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第1章 一阵秋风细雨,扫落了枝头几片枯叶,也吹散了夏天最后的余温。 小孩儿们撒了欢儿在教室和走廊追逐打闹。 办公室和教学楼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也盖不住那嘈杂的喧闹声。 祝温书终于批改完昨天的家庭作业,红笔一放,又拿起一只彩铅,准备描一描小报模板。 刚落笔两个字,一个小女孩儿冲进办公室,哭哭啼啼地喊道:“老师!张志豪扯我的头发!” 祝温书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后脑勺,回头一看,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躲在办公室门口往里张望。 见祝温书看过来了,他转身就想跑。 “张志豪,你进来。” 她沉声道。 张志豪没办法了,只好背着小手,扭扭捏捏地进来。 还没等祝温书开口,只一个眼神,他就吓得主动招了:“老师,我没用力!” “你用力了!”小女孩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妈妈给我编的辫子都你弄散了!” “我、我就是开个玩笑。” “呜呜呜……” “志豪。” 祝温书招手,示意他走近点,“你都弄疼同学了,而且别人不喜欢的玩笑,就不可以开,知道了吗?” 张志豪背着手,耷拉着脑袋说道:“知道了。” “现在应该怎么做?” 张志豪撇撇嘴,转身道:“对不起。” “呜呜没、没关系。” 祝温书:“那握个手吧,以后要团结友爱哦。” 看见两只肉肉的小短手握到一起,祝温书努力扯出一个笑,“快回教室吧,外面下雨,不要出去淋雨哦。” 两个小孩子走后,祝温书理了理头发,继续俯身画小报。 两分钟后。 “老师!老师!令思渊和王小鹏打起来啦!” “咔嚓”一声。 祝温书手里的彩铅活生生被她捏断。 谁能想到,短短二十五分钟的课间操时间,这已经是第五个过来告状的学生了。 不是抢东西的,就是吵架的。 吵完架了,还能来两个打架的。 代理班主任的这十天,祝温书感觉自己已经折寿十年。 而不出意外的话,她还得代班三个月。 按照比例换算,她可能活不过明天。 “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祝温书转头问。 来通风报信的小男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玩着玩着就打起来啦!令思渊好凶!” 此刻祝温书终于明白,原来的班主任收拾东西去休产假的那一天,为什么会给她留了一整箱的太太静心口服液。 她顺了口气,起身朝教室走去。 穿过追逐打闹的走廊,走上危机四伏的楼梯。 还没到教室门口,她已经听到震天的吵闹声。 “这是干什么呢!” 她嘀咕了一句,赶紧加快步伐。 推开教室后面的那一刻,她只见乌泱泱的人头,乱七八糟地堆叠在一起,喊叫声和哭声快把房顶掀翻了。 “安静!” 祝温书大喊道,“全都安静!” 外围的小孩子听见声音,齐刷刷地回过头,一个个吓得四处乱蹿。 等人群散开,祝温书才看见最里面的肇事者。 传说中很凶的令思渊—— 正被另一个小孩儿骑在地上,动弹不得。 “住手!” 祝温书两三步冲进去,再定睛一看,令思渊竟然满脸是血。 “王小鹏!你给我住手!” 被喊到的小男孩儿一听到声音,吓得从令思渊身上滚了下来。 “没什么大碍,就是鼻子被撞到了,止住血就好了。” 校医对这种打打闹闹已经司空见惯,没什么表情地扔给祝温书一张消毒湿纸巾,示意她擦擦手上的血。 得到了这句话,祝温书狂跳不止的心脏才稍微放慢了些。 还好没出大事,令思渊只是流了鼻血,伸手摸了两下,才抹得全脸都是。 可祝温书也没什么心情擦拭自己的手掌,她眉头紧皱,盯着眼前的小男孩,问道:“你为什么打人?” 令思渊鼻腔里塞着纱布,模样看起来很滑稽。 加上他倔强的表情,看起来更像卡通人物了。 “不说话?” 祝温书沉沉说道,“做错事情不要紧,要紧的是态度要端正。” “……” “跟老师说说看,为什么打架?” “……” 见他死活不开口,祝温书只好来软的。 她半蹲到令思渊面前,摸了摸他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柔声道:“跟老师说一下吧,好不好?我们说过要当好朋友的。” 祝温书的声音像汤圆里流出的细豆沙,温柔甜糯,听得一旁的校医都觉得心都要化了。 可这个七岁多的小男孩还是无动于衷,扭开头一言不发。 “你再这样……” 祝温书说,“老师只能找你家长聊聊了。” 请家长不愧是杀手锏。 再倔强的孩子一听,立刻也慌了神。 他漆黑的瞳孔咕噜噜一转,像一颗黑葡萄在打滚。 “我、我……是王小鹏先骂我的!” 祝温书问:“他骂你什么了?” 令思渊张了张嘴,眼看着就要说了,却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 双唇一嘟,头一扭,又变成了锯嘴的葫芦。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能用拳头解决问题。” 在这温柔的声线下,没人知道祝温书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如果你不说,老师真的要请家长了。” 令思渊双颊突然涨红,手指不安地摆弄衣服下摆。 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爸爸很忙!他没有空的。” “能有多忙呢?” 祝温书问,“再忙,来一趟学校还是有时间的吧。” “我爸爸是、是医生!他每天都在抢救病人!” “医生也有下班的时候。” 祝温书慢条斯理,“老师去医院找你爸爸也可以。”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撒起谎来,经不住吓。 眼看着要被拆穿了,他急得婴儿肥都在抖,低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又说。 “不是、不是,我爸爸转行了!不在医院了!” “哦?” “他、他当大明星去了!”令思渊转着眼珠子回想,“他出门都是超酷的车子接送!一百多个记者堵在他楼下!几百个粉丝每天拍他的照片卖钱!老师你不买票是见不到他的!” “你怎么不说你爸爸是宇航员,这会儿不在地球呢?” 祝温书忍住想笑的冲动,一边掏手机,一边说道:“渊渊,人都会犯错的,只要改正就还是好孩子,但是你撒谎就不对了。” 打开钉钉家长群,祝温书找到“令思渊爸爸”。 令思渊一看,急得跳下了床,却又不敢做什么,只能含着眼泪,可怜巴巴地扯住祝温书的衣角。 “老师……别告诉我爸爸,他会骂我的……” 祝温书叹了口气,摁了电话,再次问令思渊。 “那你要不要告诉老师为什么打架?” 令思渊撑不住了,支支吾吾带着哭腔说道:“王小鹏说……说我妈妈不要我了……我爸爸也快不要我了……” “……” 在接管这个班之前,祝温书大致了解过学生的情况。 令思渊算是比较特殊的。 据原班主任说,他是单亲家庭,条件倒是很不错,就是爸爸特别忙,平时都是保姆兼家庭教师在管教。 别说接送孩子和辅导作业了,连家长会都没来参加过一次。 去年九月入学,竟然也是保姆送来的。 这也太离谱了。 听到令思渊的说法,祝温书又生气又心疼。 “好了,老师知道了,老师等下会把王小鹏叫过来批评他的。不过你要记住,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该用拳头解决,好吗?” 处理完这一档子事情,窗外太阳已经西沉。 没一会儿,放学铃声便打响了。 祝温书仰着头揉了揉脖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难怪她第一次见到原班主任,还以为她38岁了,还疑惑她怎么当高龄产妇去了。 结果人家才28岁。 这都是班主任的福报啊。 在办公室接着写了一会儿工作总结,祝温书又有点放心不下班里的卫生,于是起身朝教室走去。 这个时间点,学校里孩子已经陆陆续续全都回家了。 画满涂鸦的学校,安静得像一副卡通油画。 祝温书揉着太阳穴,打算瞄一眼就走。 结果站在走廊往里一看,天色暗沉,秋风习习,微弱的光亮照在一个小男孩身上,显得特别孤单可怜。 “令思渊?” 祝温书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反思自己今天是不是说了什么话伤害到孩子了。 “你怎么还没回家?” 角落里的令思渊趴在桌上,闷闷地说:“没人来接我。” 祝温书立刻抬手看腕表。 “都五点半了,你家长呢?” “我不知道” “你不是有保姆阿姨吗,她没来?” 令思渊揉了揉眼睛,声音特别低哑:“我不知道……” “……” 祝温书对这个小孩的家庭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别一个人待在教室,来办公室写会儿作业吧,老师陪你一起等。” 令思渊点点头,背上书包跟着祝温书走。 回办公室的路上,祝温书分别给令思渊的保姆和爸爸都打了电话。 离谱的是,一个都打不通。 她把令思渊安排在隔壁老师的办公桌上写作业,坐下来时,低头细细打量这个小男孩。 白皙细嫩的脸上,现场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竟然有一层阴影,像女孩一样可爱。 唉,父母竟也忍心。 转眼又是半个多小时过去。 祝温书已经尝试六七次联系令思渊的家长,但没一次成功。 这个点,连加班的老师们都走光了,小孩还可怜兮兮地在等人来接。 眼看着手机都快没电了,祝温书彻底没了脾气,反倒比令思渊还急。 要不是她今天临时去教室看一眼,难不成还真让孩子一个人等着? 万一他一个人跑出去出什么事了呢? 眼看着天也要黑了,孩子还没吃晚饭,外面又在下雨,凉飕飕的,一直待在办公室也不是个办法。 祝温书拉起令思渊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冷不冷?老师先送你回家吧?” 小孩子一个人在外总归是没有安全感的,点点头就开始收拾书包。 令思渊家离学校不远,只有几公里,但今天交通出奇地堵,出租车开了快半个小时才到。 送他上楼的路上,祝温书看着这高档小区的环境,越想越觉得离谱。 竟然放心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学校不管不问的。 这么不负责任,怎么当爸爸? 不过转念又想。 一个单亲爸爸,赚钱养家确实不容易,大概是以为交给保姆就万事大吉了。 可再怎么忙,也该平衡一下工作和家庭啊。 她思来想去很久,觉得自己有必要找机会跟这个单亲爸爸好好聊一聊。 正犹豫着,祝温书突然接到了保姆的电话。 “祝老师吗?”保姆急切地说,“令思渊还在学校吗?” 祝温书:“……什么时候了你才打电话过来,我已经送到家门口了。” “哎呀!太好了!吓死我了!” 保姆拔高声音说道,“都怪我!刚刚路上出了点事故,我现在已经处理好了,真是麻烦您了,孩子爸爸今天刚好在家的,您把他交到爸爸手里我就放心了!” 孩子爸爸居然在家? 祝温书眨了眨眼。 刚想找机会跟他聊聊,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行,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祝温书拍拍令思渊的头,“阿姨说你爸爸今天在家的,老师顺便跟他聊一聊吧,你有什么希望老师帮你说的吗?” 这话落在令思渊耳朵里,意思可就不一样了。 他整个人一激灵。 跟爸爸聊聊,这不就是要告状?! 万一知道他今天在学校打架…… 正好电梯停到了28楼,眼看着门打开,令思渊浑身一凛,立刻小跑两步拦在祝温书面前,狠狠鞠了一躬。 “我没、没什么想说的!谢谢老师送我回家!老师再见!” 祝温书暂时没有心情去戳穿令思渊的小心思,她只潦草地说了一句“老师不是来批评你的”,随后就伸手去按门铃。 “叮咚”两声,在空旷的入户楼道里格外清晰。 “老师别、别……” 这时,一道男声从可视门铃的扩音器里传来。 “谁?” 祝温书和令思渊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仅仅是一个字,祝温书却感觉自己的耳膜被轻轻地挠了一下。 就连扩音器里微弱的电流声,也难掩其声线的清越。 祝温书迅速看了一眼令思渊。 她没想到,这个单亲爸爸的声音竟然这么好听。 听起来还这么年轻。 第2章 “我是令思渊的老师。” 说完,祝温书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学期才调过来教令思渊的。” 门内迟迟没有反应。 这是可视门铃,里面的人肯定能看见外面的场景。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只好低头问令思渊:“你爸爸怎么不开门?” “啊?” 令思渊飞速眨眼睛,却也掩不住满脸的慌张。 他支支吾吾半天,正想说什么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一股空调冷气涌出,迎面扑到祝温书脸上。 她下意识皱眉,心想家里有小孩,怎么能把空调开这么低。 一抬眼,想好的开场白却活生生卡在喉咙里。 室内昏暗,几乎没有照明。 只有玄关处一盏小灯悬在半空,堪堪照亮走廊一隅。 一个清瘦的男人站在灯下,似乎是刚睡醒,白t有点褶皱,头发也稍显凌乱。 被温柔的暖光笼罩着,清晰利落的轮廓缀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添了几分柔和。 他的双眸被映成几近透明的琥珀色,直勾勾地看过来时,祝温书的呼吸骤然一紧。 令……琛?! 祝温书愣怔地盯着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可这张脸。 这张大街小巷都能看到的脸,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张了。 眼前的画面和回忆,飞速地碰撞。许多思绪不受控制地一一闪过。 其实自从高中毕业,这个没什么交集的同学就在祝温书的记忆里飞速褪色。 上了大学之后,她都快忘了这个人。 直到五年前,歌手令琛横空出世。 他如火箭般迅速蹿红,原创歌曲横扫各大榜单,每年的重量级颁奖典礼必然会有他一席之位,广告代言几乎铺满了所有视线可及之处。 祝温书并不追星,也不太关心娱乐圈,但四处都可见可听到他这个人的消息。 随着令琛在荧屏上的形象日益变化,祝温书远远地见证着他的轮廓越发清晰明朗,清瘦的少年身姿逐渐挺拔如松,就连总是低垂着的眉眼也在星光熠熠的追光下变得锐利自信。 祝温书也渐渐接受了令琛是大明星令琛,而非那个总是坐在教室最后排的同学。 却没想到,会在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天,猝不及防地重逢。 祝温书就这么傻站着,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爸爸!” 祝温书:“?” 你在叫谁?? 她猛地低头去看令思渊,又抬头去看令琛,来回两次之后,瞳孔紧缩。 爸……爸?! 背着光,祝温书不太看得清令琛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你在叫——” 没等他把话说完,小东西突然蹿到他身前,用力抱住他的大腿。 “爸爸!我好想你啊!” “?” 祝温书的瞳孔几乎要裂了。 她再次看了眼令思渊,又看了眼令琛。 再看一眼令思渊。 然后,不可置信地开口。 “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令琛原本在试图推开死死缠着他的令思渊。 听祝温书这么一说,他停下动作,目光轻轻跳动了一下,抬眼看过来。 他眼尾轻扬,半吊着眉梢,语气算不上友善:“你可别乱说。” 像一道雷径直劈了下来。 好一会儿,祝温书才一言难尽地别开脸。 “你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 “……” 令琛扯了扯嘴角。 祝温书再次看向他,已经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了。 爸爸非常忙。 从来不在学校露面。 他当大明星去了。 “令”这个姓,确实也不多见。 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 等等。 她又猛然低头去看令思渊。 按年纪推算的话…… 卧槽??? 祝温书倒吸一口冷气。 在她的印象里,高中时期的令琛是一个很孤僻的人。 他总是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也不爱说话,永远坐在最后一排。 而且他脾气还不好,要么闷声不言,要么敷衍了事。 男生们就更不喜欢他了,祝温书偶尔听见有人背地里说他,穷逼一个,不知道拽什么拽。 后来他时不时带着伤来学校,没有人知道原因,流言四起也不见他解释。 一切好奇心终究会平复,同学们逐渐习惯了他的离群索居,没人有毅力去撬开这个冰冷的锁。 更何况因为不想戴眼镜而总是坐在第一排的祝温书,和令琛隔着远远的对角线。 两人同窗三年,说过的话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其中大概还包含几句“借过”、“谢谢”。 高中令琛的存在于她而言,就只是一个名字,固定地出现在班级名单里,除此之外再无存在感。 所以她一直觉得,令琛就是一个长得好看些,脾气差一些的平平无奇高中生。 现在看来,她还是草率了。 原来他高三后期不怎么来学校,是因为当爸爸去了?? 祝温书像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就那么呆呆地站着。 令思渊还紧抱着令琛,悄悄扭头,睁开一只眼缝,瞄了祝温书一下。 “老师……已经天黑了,你再不回家你爸妈会担心的。” “?” 祝温书终于被这句话拉回神。 她垂眼,心情百转千回,却没忘记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 “老师这会儿不回家,要跟你……”她实在说不出“爸爸”两个字,只得直接看向令琛,“我们聊聊吧。” 令琛仿佛没看到祝温书别有意味的眼神一般,满不在乎地说:“行。” 这次换令思渊懵了。 他紧锁眉头,眼珠子咕噜噜地转,正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的时候,后脑勺被人拍了下。 “去给老师倒杯水。” 唉,不知道怎么办了。 令思渊“嗯”了一声,鞋子都没换就往厨房跑去。 随后令琛抬了抬下巴,示意祝温书跟他进去。 “请进。”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段,令思渊家的房子大得出奇,还是复式。 装修乍一看很简单,实际花了不少心思,估计也花了不少钱。 当然,也能看出家里有小孩子。 偌大的客厅,居然被玩具塞得满满当当,连个下脚之处都难找到,更别说沙发了。 令琛心里大概没记挂着这一点。 他都走到了客厅,才意识到这里没法坐人,停滞片刻,又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来书房吧。” 书房比客厅好不到哪儿去。 只是堆积的不是玩具,而是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 并且看不出有什么音乐艺术的气质,倒全都充满了商业的味道。 墙壁上还挂了几幅令琛的专辑封面,电脑桌旁立着一个白板,上面好像写满了日程通告之类的东西。 整个房间的光源只有沙发旁边的落地灯。 令琛进来后,草草环视一圈,然后走到沙发旁,把上面的纸质文件划拉一把全扫到角落。 然后回头道:“请坐。” 祝温书:“……” 她既有点嫌弃又有些好奇,坐到沙发边角,双手掖着大腿,克制着想打量这个大明星住处的欲望。 令琛就自在多了,单手插袋,躬身在沙发上又捞起一张纸看两眼,大概也没看懂是个什么玩意儿,随手扔到一旁,然后才坐下来。 “您是令思渊的班主任?” “准确说,我是令思渊的语文老师。” 说话的时候,祝温书悄悄打量了他好几眼。 却实在看不出他的表情有什么异样。 这是,没认出她? “因为原班主任休产假,所以我暂时代替班主任的职务。” 令琛依然没什么表情波动,平静到甚至有些漠然地朝她点点头。 “您好。” 要不要提醒一下? 但万一提醒了还是没记起她这个老同学,那就太尴尬了。 祝温书踌躇一会儿,开口道:“我姓祝。” 刻意加重了那个字。 令琛果然抬眼看她。 “嗯——” “祝老师。” 祝温书:“……” 这样都没想起来,估计是彻底忘干净了。 算了。 还是先说正事吧。 祝温书把挡住眼睛的头发别到耳后,坐直了些,严肃地看向令琛。 “抱歉这么晚来打扰您,但平时也见不到您,所以我今天送他回家,想着顺便跟您聊聊他的情况。” 和祝温书的正经不同,令琛松松散散地靠到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说:“您说。” 祝温书:“……” 唉,这态度。 “首先,令思渊今天在学校没人接,您知道吗?” 令琛撩了撩眼。 “他不是有保姆接送?” 祝温书:“保姆也有出状况的时候,像今天就是,孩子一个人在教室里等,也联系不上任何监护人。” 她顿了顿,“如果不是我去教室看了一眼,孩子一个人乱跑出事了,该怎么办?” 闻言,令琛总算有了点儿正色,“知道了。” 祝温书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理解您的工作特别忙,也不太方便接送孩子,但最基本的责任,也不该忘记的。” “行。”令琛点头,“我会跟他……” 话没说完,令思渊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捧着水杯进来了。 “老师,请喝水。” 祝温书接过,笑着点头:“谢谢,渊渊真乖。你先去写作业吧,空调关了,加件外套。” 令思渊点头说好,却没立刻走,而是看向令琛。 沙发上的男人好一会儿才感受到小孩儿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抬头,接收到他的信号。 “哦,去吧。” 令思渊悄悄朝他眨眼,随后转头飞跑出去。 确定令思渊听不见了,祝温书才语重心长地说:“您该多陪陪他,多关心他,不是一味地让他怕您。” 令琛笑,“他看起来像是怕我的样子?” 有你的首肯才敢出去,这还不叫怕? 不过这也不是现在最紧急的问题,毕竟这世上有几个小孩不怕爸爸? 祝温书:“还有关于成绩方面……” 令琛:“他考多少分?” “……” 祝温书面无表情地喝两口热水,以克制情绪,“分数不是最终的目的,我们是要看考试反应出的学习状态。很明显,令思渊很聪明,数学很优秀,但是学习习惯不太好,特别是需要背诵的学科,实在太马虎了。” 令琛点点头:“确实,跟我很像。” 祝温书心里嘀咕,离了提词器就开始现场作词的您还挺骄傲? “平时要多注意培养他的学习习惯,这是受益终身的事情,而不是粗暴地关注分数。” “噢,行。” 不知不觉,在学习这个事情上祝温书输出了许多理念,杯子里的水都快喝完了,她才想起比较另一件比较头疼的事。 “对了,令思渊今天还在学校打架了。” 令琛有些震惊,“他才一年级就就开始打架了?” 祝温书捧着杯子的双手僵在半空,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一下。 “你……不知道他上二年级了?” “……” 不用令琛再说什么,祝温书懂了。 她移开视线,努力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 如果令琛认出她了,有几分老同学的情分,倒还好沟通一些。 现在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面对一个大明星,祝温书完全拿不准自己应该摆出怎样的态度。 毕竟她做梦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坐在一个大明星的家里,这么近距离地谈话。 还得围绕他那从未公开过的未婚孩子。 思忖片刻后,她很温和地说:“打架的原因,是有同学说他妈妈不要他了,爸爸也不要他了。” 闻言,令琛眸色逐渐变深。 脸上那股漫不经心的神色终于渐渐消失,正经地看向祝温书。 反而看得祝温书有点紧张。 她没再跟他对视,移开了视线,说道:“我觉得是这样,孩子正是需要父亲陪伴的年纪,您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平衡一下工作和家庭呢?” “哦。” 令琛说,“明白了,我之后会多留时间给——”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令琛摸了摸自己的裤袋,没找到手机,又低头看了一圈沙发,最后从那堆文件里掏出铃声来源。 “喂。” 他接电话时,稍微坐直了些,“嗯,我现在就——” 他突然顿住,看了祝温书一眼,才又说道:“我先陪令思渊写会儿作业再过来。” 话音一落,他就摁了电话。 祝温书稍微满意了些。 但她也知道令琛待会儿估计有事要忙了,于是起身道:“那今天就先不打扰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们保持联系。” “行。” 令琛跟着祝温书起了身,“感谢——” 他突然又卡住。 很明显,忘了她姓什么。 真就一点印象都没了? “我叫祝温书。”祝温书看着令琛,一字一句道,“祝福的祝,温暖的温,书本的书。” 令琛果然有了点儿别的反应。 他抬了抬眉,眼神逐渐凝注,定格在祝温书脸上。 毕竟对面是个正当红的大明星。 祝温书被他这样看着,有点小紧张,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裙子。 现在肯定是……想起她了吧? 而且,就算她高中跟令琛没太多交集,但也不至于被忘得一干二净。 就在去年,她遇到初中隔壁班的同学,人家还能一眼认出她呢。 令琛:“你的名字……” 祝温书盯着他,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用眼神鼓励他。 ——对,就是这个名字。 ——仔细想想。 ——有没有想起什么? 令琛:“还挺好听。” 祝温书:“……谢谢。” 令琛偏了偏头,换了个角度看祝温书,嘴角勾了一抹笑。 “跟我一个高中同学名字一样。” 沉默两秒后,祝温书顺了一口气,平平地和他对视。 “你有没有想过。” “或许。” “我就是你那个高中同学呢?” 第3章 第二天清晨,空气里还带着雨水的清香,温度却比前段时间高了好一截。 秋老虎如约而至,祝温书出门时又换上了夏天的衬衫裙,却还是有点闷热。 她昨晚没睡好,今天起得有点晚,几乎是踩点到的学校。 经过教室门口时,学生基本已经来齐了。 第一节课是英语课,祝温书没出声,只是站在窗边看一眼情况。 几十个孩子到处乱跑,而令思渊穿着一身英伦套装,在孩子堆里特别显眼。 他似乎心情特别好,拿了一堆零食正在跟同学们分享。 看着令思渊活蹦乱跳的身影,祝温书心里还是有些恍惚。 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想明白,自己分明只是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家访,怎么就撞破了一个明星的惊天大秘密了。 这个明星还是跟她同窗三年的高中同学。 思及此,祝温书自嘲地笑了笑。 她想起昨天晚上,自己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名字了,令琛才勉强想起她。 而且他明显对她没什么特别的记忆,两人尴尬对视半晌都寒暄不出个所以然。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以前是令琛不起眼,祝温书在学校受人追捧。 现在令琛红极一时,而祝温书自己倒成了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了。 班级里有人看见祝温书,喊了一声,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各个都往自己座位跑。 令思渊也回头看过来,对上祝温书的目光,还朝她笑了笑。 祝温书这才回神,朝他招招手,把他叫到了教室走廊上。 她弯腰,摸了摸令思渊的头。 “怎么样?昨天老师走后,你爸爸有没有骂你?” “没有没有。”令思渊笑出了两个小酒窝,“爸爸今天还送我来学校呢!” “什么?” 祝温书下意识回头朝学校大门看去。 虽是大清早,可上学时间,学校外面的家长络绎不绝。 令琛也真是胆大,都不怕被发现吗? “真的!”令思渊说,“他还早起给我做早饭了呢!” 看来自己昨晚跟他的谈话,还是有用。 就是不知道这个有效期能维持多久。 “好的,老师知道了,回教室准备上课吧。” 回到办公室,正好响起第一节课的预备铃。 祝温书翻开桌上堆积的家庭作业,正准备动笔批改,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祝老师,你这会儿没课吧?” 祝温书回过头,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站在门口,有些面生。 直到那个女人身后的小男孩探头进来,祝温书才恍然大悟,这应该是王小鹏的妈妈。 完蛋。 对方虽然还没开口,祝温书就已经预知自己这个上午又不得安生了。 “王小鹏妈妈吗?请问有什么事。” 王小鹏妈妈带着一副红色边框眼镜,头发梳得服服帖帖,走起路来不紧不慢,脸上带着点儿笑,却让祝温书莫名有点儿发怵。 “是这样,昨天王小鹏在学校里被人打了,我今天是特意来学校要个说法。” 祝温书:“……” 王妈妈这句话说完,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扭过头来看了她两眼。 一见这家长长了一副不好糊弄的脸,都摇着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还有一个女老师朝祝温书投来了可怜的目光。 “王妈妈,您先坐。” 祝温书给她搬了一张椅子,待人落座后,才说,“事情没有您想象的这么严重,不是被打,只是孩子们打闹,我昨天已经批评过他们了,也给小鹏爸爸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批评?” 王妈妈一双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先动手的是令思渊,为什么要批评小鹏?” “因为小鹏说……” “好了老师你不必说了。”王妈妈一抬手,制止了祝温书的解释,“事情的经过我昨晚已经了解过了,我老公不管事,你不用听他的。我现在就想令思渊的家长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怎么放心让孩子跟这么一个粗鲁暴力的人待在一个班上?以后被带坏了怎么办?” 作为才毕业没多久的老师,祝温书还真没遇到过这种家长。 她满脸问号,不知道王妈妈的逻辑是怎么来的,于是侧过头,想问王小鹏昨晚回去是怎么说的。 可王小鹏一看见她的眼神就立刻躲到了自己妈妈身后。 “这样吧。” 祝温书没办法,只能开口道,“小鹏,你去教室把令思渊叫过来。” 等王小鹏走了,祝温书才说:“王妈妈,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情,昨天他们已经握手言和了,我觉得也不必再把不愉快的事情提起来。” “握手言和是因为老师您和稀泥。” 王妈妈义正言辞地说,“小鹏脸上都被挠出几道血痕子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哭得伤伤心心的,可见孩子心里是不服的,所以今天令思渊的家长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祝温书昨天确实只顾着满脸鼻血的令思渊,后来才发现王小鹏也挂彩了,脸上确实有两道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血痕。 总之,现在不管祝温书怎么说,王小鹏妈妈一定坚持要令思渊的家长亲自过来道歉,也拒不承认王小鹏的做法有问题。 既然这样,祝温书觉得令琛势必要和王小鹏妈妈沟通一番了。 至于怎么个沟通法,等下再说。 “行,我帮你联系令思渊的家长。” 祝温书说,“不过令思渊的家长非常忙,不一定立即有空。” “难怪。” 王妈妈冷笑一声,没再说其他的,但这个语气却让人非常不舒服。 好像令思渊是触及到了什么人品问题似的。 正好这时,令思渊跟王小鹏一起过来了。 两个小孩子在路上估计没把事情说清楚,令思渊一进来,就扑闪着迷茫的大眼睛,惶恐地问:“祝老师,为什么又要请家长?” 祝温书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妈妈完全无视令思渊的存在,径直说道:“我不管他家长有多忙,打了我们家孩子就必须给个交代,这样吧祝老师,您给他家长打个电话,我亲自来沟通。” 祝温书没理她,一边翻包里的手机,一边安抚着令思渊。 “没事,就是简单聊聊天,你看昨天老师跟你爸爸聊天,他也没凶你是不是?” 见她动作不够利落的,王小鹏妈妈摆着一张冷脸,飞快地掏出自己手机递到令思渊面前,“来,你自己给你家长打。” 令思渊当然没接手机,而是无措地看着祝温书。 “为什么要给我的家长打电话?” “渊渊,关于昨天的事情,王小鹏的妈妈还想跟你爸爸沟通一下,你别怕,打过去吧,有老师在,不会让你爸爸骂你的。” 见令思渊还是不动,王小鹏妈妈说:“你不打,那我就直接在钉钉群里找你爸爸的联系方式,到时候……” “我打!”令思渊飞快地伸手,几乎是从王小鹏妈妈手里抢走的手机。 看他慌了,王小鹏妈妈哼笑了声,抱着手臂在一旁盯着他。 令思渊一边按着键,一边偷偷看祝温书的脸色,慌得弄错了好几次数字。 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将这通电话拨出去。 抱着肯定不会有人接电话的笃定,祝温书低垂着眼睛,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解决王小鹏的妈妈。 没想到,几秒后—— “爸爸……”令思渊怯懦的声音响起,“你能不能来学校……” 祝温书猛地抬头。 居然,这么容易就接通了? 然而下一秒,令思渊“喂”了两声,随后眨巴着眼睛,哆哆嗦嗦地捏着手机。 “他挂了……” 祝温书:“挂、挂了?” “什么人呐这是?!” 王小鹏妈妈拍案而起,“再打!” 王妈妈把令思渊唬住了,又转头对祝温书说:“您也看见了,就这态度,我怎么放心自己的孩子跟他的孩子在一个班待着?” 祝温书知道今天这事儿令琛不表达,王妈妈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她便拿过手机,亲自打过去。 响铃几秒后,电话接通。 祝温书还没开口,令琛强忍着火气说:“我很闲吗令思渊?你有事去找你——” “令思渊爸爸。” 祝温书打断他,说道,“我是祝老师,令思渊的班主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随后,令琛的声音沉了下来,但还是带着点没睡醒的惺忪,“他又在学校打架了?” “没有,他今天很乖。” 祝温书瞥了王妈妈一眼,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过关于昨天打架的事情,另一个同学的妈妈想要跟你沟通一下,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来一趟学校?” 她知道令琛肯定不会来,不过话还是要说全。 “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而且这有益于令思渊和同学的友好相处,麻烦你无论如何也抽点时间过来一下,好吗?” “我确实很忙,没空。” 令琛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放学后我过来吧。” “嗯嗯我也理解你很忙——”祝温书突然顿住,不确定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我说。”令琛一字一句道,“放学后我过来。” “……行,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祝温书愣了两秒才把手机还给王妈妈。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不解归不解,祝温书还是老老实实地转达:“他爸爸白天走不开,放学后来学校,可以吗?” 王妈妈其实是不太满意的,但她想到自己等会儿确实也还有点事情,也就勉强点了个头。 “那行吧,放学了我再来,要准时啊。” 这一整天,祝温书除了给两个班上课外,其他时间都有点心不在焉。 令琛居然真答应来学校。 祝温书本来就对处理家长之间的纷争没什么经验,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正当红的大明星。 她不知道王小鹏的妈妈认出令琛之后,事情的走向会怎样。 会不会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令琛有一个七岁多的孩子了? 令思渊以后还能正常生活学习吗? 而她作为老师,又要怎么处理班级以及学校的同学对令思渊的好奇心? 种种心绪萦绕下,转眼到了放学时间。 铃声打响后没两分钟,王小鹏妈妈就带着孩子等在了办公室里。 过了一会儿,令思渊也来办公室了。 两大两小面对面坐着,不太好说笑,气氛也有点僵硬。 王小鹏有自己妈妈撑腰,悠哉悠哉地写起了作业。 令思渊却很惶恐,拿着笔假装涂涂画画,时不时偷看一眼祝温书。 半个小时后,学生已经基本走完,校园安静得像郊区的小公园,天边浓厚的黑云推着日光消退,一眨眼的功夫,天就阴沉得似黑夜。 王小鹏妈妈等得不耐烦了,拍了拍桌子,“不是说放学了就来吗?这都半个多小时了,祝老师你再给他打个电话!” 祝温书心想令琛八成是要鸽了,反而觉得轻松。 刚拿起手机,办公室门被扣响。 祝温书看向门外,愣了愣,有点不自然地说:“令思渊的家长来了……” 王妈妈立刻回头,正想说话,一个“你”字却在看清来人的时候卡在了喉咙里。 原本天色就沉,令琛穿着黑卫衣黑长裤,虽清瘦却足够高挑挺拔,挡住了仅剩的夕阳,将小小的办公室映得更沉重。 何况,他还戴着一只黑口罩。 大半张脸被遮住,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却也不掩他周身独特气质。 莫名抓人眼球,不像是生活在大街小巷形形色色的普通人。 王妈妈显然没预料到令思渊的爸爸会以这种形象出现。 而且,她总觉得这人的眉眼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总之,这和她预想中的家长不太一样,导致她莫名地有点失了气势。 随着令琛走近,王妈妈站起来,昂着下巴说道:“我是王小鹏的妈妈,你好。” 令琛经过她身旁时侧头看了她一眼,挺有礼貌地丢了句“你好”,随后也没看祝温书,径直走到令思渊旁边,曲指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还挺会给我找事?” 令思渊心虚,不敢直视他,反而悄悄地躲到了祝温书身后。 “他今天没有找事。”祝温书护着令思渊,示意令琛看两眼王妈妈,“是王小鹏的妈妈想跟你谈谈昨天打架的事情。” 令琛这才慢悠悠地回过头,给了王妈妈一个正面。 王妈妈立刻接话道:“你家小孩动手打人,把我家孩子脸都挠花了,现在是文明社会,我没见过这么不文明的人,这跟□□有什么区别?而且——” 令琛点头:“嗯,不过我很忙,您直说吧,想怎么谈?” 王妈妈:“……” 她怎么听出了一股你要用刀还是用枪的感觉。 “你——”看了令琛两眼,王妈妈没什么底气了,却又不愿输了气势,转而指责起来,“这都几点了?说好放学就好,你有没有一点时间观念?” “抱歉。”令琛诚恳地说,“刚刚找错学校了。” 王妈妈:“……” 祝温书:“…………” 场面似乎发生了诡异的扭转。 王小鹏妈妈嘴角抽搐一下,缓过神来,又说:“那你戴着个口罩是什么意思?你礼貌吗?” 祝温书头皮突然绷紧,紧张地看向令琛。 万一摘下口罩…… “得病了,会传染。” 令琛抬手,作势要摘下口罩,“介意?那我摘了。” “别!” 王妈妈拉着王小鹏猛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令琛连同令思渊。 “……” 果然是多虑了。 祝温书皱着眉头说:“你好好说话,别吓唬人家。” 令琛闻言,扭头看了祝温书一眼,眉间的不耐之色卸下,语气也平了:“哦,知道了,祝老师。” 这两人一来一回两句话,王妈妈怎么听怎么觉得自己被耍了。 可气势已经底了一截,半途也不好拔起来,她只好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 “我也不是多事的人,这样吧,咱们就打架这个事情,该道歉就好好道歉,我也不追究了。” “行。” 令琛退了一步,靠坐着祝温书的办公桌,弯腰问令思渊:“谁先动的手?”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令思渊其实已经隐约感知到了现在的局面形势,不知不觉地腰也直了头也挺了,中气十足地说了说:“我!” 祝温书:“?” 你还挺骄傲? 令琛“嗯”了一声,朝王小鹏的方向抬抬下巴。 令思渊没理解令琛的意思,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啊?” 下一秒,令琛拎住令思渊的领口,往前一送,直接把人怼到了王小鹏面前。 “跟人道歉。” 这一动作吓得王小鹏和他妈妈又退了两步。 还真他妈是□□啊??? 一旁的祝温书也看呆了。 你平时就是这么对孩子的??是亲生的吗?? 她感觉被揪住的不是令思渊,是自己的心,甚至害怕下一秒令思渊就哇哇大哭。 可现实却是,令思渊不仅没害怕,还虎头虎脑地理了理自己被抓皱的领口,这才挺胸抬头地喊道:“王小鹏对不起!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王小鹏妈妈:“?” 这叫道歉? 可是当事人王小鹏快吓哭了,更咽着摆手:“没、没关系。” 令琛平静地看完全程,甚至还随手拿了祝温书一只笔转着玩。 等王小鹏不知所措到去扯他妈妈的衣服下摆,令琛这才特真诚地问王妈妈:“您看这样满意了吗?” 王妈妈哪儿敢说不满意。 她怕自己说出口,对方问一句“那你还想怎么样”,事情就往她控制不了的方向发展了。 当然,促使她彻底放弃的主要原因,是令琛伸手拎令思渊时,她注意到了他的腕表。 她不怕强势的人,也不怕有钱的人。 就怕又强势又有钱的。 “哎呀,小孩子们都是同班同学,打打闹闹的太正常了,大家都别忘心里去,以后还是好朋友啊,咱们都别提这事儿了。” 说完后,她其实自己也觉得尴尬,面子上过不去,于是一转头,变脸似的用倨傲的下巴看向祝温书。 “不过祝老师,您作为班主任,连小孩打闹都处理不好,您怎么当这个老师的?” 祝温书:“……?” 我昨天不是处理好了? “你——” 她刚张口,字儿还没完全吐出来,只听“啪”地一声,一只笔被轻轻丢到桌面上,眼前的王妈妈却颤了一下。 令琛的声音在祝温书身后响起。 “那您还想怎么样?” 第4章 整个办公室沉寂的那三秒,有保安经过窗外,朝里瞥了一眼。 此时的祝温书根本没有空担心令琛会不会被认出来,她只担心这人会不会当场动手。 显然王小鹏妈妈也有这个担心顾虑。 