你是如何想的呀?妖物,当真可以轻易放过?” 姬瑶不确定道:“也许吧,但那个男子绝不能置身事外。” “对,实在可恨。”秦瑟愤愤道。 她抬眼望着凌云真君,目露憧憬,“我何时才能达到真君的境界呢,到时候便能将那些为非作歹的人统统抓起来!” 姬瑶会心一笑,捏着嗓子故作严肃道:“不出百年,秦仙君的赫赫威威名定然传遍四方,教那些人落荒而逃,再不敢作乱!”话尾,手臂向外一挥,气势十分到位。好似当真看到那番场景一般。 秦瑟被逗得直笑,“那就借阿瑶吉言啦。” 道途万千,有人愿行善救世,斩尽邪魔,还天下太平。有人跨十方洲域,登山渡海,领略万里山河美景。亦有人终生所求,不过是将手中剑,用到极致。 二人居处方向不同,闲话几句,便道了别。 下山途中,姬瑶看到几名男修跟着叶琅。 其中年纪略大的四人正是郑师兄的追随者,最崇拜郑师兄的为人,忍不了任何人忤逆郑师兄。 另外两人觉察出他们对叶琅的不满,当即说道:“他敢当众反驳郑师兄,必须得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说话的修士年纪不大,眼里透着几分算计,暗暗挑拨。 另一人与他一唱一和,拱火不停,“是啊,他仗着自己拜入赋阳真君门下,傲气得很,才入宗门便说从未将诸位师兄放在眼底,更说除了赋阳真君以外,宗内其他人皆是有名无实。啧啧啧,实在是...” 两人与叶琅同是新入门的弟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俩同在一峰,极快地与众多师兄交好,见叶琅将把柄送到眼前,哪有不利用的道理,乐得有人教训他。 暴脾气的粗眉男修一听,对叶琅更是没有好感,低吼道:“哪来的野小子,竟敢这般口出狂言!哼,我们帮他长长见识。” 姬瑶听到耳中,看到几人背影,心中快慰。有的是人会去给他教训。 她想到了有郑师兄的死忠受不了任何忤逆,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看戏看到底,她自然不会错过,便不近不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待行至人烟稀少之处,一人指尖掠出一道火光猛地砸向叶琅。 叶琅察觉危险靠近,猛地旋身躲避,站定面向他们,冷声道:“何人。” 来人面色不善,可他对这几人均没什么印象。 “哎呦,手滑了。真是对不住,没有吓坏我们叶师弟吧。”瘦高男修甩甩手说道。 身侧粗眉男修刺了他一句,“教训他还用废话?”话落,当先攻了上去。其余几人也紧随而至。 叶琅竟然当众说郑师兄的不是。这般傲慢,自然需要他们多加“照顾”,磨磨他的性子。十七八岁的修士很是好斗,仗着修为略高于他,欺负得很顺手。 只有当先拦人的火球由灵力驱动,后面几招皆是肉身之力。 教训一个新入门的小子,哪需要动用灵力。 几人很是自傲,已经想象到了此人跪倒求饶的惨相。 动起手来却发觉叶琅并没有如他们料想一般狼狈挨打。 叶琅身法灵活,在几人间穿梭自如,被人围攻也不落下风,格挡之余还能反击几招。 他神色淡漠,落在身上的拳头似乎不疼不痒,唯有出手狠厉干脆,没有精妙招式,仅仅凭借本能在战斗。几下就让一人趴倒在地,哎呦呼痛。 若是老老实实挨揍,知道日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然可以放过他,偏偏这般没眼色,那便别怪他们了。 他们被激发出战意,出招愈发凶狠。 方才他们顾忌门规不曾下重手,这时再不收敛,只想让这人赶紧倒下,卑微求饶。 叶琅初入仙途,如何与步入内门多年的修士相抗衡。来来往往间,叶琅渐露颓势,却暂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并没有出现凄惨挨揍的场面。 六打一也能打成这样,姬瑶看不下去了。一手捏着隐匿气息的灵决,一手弹出一道气劲,为一人的拳头增了几分力,当即打在了叶琅胸口。 叶琅只觉一人平平无奇的招法陡然变了个角度,猝不及防被一拳狠狠击在胸口,顿时血气翻涌,喉间腥甜,脸色一瞬就白了。 他动作稍有迟钝,各方的拳脚瞬息来到身前,他只来得及伸手格挡。 那些人却好似愈战愈勇,角度刁钻防不胜防,速度与力量也有不小增长,其中一脚重重踢在膝窝,令他站立不稳,动作一乱,接连又挨了好几下。 叶琅只觉身上无一处不痛,也许护住要害隐忍退让才是解决之法,却不甘心败在这群人手上,更不愿毫无尊严地求饶。 叶琅少有情绪的眼底渐渐凝聚狠厉之色,然而面对无孔不入的攻击,到底力不从心。 姬瑶看够了戏,飞身掠至叶琅身侧,怒声一喝,“你们在做什么!”做足了英雌救美的戏码。 第六章弄疼你了 姬瑶挑准时机插入战局,拉住叶琅将他挡在身后,却状若无意地将他送到另一人面前。 粗眉男修正战到酣处,本就不喜他为人冷傲,又觉今日动作间如有神助极为顺手,横踢一脚直直冲着叶琅而来。 叶琅对付几人已是有些吃力,姬瑶忽然闯入,使得他的动作迟缓。 叶琅本欲躲避,可一来手腕被人紧紧握在手里,二来他若是躲了,这一脚多半要踢在姬瑶身上。他站在原地,硬生生抗下这道攻击,被人一脚踢在后腰,脸色愈发冷凝。 几人见姬瑶忽然掺和进来,纷纷停下攻势。 一人道:“姬师妹,我们不过是和他比试比试,相互指点。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六对一,是指点还是私斗,需要请执法堂长老来看一看吗?” 若论人数,反倒是他们挑事又输得彻底。倒是小看了叶琅。几人很是不快。但今日时机过了,改日有的是机会,有他受的。 他们心中盘算一番,嘴上说着,“不用不用,师妹既然这么护着叶师弟,我们几个人相互之间切磋就是,就不占用师弟时间了。” 真君长老本就甚少插手小辈争端。赋阳真君素来不理俗事,又怎会过问弟子间的小矛盾。 于是哪怕明知道他是真君徒弟,找起麻烦来也毫无顾忌。 本以为二人必是相互看不顺眼,姬瑶竟还有心思护着此人,不知是当真纯善,还是没脑子到了这种地步。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姬瑶哼道:“就那点修为,也敢来我面前卖弄。” 随后,好似才想起另外一人,回过身看了看叶琅的伤势,看清叶琅苍白脸色,急声道:“叶师弟,你没事吧。他们下手竟然...早知道就不该让他们简简单单离开!” 叶琅心想你若不来,我不至于这样。 “无事。”他神色冷淡地抽回手,自顾自向前走去,为避免牵动伤处,脚步略显迟缓。 姬瑶注意到他腰部似乎有伤,她快步追过去,一手握住他的手腕防止他反抗,一手扶住他的侧腰,“我扶着你吧。” 女子身躯几乎是与他贴靠在一起,骤然被人以这种姿势靠近,还将手放在他身上旁人少有触及的位置。叶琅身子一僵,冰雪似的眼眸颤动。 他不动声色地隔开些距离,冷淡道:“不必。” 姬瑶并不打算放过他,心念一动,眼前出现一艘云舟。 “难不成,你想一瘸一拐地走回去?” 少年再是目中无人,到底年纪小。姬瑶装作没看出他的僵硬与别扭,半搂着他跃至舟内。 登上云舟,叶琅趁她力道变小,大跨步隔开些距离。 姬瑶不再捉弄他,说:“那你可要小心扶稳了。” 叶琅低声应了,又道:“方才多谢师姐相助。” “他们就是为了讨好郑师兄,才故意为难你。”姬瑶气愤道。 云舟飞过大大小小的山峰,叶琅沉眸看向前方,“是吗。” 他话音极轻,消散在风中。 姬瑶转脸看了看他的神色,如初的冷淡,与初见那日如出一辙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哪怕刚刚被人围攻,也似不曾记在心里,不曾动摇他志坚心智。年纪小小,却已经有了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 姬瑶眼底冷光一闪即逝,收敛得极快,信誓旦旦开口道:“你放心,回头我替你教训他们!” “师姐为我教训他们?”闻言,叶琅转过头看向她,眼睫浓黑,微微垂着,眸子清凌凌的,宛若寒冬冰河——厚厚冰雪之下尚有流水潺潺。有种见惯星辰变幻,看透万物的透彻锐利。 姬瑶还要再演,叶琅轻声道:“师姐不是无法随意动用灵力吗?” 姬瑶心口一跳,几乎以为他看出了些什么。又难以置信他直接点破这件事,几乎维持不住脸上伪装,一时间对他的厌恶与烦躁攀升至顶点。 恰在此刻,一阵空间术法的余威波及此处,云舟剧烈晃动,叶琅有伤在身,姬瑶顺势搂紧了他的腰,“小心。” 许是碰到伤处,疼得狠了,叶琅整个人登时一软,彻底倒向她。 姬瑶一皱眉,失去平衡就要躺倒下去,她脚下一转,果断将叶琅压在身下。两人齐齐倒下,沉重的撞击力之下,叶琅伤上加伤,下颌微抬,蹙着眉头发出第一声闷哼。 被人围着拳打脚踢也不曾发出声音,原来是忍着呢。 少年仰面躺着,吃痛时才多了几分情绪,估计被自己缠得烦了,眉宇间隐隐有些不耐。 他的长相是颇具侵略性的俊美,染了薄怒,添了几分生人勿进的冷厉。 偏偏面上一层冷汗,黑沉沉的双眸如被雪浸润,并没有多少攻击力,倒有几分似怨似嗔的意思。姬瑶看得好笑。 她趴在他身上,似乎才看清两人形势,急忙半坐起来,骑在他腰间,双手毫无章法地来回抚摸着他的胸口手臂,慌忙问道:“叶琅?你怎么样?” 女子居高临下压在他身上,云海在两人头顶,身下是轻晃的法器灵舟。动作间,乌发垂落至胸前。少女的眼是生来多情的形状,此刻盛满了关心与忧虑。 可那双手越摸越不像话,叶琅根本拦不住她,深吸一口气,忽略身上的不适,提气捉住她的手腕,嗓音略低,“师姐...” 少年衣衫发丝皆有些凌乱,眼底冰寒不复。掌心贴在她的腕间,一下制住了她的动作。 叶琅看着清瘦单薄,却极为有力。 姬瑶脸色有些不自然,似是被他的力道弄得不适,讶声开口:“师弟...” 叶琅压抑着声线道:“师姐能起身了吗?” 姬瑶这才恍然,将手腕抽回来,慌乱地站起身,“是我压到你了...你...” 叶琅面色平静地站起身,方才被人压在身下上下齐手的无所适从消失无踪。 他身姿挺拔,端的是神色莫测,气质冷峻。转而说道,“多谢师姐关心,我没事。还是专心御舟吧。” 二人一路无话。 回到清临峰,姬瑶将云舟停在自己院子门口。 叶琅正要道谢告别,姬瑶却先开口道:“你的伤处需要处理。方才我还压了你一下,必是十分不好受,可莫要推辞。” “我的伤并无大碍。” “你若是不要,我便亲自帮你涂。怎么,想要师姐亲手服侍你? 话全让她说尽,于情于理都不好拒绝。叶琅只好随她走进屋内。 姬瑶取出一瓶药,道:“你将这药膏涂抹至伤处,按揉至吸收即可。” 叶琅拿着伤药走去屏风后面,解开衣衫,草草涂上淡白药膏。 药膏质地滑腻清爽,灵力渗入伤处化去血瘀,甚至疗愈了沉疴旧疾。绝非凡品。 “不可漏过哪个伤处,影响之后练剑就不好了。”少女的声音自外间传来。 叶琅本想借着屏风遮掩尽快了事,毕竟他们只是同门,不愿随意承情。 闻言,动作停了片刻。他最重的伤处在腰后,扭身难免牵扯伤处,很难涂抹伤药。而且,师姐就在屏风外,距离不足五步。他不愿在此处宽衣解带。 姬瑶声音更近了,“师弟?” 叶琅一惊,姬瑶已然自屏风处探出头来,少女容色娇艳,闯入时神色自然,见他衣衫遮遮掩掩,皱眉道:“你方才明明伤到了腰,为何不涂?” 姬瑶眼中疑虑一闪而过,“你够不着?” 叶琅的袖子撩到手肘,领口敞开,露出胸膛暗红拳印。他衣衫不整,发丝微微凌乱,额上因反复触及伤处而布满细密汗珠。 姬瑶骤然闯入,径自看过来。叶琅匆匆合拢领口,遮住布满淤痕的胸膛,神色冷然,大跨步越过她往外走去,“那里不要紧,多谢师姐的伤药。” 姬瑶哪会退却,伸长手臂拦住他的去路,微微抬头看向他,“不行!你是我师弟,你受了伤,大半责任在我。” 说着,手指准确地碰上他的后腰伤处,姬瑶语气笃定道:“你这里有伤,难道要放着不管?” 叶琅侧身躲闪,语气疏离,“师姐已然帮了我许多。” “既如此,我自然是要帮到底的。”姬瑶露出一抹愧疚之色,“我头一次当师姐,却没有保护好你。此时,明知你有伤在身,怎能放任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细细看去,叶琅的神色间还有几分紧张。 姬瑶神色古怪,问道:“师弟不会是拘泥于男女吧?” 叶琅对上她的目光,顿了片刻,轻轻错开,淡声道:“...不是。” “那正好,我帮你上药。”姬瑶冲他摊开手。 叶琅握紧了药瓶,默然不语。 “师弟这般害羞。”姬瑶善解人意道,“那我遮住眼睛帮你涂药好了。” 她说做便做,自袖中取来束发的绸带,遮住双眼系在脑后。 绸带艳红,女子肤白,遮在脸上,遮去了灵动的眼眸。她闭着双眼,眼睫还微微抖动着,如同被压在绸布下的蝶翼,颤动不休,试图挣扎、逃离。 红布之下,嘴唇张合,姬瑶声音温软,“这样,我就看不见了,你可放心了?” 叶琅继续用沉默拒绝,姬瑶微微扯下绸带,苦恼道:“这样也不行,不如让鸣竹叫男修来?” 一点小伤,还要惊扰多少人。 叶琅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将衣袍自肩头扒下去,露出玉白的肩背,哑声道:“不用,还请师姐帮我。” 叶琅只是看起来清瘦,常年练剑的身躯自然不会单薄到哪里去,而是覆有一层恰到好处的肌肉。 姬瑶微微出神,不禁想他到底来自哪里,不曾学过正经功法,却能忍着孤寂,练剑多年。道心该何等坚毅。 她没再执着于此,而是打量起面前的少年。 正午的阳光极具穿透性,越过窗棂,笼在少年半裸的肩头,镀上一层金光。完美无暇的侧脸在淡淡金芒中更加夺目。 他偏着头,眉心皱着,如临大敌,嘴唇也轻抿着。若是神态再高傲些,才有矜贵淡漠的味道,如今看来,明明是一副被强迫又反抗不得的模样。 姬瑶几乎绷不住。她忙弯下腰,掩去笑意,指尖虚虚贴着伤处。心下吃惊。 男修踢来那一脚用尽全力,此时青紫一片。姬瑶皱着眉,语气嗔怪道:“还说无事。” 少女的气息轻柔地拂过肌肤,一阵似痛似痒的奇异感觉自伤处传遍全身,叶琅颤了颤,隐忍地闭了闭眼。 察觉他的颤抖,姬瑶问道:“很疼?” 叶琅下颌紧绷,“不是。” “真嘴硬。”姬瑶点评一句,手上动作不慢,挖出些药膏,将清凉的药膏轻轻涂在伤处,细致地抹匀,不错过任何一处。 叶琅攥紧衣料的手不自觉地开始收紧,少女柔嫩的指尖动作很是疼惜,极缓极轻,于他而言,却无异于受刑。 强大的自制力之下,才忍了片刻。察觉柔软指腹再次滑过涂抹过药膏的地方,叶琅忍了几息,见她毫无收敛的意思,猛地回身,握住她的手腕。 姬瑶没想到他有这番动作,弯腰的高度正好对着他的腰,他转身面向她,入目便是少年赤裸的腰腹,凄惨伤痕之下难掩精健身骨,尚且青涩的力量感。 叶琅低眸看着少女,“可以了。”掌下的触感细腻,叶琅神色更冷了一分。 姬瑶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恼怒于他骤然转身与强势动作,却不好发作。她直起身,自然地抽回手,不忘问道:“弄疼你了?” 叶琅低下头整理衣服,闻言动作一顿,“没有。” 姬瑶也不出去,假装看不出他的窘迫与僵硬。她轻轻靠着身后小榻,看着他穿衣服,拿出绢布擦了擦指尖残留的药膏,“当真没有其他伤处?” 叶琅惜字如金,“嗯。” “那便好,这瓶伤药便送给你了。” 姬瑶走到外间,鸣竹恰好端着菜走进来,她回过头道,“鸣竹做了晚饭,做了你的一份,这几日你就先住在我的院中,等伤好了再回去。” “不用,这点伤不算什么。” “腰上的伤那样重,还说没事。”姬瑶知道他不会乖乖就范,她偏头思索片刻,略显娇蛮地说道,“你若再这样,我便每日探望你一次,顺便帮你上药,不然我可不放心!” 鸣竹走进屋内,端了饭菜放在桌上,“仙师,齐了。”好似全然没听到那句话,面不改色地退出去。 伤口都在衣衫之下,如何看得、触得。方才里间的事已是有些过了。 叶琅生怕再有什么离经叛道的话被第叁人听去,手指微微握紧,妥协道:“那便打扰了。” “痊愈了就能离开,我又不会说话不算数!”姬瑶毫无强人所难的自觉,引他坐到对侧,道,“鸣竹的手艺可好了,尝尝看。” 第七章多谢师姐 叶琅走出来时,姬瑶正懒散地躺在院内藤椅中。日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她身上,树叶轻晃,衣袍上的光斑也微微移动着。 她手里举着一本书,脚点地轻轻摇着椅子。 院内两霸看到新来一人,自觉被侵占了地盘,颇有敌意。 它们张着翅膀,雄赳赳地走到叶琅面前,伸长了脖子与他无声对峙两秒,颇有大战一触即发的氛围,下一刻又若无其事地扭头走了。全当没他这个人。 鸣竹看得稀奇,震惊一会儿,认命地给它们换水、放粮,不忘聊聊天增进彼此感情。 见他出来,姬瑶放下书,端正坐好,指了指对面竹椅,“这几日师尊不在,师姐总要负些责任,考一考你的功课。” 叶琅坐在对面。姬瑶例行问道:“心法参悟得如何?” “尚可。” “学到第几章了?” “读完了。” 这速度实在惊人,姬瑶心中颤动,面上不以为意,抓到把柄般开口:“好啊,叶师弟,早就读完了却不曾传讯于我,定是偷偷躲懒呢!” 叶琅蹙了蹙眉,到底忍下了,并不解释。 姬瑶笑盈盈地凑至他面前,两人距离一下便缩短了。叶琅呼吸一顿,姬瑶装作不知,眸亮如星,“叶师弟生气了?逗逗你嘛。几日便参悟全本,定是不眠不休,反复琢磨了。该奖。” 姬瑶手托着下巴,眼神狡黠,“不过,也得看你掌握得如何。你来为我讲讲,就当入门小考了。” 叶琅坐在对面,缓声讲述自己的理解与感悟。 《诏月诀》结合了月之圆缺、移动、变幻与虚实。一念多转,既结合了大局观,又有轻快身法与夺命杀招,瞬息千变,对敌时让人防不胜防。 叶琅领悟得不错,但未曾与剑招融合不免有些生硬,大局观亦生疏。姬瑶指出几处理解有误的地方。 叶琅听罢,若有所思地低声道:“静水可盛月,乱流含碎月,虚虚实实,何为实、何为虚其实并不重要...” 姬瑶听着也觉得大有收获,心中一动,接道:“实可化为虚,虚亦可凝成实。” 两人对上目光,姬瑶回过神来不由得一愣,不满自己没忍住多嘴一句。真要当一对相亲相爱的师姐弟不成? 但头一次有人同她交流诏月剑法,不知不觉就说得多了。 两人交流许久,夜色渐渐笼罩这间小院,叶琅自觉受益匪浅,眼底漠然化开些许,诚挚道:“多谢师姐。” 他声音清越,不同于师尊的温润。 一声一声地唤她师姐。 院内树影深重,遮遮掩掩,姬瑶的脸半隐在阴翳之中,眼底是照不亮的浓稠墨色。 树枝微晃,光影交错间,她自暗影中显露出面容,一派娇俏天真,勾唇笑道:“何必言谢,我是你师姐嘛。” —— 叶琅在里间上药时,姬瑶已让鸣竹收拾出一间屋子。 鸣竹性子淳朴,将各院收拾得井井有条。多加一人也不觉得麻烦。 入夜后,叶琅送走姬瑶,回到房间,轻轻舒了一口气。 乌发半湿搭在背后,叶琅盘膝在榻,闭目调息。 天地灵气萦绕在四周,运行两周天之后,药力已然全部被吸收,叶琅察觉体内许多处影响灵力运转的旧疾都在药力作用下缓缓痊愈。 叶琅放空心神,潜心修炼。沉珂已除,灵力源源不断滋养经脉,突破瓶颈,修为稳步提升至练气四层。 这一夜,睡得格外舒适。 十余年来,每每都被体内隐痛折磨得翻来覆去难以睡去,好不容易睡熟也轻易被痛醒,他习惯了伴着疼痛入睡,才知道一夜安眠是这种感觉。 这是从未有过的关怀。 以指尖摩挲着玉瓶光滑瓶身,叶琅忆起昨夜沐浴后的第二次上药,黑沉沉的双眸闪过一丝情绪,又缓缓压了下去。 之后的几日,两人一同交流了几次感悟。彻底参读心法后,叶琅才正式将神识沉入《诏月诀》,学习剑法。 叶琅依照其内剑招演练第一式。姬瑶看罢,也执剑演示一遍,帮助他调整。 姬瑶过往有些骄纵天真,但她悟性极佳,又素来勤勉,便是无法使用灵力,亦不曾疏忽练习。 叶琅挥剑时,天生灵体的优势便显现出来,经脉之中灵力运转毫不停滞,几乎与呼吸融于一体。 旁人沉心入定方可吸纳天地灵气,天生灵体则不需如此。 易于修炼便足以惹人嫉妒,更难得的是对战中同样自发吸收灵气。战局中灵力消耗甚巨,这些天道宠儿体内却灵力充沛,几乎源源不绝,从不会出现灵力枯竭的现象。 寻常修士唯有抵达金丹境,才能随心吸收灵力,并于金丹之中产生灵力。天生灵体每一寸经脉都可蕴养灵力,金丹以下同阶无敌,金丹境之上,则有另一重跨不过的天堑。 姬瑶一直处在被人仰望钦羡的位置,原来在低处望着他们傲然身影,胸口竟如此窒闷。 她不愿在一旁衬托他的天资卓然,更怕不小心暴露自己胸中恨意。她拿着木剑坐在一边,“方才还不错,你再试一次,这回我再帮你看看。” 叶琅察觉她气息微乱,长睫低垂,握紧手中木剑,自然而然地继续练剑。 等叶琅练过一遍,姬瑶走上前去,让他摆出一个姿势。 她回忆着他方才的动作,从身后贴近叶琅的身体,手覆盖到他的手臂上,带着他向前送了一下,“记住这个感觉,再试试。” 诏月是师尊独创的剑法,于她来讲意义不凡。姬瑶虽然讨厌极了叶琅,但却不愿也不会在诏月剑法上动手脚。 一语毕,姬瑶迅速抽身退后。叶琅闭眸思索片刻,重新练剑。 如此叁遍,姬瑶便再寻不出任何能指点的地方。她坐在不远处,越是看得清楚,心中越是不平静。 叶琅的剑法一次比一次更流畅,一式下来行云流水,哪里看得出他是刚刚修习这套剑法呢? 她的眼神不由得有些晦暗,见他收剑站定,忍下胸中排山倒海而来的阴暗情绪,鼓了鼓掌,笑意明媚,“叶师弟真厉害,等师尊回来了,他会再指点。” 她想了半晌,说道:“不过,我觉得你肯定没问题。” 少女眼神中是纯粹的赞赏,叶琅道:“这几日辛苦师姐了。” “那你要怎么报答我啊?”姬瑶仰脸看着他,随口道。 叶琅一时间没回答,姬瑶便捂着胸口说,“原来师弟就是说说而已,师姐真伤心。” 姬瑶不过是一时兴起,简单撩拨两句便放下了。 鸣竹走到门口招呼道:“仙师,吃午饭啦。” 尚未筑基的修士,还需食五谷杂粮。姬瑶从前于弟子所用餐,自从鸣竹来了,再不愁无饭可吃。 鸣竹近日热衷于尝试新的菜式。二人桌上的菜,顿顿都不重样。 叶琅神色淡,看不出喜恶。姬瑶却要趁机试探一下。 姬瑶问道:“叶师弟,你觉得味道如何?” 弟子所中膳食极为讲究,此讲究既不是使用什么难寻灵兽,也不是放入了哪一味珍贵草药,而是严格控制味道。所有菜吃起来均是淡而无味。 姬瑶不知是生怕众弟子食用后在体内积累过多杂质,亦或是担心他们留恋尘世美食。她吃了多年,同好友试着开小灶,也常常以失败告终,包括而不限于:半生不熟、烧制过了头完全咬不动。 自从尝了鸣竹的菜,姬瑶只觉前面几年都荒废了。世间有此美食,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吃弟子所那些没滋没味,量又少的饭菜。 叶琅没想到她有此问,刚要开口说略咸。 她早就注意到他喝水次数有所增加,现在看清叶琅的神色,更加坚定了心中想法,猜他与她口味相反。但她却追问道:“比弟子所好多了吧!” 叶琅见她一脸欣喜,应了,“嗯。” 无论是懒得解释,还是仅仅出于礼貌不去扫兴。姬瑶懒得分辨他的想法。毕竟,他这样说,自己之后的行动才有了理由。 姬瑶垂下眼眸,轻轻笑了笑。 “那你多吃点!”姬瑶取来一双没用过的筷子,贴心地给他夹菜,火柿拌雪蒿、炙烤炎兔、清炒雪芹、红烧珠鱼... 叶琅顿住,受礼节所限,不曾过多动作,开口道:“师姐,我...自己来。” 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如何,如今自己可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冷傲少年最好拿捏了。出于礼数不好反抗、不好拒绝,心内不愿又默默忍受。 真是...让人不忍心啊。 姬瑶这样想着,却没有收手的意思。 她眼睫轻抬,将关爱师弟的师姐演得惟妙惟肖,“你刚刚踏入剑道,需要多吃些才有力气。若是只练剑,不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了。” 姬瑶控制得极好,在他反抗不满之前收手,故意严肃着脸道:“吃了,才许练剑。” 叶琅欲言又止,几次暗示无果,干脆不再抵抗。 她托着脸看他吃饭,像极了见宠物吃得香便心满意足的主人,时不时说一句,“好吃吧”、“多吃点”。 叶琅低头慢吞吞地吃完了一碗饭。他常年少食,习惯了六分饱,这次到了八分,实在勉强,腹部隐隐有些不适。 姬瑶心中疑惑,她是给他加了菜量,却也没多少,这样便难受了吗?她没见过吃得这么少的修士。 但她哪里会关心他,只当没看见。 午饭后,略作休息,二人手执木剑,在院子前面的空地上一齐练剑。 一双身影在山腰演练着相同的招式,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脚步快走,手臂低垂,剑尖疾划过地面,肘部至腕部力道一转,利落地收剑,齐齐旋身斜刺。 着道袍,执木剑,乌发扬起的弧度都相似,顿了半晌,两人眼神微抬,锐利万分,一齐轻跃至半空,横臂一挥,剑气凛然。 鸣竹站在一旁转树枝玩,看得眼花缭乱。只觉两人无比契合,相同的身姿矫健,少女容色殊丽,少年形貌清冷,竟像是早早练过、磨合已久。 她胸中顿起豪情,就差捡起树枝跟着比划了,清醒过来忙镇定心神,她自然听过这剑招的厉害,还是存些功德,换一些寻常的功法强身健体。 准备晚饭时,鸣竹切着菜,也拿着菜刀顺手挥了几下。 姬瑶正巧看到这一幕,思索片刻,去屋中挑出几本关于呼吸吐纳以及拳脚功夫的功法。 晚饭后,鸣竹坐在院内看星星。姬瑶将几本功法放在鸣竹面前,“鸣竹,你要不要试试这个?” 鸣竹本以为自己得到功法之路任重而道远,没想到就这么送到自己眼前,忙拒绝道:“不可不可!仙师已给了我灵石,不必给我这些。” “反正你不时会整理柜上的书,顺手看看,有什么不可?给。” 鸣竹想,跟着仙师定是极好的。同村几位相熟的人也被收作杂役弟子,虽是羡慕她能入清临峰,但也会嘲讽她跟着一个没前途的废人,建议她早些找下家。 她心思单纯,只道当日入峰便是承恩,怎可再不知足? 况且她心中清楚,仙师才没有他们说得那么不堪。哪家师姐能够这么详实地指点同门师弟?还对她一个杂役弟子这样好。 鸣竹珍重地拿在手中,抿出一个笑来,“谢谢仙师。” 这些功法姬瑶闲暇时早就读过,既然别人需要,自然没什么可藏私的。 记忆中似乎见过那么几本金系功法,姬瑶便去敲了敲叶琅的门,“叶师弟?” 叶琅晚饭没怎么吃,早早回屋了。半晌,他才缓缓将门打开,声音微哑,“师姐。” 凉薄月光照亮了屋内少年,清辉洒落肩头,自有别样韵味。他的容貌确实当得起夸赞,被这溶溶月色衬得愈发清寒无双。 “山海阁能换取功法,但需要不少贡献点。我这里存了不少功法,没准有适合你的,要不要随我去挑几本?” 古往今来,修行中能证大道者,莫不是修炼到了极致。然而,到底如何才能达到极致,谁也说不准。 细数下来,天资、悟性、勤奋、机遇、修行历练、功法、武器丹药都非常重要,缺一不可。毕竟修真从不是一味地提升灵力,还要有同人一战的实力。 此间虽有灵修、剑修、体修之分,各人天资亦有差异,但功法一直都是尤为重要之物。 叶琅也清楚功法的重要性,“好。” 他们来到书房,房内书卷不多,只有叁个高大书柜,其上摆满了各式功法,书卷、竹简或是玉玦。 姬瑶点亮屋内莹烛,走上去翻找,“你是单系金灵根,我这里存的不多,大多是...” 姬瑶顿住,没说出师尊两个字。她不愿承认两个人靠同一个师傅联系起来。 她拿出一本,转身问道:“这个怎么样?” 叶琅翻开来,“防御功法?” “嗯,一年后会有内门考核,入门不满叁年的弟子均要参加。除了攻击类型的功法,防御功法必不可少。” “这里有一本金属性的...啊...”姬瑶踮起脚尖,试图够到最上层的一本书,却总是差了一点。她轻轻跳了一下,不但没能摸到功法,落下时脚下一个没站稳,向后退了几步,几乎是跌进了叶琅怀里。 她向后倒去,手肘正好撞在叶琅腹部,叶琅下意识扶住她的手微微收紧,呼吸沉了沉。 午膳后腹部便隐有抽痛,傍晚时更是难以忍受。他本想早早休息,但对功法颇有兴趣,还是撑着来了。 被手肘撞了这么一下,胃部疼痛更甚,几乎站立不住。叶琅微微弓腰,面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怎么了?”姬瑶自他怀中离开,转头问道。 “没什么。”叶琅忍了片刻,状若无事地抬起头,他看向书架最上层,问道,“师姐要拿哪本?” 姬瑶当然是故意的,叶琅竟这么能忍,脸色煞白也半句不提自己身体不适,在师姐面前亦不曾暴露弱点。 她怔了片刻,于他身侧指了指,“这个。” 叶琅走上前去,微一抬手,将姬瑶苦苦够了半天也没碰到的功法拿了下来,“《锐金决》?” 姬瑶就着他的手看向书名,“嗯,金系玄阶功法。” 借着这个距离,她伸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颇为幽怨道,“明明我才是师姐,你的个子却比我高了不少。” 姬瑶的视线下滑,落入叶琅的眼中。 适时一阵夜风轻轻吹了进来,两人的长发随风飘摇,交缠在一起,袍角亦若有若无地碰到一处。 叶琅长眸低垂,烛火与月光亦映不透他幽深眼瞳。 他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先一步偏头避开她的视线。 姬瑶看得清楚,心中暗自嗤笑,不以为意。 第八章痴心一片 师尊与各长老议事,已经多日未归。 不见到师尊,姬瑶心中总是难以平静。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叶琅,剑气划破空气的声音这般刺耳,令人心绪难平。 姬瑶备了些墨,执笔练字,试图让自己平心静气。 师尊有可能是直接出发去了哪个地方处理危机。亦或是结阵镇压何物。偶尔会有那么一段日子不见人影。从前没觉得这般煎熬,因为她知道师尊会回来。如今却患得患失,焦躁难眠。 写来写去,心中杂念不断,她定睛一看,纸上字迹由平和渐锋利,不知怎的从誊抄诗句变作师尊与叶琅之名不时交错。 她脸色一沉,将纸攥在成一团,丢到一边。不再看桌案一眼。 练字也是师尊教给她的。 如何修炼,如何静心,都是他教的。 之后却不一定了。 —— 近几日常有师姐师兄来探望她,闲话一会儿。 一时是这个秘境遇上了叁丈长的冥蛇,险些被一口吞了。一时是哪个炼丹师不慎炸掉了半个山头。又或是这位师兄恋慕师姐,无心修道,在比试中输得惨烈。那个宗门之主被道侣所伤,一夜间自化神期跌落... 往日也会如此,毕竟算是看着姬瑶长大的,不比别人,哪怕她四年毫无进益,待她亦一如往昔。近期却过于频繁了。 姬瑶再打探两句,才知他们在外听了不少传言,挂念她的状态。 什么御空自清临峰飞过,亲眼看到姬瑶悉心指点叶琅剑法,大肆传扬她如何巴结叶师弟,猜测她多半在给自己寻退路。 也有传言她对叶琅情根深种,借机百般纠缠。 亦或是赋阳真君终是放弃她这个废人了,只怕过不了多久便要将她赶出宗门,自生自灭。 她怒极反笑。不愿理会。 不过是趁机拉进距离,多番试探,给他吃点苦头,到了他们口中,怎就成了这般? 唯有听到自生自灭几个字才变了脸色,姬瑶手指微颤,握紧了拳头才压下心中慌乱不安。 偏偏这一日,秦瑟大步闯进院中,进了门也不说话。 秦瑟在桌前打开储物戒,呼啦啦几十本凡间话本往她面前一堆,神情严肃,苦口婆心的架势仿佛自己便是局中人,“阿瑶,修道者万万不可轻易沾染凡俗情爱。” 苏清容落后半步走进来,闻言大笑,“小秦,我说你一路上沉着个脸在想什么...” “让我看看,小秦找到了哪些宝贝。嗯...《我的魔修夫君》《夫君修的是无情道》啧啧啧...”苏清容翻开书,一目十行地草草过了两眼,点头表示认可,“确实足以引人深思...” 又翻出几本,苏清容眼前一亮,细致地挑出来,口中赞叹道:“这几本不错,《死对头失忆后超缠人》《清冷师尊是我裙下臣》《美强惨师弟对我爱而不得》。” 秦瑟还沉着脸,没有松懈,她摇摇手指,缓缓拿出叁本,“阿瑶,还是看这个吧。” 姬瑶低头,书名赫然是《杀夫证道后我成剑仙了》《不当白月光后一不小心成了绝世剑修》《成为仙尊的我断情绝爱》。 苏清容坐在一旁,看戏不嫌事大,“哎呀!几日不见,阿瑶竟成了对师弟痴心一片的苦命师姐。” 秦瑟憋了好半天,已是坚持到了顶点。她卸了力道,不再绷着脸,天真娇憨的脸上隐有愁色道:“阿瑶,你不会当真对他动心了吧。” “也不是不成,”秦瑟犹犹豫豫地开口,“但你看,这动心可没什么好结局,挖金丹、断经脉、一剑穿心、受伤坠崖...一世声名全都毁了。” 秦瑟偶然听到关于姬瑶的传言,震惊不已,按照她的性子本该立刻跑过来问清楚,但想起在凡间采买时见过的东西,特地跑出宗门,重新买了几本。 她熬夜苦读,挑拣分类,其中有些话本,莫不是悲惨凄凉虐身虐心得来对方丁点爱意,尝尽心酸受人误会、声名修为尽毁,在她看来,实在得不偿失。 只盼阿瑶读过之后能够引以为戒,悬崖勒马。再不济,也得是玩弄男修,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当然最好还得是一心修道,问鼎仙途。 阿瑶天资卓越,一朝颓败,也是一时的。若这时候被那谁骗了心去,才是真的无缘成仙! 她趴在桌上,虽说话本内容做不得真,但她真心为那些女修痛心不已。情爱如何能与大道相比? 姬瑶忍着笑意,将话本奉若珍宝,“近日他是有些冷淡疏离,阿瑟送来的话本正好为我解惑。” 秦瑟猛地坐起,胳膊正巧狠狠撞在桌角,“咚”的一声,听着都疼。一瞬间五官都扭曲在一起,“啊!” 她忍住痛意,边吸气试图止痛边问道:“当真?” 苏清容看破不说破,捂嘴惊讶道:“我想起来了,刚一见面你就将至宝明魂萧送给他了,莫不是凌霄殿内一见钟情?” 秦瑟眼前一片灰败,“那个叫叶琅的,对你如何?” 她心中悔恨不已,怎么让人在眼前让人将姬瑶的心给偷了。 “待你好的话,勉强可以吧,若是冷落你...” 姬瑶笑着点了点秦瑟的鼻子,止住她的胡思乱想,“没有啦!” 秦瑟又反复问了半晌,才放下心来。 “你知不知道,我放着阿娘布置的课业不做,抽时间找了这些,就怕你...”她气得双眼圆瞪,“你还这样...你...” 秦瑟气得“你”了半天。 姬瑶忙道:“唔,好啦好啦,是我的错。秦仙子费心了。这些话本送得特别及时,定能让我迷途知返。” 秦瑟薄怒难消,越想越委屈,气哼哼地走了。 待她走后,姬瑶拨弄着话本,“难得她这样上心。” “小秦生气,半日就好。”苏清容如此说着。 话落,两人笑眯眯地相视一眼,一致决定不去哄人。 若是秦瑟知晓二人待她离开后这般作为,必定更加生气。 苏清容正色道:“不说这个。这些传闻似乎是郑师兄的追随者在背后捣乱。阿瑶莫要理会。” “正义凛然的郑师兄若是知道他的师弟们为人这般,不知会如何教训他们?”苏清容眼中寒意不加掩饰,胸中有了算计,片刻间又消失无踪。 她拿起几册话本,笑问:“阿瑶,这几本借我看看如何?” 姬瑶叹气道:“秦师妹劝错了人...” “嘘。”苏清容竖指于唇前,睫羽纤长浓密,轻轻眨一眨眼,亦是媚意横生。她放下手,四处瞄了一眼,问道:“你那个师弟呢?” 姬瑶随口道:“他修行刻苦,若是没在房中,便是在后面练剑吧。” 叶琅修为进步神速,已经触及练气五层的壁垒。 外界传闻苏清容自认能分辨真假,暗生情意什么的实属无稽之谈,但修行路上定然没少悉心指点。 师姐弟二人,一人稳步提升,一人滞留原地,其中难熬,苏清容不敢细想。阿瑶性子好,与她们玩笑没个正形,对这师弟倒是体贴。 但苏清容知晓她如何看重修道,心中不忍,“阿瑶...” “干嘛?”姬瑶观她神色,手中灵符一闪,灵焰映入眸中,如两簇不灭战意,“你我一战,不一定谁胜胜负。” 旁人道心破碎,日渐颓唐,对别人的关注帮扶排斥至极。姬瑶却生就澄澈心窍,不在细枝末节处自我为难。 等得越久,希望越渺茫,但总会有异宝出世,不一定哪个就正好能治愈姬瑶的症状。苏清容也觉自己同众多友人的小心翼翼实属不该,道:“改日,必要与你战个高下!” “那便说好了!” 两人的改日,是待她痊愈那一日,虽不知何时,却相信终会有那么一日。 苏清容逗了逗院内白鹅,招得满院子鹅毛纷飞,潇潇洒洒地跃过院墙走了。 姬瑶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神放空。 她隐约看出苏清容所想,然而自己并不如旁人期盼一般,纯良如初呢。 但她并无反思之意。思及那句“不疑所行、不悔所行”,姬瑶眼神不由得愈渐晦暗,叶琅可曾想过他的一言,竟印证了她的举动? —— “师姐。”叶琅自院外走进来,打了个招呼,将功法放回原位。 回身时,他的眼睛不经意间扫到桌上几本,书名格外清晰,正是《美强惨师弟对我爱而不得》。 姬瑶见他目光落在那堆话本上,只觉血液直冲大脑,不知怎的有些慌乱。她轻咳一声,不太熟练地端起师姐的架子,问道:“那几本功法都看完了?” 叶琅收回目光,面上并无异色,点了点头,“功法内容已经熟记于心。”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些话本。姬瑶暗暗松了口气,“你打算从哪个练起?” “《锐金诀》。” 《锐金诀》是极霸道的攻击法术,叶琅性子冷,挑选功法上倒颇为...强横。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姬瑶道:“嗯,那我跟你一起吧,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山腰处树叶随风簌簌抖动,飘落几片叶子,叶琅半退一步,掐诀出招。 少年着一身玄色衣袍,身姿修长,青竹般挺拔。功法运转,金色灵芒聚在指尖,纯净至极,灵力飞出打在一处落叶上,瞬息间便将几片落叶搅烂。 这样施法,任由灵力毫无章法地攻击,破坏力确实惊人,对灵力的损耗却也不可小视。 姬瑶看清他的动作,思及师尊讲过的内容,扬声道:“灵决不光要使出威力来,更要以最小的灵力消耗,实现最大的破坏力。你试着让灵力是更加凝练,控制方向。” 叶琅听罢,微一点头,思索片刻,看准叶子飘落的方向,在指尖凝聚灵力,良久,才再次出招,金色灵光如长刀一瞬贯穿数片落叶。 确实精准不少。 那个地方人人自危,怎会有细致点拨,便是一日清静都难得。 叶琅早已习惯了自己钻研,道途中有人指点、一同论道,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入宗门,修剑法。某些部分和途中所闻相差无几,另外一部分则与他的预想不同。可他,并不讨厌这种变数。 叶琅察觉自己这一丝堪称柔软的情绪,皱了皱眉,压下情绪,投入到修炼之中。 他不断练习,愈发熟练。 一只白鹅溜达到附近,不知是决心赴死还是脑子不好使,对杀气四溢的灵刃视而不见,扑闪着翅膀就要去咬半空的叶子。 灵气化刃脱手而出,来不及收回。姬瑶并不在意桌上多出一盘鹅肉,脚下动作却不慢,叁步并作两步抱住了白鹅。 她如今不过凡人之躯,如何接得住这一招。 叶琅没想到姬瑶会突然跑过来。他皱了皱眉,飞身上前拉住姬瑶,脚法微移,避过攻击,将人护在怀中。 姬瑶早在瞥见叶琅的动作之初便收起手中灵符,眼里闪过一抹微光,等着他皮开肉绽。 灵刃威力颇大,本以为定会见血了。哪想灵刃来到近前,只擦过他身后凭空竖起的一面光盾,术法相撞发出刺眼灵芒。 少年毫发未损,竟是挡住了。 姬瑶心情复杂。 被叶琅抱在怀中,姬瑶一脸心有余悸地道:“抱歉,我、我看它飞上去,才...” 白鹅不肯被人抱着,挣扎着跳了出去。全然不知自己刚刚死里逃生。 姬瑶语气歉疚,“你可有受伤?” “没有。”叶琅淡淡道,又觉自己此言实在冷漠。见姬瑶脸色苍白,神色间是挥不去的愧疚,道:“你没受伤就好。” 姬瑶觉得分外稀奇,无论如何撩拨都甚少开口的人,倒多说了那么两个字。 几日的指导、关怀已然让他卸下心防? 哪怕叶琅不顾危险冲上来救她,姬瑶也并不动容,只在心中猜测他的想法。 只怕是不愿让同门师姐被他的灵刃所伤吧,免得麻烦。 她才懒得琢磨他的想法,更没心情问一问。她心中只惦记方才那面一人多高的光盾。 姬瑶对叶琅的进度了如指掌,他只参读过几遍,尚未修习,竟能一下子凝出防御光盾,并且远超寻常练气弟子所能幻化的大小。她心中妒意翻涌,嘴上问道:“刚才那是御金盾?” 