她拉着王小鹏的手又退了一步,眼珠子左右转转,没抓住什么反驳之机。 在令琛的目光下,她憋了很久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倔强,只好梗着脖子,没什么底气地说:“我能怎么样,我哪儿敢得罪老师,我就建议而已。” 说完也不等祝温书再说什么,拉着王小鹏就打算走。 “等会儿。” 她刚转身,便听见令琛的声音再次想起。 “这会儿是不是该您这边道歉了?” 王妈妈愣怔片刻,僵硬地推了自己孩子一把。 王小鹏撅着嘴说:“老师昨天已经叫我道过歉了……” 于是王妈妈立刻扬眉:“他——” “我不是说他。” 令琛盯着王妈妈,没再说下面的话。 在他的眼神下,王妈妈挣扎许久,转身对祝温书道:“抱歉啊老师,刚刚我说重了。” “没事没事,以后我们多多……” 没等祝温书把客套话说话,王妈妈便拉着自己小孩转身离开办公室。 等这母子俩的身影完全消失,令琛这才站直,扭头对祝温书说:“没什么事的话我也走了?” 祝温书完全没料到今天这个家长见面会以这种形式结束,她几乎还在状况外,懵懂地点了点头。 “哦,好。” 直到一大一小身影离开办公室,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什么,连忙抓起包包追了出去。 “令——思渊!等等!” 两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祝温书三两步跑到令琛面前:“你是不是不怎么看钉钉群呀?平时发布通知从来没见你回复过。” “什么……” 令琛疑惑,“玩意儿?” 祝温书:“……” 也是,怎么能奢望令琛一个大明星会用钉钉这种东西。 “这样吧,我们加一个微信。”祝温书低头开始掏手机,“平时令思渊有什么事情我直接跟你微信联系,免得电话总打不通。” 令琛的视线落在她的手机上停留了两秒,才缓缓移到她脸上,没拒绝,也没同意。 却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祝温书觉得他这个笑有深意,立刻补充道:“就是平时沟通渊渊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把你微信给别人的,你放心。” “爸爸!加吧!”令思渊也扯住令琛的衣角轻轻摇晃,嘴巴嘟着,可怜巴巴地说,“不然我每次都找不到你……” 对上令思渊疯狂暗示的眼神,令琛轻哂,拿出手机。 “可以是可以。” 他低头看着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没什么语气地说:“但我不保证能及时看到和回复你的消息。” “没关系,我……咦?” 扫了二维码后,祝温书惊讶地抬眼,“你居然没有设置好友验证?可以直接添加?” 令琛没说话,双眼直直地看着祝温书,似笑非笑。 晚秋闷热,连空气都燥热不堪。 祝温书却觉得令琛的笑凉飕飕的。 对视半晌后,祝温书还是一脸莫名。 令琛收了目光,手腕一转,打开好友列表,往下一拉。 找到了祝温书的微信。 祝温书:“……?” 随后,他点开对话框,发了个“1”过去。 【对不起,您还不是对方好友,请先添加对方好友再进行聊天。】 祝温书:“………” 救命。 救命!! 怎么会这样啊!! 在这个盛夏的尾巴,祝温书的脸颊和天边的晚霞一样,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加过令琛,也完全不记得自己微信里曾经有这么一号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次清理好友的时候,把那些没备注也没说过话的人顺手全都删了…… 删的时候是认定了这辈子不会再有交集,谁会想到会当面被本尊抓获啊?! “那个……” 祝温书的脸色已经变了好几道,可偏偏令琛就是看着她不说话,大有一副我看你怎么解释的架势。 “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删好友的。” 令琛连眨眼的速度都变得慢条斯理。 “所以?” 而祝温书指尖发烫,睫毛不停扇动,以掩盖飘忽的眼神。 “我忘记我加过你好友,当时没印象,才误删的。” “……” 片刻后,令琛轻声丢下一句:“你还不如不解释。” 然后拽住令思渊的书包带子,转身下楼梯。 暮色四合,天边只剩最后一缕残阳在黑云下翻涌。 厨房里,裹着小麦粉的排骨下锅,热油滋啦爆起,香气四溢。 令兴言回到家里,脱了外套丢到沙发上,随后去餐厅的料理台倒水喝。 歇了口气,令兴言想问问保姆肖阿姨自己儿子的情况,但她正在做饭,油烟大,关着门,应该听不见外面的声响。 于是他决定直接去儿子房间瞅瞅。 端着水杯,刚准备迈步,家里大门突然打开。 这个点还有谁来? 令兴言正疑惑着,就看见自己亲儿子背着书包走进来。 “爸爸!” 令思渊扑上来抱住他的腰,蹭了蹭头发,又扭头去看厨房,“好香呀!我饿啦!吃饭饭!” 在他身后跟着的,是令琛。 令琛迎面走进来,睇了自己堂哥兼经纪人一眼,“回来了?” 然后也没要等他答话的意思,径直就朝书房走去。 “等会儿。” 令兴言总算是回过神了,也没管自己儿子,拔腿就跟上令琛,“你带渊渊出去玩儿了?” “没。” 令琛摘了口罩叠好后扔进过道里的垃圾桶,“我去学校接他放学。” “什么?” 令兴言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去接渊渊放学?去学校接的?” “不然呢?” “?” “……你是不是有病?!” 令兴言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一张脸憋得通红,“人家肖阿姨不知道去接?要劳烦您大驾?” 相对于激动的令兴言,令琛的情绪就平静多了。 他推开书房门,把沙发上的东西堆到角落里,随后就像没骨头似的窝了进去,还捞起一本杂志盖在了眼睛上。 “我去接自己侄子放学有什么问题吗?” 换做别人是没什么问题。 但你令琛这么做就有大问题了。 令兴言气极反笑,把水杯重重搁在桌上:“有点意思啊令琛,别的男艺人连跟女制片人上同一辆车都不敢,你倒好,直接去学校接小孩。” 令琛没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令兴言的声音逐渐冷下来。 “没关系,你就去接,天天去接。无非是被人拍到然后全世界都知道你有一个七岁多的儿子了,这巨大的流量别人做梦都想要呢。” 过了好一会儿,杂志下的那张嘴才动了动。 “真的才害怕,假的怕什么?” 令兴言:“……” 好像也挺有道理。 安静半晌后。 “你少给我找这些歪理。”令兴言回过神来,劈头盖脸一顿骂,“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贴心?我看你就是这几天休假给你闲的!” “行了。” 令琛朝令兴言挥挥手,“你去操心你儿子的学习,别操心我。” “……” 这话显然不应该是一个艺人对经纪人说的。 但令琛和令兴言的情况不同。 令兴言学法律出身,原本是令琛所属经纪公司的一名法务,后来去做了他的执行经纪人,专管商务问询。 再后来,令琛脱离原经纪公司,自立门户,同时令兴言也羽翼渐丰,具备了一个经纪人的综合能力。 顺理成章的,这位堂哥就成了令琛的经纪人,以及工作室合伙人。 但从公司股权划分上,令琛才是老板,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所以平时令兴言虽然全权管理着令琛的商务工作,但在音乐和人身自由上,令琛向来是自己拿主意。 “行。” 令兴言见令琛油盐不进,只能自己说服自己,这段时间是非多,是他过于草木皆兵了。 不过仔细想想,令琛去接个孩子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真要被拍到了澄清一下就行了。 他儿子还真能变成令琛儿子不成? 算了。 令兴言低骂几句,正要转身出去,瞅见令琛的睡相,忍不住说道:“你在沙发上睡什么睡?你要补觉去你房间睡。” 令琛的房子最近在重新装修,住酒店也不方便,他就索性在令兴言家里借住一段时间。 过了好一会儿,令琛很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你有这时间管我在哪里睡,还不如去管管你儿子的成绩单。” “我儿子比你好管多了。” 令兴言打开房门,没忍住又嘱咐,“不过你以后还是慎重点,没事去什么学校,想陪他玩就在家里玩玩得了。” 令琛翻了个身,声音里已经有了睡意。 “放心,我没那么多闲心管你儿子。” 虽然加令琛微信时,祝温书说是有事方便沟通。 但好几天过去,她一直不好意思找人家说话。 直到这天傍晚,祝温书在家里备完课,朋友约她一起吃晚饭。 两人说好在商场碰头,祝温书乘坐地铁过去,一路上都在回复家长的消息。 走出地铁口,步行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祝温书一抬头,便看见商场大楼的lde大屏幕上亮着令琛的手表代言广告。 看到这张脸,她还有些恍惚。 就在一周前,祝温书过着教室、办公室和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 有时候看见关于令琛的消息还会感慨,曾经明明是同班同学,现在倒成了遥不可及的两类人。 而如今。 她再看见令琛,满脑子只有他那个不为人知的儿子。 以及那天被发现她单方面删了微信的尴尬。 要不还是再解释解释? 毕竟未来五年如果不出意外,她都会是令思渊的老师,少不了要和令琛打交道,中间有一道嫌隙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祝温书立刻拿出手机翻到令琛的微信。 敲了几个字,她又觉得不妥。 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再解释好像也没什么用。 说不定人家一个大明星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呢。 对。 每天生活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怎么会有空关心一个高中同学有没有删自己。 思及此,祝温书又删了那几个字。 要不跟他聊点儿别的吧,至少得破个冰。 正好前天令思渊在学校玩闹的时候把脚崴了,也不知道还难不难受。 想起这事儿,祝温书还有点不高兴。 小孩儿走路都是瘸的,他这个当爸爸的怎么也不过问一下? 但是打了几个字后,祝温书又有点儿踌躇。 前天的事儿了,她今天才去说,会不会显得不负责任? 算了算了,随他去吧。 祝温书烦躁地删了这几个字。 手指正摁着。 令琛的微信名称突然变成一行“对方正在输入”。 祝温书下意识停下脚步,眉心一跳,紧紧盯着两人的对话框。 下一秒,令琛的消息果然跳了出来。 【c:祝老师】 咦?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祝温书连忙回复。 【祝温书:在呢在呢。】 【祝温书:什么事呀?】 顶头那串“对方正在输入”又出现。 但这次,那串输入状态反反复复出现,却迟迟没有等到令琛的消息。 难不成是在写小作文? 好几分钟过去,新消息终于跳出来。 【c:我家小孩今天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祝温书:“?” “…………” 人来人往的商业街,祝温书站在路中间,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 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祝温书:我可能不太清楚。】 【c:?】 【祝温书:因为今天是周末。】 第5章 令琛没再回消息。 两人的第一次聊天就停留在那段尴尬的对话。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羞愧难当,不好意思再说话。 总之,祝温书和朋友聚完回到家里,他的微信也没什么动静。 祝温书本来也没太在意了,但等她备完课,打开手机一看,钉钉里面有好几十条消息,都是家长发来的周末作业反馈。 做了老师才知道,现在的家长和以前的家长所承受的压力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大家年龄都不大,傍晚加完班回家连歇口气儿的机会都没有,又忙不迭去陪孩子写作业,认认真真地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 其实祝温书也没有硬性要求家长必须全程陪着孩子写作业,她认为这样反而不利于小孩锻炼独立思考能力和自我管理能力。 但家长们都自发卷了起来,她也不能说你们别管这么多。 思及此—— 再看看令琛的微信聊天记录,祝温书就有点无语。 怎么的,有钱就可以放任孩子野蛮生长? 也不怕孩子以后走歪路? 况且这实验小学还不是什么普通学校,在整个江城都数一数二。 学生家庭不说非富即贵,但整体质量绝对是上乘,一个班里就不乏高知分子的孩子。 要不怎么top师范院校的研究生都削尖了脑袋来这里当个小学老师呢? 在竞争这样大的环境下,令琛居然能这么不负责任。 是,她知道令思渊的保姆不是普通保姆,那是花了大价钱请来既照料生活又辅导学习。 但那和父亲的陪伴成长教育能相提并论吗? 这种事情,令琛可以撒手不管,祝温书却不能允许自己视而不见。 这是她作为老师的责任与使命。 于是,她打开微信义正严词给令琛发了一条消息。 【祝温书:令思渊的家庭作业写完了吗?】 二十分钟后。 【祝温书:?】 行。 祝温书冷笑一声,打开了微博。 她倒要看看这位大明星是有多忙。 忙到连自己亲儿子都没时间过问。 没想到这个时间选得还挺巧,搜索“令琛”跳出来的第一条实时内容就是指明了令琛的去向。 【酱子贝早点睡:啊啊啊啊今天张老师直播间里的短发令琛好帅!!!我已经晕过去了姐妹们等会儿来给我收尸!!!!】 祝温书不知道这个张老师是什么人,她继续在这个词条里逛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这个张老师那位大名鼎鼎的张瑜眀。 他是华语乐坛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音乐制作人,在当打之年制作了不少耳熟能详的歌曲,捧红了很多歌手,而令琛算得上他的“关门弟子”,平时令琛都尊称他一声“老师”。 那首让令琛名声大噪的《小蚕同学》以及其同名专辑便是由张瑜明所制作。 这位制作人这两年处于半隐退的状态,没什么新作品,但却喜欢上了直播平台,时不时在上面和粉丝们聊聊天,或者唱唱老歌。 顺着这些线索,祝温书摸进了张瑜眀的直播间。 画面一弹出来,整个屏幕被张瑜眀一张脸占满,吓了祝温书一跳。 他眯着眼睛凑近手机在调试镜头,摆弄了好一会儿,头顶终于没有奇怪的挂件了,才如释重负地靠回沙发。 人一后退,之前被挡住的画面尽数露出。 张瑜眀家的客厅是竖厅结构,沙发后面摆着餐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令琛就在灯下吃饭。 他离镜头远,灯光也不甚明亮,但还是能看出头发有很明显的修剪打理痕迹,短了许多,露着额头,不像前几天那般颓然。 不过祝温书也不在乎这些。 她原本以为令琛在直播是工作,但这么一会儿看下来,这明显是在张瑜眀家里蹭饭然后偶然入镜,根本没在忙正经事。 祝温书翻白眼的瞬间,张瑜眀回头朝令琛招手。 “你过来聊聊呀,大家都在催你呢。” 令琛闻言,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随后端着水杯走过来。 随着他靠近镜头,五官逐渐清晰。利落的短发再遮不住他的双眼,明亮亮光在他抬眸的瞬间集聚到他眼里。 明明隔着手机,却像与他隔空对视。 祝温书在那一刻有轻微的愣怔,像是被他发现自己在看他直播一般。 好在他很快便不再直视镜头,垂眼去看弹幕。 其实令琛对这种无所事事的直播不太热衷。 如果他早知道今天张瑜眀会直播,他是不会过来吃饭的。 但是人已经已经出现在镜头里,他不可能驳自己老师的面子。 周末的晚上,本就是网络流量高峰期。 弹幕五花八门,令琛不可能看清每一条,只能粗粗扫一眼,看见哪条是哪条。 祝温书坐在书桌前,没什么情绪,也完全不激动。 毕竟不是真的来看令琛直播的。 但见他正儿八经的回答弹幕里的问题,祝温书反而有了点想法。 她依然冷着脸,唇角却勾起一个极小的嘲讽的弧度,手指轻点,编辑了一句话。 【爱吃橘子的zws:作业写完了吗你就直播?】 刚一发出去,祝温书就眼睁睁看着它被淹没在弹幕中。 然而下一秒—— 令琛:“写完了。” 祝温书:“?”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屏幕,眨了眨眼睛。 恰巧令琛也看着镜头,目光像是在交汇。 还真看见了? 不可能吧? 她就是随手一发,不至于吧? 祝温书此时有点懵,愣了好一会儿,再看向手机下方时,屏幕上原本乱七八糟的弹幕已经变得整体化一。 全都是复制粘贴的同一句话。 【传下去,令琛新歌写完了,明天就发新专辑!】 【传下去,令琛新歌写完了,明天就发新专辑!】 【传下去,令琛新歌写完了,明天就发新专辑!】 祝温书:“……” 哦。 原来是在回答粉丝的问题。 她就说,令琛怎么可能在浩瀚如烟的弹幕里看见她发的那条。 这波刷屏过去后,弹幕里一个名称自带光环效果的粉丝开始了新一轮刷屏。 【请问您写歌是与世隔绝人间蒸发断水断电又断网吗?】 这位粉丝看似阴阳怪气,实则是在嗔怪令琛太久不出现在公众面前。 但令琛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喝了口水,靠在沙发上,语气正经地说:“不会断联。是要减少社交,但有时间也会看看消息。” 祝温书:“……” 她在屏幕前冷笑出声,然后啪啪打字。 【爱吃橘子的zws:然后看了不回是吧?】 发完之后,她就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继续冷冷盯着屏幕里的男人。 这时,一直垂眼看弹幕的令琛,目光突然凝注了几秒,焦距内收,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紧接着他低头摸摸自己的裤包,发现是空的,然后扭头看了一眼沙发后的餐桌。 “等会儿。” 他对着镜头轻语一句,随后起身朝餐桌走去。 随着他的身影逐渐远离镜头,一旁的张瑜眀笑眯眯地挪到沙发中央,占据了大部分画面,只留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 祝温书也兴意阑珊了,觉得自己真是和尚训道士,管得可真宽。 人家老师是抓逃课的学生,她是来抓家长。 没意思。 她打着哈切,直起腰,准备关了手机去洗澡。 这时,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 祝温书随手一点,屏幕立刻切换到微信。 【c:作业都写完了。】 “……?” 祝温书的腰突然就僵硬了。 她直直地盯着聊天框,又莫名其妙地扫视房间一圈。 随后带着一点儿警惕的眼神,脑袋离手机远远的,伸长胳膊点击屏幕,重新切换到直播间。 画面中,隐约可见令琛靠着餐边柜,背微弓,垂着头,手举在胸前。 是标准的玩儿手机的姿势。 不……会……吧……? 难道令琛不仅看见她发的弹幕,还一下子认出了她? 这眼睛是八星八钻的吧? 自我僵持了几秒,祝温书拍了拍脑袋,告诉自己这就是巧合,这根本不可能。 令琛肯定是恰好在这个时间点想起了她的消息而已。 对,就是这样。 【祝温书:好的,完成了就好。】 但即便自我认定了,在回复令琛消息的时候,祝温书还是有点心虚,又补充一句。 【祝温书:我主要是怕你忙忘了,特意来提醒一下】 【祝温书:令思渊的注意力不太集中,你有看着他写作业吗?】 【c:有。】 差点被气死。 令琛淡淡地想。 【祝温书:嗯嗯,那你继续忙吧。】 【c:嗯。】 这个夜晚,祝温书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很多很多年后,自己还是令思渊的老师。 正在去往少管所的路上,看望被抓起来的令思渊。 她跟着狱警穿过七拐八弯的走廊,最后停在一间阴暗潮湿的铁门外。 不久后,里面响起铁链碰撞的声音。 祝温书猛抬头,透过铁窗,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惊呼出声。 “令琛?!” 这一喊把她喊醒了。 初秋凉爽,祝温书带着一身湿汗睁眼,迷茫地盯着天花板,陷入一种半睡半醒的混沌中。 十来分钟过去,她思绪回笼,慢悠悠地转头看时钟。 卧槽! 七点二十了! 来不及再去想这个离谱的梦,祝温书连滚带爬地起床,囫囵抹了一把脸,拎起包狂奔出门。 好在她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踩着点到了学校,还不算太碍事。 坐到办公室,桌上已经摆好了小组长们收上来的家庭作业。 祝温书歇了口气,盯着这摞本子叹了口气,然后拿出小镜子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准备去上课。 这时,有人敲门。 祝温书回头,见令思渊扒着门框不敢进来。 “怎么了?” 祝温书问,“要上课了,你怎么不去教室呀?” 令思渊举起手臂,拿本子遮住自己半张脸,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老师,我刚刚才到学校,来交作业。” “今天怎么这么晚呀?” 祝温书笑着说,“赖床啦?” “早上拉肚子了……” “好点了吗?” “好多了。” 祝温书接过他的作业本,随意看开,发现字迹居然比平时要工整一些。 她弯了弯嘴角,问:“渊渊昨晚的作业又有进步了,是爸爸教你写的?” “不是,我爸爸睡觉去了。” 令思渊挺胸抬头,得意洋洋地说,“我叔叔陪我写的。” 祝温书:“……” 浅浅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化作一抹僵硬的弧度。 果然啊…… 祝温书深吸一口气,摸摸令思渊的脑袋。 “好的,你快回去上课吧。” 等令思渊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后,祝温书改了会儿作业。 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找到令琛的微信。 手指在键盘上删删改改半晌,才发出一句话。 【祝温书:学校没有强制要求家长要陪小孩写作业,您如果实在没空,可以不陪。】 这个点,令琛回得居然还挺快。 【c】:? 【c】:行吧,那昨天是我没事找事。 【祝温书】:…… ? 你不是歌手吗,怎么还跟我演上了。 【祝温书:令思渊已经跟我说了,昨天是他叔叔陪他写的作业,其实您也不用特意跟我撒谎。】 【c:……】 【祝温书:毕竟。】 【祝温书:您家小孩学不到东西,也不会扣我工资。】 【c:…………】 第6章 摄影棚内。 摄影师打了一个响指,示意这一part拍摄结束,围在四周的妆造师立刻背着自己的工具上前为令琛整理造型。 为了不影响好不容易调整好的打光,助理直接端了一个高脚凳过来,供令琛原地落座。 今天的拍摄很重要,是国内某时尚顶刊的年终大片,令兴言自然是要亲自当场的。 他站在电脑后看样片,眼神一晃,突然发现了点儿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平时工作从来不带手机的令琛,竟然在补妆期间看手机。 还一脸无语的表情。 令兴言觉得新鲜,走上前歪头往下一看。 “看什么呢,你表情这么怪——” 话没说完,令琛在感觉到令兴言的视线时,立刻按灭了屏幕。 令兴言动作一顿。 如果,他刚刚没看错的话—— 令琛微信对面那个人,是一个粉色卡通头像? 令兴言缩了缩脖子,八卦地看着令琛。 “什么情况啊?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令琛压根儿没搭理他,把递给助理,随即闭眼仰头,示意化妆师可以继续补妆。 “哎哟。” 于是令兴言又慢悠悠地退了两步,上下摆头打量令琛,“神神秘秘的,你白月光女神回来啦?” 话音一落,令琛的眉头突然蹙了一下。 “……”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像一道闪电,直击令兴言脑门儿,让他觉得事情不对。 他表情和话语同时凝固,目光一寸一寸地往上挪,最后定格在令琛脸上。 该不会……真被他……一句玩笑话说中了吧? 令兴言内心的波动开始向整个摄影棚蔓延。 等他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嘴瓢了想打个哈哈过去时,已经有人兴奋地问:“什么白月光?令琛有个白月光啊?” 至此,以令琛和令兴言为圆心,整个摄影棚在极端的沉默三秒后,迸射出八卦的好奇心。 也不怪大家好奇。 这摄影棚里的工作人员们都算是娱乐圈的人,表面上风光霁月私底下脏污不堪的男明星他们见的多了去了。 反观令琛,这几年正如日中天,却像个绯闻绝缘体,连捕风捉影的八卦都没有。 而且也不见得是立人设,他们跟令琛合作好几次了,国外拍摄也去过两回,长期接触下来,别说女朋友了,连个暧昧对象都没见着。 因此,不少人私底下揣测过令琛的性取向。 所以这会儿骤然听到令琛的经纪人说他有个白月光女神,这谁不好奇不兴奋。 当红男明星的白月光女神诶,这可比什么性冷淡人设有意思多了。 摄影棚开始变得喧闹,就连来监工的主编都凑到令琛身边问:“真的假的?我说你第一张专辑里那么多酸溜溜的情歌呢。哎哟,情窦初开的年纪么,写得可真够真情实感的。” “长什么样啊?有照片吗?” 一片吵嚷中,令琛缓缓睁开眼,凉凉地看向令兴言。 始作俑者心虚地挠着下巴,眼神闪躲,大声道:“都八卦啥呢!我随口一说,赶紧工作,我们赶时间呢!” 但谁都听得出他的心虚,根本没人搭理。 摄影师阿恒扭着他那33码的腰走到令琛面前,俯身酸溜溜地问:“哟,让我家令琛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呢,是得多漂亮啊?” 令琛只是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 大家瞬间心领神会,不再多问。在娱乐圈里,这种问题基本不可能得到回答。 令琛虽然走的是实力歌手路线,但他的女友粉可不比那些流量男明星少。 摄影师撇撇嘴,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只觉得无趣极了。 这时,令琛忽然开了口。 “都说是白月光了。” 他淡淡地说,“你说多漂亮?” 祝温书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隔壁办公桌的王老师转过身来,调侃道:“哟,小祝,这是有人在想你呢。” “别了吧。” 祝温书埋头翻找纸巾擦鼻子,一脸避之不及,“我现在只想活到钟姐休完产假回来,别的没事儿还是别想我了。” 整个语文组办公室只有祝温书一个新进教师,听到这话,全都露出一副“看吧当初劝你慎重不要接下代班班主任的担子你偏不听”的迷之笑容。 “哪儿那么严重,我当了几十年班主任不还活得好好的。” 王老师打开保温杯抿了一口热茶,突然想起什么,两脚一蹬,把椅子滑到祝温书身边,压低声音问,“对了,小祝,你是不是还没谈恋爱啊?” “啊……” 祝温书的动作停滞,纸巾捂着鼻头,声音翁翁的,“怎么了?” “怎么回事呀?”王老师越凑越近,两眼放光,嘴角一颗黑痣若隐若现,“不应该呀,你不缺人追吧?是不是你要求太高了?” “嗯对。” 祝温书拿出红笔,翻开家庭作业,一边批改一边说,“我要求是有点高。” 王老师:“你跟我说说?我老公是第一医院的,手里一大把年轻医生,肯定有合你要求的。” 自从本科毕业,祝温书平均每个月都会遇到热心月老,应对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说话都不需要过一遍脑子。 “身高一米八得有吧,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就算没有腹肌也得有胸肌,长相得是校草级别,年龄差不超过三岁,学历至少要跟我一样是top985本硕,父母最好也是知识分子,工作收入不强求,但得有房有车。王老师,您看看有合适的么?” 王老师:“……” 她想说你这要求哪里叫做有点高,光是“校草”这一条就可以直接把筛子堵死。 但仔细一想,这些条件一一对应到祝温书本人身上,好像又不算过分。 怪不得单身。 “也是,不好找。那这样,有合适的我肯定给你留意着。” “麻烦王老师了。” 应对完热心月老,正好打了下课铃。 祝温书想起自己今天早上差点迟到,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于是放下笔往学校小卖部走去,准备买点牛奶面包垫垫肚子。 刚离开办公室没两步,祝温书听见有人叫她。 一回头,祝启森迈着长腿三两步从办公室里跟出来,鼓起手臂展示自己的肌肉。 “我身高一八五,有胸肌也有腹肌,长相你懂得,以前都叫我校草,跟你同龄又是同校的,爸妈都是医生,我工资是不太高但有房有车,怎么样,咱们哪天去领证?” 祝温书:“……” 要不是想着自己为人师表,她一定会一脚踹上去。 “周末吧。”祝温书挥挥手让他闪开别挡道,“平时都有课,不太忙得过来。” 祝启森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祝温书身后一起下楼。 “周末民政局不上班,这样吧,我力气大,下午就把民政局搬过来。” 祝温书:“女神追到了吗?祝启森老师,你明年就26了,可抓紧吧,男人过了25就走下坡路了。” “……” 提到这个,祝启森烦躁地又开始薅他那本就不浓密的头发。 “这不是找你想办法吗?前几天雪儿跟我说,要是我带她去看令琛的演唱会就答应跟我在一起,我寻思这多大个事儿啊立刻就答应了下来,谁知道回家一查,这他妈根本买不到好吧,开票一秒就告罄,这合适吗?想说买黄牛票吧,我又不懂,害怕被骗,而且我看那些二道贩子都卖到七八千了,怎么不去抢钱啊?” 从祝启森嘴里听到“令琛”两个字,祝温书倒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她跟祝启森是大学校友,机缘巧合下相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姓,两人倒是很合得来,后来又都进了江城实验小学工作,满打满算也是七八年的朋友了。 去年,祝启森看上了隔壁中学的一个音乐老师,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追上,倒是天天在祝温书耳边念叨那位音乐老师有多喜欢令琛,说令琛是什么天上人间只此一人。 祝温书心说这不废话嘛,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你要能找到第二个令琛那还了得。 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祝温书一直没有告诉祝启森自己和令琛的关系。 “那你找我有什么用?” 祝温书说,“你的手速都抢不到票,我的手速还能比你快?” 祝启森:“你为人师表,说话怎么这么污呢?” 祝温书:“?” 祝启森:“什么手速不手速的。” 祝温书:“……” 她眯眼看向天空,沉沉叹了一口气,“你在音乐老师面前但凡有一半在我面前的不要脸,还会追不到吗?” “哎,说正事。” 祝启森说,“你不是说你室友是个追星女孩儿吗?你帮我问问这个买票有没有什么门道,我听说有什么机器还是什么的,或者有没有什么其他渠道?” “我回头帮你问问吧。” “别回头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小卖部,祝启森打开冷藏柜拿出一瓶营养快线递给祝温书,“你现在就问问呗,反正也没什么事儿。” 祝温书接了饮料,往货架走去,低头挑选面包。 “你急什么急,我室友还没起床。” “行,你别忘了就行,我上课去了。” 祝启森走后,祝温书慢悠悠地踱回办公室,脑子里一直想着祝启森的事。 他这人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对这位音乐老师是认真的。作为朋友,如果祝温书能帮忙,自然也会尽全力的。 只是与其拐弯抹角地去问室友,还不如直接问问本尊。 应该没有人比令琛更了解他自己的演唱会门票了吧。 思及此,祝温书拿出手机,翻到了令琛的微信。 打开聊天框,祝温书突然噎了一下。 她竟然忘了回复令琛消息。 而且他们的聊天,还停留在一个不是很友好的氛围里。 “唉……” 祝温书沉沉叹了一口气。 她刚刚是不是说过头了? 犹豫片刻,打字。 【祝温书】:抱歉,是我说的有点多了。 【祝温书】:你也是第一次当爸爸,没什么经验,可以理解。 发出去之后,她继续打字:但还是希望你以后可以—— 【c】:没关系,祝老师也是第一次当老师,没什么经验,可以理解。 【祝温书】:…… 两人无端沉默许久后。 【c】:祝老师,还有什么事情吗? 【c】:没事我去忙了? 祝温书恍然回神,这才想起找他的正事。 【祝温书】:噢!有的! 【c】:? 【祝温书】:就是想问问,您演唱会门票除了官方平台,还有其他购买渠道吗? 【c】:就这个事情? 【祝温书】:嗯嗯。 【c】:祝老师什么时候学会拐弯抹角了? 【祝温书】:? 【c】:我们老同学一场,难道还能收你门票? 【祝温书】:不是,你误会了,我帮朋友问的。 【c】:你这个朋友不会姓祝吧? 【祝温书】:………… 第7章 有那么一瞬间,祝温书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帮祝启森这个忙。 或者说,她为什么要图省事儿直接去联系令琛。 算了。 祝温书叹了口气,直接切断这个话题。 【祝温书】:你当我没问吧。 令琛没再回。 秋阳杲杲,细碎的光晕穿过窗户洒落在办公桌上,有老师去楼下摘了桂花上来,整个办公室都荡漾着清淡的香气。 这样的环境下,连琐碎的工作都显得不那么烦人。 祝温书轻声哼着歌,批改完家庭作业,在todolist第一项后面画了一个勾。 下一项,是通过钉钉群布置国庆假期语文作业。 本来轻松的心情,在向家长发布作业的内容的时候突然蒙上了一层薄雾。 假期作业,向来是教研组统一布置安排。这次国庆节的语文作业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让孩子们写一篇小游记。 只是一想到别的小孩作业里都会出现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而令思渊很可能又只有保姆的监督,祝温书就觉得可怜巴巴。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令琛自己也是单亲家庭。 不过高中那几年,祝温书对令琛的了解也仅到此为止。更多的信息,还是来自于他成名之后,各种来路不明的爆料。 据说,他的妈妈去世很早,而爸爸几乎是个地痞,嗜酒、赌博、暴力,一样不落。不仅从来没有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还在前两年频繁向令琛索取巨额赡养费。 这种家庭背景,在早些年的娱乐圈屡见不鲜。 所以一度有人认为这是令琛背后的公司故意给他立的美强惨人设。 流言纷纷,令琛从未回应过。 但祝温书知道,这些应该都是真的。 那些黯淡的高中时光,他破旧的衣服,脸上的新伤旧患,应该都是这些流言的佐证。 既然这样,令琛为什么还不吸取教训,做一个尽责的父亲? 唉。 祝温书叹了口气,怀揣着人民教师的良心与责任,拿起手机给令琛发了一条消息。 【祝温书】:你国庆期间有空吗? 【c】:没有。 “……” 【祝温书】:我理解你现在正当红,工作很忙,但真的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吗? 【祝温书】:哪怕只是一个晚上? 【c】:? 【祝温书】:? 【c】:抱歉。 【c】:我卖艺不卖身。 祝温书:“……” 她的拳头真的是捏了又捏。 以前的令琛明明不是这样的!!! 虽然他们接触不多,但他绝对不是这种人。 娱乐圈果然是个大染缸。 祝温书不想再跟他对话下去,直接把作业内容复制一遍甩过去。 【亲爱的家长们!我们即将迎来美好的国庆节,在这个金风送爽,秋色宜人的日子,鼓励大家带着孩子走出家门,亲近大自然,届时语文作业为一篇游记,主题自定,以动物园、植物园为佳。江城实验小学全体教职员工祝您国庆快乐!】 点击发送键之前,祝温书顿了顿,把最后一句话删掉。 你还是别太快乐了。 因为教师有带薪寒暑假,所以祝温书不打算在国庆七天去人挤人。 原本计划着回家陪爸妈,但老两口又临时起意跟同事一起出门自驾游了,于是祝温书只能一个人待在江城过节。 每天在网上看别人挤破头的日子也不错。 祝温书买了许多零食水果堆在家里,把平时没时间看的综艺和剧全都刷了一遍,从早到晚穿着睡衣,只有外卖和快递能让她打开家门。 仔细一想,似乎完全复制了她那位室友的生活。 说起合租室友应霏,祝温书刚开始还对她的生活习惯非常不理解。作为一个全职插画师,应霏的工作和生活全都在她那个次卧里,平均两三天才出一次门,整个人就像瘫痪了一般长在床上。 轮到祝温书自己了,她比应霏还过分,整整六天没见人。 到假期最后一天,还是应霏看不下去了,拉着她一起去附近的公园晒太阳。 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孩都被家长带去旅行了,今天的公园格外清净,连下棋逗鸟的老人都没几个。 只有那个最出名的能看见整个江城全景的摩天轮有人游玩。 二十来度的天气,一年中也就这么几天。 祝温书和应霏一人占了一张长椅,无所事事地浪费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日影无声斜移,光柱里飘飘摇摇的落叶从祝温书鼻尖拂过。 她睁开眼,目光在半空中找不到目标,好一会儿才思绪回笼,视线左移,看向应霏。 “六点了,回去吗?” 应霏拿报纸盖着脸,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然后又静止了五分钟,才揭开报纸。 “走吧。”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两人揣着兜,慢悠悠地离开公园,去步行街吃了晚饭,这才掉头回家。 打开门,低头换鞋时,祝温书突然“呀”了一声。 “怎么了?” 应霏问,“拖鞋烫脚?” “不是。” 祝温书撩起袖口,皱眉道,“我手链不见了。” “啊?丢啦?是不是你出门就没戴啊?” “不可能,我就算不出门也每天都戴着的。” 嘴上虽然很笃定,但祝温书还是进房间看了一下首饰盒。 见里面没有那条手链,她又翻找了床头以及卫生间。 在自己房间没找到,祝温书趿拉着拖鞋急匆匆地到厨房和客厅找,连沙发缝都翻了。 见她这么着急,应霏也帮忙四处找。 “什么样子啊?” “珠串手链,粉水晶。” 两人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儿没见到,基本断定是丢在公园或者步行街了。 应霏说:“看样子得回公园一趟,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捡走。” “我自己去找吧。”祝温书叹了口气,“你不是还要交稿吗?先去忙吧,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没事,反正不拖延到晚上我也不会动笔的。”应霏穿上外套,朝她招招手,“走吧。” 祝温书其实不想麻烦应霏陪她走这一趟,但她实在喜欢这条手链,又担心自己去晚了被人捡走。 于是两人离开家门后便分头行动,应霏去步行街看看,而祝温书则返回公园。 秋天昼短,祝温书走的极慢,一路上低头寻找。 到公园门口时,夜色已经席卷天边。 远远看去,公园中心的摩天轮已经亮了灯,霓虹在半黑的夜空中闪烁。 原本开放的公园大门却莫名拉上了栏杆隔离带,旁边还站了几个挂着工作牌的人。 祝温书有些莫名,试探着走近几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一个男的上前阻止她继续靠近。 “不好意思,公园这会儿被清场了,不能进了。” “……” 祝温书点点头,说好,转身走了两步,拿出手机问应霏找到没有。 【应霏】:没有啊,步行街这么多人,我找了几遍了,如果真丢在这里肯定被人捡走了吧。 祝温书捏着手机,踌躇转身。 走了两步,又不甘心的回头看公园大门。 这条手链其实算不上珠宝,只是装饰级别的水晶石。 但却是她去年入职时,用第一个月的工资送给自己的礼物,纪念自己教师梦的成真。 对现在的祝温书来说,是很贵重的东西。 如今突然丢了,祝温书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而且公园突然被清场,反而是好事,至少流动游客少了,减少了手链被捡走的可能性。 摇摆片刻,祝温书转身走向隔离带。 “请问你们活动什么时候结束?我要进去找个很重要的东西。” “这……” 男人看了眼腕表,又回头和同事窃窃私语几句,这才有些为难地看向祝温书,“不好说啊,我们刚开工呢,快的话两三个小时拍完,慢的话可能得半夜了。” 两三个小时…… 想到明早要上班,祝温书又开始犯难。 “姑娘,你要不就明天再来吧。”见她满面愁人,男人说,“而且这黑灯瞎火的,你现在就算进去也找不到啊,还不如白天来找呢。” 也只能这样了。 祝温书拖着沉重的脚步,垂头丧气地点头。 “那你们晚上——” 话说到一半,祝温书发现这群工作人员的目光突然全都聚集到同一处,随后去拉开隔离带。 顺着他们的视线转身,祝温书看见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驶来,于是立刻自觉地退开一步,给他们让路。 然而这辆车却在她身旁缓缓停下。 祝温书愣了一瞬,立刻又退后一步。 车依然迟迟不动。 片刻后,车窗降下。 夜色朦胧,车里只开了一盏小灯。 但祝温书依然能看清,陷在黑暗里的,令琛的轮廓。 他窝在座椅里,歪着头看过来,漆黑的瞳孔的微弱的光亮里格外摄人。 眼前的这张脸实在难以穿越时光,和记忆里的少年对应起来。 乍然四目相对,祝温书还是会莫名的晃神。 凉风习习,四周安静得只有虫鸣。 “祝老师,你再看下去我要收费了。” 祝温书:“……” 恍然回神,祝温书面无表情地别开脸。 其实祝温书并不意外令琛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公园的夜景很出名,平时不少名人来取景。 看到隔离带的时候她就知道肯定又是哪个明星团队在这里拍摄。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居然能在自己走投无路地时候碰上熟人。 于是,祝温书调整了一会儿情绪,努力装出一副特别惊喜的样子,转过头说道:“令琛?!你怎么在这儿呀!” 令琛轻轻瞥她一眼,心知肚明的轻哼了声,朝她抬抬下巴。 “上车吧。” “好的!” 车里除了司机只有令琛一人。 祝温书落座后,抬起头正想跟他说话——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令琛懒洋洋地收回视线,继续窝在座椅里睡觉。 全程一言不发,仿佛把她当空气一般。 都不问她来这里干什么的吗? 气氛莫名就变得有些尴尬。 祝温书欲言又止地盯着令琛,寻思着主动开口会不会打扰到他。 这时,令琛似乎是感受到祝温书的视线了,突然睁开眼看着她。 “对了,你来干嘛的?” “……” 祝温书,“我来找个东西。” “哦。” 令琛没什么惊诧的表情,转头看着车窗,语气平淡,“什么东西?” “一条手链,应该是下午丢在这里的,刚刚回来找,没想到进不来。” 祝温书说,“谢谢你能带我进来。” 