叶琅一心挡住灵刃,日前翻看过的《御金盾》便自发运转。骤然使出超出自己极限的招数,对灵力损耗不小。 叶琅如实道:“嗯,方才情势危急,想着有什么能挡一挡就好了,便使出来了。” 姬瑶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气人。 她恨得牙痒,却不能表现出来,咬牙夸道:“防御功法本就难于攻击功法,旁人钻研数日也未必有这种程度。叶师弟第一次施展就能抗下同等阶的术法攻击,当真厉害!” 姬瑶心情实在不美,未免面上凶狠妒意被人发觉,只能强装笑意,扯得脸颊僵硬发酸。 少女语气中的赞扬钦佩之意毫不掩饰,几乎满溢,眼眸专注地望着他,似乎仅有他一人。 叶琅垂下眼,不提体内过度使用灵力的钝痛。 姬瑶心乱如麻,未能察觉他的异样,只觉他当真天纵奇才,十足可恨。 —— 叶琅:我还不曾学会防御术法,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挡住攻击,第一反应却是以己身为她挡住攻击。她不关心我过度施法是不是过于勉强,不关心我是否受伤,更没有如往日一般调笑我舍身救她之举,只想着我的修为。(记仇) 姬瑶:情情爱爱,麻烦。(不以为意) 姬瑶:说!你怎么学的。(趾高气扬逼问) 第九章不够清白 宗内新弟子需要上朝课,还有不少课业需要完成。 叶琅完成新弟子任务的同时,也不曾落下剑术练习。这日,他晨练结束,收剑站定,说道:“这几日多谢师姐照料,我的伤已然痊愈,是时候离开了。” 那点小伤实在算不得什么,又有珍稀灵药医治,不好都难。只因参读功法才暂未离开,如今功法也已阅读完毕。若需参读其他功法,来往借阅即可,实不必继续住下去。 姬瑶闻言一顿。 许是遥遥初见时他眼眸那样冷寂,许是宛如宿敌一般过于相似的体质,又或是多年积压的情绪被他勾起便再无法压抑。 她明明可以对他不理不睬,权当峰内不曾多了这样一位师弟。 但她偏偏主动搅入战局,云舟与房内之事,本不必发生,可她却那样做了。 姬瑶将人留在身边,把玩于掌心,看他慌乱防备又无法拒绝,装作关爱模样,却在暗中要他受伤吃痛。但这般由得他近在咫尺日夜相伴,便不得不看着他进益飞速。 她不能容忍他日渐强大,不愿放任他全然取代她。 可他伤势好转,确实再没有理由将他强留于此。 姬瑶只得应了,约好夜里借明月修习第二式。 根根碧绿青竹挺立,下了半夜的雨,竹林中弥漫着清新潮湿的气息。 明月如钩,挂在天际,一双人影出现在竹林。 姬瑶身法利落玄妙,剑气如网,将空中竹叶寸寸割裂,切口平整的竹叶纷飞不止,隐有一股气韵围绕身周。 她执剑旋身一刺,脚步轻点,自叶琅身侧穿过,发丝恰好蹭过他的面颊。凛冽气息笼在面庞,生死一线间叶琅的呼吸微有停顿,却不慌乱。 姬瑶手腕微转,一抛一接,剑身换了个方向,以刁钻的角度直取叶琅咽喉,杀意尽显,眼看剑下即将多一缕亡魂,却堪堪停在半途,不曾伤人分毫。 一片竹叶落在叶琅肩头,碎作叁片,飘落下来。 姬瑶并未收起木剑,依旧横于颈前,眼含笑意,挑眉问道:“你不怕?” 叶琅声调平稳,眼神越过顷刻间即可夺人性命的长剑,“诏月剑法,名不虚传。” 姬瑶迎上他的目光,“可要试试?” 叶琅那双沉寂冰寒的眼眸中划过一抹亮色,应道:“好。” 姬瑶退后几步,让开足够场地。她抱着手臂,越看越心惊,越看,胸中恨意翻涌得越强烈。 一式映月意在入门,二式惊月重身法,招式也更加凌厉。两式连贯起来,才真正显露诏月的强悍之处。 她曾见识过他挥剑,确实天赋卓绝,然诏月剑法到他手中,是如此贴合相称。 竹林发出沙沙之声,淡云飘过来遮住明月,他身姿飘逸,随着一记轻刺,剑光一闪,月辉也一跃而出,摆脱云的桎梏倾泻而下,落入他坚定眼眸。 刚刚两式,却能蕴藏几分剑意。 真不愧剑道眷顾之人。 诏月剑法,她苦修近十载,只得其形,哪怕洞悉几分剑意,却使不出其中十分之一的威力。 叶琅不过通读心法,看了几遍剑招,便能还原十之八九,使出剑意。姬瑶定定看着他身法愈发流畅,攥紧了手中剑柄,其上深深浅浅的纹路硌入掌心,一时间竟未曾察觉痛意。 诏月剑法不需要他,她可以练成诏月!再不济,师尊修为高深,寿数无穷,何愁剑法失传? 身侧灵力微动,一人缓缓现出身形。多日不见的人骤然出现在眼前,姬瑶眼眶微热,生生压下去。姬瑶快步走过去,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干涩,“师尊。” 姬朝玉含笑看向她,温声道:“很有师姐的风范。” 姬瑶一想到方才一切都被他看在眼底,心下一惊。她的杀意,是否被师尊察觉? 姬朝玉没再多言,而是抬眸看向只在收徒那日见过一面的叶琅。 他定睛看了片刻,弹指送出一道灵力击到叶琅手腕,不痛,却能引导修士感受剑招的正确走势,“此处偏了。” 叶琅顺势送出长剑,姬朝玉不时指点几句,以灵力助他调整。 叶琅演练完毕,收起灵剑,缓缓作揖礼,“见过师尊。”一式剑法后,他呼吸略有急促,眼眸却清亮无比。往日淡漠孤傲,独来独往,拿起剑来倒添了几分人气。呼吸吐纳间,灵力绕体又轻轻散开。 姬朝玉道:“不错。” 师尊待人温和,剑道上却颇为严苛,这已是极大的肯定。 “十日后,望潮石,传你第叁式。自行修习去吧。”姬朝玉言简意赅,淡声说道。 叶琅抬眸看了看二人,应道,“是,弟子告退。” 姬朝玉这才看向姬瑶执剑的手,目光隐隐有着不赞同,“可有不适?” 姬瑶心情平复,看不出异状,答道:“我不曾动用灵力。” 姬朝玉看她态度疏离,皱了皱眉,“你在为何生气?” 姬瑶这几天想过许多,将情绪一压再压,并不打算问清楚说明白。因为一切再清楚不过。 他是师尊,而她只是个没有前途的徒弟,他收徒与否哪轮得到她过问,她有什么资格不满。 可等她想明白了,打算藏下心内疑惑不安,他竟还担心她御剑会否伤身,看出她情绪有异。 就是这样,他总是这样,不是不在意吗,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关心她。教她如何忍得住... 于是姬瑶再也抑制不住,脱口而出问道:“师尊,您是不是觉得我再无恢复的可能,所以才另收弟子?” 这种态度实在有些过了,可她顾不上害怕,只觉几日间的不安焦躁几乎要将她吞没了。 少女眼神里没了娇俏,更没有怨怪,在求一句审判。 姬朝玉目光微顿,“不是。” 她设想了许多种回答,没想到师尊竟如此轻而易举地说出了答案。没有回避,另作解释,干脆利落地否决了,托住了不断下坠的她。 姬瑶心头一松。 这半月,漫长无边,听到师尊这句话,她才头一次感受到外界的存在。 她鼻头微微发酸,上前一步,在姬朝玉反应过来之前,环住了他的腰。手臂不断收紧,用力抱紧了他的腰身。脸颊贴在男人胸口,神情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 姬朝玉眼底划过一抹讶然之色,到底没有推开,任由她抱着。 男人身材颀长,一袭白衣更衬得他容色如玉。 他不习惯被人近身,手臂不知放在哪里合适,只得微微抬起,宽大袖口垂落下来,隐隐约约遮掩了怀中少女的身形。 “叶琅于剑道一途有天赋,诏月剑法适合他。另外,他是天生灵体,与你年纪相仿体质相似,也许对诊断你体内异状有益。”姬朝玉抬起手,动作颇为僵硬地顺了顺她的发,不甚熟练地安慰小徒弟,温声道,“故此,我才收他为徒。” 见她久久不动,姬朝玉眉心微拢,唤道:“阿瑶?” 姬瑶心口一片酸楚,何德何能,得师尊照拂,可她竟然心生猜忌,放纵心底恨意如野草疯长。 她心思鄙陋,如何配得上师尊澄明洒脱。 姬瑶闷声道:“谢谢。” 谢谢你,姬朝玉。 救我于崩落,授我心法与力量。 否则,她不知道她会变成何种模样。 姬瑶暗暗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继续留恋那一抹温度,克制地退后半步。 她离他很近,鼻间嗅得一阵草木沉香,夹杂着古旧书卷的气息,这距离算不上僭越,但也绝对不够清白。 她垂下的手捏紧了姬朝玉的袖口,近乎执拗地开口道:“我会练成诏月。” “为师自然相信你的实力。”姬朝玉的眼底盛着柔柔月色,平添了几分含情脉脉。 就是这样一双含情目,看谁都含了叁分情意,太具欺骗性,轻易俘获人心,以为自己格外不同,实则并无差别,但因此怪他,却实在是欲加之罪。 姬瑶偏头不再看他,“借师尊吉言。” 可是她到底要辜负这份照拂了。 她的出路,她的道,自会亲手找出来。 至于叶琅...他凭什么在这里,他凭什么成为师尊的徒弟,凭什么能够与她相提并论。 来日方长,她如此想着。 徒弟眼睫微垂,似是失落到了极点。姬朝玉略有些动容。 姬瑶问灵前后的变化,他有所察觉,但他自信能护徒弟周全,便并未太过在意。没想到还是疏忽了。 他收徒之举确实突然了一些,是他考虑不周,难怪徒弟会这么想。 思量片刻,姬朝玉主动开口道:“为师陪你走走?” —— 写人设时脑子里已经演完了她们的爱恨纠葛,嗑生嗑死。至于正文,寸步难行。 第十章何为师徒 这番言语道不尽的青涩生疏。 赋阳真君品行高洁,为人端方持重。容颜清俊,修得无上剑法,斩妖除魔必然冲锋在前,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却极为疏离,不为外物所移。 此间少有的化神期大能,当之无愧的仙道至尊。谁能想到对待徒弟却是这般笨拙纯然。 姬瑶猛地抬头看向姬朝玉,怔怔看了半晌,隐去汹涌的情绪,忽地笑了出来,“才不用呢。师尊想必忙了多日,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姬朝玉好不容易踏出一步,又被徒弟挡了回去。他有些诧异,却也不好再提议,点点头,“那你也早些回去,近几日莫要随意动用过多灵力。” 姬朝玉性子冷淡,不懂如何照顾孩子。刚刚将徒弟带回宗门的那几年,多是交由门内弟子所照料。偶尔见上一面,也是相对无言。 年纪大的不爱说话,年纪小的试探几次,只得到几声意味不明的“嗯”、“很厉害”、“甚好”,一听便是刚刚学来的回答,徒有其形,僵硬不真诚。 姬瑶便以为他不喜欢自己,看望都是被迫敷衍,虽不知谁能强迫他,却再不敢随便讲话。到了能执剑的年纪,才搬回清临峰。 一峰仅有师徒二人,姬朝玉只在修炼一道上开口指点两句。回回指点,姬瑶都很是害怕。见多了旁人领师命抄书、炼体,还少不了挨上几顿怒声斥责,她担心自己也要过上那般暗无天日的日子。 而且...她心中隐隐有一种念头,不愿看到那样冰寒高洁的人因自己动怒。 师姐师兄们则安慰她:我们还没见过赋阳真君发怒的样子呢。师妹不用太过惊慌。 姬瑶心想,你们骗人。明明每次听说赋阳真君来了都是快速遁走。 八岁那年,一剑宗来人向师尊请战。大能交手,影响范围颇大。二人离开主峰,来到副峰领域比试。 宗内之人,凡是有门路的皆隐在云端山顶,远远观望。姬瑶等人也偷偷跟来了。 两人身侧灵力环绕,两剑相碰发出铿锵之音,灵光大震。瞬息间过了数招。再分开时,女修眼底战意愈浓,朗笑一声:“不虚此行!” 姬瑶看不懂,但身旁之人时不时便要吸气,想必惊险至极。 她只看得到两人执剑时的姿态,好似天下再无什么能挡住他们。她全然被这强者的世界所吸引,眼里再无其他。 女修一手捏诀,虚虚划过剑身,剑身之上陡然燃起耀眼赤芒,似灼灼火焰。飞身而来,执剑直刺。这一剑朴实无华,但她灵力雄浑,剑意无双,向来无人能抵得住她这一剑。 姬朝玉一身月白衣袍轻轻飘扬,手执长剑,浮于半空,眼眸是含霜带雪的淡漠。 待她刺到近处,姬朝玉脚步微动,冷淡而锐利的眼神落到剑身之上,与她交错之刻,两剑相抵,径自一震,竟硬生生将那雷霆一剑震飞出去,插入山峰巨石之中。 两个人擦肩而过,姬朝玉敏锐地察觉一处异动,看清之时眼神顿变,未曾停下,反倒提速隐入林中。 原来方才女修随手挥出的一道剑气恰好击碎山顶巨石,激出山中一只发狂妖兽。妖兽狂奔的方向,正好对着姬瑶和众多同门偷偷躲藏之处。 妖兽距离她们不远,然几人头一次近距离看大能比试,看得入迷,觉察到自己身处险境已是晚了。 妖兽形貌似猿似狮,体型庞大,气势慑人,堪比金丹中期,气势汹汹狂奔而来。奔至近处,似是嗅到了修士灵力,狂性更盛,冲向此处时仰头嘶吼一声,一阵地动山摇。 几个人被保护得太好了,年纪也小,骤然见识到修真界可怖危险的一面,哪里顾得上旁人,反应过来的小修士当即掏出灵符逃离,几个修为低微的修士,刚与妖兽照面,便被妖兽灵压震得半晕过去,捂着头跪倒在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姬瑶忍住不适,捏紧了师傅塞给她的灵符,紧张地四下张望,心中惊惧不已。 不行,若是走了,他们必然躲不过。 姬瑶从未在实战中用过符篆,她抑制住害怕,稳住自己发颤的双手,看准方向,轻喝一声,将一张爆裂符掷向妖兽左眼。 爆裂符在妖兽眼前猛地炸开,练气期所能催动的符篆伤害程度有限,只将妖兽炸得眼角开裂。 反倒是姬瑶被术法余威震得后退两步,胆战心惊地看着妖兽被痛楚激怒,目光凝聚在自己一人身上。 其他还站得住的小修士也反应过来,急忙带上一人,催动符篆瞬行离开。 灵符之威不过阻止了妖兽一瞬,它没想到这么小的灵修也敢攻击它,眼眶一片血红,直直向姬瑶冲来。 妖兽堪比金丹期的灵压全部聚集到她身上,姬瑶甚至无力运转灵力,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僵直着身躯,看着妖兽越来越近。 年龄最大的修士克制住害怕回身拉她,却是赶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妖兽利爪距离姬瑶面目不过叁寸。 能将她轻易撕碎的巨爪近在迟尺,妖兽张开巨口,距离之近,似能嗅到妖兽口中恶臭腥气。 生死时刻,一道银白剑光闪过,巨爪横飞出去,断处平整干净。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挡在她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此后多年,这就是她心中最安全的位置。 第二剑紧跟着挥出,了无声息却锐利万分,天地近乎默然,只有这携着万钧之力的剑芒刺破苍穹。妖兽连一声痛吼都没发出,便轰然倒地。颈间鲜血狂喷,足有叁丈多高。 姬朝玉倏然转过身,姬瑶尚未来得及看清他的脸色,便被他以宽大衣袖完全遮在怀中。男子衣袖带风,含着淡而清的气息。姬瑶置身其中,眼前一片黑暗,可怖的景象悉数褪去,只余下安心。 姬朝玉半抱着她跃至另一侧山峰,将她放在地面上,微弯下腰,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关切道:“阿瑶,吓到了?” 与人交手时冷如冰霜,强悍无匹。一击能使妖兽气绝身亡。方才还收割性命,下一刻即能柔声细语地询问。温柔又可靠。 姬瑶呆呆地看了姬朝玉半晌,忽然伸出手牢牢抱住他的脖子,脑袋贴着他的侧脸,轻轻地蹭了蹭。 师尊在,她便不怕了。 男人的存在再不令人畏惧,他象征着无比的强大与绝对的力量。此前令她辗转难眠的凉薄眼神与清冷气息,竟成了安心所在。只要想着他,便无所畏惧。 姬瑶松开手,又试探着握住姬朝玉的左手。姬朝玉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回身看向女修。 女修一脸愧疚,“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她们...” 姬朝玉嗓音冷淡,“无妨。还需再战吗?” 女修一心迎战,不曾察觉山内数人之危机,况且,若当真让她瞬息间横穿数丈,自妖兽爪下毫发无损地救出一名女童,也是为难。可姬朝玉做到了。 说这些都有狡辩之嫌,剑都飞了,战什么战。她坦然道:“我已经输了。” 姬朝玉道轻轻嗯了一声,看向一侧被他以灵力带上来的几人中,个子最高的女孩,声音冷淡却很真诚,“多谢。” 早先试图带上姬瑶的女修抹了抹脸侧的血迹,见赋阳真君这般有礼地道谢,也觉得众人传言不假。 赋阳真君当真是个重情之人,强者嘛,缺少能与之并肩的人,才看上去冰冷不近人情。 赋阳真君不光对待徒弟格外爱重,便是与宗内小辈相处,也没有其他长老的倨傲漠然。 虽是这么想的,修士并不敢应下他的谢意,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她神色愧疚道:“是我带她们出来,却没有保护好她。”心中暗自下定决心要更加刻苦地修习,也要盯紧了宗内小辈,不可疏忽了修炼。 “是她自己要来的,与你们无关。”姬朝玉淡淡扫了姬瑶一眼,声音里辩不出喜怒。 姬瑶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刻里,闻言后颈一凉,根本不敢说话。 姬朝玉好似随口说了那么一句,没再追究,看向众人,“可需我送你们回去?” 女修赶忙将自己刚才的幻想撇干净,什么温柔知礼,好恐怖好恐怖,看了看身后几个还呆愣的少女少男,她站得端端正正地连声道:“不用不用。” 她望天望地,就是避而不看姬瑶的眼神。姬瑶认命,余下只能自救。 姬朝玉牵着姬瑶离开,她回头看了看山下妖兽尸体,收回目光,快步跟上姬朝玉,率先打破沉寂,真心实意夸道:“师尊真厉害。” 姬朝玉没回应。 她觉得自己刚说的那句话很熟悉,想起在哪里听过,几乎让舌头打个结,闭嘴不言了。 姬瑶几乎是小跑着才跟上师尊的步伐,反思片刻,老老实实认错,“师尊,我知错了。” 姬朝玉察觉到她跟的有些费力,稍稍放缓步子。 姬朝玉仙途平坦,进阶渡劫皆是水到渠成。危机从不放在眼中,对敌时亦能心如止水,哪怕是早年间初次对敌,也不曾慌乱半分。 赋阳真君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他从容坚定、临危不乱的心志。常有人笑说,不知何人能让真君变了脸色。 众人一听,拼个高下般胡说一气:遇到绝世神剑、碰上万年份太阴冥莲、吃到难吃的菜...忽然有人说出“道侣遇险,定然要慌乱了吧”。其他人一愣,真君那样冰雪样的人物,也会有道侣? 众人不由得在心内衡量一番,与人结为道侣、为道侣慌神,这两项,不知哪个更无稽。 方才看到妖兽扑向徒弟,姬朝玉被一股陌生的惊慌袭上心口,比自己迎敌还要紧张焦急百倍。 许久没有那么强烈的杀意了。 似乎是没想到有东西敢碰她。 在徒儿遇险时,沉寂多年的心湖,忽然荡起了涟漪。只有剑道的心底,不知何时生长了一棵羸弱细小的幼苗,大摇大摆地摇曳着,全然不知外界危机遍布。 姬朝玉忍住按揉眉心的冲动,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太过严苛吓到徒弟,却也不能过于柔和,让她不知畏惧。 这便是掌门那日对他说的,“责任”二字的内涵吗? 他只当带回来一个孩童,自己无法左右她走向何方,便任其发展,原来如此行事是行不通的。若再如之前一般,看顾不周,她当真可能因此送命。 姬朝玉肃声道:“错在何处?” 姬瑶想得很清楚,“不该擅自跟来。” “嗯,还有呢。” 姬瑶没想出来第二条,沉默了。 姬朝玉道:“明日起,每日挥剑两千次。” 姬瑶哪敢说不。师尊语气严苛,却紧紧握着她的手。她觉得,比起疏离冷淡的指点,这样怒而不发的师尊,反倒更亲近些。 姬朝玉哪里知道,自己这般动怒,竟让徒弟胆子愈发大了。 有一日,她挥剑挥到叁千五百四十六次,才猛地想明白,师尊莫不是觉得她太弱了? 她深以为然,此后习剑愈发刻苦。她本就自行增加了每日挥剑次数,那日之后,日日挥满一万下才肯入睡。面对姬朝玉也不再是害怕居多,偶尔还敢废话两句,期待姬朝玉做出些不同的反应。 若问灵未曾出现差错,她会成长为一名强悍的剑修,成为让姬朝玉引以为傲的徒弟。 可是如今,却是他的拖累,是他的...耻辱。姬瑶思及此处,便心痛如绞。偏生他好似觉察不出旁人的冷眼与耻笑,坚定无声地守护着她。没有犹豫。 在他眼中,这无用身骨与妖兽威胁别无二致,是迟早能解决的困境,尚不足以动摇他。 可她赌不起。 两人的距离,在问灵之后又迅速拉远。 姬朝玉道心坚定,没有过于执着于此。因为他信任自己,信任自己会照顾好徒弟,也信任姬瑶,知道她绝不会埋没于人群。 可他却忽略了徒弟细微的情绪变化,也小看了自小以师尊为荣、以剑道为目标的人,会有多看重修为资质,只将徒弟的疏离归作长大了。 就如此刻,明明再探一步,可以问得更清楚。姬朝玉却当真了。 第十一章我会助她 传音纸鹤悠悠飞来,姬瑶将它接在掌心,里面传来孟寻的声音。 姬瑶听罢,想着也该领着师弟去山外转一转,便沿着山路,走到叶琅居处。 小院整洁干净,却没什么人气,不如她的院落有人有鹅,分外热闹。 叶琅在自己院中依照朝课所讲内容修习净尘诀。见她来了,问道:“师姐,可是有什么事?” 姬瑶道:“叶师弟,我和江师姐约好了明日去捉绒雀,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叶琅:“...不了。” “你参读心法有几日了,也该去外面走一走。这个叫做历练。”姬瑶对这个回答丝毫不意外,“师尊不在时,我可一直在指点你练剑,师姐有事,你要置身事外?” 于是,队伍又壮大了几分。 清临山外,孟寻远远看到他们的身影,挑眉问道:“这就是赋阳真君的二弟子?他叫什么来着?” 楚亭想了想,“叶琅。” 姬瑶道:“叶师弟入门多日,还没有去副峰领域看过,这一次他跟我们一起去,顺道看看宗内景色。” “你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孟寻道。 她看向姬瑶身侧的少年,“我名孟寻,这是楚亭、江重轶,你不用自我介绍了,天生灵体嘛,太出名了。” 叶琅便微微点头示意。 江重轶听到天生灵体几个字,转眸看向姬瑶,见她并无异色,才放下心来。 他们乘飞行法器一同离去,渐渐远离清临峰。几人中修为最高不过是筑基初期的江重轶,其余人皆是练气期,还需要法器代步。 —— 清临峰顶终年积雪,两人于殿内相对而坐。 正是赋阳真君与凌云真君。 “同龄人之间确实容易亲近,话题也多。”见人走远,女子收拢神识,落下一子,未经思考般随意一放,与先前几步联合起来,却是步步为营,几乎能够撼动整个局势。 姬朝玉垂眸,既没有对她的草率感到不快,也没有走投无路的焦灼,淡然落子。 “你一走数十年,可有何发现?” “该说的都说了。”谢昼神情倦怠,懒懒道,“那人依旧被镇压其中,阵法稳固。神朝动荡,百年内必有战乱,多少会波及到各大宗门。上古仙宫即将出世,尚在演算入口位置。” 姬朝玉:“你知道我问的并非此事。” “怎么,怨我将人推到你的门下,想讨些酬劳?师兄,不可这般斤斤计较。”谢昼尚且有心思调笑。 见他并不配合,谢昼神色一敛,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棋子,眼神微微放空,似是想起旧事,半晌才重新看向对面男子,“这玉髓虽然珍贵,却不至于令你如此看重。难道真如外界所言,她无缘仙道?” 见他不语,谢昼再度开口:“若当真如此,便就此放下,有什么不好。有你庇护,自能逍遥一生。” 她在外游历,两人偶有通信,一次来信中姬朝玉直言自己徒弟身体有异,需秘法圣药才有改命的可能。谢昼连他何时收徒都不知,却要为这尚未谋面的师侄奔走了。 她不知一心剑道的师兄怎的有了收徒的心思,一连问了许多,姬朝玉也不回答。只在提及玉髓时,方有了回信,告诉她此物有用,务必带回。 姬朝玉执棋的手微顿,眉心轻蹙,依旧凝眸看着棋盘之上分列的棋子,“她不愿如此。既然她想,我会助她。” 谢昼与姬朝玉是同门师兄妹,来往不甚紧密,却也知道这位师兄看似温和疏离,实则道途太过顺畅,不曾经历多少俗世纷扰,心中除却剑道,了然无物。如今这般看重这名弟子,不知是福是祸。 “清心苦修多年,倒被徒儿绊住了手脚。”谢昼低叹一声,知道自己也没有立场说人家,毕竟姬朝玉替她了却一桩难事。 她将一只木匣放在桌案一侧,又掏出一只储物袋,将两者向前一推,“玉髓在此,但上古秘术可遇不可求,我未曾听说过什么更改根骨的术法。但多年游历寻得的术法,除了封印入山海阁之外,也给你拓印了一份。” 木匣上阵法光芒阵阵,将至宝封锁其中,不泄半分灵力。姬朝玉神色未变,看起来并不失望,低声道:“多谢。” 谢昼不知道他是本就没抱太多希望,还是习惯一次次寻找又一次次无果。 谢昼思量片刻,皱眉问道:“据你描述,不像根骨有异,却像是古毒、咒术加身...若当真无缘仙途,你这徒儿只有不到百年的命数,当真要耗费在此事之上?若成了便也罢了,若是不成,郁郁百年,实在辛苦。” 根骨有异已是难以痊愈,若当真是古毒、邪咒,更是难上加难。姬朝玉眸光微沉,还是回道:“我心中有数。” 她便不再多劝,反而说起游历的趣事。 —— 姬瑶一路上跟叶琅介绍个不停,少年望着远处,不时应上几声。 江重轶许久不见姬瑶这般爱说了。 两人靠得很近,少女神情灵动,旁边的少年神色冰冷,没拒绝便是默许了姬瑶接近。 既不像其以往那些人谄媚讨好,也不曾仗着修为资质贬低嘲讽,也许正适合与姬瑶在一处修习。可她看不透这个新入门的弟子。 孟寻气得直咬牙,传音道:“这叶琅怎么这般冷淡,哼,阿瑶都没向我们介绍过这么多内容。” 楚亭含笑传音,“孟师妹,你此刻回峰,引得真君将你逐出师门,重新拜师,没准有机会让姬师妹为你介绍呢。” 孟寻白了他一眼,闷声插话道:“阿瑶,你对这师弟倒是极好...” 姬瑶回神,转过头笑盈盈道:“叶师弟入门后一直在峰内练剑,还不曾认识过周边各峰,好不容易有机会嘛。” “不会又是一个剑痴吧。”孟寻微微张口,似是难以理解,可惜地摇了摇头。 江重轶收回目光望着前方,放出神识警惕四周。听到孟寻此话,目不斜视,淡淡一笑,“你当谁都和你一样。” 孟寻性子懒散惯了,幼时看的话本写尽了仙人缥缈无忧,便决心拜入宗门。孟家人含泪将她送到山门里。 入门七年,学经脉五行,辨别灵丹灵药,了解四方地志,打定根基。她生得聪慧,又好读闲书,记忆力不凡,可谓如鱼得水,学起理论知识来轻而易举,偏偏是个娇贵性子,受不了拿剑的苦。 自从开始习剑,孟寻便想尽办法逃学,前日是着了风,今日是吃了凉的食物。要不然挥剑叁次数作十次,拄着木剑背诗看鸟,将不学无术贯彻到底。 气得她师尊拿着木棍追了她叁个山头。真君最是惜才,看不得有人这般荒废自己的资质,她怒至心头,吼道:“孟寻,你若不学,早些滚!少在我眼前晃悠,为师还不需要你来超度!” 真不知这般娇贵性子,如何闯过了入门考核。只觉得是入门长老故意放水,好让她进门折磨自己。收的什么徒弟,分明是讨债来的。 偏偏舍不得将她赶下山去,内心煎熬,不胜痛苦。好在孟寻自学堂认识了几个好友,才慢慢有些好转。但她师尊一见她还是要捂着胸口扭头便走。 孟寻贴心地遥遥喊上一句,“师尊,我学到第七式了!您别着急!” 真君气得身躯剧烈摇晃,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索性闭关逃避面对这不靠谱的徒弟。 自清临峰往东行了八十余里,周围景致变得陌生,姬瑶问道:“阿寻,我们快到了吗?” “快了。”孟寻简单介绍了半月前她观察到的情况,遥遥看到一片密林,“就是那里。” 几人驱动飞行法器潜入密林,绕过各种妖兽,来到绒雀巢附近。 他们藏在粗壮树干后面观察半天,却见巢内居然有两只成年绒雀,楚亭传音道:“孟寻,你不是说只有一只?” 修真界有妖兽,如非必要,修道者一般不会伤害无攻击性的妖兽。几人只打算捉一只兽宠,自然不用伤其性命,几人只打算引开一只,偷完就走。 但绒雀不光胆子小,五识也敏锐,有点风吹草动,便会逃跑藏匿,到时候可就难找了。孟寻也很着急,不认为是自己看错了,“我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它们怎么两只一窝呀。” 一只绒雀蹦跶着从窝里出来,巴掌大小的个头,一身彩色翎羽美丽非常。它眼珠微转,机警地四处看看,见并无危险,慢慢悠悠地飞远了。 楚亭道:“我跟上这只,你们动作快点,记得及时报信。” 楚亭离队,牵绊住外出觅食的雄性绒雀。 孟寻掏出一缕金钱草,边催动它的气息飘向绒雀巢,边得意地说:“看我的吧。” 她闲暇时看了不少闲书,一本《万物志》更是看了多遍。其中恰好记载了绒雀钟爱之物。金钱草对于绒雀来说太具诱惑,根本无法拒绝。 窝内的雌性绒雀嗅到一股诱人气息,探头出来,犹豫片刻,果然中计,扇动翅膀飞向金钱草。 绒雀生性胆小,它们能够在此筑巢,便证明了此处较其他地方更为安全。江重轶自孟寻手中接过金钱草,“密林危险,我来引开它。” 孟寻哼道:“好吧。” 江重轶带着金钱草向着与楚亭相反的方向掠去,绒雀飞得犹犹豫豫,似是不放心留下幼鸟独自留在巢穴中,最终还是抵不过诱惑,被勾得飞远了。 叶琅默默站在最后,陪同外出实属无奈,眼神淡漠依旧,眼底却含了几分自己也未曾察觉的专注。 他旁观几个人为捉一只绒雀分工合作。虽觉小题大做,但他幼年能外出的机会少之又少,更从未与人相伴外出,这种偷偷摸摸、悄声密谋的集体行动让他觉得陌生又新奇。 这便是同伴? 姬瑶见他不声不响站在一边,贴到叶琅耳边低声道:“叶师弟,你便在这里守着就行。” 叶琅不自在地顿了顿,轻轻点头。 姬瑶与孟寻隐匿气息,在几棵树间跳跃,缓缓靠近绒雀巢。 等到踩着枝干靠近绒雀窝,往里一看。窝内五只小绒雀还留着一身红毛,埋着脑袋睡成了球,挤挤挨挨贴在一起,身体微微起伏,全然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上了。 孟寻传音嘲讽道:“这也太笨了,它们长得大吗?给这林中的妖兽塞牙缝都不够吧。” 姬瑶也不禁为这一物种安然存活至今而感叹。 “阿瑶,你要哪个?” 姬瑶思考了一下,道:“壮实些的,好同我院中的大白二白作伴。” “哈,就绒雀这小身子骨,哪里禁得住它们折腾。”孟寻的眼几乎笑成了一条缝,她打量了一会儿,眼睛一亮,抬手指向一处,“就这个吧。怎么样。” 这只幼年绒雀实在是过于圆润,无法和姐妹兄弟睡在一起,一个翻身滚了出来,睡了个四脚朝天。 姬瑶也觉不错,道:“我相信阿寻的眼光。” 姬瑶打开灵兽袋,将绒雀收入袋中。孟寻传音与楚亭、江重轶二人,尝试几次,却没得到回音,微微皱起了眉。 第十二章心魂誓 “阿瑶,重轶他们...” 叶琅忽然跃至二人身前,警戒地看向四周,低声道:“有人来了。” 赵林自树后走出来,眼神满是阴鸷,“师妹当真来取绒雀?看来是将我等的话听进了心里。” 一名容貌清秀的玄衣女子站在赵林身侧,她以灵力驱动金色灵兽袋,将窝内其余四只绒雀收入其中。 孟寻道:“赵林,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们已经拿到了想要了,我带走这些,难不成还要经过姬师妹的允许?” 赵林身旁的男修便夸张地问道:“姬师妹,我们可不可以带走这些绒雀啊?” 旁人跟着应和:“还用她说了算?” 几人笑过之后,赵林一挥手,于虚空化出两面水镜,“哦对了,想给师妹看的是这个,一时高兴,竟忘了说正事。” 水镜之中,楚亭与江重轶二人正被妖兽追击,几次都是险险擦着兽爪而过。 姬瑶神色骤冷。 见她变了脸色,赵林笑意更深。他点了点女子手中的灵兽袋,说道“师妹莫气。你们若是能取回这四只可怜的绒雀,我便收回妖兽,放他们一条生路,如何?” 话落,站在他身侧的两名男修走出几步,皆是练气七层的修为,看向孟寻、叶琅两人。 孟寻看清水镜景象时已是动气,见他如此,当先冲了上去,与男修两剑相抵,口中恨恨道:“赵林,若是他们两个人受了一点伤,有你好看!” 叶琅依旧没什么表情,拔出宗内每人一柄的灵剑挡住了来人的攻击。 赵林走向姬瑶,低声道:“师妹若是不小心掏出什么法器来,我可保不准那几头灵兽会不会咬下谁的手臂或小腿呢。” 一拳袭向面门,姬瑶侧头躲过,抬臂挡住他,手臂被震得直发麻。 姬瑶赵林交手不过两招,便被他单手握住双手手腕,压在身后。赵林练气八层修为,足以俯视在场大所有人。 叶琅经验不足,修为较对面低了两个小境界。对招几下,一时疏漏,被人以长剑抵着喉咙。他神色冰寒,对面人也并不放松,恶狠狠地比划着,藏在身后的手臂被剑气划出一道伤,暗中吃痛。 孟寻被对面逼得快步后退,后背直直撞在粗木之上,咬牙顶着。 姬瑶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林偏头看了一眼,轻蔑一笑。 他以指尖点了点姬瑶的下巴,暧昧地上滑,抚至脸侧,道:“亏我对师妹有这么高的期待。” 孟寻看清赵林动作,怒道:“赵林!把你的脏手拿开!”她手臂施力,摆脱对手压制,却没能赶过来,被牵制着重新投入战斗。 叶琅见状,微微拧眉。 对面男修出声道:“诶,小师弟,你可别乱动。这刀剑无眼,万一再送出一寸,伤着你就不好了。” 赵林将一书卷在姬瑶面前展开,道:“一月后,你我二人于试剑台之上同台比试,输者离开雾灵宗,如何?” 浮空书卷含淡褐色底印,是心魂誓。留下姓名之后,若有违背,即受锥心之痛。 修者可离开宗门,入秘境、探奇地,得机缘、寻异宝,实战历练巩固修为,也可于宗门内与人约战。 同门切磋不可过火,试剑台上也有禁制阵法,会为斗法二人挡住致命攻击,避免于比试之中丧命。但斗法途中变数颇多,阵法也无法确保万无一失,而且弟子之间也少不了摩擦仇怨,想要一决胜负,便有不少人提前立下心魂誓,特地提前写明要求,登台比试者生死不论。 宗门上层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修士有点血性也是好的,不然养出一群畏畏缩缩、贪生怕死的弟子来,留之何用? “赵林,你莫要欺人太甚。”孟寻应对得很勉强,有点后悔往日的懈怠,愤愤怨道,“江重轶、楚亭!关键时刻没影了!一只妖兽都打不过。” 赵林轻轻瞟过两面水镜,“师妹,若是时间太久,妖兽跑远了,我也叫不回来它们了。” 姬瑶越是着急,他越是畅快。赵林装模作样地忧声道:“密林深处,可不知有多少妖兽等着尝一尝修士血肉呢。” 水镜之中,楚亭与江重轶二人被妖兽追逐,渐渐挂了彩。 姬瑶收回目光,看向赵林志在必得的笑脸。 于天际跌落,自是少不了冷言冷语,也始终有好友相护。但她既不喜被人护在身后,也受够了这些人没完没了的废话! 高高在上的帮扶也好,不怀好意的试探也罢。 这些从前绝不会出现的东西,纷纷落入她的周围,摆不脱、甩不掉。 他以为他是谁? 他以为这样便能叫她无计可施,为所欲为了不成?可笑! 姬瑶手心一转,忍住随之而来的异痛,强行调动体内灵力,只觉每一寸都包含力量,召出裂云鞭,紧紧握在掌心。火光沿着赤红鞭身蔓延。 赵林察觉到危险气息,再去制止已是来不及,他迅速后退,失了游刃有余,面目有一瞬扭曲,惊声道:“你!” 半步筑基的灵力猛然爆发,迎面而来,赵林仓皇退后。 姬瑶飞起直追,扬起烈云鞭,冲着赵林当头抽去。 赵林没想到她这般不要命,居然敢凭着这幅破烂身子暴起发难。 谁不知道裂云鞭,炼器宗师赠予姬瑶的天阶灵器。若是当真挨上一下,莫说筑基,便是金丹期也要躺上半个月,重则伤及根骨,有碍道途。 好在姬瑶修行时间尚短,伤害力有限。 即便如此,赵林也丝毫不敢放松,咬牙逼出护体灵气遍布周身,硬生生以长剑挡住裂云鞭的攻击,反被震得掌心发麻,几乎握不住手中长剑。 赵林心内惊惧,姬瑶竟是丝毫不留手! 姬瑶全然不顾体内剧痛,赤红鞭身顺势卷住剑身。她眼也不眨地将那柄剑抛去一边。长剑飞出,直直插入不远处的地面上。 孟寻与叶琅感知到那股灵力,纷纷看向姬瑶,孟寻一喜又一惊,叶琅则目露惊讶。 孟寻目光沉沉,回神之后,将一腔怒火都放在对手身上,狠狠一踹,当胸一脚将男修踹出一丈远。 趁着男修被吸引注意力,叶琅身形一晃,避开挡住自己的长剑。两人局势顷刻间调转,叶琅身形若鬼魅,以剑刃抵着他的喉咙,目光凉薄。他不用开口半句,但男修并不怀疑他下手的决心。 这可是真君亲传弟子,他没有赵师兄的背景,死了便死了。 既然奉命牵制住叶琅,被人拿剑指着也算牵制住了吧。 男修立刻换了副嘴脸,哪怕修为高于叶琅,说出话来也不觉羞惭:“叶师弟,不不不,叶前辈,您可把剑拿稳了,我、我肯定不动。您放心!” 叶琅嫌他聒噪,扫了他一眼,“闭嘴。” 拿着灵兽袋的女修站在一旁,哪怕他们一个个皆被制住,也巍然不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可是筑基中期的修士!赵林心中狂吼,他耗费灵石请了她来,居然只驱动灵兽出击,丝毫不在意他的安危。 这些人没一个靠谱的,赵林声音颤抖,色厉内荏地开口:“姬瑶,你疯了不成!要那两人因你送命?” 姬瑶再是强悍,也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便是四年前,也丝毫不曾听闻她这般狠厉不要命。 他急忙从芥子袋中取出防御法器,还没来得及催动就被姬瑶以膝盖顶着法器死死压在胸口,接近筑基的灵压以及法器重压之下,赵林狼狈地躺倒在地,脊背胸腔剧痛。他口吐鲜血,几乎半昏过去。 到底是昔日被寄予厚望的天才,巅峰时期碾压同阶弟子实在过于轻易。 赵林躺在姬瑶身下动弹不得,面色如土。 姬瑶喉中亦涌上一股腥甜,似乎能听到体内寸寸经脉崩溃断裂的声音,痛得无暇顾及他人,只死死盯着赵林。 与剧痛相伴的,是久违的力量感,灵力源源不断,只要她想,就能将这些人一个个压在身下,让他们脸上恶心嘴脸尽数变作惧怕与惊慌。 失去得太久了,掌控力量的感觉实在令人着迷。 想取则取,想攀即攀。 “试剑台?我确实想去看一看呢,到时还请赵师兄赐教。”姬瑶冷声说完,招来书卷,咬破指尖,在书卷上以血凌空写上自己的名字。 血字印入书卷,金光一闪,誓约已成。 她不动声色地咽下喉咙处上涌的鲜血,用裂云鞭压着赵林的脖子,声音低哑,暗含威胁,“放人。” 赵林仰头躲避着裂云鞭,眼前发黑,心有余悸,“放放放!” 女修这时做出反应,结印将两头妖兽召回。和叶琅交手的男修疯狂以眼神示意,自己绝不反抗,倒退着逃开了。 见几人收手,姬瑶也缓缓起身。 赵林自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后,慌乱神情消失殆尽,好似没被人压在地上,只剩祈求讨饶的份。他怨毒地看向她,“师妹当真是...” 他啐出一口血沫,冷笑一声,贴到姬瑶耳边,声音却没放低,恶意满满道,“师妹这几招只怕已经是极限了吧?师兄期待试剑台上于众人面前将你踩在脚下。” 赵林试探一句,侧目看姬瑶的脸色。他不知道姬瑶到底有多少底牌,但见姬瑶紧抿的双唇,也知道她绝不好过。 待他拿到那样东西,自然能于试剑台上战胜姬瑶,让她在全宗门的见证下,滚出雾灵宗!他今日在这里丢尽的脸面,必要让姬瑶百倍偿还! 几人随他一起退后,追随赵林的男修要去搀扶他,被他斥骂一声,一手挥开。 孟寻走过来,眸中隐有忧色,“阿瑶,你刚刚...” 她们一同修习切磋多年,自然了解姬瑶的实力。但她今日何必强行引灵入体。 姬瑶已是强弩之末,收起烈云鞭,勉力站好,轻声道:“无事。” 她察觉叶琅的目光里暗含探究,却没力气伪装,轻轻靠着树干等待江重轶二人赶回来。 没了妖兽纠缠,江重轶与楚亭很快便赶回此处。见周遭打斗痕迹,也足以印证心中想法。 孟寻见到他们,气恼道:“阿瑶和赵林签了心魂誓,于试剑台上与他同台一战,败者离开宗门!” 楚亭肩膀被抓破,留下叁道血淋淋的伤痕,服过丹药正在缓缓愈合。他目光一沉,道:“赵林是有备而来。” 江重轶不能忍受几个人被他这么算计,声音里有了怒气,“无妨。试剑台?干脆打得他上不了试剑台。” 孟寻笑道:“好主意!江江,就该这么霸气!” 江重轶问道:“他可有为难你们?” “就他们那点小伎俩,怎么可能打得过我。”孟寻不承认自己赢得惊险。 她看向姬瑶,道,“好吧,其实是阿瑶驱动裂云鞭狠狠教训了赵林一顿,才击退他们。” 姬瑶立在原地,坚持到此刻已是极限,她只觉周遭声音忽远忽近,眼前天与地也旋转在了一起。她低头吐出一口黑红的血,站立不住,彻底软倒下去。 叶琅上前一步,将她半抱在怀里。 