令琛突然转过头看她,却没立刻说话。 片刻后:“这么晚了还找?” 祝温书虽然目光直视前排,但能感觉到,当她说出一条手链后,令琛的视线不再惺忪,而是直勾勾地落在她侧脸上。 她感觉有点不自在,低下头理了理头发。 “嗯,找不到我睡不着。” 令琛:“很特别吗?” “嗯。” 祝温书点头,“特别贵。” “……” 汽车缓缓朝摩天轮开去。 祝温书观察着车外的道路,盘算着在哪里下车,方便她开始寻找。 身旁的男人冷不丁开口道:“男朋友送的?” 祝温书的注意力全在道路上,随口就答:“什么男朋友,我自己买的。” 狭小的车厢空间把每一个小动静都放大。 静默片刻后,祝温书清晰地听到他好像轻嗤了一声。 “你居然还是单身?” 这是什么语气? 祝温书莫名听出了一股“你可真垃圾啊这么多年了还是单身”的嘲讽意味。 “嗯,算是吧。” 令琛:“什么叫算是?” 祝温书慢悠悠地转头看向他。 “跟您差不多,去年刚离婚带俩娃。” “……” 第8章 因为那句“和您差不多”,向来把自己当透明人的司机试图努力掩饰自己的惊讶,却还是从脚底漏了出来。 一脚急刹踩到底,祝温书差点一头撞上前面的座椅。 抬起头,对上后视镜里司机震惊的眼神,祝温书讪笑道:“大哥,我开个玩笑。” 司机也有点尴尬,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令琛,这才僵硬地转身继续开车。 坐直后,祝温书也扭头去看令琛。 他也正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她,嘴角勾着看戏的笑,仿佛差点被撞破秘密的人不是他一般。 “祝老师,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祝温书没想到令琛把这件事捂得这么严,连自家司机都不知道。 仔细想想却又合理。 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抱歉,知道了……” 几分钟后,车缓缓停在摩天轮下的空地里。 不远处还停了好几辆保姆车,旁边堆放着各种拍摄器材,挂着工作牌的人穿梭其中。 车门打开,祝温书起身,回头对令琛说:“那我就先下车了。” 令琛“嗯”了一声,没多看她一眼。 因为穿着长裙,祝温书行动不是很方便。 她低头拎着裙摆,慢吞吞地伸腿下去。 刚一站稳,和一个迎面走来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两人皆是一愣。 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挺拔,眉眼里透着一股缜密与稳重,看着挺有压迫感。 而且不知怎的,祝温书总觉得这个男人很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思及此,祝温书又多看了他两眼。 男人也带着审视的目光,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她。 “您好,借过一下。” 回过神来,祝温书发觉自己看人家看得有点久,于是礼貌性地跟他问了个好。 他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随后侧身让开。 祝温书走后,令兴言直接上车。 屁股沾到坐垫,感觉还有点儿余温,他立刻指指祝温书的背影,问令琛:“谁啊?” 车门没关,令琛侧头,视野里一抹白色裙摆渐行渐远。 沉默片刻,令琛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地说:“高中同学。” 他的语气轻松,令兴言却倏然坐直,瞪大眼睛盯着令琛。 令琛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普通高中同学。” 令兴言这才松懈下来,又坐了回去。 不怪他敏感,自从当上令琛的经纪人,令兴言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各种商务事宜忙得脚不沾地自不用说,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多少媒体千方百计地想从令琛身上挖掘点儿桃色新闻出来完成kpi。 好在令琛在这方面没让他操过心,久而久之,他已经放心到随便狗仔跟踪偷拍了。 能抓到令琛和哪个女明星卿卿我我,他令兴言本人一定第一个奔赴吃瓜现场。 但自从那天在摄影棚得知令琛和那位“白月光”联系上了,令兴言开始有点坐不住。 既担心,又好奇。 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令琛和那位“白月光”的故事,读书那会儿他和令琛交集并不多,毕竟差了好几岁。 直到那年,张瑜眀的公司挖掘签约令琛,准备制作《小蚕同学》同名专辑。餐后小酌,张瑜眀问令琛这首歌是不是具体写给某个女孩儿的。 令琛没否认,但只答了四个字,“高中同学”。 一旁作陪的、半只脚都没踏进娱乐圈的令兴言立刻直起腰板儿竖起耳朵,准备洗耳恭听这位未来大明星的爱情故事。 可是张瑜眀没再追问,只是笑了笑,表示自己懂了。 而令琛也像个锯嘴葫芦,在那之后的五年多时间,关于此事一个字也没再透露。 因此,令兴言这几天格外纠结。 担心的是,万一令琛和那位白月光发生点儿什么,被曝光了,从未处理过这等绯闻的令兴言很是忐忑,未雨绸缪着事态应该如何控制。 好奇的又是,这位白月光到底是谁能让令琛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是以刚刚乍一见有陌生女人从令琛车上下来,再面对面瞧见她的面容,令兴言脑子里没由来冒出一个念头。 ——这就是令琛的“小蚕同学”。 这个想法,不只是令兴言的直觉。 他在娱乐圈混了这些年,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女明星,明艳张扬的,可爱娇俏的,也有清冷如仙的。 但像祝温书这般书卷气的,他还是头一遭见到。 只一眼,就知道这个女孩干干净净,和娱乐圈那纸醉金迷的名利场氛围格格不入。 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假若真放在娱乐圈,不消公司打造人设,人们自发地都会送上“白月光”的称号。 可令琛说她只是“普通高中同学”。 令兴言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越发好奇。 这样的女同学也只是普通,那他的白月光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她怎么在你车上?” 令兴言问。 “偶遇,进来找点儿东西。” 令琛似乎不太想在这位普通高中同学的事情上多聊,他降下车窗,吹着夜风,转开了话题,“不是让你带你儿子出去玩儿么,怎么又过来了?” “睡了,下午带他去乡下疯跑了大半天,累死我了。” 令兴言又指指车窗外那个长发男人,“但是这谢大摄影师是个想法大师,我不放心,必须得过来瞧瞧。” 祝温书打着手机电筒找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手链踪影,应霏那边也传来噩耗。 眼看着已经快九点了,公园里安静得只闻虫鸣。 祝温书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逐渐接受了这条手链多半是找不回来的结局。 算了,肯定是被人捡走了。 祝温书沉沉地叹了口气,一边起身离开,一边拿出手机给她妈妈发消息。 【祝温书】:我去年买的粉水晶手链丢了。 【祝温书】:不知道有没有爱我的人给我再买一条。 【妈咪】:可以呀。 【妈咪】:找你男朋友给你买。 【祝温书】:我哪儿有男朋友? 【妈咪】:那哪儿有爱你的人? 【祝温书】:…… 被妈妈拒绝后,祝温书抬起头,朝摩天轮的方向看去。 那是她唯一一处没有找过的地方,因为令琛在那边工作,她原本没打算过去。 而且希望也不大,毕竟下午她和应霏也就是过去晃了一圈,不至于就那么巧。 但——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想法,祝温书探了探脖子,朝那边走去。 忙开的拍摄现场比祝温书想象的架势要大的多,整个游乐场地几乎全被占用,各种没见过的器材把所有空地占满。 而驻场的工作人员少说也有二三十个。 祝温书不明白,令琛拍几张照片,怎么就需要这么多人。 她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见灯光变来变去,而令琛被簇拥在众人之间,只能勉强看见个身形。 不知不觉间,祝温书已经慢慢移动到拍摄现场旁边。 站在一群工作人员身后,祝温书的行动很拘谨,只想大致扫一眼地面,却不自觉地,被站在打光板下的男人吸引。 夜色浓稠,繁星点点,霓虹灯光闪烁流转。 在这斑斓光影里,众星捧月的男人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西装。众人的注目和天上的星光他照单全收,长腿随意搭着,懒懒散散地靠在护栏边。 相机的闪光灯接连而起,司空见惯的令琛不曾眨一下眼睛。 就好像,他天生就是为镜头而存在的人。 可祝温书知道,他曾有过黯淡无光的过去,和现在锋芒毕露的令琛,完全判若两人。 也是这一刻,祝温书突然有一种时空割裂的感觉。 看着这些忙碌的工作人员,她清晰地感觉到,令琛和她这个普通人仿佛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真神奇。 曾经在一间小小的教室里,一回头就能看见的人,现在却好像隔着一条银河。 祝温书正沉浸地思考着人生,自己身边什么时候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随着摄影师拍摄角度的变动,有人抬着打光板走动,祝温书随着人群退开几步。一扭头,发现先前下车时遇到的男人正跟她并肩站着。 这人长得也太眼熟了。 祝温书觉得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因此,她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令兴言几眼。 可能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令兴言转过头来,“你东西找到了吗?” “嗯?”祝温书没想到这个人知道她来干嘛的,愣了一下才说,“还没。” 令兴言点点头,“我是令琛的经纪人。” 祝温书摸不清他是单纯地自我介绍还是在暗示她什么,思忖片刻,说道:“我站这里会不会影响你们工作?” “没关系。”令兴言抱着手臂,指尖在臂弯轻轻敲了两下,“你是令琛的高中同学?” 祝温书点头:“嗯,对。” “那你知不知道他高中的时候有没有……”令兴言停滞片刻,仿佛在考虑措辞,“喜欢哪个女生?” “啊?”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祝温书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 令琛喜欢的女生? 有吗?他有跟哪个女同学走得近吗? 等等—— 令琛高中喜欢的女生,不就是令思渊的妈妈吗? 原来连他经纪人都不知道这些往事? 祝温书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令兴言,踌躇着说道:“抱歉,我不清楚,我跟他完全不熟。” 令兴言听见这话倒是有些惊讶,挑了挑眉。 打量祝温书几眼后,随后哈哈笑着说道:“第一次遇到令琛的高中同学,我就随便聊聊,你别紧张。” “嗯……” 祝温书点点头,低声道,“时间不早了,那我先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令兴言:“嗯。” 临走前,祝温书寻思着要不要跟令琛打个招呼再走,毕竟是他带她进来的。 转头朝众人视线的聚焦点看去,拍摄刚好中场休息,令琛站在原地没动,垂着眼睛看手机,注意力根本没在围观群众这里。 几个男男女女围在他身边整理衣服发型,看起来也不空闲。 祝温书想,自己这会儿贸然上去跟他说话也挺尴尬的,还是算了。 于是,祝温书转头朝公园大门走去。 踏上回程的小路,祝温书还是低头盯着地面,试图再垂死挣扎一下。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c】:走了? 祝温书漫不经心地敲字。 【祝温书】:嗯。 【c】:找到了? 【祝温书】:没找到,算了,明天七点多就得去学校。 【c】:看来也不是很重要。 丢了手链本来就很难受了,令琛还在这儿说风凉话,祝温书冷哼了声,木着脸敲字。 【祝温书】:不重要我会大晚上回来找? 【c】:那你不好好找手链 【c】:反而一动不动地看我拍照? 祝温书:“……?” 一动不动? 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搞得就像自己多么垂涎他的美貌一样。 【祝温书】:我是因为只有你那个地方没找了。 【c】:现在中场休息,回来找? 祝温书想了想拍摄现场的架势。 手链再贵重,也没贵到要她在一群正在工作的陌生人中穿梭寻找的地步。 还挺尴尬的。 【祝温书】:要不还是算了吧,刚刚看了一下,你那边应该也没有。 顺着小路又走了几步。 【c】:你的手链真的丢在这里了? 祝温书捧着手机,仔细品了一会儿令琛这句话。 怎么看都觉得,他像是在质疑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该不会是觉得她故意找了个借口来看他的吧? 真是明星当久了,看谁都觉得是他粉丝。 祝温书心想多说多错,懒得废话,敷衍敷衍他得了。 【祝温书】:哎呀,几秒前,我一低头就看见了。 【祝温书】:终于找到了。 【祝温书】:谢谢您。 【c】:? 【c】:您真棒。 可能是做贼心虚,祝温书总觉得令琛这个“您真棒”有点阴阳怪气…… 自从当了代班班主任,祝温书的睡眠质量一落千丈,今晚更甚。 第二天清晨,祝温书盯着憔悴的面容,照常提前到学校,去班里看了一眼学生的情况,随后回到办公室,处理一堆琐事。 刚打开电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祝温书发了会儿呆。 要不还是再买一条吧。 毕竟这一年逛街的时候也没遇到更喜欢的。 再想到下周就发工资了,祝温书也没什么可犹豫的,立刻拿出手机开始看旗舰店。 十多分钟后,祝温书翻遍了网店,又问了客服,确定那款手链已经下架后,终于心灰意冷地放下了手机。 与此同时,一个小小的脑袋突然伸到她桌旁。 “呀。” 祝温书被令思渊吓了一跳,“你怎么过来啦?” 令思渊小心翼翼地把作业本放到桌上:“我来交作业。” “好的。”祝温书心想他多半又是差点迟到,也没多问,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要上课了快回教室吧。” “好的老师。” 令思渊一走,祝温书就撑着脸颊,蔫蔫儿地看着窗外的阳光,手指转笔,开始自我安慰。 很多人都说粉水晶是招桃花的,既然丢了,那肯定是帮她挡了烂桃花。 嗯,那也挺好。 思及此,祝温书垂下手,顺势捞起令思渊放在一旁的家庭作业。 刚一碰到,她就发觉触感不对。 小小的作文本中间有一大片凸起,看起来像夹了什么东西。 “渊渊!” 祝温书回头喊住令思渊,“你作业本里有东西?” 正巧这时上课铃打响,令思渊也已经跑到了办公室门口,急匆匆地说道:“是我叔……爸爸叫我带给老师的!” 令琛? 祝温书不明所以,盯着作业本看了两眼才掀开。 明亮秋阳穿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办公桌上。 那条丢失了一个晚上的粉水晶手链夹在令思渊的作文本里,缀着细碎光芒,闪闪发亮。 第9章 心爱的东西失而复得理应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可祝温书的心情却很复杂。 她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看看手串,心想自己昨晚干嘛急着敷衍他,也不差那点流量跟他多周旋几句。 现在她感觉自己就像个猴子,在令琛面前演了好一出大戏。 要是装死也就罢了。 可人家实实在在帮了个忙,不去道个谢,怎么也说不过去。 唉。 正烦着,祝启森不知什么时候溜达进了办公室,挨个儿跟那些中年女老师打招呼,把人逗得笑开了花,这才掉头来祝温书这边,吊儿郎当地靠在她办公桌边,问道:“我前几天问的事情怎么样了?” 祝温书抬头:“什么事?” “我就知道你忘了!” 祝启森弯下腰,挤眉弄眼,“就令琛演唱会门票那事儿,你问你那个追星室友了吗?” “……” 怎么又是令琛。 祝温书撇撇嘴:“我这就问嘛,不过我室友作息很乱,可能还没起……” 说时正巧,祝温书一拿起手机就发现应霏给她发了条消息,告知她这个月的物业费来了,给她发了个清单。 “哦,起了。”祝温书说,“不对,应该是还没睡。” 【祝温书】:对了,问你个事儿啊。 【祝温书】:你知道令琛的演唱会门票有什么其他方法吗?官方渠道根本抢不到。 【应霏】:他的圣诞演唱会? 祝温书扭头问祝启森:“圣诞演唱会吗?” “啊?”祝启森挠挠头,“圣诞节吗?哎呀,管他什么演唱会,只要是令琛的就可以。” 【祝温书】:管他什么演唱会,只要是令琛的就可以。 【应霏】:? 【应霏】:你是令琛的粉丝? 【祝温书】:不是,帮朋友问的。 【应霏】:哦。 【应霏】:吓我一跳。 【祝温书】:怎么? 【应霏】:没什么。 片刻后,应霏发了条语音过来。 “他那些粉丝手速跟狗一样快,买不到就买不到呗,也没啥看头。” 祝温书点的公放,身后的祝启森也听见了,他问:“你问问她有没有什么认识的靠谱的黄牛?” 祝温书如实转达后,应霏又说:“有倒是有,不过人家没卖令琛的票。” 【祝温书】:为什么? 【祝温书】:除了粉丝没人买么? 【应霏】:…… 【应霏】:我倒希望是。 【应霏】:他那边把黄牛抵制得挺死吧,没看见谁有拿到他的票。 得到答案,祝温书直接把她和应霏的对话框怼给祝启森看。 “哎哟……”他碎碎念道,“这可棘手了,他演唱会门票这么抢手,我上哪儿去搞。” 看见祝启森愁眉不展的样子,祝温书很想说叫你家音乐老师别痴迷令琛了,没必要给令思渊当网络后妈。 不过想想还是忍住了。 “要不我去送她令琛的黑胶专辑吧。”祝启森突然又说,“雪儿之前提过。” 祝温书心不在焉地说,“随便你。” 祝启森在这里磨蹭了好一会儿,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才走。 窗外传来孩子们欢快的玩乐声,这是祝温书最喜欢的声音。 但此刻这点儿氛围没把祝温书从纠结的情绪中解救出来,反而让她更加惴惴不安。 是啊,人家令琛这么抢手这么红,还帮你找手链,结果你连道个谢都不好意思,这还怎么为人师表怎么以身作则?! 思及此,祝温书大义凛然地给令琛发了条消息。 【祝温书】:手链收到了,非常感谢! 他一直没回复。 祝温书去上了一堂课,又带着孩子们去做了课间操。 回办公室的路上,终于收到了令琛的回应。 【c】:嗯。 【c】:收到就好。 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看吧,之前果然是她想多了,这算多大个事儿呀,大家都是成年人,他令琛还能故意戳破那层尴尬不成? 祝温书放下手机,心安理得地重新戴上她心爱的手链。 下一秒,手机又震动。 【c】:不过祝老师,您再仔细看看。 【祝温书】:? 【c】:这条和昨天你找到的那条 【c】:哪条才是你的手链? 祝温书:“……” 不是祝温书好为人师,此刻她真的很想教教令琛说话的艺术,告诉他如何正确地结束聊天。 但显然她没有改变令琛的资格,所以她决定改变自己,直接忽视他说的话,转移话题重点。 【祝温书】:真的太谢谢您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祝温书】:你都不知道这个手链对我有多重要。 【c】:那一句谢谢就完了? 祝温书几乎是下意识就发了个红包过去。 不过对方根本就没点开。 【c】:祝老师,你可以等我过气了再做这种事情。 言下之意,是目前还不缺钱。 【祝温书】:也对。 【祝温书】:那我请你吃个饭? 刚发完这句话祝温书就开始后悔。 人家都不缺钱还会缺饭? 她立刻点了撤回。 谁知她还没想好重新说点什么,令琛的新消息又来了。 【c】:祝老师也不用后悔得这么快。 【c】:我一顿饭倒也不会很贵。 “……” 怎么还用激将法呢? 祝温书觉得这顿饭还非请不可了。 但比起发红包,请令琛吃饭确实更棘手。 档次差了怕他看不上,贵的她又请不起,还得考虑私密性以保证不被人发现。 她打开手机软件,选了很久才看中一家坐落在半山腰的私房菜,给令琛发过去。 【祝温书】:这家可以吗?没有堂食全是包厢,应该比较私密。 又等了一会儿。 【c】:也行吧。 看起来还挺勉强的样子。 【祝温书】: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祝温书一边打字一边翻课程表。 【祝温书】:这周末? 【c】:有事。 【祝温书】:那下周末? 【c】:也有事。 【祝温书】:那下下周末? 【c】:很忙。 祝温书:“……” 要不干脆十年后再说吧。 她抿唇,耐着性子问。 【祝温书】:那您什么时候有空呢? 【c】:今晚。 收假后的周一总是特别忙,祝温书本来打算放学后留下来批改假期作业。 令琛这么一来,她只能把作业本带回家加班。 想着拎一袋子作业去餐厅不太方便,放学后,祝温书先回了一趟家。 放下东西后,祝温书去卫生间洗了个手。 一抬头,看见镜子里自己的面容,忽然心念一动。 再怎么说也是跟令琛吃饭,就这么素面朝天地赴约,会不会很像大明星和他的小跟班? 那可不行。 祝温书看了眼腕表,时间还算充裕,于是坐到了梳妆台前。 说是化妆,但祝温书的装备也就一瓶粉底,一只眉笔,和四五只口红。 而她皮肤本就白皙细嫩,几乎没有瑕疵,上了几次粉底后,发现和没上根本没区别,索性就懒得麻烦,任由粉底液在桌边生灰。 今天再打开,她发现液体早已干涸在瓶里。 因此,祝温书心心念念要化一个精致的妆赴约,最终却只涂了一点口红,连眉笔都没用上。 起身后,她低头看见自己今天穿的白衬衫和黑长裤。 着实是严肃了一点,像工服似的。 但大费周章搭配衣服也没必要,于是她打开衣柜翻出一条浅蓝色牛仔短裙换上。 收拾好一切,祝温书站在全身镜前打量自己,觉得还不错,活泼又不失端庄,完全看不出来专门打扮过的痕迹。 哎,真好看。 祝温书还想在全身镜前自我欣赏一会儿,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她忙不迭接起,耳边传来祝启森催促的声音。 “你好了没?再不来我要被贴条了!” 约定的餐厅在半山腰,交通不方便,祝温书原本打算自己打车过去。 午饭的时候又在食堂碰到祝启森,他想祝温书顺路陪他一起去选礼物,便主动揽了司机的担子。 谁知司机没有司机的自觉,这才等了多久就开始催了。 祝温书急匆匆下楼,坐上车时瞪了他一眼。 “你敢这么催你家音乐老师吗?” “那能一样吗?” 祝启森说,“人家是——” 话没说话,祝启森倒车的时候转头看见祝温书,神色突然变得有点揶揄。 “哎哟,不是跟高中同学吃饭吗?看来这位同学不一般啊。” “至于吗?我连眉毛都没画。”祝温书打开遮阳板,对着上面的小镜子观察自己的妆容,“我看着跟平时没什么差别呀。” 祝启森笑得贼兮兮地,“主要你平时不怎么化妆,今天突然来这么一下,穿个白衬衫小裙子,还绑个高马尾,就特别那啥……” 祝温书:“哪啥?” “就……”祝启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突然就想起了我高中的初恋。” 祝温书点点头:“那你高中初恋还挺好看。” “……” 祝启森的目的地很明确,先去金店买礼物。有祝温书在,他没费什么时间,只管付钱就好。 随后就是送祝温书去餐厅赴约。 途径江城音乐厅时,他看见旁边开着的大型影音店,略一思忖,便一脚油门踩了过去。 “喂!”祝温书见状连忙说,“我跟朋友约的七点!” “你放心,来得及。”祝启森丝毫没有松油门的意思,“反正都路过了,干脆顺便买了吧。” 手里没有方向盘,由不得祝温书拒绝。 不知今晚哪位音乐家要在这里举办演奏会,影音店的人挺多。祝启森直奔流行音乐区,拿了一张《小蚕同学》的黑胶唱片,随后便去收银处排队。 祝温书原本在门口等着,见排队的人不少,想进去催祝启森。 一进门,却看见眼前的展示台正中央摆着令琛的《小蚕同学》。 这张专辑出了这么多年还能被影音店主推,可见销量确实很好。 展台下方,有影音店自己配的宣传语。 「每个男生心里都藏着一个小蚕同学。」 祝温书轻笑,这搞得还挺文艺。 玻璃窗外夕阳斜斜移动,笼罩到祝温书身上。 她拿起专辑,黄昏的光柱给cd和她都蒙上一层朦胧的旧时光质感。 封面上,阳光充沛的林荫小路生机盎然,一群学生朝着前方走去,镜头虚焦。 中间一个白衬衫蓝短裙的女孩,抱着书,顺着人群奔跑,马尾在风里飘扬。 整个画面,只有她一人的背影清晰真切。 祝温书不追星,购物也非常理智。 但此刻,她却有一股冲动消费的欲望。 正好祝启森已经排到展台附近了,祝温书便顺手把cd塞给他。 “帮我也买一张,等下转账给你。” “你居然也买。” 祝启森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多问的意思,“不过你要不要买他这个黑胶的?雪儿说音质会更好。” “黑胶?” 祝温书拿起来翻看,装帧好像是比普通cd高档许多,“这个多少钱?” 祝启森:“七百五。” “算了。” 祝温书立刻放下黑胶唱片,拿回普通cd,“没必要为他花这么多钱。” 第10章 当祝启森的车停在餐厅外的木栅栏口前时,正好六点五十八。 祝启森探头观察四周,说道:“嘿,你这地方选得还挺高雅,在这种地方干饭真的会有胃口吗?” “你就当我是来吃斋饭的。” 祝温书觉得时间很赶,懒得跟他废话,急急忙忙下车,朝餐厅走去。 中式装潢的餐厅灯光不甚明亮,一台五米长的屏风遮住了大半窗户,更显得室内幽静。 祝温书跟着大堂经理朝订好的包厢走去,穿过人工溪流小桥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马上就七点了,令琛还没发过消息,不知道他到了没。 思及此,她边走边敲了几个字。 【祝温书】:你到了吗? 【c】:还没出门。 【祝温书】:? 她脚步顿了顿。 这人这么没有时间观念的吗? 【祝温书】:我们约定的是七点吗? 【c】:是。 【祝温书】:那请问您那边现在几点?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大堂经理脚步忽停,一抬手便推开了面前的包厢门。 祝温书余光一瞥,看见一身黑衣的令琛懒散地窝在椅子里玩儿手机,鸭舌帽压得很低,口罩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然而一双长腿没地方搁,没个正形地蹬在一旁桌腿上,自在地像在自己的快乐老家。 要不是这个姿势,祝温书还真不一定能认出他。 而且大堂经理开门的动静并不算小,令琛却跟没听见似的,头也没抬一下。 直到祝温书站在门边轻咳一声,令琛才懒洋洋地抬起眼,视线离开手机,漫不经心地往上移—— 略过祝温书身上时,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定格。 夕阳似碎金,和着尘埃浮动。他深邃眉眼下,漆黑的瞳孔紧紧盯着祝温书,生生打碎这一室静谧,像湍急的漩涡,瞬息间将人卷进去。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祝温书垂眸想了想,很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来的有点晚。我其实挺早就出门了,只是中途去买了样东西,没想到店里人很多,排队花了点时间。” 虽然她不算迟到,但是请客的居然比客人还晚到,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可是在她说完后,令琛没有对她的解释做出什么反应。 只是低下眼睫,随手翻开桌上的菜单。 祝温书感觉他此时的沉默应该也算一种表态。 也是。 据她对娱乐圈的粗浅了解,这些大明星都是动不动让人等几个小时的,哪儿有让他们等人的道理。 趁着令琛看菜单的时候,祝温书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他面前那壶只剩一半的柠檬水上。 她想到什么,心头突跳一下,问道:“你等很久了吗?” 令琛目光停顿片刻,随即抬手,在她的注视下拿起水壶给自己又倒上一杯,慢悠悠地抬眼与她对视,眼里露出一丝笑意。 “是啊,等您一个多小时了。”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坦然,反而让祝温书听出了几分反话的意味。 我很闲吗? 你在问什么废话? 祝温书心里嘀咕几句,自个儿拉开了椅子。 同时,大堂经理默不作声地退出了包厢,令琛这才摘下帽子后口罩。 “买什么去了?” 准备落座的时候,令琛突然开口。 祝温书没回过神,半张着嘴不知道怎么解释。 与此同时,她的衣服被椅子扶手挂了一下。 明显的拉扯感使她她扭头转身去拉,手一抬,拎着的包从她小臂滑落。 还好她眼疾手快,在包落地之前抓住了上面的丝巾。 然而紧接着,“啪嗒”一声,一张还没拆塑封的cd掉落出来,“小蚕同学”四个大字明晃晃地亮在眼前。 祝温书想都没想就飞快蹲身去捡。 可她手指刚刚触碰到cd,就感觉一道阴影落在自己身上。 一抬头,对上了令琛的脸。 他的视线落在cd上,片刻后,一寸寸上移。 再看向祝温书时,脸上已经摆出了“原来是排队买这个,ok我原谅你今天让我等你”的了然表情。 “那是该排这么久。”他说。 祝温书:“……” 她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到该说些什么,于是僵硬地捡起cd,干笑着说道:“挺喜欢这张专辑的,花点钱支持支持老同学的事业。” “是么。” 令琛放下菜单,勾着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那你最喜欢哪首歌?” “……” 祝温书眨眨眼,脱口而出,“小蚕同学。” 缓慢流转的日光晃过令琛的脸,显得他眼神晦暗不明,只有嘴角的弧度在不经意间消逝。 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 “嗯,我也最喜欢。” 祝温书干笑两声,“看出来了,都是主打歌了。” 谁知令琛也不看菜单了,俯身靠着桌子,斜撑着右腮,追问道:“还有呢?” “?” 怎么还突击检查? 祝温书迅速垂眸,扫了一眼专辑的目录。 一共十二首歌,第一首是《小蚕同学》,后面也全是中文歌,倒是最后一首的英文名比较显眼。 ——《allyouetrue》 祝温书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像一个细小的钩子,勾出了祝温书脑海里关于令琛那为数不多的一丝回忆。 那年盛夏蝉鸣,最后一堂数学课结束,属于他们的高中时光即将划上一个句号。 当时的英语老师是一个很有心的年轻女孩,她亲自给每一个学生写了祝福语,让祝温书分发给同学。 兴奋激动的同学们在教室和走廊跑动拍照,祝温书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卡片一一分发到位。 一转头,却看见角落里还有个男生趴在课桌上睡觉。 烈日炎炎下,他盖着校服遮阳,消瘦的身体和四周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 他总是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场景,导致常常被人遗忘。 祝温书停住脚步,反复确认自己手里,确实一张卡片都没剩了。 也不知道是自己刚刚弄丢了,还是英语老师原本就忽视了他。 想到平时就没什么存在感的令琛,祝温书心头微涩。如果他醒来发现全班同学都有祝福,就他没有,应该会很失落吧。 就在这时,校服下的少年动了一下,看样子是要醒了。 祝温书一慌,连忙从身旁的课桌上抓来一支笔和一张便利贴。 千钧一发之间,祝温书想不到什么完善的祝福语,只能从脑海里随便抓一句才背过的英语短句,随手写了上去。 连字迹都没来得及模仿英语老师的。 “allyouetrue.” 落笔有些潦草,祝温书忐忑地捏着便利贴上前,在令琛抬头时,递了上去。 “令琛,给。” 睡眼惺忪的少年反应好像慢了半拍,趴在课桌上,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一般移开视线,缓缓坐直。 他低下头,接过那张便利贴,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很久,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祝温书紧张地咳了两声。 待令琛抬头,她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想着说点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那什么……要毕业了……” 接下来要说什么? 面对一个几乎可以说是陌生的同班同学,祝温书憋了半天,才想出一句客套话。 “祝你前程似锦,以后常联系呀。” 令琛没说话,就这么仰头看着她。 祝温书站在他的眼神里,感觉他在看她,可那双朦朦胧胧的眼睛,又像透过她在看遥远的未来。 “谢谢。” 旋即,他随手将便利贴塞进校服口袋里,又趴进了校服堆里,只留给祝温书一个后脑勺。 “太喜欢了吗?” 令琛的声音在褪色的回忆里冷不丁响起,“选不出来?” 祝温书:“?” 她恍然回神,看着眼前这个语气和表情都有点欠的男人,很难接受这居然是她回忆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但她没想到,令琛还挺感性的。 如果他知道这句话并不是英语老师给他的祝福,而是她偷梁换柱的,不知道会不会很无语。 “倒也不是。” 祝温书指着那首《allyouetrue》说,“这首歌我也挺喜欢的。” 令琛偏着头看着她,正要开口说话,祝温书连忙指指他手里的菜单。 “快点菜吧,有点饿了。” 要是他让她展开讲讲怎么喜欢,她什么都说不出来,那岂不是大家都很尴尬。 没必要没必要。 好在令琛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轻哼了声,重新翻开了菜单。 “想吃什么?” 祝温书:“我都行,不挑。” 令琛抬头看了她一眼。 祝温书不明所以,挑挑眉梢,意思是“怎么了?” 令琛却没再说什么,翻了两页菜单,说道:“香菜牛肉怎么样?” 祝温书一听,嘴角的笑有点僵,但还是说:“可以。” 没关系,把香菜挑出来就是了。 令琛又翻一页。 “剁椒鱼头吃么?” 祝温书:“……” 桌子下的手攥紧了桌布,脸上却憋出一个笑:“好呀。” 大不了回家吃点肠胃药,辣不死人的。 令琛潦草翻过几页,似乎是没看到什么想吃的,又翻回菜单第一页看了两眼,随后慢慢歪下头,用手撑着太阳穴,斜眼看向祝温书,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再来一个腰果鸡丁?” 祝温书:“?” 到底怎么回事,这人是在她进食雷点上精准蹦迪? 她一共就三个忌口,令琛居然全都中奖。 “……你想吃就点吧,我都可以的。”祝温书坚强地笑,“主随客便。” “祝老师果然为人师表,一点都不挑食。” 令琛忽然轻笑,利落地合上菜单,往前一推。 “但我突然不是很想吃了,还是你来点吧。” 祝温书:“?” 如果面前的是其他人,祝温书一定投稿迷惑行为去了。 但眼前的是令琛。 上网冲浪的人谁不知道现在的大明星都被惯得刁钻古怪,最会耍大牌,就喜欢折磨人。 所以令琛此时的行为也不难理解了。 她没再多看令琛一眼,翻了会儿菜单,按下服务铃,待服务员一进来便一口气点了五个菜。 “黑椒牛肉、三鲜鱼头和宫保鸡丁,再来一份素炒时蔬和菌汤,谢谢。” 服务员拿着菜单出去后,包厢内又变得空荡荡。 祝温书和令琛面对面坐着,一时无言。 不知道说什么,玩手机又不礼貌,那就只好—— 祝温书慢吞吞地移动视线,看向令琛,想说找点话题。 没想到,令琛恰好也抬眼看过来。 两道目光猝不及防在灯下交汇时,窗外蛰伏的虫鸣鸟叫忽而四起。 祝温书心头莫名一颤,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停滞了两秒。 直到她看见令琛的眼神微动。 总感觉对面的他下一秒就会说出“你再看就要付费了”的话。 于是祝温书打算先发制人。 然而在她开口的前一刻,桌上不知谁的手机突然震动。 嗡嗡声骤然划破此时的静谧,令琛蓦地移开视线,落到手机上,随后伸手划动屏幕。 祝温书还有点莫名其妙地迷糊。 低下头,发现进消息的好像是自己的手机。 【祝启森】:我没救了。 【祝启森】:我可真是个蠢货啊! 【祝温书】:? 【祝启森】:我刚刚去找雪儿,眼巴巴地想送黑胶cd给她,结果人家早就买了八张在家里放着。 【祝启森】:当我送了第九张给她的时候,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像个傻逼。 【祝温书】:祝老师有以下六点要说。 【祝温书】:…… 【祝启森】:我也很无语,我觉得我这辈子是追不到雪儿了。 【祝启森】:以后烧香拜佛联系我,我去寺庙撞钟了。 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祝温书又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踌躇片刻后,她偷偷摸摸地敲击键盘。 【祝温书】:你家音乐老师,真的很喜欢令琛吗? 【祝启森】:大概就是如果令琛和我同时掉进水里她会踩着我的尸体去救令琛的程度吧。 【祝温书】:。 放下手机,祝温书抿抿唇,踌躇许久才开口。 “那个……你的那个……” 令琛:“什么?” “就是你的演……” 在祝温书艰难构思措辞的时候,服务员突然推门而入,上了两道菜。 等她布好菜退出时,令琛擦着筷子,问道:“你刚刚问什么?” 祝温书摇头:“没什么……” 等服务员出去后,祝温书才又支支吾吾地开口:“其实我想问……你的演唱会门票……” “直说吧。” 令琛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你想买?” 灯光明晃晃地照在他脸上,上扬的眼尾分明该是很勾人的,祝温书却只觉得很欠。 算了。 正在还一个人情,总不好又欠一个。 “没这个打算。” 祝温书泄了气,埋头夹菜,“买cd已经是我最大的慷慨,平时都白嫖你的。” 令琛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 “……嫖我?” 这回换祝温书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令琛:“祝老师为人师表,居然有这爱好?” 祝温书:“……抱歉,以后一定为您花钱。” 令琛转动手指,勺子轻搅碗里的汤,笑了笑。 “那……谢谢您花钱嫖我?” “……” 祝温书平静无波地低下头,夹菜张嘴咀嚼,动作一气呵成。 就是不再说一个字。 第二天清晨。 祝温书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桌上新收上来的两摞家庭作业,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昨天她回到家里已经快九点,正思忖着加个班批改一下国庆作业,谁知一个家长突然给她打电话,忧心忡忡地聊了快两个小时的学习问题。 挂完电话后她看这么晚了,心想稍微偷偷懒明天再去批改作业也没什么吧。 而现在,她只想穿越回前一天给自己一拳。 洗什么澡,睡什么觉,班主任就不配睡觉。 她认命地掏出笔,摆上遗留的假期作业摆在昨天的家庭作业旁边。 “点兵点将点到谁就先批改谁。” 十二个字念完,红笔刚好指向昨天的家庭作业。 祝温书又轻叹一口气,翻开最上面的作业本。 好在昨天的家庭作业是生字抄写,批改起来不费什么脑子,刷刷刷就干掉一大半。 清早是办公室最热闹的时候,身旁的过道人来人往,叽叽喳喳地聊天声吵个不停。 祝温书置若罔闻,一本接一本地批改。 直到她翻开令思渊的作业本,目光突然凝注,手中的红笔也停滞在半空。 “小祝,吃早饭没有呀?” 王老师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啊?”祝温书连忙合上作业本,慌张地转过身,“吃了吃了。” “噢,好的吧。” 等王老师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后,祝温书才缓缓转过身,重新翻开令思渊的作业本。 在小小的田字格本子中,夹着两张令琛的演唱会门票。 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龙飞凤舞地写了两行字。 “鲜花和荧光棒自费。” “来听我的演唱会。” 第11章 梧桐叶落,日丽风清。 整个办公室飘荡着金桂清香。 祝温书已经在办公桌前发了十几分钟呆。 杲杲秋阳下,她托腮看着窗外晃动的金桂树,满脸写着纠结。 令琛卖老同学面子,给了她两张门票,她总不能告诉人家,其实我没打算去听你的演唱会,所以我打算把票送人。 那多少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可若是自留一张,难不成要她跟祝启森家音乐老师结伴前往? 那也太奇怪了吧,她跟那个雪儿连面都没见过。 至于和祝启森一起去的这个选项,祝温书更是完全没考虑过。 思来想去半晌,祝温书把目光移到手机微信上。 反正现在她在令琛眼里已经是个腆着脸蹭门票的白嫖怪了。 再恬不知耻一点……好像也没差? 自己给自己找好台阶后,祝温书一溜烟儿爬了下去。 【祝温书】:谢谢你送的门票,太荣幸了[呲牙] 发完这条消息,她等了好久,对面没半点儿动静。 直到她把两个班的家庭作业批改完了,令琛终于回了一个字。 【c】:嗯。 这怎么聊下去? 优秀的青年语文教师陷入词穷。 好一会儿过去,祝温书才憋出一句直球。 【祝温书】:你那儿还有多的票吗? 【c】:多? 好像伤到大明星自尊了。 祝温书“嘶”了一声,连忙撤回上一句。 【祝温书】:我的意思是,我还有个朋友也特别特别喜欢你。 【祝温书】:为你痴为你累,为你受尽所有罪,只求当面为你醉。 【祝温书】:所以…… 几分钟后,令琛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祝温书环顾四周,为了保妥起见,她掏出耳机戴上才点开语音。 “那我再给你七八张怎么样?” 七八……张? 祝温书差点没拿稳手机。 按照令琛的演唱会门票市场价,七八张票不得掏空她? 她不可置信,再次点开语音听了一遍,确定他说的是七八张没错。 【祝温书】:你是门票卖不出去了吗???? 【c】:…… 【c】:祝温书 【c】:你再得寸进尺试试? 【祝温书】:。。。。噢! 【c】:一张。 【c】:多的没有。 【祝温书】:好嘞! 没想到令琛这么好说话,轻而易举就解决了这个难题,祝温书发自内心地敲了一行字。 【祝温书】:我一定抱一束大大大鲜花来,祝您永远大红大紫! 【c】:谢谢。 【c】:希望祝老师的祝福会实现。 刚放下手机,有人从背后拍了拍祝温书。 “祝老师,听什么呢笑这么开心?” “啊?” 祝温书回头,见王老师八卦地看着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戴着耳机。 “没,我听郭德纲的相声呢。” 祝温书摘下耳机,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有在笑吗? “对了,我刚刚跟你说话你没听见。” 