少女不复方才一往无前的强悍,面色惨白,蜷缩在他的怀中。 孟寻急声道:“阿瑶!” 叶琅面色紧绷,将姬瑶打横抱起,道:“我带她回峰。” 虽是知道姬瑶不可使用灵力,却不曾见识过这番场面。楚亭强自镇定下来,自芥子袋中取出飞行法器,“走。” 几人匆匆赶往清临峰,姬瑶体温冰凉,呼吸微弱,时不时颤抖一下,发出痛吟,看其面上冷汗,便知痛得狠了,又因身体实在虚弱,连痛呼都发不出来。 孟寻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双手颤抖,想碰一碰姬瑶又不敢,“阿瑶,她、她不会有事吧?” 楚亭不语,江重轶将手放于姬瑶腕间,神色凝重。 孟寻见两人都不开口,几乎要哭了。 叶琅低眸看着姬瑶,低声道:“她不会有事。” 孟寻本觉得叶琅沉闷不爱说话,太过无趣,此刻却被他一句话稳定住心神。 姬瑶一直紧紧握着叶琅胸口的衣料不撒手,江重轶便也没开口将人接过来。 楚亭片刻不停地催动法器,飞舟如箭矢掠过虚空,半刻钟便回到清临峰。 峰顶,姬朝玉察觉到几人入峰的气息,神识探出,看清叶琅怀中的人,猛地站起来。 他的动作实在迅疾,谢昼何曾见过他这副样子,惊道:“诶?师兄,一局棋尚未决出胜负,你要去何处?” “阿瑶出事了。” 姬朝玉一步踏出,下一步自虚空现身,威压尽敛,立于法器之外。 叶琅最先察觉他的气息,抬头看向他,“师尊,师姐方才用了灵力。” 姬朝玉刚一靠近,姬瑶于昏迷之中捕捉到那缕熟悉的气息,自发送开手。 叶琅心口一松,他想,许是姬瑶刚刚抓得太紧。 “嗯,我知晓了。”姬朝玉自叶琅怀中接过姬瑶,压住她的唇,推入一枚凝元丹,“我先去为她医治。你们自便。” 姬朝玉神色冷淡,众人观其表情,看不出姬瑶此状是不是危急。但他们不好多问,看着他抱紧人踏入虚空,缩地成寸,返回峰顶。 叶琅垂下手,神色莫辨。 几人并未离去,而是整整齐齐地站在殿外等待。 谢昼只看到姬朝玉步履匆匆的背影,“怎么回事?” 四个年岁不大的修士齐齐沉着个脸,见礼之后便不再说话,摆明了不见到姬瑶出来不罢休。 江重轶摩挲着剑柄,闭目等待。叶琅看向殿门,眸色深沉。 谢昼打量了叶琅一眼,便收回目光。她来到一边石桌,借着无人清理的雪作画。 屋里那一个有人照料,屋外这几个,只能由她看顾片刻了。 第十三章销恩印 姬瑶的症状确实像极了身中邪咒。能吸收灵力,却留不住丝毫。只要不动用灵力,便能如凡人一般。若是用灵力,施展术法,则与服毒无异,异痛都是其次,恶毒之处在于每时每刻侵蚀血脉五脏。 用一次灵力,则少数年寿命。 姬瑶身上有催动裂云鞭的气息。 姬朝玉凝眸看着她的脸,眉心微蹙,不知他们遇上了什么难事。他以灵力助她安抚体内暴动灵力,但这次不同以往,效用不大。 驱动天阶灵器所需灵力甚多,姬朝玉看着姬瑶越来越虚弱,犹豫片刻,冒险以神识潜入姬瑶的识海。 识海是修士最隐秘之处,轻而易举便能绞杀外来者。识海动荡,修士也会受到影响。哪怕两人清醒,也不敢随意用此招,更别提一人身陷痛苦,正是识海最不稳的时候。 但目前形势危急,他不得不冒险。 识海一片混沌。姬朝玉立于不见边际的水波之上。剑雨自天幕落下,姬朝玉微一仰头,凝目远望,不躲不闪。几欲遮天的万千长剑忽地停滞半空,齐齐颤动,微有嗡鸣,却再不靠近分毫。 踏入道途不足十年,竟已有如此阵势。他心中惊讶,面上不显。 姬朝玉淡淡收回视线,神色没有丝毫放松,缓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行至一处,察觉周围气息异动,他停下脚步,轻一挥袖,周遭景象渐渐清晰,水上出现一座山峰,是清临峰的模样。 姬朝玉登上半山腰,回首望去便能看到大片如沼泽般的黑色稠状液体正在识海外围向内蔓延,所过之处,尽数被吞噬。 若任其吞噬下去,只怕姬瑶性命不保。 姬瑶的身影忽然自一处现出身形,手执长剑,身姿潇洒翩然,眼中只剩下剑,对外界异状一无所觉。 姬朝玉轻声唤道:“阿瑶。” 挥剑的动作一顿,姬瑶面上表情有一瞬迷茫,看清来人,茫然被惊喜取代,唤道:“师尊!” 识海之中,做不了丝毫掩饰,是最本真的反应。原来她是如此依赖、信任自己。姬朝玉常年清冷的面容也不由得柔和了几分,他颔首应下,“随我来。” 姬瑶半点没犹豫地跟在姬朝玉身后,待姬朝玉停下步子,她往远处望去,目光疑惑,“师尊,那是什么?” 不等姬朝玉回答,姬瑶身随意动出现在黑色泥沼的边沿,她并不畏惧,试探着伸出手。 察觉她的气息,沼泽如活物般顷刻间全部复苏,再不是缓缓地涌动,波浪滚动近似沸腾,竟试图攀附而上,直接将她吞噬。姬瑶凝神施力,将其逼退数丈。浪潮剧烈翻涌,识海随之发出轻震。 如此一番动作,几乎耗尽了力气,姬瑶踉跄后退几步,被姬朝玉抵住后背才急急站稳。 姬瑶彻底清醒过来,记起刚刚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 她从未来过自己识海,更没想到师尊出现在这里,有礼地唤道:“师尊。” 姬朝玉看了看她,不懂她为何能够将同一种称呼唤出不同的感觉。 他并不提及心中所想,问道:“醒了?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人?” “没什么。徒儿自己能应付。”姬瑶不愿提及旁人。她看向黑色沼泽,虽是问句,语气却肯定,“师尊,那就是阻我修行之物么。” 姬朝玉:“嗯。” “原来就是这点东西。”姬瑶心底意外的平静。 她知道自己目前状态不对。必然是形势危急,才需要师尊冒险进入识海寻人。 驱动裂云鞭还是太勉强了,可她如何容忍别人一而再再而叁的挑衅,任由他以同伴要挟。 黑沼泽察觉她的虚弱,似乎又要前进。姬瑶心头一紧。此物存在于她的识海,其中危险,她隐隐有所察觉。 姬朝玉道:“你灵力低微,压制不住它。” 姬朝玉身为外来者,更无法在她识海中使用灵力。 “那我是要死了吗?”姬瑶惊讶于自己的平静。至少知道是什么困住自己,总算不是被蒙在鼓里,被莫名的宿命裹挟。 姬朝玉心头滑过一丝不愉快。这情绪太陌生。 他不愿看到她这番样子,更听不得她认命一般的低语。 姬朝玉偏头看她一眼,“为师不会让你死。可愿信我?” 姬瑶望着他,一派无畏无惧的姿态,轻笑着说,“师尊是我最信任的人。” 此句又与纯然的依赖、有礼的疏离皆不相同,是思虑过后的真情。 亲传弟子处于生死一线,但他尚未寻到破局之法,除了... 姬朝玉敛眸沉吟片刻,似是一时间不好做下决定。 “师尊?”姬瑶不懂有什么事情会使得师尊忌惮犹疑。 姬朝玉缓声道:“有一秘术,可在两人识海之上留下烙印,识海互通。结下此印,我便能助你压制此物。” 姬朝玉说到这里,停顿一会儿,“你可愿意?” 姬瑶不放心道:“这么简单吗?” “十方天地,万千界域,界域不同法则便有所出入,一界之天地规则也多有变化,秘术传承已久,现如今已少有人需要使用此术,搁之从前许是难得的术法,今朝看来也不过是在两人神识设下印记而已。” “我愿意一试,但又要劳烦师尊为我...”姬瑶微微握紧拳头,艰难道。 她怎么会不想活,可是师尊为她做的事已经够多了。 “你我为师徒,为师自然会护你。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姬朝玉肃声道,“凝神调息,与我一同结印。” 姬瑶盘膝而坐,缓缓闭上眼睛,捏诀调息。 生机自体内流出,可笑多年小心翼翼不敢动用灵力,死到临头却体会到灵力在体内溢出的脱力感。天道对她当真残忍。 还好有师尊在。 随着她闭上眼眸,周遭又变作一片云海混沌。 姬朝玉取来玉髓,悬于姬瑶额前。 白玉光滑细腻,仙雾朦胧,难得的至宝。玉髓能为她涤荡经脉,稳住神魂,以防结印时神魂动荡,功亏一篑。 他双手捏诀,抬手间气势顿变,玄妙之中又有几分恢弘,几乎有几分道则韵律,远超寻常化神期修士。 指尖引出一道又一道雪色灵光,一步步勾勒出一个繁复阵法,没入二人身下。 寻得的灵药一一悬于身前,垚火珊、无色影霜、降行草、星尘砂,轻轻旋转,化作灵力凝成一团,悬于两人身前。 姬朝玉想起此印卷首写的几个大字:此印名为销恩印,意为此后疼楚同担,而恩仇尽销。然修道之途本就是一人之路,若仅是一人之意,只怕后患无穷,谨慎习之。 姬瑶唇色愈发惨白,任由黑色沼泽吞噬下去,只会更加虚弱,伤及根骨便迟了,耽搁不得。若当真有什么后果,他承担就是。 思及此处,姬朝玉再不犹豫,将二人上衣半褪,以灵刃于姬瑶左侧锁骨下二寸处割出伤口,于自己身上相同的位置割出一样的伤口,各引出叁滴心脉精血,融入灵力团之中。 雪色阵法忽隐忽现,随着咒印成形,道道淡金灵光如有生命般在阵法中流淌。 正值紧要关头,一道女声忽然打破沉寂,“后世竟有傻子要用此印?” 曾听闻古法有可能留下一抹前辈残念,但危急关头,一点异动也不容疏忽。 姬朝玉稳住阵法,冷声问道,“何人?” “用了我的咒印,还如此出言不逊。” 咒印不同于术法,唯有半步登仙之人才能炼化道则为己用。此人修为深不可测,但到底没能成仙,只在古印寄存了片刻神念。 此时容不得任何差错,姬朝玉丝毫不敢放松,“我徒生死垂危,借前辈咒印一用。” “你与她是师徒?”女子声音惊异,猛然打断他的话,似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内容般狂笑出声,良久才开口道:“销恩印,此后恩仇同承,痛楚共尝,万世因果销不尽。有人步我二人的后尘,真是,拭目以待。”话落,便又是一阵癫狂的大笑。 笑声逐渐散去,咒印恰好成形。 寻常咒印有印盘,销恩印则种在经脉身骨之上。姬朝玉将咒印打入姬瑶体内,随后一道淡金灵光回击入他的胸口。 心脉附近的伤口愈合,几道金线勾勒出一道印记,盛开在胸口,一闪即逝,没入皮肤之下,不留痕迹。 二人之间就此建立了一种玄而又玄的联结。 替姬瑶穿好上衣,姬朝玉遥视远方黑泽,翻掌一推,浪潮毫无回击之力,瞬息间向后退了数丈,彻底平息,如同寻常地面。 这黑泽才是姬瑶身体有异的根源,侵蚀识海,阻碍道途,饶人异痛不过是障眼之法。此咒实在恶毒。 若不能找到下咒之人,咒术无解,只可压制。他机缘巧合之下寻到这卷《销恩印》,正能压制此阴毒咒术。 姬瑶尚在调息,姬朝玉见一切平稳,便抽身离开她的识海。 姬朝玉起身离开床侧,身形微晃,险些站立不住。 以秘术在二人体内种下销恩印,自此后万般疼苦替她承。姬瑶体内经年道伤自然也随之转移到他的身上。 贸然进入他人识海,独自一人结下上古咒印,损耗颇多。又有道伤加身,闭关修养才是最要紧的事,却不放心留下姬瑶一人。他设下结界,为她护法。自己则盘膝于一旁调息。静静等着她苏醒。 姬瑶隔日才醒来,她坐起身,却见师尊以手支着额头,闭目休息。 男子墨色长发半束,余下垂在背后,如瀑倾泻而下。他呼吸清浅,眉眼舒展,没了往日上位者的威压,卸去尊长的气势,竟是一副很是无害温润的姿态。 化神期修士五识何其灵敏,她这番动作还没吵醒师尊,只怕是累极了。 姬瑶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事,再不平再愤怒,惹出祸事,最后还不是要师尊为她疗伤。 这般想着,偏偏动作极为大胆。她定定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沿着师尊额头、鼻梁、嘴唇虚虚滑过。 几乎能触碰到男子的体温,但总还留有半寸的距离。 这么多年,好像是头一次看到他睡着。 赋阳真君入道即不凡,短短两百年即修到至臻境界,修为深不可测。气质清冷,超脱世外,为人谦逊温和,镇压魔物无数,可谓正道典范,受万人敬仰。 宗内不乏有弟子对师尊满怀崇敬与爱慕,不敢当着师尊的面示爱,只能暗自求些卦,或是在佳节制作一盏灯,隐晦或直白地写上爱意祝福,满怀情意地送上天空。 姬瑶一心修道,只觉得师尊修为高深,竟似从未正经看过师尊的长相。 男子肤白胜雪,额头光洁白皙,眉眼如水墨晕染般,眉黑而锋利,却不会显得太过凌厉。她心中默念听来的词语:清冷自持,端方君子。 眼睫纤长,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泽浅淡。赋阳真君最令人痴狂的还是声音,两唇相碰,话音温润清澈。 眉目间有山水风月,启唇时有清风寒雪。 无人会随意闯入赋阳真君的房间,这里只有他与她二人。姬瑶的眼神是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温柔,好想去碰一碰师尊的嘴唇,一定很软。 她自昏睡中醒来,神思尚恍惚,却任由自己一步步沉沦。 姬朝玉醒得晚了些,但不至于被人近身还酣睡不觉,只是好奇徒弟要做什么。 见她越来越近,并不停止,姬朝玉呼吸微顿,做不到明知道她在做什么还纵容不作为,便睁开双眼。 第十四章惹人贪恋 蓦地对上师尊的眼眸,姬瑶被吓了一跳,急忙站直身体,将手藏到背后,慌乱问道:“我、我吵醒师尊了?” 姬朝玉遮掩地半闭起眼,并指揉了揉额心,装作刚刚醒转,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声音是初醒的微哑,“无事。” 他抬眸看向她,“你感觉如何?” 姬瑶平复好心情,内视经脉,答道:“没有半点不适,师尊放心。” “你识海之中的那片黑泽已被暂时压制,为师猜测,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你都能使用灵力。” 闻言,姬瑶猛地抬起头,却不敢轻易相信,“当真?” 虽说是猜测,只是话留叁分罢了。姬朝玉见她如此,不由淡笑说道:“为师何时骗过你?” 姬瑶眨了眨眼,放缓呼吸,试探着自掌心凝出一道水幕,灵力自体内运转,毫无滞涩。 姬瑶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水幕散去,立时又旋起数道风刃。 得来得太突然,姬瑶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哪怕只是暂时压制,有着片刻的自由,也足够了。 姬瑶不错目地盯着掌心,面上浮现真心实意的笑。 见徒弟欢喜,姬朝玉眼里也含了淡笑,温柔和煦。 姬瑶唇色苍白,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尝试,迟迟不肯收敛灵气。 “好了,能够使用也不容你如此挥霍。”姬朝玉收敛笑意,挥手散去姬瑶掌心气旋,两指落于她腕间,探察伤情的同时,以自身灵力滋养姬瑶的经脉。 手腕处皮肤薄而敏感,师尊微凉的指腹轻轻压在那处,一道精纯灵力沿着经脉流遍全身,灵力所及之处却如温润清泉轻柔淌过,令人说不出的舒适。 强悍而不失温柔,只让人贪恋更多。 姬瑶眼睫轻颤,掩饰一般垂下双眼。 “你此次损耗颇大,内里还很虚弱,需多加调养。” 姬朝玉手腕一翻,于她掌中放入一玉瓶,“此为凝元丹,可助你调理经脉,稳固神魂,蕴养体内精元。” 固魂养元之物本就难得,如此整整一瓶,更是珍贵。隔着瓶身之上的锁灵阵法也能觉出灵气逼人,只怕品阶不凡。 “出自师尊之手?” 师尊剑术卓绝,自她患病之后,分出精力翻阅典籍丹方,寻找解法。为钻研药性,也为了行事方便,亲手炼制了不少灵丹。个个药力精纯,不曾低于玄阶上品。 姬朝玉:“嗯。” 师尊的丹术绝对能俯视一众炼药师,却不曾示人,只为她一人炼制丹药。 “多谢师尊。”姬瑶收拢五指握紧瓶身,“我会好好服用的。” “徐徐图之,切莫急躁。” 师尊也不过二百岁的年纪,叮嘱人时像极了宗内那些长胡子长老。 十几岁时是不是也是这般样子呢。姬瑶心觉好笑,并未显露,极为尊师重道地应了:“是,师尊放心。” 单看她灵动双眸,便知晓她心中转动着不少念头。 姬朝玉嗓音平静,“现在可否同为师说了,为何使用裂云鞭?” 师尊果然是要问的。 姬瑶微微埋下了头,声音含混不清,“和人约好,于试剑台一决胜负罢了。” 姬朝玉听在耳中,淡漠双眸间有了几分情绪,声音明显沉了下去,“若为师不曾与你结下此印,你当如何?” “还好师尊助我,不然只怕要丢人了。”姬瑶讨好一笑,试图撒娇蒙混过关,顿了顿,不忘试探着问道,“师尊以为,谁会胜?” 姬朝玉默然片刻。 姬瑶抬眸,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师尊目光明澈,似乎能轻易看透她的想法,姬瑶有些受不住地想要偏开视线。 “勤加修习,莫要执着于胜负。”好在姬朝玉并未继续,先一步抽离,他侧头看向殿外,“他们已等了你多日,去报个平安吧。” “是。”姬瑶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踏出殿门之前,她回过身,殿外明媚日光照耀着她清瘦身影,声音几乎随着她一同融在日光里,落到听者耳中却极为坚定,“师尊,我会赢的。” 姬瑶阖上大门。 试剑台之战,心中不是不忐忑,但此事容不得她犹疑。 再不凡也是过去的事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沉寂多年,多少人盯着她与师尊。哪怕不是赵林,也会有别人。躲是躲不了的。 签下战书之时,她已然做好了拼死应战的准备,她以为这是一条属于她的绝路,师尊却暗自筹谋多年,为她开辟出生机。 她猜测所谓秘术并不如师尊所言那般轻易,只怕另有关窍,既然师尊不愿向自己言明,她不问就是。 姬瑶收起凝元丹,指尖状似不经意地拂过姬朝玉落指的位置,又倏地抬起,蜷起手指,停于半空,眼眸晦暗。 叶琅几人等了一夜,谢昼转来转去,憋不住了,软硬兼施劝了半晌,最后还是说及师徒二人疗伤只怕要好几日,再这么守下去,等姬瑶醒了,他们一个个也倒了。几人这才各自散去。 孟寻拉着楚亭向那名女修讨要不曾放生的绒雀。江重轶则打听赵林所在。几人不时回来看看,只能看到结界灵光闪烁。初时还期待着姬瑶打开门走出来,数次落空,神色愈发压抑。 半月过去,叶琅每日会来殿外守一个时辰。 叶琅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修习。随那人来到雾灵宗,成功入门,既非他所求,也并无不可,于是便留下来了。 入门时,旁人为难挑衅,不放在眼中。凌霄殿内,拜入真君门下,也未觉难得。却不想会有一位师姐,时时刻刻留心引导,好似自己是格外重要之人。 时而抬起下巴考察他的剑术,时而亲昵无距。 一时幼稚贪食,会执着于身量高低这点小事,一时又不屈强横,能以病躯与同门一战。 叶琅步履平稳,自从那日师姐无力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多日来,她的多番形貌便不时闯入他的眼中。 最初是练剑时闪过她的一句话,语调起伏,极具活力,亦或是她一跃而起时锐利的眼眸,最终又会落到她轻颤的纤长睫羽,还有苍白无血的唇。 手中之剑一下便偏了方向,叶琅立在原地,执剑的手缓缓垂落,望着虚空一点。他闭了闭眼,清空心神,再度提剑,将自己投身于剑法当中。 如此,还是雷打不动地每日探访一次。 说来也巧,姬瑶刚好迎面遇上正往此处走的叶琅。 叶琅率先看到姬瑶,顿在原地,怔愣半晌方道:“师姐,你醒了。” 听到声音,姬瑶抬起头,微微一笑,“叶师弟。” 本以为多日不见,叶琅定会苦练剑术,早将她置之脑后,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他。 姬瑶故意问道:“师弟怎么来了?” 叶琅脸色略有古怪,抿唇道:“师姐伤重昏迷,江师姐她们都很担心你。” “是吗…”姬瑶靠近他,看他神色变幻,缓声说道:“那、师弟有没有担心我?” 少女双眸灵动,自下而上看着他,既像揶揄,更似撩拨。叶琅薄唇紧闭,静静看着她。 姬瑶顿觉无趣,眼帘微垂,收回目光。 “你、身上的伤可好了?”叶琅不熟练说问出这一句,急急收声,又恢复以往一派淡漠模样。 “那我就当师弟是在关心我好了。我的伤已无大碍,多谢师弟记挂。”姬瑶展颜轻笑,道,“我昏睡了几日?” “十二日。” 姬瑶不曾想自己竟然昏睡这么久。距离一月之约,还剩十余天。 “试剑台一战,师姐打算如何应对?” 姬瑶神情一僵,只觉叶琅没眼色,更后悔将他带出去,让他再一次旁观了她的窘状。 她一点也不想回忆自己倒在他怀里的样子。 走投无路迫于无奈只好奋起反击,最后却因灵力反噬狼狈不堪地倒下。 但同门担忧她的安危,自然要出言安抚,她压下心中反感,“放心,我不会有事。” “这一遭,也算因祸得福,我已能施展片刻灵力。” 叶琅早在初入内门时就听过她的名字。本是万中无一的绝佳资质,却根骨有异,无法修道。 修真界强者为尊,没了修为,她的日子绝不是顺风顺水。 如此一来,没准能有所好转。 “那便好。” 姬瑶猜测叶琅来此不光是探望自己,多半是为了修习之事,便道:“这几日师尊一直在为我疗伤,没来得及将下一式剑法传授于你。” “…不急,我这几日巩固所学,亦有所明悟。”叶琅道。 “师弟勤勉,定能有不小成就。但师尊忙碌多日,只怕较为疲累,你若是要向师尊讨教功法,最好隔几日再来。” 叶琅沉声应了,“嗯。” 他并不是急于修习剑法。 察觉他声音沉闷,姬瑶这才将目光放到他身上,“怎么了?” 叶琅摇头,“没什么。” 一月之约眨眼将近。她无暇理会他,以备战为由告别。 叶琅眼见她走出殿门迎面而来,又步履匆匆地离去。 凌云真君说了数次赋阳真君灵力超绝,定能护住姬瑶。可他亲眼见过她颤栗昏迷的模样,不来看看,总是放心不下。 见到她安然无恙,高悬多日的心总算安稳下来,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却明显察觉她态度冷淡,心不在焉。 叶琅站在原地,目睹她离去,心口略有些异样。 这几日的情绪起伏比过往几年都要剧烈。陌生的情绪令他微有慌乱,捂住胸口良久,才缓步离去。 第十五章点拨 姬朝玉闭关叁日,醒来后即传讯于姬瑶,戌时到清临峰顶习剑。待她登上峰顶之时,还有一人早早到了,正站在崖侧望着远方山峰。 山风将叶琅的发丝吹得微微扬起,姬瑶走至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远山重重迭迭,一重又一重连成一片,遥遥至天边。 各峰同门正架仙鹤驭云舟缓缓回峰,伴着落日,一派祥和。 夜色初降,为山脊留下日光退离的阴翳,隐隐可见灌木高林映衬下,山峰流露出或浓或淡的绿,如积压数年,一朝得见天光的墨缓缓流淌。也似数道新旧伤口交错,慢溢而出的血。 唯有脚下这片土地,终年降雪,一地霜白。 姬瑶出关后即告知江重轶几人自己已然痊愈,不必担忧。几人闻讯,第一时间赶来,细细问过,确认她无事,心中愧疚才减弱些许,却仍不放心姬瑶与赵林比试之事。 姬瑶周身灵力轻震,半步筑基的气势显露无疑。 叁人先是一怔,随后惊喜道:“你?” “师尊有法可暂时压制,因此,比试之时我能够使用灵力。” 比起迎战,身骨之疾有了进展更令人兴奋。虽只是一时的,也好过毫无头绪,有进展就代表有望痊愈。 孟寻顿时不惧了,道:“阿瑶,到时候你就一脚将那姓赵的踹下试剑台,看他还敢不敢招惹你!” 姬瑶却先赔个不是,“捉绒雀之行,实是因我拖累,我也了无他物,此玉瓶内各有叁枚养魂丹…” 没等她说完,几人一致拒绝。 “你将赵林击败,便是为我们出气了!”孟寻想了想,大笑着补充道:“最好打得他满场逃窜求饶!”孟寻脾气极好,很少记仇,可见赵林实在可恶。 江重轶肃声道:“我们带你们外出,进入副峰领域,却没保护好你们,自然不能免责。哪能收下此物。” 姬瑶:“结伴同行,哪来的什么责任…” 听她开口,楚亭一语点破,“所以你不怪我们没有保护好你和你那小师弟,我们自也不会计较什么所谓‘牵连’。” “击败他,不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证明你自己。”江重轶道。 她们虽是有心护持,但宗门内人多事杂,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只有趁此机会给以反击,才能彻底消除那些人蠢蠢欲动的试探设计。 姬瑶笑盈盈说道:“那我只怕要日日苦修,巩固修为,方能不辜负你们的期待。” 在孟寻看来,赵林败局已定。她心神一松,调笑道:“你伤愈之事叶琅知道了吗?你没看到,你昏倒之后,他的脸色难看极了。我也不得不怀疑宗内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是真是假了。” 楚亭道:“叶师弟只怕早就知道了,他日日守在殿前,多半不会错过你伤愈出关。” “日日都来?”姬瑶心中诧异。 孟寻鼓起脸,心有余悸地握住她的手,“当日你可吓坏我们了。” 江重轶:“我们几人隔日便来看你是否出关,碰上他好几次,叶琅他初入宗门,修炼之余,只怕是每日都会去殿外等你。” 姬瑶讷讷应道:“哦。” 她确实遇见他了,只当是巧合。忙于修炼,也没顾得上理会他。 简单说了两句近日见闻,江重轶见她面色微微苍白,也不再多留。 姬瑶这几日闭关潜修,像极了不能视物之人痊愈后不肯闭眼的贪婪。 灵力在体内游走,呼吸吐纳间,只觉整个人充满力量。姬瑶心中欣喜,不敢松懈,生怕一朝梦醒,回到最初。可是没有,师尊留下的咒印,为她牢牢压制住体内异状,再无剧痛来袭。灵力聚涌而来,顺从地走过寸寸经脉。 鸣竹只觉仙君愈发勤勉刻苦,不过,新入门的小师弟这几日甚少来了,二人不似几日前亲密无间。 再见竟是此时。 叶琅先开口,“师姐。” 姬瑶道:“师弟这几日忙些什么?” 她没功夫应付他,叶琅也不知道主动来探望。 “练剑。”叶琅答道。 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姬朝玉恰好到了,缓步走来,站在最右侧,望向远方,“此处风景不错。” 师徒叁人站在清临峰顶,姬朝玉身量最高,身旁立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叶琅身形清瘦,比之略矮了一点。中间的姬瑶刚刚与两人肩膀齐平。 “师尊特意邀我们前来观景吗?” 姬朝玉含笑道:“自无不可。” 猎猎山风吹来,夜风猛烈,姬朝玉施法减弱了其中威力,免得将两个未达筑基的小弟子卷下去。 吹了一会儿山风,欣赏一阵夜色。姬朝玉悠悠开口道:“传你师姐弟二人前来,是为了传授剑招,也是考量你们的功力。” 姬朝玉看向叶琅,“早该传你第叁式,且看仔细。” 《诏月诀》第叁式是此剑法的一道门槛,极为重要,姬朝玉便亲自演示一遍,从旁指点。 话落,姬朝玉手持一柄雪色长剑,身形微动,出现在数十丈以外。他气息一沉,周遭气势顿变,仿若空间都凝滞,紧迫感扑面而来。 男子长身玉立,神色沉静温和,唯手中剑如水似纱却不减半分锋锐,脚步挪移间,剑影如虹,积雪荡开一阵阵波纹,揉碎了映入其上的月华清辉。 撤身,抬臂,一招一式间别具气韵。 这毫无杀伤力的一式,看似平常,然定睛看去,只见白衣男子身周十丈内的漫天雪花悉数停滞半空,再不落下半分。 以他为中心向外围扩散开去,万物凝结,锁在此刻,宛如生生窃来一片空间。 得道成仙者才能凭借仙力左右自然,这白雪轻若无物,随意飞舞,修者竟能以灵力将之定在空中,可见执剑人修为之精深。 而这不过是《诏月诀》的第叁式。 姬瑶两人近乎是屏息看着眼前这一幕,随着那抹雪色剑芒刺入虚空,锋芒尽敛,守在一侧的两人才将将开始呼吸。 浮空之人手臂一挥,异象皆散,再无半分痕迹。 姬瑶不错目地看着师尊演示剑招,眸中是无法掩饰的崇敬、仰慕与熊熊斗志。 姬朝玉以足虚点一片雪,轻轻跃下,嗓音清冷:“此为第叁式,窃月,可记住了?” 叶琅松开握紧的拳头,“嗯。” 叶琅手持长剑,剑身覆着一层凛冽金芒,似能破万物。 剑起,风波漾,一挥一刺,地面落雪皆被剑气搅动,仿若狂风暴起。 不过看了一遍,竟还原十之八九。更可怖的是,叶琅动作虽停,周遭飞雪却全然不曾停下,碎银薄沙似的白雪被一双无形大手拨弄一般,从无序降落变至暴乱地回旋。而叶琅身着玄色长袍,立在风雪中央,衣袂翩飞,神色冷然,面对自己头一遭修习此招引起的绚丽异象亦能不动如山。 待他走回来,风雪暴动才渐渐平息。 姬朝玉素来淡漠寡言,见状,眼底也不由划过一抹欣赏之色,赞赏道:“悟性极佳。你身负单系金灵根,却能自发将《御金诀》与剑法融合,相辅相成,更添威力。” 姬瑶心神震动,她只知叶琅剑术不凡,没想到他已将功法使用自如到了不同术法融合相通的境界。师尊一眼即能看破其中关窍,她却一无所知。 “阿瑶,你最近练得如何?” “还望师尊指点。”她抛开杂乱想法,拔出灵剑,绕过叶琅二人留下的纷乱雪痕,走至一片空地,施展《诏月诀》。 姬瑶早已学会此招,但每观摩一次师尊执剑,便能有不同的体悟。 此刻风雪又凛冽了一些,轻飘飘飞至面前,似刀锋划过脸颊。若是凡人攀登此山,只怕早已无法呼吸,被雪掩埋。 修士虽能自保,对其中蕴含的奇妙而霸道的天地之力也更为敏感,因而不敢小觑。 姬瑶提息,运转灵力,身法与吐息相合。眼神专注,自腕部至剑尖,无一不在她的眸中心中,皆受她掌控。 雪花纷纷飘落,看似一致,却各自有独特的轨迹。 师尊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叶琅搅乱风雪亦能巍然不动,她的剑意,又当如何? 她要如何—— 姬瑶沉心其中,剑势时刚时柔,剑身却有似真似幻的月影雪光闪过。她闭起眼,不断在玄奥之境向前推进。 少女本已阖上双眸,捕捉到一丝端倪,猛地睁开眼,眸光似雪冰寒淡漠,又似月华柔和,身形柔韧轻巧,剑招有形又似无形,无情风月伤不了她分毫,近乎温顺地伴在身侧,供她把玩。 收剑时,姬瑶身姿笔挺,透漏着一股独自一人亦能挺立天地间的坚定,势不可挡。 姬瑶的呼吸微微乱了,唯有眼神熠熠发光,清透雪亮。 她抬眸,浅笑着望向两人。少女沉入剑招时淡然又锋芒毕露,如今收势,神色间则是止不住的骄傲与明媚,嗓音清越,“怎么样?” 同一招剑法,各人性情不同,所习方向也会有差异。 姬朝玉久居至尊位,只轻轻定住风雪。叶琅则搅乱风雪。姬瑶又与他们均不相同,自剑身映出几分雪影月色,自己也融于其中,将其把玩于股掌之间。 似嬉闹玩耍,又有杀机暗藏。 姬朝玉见她如此,微有诧异。 进入识海,见到那番场面,姬朝玉才真正确定姬瑶身上一切异样的根源是上古邪咒。 恶毒诡秘的气息几乎要将人吞噬。正是此物寄居于姬瑶身上,让她道途无望。虽是天生灵体,却被种下上古邪咒,无法调动灵力,强行使用,则要忍受焚身剧痛。 结下咒印,为她压制邪咒,也只能保一时平安。 姬瑶身骨有异不宜修道。无法使用灵力依旧苦修剑术,这几年,从没有一日懈怠,如此,才能迅速领悟,并于在剑道上更进一层。但一切都无须多言。他柔声道:“很好。” 少女如尘封多年刚刚出鞘的利剑,意气风发。 入门一月,这是叶琅第一次见她如此。 “你的剑意,十分有意思。水与雪本是同源,方才你已悟到一丝关窍,需再行体悟,或可有不小的进益。” “施法时结合所处环境,让它对你有所助益,必要时刻能够反败为胜。切记莫要逆行,不然反受其累。”姬朝玉凝眸望着飘雪,对二人道,“剑术一道需勤勉,挥剑出剑,掌心却无剑。剑在心内。” 姬朝玉收回目光,看向他们,“你二人可去山海阁内再寻些合适的术法,多加钻研。道途不可埋头苦修,集众家之所长,内化于心,再专攻一路,或可另有一番造化。” 姬朝玉也不知道旁人如何教导徒弟,只是将心中所想,随口说一说。 两人自知这一番点拨意义深远,一同道:“是,谨遵师尊教诲。” 第十六章诛邪剑 姬瑶耗费多日巩固根基,试图一举冲破练气,却久久触不到筑基壁垒,便不再执着于提升修为,而是练习术法。 自那日亲眼见过叶琅演示第叁式,姬瑶心中一直不能平静,索性将叶琅拉来,切磋练习。 她久未施展灵力,难免生疏,对战中才能迅速熟练招式。 叶琅被姬瑶一掌击出叁丈远,哪怕套上了姬瑶准备的防御法衣,依旧被震得乱了气息,轻咳几声。 姬瑶忙问:“师弟,你没事吧?” 叶琅深深看她一眼,“师姐为何不与江师姐切磋历练?我修为低,只怕无法帮到师姐。” 笑话,这么好的打人机会,她怎么会错过? 早就想痛痛快快揍他一顿了。 姬瑶半真半假道:“你是我师弟,比之旁人总是近了一层。” 叶琅微愣。 “而且我刚刚恢复,他们难免避让,但你不会,对吧?”少女看着他,目露希冀。 见他不语。姬瑶用木剑划了划地面,低声道:“是我只顾自己,这几日辛苦你了。若实在为难…” “我并无此意。只是担心自己修为低微,历练不到位,耽误了你。”叶琅道,“师姐若不嫌弃,再来练过就是。” 姬瑶猛地抬起头,勾起一抹明媚笑意,“好,再来!” 山间隐隐传来轻喝与木剑相击的声音。 待日落西山,暮色披了满身,两人才持剑各退几步。 下山途中,叶琅微微转过头看向她,“师姐可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经过半日苦修,灵力运转愈发自如,姬瑶看叶琅也顺眼了许多,于是道:“师弟莫不是怕我输了,丢了清临峰的脸?” “我并不…” 心思一动,姬瑶上前几步,挡在叶琅身前,仰面看他,“若是我赢了,你便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叶琅顿住脚步,静静看向她,缓声应道:“好。” 竟答应得如此轻易。姬瑶狡黠一笑,眼波流转,口中悠悠道:“那我可要好好想想…”脚尖轻转,一旋身走了。 叶琅缓步跟在她身后。 —— 赵林在院中来回踱步,不时望向院外,焦灼难耐。直到看到人走进来,怒道:“怎么迟了这么多天?” 赵京乃一介元婴大能,何曾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闻言心里顿时冷淡了下来,面上笑意不改,“路上遇到点麻烦,耽搁久了,还好不曾错过你比试。” 赵林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何其大胆,不等他想出措辞挽回,赵京已将那物放于桌上,叮嘱道:“此剑不凡,你需小心。” “这便是诛邪剑?”赵林忍不住凑上前去,微微掀开盖子。凛然之气摄人心魄,只觉剑身散发阵阵杀气,引得周身灵力几欲凝结。 “只是仿品,你用,足矣。”赵京忍着不耐解释道。 赵林一贯好惹是生非,这次不知又在搞什么名堂。 古有神剑诛厄,以逆天伟力铸成,万万载间屠戮邪魔无数,被奉为至尊。然无尽岁月之中,尝了太多血戮,染了太多至狂至癫的邪念,受其侵蚀,终堕为邪剑。 后世炼器宗师遍寻四海,仿制一柄诛邪剑。以求再现昔日诛厄杀伐四方的荣光,然到底没落,不知传向何方。 机缘巧合之下,被赵家之主寻得,一直封在家中。赵林只知家中有一柄不得了的剑,一直无缘见识其锋芒。 姬瑶没了根骨修为,竟然还敢留在宗门,当真可恨。赵林容忍姬瑶赖在清临峰多年,当下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借此机会,将姬瑶逐出宗门。 他特意寄了一封书信回家,言道若得此剑相助,定能赢得比试。赵父展信阅毕,甚是欣慰,将尘封的剑取出,交给赵京,由她带至雾灵宗。 剑身之上弥漫的肃杀之气如有实质,几乎夺取呼吸,竟然仅仅是一柄仿剑。 此剑在手,姬瑶便是拿出天阶灵器又如何? 赵林冷然一笑,双眼紧紧盯着剑身,已然想见对战当日将姬瑶斩于剑下的场景。 他收回目光,拿出一物放在桌上,道:“此行路途遥远,这是上好的养气丹,或可为姑母解解乏,还望姑母收下。“ 养气丹炼制极为艰难,其中又有几味珍稀灵药,可谓一丹难求。寻常宗门十年也没有一颗,雾灵宗有倒是有,却不会白白发给弟子,这是他于山海阁耗费不少贡献点兑换来的。 赵京自然知晓此物得来不易,并不信他口中轻飘飘“解乏”二字,并未收下,“我也有我的事情尚未解决,送剑不过顺手而已,此物你收好吧。” “不可。姑母一定收下。” 赵京蹙眉,恰在此时,赵林瞥见立在赵京身后的那名女子,看清其面容那刻,脸上立时浮现鄙夷之色,语调尖刺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楚苓一身素雅衣裙,安静立在一旁,听到赵林的声音,身子猛地一颤,埋首答道:“爹爹允了我来仙门见见世面,让我多向兄长学学。” 赵林虽是看不上这个庶妹,听到此话不免心中得意,面上讥嘲之色少了些,肃声道:“仙门岂是你想来就来的,这几日你不许出门,省得给我惹祸!” 楚苓一路赶来,对仙门好生向往,闻言眼圈一红,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喏喏应是。 一旁的赵京见状,皱了皱眉头。 比起这个侄子,反倒是侄女更得她心。楚苓年纪不大,待人处事贴心有礼,若有人栽培,绝不止于此。 赵京对他们的事略有耳闻,但没想到赵林对妹妹竟这般苛刻冷漠,若她不在近前,该是何等状况? 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就不该接这个差事。诛邪剑已然送到,赵京随口找了由头离开。 赵林不知她为何这么急匆匆离去,连忙送她出门,“多谢姑母,改日定去探望。” “嗯,回去吧。”赵京看都没看他一眼,大步走了。 楚苓跟在她身后半步,声音轻柔地道谢,“这几日承蒙姑母照料。” 赵京不在意这些俗礼,也不觉得自己对她有多好。 她顿了片刻,懒得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他一直这般对你?” 楚苓没想到会有赵家人关心自己,鼻头发酸,有些哽咽,摇摇头并不多说,“兄长待我极好。” 赵京见她不说,也不便多问。 她那个弟弟行事荒唐,偏偏对儿子极是宠溺,有求必应,将其养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样子,只苦了旁人。 她一挥袖,“好了,奔波一路,你也累了,回房间早些休息。待我办完事,随我一同离开。” “是。” 雾灵宗访客均居于副峰领域,拿着令牌即可一路回到房间。但楚苓并未离开,她站在原地目送赵京离去,转身绕了几圈,又回到了赵林屋前,轻轻叩门。 赵林正在屋中擦拭灵剑,只恼恨没有早些要来此剑。 见她去而复返,以为她要趁机讨些好处,赵林斜睨着她,语气轻慢,“你回来做什么?” 楚苓翻掌托出一物,道:“兄长,我此次跟随姑母前来,是因爹爹嘱托我务必将此物亲手交给你。” 赵林漫不经心地接过来,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的雕花方盒,打开一看,柔软绒布上放置着一枚银针。 见他动作大大咧咧,楚苓忙道:“兄长小心,针上有毒。” 赵林指尖一抖,心中震惊。他不愿在没用的妹妹面前露怯,装作不在意,不耐道:“早不说。” 楚苓神情木讷温顺,背书似的说:“爹爹知道你与那女修势同水火,特意求了此针来,针上有蚀骨奇毒。” 见他沉思不语,似是游移不定,楚苓解释道:“爹爹未曾在信上写明,也没有交给姑母,是怕留下证据,惹来麻烦。” “何种奇毒?” “针上是追魂之毒,入体毫无异状,中毒之人却会在七日后毒发身亡。” 赵林眼底精光一闪,已然动心,不以为意地开口:“试剑台之上我就能将她击败,何须此物。” 楚苓见他意动,继续道:“我自然知晓兄长修为高强,击败那女子不在话下。但她是真君弟子,免不得有什么珍贵法器。这也是以防万一,只要轻轻擦破一点皮,就能让她…” 点到即止,楚苓作势要将其拿回来,“若兄长觉得此物无用,我便带回去,还给父亲。” “诶,等等。”赵林扣上盖子,往怀中一收。 楚苓关切地看着他,“哥哥在宗门内修习,只怕少不了历练,比我们更需要此物。若此次用不上,日后也是极好的防身之物。” “行了行了,知道了。”赵林装作不乐意地收了。 赵林不信这个妹妹,同时也并不觉得她是什么威胁。 父亲是有收藏一些东西,稀奇古怪,应有尽有,因此丝毫没有怀疑楚苓。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赵林的眼神落在楚苓身上,若有所思。 