王老师说,“有多的红笔么?我的红笔找不到了,回头买了还你。” “有的有的。” 祝温书连忙把手边的红笔递给前辈,“一支笔还什么还,您用着就行。” 从抽屉里翻出另一支红笔,祝温书继续批改昨天的家庭作业。 结束后,她又开始批改之前遗留的国庆假期作业。 打开第一个学生的作文,祝温书的目光在封面上停顿片刻,突然埋头翻起作业堆。 令思渊的作业本向来很好找,只需要挑出那几本最破烂最脏的,其中指定有他的。 果不其然,当祝温书看见封面上歪歪扭扭的“令思渊”三个大字后,深吸一口气,翻开第一页。 《国庆秋游》 “国庆假期到了,爸爸带我出去玩。” 看到这行字,祝温书眉心跳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 她既希望令琛能抽出时间陪伴令思渊,又担心真带他出去玩,会被路人拍到。 到时候腥风血雨,也不知要怎么收场。 还好看到下一句,她打消了这个担忧。 “我们去了乡下表爷爷的果园,那里有苹果树、柿子树和橘子树。” 自家亲戚的果园啊,那应该不会有什么人。 “橘子黄灿灿的,柿子小小的,苹果又大又圆,我很想吃,爸爸就爬树摘了两个苹果,我们坐在路边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祝温书:“……?” 令琛……爬树?坐在路边啃苹果? “后来看门狗发现了我们,爸爸就把我抱起来跑,我很重,我爸爸屁股很大,他跑起来喘得比那只狗狗还要厉害。” 祝温书:“……” ……屁股很大吗? “太阳伯伯下山了,爸爸就牵着我蹦蹦蹦跳跳的回家了。那天晚上爸爸累得直不起腰,还说第二天要去医院看病。” 祝温书脑海里浮现出令琛“蹦蹦跳跳”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 “祝老师,你怎么又笑上了?” 王老师去饮水机泡了杯茶回来,看见祝温书趴在桌上笑得肩膀都在抖,十分不解,“啥相声这么好笑?” “不是相声。” 祝温书抬头,擦了擦自己眼角,指着作业本说,“我是在笑学生的作文。” 当了三十几年语文教师,王老师飞速扫了一眼,没明白笑点在哪里。 “这不挺普通的作文吗?哪里好笑了?” “就……” 祝温书不知道怎么跟王老师解释,“有点好笑吧。” 王老师摆摆头,带着“不理解你们年轻人笑点”的疑惑表情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祝温书收了笑,拿起笔认认真真地写了一句批语。 ——“很有趣,也祝你爸爸早日康复。” 不知是不是令思渊这篇游记后劲太大,祝温书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有时候忽然回想起来,还忍不住笑一下。 下午放学后,她在接送处挨个把学生交到家长手里后,转头朝公交车站走去,正巧看到了骑单车下班的祝启森。 “祝启森!” 眼看着他要过马路了,祝温书连忙叫住他。 “干嘛?” 祝启森从单车上跳下来,单脚支住地面,“我急着去找雪儿,你有事快说。” 恋爱脑。 祝温书走到他面前,冷脸掏出两张门票。 “拿去。” “这什么东……我草!” 看清门票上的字,祝启森愣住片刻,随后举到头顶透过光反复翻看,跟验钞似的。 “你上哪儿搞来的?!” “我室友。” 祝温书低头抠手指,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她说她在追星群捡漏的。” 四肢发达的祝启森并没有多想,兴奋地从单车上跳下来握住祝温书的双手。 “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下辈子我报答你。” “放开我放开我,拉拉扯扯的哪里像老师的样子!” 祝温书用力抽出手,不想跟祝启森墨迹,“没什么事我回家了。” “等会儿!” 祝启森掏出手机,急匆匆地说,“多少钱啊?我转给你啊。” 祝温书一愣。 要是祝启森不说,她还真忘了这一茬—— 她骗祝启森这票是室友帮忙买的,那他肯定会付钱。 “要不……算了吧。” “那怎么行。”祝启森拍拍祝温书肩膀,“亲兄弟明算账,我不可能白拿你的,而且这也不便宜,我自己追女孩儿怎么能让你买单,以后还怎么好意思找你帮忙?” 祝温书垂下眼,朝他手里的门票看去。 “就、就原价,一千两百八一张。” “原价?!没抬价?!” 这下祝启森的眼睛比刚刚拿到票那会儿瞪得还大,“出这票的人是慈善家吗?” “……你就当做是吧。” “你确定这票不是假的吧?” 祝温书:“……” 她别开脸,皱眉道,“保真,绝对保真。” “行。” 几秒后,祝温书微信里收到2560的转账金额。 回家的路上,她心里想着这笔钱,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一开始只想帮祝启森个帮,收到了令琛的票也在意料之外。 又不好在这个时候告诉祝启森,这票是令琛送的。 且不说祝启森信不信,她光是想到身边的人都知道她和令琛的关系都来问东问西就觉得头大。 但这会儿祝启森给了她一笔钱,她总感觉自己像利用令琛赚钱的二道贩子。 况且令琛还是本着老同学的情面上送她的票,这笔钱她拿着实在烫手,良心不安。 作为一个人民教师,祝温书觉得自己必须得问心无愧。 于是她没多想,边走边把这笔钱转给了令琛。 巧的是令琛这会儿大概正在看手机,回复得很快。 【c】:? 【c】:什么钱? 【祝温书】:我想了想,还是不能白拿你的票。 【祝温书】:这是今天两张票的钱。 【c】:没必要。 【祝温书】:有必要有必要! 【祝温书】:我是你家小孩的老师,白拿你的东西不合适。 发完这句,祝温书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对。 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哪天让人知道了还以为她收学生家长的礼呢。 【c】:那你不是我小孩的老师就能收? 【祝温书】:也不是这个意思…… 【祝温书】:你的票多难买我还是知道的,这要白拿了你的票,我不是又得请你吃饭了吗? 过了很久。 祝温书到站下车,穿过熙熙攘攘的步行街,买了几个橘子,沾染了一身烟火气。 回到家里,应霏刚取到外卖。 香喷喷的麻辣烫再次勾起祝温书的食欲,两个女孩打开电视,在综艺节目的欢声笑语中大快朵颐。 当祝温书的卧室灯光亮起那一刻,令琛的微信终于有了动静。 祝温书打开手机。 令琛收下了那笔钱,却没再回复一个字。 第12章 第二天清晨,祝温书在校门口又遇到了祝启森,隔着大老远就看见他那一口大白牙。 “哟!这不是我的恩人嘛!” 祝启森拎着一袋豆浆乐颠颠地朝她跑来,“你今天也太漂亮了吧,在这小学教书真是太委屈你了,你就该去好莱坞让全世界都见证你的美貌。” “差不多得了。” 祝温书离这人半米远,生怕他的傻气传染自己,“实在没事干就去把操场边上的草拔了。” “我怎么会没事干呢,我出生就是为了给祝老师做牛做马的。”祝启森把豆浆怼到祝温书面前,“吃早饭了没?” “吃了。” 祝温书挥开他的豆浆,“有话就快说,我还要去教室盯学生。” “嘿嘿,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天雪儿收到演唱会门票特别开心,想加一加你室友那个追星群。” “……” 祝温书眉心跳了跳,面不改色地说,“我室友那个追星群特别严,而且人已经满了,加不进去的。” “噢……这样啊……” 祝启森立刻插上吸管开始自个儿喝豆浆,“也没事,能去听令琛的演唱会她已经很开心了。” 说起这个,祝温书想到什么,扭头道:“对了,到时候演唱会我也去。” “?” 祝启森叼着吸管,脸上写着加粗加重的“拒绝”两个字,“你实在没事干就去把操场边上的草拔了吧。” “你这人真是过河拆桥啊。” 祝温书气笑,“我还有一张票,你管得着我?” 祝启森:“你又不喜欢令琛你没事凑什么热闹,把票转卖了赚点钱不好吗?”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剩下的话,祝温书没说出来。 那还不是为了圆个场面。 而且,去听高中同学的演唱会,这机会也不是谁都有的。 仔细想想,还有点与有荣焉的意味。 思及此,祝温书一路脚步轻快地走向办公室,看见桌上摆放整齐的两堆作业本,连包都没放下就俯身开始翻作业本。 找到令思渊的,她满怀期待地翻开—— 没有? 她又往前往后翻了几页,甚至拎起作业本抖了抖,只掉落出一根吃剩的辣条。 这是忘了还是弄丢了? 祝温书放心不下,往教室走去。 离早读课还有几分钟,学生们都在教室里吵闹,见班主任进来,整个空间像按了暂停键一样,一颗颗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祝温书。 像置身于向日葵田里,祝温书轻咳一声,朝令思渊招招手,沉声道:“渊渊,你过来一下。” 令思渊不明就里,挠着后脑勺一步一步走出来。 “老师,怎么啦?” 祝温书弯下腰,笑得眉眼弯弯,“你爸爸今天有没有让你给老师带什么东西呀?” “啊?” 令思渊像一个摸不着头脑的小和尚,继续挠着自己圆溜溜的小脑袋,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口,“没、没有呀。” “噢……没事了,你回教室吧,乖乖听讲哦。” 不是弄丢了就好。 祝温书想,没让令思渊送来也正常。 令琛那么忙,不一定记得这件事。而且就算记得,也不一定有空交代。 到了周五,祝温书还是没收到这张门票。 晚上,她洗完澡躺在床上,琢磨半晌,还是决定给令琛发个消息。 【祝温书】:令琛同学,晚上好呀。 【祝温书】:我这几天在渊渊的作业本里都没有发现门票,你是不是忙忘了呀? 同时,她把门票钱转给令琛。 可这三条消息就像石沉大海,祝温书等了很久,意识迷迷糊糊介于半睡半醒之间,令琛好像是回她消息了。 拿起手机,却没看到回复。 算了,还是先睡觉吧。 正想关掉屏幕,令琛的名称突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祝温书又强撑着眼皮,等着他的消息。 反反复复几次后,输入状态消失。 ——令琛收下了那笔钱。 【c】:我家小孩又不是送快递的。 【祝温书】:那…… 【c】:自己来拿。 祝温书:“……” 那句“要不叫个闪送寄过来吧”生生扼杀在键盘里。 行吧。 【祝温书】:好的,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令琛发了一个地址过来。 【c】:明天晚上七点。 【祝温书】:遵命。 秋夜的凉意来得悄无声息,几点稀星忽明忽暗。 这一晚,祝温书睡得格外舒适。 一觉醒来,天光已大亮。 难得清闲,她慢悠悠地起床,趁着天气好,打开音响放着《小学语文古诗词新唱》,做了个大扫除,还把床单被套全拆下来洗了。 琐事做起来就没完没了,等祝温书把夏天的衣服也全都整理出来放进收纳箱后,一个上午便已经过去。 在家待到下午六点,祝温书终于换下睡衣准备出门,却正好碰见应霏拿了外卖进来。 “吃一口不?” 应霏问。 闻着小火锅的香味,祝温书努力地忍住冲动,害怕去迟了大明星不高兴。 “我刚吃完,吃不下了。” “好吧。” 应霏打开外卖,发现里面赠送了两瓶可乐,又问,“喝不喝可乐?” 祝温书正在门口换鞋,朝她摆摆手。 “早就不爱喝碳酸饮料了。” 令琛给的地址有点远,在郊区某一处新开发的产业园,地铁无法直达。 加之这个时间点通常会有点堵车,祝温书不敢多耽误。 晚霞在天边翻涌,出租车开得平稳,祝温书在夕阳里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接二连三的鸣笛声把祝温书吵醒。 她一睁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挡风玻璃前的景象。 “这是怎么了?怎么堵成这样?” “不知道啊。” 司机也随大流按了几下喇叭,见前方车流丝毫不动,这才拿起手机。 他的微信群里已经有别的司机在讨论这件事,消息刷了上百条。 “哦,前面出车祸了。” 他扭头对祝温书说,“应该还好,等会儿就疏通了。” 祝温书“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还好她今天根据导航预计的时间提前出发了。 十五分钟过去,祝温书见车流依然纹丝不动,开始按捺不住。 “师傅,你估计这大概多久能通啊?” “我哪儿知道啊!” 司机早已退了p挡,手臂搭在窗外,烦躁地说,“听说有人受伤,要等救护车,这会儿连救护车都没能进来。” 祝温书:“……” 眼见着已经六点四十,祝温书想了想,还是先给令琛发个消息。 【祝温书】:抱歉,我这边有点状况,可能赶不及了。 【祝温书】:你忙你的。 【祝温书】:不必等我。 几分钟后。 【c】:哦 这一个“哦”字,突然就把祝温书心里的焦急放大了十倍。 她打开窗任由冷风吹进来,正在想怎么办的时候,手机又震动了几下。 她连忙打开微信,却发现是同事在没有领导的小群里发八卦。 【林秋媛】:哇,你们看。 【林秋媛】:[图片] 【林秋媛】:有杂志官微公开怼叶邵星迟到诶。 【张思思】:啧,人家杂志大牌,没想到他更大牌[狗头] 【林秋媛】:主要是这叶邵星不是一直操敬业人设吗? 【贺月琴】:啊对对对,据说人家高烧40°还坚持拍戏。 【林秋媛】:不过他们不怕被叶邵星的粉丝冲吗? 【张思思】:人家靠他叶邵星吃饭吗?谁还没点而脾气了,我遇到迟到的人都要摆脸色,更别说人家大牌杂志了。 【贺月琴】:别说了,上次我们班家长会有七个家长迟到,要不是怕被投诉,我真想让他们就在门口站着别进来得了。 祝温书:“……” 在热闹的八卦中,祝温书发的消息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祝温书】:[裂开] 【张思思】:? 【林秋媛】:你怎么啦? 【祝温书】:没事…… 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祝温书打开手机地图,准备看看附近最近的地铁站在哪里。 刚输入几个字,突然又想起,自己现在堵在高架桥上。 在这下车,可能还没坐上地铁,就先坐上警车了。 算了,等着吧。 夜色在车水马龙中降临,车尾灯缀成一片星光。 而在令琛的工作地点,夜晚与白天的区别并不大。 一个辫子头男生推开琴房的门,转着脑袋四处张望一番,才看见穿着一身黑衣的令琛。 “那我们就先回了啊。” 令琛不做声,只是点点头。 在辫子头身后还跟着一群奇装异服的男女,脸上都浮现着睡眠不足的疲惫。 “七点半了,你昨晚就没睡。”另一个短发女生说,“早点回啊。” “嗯。” 令琛坐在钢琴前,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随后垂头,手指划过琴键,“我再等等。” “ok,那你也别留太晚。” 这群搞音乐的都不太养身,日夜颠倒是常见的事情。除了日常的合作外,令琛总会在结束后留出独自沉浸的时间。 他们没多想,拎着背着各自的乐器有说有笑地离开。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光源和人声皆被隔断,琴房内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透进来。 偌大的房间沉在夜色里,许久,才有一道屏幕灯光亮起。 令琛打开手机,和祝温书的对话还停留在她“不必等我”上。 再往上滑,除了一些收款记录外,最长的一句话是她说的“你的票多难买我还是知道的,这要白拿了你的票,我不是又得请你吃饭了吗?”。 他静静地垂着眼睫,听着秒针走动的声音。 不一会儿。 屏幕的灯光暗下,手机被丢到琴架旁,空荡荡的琴房里响起低缓的旋律。 早在十分钟前,出租车穿过一片冷清地连鸟影都没有的待开发地段后,已经抵达目的地。 但这个园区并不对外开放,祝温书只能在大门口下车。 导航显示,入口距离令琛的定位还有七八百米距离。车既然不能开进来,祝温书只得步行。 在保安亭登记了身份证后,祝温书心想已经迟到太久,于是一路小跑过去。 秋夜虽然凉爽,但经不住这样的折腾。 十多分钟后,祝温书终于快抵达导航上显示的终点时,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一栋栋小楼排布杂乱,路灯又稀少,看不清楼身上标注的号码。 不确定具体是哪一栋,祝温书抬头张望四周,想找个路人问问。 可这个地方,连只鸟影儿都没有,更何况行人。 正愁着,不远处传来纷杂脚步声。 一行奇装异服的人正朝外走来。 祝温书思忖片刻,上前问道:“您好,请问一下034号楼怎么走?” 听到祝温书的话,一行人忽然噤声。 特别是为首的那个辫子头男人,带着戒备的目光扫视祝温书一眼,说道:“抱歉,我不清楚。” “好吧,谢谢。” 祝温书叹了口气,继续看着导航往前走。 那一行人没有动,等祝温书错身离开后,纷纷回头看她的背影。 “谁啊?” “她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私生?” “看着不像啊。” 几分钟后,祝温书终于找到了标着“034”的目的地。 这栋楼不同于相邻的小型办公楼,挂着显眼的名字。 它既没有名字,也没什么外部装饰,结构极其现代化,却带着几分萧索气息。 只有二楼亮着的灯光昭示着这里并没有废弃。 走到门前,祝温书推了推,发现锁着的。 她正想给令琛拨个语音,低头的瞬间,有道女声在她身侧响起。 “您找谁?” 祝温书回头,见女生个子小小,拎着一袋东西,穿着朴素,看起来应该是令琛这边的工作人员。 “我找令琛。” 她说,“我叫祝温书,跟他约好了的。” 女生眼里似乎有些惊讶,目不转睛地盯着祝温书看。 随后眉头缓缓皱起,一边掏出门禁卡,一边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呀?” 见女生表情,祝温书心知她应该也没见过和令琛有约还会迟到的人,心里越发惭愧。 “路上堵车了。” 女生“哦”了一声。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他都忙去了。” 她推开门,领着祝温书上楼,“你先进来吧。” 二楼除了开了几盏照明灯,和一楼的区别好像也不大,过道里几乎没有装饰品,一道道暗色大门并列,看起来没什么人气。 “这里是办公的地方吗?” 祝温书小声问。 “不是啦,这里是令琛的琴房和录音棚。” 女孩一边带路,一边给祝温书解释,“他们平时玩儿音乐的时候声音特别吵,所以房间全都隔起来做了消音装置。” 说话间,两人已经站在一处分叉路口。 女孩指指前方一道木制灰色双开门,“我就不陪你过去了,他在那里面。” “谢谢。” 两人分头而行。 当祝温书走到那道门前,带着一点惶恐,耳朵凑近听了一会儿。 没有任何声音,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刚刚那女孩儿不是说在这里吗? 她踌躇片刻,抬手敲了敲门,“有人吗?” 等待半晌,也没听到回应。 想起同事们在群里吐槽对迟到的厌恶,特别是那句“我真想让他们就在门口站着别进来得了”,祝温书心里的愧疚被此时的无人回应,放大成忐忑。 该不会是令琛生气了故意晾着她吧? 早知道一开始就坐地铁了。 她懊恼地拍了拍脑门,犹豫片刻,才抬手去推门。 这门似乎格外重,祝温书很艰难地才让门轴滚动起来。 当双门终于隙开一条缝,祝温书还没来得及往里看去—— 一段耳熟的钢琴旋律和灯光一同飘出来,荡在一股让人不忍打扰的平静中,莫名抓住了祝温书的耳朵,让她忘记了继续推门,恍惚地站在门边。 她不知道令琛的歌声是什么时候进入这段旋律的。 等回过神来,凝神细听,歌曲已经过半—— “你看向窗外,不知哪朵樱花得你青睐。 我什么时候,才像橘子汽水被你钟爱。 虔诚的哑巴,只能在黑夜里将你倒带。 终点在哪里,月亮说会给我一个交代。” 有穿堂风吹过,带着晚秋零落的桂花香。 祝温书终于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令琛。 他的曲调音色沉哀,和他不说话的模样很相似,像一股温柔的海浪,逆着人潮而来,细密绵软地把祝温书包裹其中,坠进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潮翻涌的深海里。 “我一直在等。 我一直在等。 等白日升月,等盛夏落雪。 你看我一眼,我抵达终点。” 让祝温书还沉浸在其中飘飘荡荡时,琴音和他的歌声戛然而止。 “谁在外面?” 祝温书恍然回神,连忙推开门。 室内依然昏暗,祝温书循着那唯一的光源,看见坐在钢琴边,令琛的身影。 他背着月光,看不清表情,但祝温书感觉到他的情绪里含着被打扰的恼怒,于是慌张开口:“是我!” 通道的声控灯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亮起。 她梳着简单的马尾,白净的脸上不施粉黛,双腮微红。 暖黄灯光打在她的头顶,像那年夏天的艳阳。 令琛指尖还拂在琴键上,看清祝温书的那一刻,钢琴发出一道生涩的音符。 祝温书闻音,心头突跳,连忙说道。 “抱歉,我来迟了,让你久等。” 第13章 过了很久。 当她的声音消融在夜风里,声控灯也默默熄灭,令琛的身影再次隐于暗处。 黑暗和寂静会放大人的神经感官,在这偌大的琴房里,祝温书能感觉到令琛在看她。 也能感觉到空气里隐隐浮动着一股细而密的情绪,来自与她遥遥对望的令琛。 而他沉默太久,久到祝温书觉得这是他的愤怒在蓄力时,他突然起身。 祝温书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走到她左侧墙边,抬手一摁,琴房突然灯光大亮。 而令琛似乎一时难以适应这么明亮的灯光,他的手掌还搭在墙上,低头闭眼片刻,才转过身来。 “你怎么才来?” “路上有事故,高架桥堵了很久。” 祝温书见他神情倒是平静,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兀自松了口气,“抱歉抱歉。” 令琛丢下一个“哦”,转身朝角落走去,拎起一把吉他,曲腿坐到阶梯上,低头随意拨弄出几个音节。 祝温书不是一个懂音乐的人,但她能感觉出这段不成型的曲调听起来有些轻快。 可令琛又坐在那里不说话,让她摸不清这人到底还生不生气。 就在祝温书干站着的时候,令琛看了她一眼。 “你坐。” 祝温书:“好的。” 坐是可以,但坐哪儿? 除了那张离令琛很远的钢琴椅外,这间房好像没别的凳子。 令琛还在自顾自地弹吉他,祝温书环顾四周,最后走向台阶,掖着裙子坐到他旁边。 鼻尖忽然拂过一阵洗发水的清香,令琛指尖下的曲调忽然快了一拍。 音盲祝温书对此毫无察觉,只觉得他随手弹的曲子还挺好听。 简单,却不松散,灵动又斑斓。 在这安静的晚上,弹拨乐器特有的清澈音色与月光和鸣,在夜色中翻涌流淌。 等祝温书骤然回神,一曲已经终了。 令琛捏着拨片,扭过头来,两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祝温书意识还在刚才的曲子里没有完全抽离,下意识就问:“你弹的什么?真好听。” “新歌,还没发。” 令琛收回视线,拨片在弦上轻划,“祝小姐,你是第一个听到的人。” 他的声线低沉却很干净。 听到这句话时,祝温书感觉自己心尖和他手里的琴弦一样,在轻颤。 “噢,这样啊……” 她微微别开脸,脑子突然有点转不动,“那你刚刚在钢琴那儿唱的那首呢?也是新歌吗?” “……” 断断续续的音节突然停止,令琛手指垂在吉他上,看向祝温书。 他的眼神没有什么压迫感,但祝温书却感觉四周的空气好像忽然有了重量,沉沉地压着她。 “挺新的。” “五年前才发表。” 祝温书:“啊?” 令琛别开头,不再看她,嘴角勾了一下,却没浮现任何笑意。 “就是你最喜欢的那首《小蚕同学》” 祝温书:“…………” 漫长而死寂的几秒过去,祝温书干巴巴地眨眼。 “你听过著名教育家蒙台梭利的名言吗?” 令琛抬眉:“嗯?” 祝温书:“我听过了,我就忘了;我看见了,我就记得了;我做过了,我就理解了……” 说道后面,令琛的表情越来越淡,祝温书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甚至连最后一个字儿的音都吞掉。 她终于不再挣扎,闭了嘴。 好像也没必要再刻意解释什么。 她其实真的听过这首歌,刚刚旋律响起她就觉得耳熟。 但她也是真的一时之间没想起来是哪首。 “紧张什么。” 沉默片刻后,令琛倏然起身,和祝温书擦肩而过时,祝温书听见他说:“我又不检查作业。” 听到“作业”两个字,祝温书的睫毛轻颤,大脑闪屏,那点尴尬的忧愁突然变成令思渊写的那篇秋游作文。 抬头再看向令琛时,他正弯腰放吉他。 祝温书的目光便不受控制地从他的腰身,一寸寸地……往下挪。 看了一眼,她迅速移开目光。 随后,没忍住又看一眼。 这屁股……不算大呀。 不过还挺翘。 “你在看什么?” 令琛的声音忽然响起。 祝温书像偷窥小姑娘洗澡被抓包了一样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才想起自己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 “没什么,就是我看你好像挺忙的……没什么事的话,我拿了票就先不打扰你了。” 令琛没说什么,“嗯”了一声,朝钢琴走去,翻出那张夹在乐谱里的门票,朝祝温书走来。 就在他们只有一步之遥时,祝温书伸手要去接,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随后,令兴言的声音响起。 “没呢没呢,明总您放心,我们合作这么愉快肯定续约的。” 那道双开门没关,在令兴言跨进来之前,令琛原本已经递过来的手突然换了方向,直接把票塞进她单间背在身侧的水桶包里。 祝温书空着手有点懵,还没明白令琛为何不把门票递到她手里,令兴言的脚步声就已经近在耳边。 她回头,正好和令兴言打了个照面。 令兴言脚步一顿,目光在祝温书和令琛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定定停在祝温书身上。 “嗯嗯,好的,咱们回头详聊。” 他盯着眼前的女人,挂完电话,点点头,“您好。” 祝温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也点头说“您好”。 但在那两个字说出的瞬间,她福至心灵般,眼前仿佛轰然出现另一张稚嫩的面孔。 怪不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觉得他眼熟。 这眉眼,这鼻梁,这嘴唇—— 令思渊和他活脱脱就是女娲造人时一个巴掌扇出来的吧! 祝温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像的两个人,脑子里思绪万千,不自觉地出神。 而令兴言,在这里看见祝温书,心里也盘旋着一团疑云。 上次在公园里碰见她,之后的事情就有些奇怪。 那天收工后,令琛没急着走,而是等现场收拾完后,自己亲自去找负责现场管理的场务,问人家有没有捡到一串手链。 场务去妆造那儿看了看,还真有一条粉水晶手链,当时整理东西的造型师还以为是哪个女工作人员弄丢的,打算结束后在群里问一问,没想到被令琛领走了。 这事儿令兴言本来不知道,是场务事后来跟他八卦,问令琛为什么突然在现场找一串女士手链。 令兴言当时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却突然想起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普通高中同学祝温书。 而如今—— 他视线下移,果然看见祝温书手腕上戴着一串粉水晶。 更何况,她此刻还出现在令琛私人的录音棚里。 这可不是一个普通高中同学,能在令琛这里得到的待遇。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对视了许久,谁都没说话。 直到令琛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你还有其他事?” 祝温书如梦初醒,看向令琛,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这是令琛在给她下逐客令,于是连忙说道:“没事了,那我先走了。” 她刚转身,令兴言的声音又响起。 “您先等等。” 祝温书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令兴言。 他单手插进西装裤袋,斜身靠着一旁的墙,温柔地笑着问:“你喜欢喝橘子汽水吗?” 话音一落,比祝温书先有反应的是令琛。 他倏然回头的瞬间,祝温书眨眨眼睛:“啊?” 她还没明白令兴言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一道蕴着怒意的声音落在她头顶。 “令兴言。” ——我什么时候,才像橘子汽水被你钟爱。 刚唱过的词仿佛还在嘴边。 令琛抬眼,沉压压地看着令兴言,一字一句道,“你很闲吗?” 第14章 祝温书的迷茫全被令琛这突如其来的厉声打断。 她甚至都不敢大口喘气,愣怔地看着眼前两个男人,不明白气氛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可令兴言的脸上却看不见一丁点儿紧张。 “来的时候带了点儿饮料,想着别怠慢你的客人了。”他语气轻松,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半框眼镜,目光上移,和令琛对视,“你紧张什么。” 两个男人个子差不多高。 但因为令琛站在台阶上,看起来比令兴言略高一头。 “别见是个漂亮女生就搭讪。”他压颌,轻扫了令兴言一眼,声音里带了点儿警告的意味,“注意自己的言行。” 祝温书倏然抬眸,有些惊讶地看向那张和令思渊酷似的脸。 没想到这个外表斯文儒雅的男人,居然是个四处沾花惹草的浪子。 况且他还是令琛的经纪人,竟如此不自持身份,也不怕给自家艺人惹一身腥吗。 等会儿—— 令琛刚刚叫他什么来着? 令、兴、言? 他也姓令? 难道是兄弟? 在祝温书脑子里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时,令兴言轻笑出声。 他勾着唇角退了一步,举起双手,笑眯眯地看着令琛。 “ok。” 又转头看向祝温书,“抱歉,是我冒昧了。” “没、没关系。” 现场气氛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祝温书觉得不适合多留,“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忙了。” 听到祝温书的话,令琛没看她一眼,紧抿着唇“嗯”了一声,随后便转身朝钢琴处走去。 刚刚那一触即发的气氛随着令琛翻动乐谱的声音烟消云散。 祝温书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令兴言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这才摘了眼镜,回头道:“先回家吧。” 沉静的秋夜凉风习习,夜色浓得像墨。 当车开进隧道,窗外朦胧的吵闹声消失,显得车厢内更为安静。 好一会儿过去,回完消息的令兴言抬头看了旁边闭目睡觉的令琛一眼。 但令琛有没有睡着,令兴言还是知道的。 他思忖片刻,开口问坐在前排的助理:“对了,曼曼。” “啊?” 卢曼曼回头,“怎么了?” “晚上来琴房那位……客人,你有叫司机送她回去吗?” 说这话的时候,令兴言是看着令琛的。 但令琛依然没什么反应。 “我问过了,不过当时周哥没在这边,她听说要等二十来分钟,就说自己打车回去。” 卢曼曼说。 令兴言收回视线。 “你还不了解这个地方有多难打车,阿哲他们有时候喝了酒不能开车,等一个多小时也是有的。” “啊……” 卢曼曼顿时有些慌,“那会不会……那……” “这次就算了。” 卢曼曼原本是工作室的宣传人员,令兴言看她嘴巴严,从来不多说不多问,这才让她过来当令琛的助理,有意培养成自己的接班。 不过她年纪小,有时候做事确实有些马虎,“你以后接待要考虑周全些,提前安排好司机。” 卢曼曼:“噢噢好的,我记住了。” 两人说完,令兴言再瞥了眼令琛,无声地叹了口气,也扭头看向窗外。 他就是一时没忍住好奇多问了一嘴,令琛有必要晾他这么久吗。 十多分钟后,卢曼曼在自家小区门口下车。 当车上只剩三人后,令兴言手指敲了敲大腿,又想说点儿什么。 但扭头一看,令琛已经玩儿起了手机。 他张了张口,踌躇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算了。 他收回视线,扭头看向窗外。 这时,身旁的人淡淡开口:“你想说什么就说。” “?” 令兴言坐直,朝令琛那边靠了点儿。 “那这次可是你叫我说的。” 令琛瞥他一眼,冷着脸继续看手机。 “其实你也知道我想说什么。” 令兴言本来想问祝温书是不是就那位小蚕同学,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答案,没必要浪费口舌。 “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令琛:“没什么打算。” “是么?” 令兴言笑,“其实我有点儿搞不懂你,不过首先我先摆明态度,我可不是反对你谈恋爱,我作为你哥,比谁都希望你好。但只是不想希望你瞒着我。你也知道现在的舆论有多恐怖,我不得不防微杜渐,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绯闻,我还蒙在鼓里被打个措手不及。” 令琛视线没离开手机,轻哼一声:“你想得可真多。” “我能不想多点吗?”令兴言揉揉眉心,“这可不是小事。” 令琛:“我没那个意思。” 令兴言:“没哪个意思?喜欢又不追?” 令琛没搭腔。 “不是吧。”令兴言一脸惊叹,“大明星还搞暗恋那一套呢?” 长达好几秒的沉默后,令琛垂眸继续看手机,极轻地吐出几个字。 “大明星算什么。” “行,随你,不追就不追吧,我刚好省心。” 令兴言一哂,脑袋徐徐靠向窗,拉长语调,不咸不淡地说:“唉,就是不知道这么晚了人姑娘安全到家没有。” 新开发的园区确实挺难打车,不过祝温书运气不错,刚好有经过的网约车司机接了单,没让她等多久。 回程一路通畅,到家时,不过才八点半。 应霏的房间亮着灯,门没管,隐隐约约传来她跟人电话争吵的声音。 祝温书轻手轻脚地经过,带上了她的房门,才回自己房间。 脱了外套坐到书桌前,她盯着面前的小绿植,脑子里又开始盘旋令琛今天在她耳边弹的那首曲子。 没有歌词,也没有其他乐器的合奏,只随意听了一遍,旋律就像在她脑子里生了根似的盘踞在她脑海里。 此时,她终于有点明明令琛为什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红到家喻户晓。 如今某些新歌为了追求脱俗,拧巴到让人根本听不懂,很难让除了粉丝以外的人想单曲循环。 而令琛的旋律总在灵动不流俗,与朗朗上口之间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大概就是所谓的,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所以他的大众接受度极高,是祝温书这么多年来,唯一在自己的朋友圈见过许多“活粉”的男明星。 关于他的事情在脑子里盘旋片刻后,祝温书突然有点儿想听听令琛其他歌是什么样的。 她从柜子里找出前几天买的cd,拆了塑封拿着光盘,往房间一张望,突然回过神—— 这个年代,谁家还买cd机啊?! 她拿着cd,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只怪自己当时被封面迷惑住,花钱买了个装饰品回来。 最后,祝温书无奈地把cd放到书架上,为了不浪费钱,还专门把好看的封面露出来。 然后打开ipad连上床头的蓝牙音响,随便找了一个令琛的歌单随机播放,安静地听了一会儿,便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备课。 周末的夜晚比往常要吵闹一些,楼下车水马龙笛声四起,关着窗也隔绝不断。 但祝温书几乎没有被杂音扰乱,认认真真地伏案工作了两个多小时。 等她将笔记本电脑合上,抬头一看,时针居然已经指向十点。 她伸着懒腰起身,一手揉捏酸痛的脖子,另一只手捞起手机。 在她备课的那一两个小时里,不少家长给祝温书发了消息,她一条条回复下来,花了不少时间。 再往下拉,看见令琛的对话框有一条来自一个小时前的未读消息。 【c】:到家没? 祝温书目光有片刻的凝滞。 从大学起,她和朋友出去玩,不论男女,但凡是夜里回家,都会有互相报平安的习惯。 如果有男生同行,他们大多还会主动询问有没有安全到家。 但祝温书今天回家后没有跟令琛说一声,是因为她觉得令琛这种明星,应该没有普通男生的那种习惯。 现在看来,倒是她思虑不周全。 “已经到啦,回来的时候忘了跟你说一声。” 字刚打完,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界面突然被打断—— 令琛拨了一个语音电话过来。 “喂?” 接通电话的同时,祝温书坐到床头,“怎么啦?” “你——” 令琛刚说了一个字,突然顿住。 祝温书以为网络卡了,又“喂”了一声,“你听得见吗?” “嗯。” 一霎后,令琛声音沉沉响起,“听得见。” 祝温书:“我到——” 令琛:“你到——”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又停止。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令琛先开口。 “到家了?” “嗯,早就到了。” 祝温书说,“回得有点急,忘了跟你说一声,抱歉。” 令琛:“急着回家干嘛?” “?” 祝温书被令琛问得有点懵,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 “我就急着回家……工作啊。” 说完,她觉得令琛可能是有点不高兴她这么久不回消息才这么问,于是补充道:“我之前太投入了,才看到你的消息,正准备回复呢你就打过来了。” “投入工作?” 电话那头很安静,听不到一点杂音,所以祝温书能清晰地感知到令琛上扬的尾音,“还是投入点儿别的什么?” 祝温书:“啊?” 听筒里,令琛轻笑了声。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祝温书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总不能说自己在发呆吧。 “我……没干嘛呀。” 令琛:“行,那我先不打扰你了。” “啊?” 祝温书头顶写上第三个问号,不太明白令琛这一通话的逻辑。 下一秒,她听见他淡淡地说:“你慢慢听吧。” 电话挂断,祝温书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没明白令琛的意思。 直到她的注意力慢慢回笼,听到了3d立体环绕在整个房间的——令琛的歌。 倏然间,祝温书脸颊飞速蹿上一阵莫名的绯红。 第15章 十几平的主卧好像突然变得很小。 空气以祝温书为圆心压缩,裹挟着令琛的声音全都向她挤来。 “咔嚓”一声,祝温书摁下暂停按钮。 都怪这秋夜太温柔,和令琛的歌声太契合。 才让她浑然忘了房间里还播放着他的音乐。 怪不得追问她急着回家干嘛。 原来是以为她迫切地回家欣赏他的歌。 还“你慢慢听吧”。 祝温书回想起他的语气,扑通倒床,把脸埋在枕头里,沉沉叹了口气。 气温在一场秋雨后急剧下降,银杏落叶满地,碾在上面的脚步多了几分深秋的沉重。 令思渊的小短袖已经全部收了起来,秋季校服外套里面还得加一件羊毛小马甲才不会被冻着。 而且据他最近严谨观察,现在早上出门去上学的时候天都不亮了,可见冬天是真的要来了。 这天早上,坐在玄关处换好鞋等着保姆阿姨的令思渊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碎碎念道:“读书苦读书累,读书还要交学费,不如参加黑涩会,有吃有喝有地位。” “?” 正端着一杯凉水从房间出来的令琛愣了一下。 这小屁孩在说些什么东西。 此时令兴言出差在外还没回家,肖阿姨在厨房切水果,准备用保鲜盒给令思渊带去学校吃。 原本要去客厅的令琛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什么,又掉头走到令思渊面前蹲下。 “喂。” 令思渊低头看他一眼,蔫蔫儿地说:“第一,我不叫喂。第二,我现在心情很沉重,不想闲聊。” “我也没空跟你闲聊,就是咨询一下你最近……” 嘴上说着不闲聊,但听到“咨询”这两个赋有成熟感的字眼儿,令思渊立刻抬头看着令琛。 令琛不紧不慢地说,“怎么不给我找事了?” “啊?” 令琛倾身靠近,却压低了声音。 “你老师都不找我了。” “啊??” “啊什么啊。” “你再这样——” 令琛撩眼,轻描淡写地说,“以后请家长我让你爸爸去。” “?” 令思渊双腿突然不晃了,差点就要蹦起来。 不过他突然理智回神,拎起自己胸前鲜艳的红领巾,炫耀道:“我不会被请家长了,我已经是少先队员了。” 令琛轻哼,“这么厉害?” 还没等令思渊说什么,肖阿姨拿着水果出来,“渊渊,咱们出发了啊。” 看见令琛也在,又说:“你这是起床了还是还没睡呢?冰箱里还有早餐,我刚刚放进去的,要不要现在给你拿出来热一下?” “不用麻烦了,我等下自己弄。” 令琛徐徐起身,垂眸瞥了令思渊一眼,“上你的学去吧,小少先队员。” “哼。” 令思渊站起来,抖抖书包。 刚打开门,又想起什么,扒着门框对肖阿姨说:“阿姨,我想单独和叔叔说几句话。” “哟,你跟叔叔还有秘密了。” 肖阿姨笑着说,“那我去按电梯等你。” 等她出去了,令思渊扭头眼巴巴地望着令琛。 令琛客厅,抬抬眉梢:“干什么?” “叔叔……就是……” 令思渊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确定肖阿姨背对着这边,才打开书包,从夹层里翻出几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递到令琛面前,“这是我攒的零花钱,我想……就是……” “这么多啊?” 令琛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想靠金钱打发我?” 令思渊支支吾吾地说:“不是……就是你可不可以帮我冲到游戏里,六百四十八那一档,这里是七百块钱。” 见令琛不说话,令思渊又说:“剩下的五十二块钱你可以留着自己花。” “你可真大方,不过呢——” 令琛要玩,把他的钱推了回去,“靠钱是收买不了我的,得看你表现。” “渊渊?好了没?再不出来要迟到了哦!” “噢!来了!” 应完阿姨,令思渊还想说什么,令琛已经往房间去了。 上学的路上。 令思渊一直没想明白令琛嘴里的“表现”是什么。 他一路上冥思苦想,眉头紧锁,没怎么看路,直到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 他下意识先道歉,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啊……祝老师早上好。” “早上好,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祝温书弯腰问。 “没、没什么。” 令思渊摇头。 “嗯,以后走路要看路哦。” 祝温书看着他脸颊的婴儿肥,没忍住捏了一下,“去教室吧。” “好的老师。” 等令思渊走远,祝温书才收回视线,轻轻呼了一口气。 前几天她还在想,要是令思渊又调皮,她不得不联系令琛的时候要怎么面对他。 虽然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她作为令思渊的老师,就觉得还怪尴尬的。 好在自从令思渊戴上红领巾后就像被封印了一样,特别乖。 但就是不知道这道封印能起多久的效果。 今天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以往祝温书每周最糟心的日子。 