楚苓见他久久不语,茫然抬头,“哥哥?” 若是察觉危机跪地求饶才引人防备,单单只是低眉顺眼一无所觉,蠢笨无知到这种地步,不足为虑。怪不得父亲放心由她带来这东西。 赵林软下语气,“好,你走吧。我不让你出门,也是为了你好,宗门斗法难免伤及无辜,很是危险。” “楚苓明白。”楚苓似是受宠若惊,柔柔一笑。 被关心几句就开心成这个样子,赵林心下鄙夷,更不将她放在眼里。 第十七章试剑台 时日匆匆,姬瑶全心投入到修炼之中。她想赢,赢得风光漂亮,还想让所有人知道,她不是废人。他的师尊也绝不是收了一个无用的徒弟。 对战前一日,姬瑶收到师尊的传讯,有些不确定师尊要做什么,她以为又是叁人授课,却只有姬朝玉一人端坐屋内。 案前摆放着一局棋,姬朝玉正执棋沉思,听到脚步声,他落下一子,转过头来,“寻常修习与真实对战相差甚远,试剑台一战,你可有把握?” 日前姬瑶确曾留下“会赢”这一豪言壮语,但她沉寂多年,缺乏实战练习,战斗经验几乎没有,又刚刚恢复,当真同台一战,胜负难定。 当日能一击打倒赵林,不过是因为他未曾设防。 赵林离去时信心满满,只怕还留有后手。 可她的赌注是师尊,所以她绝不会输。 见她默然,姬朝玉手指微动,姬瑶心领神会坐至他对侧。 姬瑶看了两眼棋局,道:“师尊不会是要我陪您下棋吧,我半点也不会,只怕要惹您生气的。” “不是。”姬朝玉低眸静静看着棋局,淡声开口。 姬瑶故作轻松道:“那是有什么一招致胜的妙法至宝?” 姬朝玉眼皮轻轻撩起,那是看一个胡言小辈的目光,“没有。” 以免她继续,姬朝玉道:“我需要再进入你的识海一趟,加强禁制。” 姬瑶顿了顿,方点头道:“好。” “闭目,沉息。” 姬瑶闭上眼,等待着师尊下一步动作,呼吸微微发紧。 姬朝玉的声音响起,听上去有几分柔和,“放松。”话落,温凉指尖点在她的眉心,姬瑶清醒地陷入了一片黑暗。 加深禁制固然令一切趋于稳定,但如此任由别人进入隐秘的识海,这感觉实在古怪。 哪怕是师尊。 或者说,正因为是他。 胸口咒印若隐若现,传来一股灼烫之感。姬瑶蹙眉忍过回荡在神魂深处的一阵异样。 上次被人踏足识海之时,姬瑶昏迷不醒,识海内相见,更是只忧心于生死,便没觉得有什么。 此刻则清清楚楚地感受着他,感受着师尊浑厚磅礴的精神力一步步闯入她的领域。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人失控。 姬瑶暗自攥紧了掌下衣料,尽力调整呼吸,以免影响师尊,却无甚作用,呼吸节奏沉缓,又带着些微凌乱。 姬朝玉睁开眼,双眸清寒,望不进万物,唯独落在徒弟轻抿双唇时停顿片刻。抬眼,掠过她微颤的眼睫,姬朝玉嗓音轻柔而坚定,道:“为师在,莫怕。” 做出这一切的人却姿态自然,目的明确,丝毫没有任何绮思。 识海隐秘,师徒二人之间却无须多余戒备或承诺,姬瑶竭力放松,让自己全然敞开,任由他长驱直入。 似是一瞬,又似乎过了许久。姬朝玉收回手,“好了。” 姬瑶忽然抬起手,牢牢握住姬朝玉抽离的手,止住他的动作。 越过交握的手,姬瑶看向他,问道:“师尊会去观战吗?” 十几岁的少女刚刚接受识海禁制,双眸漆黑水润,其中情绪看不分明,轻而易举地将男子的手拦在半空。 这双落棋执剑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头一次被人紧握,一时间竟未曾抽离,保持着将收未收的姿势,动也不动。 姬朝玉眼底划过一抹诧异,答道:“不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姬瑶头皮直发麻,猛地松开五指,缓缓垂下手。 她在期待什么,又或是想证明什么呢? 姬瑶的声音难掩低落,低低道:“哦。” 同一时间,姬朝玉攥指成拳,动作干脆地将手背在身后。 眼睫轻快地一垂又抬起,将那一刻毫无来由的不自在尽数收敛,迟钝了几息时间,姬朝玉侧头望向窗外,弹出一道灵力,一道雪色幻影在窗外空地执剑疾行,身法飘渺,一招一式融合贯通,精妙无比。 “诏月剑法在,我即在。”他温声道。 求仙问道既是一人之路,师尊挚友也只得相伴一程。此次是她证明自己的绝佳机会,他这位师尊还是隐而不露的好。 安抚之语也温柔和煦得不像话。声音温润如初,隐隐含了几分低哑。 姬瑶没有察觉师尊声线变化,只在脑海中反复咀嚼姬朝玉方才所言。那一句落于她耳中,说是振聋发聩也不为过。 姬瑶心中微动,走至窗前,看他降下的这一场幻象,目光专注。 待幻影演示完毕,渐渐消散,银白的雪安静地飘落,幻象了无踪迹。 姬瑶道:“是,我明白了。” —— 试剑台乃一方叁丈高、二十余丈宽的高台。高台外围树立四根高大石柱,其上刻印重重阵纹,只需放入灵石,即可开启阵法,落下遮罩整座试剑台的中型防御阵,以防术法攻击危及场外观战之人。 试剑台四周围聚了不少人,比试尚未开始,台下的氛围已然很是火热。 外界对这一场比试的看法各不相同,有人觉得赵林趁人之危,实乃小人行径,为人不齿。却也有不少人想看姬瑶低迷多年,是否当真一无是处。 二人立在高台之上,赵林率先开口道:“师妹果然守约。” 姬瑶道:“赵师兄有意切磋,我自然没理由不来。” 二人见面的场面倒很是和谐,相互之间态度极为友善。观战之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传言二人水火不容,如今看来只是普通的同门切磋? 下一刻,赵林掌心灵光一闪,手执古朴纸卷上端,抬臂一举,双目扫过台下,朗声道:“今日,我赵林与姬瑶于试剑台比试,生死不论,败者自愿离开雾灵宗,特立心魂誓为证!” 话音刚落,底下顷刻间炸开了锅,负责比试的几位长老也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 “竟然还签下了心魂誓。赵林是来真的!” “败者离开宗门,这……” 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异之色,“姬瑶居然答应了,为何这般沉不住气。” “怪不得他愈发张扬。” “可姬瑶无法动用灵力,赵林如此,胜得不公!” 长老见场下愈发混乱,沉声道:“肃静!”元婴期威压扫荡全场,众人纷纷敛息,不敢多言。 另一位长老快步走到两人身边,看向两人,考虑到赋阳真君在宗内的地位,低声道:“姬小友,这…心魂誓当真是你与他立下?” 略作停顿,她试探道:“同门切磋,何必如此。真君可知晓此事?” 当年的天之骄子,何其风光,偏偏身负怪疾,无缘道途,四年间销声匿迹,以为她定会安居宗内,籍籍无名了此残生,谁想竟然与人约战于此。到底有什么看不开的? 若当真任由她战败在此,逐出宗门,真君那里如何交待? 这些小辈,一个一个,真让人不省心! “切磋而已,至于这心魂誓,就算了吧。”见二人神色不变,竟是死了心要在此决战,长老道,“胜者得此锁灵剑,如何?” 她摸不准真君心意,只好用至宝暂且缓和局面,就算要离开宗门,也不能是在此战败离开,真君之怒谁敢承担? 赋阳真君放缓修炼速度,只为保住徒弟一命,早就招致宗内高层不满,软硬兼施多年,却没能动摇他半分。两年前九方殿前那一幕,为她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日才算真正见识了霜离剑之威。 场下又是一阵大吸凉气的声音。众人看向那柄金色长剑的目光十分露骨。 锁灵剑可是试剑台最高级奖赏。既要考量胜者功力,也要评判其胜出水平。几招内胜出,可曾负伤,破解之法是否精妙,均做评判标准。百年来,还无人能够将此剑收入囊中。 锁灵剑,剑如其名,对战时可消耗对手灵力,若催发到极致,更能一瞬封锁其灵力。对手只有等死的份。此等至宝,竟然在今日拿了出来。 众人看向赵林的目光不可谓不嫉妒。 平白得此高阶灵宝,赵林真是撞上了天大的好运气! 赵林见到灵剑,似乎意动,竟然顺着答道:“师妹若认输,当师兄的,自然也不会为难师妹。” 孟寻听到此处,“赵林怎会有什么好心,他是故意羞辱阿瑶!” “姬瑶会认输吗?”一人道,“其实这样也好,免得被人打下试剑台,灰溜溜地离开宗门,到时候后悔也晚了” 叶琅握着佩剑的手一紧,望向立在高台之上的少女。 准备多日,当真要被他一句话挡下来? 姬瑶神色平静,好似没听到高台内外的诸多言语。 “师兄想平白得一柄灵剑?”姬瑶忽地开口道。 她勾唇一笑,“可惜,我也想要呢。” 神情天真烂漫,笑意未达眼底。 赵林死死看向她,“师妹如此,便由不得我不忍心了。” 姬瑶:“还请长老开启阵法。是输是赢,都是我自己的事。” 既没能阻止这场比试,还把锁灵剑扔进去了,长老心中悔得厉害。 好在是得了姬瑶一句承诺,没有赔得太惨,她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道:“阵法一经开启,不可中途停止,你二人可准备好了。” 待得到肯定的回复,她飞身跃起,与另外叁位长老一同将四块上品灵石分别嵌入四座石柱之中。 透明光罩彻底将高台隔绝,姬瑶召出灵剑望水,赵林手中则是一柄通体暗红的细剑。 望水,玄阶上品灵剑。 这是她修为抵达练气巅峰时,师尊送予她的贺礼。可惜没过多久便经历问灵之变,自此藏锋多年,今日终于能够执剑一战。 人群中有人低声问道:“姬瑶拿的是望水,赵林手里的剑是什么?” 江重轶对剑很是了解,定睛看了片刻,神色陡变,看向孟寻二人,沉声道:“赵林手中细剑名为诛邪剑,是诛厄剑的仿剑。” 孟寻搜寻记忆中看过的几本百器谱,震惊地看向高台。“诛邪剑,地阶上品,材质特殊,不输天阶灵剑。赵林他…” 早该想到的,他既然能够定下心魂誓,定是有所准备。 第十八章独当一面 “原来是望水剑。”修士看清姬瑶手中灵剑,猛地想起什么,双目大睁,抬臂直指台上,惊声道,“这、这…怎么回事,姬瑶能拿灵剑了?” 台下的一众修士多是练气期。曾亲眼见证一代天骄崛起又销声匿迹,难不成,今日竟能再度见其重临巅峰? “她那病古怪,这么多年没有一点消息,怎么可能无声无息治愈?”男修并不如他一般惊诧,只觉他大惊小怪,仰头道,“只怕是被赵林逼急了。背水一战啊。” 姬瑶与人约战试剑台已足够令人心惊。可当众人看到她手中灵剑溢出绚丽灵光,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大错特错。 姬瑶她真的拿起剑了!灵力运转没有半分滞涩,哪还有半分受制于根骨的落魄模样。 看热闹的心态顷刻间转变,剑道天才的比试,谁也不愿错过。到底是就此翻身,还是再度消沉?若是败了,可还有从头再来的可能? 赵林师从藏剑锋,单系火灵根,剑术一途修为不浅,确有傲慢的的底气。 此战尚有悬念。 二人执剑相对,赵林手中诛邪剑上红光一闪,脚下轻点,迅速靠近姬瑶。姬瑶横剑挡住他的攻击。两剑相碰,灵光四溢,两人各退一步。 赵林身处战局中心,对姬瑶状态感知更深,一招过后,他持剑站稳,眸中暗含忌惮,仍含笑道:“师妹竟是恢复了?正好,这样击败你也更有意思些。 同门切磋都是点到即止,可这次不同以往,姬瑶不敢有丝毫松懈。 赵林双眼微眯,火光凝成十数道飞箭直冲姬瑶而来,姬瑶于片刻之间凝出一道水幕。半数箭簇穿透水幕,去势不减。姬瑶脚下一动,避开大部分攻击,赵林忽然执剑自另一方洞穿姬瑶右肩。 诛邪剑入体,伴随剧痛,姬瑶眼也不眨地抬掌击退赵林。诛邪剑抽出,肩膀处顿时炸开一片血雾,染红了大半衣袍。姬瑶闷哼一声,并指一划,暂时止住鲜血。 她单手掐诀,水幕瞬间四散扰乱对方视线,赵林脚底一乱,匆匆凝气施法。 姬瑶对四周再次聚集而来的箭簇避也不避,寸寸贴近赵林,掌心灵剑陡然迸发出灵光,剑光掠过,数道剑气如银鞭直冲赵林而去。 赵林面不改色,挥剑抵挡,另有叁道红色光刃随剑气流窜而出,迅速袭向姬瑶面庞。 姬瑶扭身躲避,赵林趁势而上,擦肩而过时刻,他轻蔑道:“赋阳真君修为无双,眼光却不怎么样。但没关系,只要除了你,自然能让真君看清楚,谁才应该是他的徒弟!” 姬瑶眼底杀意一闪即逝,拧身欺近,怒道:“少废话!” 赵林火灵力极为强悍,化作护体灵力,姬瑶逼近时刻,周身火灵力大涨。姬瑶猝不及防被灼伤,她狠狠拧眉,快速后退。 底下女修啧啧摇头,遗憾道:“姬瑶心太急,赵林这几年没少出去历练,她就算高出一个小境界,没有经验,实战之中也完全不是赵林的对手。如此轻易被挑拨,登上试剑台,结果还不是惨败。” 赵林步步紧逼,“你若拿出烈云鞭,至少还有叁分胜算。” 诛邪剑与赵林极为契合,火灵强盛。 数招过后,姬瑶挡住一击,右臂伤口猛然崩裂,匆匆后退,整条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鲜血如注,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见状,赵林眼底笑意愈浓,“莫不是连掏出烈云鞭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俨然已将锁灵剑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他微微扬起下巴,“早些跪地求饶,没准我会让你走下雾灵宗。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姬瑶并不想全然依赖法器,那样胜了又如何?更何况烈云鞭等阶太高,识海禁制只是权宜之策,不可再度冒险,强行越阶催动天阶灵器。更不可再度让师尊为她劳神。 她垂下目光,鲜血顺着右臂流淌而下,沿着望水剑滴落在地面,似乎再无力回击。 女修皱眉道:“此时认输,至少还能保全自己。再打下去,难不成……” “哼,若是无用,死了便死了,关你我何事。”旁边的女子抱臂道。 到现在为止,姬瑶也没有使出太多诏月剑法,灵力未尽,不像要输掉的样子。另一位女修细细看着二人动作,淡淡道:“也不一定。” 高台之上,术法攻击在四周留下大片痕迹。姬瑶半边衣袍血红,开口道:“你只有这点招数吗?只怕就算没了我,师尊也看不上你。” 姬朝玉听完试剑台长老送来的传讯,手指微拢。 怪不得她近日态度古怪,原来是下了这样的赌注。 不知该怪她没轻没重,还是怪她瞒得这样紧。 到底放心不下,姬朝玉不顾忌自己昨夜所言,来到现场,隐在云间旁观此次对战。 听到此处,姬朝玉轻轻抿了抿唇,眸色深沉,落在姬瑶身上的目光未曾移开分毫。 姬瑶声音微哑,字字句句却正好击在赵林的痛处。 他自诩天资卓绝,不远万里来到宗门,却被人拒之门外。这种耻辱,他没有一刻忘却。 “天资愚钝,根骨平平,怎么敢一而再、再而叁地口出狂言?”姬瑶抬起头,看向他,眼神漠然,竟似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你!”赵林忍无可忍,胸膛大幅度起伏,低喝一声,执剑袭来。 姬瑶唇角微勾。 望水脱手而出,悬于面前。姬瑶五指翻动如飞,灵剑随之震颤,周遭气息深不可测。 赵林看得清晰,心中一沉,可他已不能退却。况且姬瑶足足当了四年废人,就算恢复了,又能如何?就由他将她彻底击败,要她再无出头之日! 他在心中嗤笑:负隅顽抗。调动全身灵力,以求在一击之间将其斩落。 姬瑶飞身而起,与长剑一同迎向赵林,灵剑穿梭来去,倏忽间手臂一展又将长剑握于掌心。她脚下步法玄妙,剑光如网,顷刻之间于四面八方挡住赵林所有退路。 诏月剑法第六式,追月。 剑意玄奥,幻影无双。 层层剑气割破衣袍,在赵林身上留下道道伤口,鲜血飞溅。 “竟是第六式!”众人看得热血沸腾。看到赋阳真君出手可太难了,今日竟能见到诏月剑法第六式! 姬朝玉微微扬起唇角,姬瑶此招是将第五式与第六式结合在一处,身法更快,更叫人捉摸不定。 四年前只修习到了第五式,今日竟已将第六式运用自如到了如此境界。 赵林扬剑抵挡,却根本防不住密集的剑招。下一剑不知会从何处刺来,看似挡住的这一剑根本不曾落下。 灵剑法器之威,全看使用之人能催动几分,赵林乱了心神,灵剑亦失了威力。 叶琅眼中忧虑之色淡去,这是他二人切磋数日想出的对敌之法。 要他骄傲,要他得意,再给予致命一击。用他觊觎已久的《诏月决》击败他。 个头不及腰的小徒弟,竟已能独当一面。姬朝玉心情复杂。姬瑶强悍,他固然欣慰,可看清姬瑶的伤势,却并不平静。 胜负已分,姬朝玉还留在原地未曾离开。 待一切平息,姬瑶立在一处,右手紧紧握着剑柄,五指尽数被鲜血染红,神色坚毅,而赵林半跪在地,猛地低头吐出一口血。 “兄长!”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赵林穷途末路,费力地抬眼,正见到楚苓正站在台下。 看清她担忧怜悯的眼神,赵林登时怒从心起,她一个庶出杂种,也配怜悯他?也敢怜悯他? 赵林缓缓抬头,阴鸷的眼神直直锁住姬瑶身形。本以为能亲手送她陨落,竟成为她脚下石!他岂不成了最大的笑柄! 要他眼睁睁看着她恢复?不可能! 于掌心暗暗凝出毒针,赵林叹道:姬师妹,莫要怪我狠心,若是老老实实战败,不过是离开雾灵宗,谁叫你……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赵林阴狠一笑,灵力裹着毒针猛然击出。 姬瑶眼角捕捉到一物,银光闪烁,携带着冰冷诡异的气息。 与危机如此贴近,其上气息冰冷透骨,姬瑶颈后直发凉。 叶琅亦看到赵林掌心漂浮着一道银光,直直冲着姬瑶飞去。熟悉的动作令他瞳孔微缩,喉咙发紧,正要出声提醒。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死亡的气息逐渐逼近。姬瑶顾不得思索,身形一转,见银针近在咫尺竟诡异地停滞片刻,情急之下灵力施展到极致,侧身旋臂挥剑一挡,将其弹去一旁,险险避过银针。 赵林一击不成,情绪失控,猛然贴至近前,诛邪剑直直刺来,姬瑶避过灵剑,当胸一脚将赵林踢出数丈之外。 赵林灵力亏空,竟直接摔落试剑台,楚苓自人群中扑出来,仓皇跑至赵林身侧,声音哀戚,夹杂着哭音,“兄长!兄长、你怎么样……” 尘埃落定,姬瑶方看清针上暗绿色泽。 长老沉着脸,微一抬手,灵力自场内卷起那枚银针。 银针浮于掌心,长老看清其上暗绿色泽,眼眸一沉。而台下观战之人也看清那物,察觉其上诡异气息,低语不断,对赵林指指点点。 众人以为赵林此人再无底线,至少还于试剑台堂堂正正一战,并非无可救药。谁知他竟下此毒计。 赵林怎么也想不明白银针怎会被挡住。 针上毒物不俗,更难得的是刻有灵纹,除非留下印记之人,旁人皆无法捕捉其踪迹。 本该一击必杀。怎会!?赵林心中无限恼恨。 听到同门的讥讽之语,赵林更是眼前一阵阵发黑,狼狈不堪地垂着头,不去看同门鄙夷的目光,认清伸到眼前的手,用力打到一边,嗓音嘶哑,“滚,离我远点!” 第十九章半真半假 赵林此时伤痕累累,哪还有耍威风的底气,不足以斥退任何人。偏偏楚苓眼里盈盈含泪,默默退后几步。 她虽是退后了,却时刻关注赵林的状态,双手微抬,自一旁虚虚护着赵林,不时上前试图搀扶他,均被赵林冷声喝退。 试剑台长老道:“且慢。赵林,你可要解释一下此物从何而来?” 试剑台从来禁止此种阴毒招数,赵林也是世家子弟,怎会误入歧途,下毒杀人! 赵林神色灰败,脸颊抽动,咬牙否定道:“不知。” 长老不再看他,厉声道:“既如此,将赵林押至执法堂,好好查查此物如何进入雾灵宗!” 一场比试,竟如此收场。 “是姬瑶赢了吧?” “自然,赵林都被踹下试剑台了,这还有假?” 姬瑶吞了几颗丹药,恢复气血。诏月剑法对修为要求不算严苛,但以练气期修为使出第六式还是颇为勉强。 叶琅走到她身侧,目光凝在她身上,一刻也不挪开。 孟寻皱眉,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愿,将叶琅挤到一边,挡住他的视线,“阿瑶刚刚真厉害!这一战过后,看谁还敢招惹你!” 楚亭语气轻松道:“没准会有更多同门来找阿瑶切磋。” “来就来,谁怕他们啊。”孟寻下巴微扬,丝毫不惧。 叶琅对那枚银针颇为在意,开口道:“师姐,你可被那银针划伤?” 