疯玩个四十五分钟,不知道多少小孩要磕着碰着,要是遇到娇气点儿的,她还得哄半天。 不过今天运气还不错,没出什么乱子,大家下课后回到教室后都安安分分地准备上数学课。 她去看了一眼,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祝温书放心地回到办公室,打了一个哈切。 中午她没空休息,现在困得不行,正纠结着是眯一会儿,还是着手准备下周的教学比赛。 二十多分钟后,一个小女孩突然跑来办公室。 “祝老师!祝老师!” 还没看见人,只听着焦急的声音,祝温书太阳穴就已经开始突突跳。 她按了按眉心,回头道:“怎么了?这会儿不是在上课吗?” “令思渊肚子疼!” 小女孩说,“唐老师让您过去一下。” 一般听到“肚子疼”这种事情,祝温书都会斟酌一下。 是真的肚子疼,还是小屁孩上课上得头疼。 不过这一趟她肯定也省不了。 她放下刚拿起没多久的笔,理了理衣服,和小女生一起往教室走去。 推开门,放眼看过去,她心头一紧。 唐老师是个很胖的中年男人,他弯腰杵在令思渊座位前,周围又围着几个学生,整个教室闹哄哄的。 祝温书看不清具体情况,却知道情况应该不容乐观。 她连忙小跑过去,唐老师见状也给她让了位置。 “不知道咋回事,突然肚子疼起来了,你快带他去医务室看看。” 此时令思渊捂着肚子趴在课桌上,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浑身直冒冷汗。 看到这种景象,祝温书呼吸都紧了些,一边摸他的额头,一边说:“好,我带他过去,唐老师您先继续上课。” 周围的小孩子说:“老师,我们来帮您吧。” “不用,你们先好好上课。” 说完,祝温书俯身,双手穿过令思渊的腋下,用力一提—— 抱不动。 她又收紧了些,用尽全力往上抱—— ……现在的小孩被养得也太实在了些! 她扭头,指挥旁边两个男生。 “来,老师给你们两个表现团结友爱的机会,把他扶到医务室去。” “这个得去医院。” 校医说,“急性肠胃炎,多半得用点消炎的抗生素,这边挂不了。” “这么严重吗……” 祝温书看着躺在床上扭来扭去的令思渊,点头道,“行,那我先送他去。” 正好外面有一个男老师经过,祝温书叫住他说了下情况,他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把令思渊背出去,送上出租车。 “再忍忍啊。” 令思渊捂着肚子蜷缩在祝温书腿上,倒也没哭出声,就是哑着嗓子喊疼,听起来难受极了。 “马上就到了,医生开点药就不痛了。” 安抚令思渊的同时,祝温书给令琛打了个电话。 他接得很快,只是背景声音很吵,像是在什么人多的场合。 “什么事?” 他声音沉沉响起。 “渊渊病了,肚子疼,可能是急性肠胃炎。” 祝温书语气有点急,“我现在送他去医院,先找你了解一下,他有没有过往病史?有没有什么药物过敏?” 令琛轻“啧”了声,“肚子疼?” 语气里的疑惑毫不遮掩,似乎很惊讶。 “对。” 祝温书说,“刚刚体育课,他出了一身汗,把衣服脱了,然后又去吃了两根冰棍。” 令琛沉默片刻,说道:“我等下回你消息。” 听到他那边的背景音,祝温书也没多想,应了声“好”,便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令琛的消息来了。 【c】: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也暂时没遇到过敏的药物。 【c】:你们现在在哪里? 【祝温书】:学校附近的长盛街道卫生院。 回了消息,出租车正好停在卫生院门口。 祝温书艰难地把令思渊抱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进急诊室。 这会儿卫生院人不多,几个前台护士见纤瘦的祝温书半抱半拖着一个小男孩进来,连忙上前帮忙。 从做检查到确诊,中午令思渊还吐了一会,最后成功挂上点滴,祝温书前前后后忙活了半个多小时。 等她坐下来歇息时,令思渊不知是疼得没力气了,还是药物开始起作用,上下眼皮直打架,但总算是没哼哼唧唧了。 “想睡就睡吧。” 祝温书说,“老师在这里陪着你。” 令思渊点点头,动了动干涸的嘴唇,或许是想说谢谢,但没发出声儿,眼睛一闭,沉沉睡了过去。 深秋日光稀松,半窗疏影流转。 这个时候治疗室没什么人,只有对角处一个中年女人在挂水,偶尔有护士进来拿东西,软底单鞋踩出的声音轻轻柔柔。 祝温书坐在椅子上,伴着令思渊绵长的呼吸声,也昏昏欲睡。 只是挂心着令思渊需要人看着,她不敢真睡,一直和意志力做抗争,努力睁着眼睛刷手机。 久而久之…… 她小鸡啄米地似的,一下又一下地点脑袋,手机什么时候滑落到椅子缝里也不知道。 昏昏沉沉间,她脑袋再一次歪着栽下去。 那股每次都让她惊醒的失重感却没有传来,脸颊被什么温热的东西拖住,抓走了她撕扯着大脑神经的疲乏感。 片刻后。 祝温书忽然睁眼,想起令思渊还挂着点滴,她居然差点就睡过去了。 身体猛然坐直,脸颊边的温热抽离。 祝温书立刻睁大眼睛看了下药水袋,确认还没挂完,这才又松散地靠回椅子上。 然后,后知后觉地,往右转头。 看到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令琛那一刻,祝温书刚碰到椅背的背脊倏地又绷直。 “你怎么来了?” 之前看到令琛问地址,她以为会安排保姆过来。 “我怎么不能来?” 令琛垂在裤边的手指轻颤两下,然后揣回裤袋,“他现在什么情况?” “应该还好,睡了有一会儿了……” 正说着,祝温书看向令思渊,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们。 “渊渊,你睡醒啦?” 令思渊没说话,只是迷迷糊糊地点头。 令琛转身上前,弯腰摸了摸他的额头,自言自语般说道:“还真病了。” “当然是真的。” 祝温书连忙站起来,“我还能骗你不成。” 令琛回头看她一眼,唇线抿直,低声道:“我不是说你。” 他又顺势揉了把令思渊的头发,“还疼吗?” 令思渊懵懂地点点头,“好像不疼了。” “什么叫好像,疼就说出来。” 说完,他靠得更近,盯着令思渊的眼睛,低声说,“你还真是够聪明,非要把自己弄进医院给我找事?” 令思渊眨眨眼,终于反应过来令琛的意思。 “我没有……” 听到小孩虚弱又委屈的声线,祝温书没忍住,皱眉道:“这我就不得不说说你了,小孩子贪吃又不是什么大错,好好教他就行了,怎么能说是给你找事呢?” “……” 令琛回头对上祝温书凶巴巴的眼睛,抿着唇自顾自点点头,“行。” 然后转身拉了一张椅子摆到病床边,坐进去后抱着双臂,朝祝温书抬抬下巴。 “来吧祝老师,先教他还是教我?” 祝温书张口正要说话,想到什么,扭头看了一眼先前坐着打点滴的中年女人。 好在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收回视线,祝温书再看向令琛,见他那翘着的二郎腿,职业病一犯,皱眉道:“你先把腿放下来坐端正。” “……” “……” 话音落下,两个人同时愣了一瞬。 随即,令琛偏开头,祝温书却从侧面看见他眉眼微弯。 “那个……我的意思是,二郎腿对脊椎不好,当然你想这么坐也行。” “当然是听祝老师的。” 令琛慢慢转过脸,直直地看着祝温书,在她讪讪的目光中放下腿,并直起了腰。 只是祝温书瞥了一眼他那依然抱在胸前的双臂,总觉得他这话听着阴阳怪气的。 于是避开令琛的视线,起身坐到令思渊病床边,轻声安抚他。 “以后体育课要是嫌热,先脱外套,运动完了立刻穿上,也不能吃冰淇淋,记住了吗?” 令思渊点头:“嗯,记住了。” 见小孩脸色苍白,祝温书也不打算再说他什么。 “还困不困?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困了。” 令思渊瓮声瓮气地说,“我想……玩游戏。” “生病的时候玩游戏会好得更慢哦。” 祝温书掏出自己的手机,问,“要不要看会儿动画片?” 令思渊想了想,“也行吧。” “嗯,想看什么?” 祝温书打开视频软件支到令思渊面前,“熊出没还是喜羊羊?” “嗯……都看过了……” 令思渊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划了半天屏幕,竟没找出一部他没看过的动画片。 祝温书嘀咕:“看的还挺多……这样对读写训练不太好……” 这时,一个护士推开门朝里看了一眼,说道。 “令思渊……爸妈都到了?那来把费用结一下。” 闻言,祝温书立刻说道:“我们不是父母……不是,我不是他妈妈。” 此话一出,护士愣了一下,然后挥手说:“不重要,那监护人来结一下费用。” 祝温书扭头看了令琛一眼,见他作势要起身,连忙说:“我去吧。” 她指指外面,“你去不太方便。” “也行。” 令琛又坐了回去。 祝温书把手机给令思渊,叫她自己选动画片看,然后跟着护士出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令琛缓缓看向令思渊,正想说点什么,小孩儿却先开了口。 “叔叔,我看见了。” 令琛抬眉:“你看见什么了?” 令思渊扯了扯被子,盖住自己的嘴巴。 “我看见你刚刚摸老师的脸。” “……” 令琛眸色忽深,沉沉看着他。 令思渊又扯被子,捂到了鼻子,只露出眼睛,怯懦又视死如归地看着令琛。 “我要告诉老师——” 令琛依然盯着他,只是放下了抱在胸前的手臂,慢慢坐直。 令思渊:“你是个流氓。” 令琛:“……” 第16章 祝温书回到治疗室时,令思渊正捧着她的手机咯咯笑。 而令琛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瞥头看着窗外,连下颌线都透着一股不耐烦。 祝温书看他一眼,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转头走向病床。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见祝温书回来,令思渊立刻放下手机,兴奋地说:“老师,我可以回家了吗?!” “不可以哦,点滴还没有打完。” 祝温书摸摸他的额头,体温基本正常了,“再躺会儿,老师手机可以继续给你玩一下。” 令思渊撇嘴:“老师手机里都没有游戏……” 他又偷瞄令琛一眼,“想回家玩游戏了。” 此时的令思渊面色依然苍白,但隐约又透着点红润,双眼还放着光,仿佛很高兴的样子。 祝温书有点费解,怎么她才出去一小会儿,病就像全好了一样。 “玩游戏病会好得慢,渊渊怎么不乖呢。” “噢……” 令思渊才不信这种哄人的话,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可他是少先队员,总不能不听老师的话。 唉,希望点滴快点打完。 一想到他游戏账号里新到账的648块钱,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 “那我再看会儿动画片吧。” 令思渊又拿起祝温书的手机,随手划了一下,觉得索然无味,“老师,有齐天大圣吗?我昨天看到三打白骨精了。” “西游记啊,老师找找。” 祝温书接过手机,一边搜索,一边说,“你居然没看过西游记吗,我记得课外读物布置过呀。” 令思渊低头,扣着手指小声说:“不喜欢看书,看不懂……” 祝温书倒是知道令思渊的读写能力堪忧,只是没想到课外读物匮乏到这种地步。 她默不作声地看向令琛,意思是你自个儿瞧瞧,这也太不像话了。 令琛感觉到祝温书的视线,回头看令思渊一眼,轻嗤了声。 “西游记都看不懂,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倒背如流了。” 令思渊挺起胸口:“那你把紧箍咒背来听听。” “……我给你背书?” 令琛扯扯嘴角,“你那点儿零用钱够请我几秒钟?” 看到他这副模样,祝温书没忍住,别开脸笑了一下。 后来,祝温书还是没给令思渊看动画片,而是上网搜了儿童版西游记,带着他一起读。 今天的落日很美。 偶尔有麻雀叽叽喳喳地落在窗外枝头,轻柔的女声和稚嫩的童音时不时拂过耳边。 祝温书没看一眼那个懒散坐在窗边的男人,男人也没看一眼窗外西坠的落日。 令思渊的点滴打完时,正好下午六点。 护士进来拔了针管,棉签还摁着针孔,令思渊就迫不及待要下床。 “你慢点,别着急。” 祝温书扶着他坐起来,正考虑着要不要让他自己穿衣服,他便已经绷着脚尖去穿鞋。 结果就是他脚掌还没着地就急着起身,想用力时却浑身一软,差点一头栽下床。 “都说了别急了。” 祝温书及时扶住了他,才不至于让他摔倒。 到底是七八岁的小孩,上吐下泻一番,又疼了好一会儿,能有力气才怪。 祝温书叹了口气,俯身拿起鞋子帮他穿。 再起身时,发现令琛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拎起床边的衣服给他穿上。 眼里看似很不耐烦,手上的动作却很细致有条理,一条胳膊一条胳膊地套进去,同时拉着衬衫袖口免得被卷上去。 最后利落地系上外套扣子,还知道把手伸进下摆扯扯羊毛小马甲。 祝温书抬眼,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令琛。 “你这不是挺会照顾人的吗?” 听到祝温书的话,令琛手上动作顿了顿,目光有些黯淡。 随后也没说什么,单手抱起令思渊,另一只手拎起床边的药袋。 “走吗?” “嗯。” 今天的太阳下山特别早,路灯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可能令思渊确实有点重,令琛走得很慢。 “医药费多少,我转给你。” 祝温书:“两百多,不过你不用给我。” “这不好吧。” 令琛斜眼看她,“祝老师,我们就只是认识七八年的高中同学而已,你不必把他当亲儿子似的。” 祝温书:“……” 她抿抿唇,努力让自己的无语不那么明显,“我不是这个意思,令思渊可以刷医保。” “……哦。” 令琛沉默着往前走了几步,问,“医保怎么刷?” 祝温书:“有一卡通就行,这个你不用操心。” “行。”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到了卫生院门口,令琛的车已经等在门口。 司机见他们出来,按开了自动门。 令琛弯腰放下令思渊,让他自己钻上车。 “顺路送你?” 祝温书想到办公室里还有堆积如山的事情等着她处理,疲惫感席卷而来,叹着气摇头道,“不用了,我打个车就行。” “耽误您这么久,我是不是得——” 令琛压了压帽檐,低声道,“请祝老师吃个饭?” “啊?” 祝温书看了令琛一眼,紧接着又有新消息进来,她连忙低头打字,“不用不用,我应该的。” “哪有什么应该的,是我应该感谢你。” 令琛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在祝温书头顶。 她不再看手机,抬头望着令琛。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还是先带渊渊回家休息吧,要是明天还不舒服就跟我请个假。” 正好有出租车路过,祝温书连忙伸手拦下。 “那……我就先回学校了。” 冥冥薄暮里,祝温书的发丝缀着一层淡淡的光。 她俯身坐进后排,关上车门。 出租车从令琛身旁开走时,他看见祝温书朝他挥挥手,双唇微启,似乎在说“再见”。 令琛没回应,目送着出租车汇入车流,才转身上车。 “叔叔。” 刚落座,令琛便听见后排的令思渊叫他。 “干什么?” 他俯身上前,小脑袋搁在车座颈枕侧边,歪脸看着令琛,语出惊人。 “你是不是想跟我老师处cp啊?” 令琛:“……” 他徐徐扭头,和令思渊对视。 “你知道cp是什么意思吗?” 令思渊不可思议又有点儿嫌弃地盯着令琛。 “你在兵马俑站第几排?这都不知道!” “……” 令琛凉凉瞥他一眼:“我回去就让你爸把你网瘾戒了。” 令思渊起红脸:“你!叔叔你这是老羞成怒!” 令琛:“……来,跟我念,恼,是n,不是l。” 他转过头,拨了拨令思渊的头发,“你家语文老师怎么教你的?” 令思渊:“你就是老啊!我没说错啊!” “噗——” 一向沉默开车的司机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位大哥工作的时候一向眼观鼻鼻观心,从来不多话。 但他喜欢小孩子,尤其喜欢令思渊。 所以在有令思渊的时候,他偶尔会搭几句腔。 “渊渊真是能说会道,看来语文老师会很教。” “……” 令琛扭回头,冷着脸盯着前方挡风玻璃。 确实挺会教,有样学样。 过了一会儿,他的肩膀被一根胖短手指戳了下。 “叔叔,处cp就是绑定在一起玩的意思。” “你是不是想跟我老师一起玩?” 半晌后,令琛才面无表情地说了两个字。 “不是。” 令思渊:“那你为什么要请我老师吃饭?” 令琛:“这叫知恩图报,你多学学。” “那你为什么要当我爸爸?” 令琛没回头看他:“这不是你害怕被你爸爸骂,先冒认了我?” “哦……”令思渊意兴阑珊地仰了回去,“我还以为你跟卢梓熙的哥哥一样呢。” 令琛突然沉默一会儿。 随后,他转过头,“他哥哥怎么了?” 令思渊突然又来了兴趣,下巴歪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悄悄告诉你哦,我们班的卢梓熙,她的哥哥就想跟我们老师处cp,经常让卢梓熙给老师送小礼物,还让卢梓熙给骗老师是她自己做的。” 司机正好停在红绿灯路口,笑着打趣儿:“渊渊,你可不能学她,骗人是不对的。” “嗯。” 令琛也接口道,“那你不去告诉老师就让别人骗你老师?” “啊?” 令思渊眨眨眼,“那我要是告诉老师,我不就背叛朋友了吗?” 就连司机都觉得令思渊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抽空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车内很久不再有人说话。 直到回了家,进了电梯,令思渊已经一心扑在游戏上了,身后的男人突然开口。 “令思渊。” “干嘛?” “还想要648吗?” 第二天清晨,祝温书顶着一副憔悴的面容来了学校。 进入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着日历计算原班主任什么时候才能休完产假。 发现解放的日子遥遥无期后,她撑着脸,打了个哈切。 紧接着,旁边一个老师也打起了哈切。 这种东西会传染,没一会儿,整个办公室都哈切连天。 “祝老师~”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萎靡的气氛。 祝温书回头,“梓熙?什么事呀?” 卢梓熙背着小手,一蹦一跳地跑过来,绑着蝴蝶结的双马尾轻晃。 “这个送给老师。” 她摊开手,一个木刻的小胖猪躺在她掌心。 “好可爱呀。” 祝温书欣喜地拿过来,放在阳光下反复看,“你也太棒了吧!” 卢梓熙似乎很害羞,埋着头笑了笑。 “那我就先回教室上课啦。” “嗯,谢谢你,老师很喜欢。” 卢梓熙走后,祝温书打开办公桌第二层抽屉。 加上这个,里面已经躺了六个木刻小动物。 王老师见了,羡慕地说:“女孩子就是好,哪儿像男孩子,不给老师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话音刚落,男孩子令思渊歪着个脑袋,双手抱着一个牛皮纸盒走进来。 “祝老师!” “怎么了?” 祝温书看到令思渊有些惊讶,本以为按他的性子,肯定会趁机请假在家玩儿两天再来学校。 没想到今天就来了。 “你好点儿了吗?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 令思渊把纸盒子放到她桌上,“这是我爸爸和我一起做的,送给祝老师,感谢老师昨天送我去医院。” 祝温书有点儿出乎意料。 她没想到,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小事。令琛这样的人,居然记挂在心思。 还是,自己做的。 她带着些好奇,打开了纸盒。 放在里面的,是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像玩具的白色钢琴。 令思渊踮起脚,指指钢琴上的小按钮。 “这个,老师你摁一下。” 祝温书不明所以,将钢琴拿出来,手指轻按—— 看似玩具的钢琴徐徐流淌出一段旋律。 音色很纯粹,曲调却婉转递进,回旋起伏。 让这深秋的晨光,像夏日的初阳一般清新又热烈。 不知不觉,连办公室其他老师都转过身来。 “什么呀,八音盒吗?” “挺好听的耶。” “小祝老师的礼物还真是花样百出,我都只收到过贺卡和花。” 在同事们的言语中,祝温书突然有些慌乱地关掉了音乐。 仿佛是怕被人发现,这段旋律来自那个只存在于手机和电视里的令琛。 她笑笑,对令思渊说:“谢谢。” 令思渊很不可思议地望着祝温书。 这可是他的大明星叔叔送的礼物诶! 老师的反应居然这么平静。 要是换做其他人,可能要开心得疯掉吧。 唉,老师就是老师,果然比较厉害。 “那老师,我回教室了。” “好的。” 令思渊走后,祝温书盯着那个八音盒愣了一会儿,然后盖上盖子,收了起来。 中午,所有老师都去吃饭了,她才又拿出八音盒。 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这段短短的旋律又回荡了三遍。 但每一次,都像那些从小听到大的歌曲一样,熟练地拨动着祝温书每一根神经末梢。 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是没听过这首歌的。 为了不出现上次的尴尬,祝温书专门打开微信,用“摇一摇”的听音识曲功能试了两次。 确实匹配不到任何歌曲。 所以……他送的不是八音盒,而是这段旋律? 她带着一股微妙的疑惑,给令琛发了两条消息。 【祝温书】:东西收到了,谢谢。 【祝温书】:你太客气了。 令琛没立刻回,祝温书便起身去了食堂。 因为来得晚,教师食堂没什么空位。 祝温书随便打了点饭菜,找了个角落坐下。 吃了两口饭后,手机终于震动。 她一边咀嚼,一边打开微信。 【c】:嗯。 一阵歌声响起。 ——是旁边一位女老师刷起了短视频,bgm正好是令琛的老歌,伴随着万千掌声与欢呼。 喧闹的人声很远,他的歌声很近。 祝温书渐渐忘了吃饭,盯着手机屏幕,有一种在千万道目光下和令琛说悄悄话的隐秘感。 连打字的动作都变得谨慎。 【祝温书】:那段旋律很好听。 【祝温书】:是你的歌吗? 【c】:是你的歌。 第17章 在人声鼎沸的食堂,祝温书沉默了许久,嘴里的一块牛肉也忘了咀嚼。 半晌后,她才很不确定地打字。 【祝温书】:我的…… 【祝温书】:歌? 也不知道令琛在忙什么,好一会儿,直到食堂的人都走了一半,他才回了消息。 【c】:我家小孩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c】:回家闹着要报答老师。 【祝温书】:嗯? 【c】: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c】:随便写了段旋律。 【c】:祝老师不嫌弃吧? 祝温书心想她哪儿敢嫌弃。 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可是他的原创曲调。 她哪天要是过不下去了,拿去吆喝卖一卖,说不定—— 打住。 祝温书突然清醒。 没必要这么咒自己。 【祝温书】:不嫌弃。 【祝温书】:我很喜欢,谢谢。 【c】:不客气。 其实祝温书不是客气,她还真的挺喜欢的。 哪个老师不想得到学生或家长发自内心的感谢,而令琛选择的这个方式既没有越线,又突破了贺卡和鲜花的常规操作。 而且,于令琛的身价来说,他即便只是随手送一段旋律,其实算很大方了。 想到这儿,“大方”这个词突然触及到祝温书记忆里一段小小的插曲。 她本来都已经忘了,却不知为何,褪色的片段在脑海里飞速闪动。 高二还是高三来着,体育课前的数学课,老师临时请假,发了一张试卷安排全班上自习。 祝温书前一天没睡好,又坐在前排,没什么机会补觉。 正好一直坐后排的数学课代表坐上讲桌监督纪律,祝温书便抓住这个机会,带上试卷去了他的座位。 靠教室最内侧的小组,倒数第二排,正好是令琛前桌。 祝温书低调地坐过来,刚把选择题做完,上下眼皮就开始不争气地打架。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记得睁开眼时,教室里空荡荡。 由于意识有点朦胧,当时的祝温书没意识到同学们是一下课就去操场玩儿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她还趴在桌上,惊恐地瞪着双眼,怀疑自己在做梦。 忽然听到身后有铅笔划动的声音,她眨眨眼。 咦? 还有人在呢? 于是祝温书忽然坐起来,朝后转身—— 握着铅笔低头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着什么的令琛,敏锐地察觉到祝温书的动作。 在她视线转过来的前一秒,飞速翻过草稿纸,“啪”地一声反扣在桌面上。 祝温书被他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连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令琛没说话,他生硬地紧盯着祝温书,手摁住草稿纸背面,连呼吸都有些沉。 这么明显的拒绝,祝温书哪儿看不出来,当然不会再自讨没趣地跟人家说话。 只是她讪讪转回去时,还是没忍住往桌上瞥了一眼。 草稿纸潦草翻过来,只盖住了部分试卷,露出了只写到一半的几何证明题。 至于么。 祝温书不高兴地撇嘴,心里嘀咕。 她只是想问问教室里怎么没人了,又不是要偷看他的试卷答案。 而且,她回回考试都是全班第一名,这种试卷她才没放在眼里。 难道说, 他是害怕被她看见自己做不出来证明题丢脸? 那就更没必要了。 全班谁不知道,拥有教师梦的祝温书最热衷于教同学做题,从来不会嘲笑任何人。 总之,在那次之后,祝温书觉得令琛这人有点小气吧啦的。 如非必要,她再没有主动找令琛说话了。 回忆片段闪过,祝温书再看向手机屏幕上那句“随便写了段旋律”,连连感慨,现在的令琛可真真是大方极了。 可见人们常说的“人越有钱越抠门”是站不住脚的。 帝都的深秋天高云淡,满目萧瑟,比千里之外的江城要冷上七八度。 坐落于近郊的香庭酒店门庭若市,围着喷泉进出的商务车络绎不绝。 今天国内某个重量级音乐颁奖典礼将在帝都举行,许多明星下榻这家离演播厅最近的五星级酒店。 媒体、各方员工来回穿梭于酒店,把门童们忙得脚不沾地。 一间套房内,著名音乐领域自媒体主播刘乐游正在和团队一同调试设备,等待还在做妆造的令琛。 几分钟后,令兴言过来跟刘乐游打了个招呼,随即一身笔挺西装的令琛也走了出来。 刘乐游算是如今最红的互联网音乐博主之一,他性格外向开朗,能说会道,很得音乐人喜欢。 最重要的,是他容专业、严谨,不以噱头博出位,是以最不爱和媒体打交道的令琛也对他另眼相看。 闭关期间,除了这样今天的重要场合,令琛几乎不会出现在任何公众视线内,但前段时间刘乐游给令琛打了个电话。 两人交谈一番后,令琛便答应在今天走红毯之前,给刘乐游留出专访的时间。 当然,刘乐游的专访从不是闲聊,他得知令琛的新专辑已经进入筹备中期,主题自然围绕此展开。 这是大家都乐意看到的双赢场面,采访主人公是令琛,刘乐游能得到更多流量。而他的采访在不泄密的前提下,和令琛谈论新专辑的概念与风格,也是为令琛宣传并营造期待感。 四十五分钟后,刘乐游准备的相关话题已经全部聊完,看时间还早,便笑着说:“那我们聊点儿轻松的?” 令琛点头,“可以。” “话说咱俩好像还没微信好友。”刘乐游突然想起这件事,说,“可以加个好友吗?” “好。” 令琛回头看了眼卢曼曼,示意她把自己手机拿过来。 扫二维码的时候,刘乐游想起什么,突然转头对着镜头说:“不容易啊,我加上令琛微信了,也不知道算上我,他的好友过百没有。” 令琛身上一直有个广为人知的传说——微信好友不过百。 喜欢他的,觉得他人际关系非常关系,跟娱乐圈的名利浮华格格不入。 不喜欢他的,便觉得他装逼傲慢,人缘不好。 总之,当刘乐游这么说的时候,令琛没生气,只是提醒道:“不巧,前段时间刚过百。” “真的假的?” 刘乐游笑,“我的意思是,你微信好友真那么少?那你不会觉得……有点奇怪吗?” “没觉得。” 令琛今天状态很放松,懒懒靠在沙发上,眼里有浅浅笑意,“多了也交不过来。” “那你的意思是——” 刘乐游感觉气氛越发活跃了,肢体语言也多了起来,他指着自己鼻子,笑着问,“微信好友都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或者亲人?” 令琛格外配合,说了个“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这句话应得刘乐游有些飘飘然,突然觉得之前准备的你问我答小环节没啥意思。 “那我们玩个游戏吧,我随便指个你好友,你打电话过去借钱,看对方借不借给你,怎么样?” 在旁边站着的令兴言一听,有点儿犹豫。 偏偏刘乐游带来的几个工作人员都在跟着起哄,令琛没想驳刘乐游面子,便把手机递给了他。 刘乐游这人也有分寸,没乱翻乱看,直接划动好友列表。 令琛的好友是真的少,没几下就浏览得差不多了,而且其中不少人刘乐游都有所耳闻,是音乐届德高望重的前辈,不太适合玩儿这种游戏。 最后,他把列表划到底,指着最末尾的那个好友说:“要不就她吧?” 日落时分,祝温书抱着那个八音盒回了家。 她的书桌很拥挤,摆满了各种书籍和工具书,没什么位置能留给这个说小也不小的东西。 但若是留在办公室,她又觉得有点张扬。 即便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那是令琛的谢礼。 总之,祝温书最后把床头几本看完的书收起来,摆上了八音盒。 然后拍一张照片,发给她的妈妈炫耀。 【妈咪】:这是什么? 【妈咪】:挺漂亮的。 【妈咪】:男朋友送的? 【祝温书】:…… 【祝温书】:这是我学生和家长送我的。 【妈咪】:哦 好心情突然就被妈妈搅和,祝温书兴致缺缺地放下手机,躺到床上放空。 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视线慢吞吞地,移到床头的钢琴八音盒上。 摁下按钮播了两遍,她坐起身,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弄完,便起身去书桌前打开电脑。 刚敲了几个字,又觉得这么一段单一的旋律听久了还是有些许单调,于是又起身,去打开了蓝牙音响。 播放列表,还停留在上次选择的令琛的歌单。 写了一会儿教学比赛的教案,敲门声突然响起。 祝温书正投入,视线没离开电脑,直接说道:“请进。” 应霏推开门,“我吹风机坏了,你——” 话没说完,她听到房间里播放的歌曲,突然吞了音,表情有点微妙。 “什么?” 祝温书扭头,“怎么了?” “哦,我吹风机坏了。” 应霏接着说,“借一下你的?” 祝温书:“好的,在洗漱台上。” 两人住的两室一厅,祝温书是主卧,内配卫生间,所以她的洗漱用品都在自己房间里。 应霏自个儿进去拿了,见祝温书在忙,也没再说什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音乐流淌中,祝温书的思维很流畅,键盘敲得飞起。 以至于微信语音通话铃声响起时,她皱了皱眉头,不太想打断自己的思路。 可铃声一直响,她也不能真的不接。 祝温书叹了口气,谨慎地点了个保存,然后起身去床边。 拿起手机那一刻,她拧眉不解地盯着屏幕。 令琛? 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难道是令思渊有什么事情? 急忙就要摁下接听键的前一秒,祝温书又想起上一次通话的尴尬。 她动作一顿,转而谨慎地去关掉了蓝牙音响,这才接起电话。 “喂,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很安静,没有一点杂音。 但令琛一开口,就把祝温书听懵了。 “祝老师,你现在方便借我点钱吗?” 祝温书:“啊?” 她倏然举起手机,反复确认给她打电话的人到底是谁。 是令琛没错。 这个声音,世间恐怕也没有第二个拥有。 可是,令琛……找她……借钱? “真的假的,你……很急吗?” 祝温书问。 “嗯,银行卡出了点问题,很急。”令琛说,“不急我也不会找到你了。” 也是啊。 这种明星能找到一个人民教师借钱,可不就是病急乱投医了吗。 但是,他们这种明星张口借钱,得借多少啊? 而且祝温书前几天刚发了工资,她很清楚自己的银行卡余额。 “可是……”祝温书坐直了身体,小心翼翼问,“我都存理财了,卡里没多少钱,你要借多少啊?” “借——”令琛顿了一下,“两万?” “两万?!” 祝温书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那、那我就只剩一点点了……” “……噢。” 令琛的语气倒不太急,而且说话的语速还有点慢,“够你这几天吃饭吗?” 祝温书:“……” 倒也不是。 见她沉默,令琛问:“怎么不说话了?” 祝温书:“在心里挣扎。” 令琛:“大概还要挣扎多久?我这边确实有点急。” 祝温书垂下脑袋:“差不多了。” 令琛轻笑,“那我把我账号发你?” “行……” 祝温书才毕业没多久,那些钱都是自己攒的,一想到要借出去,她还是有点儿肉疼,“你什么时候还啊?” “下周吧。” 令琛说,“放心,我不会卷款跑路的。” 也是。 就算他跑路了,他儿子还在她手里……不是,在她班里呢。 再不济,她还可以去曝光他。 但想归这么想,到底是把自己的积蓄都借出去了,祝温书还是没什么安全感。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令琛施加一点还钱的紧迫感。 “那个……我胃口其实挺好的,你知道我们这行一节课就要站四十多分钟,有时候还连上两节,所以我每顿一定要加个鸡腿,不然是吃不饱的,你要是不按时还的话,我会出事的。” 令琛:“嗯,你放心,不会让你吃不上鸡腿的。” 重点是在鸡腿吗? 祝温书无语,但她此时的心思全在盘算着万一他没还钱自己要怎么靠七八百多活到下次发工资,也没跟他多计较。 “那……我现在给你转账吧。” 她刚说完就听到电话那头,令琛的声音拉远了些,说了句:“这样算通过了吧?” 紧接着,他又说:“非常感谢祝老师的信任,我不是真的要——” 这时,应霏敲了敲门,探头进来。 “我来还吹风机。” 听筒里,令琛的话戛然而止,祝温书也有点懵地抬头看应霏。 “哦,你放桌上就行。” 应霏把吹风机放回书桌,双眼随便一扫,看到了桌上的那张专辑。 她手臂还没收回,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你是不是喜欢令琛啊?” “啊?” 祝温书既没听见令琛继续说话,也没听清应霏说了什么,“你说什么?” 应霏抿着唇,踌躇片刻,重复道:“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令琛啊?” “啪”一声。 应霏没听到祝温书的回答,却见她用力摁了一下手机。 她垂眼,这才注意到,原来祝温书刚刚在跟人通话。 “你在打电话?抱歉抱歉,那我先出去了。” 祝温书愣怔着,没说话。 直到应霏关上了门,她徐徐低头,盯着手机。 屏幕停留在被她挂断的通话记录上。 她后知后觉地,抬手薅了一把长发。 糟糕,她怎么,顺手就挂了…… 可若是不挂—— 喜欢或者不喜欢,这两个答案她都不好说出口啊。 但转念一想,令琛可能也没听见站在门边的应霏说了什么。 正犹豫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c】:你慌什么? 【c】:不喜欢就不喜欢,我又不会生气。 第18章 “我刚刚是不小心摁到的。” 删掉。 “不是不喜欢的意思……” 删掉。 “你别误会,我挺喜欢你的。” 删掉。 最后。 许是令琛见她反复输入八百次也没放出个屁,还来主动宽她的心。 【c】:输入十分钟了,祝老师。 【c】:不用给我解释,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没在意。 祝温书:“……” 她怎么觉得更尴尬了呢。 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明明是大发善心借钱个大明星周转,怎么就演变成了—— 等等。 不是借钱吗? 她忽地又坐起来,迅速打字,打算委婉表达一下,自己也不是“不喜欢”他。 【祝温书】:你的银行卡账号呢? 【祝温书】:我这就转给你。 【c】:不用,开个玩笑。 【c】:刚刚只是玩了一个小游戏,不是真的要跟你借鸡腿。 【祝温书】:? 【c】:不是真的要跟你借钱。 【祝温书】:噢。。。 【祝温书】:什么游戏啊?真心大冒险? 【c】:差不多吧。 【c】:一个小采访。 【祝温书】:哦。 过了几秒。 【祝温书】:采访??? 【祝温书】:是哪种有摄像头的采访吗?? 【祝温书】:是会上电视的那种采访吗?? 【c】:嗯。 【c】tv的采访。 【祝温书】:??? 【c】: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你自己说怎么了! 早知道这是一个采访,那她就算是装也会装出一副大方的样子啊。 现在好了,全国人民不仅会知道她抠抠搜搜。 还会知道她每顿都要加一个鸡腿。 她可是人民教师啊…… 这以后还怎么在学生面前树立威严。 祝温书长长叹了口气。 【祝温书】:那……这个采访什么时候播出啊? 【c】:后天吧。 【祝温书】:这么快?? 【c】:这么紧张? 【祝温书】:!!! 【c】:骗你的,不tv,只是一个音乐博主。 “……” 祝温书一口气松了下去。 那就好那就好。 但她又有一点,好奇。 【祝温书】:哪个博主啊? 【c】:刘乐游。 没听说过。 看来没什么名气。 想是这么想,祝温书还是偷偷摸摸打开微博,搜了一下这个人。 一眼看到他的粉丝数量,祝温书以为自己眼花,把手机凑近了些,真的看清粉丝数时,差点儿眼前一黑—— 与其在这种新潮的千万粉丝音乐博主那里丢人,还不如tv丢人呢! 那口好不容易松下去的气儿又吊了起来。 祝温书平躺下来,给自己找台阶。 就算一千多万粉丝又怎么样,令琛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又没有指名道姓。 谁知道是她呢。 不过…… 祝温书想了想,又问。 【祝温书】: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 令琛没再回。 祝温书猜他也忙,便起身去厨房拿了个橘子,打算给自己顺顺气。 谁知道剥开橙黄漂亮的皮,果肉却酸得瞎子都能睁眼。 现在的水果和人之间真是没有一点信任! 祝温书蔫蔫儿扔了手里剩下的橘子,耷拉着脚步往阳台走去,打算吹吹风。 另一边房间门锁响动,应霏握着手机急匆匆跑出来开门。 拿了外卖,她一转头,见祝温书在阳台,说了声:“你吃饭没?” 祝温书回头看她一眼,“在学校食堂吃了。” “噢,好的。” 应霏正打算拎着外卖回房间吃,祝温书见她转身,想起刚刚的事情,问道:“对了,你刚刚怎么突然问我喜不喜欢令琛?” “啊……” 应霏回过头,慢吞吞地说,“我看到你桌上的专辑,就问问你是不是他的粉丝呀。” “我不——” 答案几乎是要脱口而出,祝温书却突然笑得很无奈,“你刚刚就该这么问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应霏拧眉,满脸不解。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总之,我……不算是他的粉丝。” 祝温书说。 不算是。 应霏心里有了数,点点头,“噢,这样,我看你又买专辑又听歌,之前还问演唱会门票,所以顺口一问。” “没呢,门票是帮朋友问的。” 祝温书站在阳台灯光下,看不清漆黑玄关处应霏的表情,问道:“怎么了吗?” “没怎么呀,我就随便问问。” 应霏背着光,没再说什么,“我先进去吃饭啦。” 等她回了房间,才背着门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祝温书说不算是令琛的粉丝,那多少还是有点喜欢的吧。 不然这个年代谁没事去买cd在家里摆着啊。 其实就算是令琛的粉丝也不奇怪。 他如今正当红,喜欢他的人很多。 但正因为他当红,黑粉也不少。 很不巧,应霏就是令琛的黑粉之一。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室友居然有变成令琛粉丝的倾向。 不过目前看来也还好,祝温书有点喜欢就有点喜欢吧,只要不是成天在她面前说令琛的狂热粉丝,她就可以视而不见。 另一边。 祝温书在阳台吹了一会儿晚风,也打算房间。 经过应霏房间门时,她侧头看了一眼。 虽然应霏没说什么,但祝温书隐隐约约有感觉到,应霏是不是不太喜欢令琛啊? 啧啧。 祝温书摇了摇头,推开自己房间门。 一拿起手机,便看到令琛几分钟前回的消息。 【c】:因为。 【c】:别人都不接我电话。 祝温书:“……” 人缘好差。 到了出发去演播厅的时间,令兴言指挥着套房里的工作人员做准备工作。 刘乐游那边也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 和令琛打了招呼后,他转头又去跟令兴言道谢。 “真的感谢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采访我那边会好好弄,发出去之前还是照例给您过目过目。” 令兴言跟他握着手,笑呵呵地说:“别客气,天色不早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卢曼曼见机上前,帮刘乐游拿东西。 “没事没事,我自己拿就行。” 刘乐游拿上包,刚走到门口,坐在沙发上玩儿手机的令琛突然叫住他。 “对了,采访借钱那一段——” 令琛从手机里抬头,看向刘乐游,“麻烦您剪了吧。” “啊?剪掉吗?” 刘乐游还没说话,他的小助理先开口了,“为什么呀?” 令琛盯着落地窗看了片刻,回头道,“让人发现我朋友不怎么乐意借钱给我,有点丢脸吧?” “没有啊!很有趣啊!” 刘乐游另一个工作人员也说,“那个老师也很可爱啊,这段我最喜欢了。” 令琛看向刘乐游,没说话。 “ok,没问题。” 刘乐游不像他的团队那么诧异,平和地说,“本来也只是个小游戏,放后面还有点分散咱们这个采访的主题,我会剪掉的。” “谢谢。” 等刘乐游带着人走了,套房里空旷不少。 令琛起身,让造型师再次给他整理衣服。 令兴言把刘乐游送到门口,转身回来,经过令琛身旁时,低声道:“什么不乐意借钱,我看你是怕人家被全世界都知道她每顿饭要加个鸡腿,不搭理你了。” 令琛充耳不闻,低头和造型师说话,像是没发现旁边站了个人。 造型师弄了会儿,转身去另一边拿定型喷雾。 趁着这会儿时间,令兴言笑着小声说:“还是个老师呢,在哪儿教书呢?初中还是高中?” “袖口有点紧。” 令琛转头跟造型师说话,直接忽视他堂哥。 “你说说看嘛。” 令兴言索性坐了下来,翘着个二郎腿,满脸揶揄,“说不定以后我儿子升学还能去熟人那儿呢。” “不巧。” 令琛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教小学的。” 令兴言闻言摊手:“那没机会了,啧,可惜。” 江城的秋天多雨,一下起来绵绵不绝,黑云从早到晚都沉沉压着这座城市。 这天是周末,祝温书本想待在家里,奈何隔壁装修,电钻折腾了一上午,她最终忍受不了,带着电脑和书去了市图书馆。 图书馆离家不算近,没有直达的公交和地铁。 祝温书专程打车过去,有点折腾,而她向来也坐得住,于是这一待就是一整天。 等她拿起雨伞准备回家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经久未修的路面淌着水,几片枯叶漂浮,看起来格外萧瑟。 祝温书今天出门时穿了一件白色羊毛连衣裙,裙长及脚踝,所以她走路的时候格外仔细,怕被水渍溅到。 可惜天不如人愿,她再注意,脚后跟带起的雨水还是弄脏了裙子边角。 祝温书叹了口气,不想再站在雨中,于是朝公交车站走去等出租车。 平时这个点,公交车站一般都没什么人了。 但因为下雨,不少人进去躲雨,远远看去,竟然站满了人。 大多数和她一样,是来这里等车的。 见状,祝温书加快脚步,想给自己找个位置。 一辆公交车从雨幕中缓缓驶来,人群松动,陆陆续续上了几个人。 “等等!等等!还有人!” 焦急的声音由远至近,情绪传染周边。 祝温书下意识想让开路,刚往旁边一挪,另一个急着上车的中年女人猛然冲过来。 肩膀相撞的那一刻,祝温书的平底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 那个撞倒她的中年女人已经冲出去好几步,听到声音回头,看见一个白裙子女孩儿跌坐在地上。 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什么。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姑娘!” 她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拎着饭盒,艰难地弯腰去扶祝温书,反而导致雨伞上的雨水纷纷落到祝温书身上。 “您先退开一点。” 祝温书伸手挡脸,自己站了起来。 低头一看,这裙子从右腿侧面一路湿到了肩膀,还混着黑乎乎的泥泞。 “……” “哎哟怎么这样了。” 中年女人很着急,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祝温书其实摔得不重,也没怎么疼。 就是这泥水弄得她一身脏,着实有点糟心。 “没受伤。” “还上不上?!” 公交车司机的声音在雨中模糊不清。 “上!上!等我会儿!” 中年女人焦急地拉着祝温书袖子,“那、那你这衣服怎么办,要不我帮你洗干净?” 怎么洗? 现场脱给她吗? 喇叭声在耳边催促,祝温书叹了口气,摇摇头:“没事,我自己弄吧,您先上车。” 看祝温书这么好说话,女人开始松动。 她回头看了眼公交车,试探道:“那……我就先走了?我太着急了,给我家老头子送饭去,真是太对不起你了。” “您去吧。” 祝温书已经捡起了伞,也不想在这雨中和一个无心之失的人纠缠,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换衣服。 因为下雨,八点多又是下班高峰期,路上没有一辆空客出租车,而网约车也挤得排到了一两百号。 祝温书只拿一张纸巾把自己的手擦干净,剩下的全用来擦衣服,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脏水彻底浸透了衣服,湿漉漉地贴着皮肤。 因为白裙上一大片污渍太显眼,给她的长相和气质骤然添上几分破碎感,引得一旁等车的路人频频看她。 这些目光放大了祝温书的狼狈,她往角落挪了些,不太想受到这样的关注。 雨一直没有要停的趋势,打车的排序也跳动得很慢。 公交车站的人渐渐少了,也有了座位。 祝温书坐到边上,和一个女孩儿紧邻。 “你什么时候到呀,我快冻死了。” 女生打着电话,语气娇嗔,“快点!我没带伞,刚刚都淋雨了!” 祝温书悄悄看她一眼,想给她一张纸擦擦头发上的雨水,却发现自己刚刚已经用完了。 不一会儿,一辆白色汽车停在公交车站前。 男人撑着伞从驾驶座出来,搂着女孩儿上了车。途中还好声好气地哄了几句,伸手温柔地擦去女生头发上的雨水。 祝温书没抬头。 等人走了,看向旁边空落落的座位,她才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有点羡慕的。 四周人越来越少,祝温书又冷又困,紧紧抱着自己的包,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一打开微博,首页就有博主转发前两天的颁奖典礼红毯图。 其实从当天晚上开始,祝温书就陆陆续续看见不少博主发那场颁奖典礼的照片,自然也看见了令琛。 只是今时今日,她狼狈地等在雨中,再看到闪光灯下,光鲜亮丽的令琛,突然觉得世事还真不可捉摸。 随便翻了两下,祝温书往下一划,突然又想起令琛说的那个采访。 好像就是今天发吧? 祝温书凝神片刻,点进刘乐游的微博,果然见他最新一条视频就是令琛的采访。 看见这条微博的转发评论点赞量,祝温书莫名有点紧张。 她小心翼翼地点看评论,一条条看下来…… 咦?好像没人提到她的抠门行为? 于是她点开视频。 近三十分钟的内容,她一点没落地看完,最后停止在刘乐游加上令琛微信这里。 根本没有跟她借钱的片段。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祝温书想问问令琛怎么回事。 但转念一想,他别是以为自己多想上镜,刻意来问的吧。 打住了这个念头,祝温书没再继续看,切换到打车软件,见前面只剩三十多号人了。 而公交车站,也在她看视频的时候空了下来,只剩她一个人。 祝温书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四周,拿手机拍了张照片。 清冷萧瑟的雨幕中,老旧公交站牌看起来摇摇欲坠。 ——[终于体会到班里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小朋友是什么感觉了。] 发了这条朋友圈,评论来得很快。 祝温书垂着脑袋,点进朋友圈,提示处的小图……居然是她刚刚才看过的令琛的照片?! 啊?? 他居然也看朋友圈的吗?? 祝温书点进去,备注名却显示——祝启森。 祝启森:具体什么感觉?展开讲讲。 祝温书:“……” 吓她一跳。 后知后觉想起来,令琛的头像也不是他自己的照片。 她回复祝启森:你这头像什么鬼? 祝启森:讨好女朋友的101种手段,你不懂。 祝温书没再理他,只是看着他的头像,仿佛是令琛本人来见证了她此刻的狼狈一样。 但可能是最近令琛在她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很高,她的思绪在雨中发散,渐渐想起,上一次这么狼狈,好像也有令琛的身影。 那会儿已经要高考了,全校高三停课,自主上自习。 在即将上战场的紧张氛围中,祝温书整理错题本,发现自己有一道物理类型题总是做错,一直没有攻克。 她心里没底,想到近在咫尺的高考,发誓自己非要把它们吃透不可。 于是她忙活了一下午,到了放学时间,也没急着回家,不想打断思路。 等她能清晰完整地写出所有做题思路后,教室也和现在一样,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祝温书简单整理了一下书包,正要起身,忽然脑门儿一凉。 低头去看,凳子上果然有暗暗的红色痕迹。 她立刻又坐了回去。 这几天她在生理期,因为做题太投入,忘了定时去厕所更换卫生巾。 炎炎夏日,她只穿了短袖和校裤。 虽然学校里没什么人了,但她还要坐公交车,还要穿过巷子回家。 十几岁的小姑娘脸皮薄,想到自己会被那么多人看见裤子上的痕迹,忍不住用头轻轻磕桌子。 救命啊…… 这个时候谁能救救她。 她磕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可能有同学留有衣服在教室,于是立刻回头。 目光一扫,却先看见坐在角落还没走的令琛。 她愣了愣,见他在这大热天还穿着校服外套,感觉看到了希望。 “令琛……” 听到名字,令琛抬头,在角落和她遥遥相望,却没说话。 因为不熟,要提出这种要求,祝温书有点不好意思,脸上起了点红晕。 “那个……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距离这么远,祝温书不好大声说出口。 “你可以先过来一下吗?” 令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起身过来。 站到她桌前,也没说话。 “就是……我裤子有点脏……”祝温书支支吾吾地说,“可以把你的外套借我穿回家一天吗?” 令琛的眼里有讶异,有不解,还有下意识的拒绝。 他垂着手,裤边的手指不自觉捏住袖口,藏住那几道针线缝补的痕迹,没说话。 “啊,你不方便也没事的,我再看看别人的。” 祝温书一直盯着他的脸,见他这样的神情,很快就明白是不太愿意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这个要求确实有点过分,毕竟是高三的男生,肯定知道她想干什么。 觉得不干净,不想借,也能理解。 还好这时,有回来拿东西的同学经过走廊。 祝温书余光看到,连忙叫住:“尹越泽!” 记忆在这里被祝温书强行中断,她懒得再去回忆因为借了尹越泽衣服之后发生的事情。 雨总算小了点,只是凉风吹来,刮得她那几处被雨水浸湿的地方格外冷。 祝温书打了一个寒颤,见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心想自己也该打到车了吧。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前面还有二十多号人排队,预计还要等一会儿。 手机电量所剩不多,祝温书不敢再浪费,关掉屏幕,徐徐抬头。 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开来,速度越来越慢。 直至最后,停在公交站台前。 空无一人的公交车站,下着雨的夜晚,祝温书不得不多几分警惕,脑子里已经闪过了无数个电影里女生被路上车的的画面。 她不自觉地坐直身体,握紧了手机。 然而下一秒,自动车门打开。 斜风细雨将视线切割得模糊不清,夜色昏暗,车内亮着光,将令琛的轮廓映得格外清晰。 可即便这样,祝温书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随即,一把黑色雨伞伸出来,伞面撑开的同时,车里的人俯身下车。 零落的雨滴在伞面上绽开。 眼前画面似乎被慢放成一帧一帧,祝温书看见黑色伞面抬起,令琛在晦暗夜色中,一步步朝她走来。 还是黑色的西装,头顶却没有明亮的追光灯。 但眼前的光景仿佛和刚刚看过的照片重叠,祝温书感觉,眼前的男人让这个萧瑟的公交车站变得灯火辉煌。 他停在祝温书面前,低头,看见她沾满雨水的白裙,随后将伞递过来。 “拿着。” 直到他说话,祝温书才有一股真实感。 她伸手,细长的指尖擦过他的指节,还没握紧伞柄,这把伞的重量就已经全到了她手里。 祝温书眨眨眼,不明所以地抬眼。 面前的男人低下头,手指解开胸前扣子。 将他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双手拎着,臂弯绕过她的耳旁。 秋风中混着他身上清冽的香气,萦绕在她鼻尖。 下一秒,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轻轻盖到了她身上。 第19章 上了车,谁都没有说话。 祝温书侧头看着车窗,目光没什么焦距,走马观花地看着飞速倒退的光景。 直到她的注意力缓缓移到雨滴上—— 她的心跳和砸在玻璃上的雨滴一样重。 车厢内开了空调,暖风从四面八方温润无声地袭来。 祝温书披着令琛的外套,坐在他旁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扭头怔怔问:“……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座位之间隔着半米距离,给他的声音添了几分疏离,不像撑伞上车那几步路,连呼吸都近在咫尺。 “祝老师。”令琛似乎没想到祝温书会问这么显而易见地问题,撇过头,眼皮半耷着,“这是我回家的路。” “噢……” 祝温书垂着眼睛点点头,“啊?” “啊什么啊。” 令琛说,“我看见了。” 看见了啊。 祝温书看了眼车窗外,细密的雨水织成网,罩住路灯微弱的光亮,一闪而过的行人像模糊的光影碎片。 这也能看见? 她又歪着身子,余光往令琛那边的车窗看去。 “我是说——” 令琛抬手挡住她神不知鬼不觉偏过来的头,慢慢推回她自己的座位,“我刷到你朋友圈了。” “……哦。” 祝温书坐直,拢了拢衣服,嘀咕道,“我还以为你这眼睛真是八星八钻的。” 她重新陷进车座里,不再说话。 车快要开到路口,司机在选择车道的时候很犹豫,最后停在直行车道,回头看了眼那个撇头看着窗外的男人。 令琛感觉到司机的目光,和他对视片刻,这才转过头,去看旁边的人。 “祝老师,你再不告诉司机你家地址。” 令琛的声音冷不丁又响起,祝温书一惊,愣怔地扭头看他。 他撩起眼,目光在灯光下交汇,“就只能跟我回家了。” “……” 祝温书如梦初醒般,立刻说:“光华路辰光苑一期。” 司机打开导航,看了眼路线,有点儿无语。 这两人上车后就不怎么说话,好不容易开口了,还尽说些有的没的,没一个人说个重点。 仿佛都在神游。 车在前方路口掉头后,进入了祝温书熟悉的路段。 空调烘得她浑身软绵绵的,想靠着车窗,一低头,却又能闻到令琛衣服上的味道。 祝温书虽然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但她也不太习惯跟人在封闭的空间内却沉默不语。 况且坐在她旁边的还不是陌生人。 可今晚,每当她想到话题打算说话时,车内的空气流动太慢,窗外的雨丝太乱,都让她开不了口。 一路安静无话。 车停在小区门口,车门打开,有裹着细雨的风吹进来。 祝温书捏着令琛的外套领口,犹豫着该怎么办。 衣服上已经沾了脏水,她总不能不清理干净就还给别人。 但若是直接穿回家,万一人家不愿意呢。 “那这个衣服……” 祝温书迟疑开口。 “穿回家吧。” 令琛说。 “行。” 祝温书不再纠结,点头道,“那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目送着令琛的车离开,祝温书一转身,撞见应霏拎着雨伞慢悠悠地走过来。 雨几乎已经停了,她便没撑伞,视野开阔。 “你回来啦。” 应霏还侧头看了一眼刚走不久的车,一看就不是网约车,“你朋友啊?这车真厉害哇。” 天上还飘着微弱的雨丝,祝温书没收伞,轻轻“嗯”了一声。 路边光线不好,应霏见祝温书身上的外套,只当是她出门时就穿了,也没多想。 直到两人进了电梯,灯光明亮,她才注意到,这显然是一件男士西装外套。 应霏笑了笑,本来也没打算多问。 她觉得很正常,像祝温书这样的女生,有人追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当她多看了那外套两眼,突然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你这朋友……不光车厉害,这衣服也挺厉害。” “啊?” 祝温书低头看了眼,“不就是一件黑色西装吗?” 应霏知道她不是装逼,是真不懂。 “什么黑色西装,这是限量高定西装诶。” 祝温书听到“高定”两个字,立刻把外套脱了下来。 可她看来看去,也不明白这跟普通西装有什么区别,甚至连水洗标都没看见一个。 “别找了,这衣服没有标的。” 应霏见她一脸懵,伸手把衣服翻过来,给她指了指内衬上的暗纹logo。 纵然祝温书不关注时尚圈,也知道这大名鼎鼎的d家logo。 “你这都能看出来?” 祝温书惊讶不已,怎么全世界都有八星八钻的眼睛就她没有。 “叶邵星前几天穿了这套走红毯啦。” 应霏说完,见祝温书一脸懵,“你朋友这都没跟你说一下?” 此刻正好到楼层,电梯门打开。 应霏拍拍祝温书的肩膀,竖起大拇指,揶揄道,“我觉得你这朋友不错,低调奢华,可以深交。” 祝温书在电梯里怔了一会儿,想起自己下车前承诺的“我洗干净了还给你”,脑子不停地嗡嗡响。 “应霏!” 她连忙追出去,“那你知道这衣服要怎么洗吗?” 应霏刚刚注意力全在那件西服上,这会儿回过头,才看见祝温书身上的泥污。 “你衣服怎么了?摔跤了?” “嗯,不小心摔了。” 祝温书有些急,没在意自己的衣服,“这西服是不是清洗很麻烦?” “清洗……” 应霏平时只关注自己偶像穿了什么大牌衣服,哪儿会关注这大牌衣服怎么洗,“应该……不洗吧?” 祝温书:“啊?” 有钱就不嫌脏吗?! 大概是看出了祝温书的疑惑,应霏没忍住笑出声。 “不是说人家不洗衣服的意思!” 她打开家门,开了玄关的灯,“这些衣服金贵得很,而且能穿这种衣服的人,大概也没打算要穿第二次吧。” 祝温书:“……” 既然应霏也无计可施,祝温书只好自己琢磨琢磨。 她回到房间查了查,可网页里只有普通定制西装的清洗办法,并没有明确指出这种品牌的高定要怎么洗。 唯一一个指向明显的答案,还和应霏的说法一样。 ——不洗。 可祝温书总不能真的把这种沾了脏泥污水的高定西服就这么给令琛送回去吧。 她坐在桌前想了会儿,拿起手机挨个给干洗店打电话。 有几家店倒是说可以洗,但当祝温书询问能不能确保衣服品质不受任何影响时,对方都支支吾吾,给不出确定答案。 最后她没了办法,又不能病急乱投医,只好去问衣服的主人。 【祝温书】:你这件衣服要怎么清洗?有什么注意事项? 【祝温书】:或者你平时都去哪里清洗? 过了一会儿,令琛回了四个字。 【c】:你不用管。 【祝温书】:? 【祝温书】:这不好吧,都弄脏了。 【c】:随便洗洗就行。 【祝温书】:这怎么行呢?我知道这衣服很名贵,你给我说个可以清洗的地方吧,我拿去处理。 【c】:那你还给我吧。 【c】:我助理会拿去专门的地方清理。 祝温书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发现这可能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像令琛这种明星,造型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身边肯定有专门打理服装的团队。 她若是坚持自己清洗,搞不好最后会弄巧成拙。 【祝温书】:唉。 【祝温书】:真的很抱歉。 【祝温书】: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本来第一念头是寄过去,但想到这衣服的金贵程度,她还是不放心交给快递员。 【祝温书】:我给你送过来。 这一次,令琛过了很久才回消息。 【c】:明天放学后。 【祝温书】:放学? 【c】:保姆明天请假。 【c】:麻烦祝老师,顺便把我家小孩送回来吧。 举手之劳而已,祝温书一口答应。 【祝温书】:好的。 白忙活一晚上,衣服最终还是得原封不动地物归原主。 祝温书也算不上松口气,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起身拿毛巾把那件衣服细致地擦了一遍又一遍,才放进袋子里收好。 第二天,她拎着袋子去了学校。 忙到放学,令思渊背着书包排在队伍最后面。 等祝温书把学生一个个送走,他才慢吞吞地挪到她身边。 “老师,今天你送我回家吗?” “是的。” 祝温书牵住他,走到路边等车,“你不喜欢老师送你回家吗?” “不是……” 他今天早上得知肖阿姨放假,本来挺开心的,以为自己一回家就可以玩游戏。 谁知出门的时候叔叔告诉他说放学的时候祝老师会送他回家,那他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老师你不回家吗?你爸爸妈妈不会着急吗?” “会着急的呀。” 有出租车停在面前,祝温书带着令思渊上车,轻声道,“不过老师已经给爸爸妈妈说过了,先送你回家,而且我有东西要还给你爸爸。” “噢……” 到家后,令思渊垂着脑袋按开门锁。 和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深秋的季节,屋子里却很暖。 客厅灯光明亮,还添了几盆绿植。 令思渊进门换鞋,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女士拖鞋给祝温书。 “谢谢渊渊。” 祝温书扫了一眼室内,没看到令琛的身影,倒是听到有细微的水流声。 换好鞋,祝温书跟着令思渊进去。 虽然不愿意被老师看管着,但令思渊平时见他爸爸招待客人非常周到,耳濡目染下养成了习惯,放下书包就说:“老师,我去给你倒水。” 祝温书本想把衣服还给令琛就回家,但小孩这么礼貌,她也不便拒绝,便去沙发找个位置坐下。 “好的,谢谢渊渊。” 倒来一杯温水,令思渊又说:“老师我再去给你拿水果。” 本想说不用了,但令思渊已经朝厨房跑去。 顺着他的方向,祝温书抬头,看见站在厨房里的令琛。 炉火上一个砂锅正在冒着白烟,飘出鸡汤的香味。一旁的烤箱亮着灯,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令琛站在水池边,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卫衣,袖口挽起,双手垂在池子里洗菜。 祝温书真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场面。 水流细长,令琛的双手有条不紊地翻洗着每一根青菜,娴熟且仔细,像常年下厨做菜的人。 大概是感觉到祝温书的目光,令琛回过头,朝她抬了抬下巴。 “来了?你先坐会儿。” 祝温书愣愣地“哦”了一声,收回视线,看着黑屏的电视。 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换衣服的。 “衣服我拿来了。” 令琛没回头:“先放着吧,等我一会儿。” 这语气自然地,仿佛祝温书是专程来拜访的客人,倒让她说不出立刻要离开的话。 令思渊捧着一盆洗好的水果过来,在茶几上摆好后,又问:“老师,你要看电视吗?” 他那大眼睛放着光,祝温书哪儿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但或许是这屋子的温度很舒适,厨房的香味也浓郁,祝温书不想催着他写作业,点头道:“好呀。” 令思渊立刻打开电视,画面和吵闹的音乐一同出现。 不一会儿,厨房里响起食物下锅的声音,热油滋啦响。 令思渊看动画片看得入神,拿起桌上的苹果就要啃。 “哎,先削皮。” 祝温书拦住他,看了一眼茶几,没找到水果刀,于是问令思渊,“水果刀呢?老师帮你削吧。” 令思渊也不知道在哪里,扭头就喊:“爸爸!” 令琛:“干嘛?” 令思渊:“水果刀在哪里?” “我怎么——”令琛回过头,目光穿过厨房玻璃门,话突然卡在嗓子里。 玄关处。 令兴言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正一脸莫名地看着这一屋子人。 两秒后,他的亲儿子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转过身,愣怔地看着他。 整个屋子陷入一段很长时间的死寂,直到令兴言找回声音—— “你,”令兴言问,“在叫谁爸爸?” 令思渊呆着没说话。 令兴言又扭头看令琛。 “你,又在答应谁?” 第20章 令兴言是真没想明白。 他已经不分日夜地工作很多天了,从帝都回来后更甚,因为拓展业务,他基本没怎么回过家,床都快安在公司了。 今天他寻思自己好多天没见着儿子,连午饭都没吃,忙着把工作做完,想着回家陪儿子吃顿晚饭。 结果呢? 然后呢? 他一推开门,饭香扑鼻,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误入一家三口之家。 然后,他就亲耳听见自己亲儿子叫别人爸爸。 人还答应得挺顺口。 怎么,他在外面累死累活打江山,结果家被自己弟弟偷了? 好一个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特别是,当他看到祝温书转过头来时,更不理解了。 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儿面前扮演一个有儿子的人,这是什么新时代情趣? “问你们呢。” 令兴言鞋都没换,两三步走过来,“叫谁爸爸呢?” 原本令琛也沉默地看着他堂哥,无言以对。 但锅里突然飘出糊味儿,他回神,转身将火关了。 这边的火却没关。 见令兴言走进来,令思渊眼珠子乱转,抱着苹果小声喊道:“爸爸……” 爸爸? 全程最懵的祝温书看了眼令兴言,又看了眼令思渊,浆糊般的脑袋突然拨开云雾。 饶是再迟钝,祝温书也反应过来了。 令思渊根本就不是令琛的儿子,是令兴言的!!! 她就说!!! 跟她同龄的令琛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儿子!!! 而他的儿子为什么又跟自己堂哥长得这么像!!! 果然,面前的令兴言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儿子。 “你还知道谁是你爸爸呢?” 看见令兴言又上前几步,令思渊以为要挨揍,下意识往祝温书身后躲。 “老师……” 老师? 令兴言前进的脚步停滞,歪着头,迷惘地看着祝温书。 虽然现场情况有点混乱,但祝温书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这位真正的学生家长自我介绍一下。 她起身,脸上表情也不太自然。 “您好,我是令思渊的语文老师,也是代班班主任。” “……” 令兴言的脸色变换很精彩。 先是震惊,而后迷惑,再是无语,最后…… 他转身看了令琛一眼,突然低头笑了,但他很克制,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 可这很难。 不一会儿,吵闹的动画片bgm里混入了令兴言放肆的笑声。 明明刚刚还一脸讶异的人,这会儿笑得像年纪跟令思渊差不多大。 祝温书觉得这一家子都听让人不理解,她看向令琛,只见那人紧抿着唇,脸色很黑。 对上祝温书的目光,他没说话。 但祝温书看出来了,他明明就是人证物证具在无话可说。 “这到底怎么回事?” 祝温书低头问令思渊,“你为什么要叫他爸爸?” 令兴言也问:“是的,你也给我解释解释。” “我……” 见老师和爸爸都来质问他,令思渊没胆量再撒谎,偷偷挪到沙发角落,抱住玩偶,“我……上次老师来家里告状,我怕爸爸骂我,所以……让叔叔当我爸爸……都是我的错!” 祝温书:“……” 令兴言:“……” 祝温书觉得这也太荒唐了,而令兴言则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儿子。 这就把责任揽了,也不知道该说他太聪明,还是太傻。 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可令琛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利用小孩子满足私欲,这是一个成年人干得出来的事情吗? “你怎么能这样呢?” 祝温书可算明白了一切,觉得自己被蒙骗这么久,简直像个小丑,真丢脸,“小孩子不懂事撒谎,你不纠正他反而配合他,这样很好玩吗?” 没等令琛回答,令兴言在旁边咳了一声。 令琛凉飕飕地扫了隔岸观火的令兴言一眼,再看向祝温书时,垂眸盖住眼里那点儿无名火。 “我——” “哎,老师,是我家小孩不懂事。” 令兴言突然打断令琛,侧身挡了挡他的视线,直面祝温书,“我一定好好教育,您别太生气。” 祝温书觉得这事儿令兴言也算一个受害者,肯定不能跟他发什么火。 只是自己儿子都认别人当爹了他还一无所知,多少也得负点责任。 “您平时工作忙,但还是多点时间关注孩子吧,你看他这样,要是以后撒谎成性怎么办呢?” “哎哎哎,好的好的,我一定好好批评,给您一个交代。” 令兴言抬手看了眼时间,说道,“那个……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叫司机送您回去?” 令琛闻言,眉梢忽抬,想上前两步,却被令兴言反手挡住。 “不然等会儿该堵车了。” 其实祝温书知道令兴言是想给令琛留点面子才下逐客令。 她也意识到该留空间给他们先自己处理家事,于是顺着台阶下去,“不用了,我家不远,打车就行。” 起身后,她看见身侧装着西服的袋子,拎起来放到茶几上,没好气地说:“这是你的衣服,谢谢你。” 等她走出客厅,令琛沉沉呼了一口气,抬头看她。 “祝温书——” 祝温书回头,拧着眉头瞪了令琛一眼。 硬是把他想说的话瞪了回去。 等传来关门声,祝温书的身影消失,令琛盯着那道门看了好一会儿,舌尖顶腮,压着满腔烦躁转身。 锅里的菜已经糊了,令琛没再去厨房,直接走向阳台。 看着他那烦躁的背影,令兴言慢悠悠地走过去。 其实他刚刚真的很想煽风点火坐看好戏,但想到他这弟弟那张嘴,他要是不把祝温书请走,可能得眼睁睁看着令琛把人气死。 这会儿他无所顾忌了,靠着墙说:“小孩子不懂事,你还配合他演上了?怎么,唱而优则演?要不我回头给你接两部戏?反正递本子的人还挺多。” 令琛没理他。 令兴言又转头看向还躲在沙发上的令思渊,指指他鼻子,“你先回房间去写作业,等会儿我再来收拾你。” 令思渊一听,忙不迭躲回了房间。 客厅没了别人,令兴言越发肆无忌惮。 “想当爹就自己生,不要非法占用他人劳动成果ok?你一个原创歌手这点也要我教你吗?” 令琛终于回过头,脸色没一点儿缓解,依然很黑。 “你怎么回来了?” “嘿,抢了我儿子还想抢我房子?” 令兴言对他的眼神视而不见,“房产证名字没改成你的吧?” 不过说完这句,令兴言感觉四周的空气确实凉飕飕的,决定见好就收。 “我吃饭去了。” 他一摇一摆地走到厨房,揭开砂锅盖子闻了闻,又去开烤箱。 “哟,烤大鸡腿呢,没人吃可惜了,正好我赶上。” 回家的路上,太阳还没下山。 小区里老人带着小孩在树荫下玩耍,一片欢声笑语。 祝温书的表情和这氛围格格不入,她今天脚步格外快,没看四周风景也没看手机,盯着路前方,满脸写着不高兴。 她一路上都在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情,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令琛居然不是令思渊的爸爸,她还傻傻地操心他要怎么当一个好爸爸。 结果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就为了不让她把状告到令思渊亲爸面前。 幼稚不幼稚! 推开门,祝温书愤愤换了鞋,嘴里还在碎碎念。 “你怎么了?” 应霏正在客厅吃饭,没抬头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跟人吵架了?” “没。” 祝温书拎着包经过她身旁,“被学生家长气得。” 还说没吵架。 应霏感觉刮过自己身旁的风都带着一股火药味。 回到房间,祝温书坐在书桌前一个人闷闷生气。 这时,手机震动。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就倏地丢开。 令琛还好意思来问她到家没有呢。 不回。 过了会儿。 祝温书慢吞吞地伸手,摸到桌上,拿起手机。 万一令琛这种人没看出她是在生气,见她一直不回,误会她路上出事然后报个警什么的…… 到时候因为别因为这么一件事,她还被警察教育一下,那就不划算了。 可她又实在不想搭理令琛。 思来想去半晌,她点开同事群,随便找了个公众号文章转发到朋友圈。 ——「孩子总是撒谎怎么办?聪明的父母这样做,让孩子变成诚实的人。」 刚发完没多久,手机又震动。 祝温书不明白,他既然看见朋友圈更新了就该知道她已经安全到家了只是不想理他,干嘛还要来问。 打开手机一看,却是收到一条好友申请。 验证信息是令兴言。 毕竟这才是真的学生家长,祝温书点了通过。 【令兴言】:祝老师,您安全到家了吗? 【祝温书】:已经到了。 【令兴言】:那就好。 【令兴言】:今天的事情实在太抱歉了,不过您也别气着自己。 【令兴言】:小孩子不懂事,令琛也没恶意。 【令兴言】:我会好好说他们的。 祝温书有时候看到娱乐八卦,以为明星的经纪人,特别是当红明星的,都拿鼻子看人拽得不行。 没想到令兴言这么好说话,姿态还放得这么低。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不知不觉也缓和了情绪,平静地和令兴言聊了会儿令思渊的情况。 总之,打了这么多字,她也没去回令琛的消息。 到了第二天,祝温书去学校上班,在教室走廊上碰到令思渊。 她虽然没了昨天的火气,但此时也摆着严肃的脸色。 令思渊见状,有些怯生生地说:“祝老师,早上好。” 祝温书点头:“早上好。” “老师……” 令思渊声音很小,“您还生气吗?” “老师确实很生气。” 祝温书蹲下来和他对视,“好孩子怎么能撒谎骗老师呢?” 面前的小脑袋垂了下去。 “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不能光靠嘴,要说到做到。” 祝温书说,“老师要看到你的行动。” “我知道了……” 祝温书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没再跟令思渊多说。 不过这一整天,她还是没回令琛那条消息。 又过了一天。 祝温书再到学校,虽然看见令思渊的脸还是会想到那件事,但她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精神饱满地给两个班上了课,她回到办公室处理杂事。 有一张教研活动的表格很复杂,几个地方她不知道怎么填,便拿着纸去问王老师。 王老师也刚刚下课回来,没收了一个学生的手机,此时正坐在座位上摆弄。 祝温书一过去,正好看见王老师划开屏幕,锁屏亮起。 ——是令琛的舞台照片。 重工风格的舞台只留一束昏黄的追光灯,坚硬与柔和融为背景。 画面中的男人坐在高脚凳上,一条腿斜斜伸直,另一只腿半曲,左手随意地搭在话筒支架上,微垂着头,只留一张侧脸给镜头。 犹如中世纪油画的构图与色彩,和透露着虔诚爱意的镜头语言,本该是烘托出低吟浅唱的氛围。 可他手腕系着一根红丝绸,鼓风乱舞,像张牙舞爪的红缨,横飞在镜头前,映得那张侧脸张扬又热烈。 “噢哟,这些小女孩儿。” 王老师念叨,“小小年纪就开始做梦,长大怎么得了哦。” 祝温书的视线在照片上停留片刻。 不得不承认,这张照片很有冲击感,令琛的光芒万丈尽数体现。 “祝老师?” 王老师发现祝温书在她身旁站了有一会儿了,问道,“有事吗?” “噢,这个表格,想问问您怎么填。” “哦,我看看。” 在王老师的指导下填好表格后,祝温书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手机响了有一阵,是一位家长给她连发了很多消息,问她一些事情。 回复完这位家长,祝温书划动消息列表,想看看自己有没有遗漏的消息。 却看到,和令琛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两天前。 想到刚刚看见的那张锁屏照片,祝温书轻哼了声。 大明星了不起啊? 大明星就可以不道歉啊? 大明星就可以一句“到家了吗”就当无事发生吗? 祝温书没再看手机,抱过一旁的家庭作业开始批改。 昨天的作业仍然是生字抄写,批改起来很快。 十几分钟后,祝温书翻到了令思渊的作业。 也不知他是不是明白自己惹老师生气了,作业写得格外认真。 只是他这字迹吧,再认真,也有点一言难尽。 祝温书叹了口气,往后一翻,眸色忽动。 令思渊又紧邻着最后几个抄写的生字,用稚嫩的字迹,写着—— 保证书: 祝老师,我错了。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骗您,不惹您生气了。 请您原谅我,不要再生气了。 而最后的落款处,“保证人:”后面,除了歪歪扭扭的“令思渊”三个字。 还跟着格格不入龙飞凤舞的“令琛”两个字。 第21章 一到下课时间,办公室里总有小孩进进出出,一会儿是告状的,一会儿是哭闹的,老师们哄来哄去,整个屋子热闹得像菜市场。 但祝温书的班刚刚上了美术课,孩子们大概都还沉浸在做手工的快乐中,没什么人来找事,她格外清闲。 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副画面—— 祝温书每写一会儿备课内容,就会翻开令思渊的作业本看两眼。 然后低头,手背抵着唇,努力地克制自己不笑出声。 可是没一会儿,还是有人发现了端倪。 “祝老师,你一直在笑什么呢?” “啊?” 祝温书抿唇,压下嘴角的弧度,“没什么,在想昨天听的相声。” “……你还挺喜欢听相声的。” 祝温书没再接话,却也很难完全脱离现下的状态。 主要令琛和令思渊那天差万别的字迹对比还是其次,祝温书是控制不住自己去脑补画面。 她才不觉得令琛会老老实实地坐在令思渊身旁,指导他写保证书,然后正经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脑海里不由自主出现的画面是,今早上令思渊收拾好书包准备去上学,令琛鬼鬼祟祟翻出他的作业本,然后偷偷摸摸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去。 祝温书总觉得,这才是令琛干得出来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预备铃打响。 下节课是祝温书的语文课,她抱着作业本起身,准备去教室分发下去。 走到门口,她想到什么,又掉转过头回到办公桌,拿出红笔,翻开令思渊的作业本,在保证书后面画了一个勾,顺便写上今天的日期。 嗯,高冷,很有姿态。 但合上作业本的前一秒,祝温书脑子里又萌生了另一个想法。 她盯着保证书看了两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这一页撕了下来,折叠两次,收进了包里。 去教室的路上,祝温书抱着一沓作业,遇到正要去上课的祝启森。 “小祝老师!” 祝启森远远叫住她,两三步跑过来和她并肩走着,“正说给你发消息呢就碰见你了,晚上有空没?” 祝温书:“干嘛?” “雪儿前段时间带学生参加合唱比赛,已经结束了,就说请你吃个饭。” 雪儿不是祝启森的第一任女朋友。 大学的时候,祝启森这种男生在师范院校很受欢迎,换过好几任女朋友,几乎都带出来和祝温书他们一起吃过饭。想到每次祝启森和女朋友腻歪的样子,祝温书打了个寒颤:“不要,我怕我到时候一个人看你们秀恩爱,吃不下去饭。” “那你再叫个人啊。” 祝启森想了想,“你要不叫上你室友?雪儿一直很想认识她,觉得她很厉害。” 祝温书加快脚步:“……不了吧。” 祝启森:“怎么了嘛?再怎么说她也是帮了大忙,我也一直机会道个谢,这不正好我请客吃个饭,你就问问她愿不愿意来嘛。” “……” 祝温书抬头看了看天,突然觉得自己跟令思渊也没什么区别。 撒了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不用问了,她社恐。” “这样啊……” 祝启森说,“那你晚上来吃饭嘛,反正也没什么事。” 眼看着要走到班级门口了,祝温书懒得跟他多说。 “行行行。” 小学放学早,还不到饭点。 祝启森平时也不开车上班,一个是没有他骑单车方便,二个是他觉得自己一个小学体育老师,每天开辆奥迪a7来上班过于高调,就差把“富二代”三个字写脸上了。 所以放学后,他先回家一趟,开了车去接雪儿。 祝温书没他那么闲,在学校忙到了六点多,直接去吃饭的地方。 这会儿正是下班高峰期,等祝温书骑着单车去了地铁站,再辗转到烤肉店,祝启森和雪儿已经在等她了。 “抱歉,地铁站有点远,我走路过来的。” “没事没事,我们也刚刚到。” 说话的是施雪儿。 祝温书对她的印象全部来自祝启森的口述,以为是一个娇气的小公主。 现在看来,施雪儿长得小巧精致,穿着毛茸茸的短外套,看着是挺小公主,但语气神情倒是不娇气。 而且,施雪儿一看见她,亮晶晶的双眼一直盯着她看,从她进来到落座就没移开过视线。 这要是换成个男人,祝温书只会觉得猥琐,但面前是个漂亮的女生,她莫名还有点害羞。 “外面冷吧?你快喝点热水。” 施雪儿没看祝启森一眼,只是挥手指挥他,“你快给祝老师倒热水啊!” “噢噢。” 祝启森忙不迭站起来给祝温书倒水。 捧着热水杯,祝温书朝施雪儿笑笑,“你好,听祝启森提你很多次了,今天终于见到了。” “要不是带学生比赛,我早就想见你了,真没想到祝启森还有这么神通广大的朋友,能帮忙买到令琛的演唱会门票,你真是太厉害了!” 她比祝温书想象中热情得多,说话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前倾。要是中间有饭桌挡着,祝温书怀疑她都要靠到她怀里去了。 “我其实也没怎么帮大忙……” 她低声说道。 “我知道,是你室友帮忙买的嘛。” 施雪儿说,“你室友厉害就等于你厉害了,真的,你都不知道票有多难抢,还是vip座,而且居然还是原价呢!这真的比中彩票还难!哎,你室友没来太可惜了,我还想认识认识她呢,她一定是个粉圈大神吧。” 祝启森看着叽里呱啦的施雪儿,笑着没插嘴,拿起手机扫菜单二维码。 “……这我不太清楚。” 祝温书想起应霏对令琛的态度,说话声音越发没底气,“她应该也就是正好看见有人在转票,那人好像是有事去不了。” “那可真的是活菩萨,居然没有趁机赚一笔。” 施雪儿睁大眼睛,说话语气特生动,“我去年哦,在别人那儿买了一张令琛的签名专辑,你知道多少钱吗?” 祝温书摇头,施雪儿伸出两根手指,亮晶晶的美甲晃得祝温书眼花。 “两、两千?” 施雪儿:“两万!” 祝温书:“?!” 施雪儿:“这都算便宜的,我看还有人卖到三万呢,现在很多富婆追星的!” 祝启森一听,也惊了。 虽然是个富二代,但他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不太理解施雪儿的消费观。 “卧槽,你有这钱拿来干点儿啥不好?” “还能拿来干啥?”施雪儿眨眨眼,摇头晃脑,“我开心我乐意,我自己赚钱为快乐买单怎么啦?” 祝启森哪儿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嘀咕道:“我就是不懂一张cd,怎么就值那个钱。” 施雪儿:“值钱的是令琛的签名!” 祝启森:“好好好,你开心就好,以后我也给你买。”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祝温书捧着水杯,双眼愣愣地看着桌面,想起自己今天上午撕下来的保证书。 要是令思渊回家后,令琛发现那页纸被撕了…… 令琛该不会以为她拿来卖钱吧?! 她怔了一会儿,趁着施雪儿和祝启森打情骂俏,悄悄打开包,翻出那张保证书,放在膝盖上拍了一张。 然后给令琛发过去,表明自己没有拿去卖。 【祝温书】:保证书已收到,我留下了,作为凭证。 等了几分钟。 【c】:哦。 看手机的同时,耳边还有施雪儿嘴里源源不断输出的“令琛”两个字。 再联想到他签保证书的模样,祝温书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祝温书】:居然蹭小孩子的保证书,亏你还是个大明星。 【c】:那我亲自给您道个歉? 【祝温书】:也不是不行。 【c】:…… 【c】:有时间再说吧。 有时间再说?那和没时间有什么区别。 算了,她也不是真的要令琛来跟她当面道歉,不过是顺着他的话接一嘴罢了。 于是,祝温书放下手机。 一抬头,施雪儿正好递来手机让她点菜。 因为施雪儿的性格实在太外向,这顿饭比祝温书想象中轻松愉快得多,两人还在吃饭间隙加上了微信。 一个多小时过去,烤盘上仅剩的几块烤肉被祝启森吃完后,他摸着肚子问:“还吃点什么吗?” 祝温书和施雪儿都摇头。 “那回家吧。” 他看了眼店外,“唉,天气一冷,天黑得可真早。” 施雪儿也朝外面看了眼,突然问祝温书:“你家住哪儿啊?” 祝温书:“光华路那边。” “啊,跟我家顺路的。”她扭头,伸手戳戳祝启森,“那你一趟都顺回家呗。” 祝启森掏出手机买单,点头道:“知道知道,司机小祝一定服务周到。” 烤肉店里施雪儿家不远,十多分钟后便到了。 下车前,她扭头跟后座的祝温书挥手:“祝老师,再见呀,下次再一起出来玩儿。” “好的。”祝温书笑,“你也早点休息。” 等施雪儿进了小区大门,祝启森才重新发动汽车。 “你觉得她怎么样?” “挺好的,长得这么漂亮,性格又好。”祝温书看了眼祝启森的后脑勺,说,“就是眼神不太好。” 祝启森点点头:“我也觉得,居然说令琛比我帅,确实眼神不太好。” 祝温书:“……” 不一会儿,车开到了祝温书家附近。 这边不临街,晚上也没什么车,交通管制不严格,一到晚上就停了许多车。 祝启森找了个空地,停稳后,祝温书开门下车。 刚关上车门,她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 【c】:你在家吗? 祝温书:“?” 她忽然愣住。 怎么,令琛在她身上安装监控了? 【祝温书】:刚到家,怎么了? 