若是碰到,她哪里还会在这里好好站着。 但见叶琅神情紧绷,全无往日淡漠,又念及他当了几日的木桩陪她练剑,姬瑶好脾气地摇了摇头,答道:“运气好,没被那东西碰到。” 叶琅松了口气。 “你们看到银针了吗?”孟寻皱眉,迟疑问道。 楚亭垂眸回忆道:“你这么一说,阿瑶将它打到一边之后,这么才看到银针。难道说…” 叶琅眸光一闪。 江重轶:“只怕并非寻常毒针,竟能隐匿痕迹,实在惊险。” 姬瑶心中亦是后怕,看到又如何,若不曾被定住片刻,只怕根本来不及挥剑抵挡。 倒是叶琅,似乎知道什么。 这时,试剑台长老走至近前,道:“姬小友,你也随我们走一趟。” 几人相视一眼,对姬瑶道:“我们随你一同去。” 姬瑶等人随几位长老一同去往执法堂。 走出几步,姬瑶回过头,隐晦地看了一眼云间,又匆匆收回目光。 抵达执法堂,只有姬瑶被引入内殿,几人与此事无关都只能在殿外等候 江重轶道:“阿瑶,你莫要担心,赵林此举严重违反宗规,雾灵宗留不下他了。” 姬瑶头一次踏足雾灵宗执法堂,倒并非如想象中一般阴森可怖。赵林佝偻着脊背,正跪在大殿中央,对毒针一事咬死不忍。 赵林的师尊听闻此事,直道他没有这个徒弟,随他们处置,连面都没露,并未到场。 执法堂秦堂主听完来龙去脉,接过银针,查探一番后神色顿变。 半晌,又一身着淡灰道袍的修士到场,细细看了看银针,向她点了点头。 秦钺看向台下跪倒之人,神情严肃,眸光冷厉如刀,一句话令在场诸人纷纷变了脸色,“赵林,你可知勾结魔族该当何罪?” 仙门正派素来抵触毒物,尤忌于比试中使用。但用毒设计多少只算得上品行不端,勾结魔族可就不一样了。 “堂主,这针上之毒…” 秦钺道:“此毒分明是失传已久的魔界五种诡毒之一。银针亦是魔人无桑惯用的‘千重雪’。赵林,你从何处得来此物?” 难怪行事果决的执法堂堂主也需请人二次核实后才敢做出论断。 魔界早已没落,五种令人闻之色变的剧毒也随之消隐,竟在今日重见天日。 难不成赵家竟在暗中与魔族勾结?那赵林潜入仙门多年,居心何在? 还是说,魔族竟有卷土重来之日? 赵林本是打定了主意不承认,此刻震惊地抬头,无论如何也不敢将勾结魔族的罪名认下来。 顶着执法堂堂主毫不收敛的灵压,慌张地四下看去,抬手指向角落处的少女,恨声道:“楚苓!是你!” 他的目光在楚苓与姬瑶身上来回反复,“是你勾结姬瑶加害于我!这毒针,分明是你给我的!” “长老,针上有阵法,明明不该被人察觉,为何正好被她挡下来?定是她二人早早商量好,故意引我——” 赵林身受重伤,情绪激动,说到此处猛然失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哥哥在说什么?”楚苓震惊又茫然地看向他,神色无辜至极,眼泪顷刻间掉落下来,“我心中仰慕仙门,故而来此,到这里还不足一日,怎会与什么人联系?” 秦钺不愿再听他狡辩,声音冰冷,“针上留有你的魂印,你还不认罪?” 秦钺冷眼看着赵林,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神魂独一无二,魂印绝无法作假,既然能留下魂印,此事与他绝对脱不了干系。而所谓的姬瑶与楚苓合谋…又有何人处心积虑以身作饵只为赢得宗内比试? 姬瑶实在大胆,竟与人立下心魂誓。赋阳真君可知晓此事?便如此任由徒弟胡来? 楚苓立在一旁,掩面呜呜哭泣,姬瑶安安静静站在另一侧,听到魔族二字才留心听了听。 师尊也曾参与过那场镇魔大战。 魔界诡毒随魔界于千年之前的一场大劫中跌入无极神域。传闻无极神域是一方域外小世界,神光无敌,专克魔人。只消封印其中,定能让魔族之人渐渐虚弱,直至悉数魂飞魄散。 然七十年前,封印松动,竟让那魔尊趁机逃窜而出,几大宗门合力,耗费数月才将其斩杀。 难道又有魔人跨过封印回返此界? 赵林跪伏在地,喘息粗重,黏腻的汗与血裹在身上,如越缠越紧的蛛网,让他思绪混乱,通体发冷。 将一切理清楚、理清楚…他只是想打败姬瑶,怎么成了与魔族勾结? 楚苓的一言一行尽数浮现在眼前,是她提议用此物,也是她说明催动法诀,留下魂印是为了催动隐匿灵纹避免被人察觉…是他小看了她,轻易着了道。 “我当真不知此事,若我知晓怎会当众拿出此物?”赵林声辩道。 执法堂堂主不为所动,看向姬瑶,问道:“姬瑶,你可看清此毒针如何发出?” 在场几位长老都没能捕捉到毒针痕迹,姬瑶却能挥剑将之打落。 姬瑶脸色微白,似乎又回忆起毒针近在咫尺的战栗感。 生死一线,谁能淡然处之? 她勉强镇定下来,道:“银针快到眼前之时,隐隐察觉一些异样,凭借本能挥剑挡了一下。” 她说得半真半假,真得令人相信,假处也无从挑剔。 “呵,堂主千万不要轻信她的话!几位长老都不曾察觉银针发出,怎么姬瑶正正好好察觉了,还挡下了!”赵林冷笑出声,愤恨地看向姬瑶,“必是她与楚苓早早合谋,算计于我啊!” 一人半身浴血,面色苍白,一人恨意满腹,不掩杀心,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天生灵体多有天赋异禀之处,多半因此躲过一劫。 反倒是赵林心思歹毒,此时还只想着攀咬他人,不知悔改。 此事还需多加查验,一时之间无法了结,魔族之事也需尽快向宗门禀报。执法堂堂主看向堂下二人,道:“将赵林、楚苓暂时押入牢中。” 赵林喊道:“我只是求胜心切,这才使用毒针,与魔族绝没有有任何联系!万望堂主明察!至于姬瑶,不可让她离开啊!” 任赵林如何高声喊叫,也无一人理会,被人拖了下去。 待众人退下,秦钺对姬瑶道:“诡毒之事,不必对外多言。” “是。”姬瑶没忍住问道,“您可知这是哪种毒?” 秦钺略有犹豫,还是直言道:“此毒名为长生。中毒之人片刻之间即会修为暴涨,先是有取之不尽的灵力为其所用,一旦调动灵力则会引得毒性更强,修为增长更快,直至无法控制。短时间内强行提升修为,致使经脉崩裂,魂海混沌,最终沦为废人。” 不会丧命,却能叫人生不如死,故名长生。姬瑶心中一震,“多谢秦堂主。” “你也莫要过于害怕,此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是无所谓,他还伤不了我。最主要的还是查清真相,以免他做出什么危害宗门,危害此界的事情来。” 见她如此,秦钺朗笑一声,“有我们这些人在,还不用你们小辈忧心。我已免了秦瑟的晚课,你就和他们痛痛快快玩一场。” 她话音一转,温声道,“不过,走之前,得先让她帮你看看伤势。” 灰袍修士方才隐匿声息,竟教人全然忽略她的存在,这时才缓缓走出来,“不过是辨认针上之毒,便匆匆忙忙将我叫来,扰我清净,此刻又要我行医治病,怎么,执法堂一堂之主连医师都请不起了?” 姬瑶并不愿意让别人探查自己的经脉,“多谢秦堂主,我…” 她未说完,灰衣修士长袖一挥,将她带至身侧。 秦钺并不吃惊,似乎早已习惯了她说做就做的行事风格,“试剑台上出现这种事,须得尽快查清真相,不能错过任何线索。这才直接将你叫了过来。” “不过,总不能让你带伤作证,又让你挂着旧伤回去。自然得将你这身伤治好。否则,叫门口那几人见了,只怕要吓一跳。” 姬瑶神色缓和些许,秦钺继续道:“她医术好,难得出手一次,你便安心由她医治吧。” 女修指尖挪移,一点一划,动作干脆利落,冷冷道:“止血的招数自哪里学的,实在差劲。” 握住姬瑶右臂的五指极为有力,她察觉到什么,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一招撤去姬瑶留在伤处的灵力,“原来是封闭痛觉,本事不小啊。” 法术被撤去,诛邪剑的霸道剑气在体内横冲直撞,一阵阵钻心的疼痛猛然升起,姬瑶闷哼一声,右手垂在身侧不断颤抖,额间生了一层冷汗,眼前发黑,几乎直接跪倒下去。 秦钺这才看清姬瑶的伤处。伤口血肉模糊,洞穿伤深可见骨,若是她家秦瑟,只怕早已扑到自己怀中。 秦钺皱了皱眉头,这本是修士该经历的伤痛,她却早早帮秦瑟挡住,是她疏忽了,长此以往,如何进阶,如何立足于此界。 灵光包裹住伤处,几息之间散去渗入体内的剑气。 冲撞的剑气渐渐消散,剧痛也随之而去。 若是寻常医师,多半要折腾半日,此人手掌起落间就能祛除全部剑气,确实不凡。 姬瑶看过不少医师,面对她的异状都是一脸为难,她最初满怀希冀,后来也不再提起希望,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来了又走。倒是师尊会记下所有人的看法,垂目思索,再轻声安抚她。 她几乎要放弃,几乎要脱口而出说别再为我做这些了。可看着他那般模样,一次一次,都没有说出口。 师尊尽力研习医术,万事都能替自己解决好。她不信任旁人,也习惯了他不光教自己术法习字,还要为自己梳理灵力,整夜护法以灵浴治病。 姬瑶僵着脸道谢,声音虚弱。 女修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 “此次场内有人使用毒针,试剑台也无法免责,这是试剑台留下的还灵丹。你这伤不轻,还需修养几天。” “是。”姬瑶收得果断。她看完了伤,一刻也不多留,离开执法堂。 执法堂内,女修道:“那人修为不够,尚不足以催动诛邪剑全部的威力,本不至于伤她至此。只怕是她故意为之。不惜剑气如体,对自己倒是心狠。” “你如今怎么也开始揣摩起小辈的心思了?她们的事情就交给她们去做吧。” “很有意思,不是吗。有人治伤,道谢时还那样不情不愿。该让她疼几日,长长记性。” “你还不是将剑气散得干干净净。” 女修不言,她这做事必做得干净利落的毛病,不失为一种怪癖,改不了。每每有人借此调笑,她都无法反驳。 第二十章灯会 雾灵宗外围有十里迷雾,终年不散,是天然幻阵,故此得名。 宗外一城,名曰临雾城。城内繁华,车马如龙,满载着各式货物在城门口进进出出,亦有传送阵法之光在城内各处不时闪过。 除了凡人,还有无数修士御剑驾舟于天际穿行。 城内虽是凡人修士混杂,但二者皆仰仗着古教庇佑,因此数年来并无多少纷争。每逢佳节更是有不少在别处难得一见的盛景。 姬瑶走出执法堂时,有人提议离宗游玩庆她得胜,也有人认为还是修养调息为重。她拍拍自己的肩膀,“一点事没有,走走走,去看灯会!” 前些年,师姐师兄也常会带她出宗游玩,问灵之后是她自己不愿再出去。 孟寻道:“这一战胜得漂亮,当然要出去走一走!” “正好临雾城内举办灯会,我们去看灯吧!”秦瑟消息灵通,立刻提议道。 姬瑶道:“都要去!不许躲!” 三人一拍即合,叶琅等人自然作陪。 抵达临雾城时,孟寻直接领着众人入了万香楼揽月间。 万香楼是城内最大的酒楼,价格并不贵,味道却极佳,只要吃过一次,便没有不说好的。恰逢佳节,更是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摘星、揽月位于最顶楼,远离喧闹的大堂,幽静雅致,又能居高临下远观半座城池的景色。确实是万金难求的好位置。 一见孟寻这般轻车熟路的姿态,楚亭笑眯眯道:“孟师妹若是将钻研美食美景的心思稍稍分给剑术几分,也能令连岳真君少操点心。” “你们可要为我瞒好了。”孟寻忙说,“若要师尊知晓了,只怕又要罚我禁足。” 楚亭:“不巧,我正想清净几日。” 秦瑟:“好啦好啦,阿瑶今日在试剑台之上出尽了风头,可要好好庆祝一番。阿瑶,你要吃点什么。” 叶琅素来寡言少语,进城之后,他神色冷淡,沉默地跟在一侧,好似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但他的眼神分明从未自外面收回来,静静地落到一处,又转向另一侧,再寻常的动作也看得入神。 姬瑶心下嗤笑:没见过世面。 “叶师弟想吃哪个?”她走近了些,问道。 叶琅看向她,淡淡道,“师姐决定就好。” 姬瑶眼神一闪,本是想让他窘迫无措,反倒被推了回来。真是能言善道。 真是,虚伪。 在秦瑟几人看来,又是另一番味道。 姬瑶少会温柔关切地待人,今时今日竟会先问过师弟的想法,而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同门师弟对自己师姐也是言听计从。 江重轶指尖一弹,菜品名录自桌前升起,“阿瑶可还爱吃那道…” 姬瑶猛点头,“馋了许久了。” 等待上菜的间隙里,秦瑟道:“近几日阿娘看得紧,我竟全然错过了此事。” 姬瑶:“见过我将他打得跪地不起,就不算错过啦。” 孟寻十分自得,“多亏了我惦记着你,将留影石扔到你院中。” “你的修为当真恢复如初?我听她们说,还不敢全信,怕有变数,但留影石内做不得假,你获胜一事也做不了假。” 秦瑟更知晓她面对多少非议、纠缠,因此不敢轻信。见姬瑶点头,秦瑟道:“太好了,看他们谁还敢来找事!”话落,她的眼眸微微偏转,隐去眼角的泪意。 姬瑶看得清楚,微挑下巴,“是不是完全被我的姿态吸引了。小心秦仙君的除魔威名被我先一步夺了去。” 她越是表现得无忧无虑,越让人清楚她在掩藏。无一人说破。 孟寻警觉地直起身,“什么仙君?什么除魔?你们又在筹划些什么,休想撇下我。” 笑闹间,几道菜已摆在桌上,小二还热情地介绍道:“仙师来得真是时候,午夜有一场烟火大会,定要赏过再离去。今儿是个大日子,您几位更是贵客,这是赠送给诸位仙师的月华浆。” 江重轶道:“多谢。至于此物,可以拿下去了。我们不饮酒。” “这可不是酒,是灵草伴以露莲酿制的灵液,有滋养经脉,填补灵气之效。对修士是极好的滋补调理之物。” “那我们便收下了。” 十几道菜色泽诱人,芳香扑鼻,几人忙拿起筷子吃个过瘾。都是在宗内清淡饮食的修士,难得出一次门,尝一次万香楼招牌菜,吃得很尽兴。 于杯中倒入月华浆。江重轶看着晃动的灵液,低低道:“以往来此,也并无此物。” 楚亭:“你是怀疑…?” 孟寻:“想那么多做什么,万香楼还不敢搞什么手段。喝就是了。” 姬瑶尝了几口月华浆,入口清甜,又有绵长的余韵。饮过之后,伤处微微发热,疗伤之后的隐痛也尽数消散。体内灵气更是充盈,全无一丝疲累。 有一道糕点,入口绵软,轻易化在舌尖,口感极为细腻,叶琅却一口未动。 姬瑶问:“叶师弟不喜甜食?” 叶琅眼睫微抬,“不是。” 说着“不是”,却没有动一下那道糕点。 天色微暗。几人离开无香楼,来到大街上。 江重轶在路旁小摊前见到一柄造型独特的短剑,果断买下。孟寻则收来了一册《食志》。姬瑶和秦瑟一起逛逛看看。楚亭与叶琅跟在几人身后。 几人容貌出众,气质不俗,极为惹眼。走进街边一家成衣铺子,才避过大部分目光。 秦瑟抱着一套衣裙跑过来,双手拎着上端,抖臂一展,眼眸亮晶晶的,“阿瑶,你换上这个吧。” 姬瑶自无不应。 她容色清丽,换上月白衣裙,不语时,隐隐透着几分高深莫测的修者姿态。 可她下一刻便笑得眉眼弯弯,娇俏明媚,“如何?” “我挑的,自然极衬阿瑶。” 店主眼前一亮,“仙师眼光真好,这是以上好的流光锦与鲛纱织就,若行走在光下,会有光华闪动,似有薄光披身,远远看去,身姿飘渺,美极美极。” “叶师弟也该置办几件衣袍了。”姬瑶道:“店中可有适合他的衣服。” 叶琅的语调一如往常,对什么都兴致缺缺,“弟子服足矣。” 店主拿出一件锦袍,“这件如何?” “快穿上试试。” 姬瑶目光直白,叶琅不好再拒绝。 等叶琅换好衣服走出来,姬瑶也不得不承认这身衣服极适合他。 玄色锦袍裁剪得当,极显身材。叶琅皮肤白,一身玄衣更为他添了几分锐气。 孟寻:“确实还行。” 姬瑶毫不收敛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这身我要了,多少钱?” 做成一笔大生意,店主笑得更真诚了,她道:“两件加一起,不多不少,一百中品灵石。” 内门弟子一月只有十枚中品灵石,这衣服对于他们来讲过于昂贵。姬瑶眼也不眨地付了灵石。 自成衣铺出来,叶琅的神色更加冷凝。 姬瑶跟上去,偏头问道:“叶师弟生气了?” 叶琅并不看她,道:“我会如数归还。” 两人脚步略快,江重轶几人跟在不远处,保持着距离,不靠近。 楚亭沉声道:“姬师妹这是?” 孟寻狠狠盯着叶琅的背影,“看不过叶琅的穷酸模样,给他买身衣服而已。” 姬瑶道:“整日穿着弟子服,实在是浪费了叶师弟的好容貌。” 不着边际的话张口就来。叶琅躲开她的视线,道:“师姐莫要再说这种话。” “哪种话?” 叶琅看着她,尚未来得及开口。 “师弟不喜欢,我不说就好了。”见叶琅似是送了口气,姬瑶得逞一笑,踮着脚贴到他耳边,“那我不要偷偷摸摸夸赞你了。直说就好了,对吧?师弟你真好看,真好看。” 人潮拥挤,嘈杂的声音混在一处,分不清楚。姬瑶的一句句话却毫无阻拦地冲入脑海。叶琅微微震惊地僵住身形,呼吸不自觉停了片刻。 恰在此时,姬瑶不知是被谁撞了一下,猛地扑进叶琅怀中,柔软的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颈侧。双手亦是紧紧环抱住他的腰,抓紧腰间的布料稳住身形。 两人的气息在一瞬间交缠,彼此似乎能听到对方陡然乱了节奏的心跳声。 孟寻冷静不了了,抬脚就要冲过去,“叶琅干嘛呢!” 江重轶拦住孟寻,“等等。” 姬瑶连忙退后一步,目光凶狠地回头,嘴里低低怨道:“谁撞我。” 她回过头来,空气中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姬瑶解释道:“刚才…” “无妨。” 姬瑶:“多谢师弟原谅师姐的冒犯之举。但我刚刚所言,句句真心。” 暮色降临,在某个店面摊位稍稍停驻片刻,夜幕便倾泻而下,猛一抬头,才发觉天色全然暗了下来,只余一轮明月高悬。万千灯火错落着点缀在楼宇间,延绵至望不见的远方。 车辙滚动声、叫卖声、种种交谈声不绝于耳。 靠近城东的位置,有一处湖水。繁星点点坠入湖内,湖面波光粼粼,几盏花灯缓缓于湖面飘摇。 玩了半夜,临近午夜时,她们寻了一个行人较少的路口,跃上房顶,或坐或躺。 秦瑟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拿糖葫芦的,吹糖人的,拖着下巴道:“当个凡人也挺好,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孟寻道:“御剑飞行才是真正的爽快。” “不知道何时才能结出金丹去剑阁挑选灵剑。” “三个月后就要大考了,我也想习剑。总不用年年大考,背那些堆成山灵力分布图与丹方。”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也不一定要回应。 几道气息渐渐平稳,似乎有人已然借着夜色入睡。 姬瑶不错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姬瑶收回目光,看向叶琅,“今日能胜出,还要多谢师弟。” 她自然能想出假意示弱,让对手放松警惕再一招制敌的主意。 但她没想到叶琅也会提出此计。 她总以为叶琅生性冷淡,不然,也该是正直,眼里容不得沙子。不成想他看上去淡薄世事,竟然还有几分人心算计在。 姬瑶指尖轻动,更想毁去他了。 “走了半夜,你饿不饿?我刚刚包起来的,分你一半。” 打开绸布,中心躺着的正是那块叶琅不肯碰一下的糕点。 姬瑶轻轻分出一半,递给他,“给。” 叶琅:“我不饿。师姐吃吧。” “当真不饿?既然不是不喜欢为什么不吃?还是,不敢吃甜食?” 任姬瑶如何挑拨,叶琅依旧面不改色。 “前几日你说只要我赢了,你便答应我一个条件。这就是我的条件,吃掉这一半。” 叶琅垂眸不语。 在姬瑶以为他会冷漠不理会,或是怒而起身时,平静地拿起那块糕点,送入口中。 他的表情极力自然,可姬瑶还是自一闪而过的神情变幻里,察觉柔软中夹杂着几分痛苦的复杂神色。 姬瑶眼神真挚,似乎全然不知自己所作所为如何令人为难,问道:“是不是很好吃?” 正当此时,楼下人群中的气氛逐渐嘈杂起来,远处传来几声炸裂之声,烟火冲天而起,映照得天际一片明亮。 叶琅低低“嗯”了一声。 —— 问:谁撞了阿瑶? 姬瑶:我自己。旁人谁敢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