发完这句,祝温书转身朝小区大门走去,身后的祝启森突然叫住她。 “等会儿!你等会儿!” 祝温书停步回头:“干嘛?” 祝启森朝她招招手,见她不动,于是自己解开安全带走了下来。 “那个,你跟雪儿不是加了微信吗,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她最近老爱问我恋爱史,我都没敢怎么说。她要是来问你,你悠着点儿回答啊。” “啧啧。” 祝温书抱起手臂,笑眯眯地打量祝启森,“现在知道害怕了?以前一个接一个换女朋友的时候怎么不怕?” “那不是年轻不懂事吗?” 祝启森有求于人,态度特好,“求您了,行不?她要是问你,你就说我大学只交往过一两个女朋友,而且时间都很短,也没她漂亮!” “这话我可说不出来。” 祝温书撇嘴,“而且你那些前女友都挺好的,我为什么要说人家坏话?” 祝启森:“这哪里是坏话?不过是善意的谎言罢了。” “我劝你还是坦白吧,为人师表,敢作敢当可以吗?” 这个天气的晚风已经有了冬天的寒意,祝温书拢了拢外套,懒懒说道,“到时候再说吧,她不一定会来跟我打听呢。” “祝老师能言善辩,伶牙俐齿,一定知道怎么说的。” 祝启森见祝温书的态度是松动的,顿时笑了,准备开车回家,走着走着还回过头,把手举在头顶利落一挥,敬了个礼,“祝老师大恩大德,小祝我没齿难忘。” 看着他开心的背影,祝温书笑着摇摇头,这才转身准备回家。 刚走了两步,她想起刚刚令琛的消息,于是又拿出手机看。 一分钟前。 【c】:我来给祝老师登门道歉。 祝温书:“?” 她脚步忽然停住,扭头环顾四周。 这里路不宽,行人倒是挺多,还有不少小摊贩趁着夜色出摊,形形色色的路人里,祝温书并没有看见令琛。 回神一想,令琛好像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站在这里。 她低头,正准备问令琛他人在哪里。 【c】:回头。 祝温书依言回头,在路边停着的一众车辆中,看见了一辆黑色汽车。 那辆车很普通,并不显眼。 祝温书注意到它,只是因为它开着双闪。而透过挡风玻璃,坐在驾驶座的男人穿着黑色衣服,还戴了顶鸭舌帽,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祝温书基本能认定是令琛。 她莫名一慌,看看了四周,然后快步走过去。 拉开车门,她弯腰,有些震惊:“你真来了?” 令琛没说话,朝她抬抬下巴。 祝温书明白过来,连忙坐进副驾驶,并关上车门。 隔绝了路边纷杂的声音,车内的安静显得空间有些逼仄。 沉默了一会儿,祝温书扭过头看令琛,发现他盯着前方,不知在看什么。 “你……” “刚刚那个,” 令琛终于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祝温书,“尹越泽回来了?” 从令琛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祝温书有一阵恍惚,甚至没反应过来。 她愣了好一会儿,说道:“不是啊,你看错了,那个是我同事。” 令琛垂着眼,“哦”了一声。 沉默片刻,才开口:“那尹越泽跟你没联系了?” 祝温书又是一阵恍惚。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身边的人跟她提起尹越泽了。 “我们……”祝温书说,“早就分手了。” 前方有车开来,大灯由远至近,光影投射进来,被帽檐切割,在令琛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半晌,他才“噢”了一声。 祝温书以为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正想开口,又听令琛说:“早就——” 他抬眼,“是多早?” 这个问题让祝温书再次哑然,思绪凝滞片刻,才说:“大三吧。” 见令琛眉梢抬了抬,祝温书以为自己要被戳破了,连忙又改口:“啊,不对,是大二。” 帽檐挡了令琛半张脸,祝温书看不见他眼底的一丝惊诧转为疑惑,只听到他问:“到底是大三还是大二?” “呃……” 祝温书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当年,尹越泽喜欢祝温书,是全班甚至全校都知道的事情。 一个是全班第一,一个是天之骄子,连老师都乐见其成,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们真正在一起,是毕业那天,尹越泽给了祝温书一个盛大且浪漫的表白。 故事如果在这里划上句号,那么就可以以“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作为结束语。 但不是。 他们的恋爱结束得太快,超乎当事人自己的想象。 尹越泽是担得起天之骄子这个形容的,祝温书从来只在他身上见到过意气风发的模样。 摊牌那天,她却看到了挫败和落寞,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的尹越泽。 看着他这个模样,祝温书很愧疚。她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尹越泽没做错什么。 但即便这样,尹越泽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意愿。 只是,他请求她,能不能先别急着告诉同学们这个消息。 那天的烟花太轰动,声势太浩大,认识的人都把此当做一段佳话口口相传。 而十八岁的少年,不想被别人知道短短几个月,他就被分手。 祝温书答应了。 事实证明,这个谎言也没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她留在江城读大学,而尹越泽去了美国上学,两人即便不分手也很少有同框机会。 何况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忙着过自己的新生活,没人发现什么端倪。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尹越泽突然联系祝温书,跟她说有个同学来问他,为什么没见两人有什么朋友圈互动,尹越泽便说了分手的事情。 两人对了对口径,以“异国恋聚少离多”的理由,陆陆续续告知同学。 当然,别人不主动问,祝温书也不会去主动说。 来主动问的,也就那么两三个,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所以才会导致在多年后的今天—— 一时想不起当时到底是大二还是大三。 “大……二吧。” 祝温书点点头,拿出那套跟同学们说过几次的说辞,“那时候我们见不到什么面,又隔着时差,然后生活的圈子也不同,就没什么……” “行了。” 令琛突然抬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闪烁的路灯,“我不好奇。” 祝温书:“……” 那你刚才一直在问什么? 第22章 明星也是人,明星也会八卦的。 祝温书也没多问,只是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弯了弯嘴角。 也不知道令琛这种人,平时会不会上网搜自己的名字,看别人怎么说他。 脑子里思绪飘得有点远,拉都拉不住。 车里的另一个人,也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没说话。 许久,路边汽车尖锐鸣笛,突然把祝温书唤回现实。 她扭头,看了眼令琛。 “你……不是来道歉的吗?” 令琛的注意力是回到车里了,但他还是盯着前方,唇线紧抿。 好一会儿,才悠悠转头,有点儿无奈地看着祝温书。 正要开口,车里突然响起手机铃声。 令琛左右看了眼,才从中控台拿起手机接听电话。 “我不在家。” “嗯,在外面,有事。” “急事,什么时候处理完……”令琛侧头看了眼祝温书,“看情况。” 祝温书:“……” 她别开脸看窗外。 “嗯,等下来琴房找我。” 说完最后这句话,他挂了电话。 祝温书想问他是不是有事,却听他先开口道:“想我怎么道歉?祝老师教教我?” 不知道为什么,那句听了无数次的“祝老师”从令琛嘴里说出来,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和别人不太一样。 祝温书慢慢地转回下巴,看着挡风玻璃。 “这都要祝老师教你……你是小学生吗?” 没听到旁边的人说话,祝温书想起那封保证书,又低声说:“你还不如小学生呢,人家都知道该怎么做。” 车厢里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祝温书回头,见令琛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一条腿已经迈了出去,另一只手从中控台掏出一只黑色口罩戴上。 “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 一阵冷风灌进来。 车门关上后,祝温书慢慢转头,视线跟着令琛移动,眼睁睁看着他进了路边一家便利店。 这个街区虽然算不上热闹,但途径的行人并不少。 每当看见有路人走进那家便利店,祝温书的神经就会紧绷一刻。 看见有人神色正常地出来,她又悄悄松口气。 这七八分钟格外漫长,等看见令琛拎着一袋东西出来,祝温书才算彻底放了心。 “你去便利店干什么?” 待令琛打开车门重新坐进来,祝温书说,“那里人很——” 腿上突然多了重量,祝温书的声音顿住,低头看了眼令琛塞过来的一大袋……零食。 “你干什么?” 令琛:“你觉得呢?” 见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令琛很轻地叹了声气,拉过祝温书的手腕,掰开她微蜷的手指,往掌心里塞了两颗水果糖,然后抬眼看她。 “别生气了,祝老师?” 车里没开空调,却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暖风在浮动。 许是刚从外面过来,令琛的手指微凉,指腹有拨弄乐器生出的茧,触在祝温书的手背,隐隐有刺痒的感觉。 她愣愣地看着令琛,脑子像短路一般,不知该如何开口。 其实她只是开玩笑,没有真的要他怎么道歉,并且以为令琛也是随口说说。 却没想到他还真的像班里的学生哄小朋友一样,去买了一大堆零食。 半晌,祝温书回神般“噢”了一声。 “我随便说说而已。”她别开脸,看向车窗外,视线飘忽片刻,突然握住门把手,“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家了。” 电梯里。 四周寂静无声,祝温书垂眼盯着地面,一动不动地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梯门徐徐打开。 祝温书回神,抬起头准备回家。 迈腿的那一刻,她却发现,自己还在一楼。 电梯没按。 “……” 祝温书收回腿,轻轻呼了口气,伸手按下楼层。 到家的时候,应霏正在厨房里。 听到开门声,她没回头,“你回来啦?” 祝温书“嗯”了声,换好鞋子,往里走了几步,见应霏开着冰箱翻找东西,便问:“你还没吃晚饭?” “吃了,又饿了。” 冰箱里只有水果和几个面包,应霏不太喜欢,叹了口气关掉冰箱门,“是时候补仓了。” 转过身,却见祝温书手里拎着便利店的袋子。 她没别的意思,只是打量了一眼。 祝温书却停下脚步,问:“我这儿有吃的,你要吃点吗?” 两人当了这么久室友,经常分享食物,应霏便也没客气。 “好啊。” 她接过祝温书递来的袋子,放到餐桌上,手指往里一翻,说道:“这么多啊,你平时不是不怎么吃零食吗?” 祝温书坐在旁边,低声说:“朋友买的。” “哦,那我——” 应霏本来还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突然变成揶揄的笑,“朋友啊……” 祝温书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两颗水果糖,“嗯”了一声。 “不错。” 应霏抿着笑,说道,“穿高定西装,送普通零食,也不知道该说他太抠门,还是太懂得怎么拿捏女人心。” “……啊?” 祝温书抬头,看见应霏的表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不是,你想多了,就是普通朋友。” 应霏没想到,自己居然猜中了。 还真是前两天给祝温书外套的那个人。 那她就不好意思吃太多了,只随便挑了袋果冻出来。 “嗯嗯嗯。” 应霏朝她挥挥手里的果冻,“那谢谢你的普通朋友了。” “……” 等应霏回了房间,祝温书才起身,把这袋零食放进储物柜。 她其实不是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上学的时候下课有时间她就约着同学往小卖部跑。 只是工作后,很少有心思专门去买。 不过这会儿她也不饿,只是剥了颗糖。 糖果化开,橘子酸甜味在嘴里蔓延。 祝温书脱掉外套,进房间洗澡。 晚上吃的烤肉,头发上难免沾了味道。祝温书的发量又多,等她完全吹干头发出来时,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 一般这个时候就会有家长找了,祝温书没闲着,习惯性地去找手机,却没在自己平时放手机的书桌上看见。 她又翻了翻床头和包,都没找到。 刚刚也就在餐厅待过,祝温书走出去,看见桌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个水杯。 她环顾四周一圈,最后还是去敲了应霏的门,借她的手机给自己打个电话。 因为害怕接不到家长电话,祝温书的手机24小时都开着来电铃声。 但这会儿电话通了,屋子里却没有声音。 “你是不是忘在吃饭的地方没带回来啊?” 应霏问。 “不对呀,我明明还回过……” 祝温书忽然一愣,想起自己今天最后使用手机的地点。 难道…… 她连忙说:“你再打一下吧?” 应霏依言再打,但这次的结果没什么变化。 电话打通了,说明不是被人偷了;但没人接听,说明手机旁边也没什么人。 看来是真落在令琛车里了,而他此时大概已经不在车上。 祝温书皱眉深深叹了口气。 当时溜那么快干嘛! 结果慌得连手机都忘拿了。 她拍拍脑袋,说道:“我知道在哪里了,唉,我现在去拿。” “哪儿啊?”应霏问,“你怎么去?没手机很难搞啊,我陪你吧?” 室友的关怀,祝温书很感动,但她哪儿敢真的让应霏陪着去见令琛。 “没事,我自己去吧,应该是落在朋友车上了,你大晚上出门也不方便。” 一听这话,应霏突然笑了。 “噢……我去是挺不方便的。” 慌着找回手机,祝温书已经急着回房间换衣服,也没注意到应霏的表情。 穿好袜子,祝温书看了眼电脑,突然定住。 没有手机,她没法用微信联系令琛。 但qq里,好像是有令琛的? 抱着一丝侥幸的想法,祝温书打开电脑,登录许久不用的qq。 输入“令琛”两个字,显示“无本地搜索结果”。 想起令琛的微信名,祝温书又输入“c”,果然跳出了一个连头像都是原始的联系人。 她点开对话框,历史记录一片空白。 这么多年不用这玩意儿,祝温书有点不确定是不是令琛,打开好友详情页面,也没什么能确定身份的信息。 她想了半天,才发了一句话过去。 “我是祝温书,我手机是落在你车上了吗?” 十分钟后。 聊天框毫无反应。 看来不管这人是不是令琛,估计都是看不到这条消息了。 祝温书叹了口气,从柜子里翻出平时备用的现金,拿了件外套就匆匆出门。 还好令琛今天在车里接了个电话,祝温书知道他这会儿的去处,于是拦了辆出租车,前往他琴房所在的园区。 这个点已经不堵车了,祝温书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目的地。 只是没有手机导航,她不太记得具体的路,只能靠着记忆一路寻找。 走错几次后,她终于站到了那栋楼下。 二楼开着灯,说明有人在,祝温书松了口气。 但同时一楼冷冷清清,门也锁着,还没有门铃之类的东西。 她抬头,朝着二楼喊:“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空气里的回声。 想起他这里的隔音设备,祝温书叹了口,只能老老实实等着。 深秋的晚上不比寒冬好多少。 夜风一阵阵吹来,祝温书收紧了外套,却发现不怎么抵事,露在外面的脖子还是一阵阵刮得生疼。 唉…… 要是他们一直不出来该怎么办? 令琛的助理好像说过,他们这些搞音乐的总是日夜颠倒。 再等五片落叶吧。 祝温书想,要是身旁的树落下第六片叶子,还没人出来,她就只能先回家了。 抬着头看了许久。 当第六片枯叶摇摇晃晃落下时,祝温书抱紧双臂,准备回家。 只是转身前,她还是有点不甘心地往一楼看了两眼。 这时,一楼玻璃门内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诶?” 卢曼曼看见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往里张望,以为被记者蹲点了。 再走近一看,发现那人有点眼熟。 “你怎么在这儿?” 她打开门,探出头,“你……” “终于有人出来了!” 祝温书急匆匆跑上台阶,“令琛在吗?我手机落在他车里了。” “啊?” 卢曼曼眼帘上上下下,打量祝温书许久,才懵懂地点点头,“他在呢,你跟我进来吧。” 两人上了二楼。 还是之前那件屋子,卢曼曼敲敲门,没人应,然后直接推开—— 不是想象中的钢琴声,随着门打开,涌出来的音乐热烈而冲击。 祝温书站在卢曼曼身后看进去。 震耳欲聋的音乐来自电子琴、架子鼓、贝斯……还有站在中间,弹奏电吉他的令琛。 他不像鼓手那般摇头晃脑,只是闭眼偏着头,祝温书却从他身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桀骜。 和不久前,往她手里塞两颗糖的模样截然相反。 正出神地盯着,贝斯手阿哲忽然看到卢曼曼,见怪不怪地挑了挑眉,并没有停下动作。 而令琛也在此时感觉到打破沉浸氛围的外来者。 他睁眼,侧头看过来。 视线穿过卢曼曼,遥遥一定,指尖突然停下,拨出一道低沉的弦音。 随着电吉他的戛然而止,其他几个乐器也渐渐停了下来。 随后,室内所有视线全都集中到门口。 “你怎么来了?” 令琛开口问。 大家这才发现,卢曼曼身后还站了一个人。 “抱歉,打扰你们了。” 祝温书看向令琛,“我手机好像忘在你车上了,过来拿。” 本就安静的琴房因为祝温书这句话变得更安静。 乐队几个人的视线渐渐从祝温书转移到令琛身上,看了两眼,又齐刷刷转回祝温书身上,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手机……他的……车上? 当事人基本没感觉到这些目光里的好奇,他垂眼“哦”了一声,取下电吉他放到一旁。 “我没注意。” 祝温书问:“那……” 令琛转头看阿哲:“钥匙。” “啊?” 阿哲反应过来令琛这是在跟他要车钥匙,便转身去角落拿包。 掏出钥匙的那一刻,他突然一顿。 啊? 今天借他车出去说有事,就是……? 他弯着腰,扭头看去看祝温书。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钥匙被人抽走。 “走吧。” 令琛说,“停车场有点远。” 通往停车场的路比其他地方更冷清,除了路灯,再无其他照明物。 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安静了一路,令琛突然开口。 “我没你电话啊。” 祝温书说,“而且就算有,我也不可能去背你的号码啊。” 令琛看着前方,没说话。 “哦,不过我给你发qq了。” 祝温书说,“就是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你。” “那东西早就没用了。” 不过说完,令琛还是拿出手机,打开qq。 这里网络不太好,他登录后,刷新了两下,果然弹出一条消息。 【小蚕同学:我是祝温书,我手机……】 见身旁的人在鼓捣手机,祝温书抬头看过去。 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手机,只看到好像是qq的界面,令琛就立刻按灭了屏幕。 第23章 露台停车场在园区最边缘地带,附近几栋写字楼还在施工中,四周只有寥寥几盏临时设置的路灯照明,其中还有一盏就跟要嗝屁了一样要亮不亮的。 两人走了十几分钟才到,虽然视野一片模糊,但偌大的地面只停了几辆车,很方便寻找目标。 隔着几步的距离,令琛摁了车钥匙上的开锁键。 祝温书连忙加快脚步,跑过去拉开车门,俯身进去,果然在车座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她就那么弯着腰拿起手机,连忙打开看了眼。 还好没什么急事,只有几个家长给她留言关于作业的问题。 祝温书迅速浏览一遍,确认没有需要立刻回复的消息,这才慢慢退出车厢,直起腰转身——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拂过令琛近在咫尺的脸颊。 在他眨眼的瞬息,祝温书脚步慌乱地退了一步,后背抵在门框上。 她不知道令琛居然靠得这么近,刚刚她转身的动作如果再快一点,几乎就要撞进他怀里。 思及此,她盯着眼前的令琛,心跳忽然很快。 头顶的路灯忽明忽暗,令琛感觉那缕发丝好像拂到了他的喉结,有点痒。 他别开脸,目光追着光柱里细小的飞虫摇摇晃晃飘到上空,没说话。 也没动。 祝温书被他的身躯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仰头问:“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令琛闻言退了一步,却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那我送你?” 这哪儿合适啊。 祝温书立刻摇头:“不用了,那么多人等着你呢。” “噢,行。” 令琛没坚持,等祝温书关上车门后,他也上了锁。 两人掉头离开停车场的路上,都没说话。 途中,她收到高中同学钟娅的消息。 【钟娅】:话说下周徐光亮结婚,咱们随多少礼合适啊? 【祝温书】:我其实也没想好……你之前一般随多少? 【钟娅】:我这也是第一次参加自己同学的婚礼,不知道该怎么搞啊。 【钟娅】:给多了我肉痛,给太少了又怕不合适。 【钟娅】:问问其他人怎么打算的吧,唉,我还以为你有主意呢。 祝温书也纠结过这个问题。 徐光亮是她们是为数不多还有联系的高中同学,但也算不上特别好的朋友,只是他这人性格特别活跃,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所以三个月前他发来喜帖,祝温书一看时间是周六,便答应去参加。 只是临近好日子了,她没经验,不知道该给多大的红包。 至于问问别的同学…… 祝温书想起自己身旁的人,突然看了他一眼。 “徐光亮下周就要结婚了,邀请你了吗?” 令琛忽然抬眼,有一丝错愕。 只是祝温书不知他这错愕,是因为徐光亮要结婚了,还是他根本想不起这个人。 令琛:“没。” “噢……” 祝温书一开始有点意外。 毕竟在她印象中,徐光亮当年也是教室后排钉子户,好像还跟令琛当过一段时间的同桌,算是唯一跟他走得比较近的人。 所以她以为以徐光亮的性格,应该会邀请令琛。 不过转念一想,徐光亮再活跃,也是成年人,拥有正常人的思维—— 当你一个算不上特别好的同学飞黄腾达成了大明星后,隔了好几年,巴巴地去邀请人家参加婚礼。 多少有点硬巴结的味道。 反正换祝温书,她是做不到的。 只是当着令琛本人的面说起这种事,还是有点尴尬。 她低声找补:“其实现在还在联系的同学也不多了,有空去的也就几个人,连一桌都凑不齐。” 送祝温书到门口坐上出租车后,令琛拍了张车牌号。 转身回琴房的路上,他握着手机,思绪随着夜风乱吹。 突然,他又打开那个早就没用的qq。 搜了搜“徐光亮”的名字,跳出一个联系人。 打开对话框,令琛愣了愣,还真给他发过消息。 两年前。 【徐光亮】:在吗? 再往上翻,四年前还有记录。 徐光亮给他发了一张截图,内容是一个娱乐博主的博文,有人匿名投稿,自称是令琛高中同学,说了他一堆坏话。 徐光亮披着大号上场,晒了自己的毕业证,以证明自己是令琛同学,然后口吐芬芳妙语连珠骂了投稿人一百多字,然后总结:少他妈把互联网当做造谣的圣地,令琛高中的时候是个很好的人,别让我知道你是谁! 只可惜他这条评论被淹没在当时的骂声里,只有零落一两个点赞。 在这张截图下面,他还说了句话。 【徐光亮】:令琛你放心飞!兄弟永远挺你! 再往前,是五年前的记录,那时令琛刚刚出道。 【徐光亮】:牛逼了你!没想到你还有这才艺呢?早说哇,他妈的我每次校园艺术节都去报名唱歌,你没在心里偷偷笑话我吧? 令琛又往上划了划,仅剩的最后两条记录,是高考结束那天。 【徐光亮】:你问兄弟做多久,心跳多久做多久!有朝一日我辉煌,带着兄弟一起狂! 【徐光亮】:大家都记住,青春不落幕,我们不散场! 令琛:“……” 他手指一拨,聊天框又回到两年前那句“在吗?”,然后打字回复。 【c】:在。 过了许久,令琛已经回到了琴房,qq弹出消息。 【徐光亮】:? 阿哲他们见令琛这么久才回来,全都齐刷刷地盯着他,八卦欲快把屋顶掀翻。 令琛却浑然不觉,蹬开碍眼的立式麦克风,坐到台阶上,玩起了手机。 【c】:你找我什么事。 【徐光亮】:……? 【徐光亮】:这我得想想。 对话框输入很久,却没跳出一个字儿。 最后是令琛先没耐心了。 【c】:最近怎么样? 【徐光亮】:? 从他今晚发的问号数量来看,确实挺震惊了。 【徐光亮】:挺好的,马上都要结婚了。 【c】:恭喜。 【徐光亮】:哈哈谢谢啊,不知道你现在定居哪里,毕业后也没见过了,有时间的话来喝杯喜酒哈。 徐光亮发完这句之后便因手头工作暂时放下了手机。 他就是顺嘴提到了,礼貌一问,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令琛不可能过来。 谁想几分钟后,他拿起手机再看—— 【c】:好。 【c】:哪天? 【徐光亮】:? 【c】:? 【徐光亮】:你给我发条语音过来,我看看你是不是被盗号了。 令琛还真发了。 “在那儿办,周几?” 徐光亮立刻发来电子请帖链接。 令琛点进去看了会儿,确定了地方,再退出时,见徐光亮又给他发了消息。 【徐光亮】:我想起来两年前找你什么事了。 【c】:? 其实当初徐光亮发现令琛一直没回消息后,也挺有自知之明,没再打扰人家。 只是他还是时不时在朋友面前显摆,说自己是令琛的同学。比如他现在的老婆,就是听说他是令琛的同学,主动加了他微信跟他打听令琛高中的事情。 他当时还有在女人面前吹牛的坏习惯,没忍住就说自己跟令琛关系很铁,谁知人家问他能不能要个签名照之类的。 牛都吹出去了,徐光亮下不来台,便又来给令琛发消息,只可惜还是没等到回复。 这事儿害他丢了面子,当初耿耿于怀呢,所以也没彻底忘记。 【徐光亮】:我老婆是你粉丝来着,当时想找你要张签名照。 令琛正想说没问题—— 【徐光亮】:不过你放心!她已经脱粉了!婚礼现场她不会做出疯狂的事情!我也会保密的哈哈! 【c】:? 【徐光亮】:那就……下周六见? 【c】:嗯。 祝温书刚到家,便被徐光亮拉进一个群里。 【徐光亮】:嘿嘿!婚礼现场有神秘重磅嘉宾! 几十个人的群,不用祝温书打字,就有好几个人问是谁。 【徐光亮】:嘿嘿,我不说。 【徐光亮】:到时候吓死你们! 【徐光亮】:我的婚礼绝对让你们可以吹一辈子牛逼! 看见他这么说,其实祝温书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但又觉得不可思议。 她明明才问过的,令琛说徐光亮没有邀请他。 心里揣着疑虑,祝温书把手机放到鞋柜上,想着要不要问一下令琛。 正好这时,语音通话铃声响起。 祝温书直觉是令琛打来的。 拿起一看,果然是他。 “喂?” 祝温书换好鞋,往房间走,“怎么啦?” 令琛:“你到家没?” “到了。” 祝温书推开房间门,“正想跟你报个平安呢,你就打电话过来了。” 令琛“嗯”了声。 祝温书看了眼时间,问:“那……没事我就先去洗漱了?” “等会儿。” 令琛突然开口,“徐光亮的婚礼,礼金怎么给?” “还真是你啊?” 祝温书笑,“我看徐光亮拉了个群说有神秘重磅嘉宾,我还想有什么嘉宾能比你重磅。” 令琛:“……” “不过礼金这个,我其实也不太清楚,我路上跟我妈聊了下。” 祝温书想了想令琛的收入情况,委婉地说,“那个……著名学者伊奥说过,我们吃多少饭不在于我们有多少米,我们有多少米不在于我们种了多少地。” 令琛:“所以?” “就是……你也不要给太多,会给人家压力的。” 祝温书脱下外套,顺手挂在门后,“以后咱们结婚办婚礼,人家是要还回来的。” 电话那头,令琛沉默了许久。 祝温书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顺嘴说的什么话。 她瞪大眼,刚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令琛淡声说,“那我跟你给一样的吧。” 第24章 徐光亮婚礼这一天,阴沉了快半个月的江城终于放了晴。 银杏落叶铺满绿化带,暖阳晒得人懒洋洋的。 祝温书靠着车窗,几度昏昏欲睡,都被司机绝妙的刹车技巧叫醒。 后来她索性坐直了,戴上耳机听歌。 刚打开手机,便收到施雪儿的消息。 【独钓寒江雪媚娘】:祝老师,你今天有空没? 祝温书看着她这微信名,总觉得影响自己的文学素养,于是动手改了个备注。 【祝温书】:参加同学的婚礼呢,怎么了? 【施雪儿】:还说今天天气好,叫你一起野餐呢。 【祝温书】:噢……下次吧。 【施雪儿】:嗯嗯。 到了举办婚礼的酒店门口,祝温书下车,和早几分钟到的钟娅汇合。 好几年不见了,来的另外几个同学也不熟,钟娅怕一个人进去会尴尬,宁愿在门口顶着太阳等祝温书。 今天黄历日子好,结婚的人多,光是这家酒店便有三对新人。 祝温书和钟娅进了大堂,跟随易拉宝的指引上了二楼,去往徐光亮的婚礼宴会厅。 路上,钟娅低头从包里翻出红包。 “所以最后你包了多少啊?” 说起这个,祝温书就有点儿无语。 本来她那天把礼金这事儿打算得好好的,都在楼下的atm取好现金了,结果令琛说跟她随一样的。 她就不得不又加了三百块钱,免得说出口后令琛嫌她给的太少。 然后令琛说自己没现金,转了钱给她,叫她帮忙带上,婚宴的时候给他。 真是…… 大明星请独立行走不要绑架他人好吗! 跟钟娅说了数字,钟娅微讶。 “呀,那我是不是给得稍微少了点?” “没,合适了。” 祝温书说,“我是想起以前徐光亮经常帮我搬桌子发作业什么,人挺好的,就多给点。” “噢……” 钟娅笑着说,“他以前是不是暗恋你呀?” “哎,别胡说。” 祝温书拍拍她手背,“在人家婚礼上说这种话不合适。” 钟娅:“哎呀,我开个玩笑,不会当着新娘的面说的。” 这家酒店很大,两人穿过一条玻璃长廊,才又看见徐光亮的婚礼立牌。 “他就是人好,没别的意思。”祝温书扫了眼立牌上的婚纱照,想起一些往事。 其实当初班里哪些男生对她有意思,她都是知道的。 毕竟是十几岁的男生,又在一个班里朝夕相处,藏都藏不住。 “对了,今天章博艺也要来。” 钟娅小声说,“你还记得吗?当初送你施华洛世奇手链那个。” 祝温书没想到钟娅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这你都还记得呢?” 钟娅:“当然了,当时施华洛世奇那么贵。” “哎,我后来还给他了,他就没再找过我了。” 祝温书说,“你一会儿别提,万一被人听到了会尴尬。” “你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钟娅说完,指指前方,“到了到了。” 宴会厅门口摆着两张长桌,上面张罗着成堆的喜糖和香烟。 亲戚坐在后面收礼金,徐光亮则带着新娘站在旁边迎宾。 见祝温书和钟娅过来,徐光亮老远就挥手。 “哎呀,祝老师!钟大哥!” 听到徐光亮还喊高中的外号,钟娅一面朝他挥拳,一面又觉得那股熟悉感回来了。 好像只是睡了个懒觉,他们还是十七岁的花季少年。 “新婚快乐啊。” 祝温书拉着钟娅和徐光亮打了个招呼,又看向新娘,钟娅忍不住说,“你真是,上哪儿找到这么漂亮的老婆。” 新娘被钟娅说得有些脸红,一旁的徐光亮摸摸自己脑袋,“那还不是我魅力大。” 随后转头搂住新娘,跟她介绍:“这是我高中同学,祝温书,钟娅。” 新娘说:“你们好,酒店有点偏,快进去喝口水吧,你们的座位在靠舞台的第二排。” “好的。” 给了红包后,祝温书和钟娅朝厅内走去。 满满五十桌的喜宴,此刻已经入座一大半。 在这披红挂彩的日子里,吵闹喧哗也变得合事宜。 满场人头攒动,却几乎都是陌生面孔。 好不容易找到徐光亮安排的座位,却发现这一桌五六个人,有一半都不认识。 还有一半,跟不认识没什么区别。 那三个男生高中跟徐光亮玩得好,但都是后排钉子户,跟祝温书这种尖子生确实没什么交集。 加上过了这么多年,完全没什么联系,几个人见了面也只是点点头,寒暄几句,没什么聊的。 “章博艺没到啊……”钟娅扫视四周一圈,低声道,“是不是不来了?” 祝温书摇头:“我怎么知道,我跟他连微信都没有。” 钟娅又张望两眼,问道:“哎,徐光亮说的那个重磅嘉宾是谁啊?会不会是——” “令琛吧。” 对面一个高中同学接话道,“除了令琛,还能有谁啊?” 桌上另外几个客人是新娘的高中同学,早年听说过新郎和令琛的关系,只是没想到居然能在婚宴上看到他,顿时都兴奋了起来。 “真的吗?他会来吗?” “我也觉得徐光亮说的是他吧。” “不会吧,令琛怎么可能来,高考完他就人间蒸发了。” “他们应该早没联系了吧,不然徐光亮那人不得天天发朋友圈炫耀?” “而且就算有联系,令琛也不会有空来参加这种普普通通的婚宴吧。”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中,祝温书默默低头,看了眼手机。 两分钟前。 【c】:你到了吗? 宴会厅的人实在太多了,耳边又一直充斥着“令琛”这两个字眼。 祝温书莫名有一种自己是地下组织的感觉,连消息都偷偷摸摸地看。 【祝温书】:到了。 【c】:在哪儿? 【祝温书】:就二楼右转,最里面的宴会厅。 【c】:嗯。 【c】:红包带上了吗? 【祝温书】:带了。 过了会儿,这桌人越来越多。 因为徐光亮这边确定能来的高中同学不多,坐不满一桌,所以还安排了新娘的几个同学。 眼看着陌生人陆陆续续落座,这桌只剩祝温书身旁的一个空位了。 她想到令琛也是高中同学,按理说座位也在这里,便又给他发了条消息。 【祝温书】:你要跟我坐一块儿吗? 发出去后她又觉得不该这么问,于是又打字:我意思是人很多,我要不要帮你占个座—— 还没编辑完,对面回了消息。 【c】:要。 祝温书默默删了编辑框里的字,然后悄悄把自己的包放到旁边凳子上。 桌上没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新落座的女方宾客也加入了讨论中。 没多久,有个独自赴宴的年轻女生过来,也不知是哪方宾客,看着跟大家都不认识。发现祝温书旁边有空位,正想坐下,突然见凳子上有个包,便问:“请问这里是有人吗?” 祝温书点点头:“嗯。” 女生没说什么,转身去别处寻找座位。 “谁啊?” 钟娅听到对话,问道,“还有谁要来啊?” “一个朋友。”祝温书说完,又觉得没必要瞒钟娅,“其实——” “卧槽!” 钟娅的一声尖叫,打断了祝温书的话。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四周的氛围好像不一样了。 整个宴席厅,有不同于喧闹的躁动声。 而这一桌,不仅是钟娅,其他人也全都盯着她身后的方向伸脖子张望。 祝温书立刻转头,果然见宴席厅拱形双开门大开。 新郎新娘以及双方伴郎伴娘们,浩浩荡荡地拥簇着一个男人,阔步朝里走来。 顶头水晶吊灯光影直射,如追光灯一般照在那个男人身上,他身着简单的白衬衫西装裤,不算隆重,距离遥远也看不清脸,但颀长挺拔的身姿倒是让正装的新郎伴郎们沦为陪衬。 好大的阵势。 祝温书默默想,自己以后结婚但愿令琛没时间来,不然风头都被抢光了。 令琛所过之处,人声如浪般迭起,宾客们全都往过道涌去,有的甚至毫不掩饰地举起手机拍照。 而靠近舞台这边的宾客,除了祝温书他们桌,其他人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令琛越走越近,大家渐渐能看清他的脸—— 一阵喧哗声骤起。 身旁的人却全都站了起来,纷纷借势举起手机。 “卧槽!令琛真来了!” “令琛?真是令琛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知道?徐光亮是令琛的高中同学啊!” “徐光亮可以啊,真把令琛请来了,今天这份子钱值了啊!” 在周围的讨论声中,令琛已经离他们这桌只有几步之遥。 钟娅看得眼睛都直了,还不忘跟祝温书说:“你说他会坐哪桌啊?我们要不要趁机挤过去?” 刚说完,令琛和徐光亮他们已经走到了这桌旁边的过道上。 徐光亮兴奋得脸都红了,一边引路,一边伸手朝着前方一张桌子,“给你留了第一排的座位。” 扭头一看,却见令琛没有继续上前的意思,而是垂眸,又看向身侧的圆桌。 视线扫过众人时,这一桌人莫名其妙地就有屏息的趋势,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受氛围所感染,祝温书也有点紧张,在和令琛视线交接的短短一秒,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令琛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桌上的铭牌,然后说道:“不了,我坐这里。” 话音落下,祝温书似乎听到了这一桌人倒吸气的声音。 徐光亮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人红是非多,在这个人多口杂的地方,令琛想低调一些,坐到同学席位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他看了眼仅剩的座位,想说这里好像有人了—— 就见祝温书一言不发地伸手把包拿走,然后令琛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 徐光亮没想到祝温书还挺会见机行事,也没再多说什么。 “那你先坐,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我都在这里,或者你找我老婆,她……” 徐光亮扭头一看,发现自己老婆迷迷糊糊的,目光还有点呆滞地看着令琛,像做梦似的。 “你们去忙吧。” 令琛说,“不用管我。” “啊,那、那行。” 想到还有许多宾客要迎接,徐光亮也没想多留,拉着自己梦游的老婆,和一群伴郎伴娘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四周稍微空了些,但祝温书还是感觉拥挤,感觉自己顺带都成了动物园被围观的熊猫。 毕竟,全场人的目光全都集聚到了这里,还有很多人挤了过来,形成一个以令琛为原型的包围圈,只留了过道的距离。 而这时,本桌的老同学们纷纷回过神了,开始找话和令琛说。 “你、你居然来啦?好久不见啊,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洪斯年,以前坐你前排来着。” “你比以前帅好多……我记得你以前好瘦啊,哈哈,真是好久不见了。” …… 在一片生硬的寒暄中,钟娅说的话,仿佛一股清流。 “那个……”她戳戳祝温书的手臂,又偷瞄令琛一眼,“令琛坐了这里,那你帮忙占座的那个朋友一会儿来了坐哪儿啊?” 四周突然安静了一瞬,部分视线慢悠悠地集中到了钟娅身上。 很难想象,在这种时候,还有人这么正义凛然地思考这种问题。 21世纪已经很少见到思维单轨发展的人类了! 祝温书:“……”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钟娅解释,她的那个“朋友”,已经到了。 在祝温书哑口无言的间隙,令琛倾身,在众目睽睽下偏头看向钟娅。 “你看我,”他慢悠悠地拉长语调,眼尾轻轻扬起,“长得像不像祝老师的那个朋友?” “…………” 第25章 钟娅再迟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祝温书说的“朋友”就是令琛。 但她不明白,大家都是一起走过高中三年的人,当初一学期说不了两句话,毕业后也没听任何同学说过联系上了令琛。 怎么这会儿祝温书就像个老熟人似的帮忙占座了。 这桌除了那些不明所以的陌生人,另外几个老同学也疑惑地看着祝温书和令琛。 见同学们的眼神别有意味,祝温书不等大家开口问,就连忙解释:“他的侄子,刚好是我的学生。” “噢……” 大家恍然大悟,钟娅也跟着瞪大眼睛,“真巧啊!” 诶? 可是不对啊。 钟娅又想了想,侄子,又不是儿子,跟令琛关系很大吗? 难不成他平时还关心自己侄子的学习生活? 还想问点什么,钟娅抬头,却见徐光亮带着浩浩荡荡的新娘和伴郎伴娘们折返。 他笑呵呵地站到令琛面前,说:“不知道合不合适,我老婆说想跟你合照,哈哈,要是不方便——” “可以。” 令琛起身,“就在这儿吗?” “就这里就这里!” 徐光亮扯了扯自己老婆,她才如梦初醒般,脸兴奋得通红,也不知道该站在哪里,左右都挪了两步,嘴里嘀嘀咕咕也听不清说了什么。 祝温书见这地方确实有点拥挤,便想着要不要自己到边上站着去,给新娘腾出位置。 正打算起身呢,令琛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祝温书一眼。 祝温书:“嗯?” 他朝她伸手:“我的红包呢?” “噢。” 祝温书把挂在椅子上的包出过来,翻出一个跟他一样的红包,递给令琛。 令琛顺手就那么接过,递到徐光亮面前时,见他愣着没接,于是说:“一点点心意,新婚快乐。” “啊?哦哦,你太客气了,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徐光亮终于收了红包,塞给身后负责收礼金的伴娘时,不经意一看,那工工整整又娟秀的的“令琛”两个字,只可能是出自祝温书之手。 于是他又愣住了,有点懵地看着这两人。 不是他多想,可这场景看起来也太像他跟他老婆伸手要钱的样子了。 不止他一个人懵,桌上那几个人又盯着这两人看。 祝温书没办法,又得再解释一遍。 “他没现金,我就帮他准备了一个。” “噢噢,这样。” 徐光亮今天太兴奋,脑子不是很够用,其实他根本没明白其中逻辑,就被自己一心一意找站位的老婆拉着摆姿势,“以前没看出来你们关系还挺好的。” “还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令琛侧身移了下椅子,正好借着这个姿势垂眸看向祝温书,“祝老师照顾我。” 不知怎么回事,祝温书总觉得在这人声鼎沸的宴会厅里,令琛的那声“祝老师”听起来不仅仅只是一个称呼,有点亲昵。 这么感觉的不止她一个人。 桌上其他人再次陷入先前的疑惑中,就连单线条的钟娅也扭头看着她。 祝温书对上他们的眼神,选择抱紧自己的包,不再说话。 她要是连这个都解释,真就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了。 可是天知道,她和令琛明明就没什么啊。 新郎新娘和令琛合照后,伴郎伴娘们自然也都借机要单独合照。 宴会厅里其他蠢蠢欲动的人立刻借着这个机会蜂拥而至,令琛也很给徐光亮面子,来者不拒,像尊蜡像似的在那儿挨个合照。 直到司仪上台,告诉大家婚礼即将开始,令琛才开始拒绝宾客。 他坐下后,四周的人却没散,饭都不吃就等着婚礼结束再继续拍照。 祝温书自己是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没办法被这么多人围观者还像令琛那样泰然自若地看着舞台上的婚礼仪式。 于是她虽然面朝舞台,目光却很难集中到新人身上。 不一会儿,她瞥见入口处进来一个男人,四处张望一番,然后朝他们这桌走来。 男人中等个子,穿着黑色夹克,里面一件白色卫衣遮不住隆起的啤酒肚,快步走过来时,脸上的五官逐渐清晰。 祝温书越看他越觉得眼熟,脑海里有个名字呼之欲出,却不敢相信。 这、这章博艺以前明明挺清秀的,是如何做到七八年就胖成这样的? 章博艺站到桌前,一眼看见令琛,惊讶之色流于言表。 “哟,令琛!好久不见啊,你居然来了!” 令琛只是朝他点点头:“好久不见。” 也不是人人都热衷于明星,像章博艺感觉到令琛的态度没那么热络,也不像其他人那样非得凑上去,他视线左移,看见祝温书,又笑道:“你也来啦?咱们也是好几年不见吧。” “嗯嗯。”祝温书点头,“好久不见啊。” 随后,章博艺跟桌上其他几个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说自己来晚了没位置,去别桌坐了。 等他走了,钟娅惊得嘴巴都合不上,“卧槽……岁月是把杀猪刀吧。” 祝温书也不可置信地看他的背影,喃喃道:“我没看错吧,他该不会是……” 这话她是问钟娅的,回答她的却是令琛。 “是章博艺。” “啊?” 这回祝温书震惊的是,令琛居然还能认出他。 想当初她可是说了自己名字,令琛才想起来呢。 “你居然还记得他?” “就是你生日的时候送你施华洛世奇那个嘛。” 对面一个男生突然说道,“你居然忘了?” “不是,我没忘。” 祝温书眨眼,“你们怎么知道这事儿?” 男生笑了起来:“全班都知道啊。” 然后脑袋一偏,嘴里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看向的是令琛。 “是……吧?” 令琛转头看着舞台,淡淡说道:“我不知道。” 思绪却在喧闹的环境中,飘得很远。 祝温书的生日,在高中班上并不是秘密。 高一的某个早上,英语早读课,老师一打开门,便对第一排的祝温书说了句“happybirthday”。 这个日子特殊,于是很多同学都记住了祝温书出生在平安夜。 于是第二年的冬天,距离平安夜还有几天,令琛便在走廊上听见几个女生商量着要送祝温书什么礼物。 那时候大家都没什么钱,能想到的礼物无非是一些小饰品或者玩偶,说着说着话题便歪到了大学城那边的夜市,说最近有许多女大学生摆摊卖手工艺品,特别好看。 平安夜前一天晚上,令琛出现在那条小街。 简易摊位鳞次栉比支在路边,统一的白色桌布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 令琛在这条路上走了三次,最后停在一家手工饰品摊位前。 他一眼扫过去,拿起一根攒着几颗珠子的银链。 老板是个年轻女生,笑着说:“帅哥,选手链吗?这是我自己配的珠子,跟潘多拉一样。” 令琛问:“潘多拉?” “是一个丹麦的珠宝品牌啦,现在很火的。”老板又指指旁边的天鹅吊坠,“我这会儿还有跟施华洛世奇一样的,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女孩子都喜欢这个。” 最后令琛没选老板推荐的赝品,而是挑了一根缀着小太阳转运珠的红绳。 付了老板25块钱,他口袋里还剩三个硬币。 老板看出他的窘迫,笑着说:“礼轻情意重,你女朋友一定会喜欢的。” 令琛盯着那颗转运珠看了半晌,才闷闷道:“怎么可能。” “嘿……你这话说的……” 老板顿时不高兴了,连个小袋子都没给,就坐下去玩儿手机。 平安夜前一天。 放学后,令琛在操场待了很久,等学校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返回教室。 冬天的夜色来得早,关了灯的教室空荡昏暗,风一吹,扬起的窗帘刮落几本练习册,啪嗒掉在地上。 令琛轻轻推开门,正好看见弓腰凑在祝温书座位旁边的章博艺被声响吓到,惊得猛回头。 “令琛?你怎么还没走。” 令琛看了他手里的东西一眼,亮晶晶的水钻在余晖里闪着光。 “回来拿东西。” “哦。” 章博艺不再多逗留,胡乱把东西塞进祝温书的抽屉,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出去。 到了门口,他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令琛一眼。 “那个……刚刚的事情,你别说出去啊。” 令琛都没抬头看他,自然也没说话。 但章博艺心里明白,令琛都懒得应他,更不可能说出去了。 于是,他放心地离开。 等教室再次归于安静,令琛手放在包里,握着那根红绳,慢吞吞地走到祝温书座位上。 她课桌里堆了很多东西,没什么多余空间。 令琛只是拉了下椅子,细微的动静就让章博艺塞进去的东西掉落出来。 他弯下腰,借着微弱的天光,看见深蓝色包装盒上印着一个天鹅图标。 最后一点夕阳退了,风也停了,教室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过了许久,令琛捡起盒子,擦掉上面沾染的灰尘,仔细地放进抽屉,摆放妥当。 然后,转身回家。 半个多小时后,服务员开始上水果。 因为新郎拿话筒跟大家提了一嘴,让大家不要过多去打扰其他宾客,所以祝温书他们这桌还算吃得安稳。 酒过三巡后,祝温书看见有老年人陆续离场,又想着徐光亮说下午的安排是打牌喝茶。她不会这些,便和钟娅商量着要不先回去了,继续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两人说好后,祝温书拿起包起身,想和令琛说一声。 但侧头看去,发现令琛被徐光亮叫去拍照了,高中时的男同学全都聚在那,吵得热热闹闹,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放令琛走。 于是,热闹的宴会厅里,祝温书和钟娅各自给徐光亮发了条消息,便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离开宴会厅,空气都变得清新。 “妈呀,办个婚礼也太累了,我看徐光亮他们两口子都没吃上一口饭。”钟娅说,“还有令琛,我以为他露个面就走了,没想到居然待了这么久,他不是应该挺忙的吗?” “不知道……” 祝温书边走边嘀咕,“我看他最近还挺闲的。” 钟娅闻言,踌躇半天,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我刚刚就想问你来着,令琛在,我没好意思。” 祝温书:“嗯?” “就是……” 钟娅还回头看了眼,确认四周没人,才说,“我总觉得……你跟令琛是不是有点什么?” 祝温书脚步一顿,哑然半晌,才说:“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他是令琛啊,你刚刚没看见那架势吗?你用脚指头想也不可能啊。” “哎呀……” 钟娅没见过祝温书语气这么急促,知道自己想多了,便笑着说,“你别急嘛,我就是随口一说,毕竟他刚刚看起来跟你很熟的样子,还以为是你俩约好一起来的。我又想令琛那身份,没点什么特殊关系,他也不会跟人特意约好吧。” “我没跟他约好……就是碰巧。” 话音刚落,祝温书手机震动。 她打开一看,进来一条新消息。 【c】:没等我一起走? 一旁的钟娅还在絮絮叨叨,祝温书却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钟娅问。 “没什么。” 祝温书别开脸,看着落地玻璃里映射的身影,发现自己脚步好像有点乱。 过了会儿,她还是回。 【祝温书】:你没说要我等你呀。 【c】:那我现在说了。 【c】:来得及吗? 收到这两条消息时,祝温书和钟娅刚走到酒店门口,迎面开来一辆出租车。 “咱俩一起吧。”钟娅拦下车,“先送你回去,我家也不远。” 祝温书脑子忽然有点乱,做得出高数题,却想不清自己这会儿该不该等令琛。 片刻后。 “不了……” 祝温书声音有点小,“我想起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吧。” 钟娅歪着脑袋,“啊?你不走?什么事啊?” “走不走啊?” 司机在驾驶座催促,“到底走不走?” “走!” 钟娅立刻拉开车门,钻进去之前,朝她挥挥手,“那我先走了!回头联系,拜拜。” “拜拜。” 目送着钟娅的车开远,祝温书的心绪还有点飘忽。 直到一阵冷风吹来,她看着四周空旷的环境,突然清醒。 不是,她为什么要等令琛啊? 又没有约好,等下也是各回各家啊。 令琛以等下还有事情脱身,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情。 徐光亮拖家携口地送令琛出来,看着架势还要送到大门口。 “留步吧。” 令琛说,“我自己出去就行。” 徐光亮当然不依,“没事没事,送上车嘛。” “不必。” 令琛低头看了眼腕表,眉心微皱。 徐光亮还是挺会看眼色,知道他这神情应该是有什么急事,也就没再坚持。 “那行,你路上注意安全,今天照顾不周,包含包含。” 道别后,令琛疾步走向酒店大门。 这里环境不错,全是植被,一眼望去也没什么遮挡物。 所以他扫视一圈,没能发现祝温书的身影。 还是走了? 令琛沉沉呼了口气,垂下眼,看着那没回的消息,又觉得毫不意外。 太阳渐渐藏到了云层后,令琛没再多留,转身朝停车场走去。 拐过大厅走廊,他整个人突然停住。 不远处,侧边的草坪上,祝温书蹲在一颗盆栽旁,百无聊赖地逗着一只毛茸茸的萨摩耶,远远看去,像一只小绵羊。 令琛没出声,也没在继续上前,只是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怕再有动作,她在等他的画面就会被打破。 直到他看见不远处另一只狗狗跑过来,和祝温书面前的萨摩耶玩了会儿,两只狗便一起朝出口跑去。 祝温书站起身,留恋地看着那两只狗的背影,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下一秒,令琛手里的手机果然震动。 【祝温书】:[图片] 【祝温书】:狗都等着伴一起回家了,我呢? 第26章 还是那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 绕过喷泉,徐徐停在祝温书面前时,她脸上看起来泰然自若,实则心里慌得一批,甚至想落荒而逃。 怎么就一时脑抽,发了条那么尬的消息。 自以为很可爱吗? 发完了想撤回,一回头却看见本尊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好在令琛看了眼手机,没有说什么。 可能也是被她尬到无语了。 两人就这么站在屋檐下,隔着两步距离,谁都没说话,像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包裹着。 唉。 一会儿上了车还是要这样尴尬吗? 正想着,车停稳了,令琛垂在身侧的手抬起:“车——” “哟,祝老师也在呢?” 一颗脑袋突然从车里探出来。 没等祝温书说话,他又自问自答:“哦对,高中同学结婚,你们一个班的。” 那只手神不知鬼不觉垂下,令琛偏过头看令兴言,“你怎么来了?” “我刚下飞机,小周来接我,顺便接你咯。” 令兴言目光在祝温书和令琛身上扫一圈儿,忽然起身下车,去拉开前排副驾驶的门,“我坐前面吧,风大,你俩也别在这儿干站着了。” 刚刚进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令琛了,见他低头站着,旁边站了个年轻女人,两人互不搭理。 隔着玻璃他没看出是祝温书,心说令琛在这种公共场合也不知道避避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人旁边。 等开门发现是祝温书,又觉得令琛干站着是合理的。 等两人上了车,令兴言主动打破沉默。 “祝老师,我家小孩最近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他啊……” 祝温书瞥了令琛一眼。 不愧是兄弟俩,话术都一样。 接收到祝温书的目光,令琛知道她什么意思,也没说什么,撇头看向窗外。 “最近挺乖的,上周做的小话筒还被老师拿去别的班展示了。” 令兴言笑:“嚯,还挺厉害。” 他刚说完,手机里估计进了什么新消息,眼睛立刻就盯着屏幕去了。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祝温书有点不知道该看哪儿,于是也拿出手机摆弄。 正好这时施雪儿给她发来消息。 【施雪儿】:祝老师!! 【施雪儿】:令琛今天也参加同学婚礼! 【施雪儿】:[图片] 她的图片是在微博看见的,不只是哪位宾客发的,随时泡在令琛微博广场的施雪儿很快便发现了。 照片的场景很眼熟,正是祝温书那一桌,她一打开便在照片角落里发现了正在吃饭的自己。 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她对自己的身影还是很敏锐。 【施雪儿】:你参加同学婚礼!令琛也参加同学婚礼! 看到这句话,祝温书突然有点紧张地握着手机,总觉得自己之前跟她和祝启森撒的谎可能要被戳破了。 【施雪儿】:四舍五入就是我跟令琛参加婚礼了! 【施雪儿】:你就是我跟令琛的桥梁! 祝温书:“……” 【祝温书】:哈哈,巧啊。 施雪儿估计继续逛微博去了,想找点其他新鲜照片看,没再回消息。 祝温书又看了两遍那张照片,心里想着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拍到她的丑照。 虽然可能没有人在乎她这个背景板,但美了一辈子的祝老师多少是有点包袱在身上的。 她趁着车里没人说话,悄悄打开微博,搜索“令琛”两个字。 顺着实时微博看,果然出来挺多今天婚礼现场的照片。 一张张看下来,祝温书稍微放了心。 虽然背景有些杂乱,但祝老师还是抗住了各种死亡角度的。 不过带“令琛”关键词的微博也并不全是今天的照片,祝温书再往下一划,看见一条热度挺高的微博。 博主是个娱乐营销号,蹭着最近的热度搞了个投票——得到两千万,和睡到令琛,你选哪个? 四千多人参加投票。 祝温书点进去看了一眼,居然!竟然!足足有两个人!选了睡到令琛! 这是她没意料到的,当今社会居然还有两个不为金钱所诱惑这么纯粹的色痞。 看得太投入,祝温书恍惚中听到令琛好像在跟她说话。 正要抬头,前方又有车流汇入,司机一脚急刹,刹了个祝温书猝不及防,手机哐当落地。 然后祝温书眼睁睁看着它滚落到令琛脚下。 然后又眼睁睁看着令琛弯腰捡起手机—— 没等令琛递过来,祝温书就几乎是伸手去抢。 可惜她还是慢了一步,没能在令琛垂眼看向屏幕的前一秒抢走手机。 “……” 原本就安静的车厢变得更安静了。 不过令琛的视线只是顺势扫过屏幕,祝温书也不知道他看没看清。 总之,她拿到手机后就立刻按灭屏幕看着车窗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 祝温书盯着车窗里令琛的倒影。 发现他的嘴角,好像,弯了一下。 是在笑吧? 是在笑吧! 果然还是被看见了。 祝温书悄悄翻了个白眼。 四千多人里只有两个人选择了你这很值得高兴吗? 几分钟后,祝温书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沉默,主动开口跟前排的令兴言说话。 “对了,这都十一月了。” 她说,“今年学校的迎新艺术节每个班都要出节目,渊渊要不要去报个名啊?” 想到家里有个令琛,祝温书又补充,“他应该会唱歌或者弹琴什么的吧?” “他啊?” 令兴言忙着回复消息,头都没回,“唱是能唱,弹也能弹,就是有点拿不出手。” “……艺术节是个表现的好机会。” 祝温书又扭头看令琛,“你要是有空也可以教教他。” 也不是没教过。 当时他教得差点想把那价值几百万的钢琴砸了。 后来又教唱歌,倒是没跑调了。 因为就他妈压根不在调上。 “教他,我还不如去卖身。” 祝温书:“?” “反正都是折磨。” 令琛懒洋洋地抻抻腿,侧头靠着车窗,“卖身还有钱赚。” “……” 今天其实还是张瑜眀的生日。 把祝温书送到家后,令兴言回家换下风尘仆仆的衣服,喝了口水,去陪令思渊看了会儿电视,便又准备去公司开会。 出门前,他指指桌上一个箱子。 “这是我给张老师送的两瓶好酒,你一会儿带去啊,仔细点。” 令琛应了声“哦”。 等令兴言走后,令琛去房间里听编曲团队给他发来的新歌demo。 这一听就是四个小时,等他摘下耳机抬头,天色已暗。 最后他也换了身平常的衣服,拎着令兴言送的红酒出了门。 张瑜眀地位虽高却不爱铺张,六十大寿就请了十几个好友,在郊区一家私密性很强的餐厅开了个包厢。 令琛到时,包厢里几乎已经坐满了人。 在座都是熟人,没什么客套寒暄的流程。 过一会儿,包厢门又被推开。 一个穿着素色风衣的中年女人一面进来,一面摘下墨镜,往里扫视一圈。 “哟?我居然最后到的?” 有人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宋老师哪次演出不是压轴?” 宋乐岚斜他一眼,又指指令琛:“老了老了,被拍死在沙滩上了,现在都是令琛压轴了。” 令琛闻言只是笑了笑,立刻起身帮她拉开身旁的座椅。 今天这场饭局算得上大咖云集,但绝大多数都是张瑜眀这样的幕后人员。 真正在台前的艺人,只有令琛和这位最后到的宋乐岚。 不同于令琛这种后起之秀,宋乐岚红了十几二十年,即便现在产出少了,也没人会质疑她的地位。 粉丝经济时代,什么打投榜上见不到宋乐岚的身影,但她的老歌却常年霸占各种音乐软件收听榜。 不过宋乐岚嘴上虽然说自己被拍死在沙滩上,实际对晚辈很照顾。 尤其是令琛,她很欣赏,平时完全把他当弟弟在看待。 跟张瑜眀打了招呼,宋乐岚脱下外套,坐到令琛身边。 抬手的那一刻,令琛注意到她手腕上带着一条亮晶晶的钻石手链。 熟人饭局轻松自在,推杯换盏间,连向来不沾烟酒的令琛也陪着喝了两杯红酒。 当然,他不喝酒的原因除了保护嗓子外,也是源于他酒量是真的差。 这才第三杯下肚,他便已经上了脸,连脖子都透着一股红。 “令琛,你怎么回事哦。” 忽然间,宋乐岚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量说道,“从我进门开始你就盯着我手链看。” 令琛低头笑了笑,“很好看,哪儿买的?” “买的?这你就瞧不起我了,这可是巴塞洛缪没公开的设计款,专门送我的,上哪儿买去?” 令琛淡淡地“嗯”了声,“确实很特别。” 宋乐岚:“怎么,想买一条送人?” 令琛:“嗯。” 宋乐岚把声量压得更低,“女朋友?” 令琛:“不是。” “嗐。” 宋乐岚觉得挺好笑,自己在娱乐圈泡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提到“女朋友”会脸红的男明星。 但她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只是摸着自己的手链,笑吟吟地说,“其实这手链有两条,一个是我手上这双链的,还有一条单链的,适合年轻点儿的女生。我本来想送我宝贝,但你令琛要是开口呢,也不是不可以送你,多大个事儿。” “不用送,我给你钱。” 随后,令琛端着高脚杯,轻碰她面前的酒杯。 然后抬头,一饮而尽。 “感谢割爱。” “咱们这么熟就不谈钱了,但你姐这可是全世界唯二的东西,你一杯酒就打发我啦?” 宋乐岚憋着笑,“起码得三杯吧。” 和一天连吃两场席的令琛不同,祝温书回到家后,就没再出过门,晚饭也是外卖解决的。 虽然是周末,但年轻教师身上压着各种职称压力,上周刚结束了一次赛课,紧接着又要准备新的公开课。 这次祝温书又是作为实验小学的青年教师代表,不敢有一丝马虎,备课提纲都写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开始动笔写正文。 夜里九点,她正写得投入,桌边的手机突然响起。 见是令琛的微信语音来电,祝温书有点懵。 不知道这么晚了,令琛找他还有什么事。 “喂?” 接起来,对面迟迟没有说话。 又喂了两声,还是没听到回应,祝温书以为他是不小心摁到了手机。 正准备挂掉,他却开口了。 “祝温书。” 就三个字,祝温书隔着屏幕都闻到了浓重的酒味。 她问,“你喝酒了?” “嗯,喝了点。” 你自己听听你那声音,是只喝了点吗? “噢……” 祝温书说,“什么事啊?” 令琛又没说话。 过了会儿,才问道:“你在干嘛?” “我在备课。” “哦。” 听筒里,祝温书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你喝多了吗?” “没。” 嗯。 那就是喝多了。 祝温书叹了口气,“你要不喝点水,早点休息。” 令琛:“祝温书。” “啊?” 祝温书应了之后,他又没声儿了。 沉默许久,祝温书看着自己电脑上只写了一小半的备课文档。 “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 令琛似乎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别挂。” 许久,祝温书才低低地“哦”了一声。 房间的窗户半开着,偶尔有风吹进来,裹挟阳台上零落的花香。 屋子里没有说话的声音,电脑自带的键盘也没有再被敲打,只有手机上的通话时间再一秒秒跳动。 “祝温书。” 令琛突然又开口。 “嗯?” “你喜欢钻石吗?” 这没头没尾的问题让祝温书有点懵,但想到对面是一个喝醉酒的人,她也没太严肃。 “谁不喜欢。” 又看了眼文档,心想自己要是不喜欢钻石,干嘛这么晚了还再加班。 “我恨不得用钻石来造房子。” 电话那头的令琛轻笑了声。 “你这么说,我得去卖身才买得起。” “……” 醉汉,醉汉。 祝温书一直在心里提醒自己,醉汉的话不要往心里去。 但心跳还是不可避免地漏了一拍。 为了不让长久的沉默暴露自己,祝温书转着眼珠子,张口就说:“你卖身能有你卖艺赚钱吗?” “那可不好说。” 令琛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醉意,没平时那么沉,听着有点轻佻,“毕竟有两个人选我,四千万这不就到手。” 祝温书:“……” 她看向窗外,紧抿唇,压住嘴角的笑意。 “祝温书。” 他又叫了她的名字。 “嗯?”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 祝温书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令琛再问什么。 两千万,和睡到令琛,选哪个? 哪儿本尊把这种事情问出口的啊! 果然是醉汉。 “我堂堂人民教师,为人师表……” 祝温书胸腔里砰砰跳,“我但凡犹豫一秒,都是对那两千万的不尊重。” 第27章 深夜。 林立的住宅隐在夜色里,只有零星几家开着灯。 虽然令思渊的卧室在整个房间最里面,但令兴言开门的动静还是很小。 既怕吵到儿子睡觉,又想着万一那臭小子还没睡,岂不是被他抓个正着。 等进了门,发现整个房子鸦雀无声,客厅黑乎乎一片,这才放了心。 他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推开卧室门,见令思渊睡得正香,便在一旁安静地坐了会儿。 这才出来,准备吃点东西就去睡觉。 谁知回到客厅,一股冷风吹来,惹得他打了个寒颤。 这肖阿姨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居然大开着阳台的门。 他连忙朝阳台走去。 经过沙发时,却听到窸窣的翻身声。 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沙发上还躺着一个人。 纵使是三十来岁的令兴言也被这场景吓了一跳,拍拍胸脯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沙发上的是谁。 他弯下腰,低声问:“你怎么在这儿睡了?” 沙发上的人没回应。 令兴言又凑近了点儿,闻到一股酒味,嘀咕道:“哎哟这喝得……” 他了解令琛的生活习惯,知道他平时连辛辣刺激的食物都不会碰。 刚出道那两年,也常常被当时的老板带着出席各种应酬饭局,却从没醉成这样过。 也不知道今天是心情太好,还是太差。 令兴言没再多跟醉鬼说话,脱了外套,便打算把他架去卧室。 刚俯身抬起令琛的手,便听到“哐当”一声。 一部手机滑落地上。 令兴言没管,想着先把令琛弄去床上再说。 然而这时,静谧的客厅里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喂?是令兴言先生吗?你回来了?” 这诡异的声音令兴言又吓了一跳,往四周看一圈,又听到一句“喂?”,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来自哪里。 他弯腰捡起令琛的手机,一看屏幕,忽然无声地笑了。 “嗯,是我,祝老师还没睡呢?” “你回来了就好。” 电话里,祝温书的声音有点疲惫,“刚刚令琛突然没声儿了,我还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他就是睡着了。” 令兴言看了眼一旁睡得死沉的男人,“他在家呢,我刚刚才回来。” “行,安全就好。” 祝温书说,“那我就先挂了?” “哎!” 令兴言重重叹了口气,“真的太麻烦您了,我家这大的小的都不省心,这么晚了还让您操心。” “不客气。” 嘴上这么说着,但祝温书也叹了口气,“我们当老师的,习惯了。” 挂了电话后。 令兴言歪着头看屏幕,见通话记录显示,足足有三十七分钟。 他又看了眼睡在沙发上的人。 呼吸绵长平稳,面容看起来很放松。借着月色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嘴角有浅浅的弧度。 令兴言把手机放到一旁,艰难地把他往房间拽。 “啧,光会做美梦。” 第二天中午,令琛醒来发现自己浑身都有点疼,像被人揍了一顿。 昨晚的酒是好酒,不至于有这种醉后反应,就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傻逼事。 他去浴室洗了把冷水脸,刷了牙后,开始到处找手机。 令兴言正在餐桌边上吃午饭,见令琛穿着宽松的卫衣,在客厅绕了一圈又一圈,“啧”了声,开口指点。 “在抽屉里。” 怕令思渊早上起来抓着个手机就开始乱鼓捣,所以昨晚令兴言给他收进了茶几抽屉里。 令琛闻言,只是“哦”了一声。 令兴言:“你先过来吃点东西。” 令琛嘴上说“好”,结果找到手机后发现没电关机了,顺势就坐到沙发上,扯过一旁的充电线。 等手机开机的时间,他扭头问令兴言:“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 令兴言笑着去夹菜,“自然是该回来的时候回来的。” 见他这反应,令琛皱了皱眉。 等开机后,打开微信一看,眉头拧得更紧。 【c】:你昨晚给我打电话了? 过了会儿。 【祝老师】:你仔细看看。 【祝老师】: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令琛抿着唇,感觉到了什么。 侧头一看,令兴言果然在偷瞄他。 “你看什么?” “没什么。” 令兴言丝毫不慌,“看看你醒酒没有。” 令琛:“我清醒得很。” 说完,他又低头去看手机。 【c】:我昨晚喝多了。 【祝老师】:我知道。 令琛:“……” 【c】:我昨晚没说什么胡话吧? 这次祝温书没有秒回。 顶头的备注名字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这个状态持续了很久,久到令琛有点坐不住了,她终于发来三个字。 【祝老师】:没什么。 令琛:“……” 他到希望祝温书发来一篇小作文,指责他酒后撒疯打电话骚扰人。 偏偏却是这么欲盖弥彰的三个字,让人浮想联翩。 他没再追问,只想去浴室洗个冷水澡。 令琛经过餐厅时,令兴言吃得正香,就是味道有点重。他抬手拿过旁边的水壶,打算喝一杯温开水。 刚倒好,杯子就被人拿走。 令琛一口喝干了温开水,皱眉道:“你以后没事少送酒。” 令兴言笑了起来:“嘿,自己酒量差怪我酒好?” 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的醉酒,令琛没办法搞清楚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所以这几天他格外安分。 该工作工作,该休息休息,完全没有到处乱跑。 令兴言乐得省心,但也有点愁。 别是这么小一件事,就让令琛从此止步不前了吧? 但他又不好开口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他老实这么久。 这天晚上,令琛回得比令兴言还晚。 其实最近他虽然给令琛暂停了商业活动,但他也并不是完全闲着。 新专辑的制作还不着急,但今年的圣诞演唱会在即,令琛向来不是甩手掌柜,每次都会和演唱会总导演磨合,落实到每一处细节。 今天估计是在研究舞美问题,令琛回来时,一脸倦意。 “你吃了没?” 令兴言难得有空,在客厅看电视,顺口问道,“没吃的话叫肖阿姨给你弄点饭菜。” “吃了。” 令琛脱了外套丢到一边,“我去睡觉。” “噢。” 令兴言应了一声,伸手抓了把花生。 “爸爸!” 令思渊今天写完作业就去楼下和小朋友们玩儿了,这会儿回家发现令兴言在家,特别兴奋,“你回来啦?” “嗯,爸爸刚回来。” 令兴言朝他招招手,“饿不饿?吃不吃花生?” 令思渊一阵风似的从令琛身边跑过,扑到沙发上,撅着屁股趴在令兴言腿上。 “我还以为你这几天都不会回来呢,周五我们二年级有亲子运动会,你要来吗?” “周五?” 令兴言盯着电视机,皱了皱眉,喃喃说道,“噢……你们祝老师前两天是给我发了消息来着。”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说要去睡觉的令琛站在饮水机旁边倒水。 令兴言看着他的背影说:“周五啊……爸爸好忙的……唉……真是太忙了。” 令思渊委屈巴巴地说:“那怎么办啊?人家都有爸爸一起的……” 水杯刚满了一小半,令琛摁挺了停止键,端着杯子徐徐走过来。 “但是爸爸再忙也一定会抽时间去陪你参加运动会的。” 令琛掉头就走。 “真的吗!” 令思渊开心得差点从沙发掉下去,“那你可以给我做个加油牌吗?六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都有!” “可以。” 令兴言说,“给你做个最帅最酷的。” “好耶好耶!” 令思渊又说,“那你可以给我们祝老师也做一个吗?祝老师也要参加比赛。” 令琛又端着水杯走了回来。 令兴言余光瞥他一眼,问:“可以啊,给祝老师也做最帅最酷的。” 令思渊来了劲儿,小嘴叭叭叭地跟令兴言说自己想要什么样子的加油牌,上面一定要写他的名字,这样那样的要求说了一堆。 “好,好,可以,都可以。” 十来分钟过去,令兴言撇头,见令琛还站在那里。 水都喝他妈三四杯了也不嫌胀肚子。 “哎呀,可是渊渊啊,你要爸爸带那么多东西,爸爸就两只手,拿不过来怎么办?要不咱们再叫一个人吧。” 说完,令兴言转头看向令琛。 “?” 令琛愣了两秒,“我去给你拎包?” 满脸写着我这身价做这种事情亏你也说得出口? “不行吗?” 令兴言撇嘴,“那我找别人。” “……算了。” 令琛放下杯子,“也不是不行,毕竟我也算孩子家长。” 不过令思渊却眨巴眨巴眼睛,“可以吗?运动会有好多好多人,会拿相机拍照的。” 他倒是想自己的加油团人多一点,可那是他叔叔诶!平时出门都很小心的。 “拍照怎么啦?” 令兴言说,“去给侄子加油怎么了?他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小孩,难道就一辈子不参加自己孩子的亲子运动会吗?” 随后又拖着音调加了一句,“你叔叔又不做亏心事,不怕被人看到,是吧?” 令思渊懵懵懂懂地点头。 令兴言又转头问:“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再说吧。” 令琛又拿起水杯,“我也不一定有时间。” “?” 还摆上谱了? 令兴言:“那算了。” “……我尽量。” “没事,你不用勉强的。”令兴言说,“我找别人也行的,我看曼曼或者……” “算了,别人跟你儿子也不熟。”令琛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我应该有时间。” 周五是个阴天。 对于出门游玩的人来说是个坏天气,但对今天要参加运动会的家长们来说,却求之不得。 既不用晒到太阳,也不担心会中暑。 下午两点,学校里就热闹了起来。 祝温书借了祝启森他们体育老师的更衣间,换了套运动服出来。 祝启森见她出来,一言难尽地扫视着她的衣服。 “你这运动服也太旧了吧?” 是挺旧,高中买的了。 从小到大,祝温书最讨厌的就是运动。 以前读书的时候举办运动会,从来不见她上场,毕业体测更是要了她的命。 而高中之后她没怎么长个子,这套衣服也就穿过那么几次,丢了又有点可惜。 像今天这种场合,可不就派上用场了,还免了她浪费钱再去买一套。 只是祝温书没想明白,怎么毕业工作了,还是逃不开运动会这个劫数。 “方便就行。” 祝温书扯了扯袖子,发现还是短了点。 “不是,你这款式……”祝启森努力忍住笑,不想说出那个“土”字,“你要不去拿一套我们办公室的新款运动服,虽然是制服,但也比你这款式好看多了。” “懒得麻烦。” 祝温书理着衣摆,朝外面走去,“随便糊弄糊弄得了。” 办公楼正对学校大门,这会儿学生们都和自己家长汇合了,浩浩荡荡的人群正朝着操场走去。 祝温书没急着下楼,靠着走廊栏杆去看自己班的情况。 “对对对。” 祝启森也不坚持,在她旁边说道,“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祝老师穿什么不好看啊。” 祝温书没接话,但心里是十分赞同祝启森的说法的。 而且她放眼望去,那些家长穿得花里胡哨的,也不见得多好看—— 诶? 祝温书突然眨了眨眼睛。 因为是运动会,家长们都穿了运动服来,晃眼看去五颜六色花花绿绿。 于是,在那人群中,一个穿着黑衣黑裤,拎着一个黑色大包,还戴着黑帽子黑墨镜和黑口罩的男人就特别显眼。 还有点眼熟。 随着人往里面走,祝温书越看越眼熟。 默默地看了几眼,祝温书收回视线,沉吟片刻,突然说:“祝启森,你们办公室的新款运动服在哪儿?借我穿穿。” 第28章 这学期学校给体育老师新定运动服,是挺好看的,如果遮住背印的“江城实验小学”六个大字,完全看不出是制服。 是体育女老师的个子都比较高,平时又爱跑动,衣服定得比较大。 祝启森给祝温书找的已经是最小号,穿还是有点大。 她在衣间的全身镜左右照照,总觉得自己有点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哎,祝启森,你这儿有没有别针么的?” 祝温书低头整理下摆,等半天没听到回应,抬眼看去,发现祝启森靠栏杆不知道在看么。 “你看么呢?” “你看器材室那边。” 祝启森给她指个方向。 学校『操』场去年翻修过,当时为方便施工在『操』场边修建几间板房。 完工也没拆,分配给体育组做器材室,省得老师成天搬上搬下。 而此刻,家和孩子都集中在『操』场中央,拍照的跑跳的,热热闹闹,喧哗声都传到办公楼。 有偏僻的器材室旁,个男人靠角落站,离人群很远,正四处张望。 祝启森:“你觉不觉得那男人有点不对劲?” 是啊,这不对劲。 祝温书想,令琛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祝启森:“看起是不是很奇怪?” 确实,好奇怪啊。 令思渊跟她过,令兴言会参加运动会。 那令琛怎么还呢? 祝启森:“今天这么多家,人多口杂的,该不会是想趁『乱』干点么吧?” 有道理。 今天人这么多,不怕被拍到吗? 唉,但其实拍到也还好。 叔叔看侄子的运动会,应该也没么问题。 “祝启森,我先下去看看孩子,你——” 祝温书转头,发现祝启森眯眼盯令琛,然掏出手机,拨通保安电话。 “喂,周师傅,您在哪儿呢?噢噢,您现在赶紧去『操』场器材室那边看看,那儿有个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黑衣男人,对对对,还拎个黑『色』大包,也不知道装么东西,您赶紧去看看,有问题的话赶紧把赶出去。” 祝温书:“……?” 等她回过神,这人已经挂电话,并且正准备去『操』场保卫学校。 “祝启森!那是我学家!” - 保安周师傅特别敬业,挂电话把手机扔冲去『操』场。 祝温书赶到的时候,周师傅正怼在令琛面『逼』摘墨镜口罩。 眼看令琛要抬手,祝温书个箭步冲过去挡在令琛面。 “误会误会,周师傅,这是我学家。” 周师傅“哦”声,还是忍不住打量令琛,嘴里念念有词。 “么家穿这样,大冬天的戴个墨镜跟路边拉二胡要钱的似的。” 祝温书:“……” 令琛:“……” 保安走,祝温书松口气,转身问令琛。 “你怎么?” 拎个行李箱大小的包,却轻松地像小挎包,懒洋洋地靠到墙边,墨镜下的双眼看天边昏沉的浓云。 “令兴言叫我。” 祝温书:“啊?” 令琛:“东西拎不动,求我晚上,烦死。” “噢……” 虽然祝温书理解有的家喜欢撑场面,但令兴言不怕场面被撑死吗? 她又低头去看令琛手里的包。 “这里面是么?” “不知道,令思渊让我带的,运动会要用。” 祝温书狐疑,伸脖子去看。 见状,令琛直接把包递过。 祝温书打开拉链,个方方正正的灯牌映入眼帘。 包里东西很多,她没怎么看清楚,伸手去『摸』『摸』,穿过堆零食,找到个按钮。 待她摁下,首先亮起的是个大大的美少女变身图标。 下面五彩斑斓的小灯组成二十四个大字加个标点符号——“气质绝佳素颜女神实验小学第大美女祝老师比赛加油!” 闪闪亮晶晶尬得祝温书差点用脚趾抠出梦寐以求的江景大平层。 “别把这玩意儿掏出。” 祝温书深吸口气,“不然我让保安把你赶出去。” 令琛也愣下,明显是才看到这灯牌上的内容。 半晌,“噢”声,戴口罩和墨镜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我先过去。” 走两步,祝温书还是有点不放,回头看令琛眼。 正低头,似乎是在看那灯牌上的字。 祝温书:“……” 她转身,『摸』『摸』自己的脸。 早知道今天多少化个淡妆。 - 回到『操』场,在体育老师的组织下,家和学已经开始热身。 祝温书从人群中穿梭而过,碰到令兴言时跟打声招呼,也没多逗留,和其老师起组织比赛。 运动会分年级举行,没那么多仪式,年级主任讲几句话便直奔主题。 七八岁的孩子正是闹腾得狗都嫌的年纪,家也把这次活动当个放松的机会,场面很快火热起,祝温书是记录员,拿写字板四处奔波。 但家和学越是活跃,祝温书越是记挂角落里那个默不作声的人。 也不知是怕把那个尬出天际的灯牌举出,还是单纯怕被人发现,祝温书总是在比赛间隙朝那边看去。 每看次,发现的距离近点。 直到运动会过半,令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家群中,时不时拿出手机拍照。 红气养人不是没有道理的,纵然身处人海之中,祝温书却也总能眼注意到,好像这阴天唯的光亮也像追光灯般聚集到身上。 可惜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 令琛在那边悄悄发光发亮,而堂哥的比赛成绩真是惨不忍睹。 祝温书看眼写字板上的获胜记录,忍不住叹口气。 再想到令思渊曾经写的小作文,祝温书都想提醒令兴言赚钱之余多注意注意自己的体能问题。 虽不是么正经比赛,但这样直输直输,小孩子里也不得劲啊。 果不其然,祝温书看向旁的令思渊,虽然脸还是热得像红苹果,但看人家场接场地赢比赛,都要羡慕哭。 运动会临近结束,最个项目是亲子接力。 小孩子倒是精力旺盛,不过大多数家已经没么劲儿,各个拖脚步慢吞吞地按分组站队。 令思渊今天个冠军没拿,本很不高兴,看见别的小朋友满场炫耀,嘴巴都快撅上天。 于是偷偷站到队伍最个,想爸爸拖累拖累吧,最棒可以个鸣惊人。 谁知旁边队伍的卢梓熙也站到最,并且疯狂朝旁的年轻男人挥手。 “哥哥!哥哥!你去对面最个!等下你传棒给我!” 令思渊:“?” “卢梓熙!大家都是爸爸妈妈,你凭么让哥哥参加比赛!” 卢梓熙理都不理,“哥哥!快去!” 令思渊见状,转头去给祝温书告状。 “老师!卢梓熙让哥哥参赛!” 祝温书闻言,看向另边,果然见卢梓熙的哥哥卢梓彬不知么时候『操』场,换下自己年近五十的老爸。 还笑跟祝温书打招呼:“祝老师,我爸年纪大,我替上场。” “噢噢。” 那祝温书肯定不能不行,你得让你老父亲上场,能转头去安抚令思渊,“渊渊,友谊第,比赛第二,梓熙的爸爸累,咱不能……” “那我也叫我叔叔!” 令思渊都没听完祝温书的话朝另头挥手,“叔叔!叔叔!你快!卢梓熙的哥哥都能上场,你也可以!” “诶,渊渊!” 祝温书根本不及阻止,见人群中的令琛侧头看过。 好在是看令思渊眼,根本没搭理,扭头走。 - 令兴言还坐在地上喘气,矿泉水喝半,看那已经排好队的接力赛场,非常抵触地站过去。 累得要死算,旁边还有个人“啧”“啧”去。 令兴言很不爽地扭头,发现令琛不知么时候站到旁边。 “你啧么啧,你么意思?” “我?” 令琛抱臂,抬头看远处,“我没有要替你上场的意思。” “……” 令兴言又灌口水,“那你在我旁边晃么晃?” 令琛:“怕你累死。” 是快要累死。 但这并不是你风凉话的理。 “我累死对你有好处?” “也是。” 令琛突然伸脚踢踢令兴言的鞋,“那你让开。” 体育老师声哨响,接力比赛开始。 到这个时候,其实每个队伍之间的差距已经不大,但令思渊看自己这队落截,偏偏卢梓熙还在旁边大喊大叫,气得跺脚原地转圈。 队伍面的人个接个跑走,令思渊不忍直视已经预知的结果,圈圈转得越越快。 直到面人跑完,两边起跑线都剩个人,才发现自己预估错误,不是最棒,对面的家才是。 可惜这时候这队已经明显落,靠爸爸肯定是无力回天。 于是令思渊几乎是哭丧脸接棒往跑。 跑跑,接近对面终点,才发现等的人好像不是的爸爸。 诶?! “叔叔!” 满血复活边跑边喊,“叔叔!叔叔!” 因为这大喊,其已经跑完的家也回头看眼,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亲子运动会还能请外援的? 中间那个身高腿戴个口罩的男人看跟这些老骨头不是个量级的! 现在的家胜负欲都这么重吗?! 还“嗖”得下跑出去,跑道之短,速度之快,根本没给其人反应的机会。 也没给祝温书反应的机会。 等她意识到发么的时候,令琛已经第个冲过终点线,手松,接力棒落到旁的框里。 祝温书原本举手机站在终点线拍照,这会儿也忘其,视线随令琛移动。 脚步没停,大步迈过祝温书身侧时,她听到口罩下轻微的喘气声。 忽然,抬手捏住祝温书的手机镜头。 “胜之不武,别拍。” 祝温书这才看眼跑道,除卢梓熙哥哥,其几个三十多岁的家还没到终点线。 想到令琛个拥有万千粉丝的当□□手,为个小学亲子运动会亲自上场,她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 “你也知道你胜之不武啊。” 耳边是人群的加油喝彩,令思渊也跟冲过围令琛尖叫欢呼。 令琛扯扯口罩,『露』出鼻子。 “还不是为哄小朋友开。” - “!刚刚接力比赛获胜的小朋友和家看这边!” 祝温书句话把散漫的人群集中起,“领小红花!” 办运动会明面上是为让家和学体验运动挑战与健康成的快乐,实际上学校是完成指标,也没准备么正经的奖品,都是些小玩意儿,还让老师准备小红花贴纸,给每个项目获胜的家学都发朵。 祝温书手里捏大叠,挨个给小朋友贴到脸上,然给的家也发朵。 “渊渊今天跑得真快。” 走到令思渊面,祝温书给贴上小红花,也递张给身的令兴言,“那……” “我不要。” 令兴言很有自知之明地摆手,“又不是我拿第名。” 闻言,祝温书回头,发现令琛不知么时候又回板房那边。 她正要过去,忽然感觉有人拉自己衣角。 低头,发现卢梓熙眼巴巴地看她。 卢梓熙的爸爸是全场家中年级最大的,所以她也没得到小红花。 本以为自己哥哥上场能掰回局,谁知道被半路杀出的令咬金截胡。 等到祝温书发完小红花,她看祝温书手里剩的那叠,无声地走过。 “梓熙今天也很棒。” 祝温书弯腰给她贴朵,“奖励朵小红花。” 卢梓熙虽然嘴上没么,却还是侧头给祝温书贴。 起身,祝温书又递给卢梓彬朵。 “哥哥也有。” 其家拿小红花都随意贴到衣服上,卢梓彬却看眼自己妹妹,然撕开膜,贴到自己脸上,朝祝温书笑。 “可惜,没拿第名。” “第二名也很棒。” 完,祝温书转身朝板房走去。 令琛刚从令思渊的装备包里掏出听可乐,祝温书便走过,递出朵小红花。 “这位哥哥也有。” “么东西……” 令琛别过脸,扯下口罩准备喝水。 刚打开拉环,股冰冰凉凉的触感贴到脸颊上。 令琛余光看见朝自己伸的白净手臂,滋啦声,可乐的气泡喷涌而出,在空气里沸腾。 第29章 当祝温书意识到令琛扯下口罩别开脸只是为了喝可乐,而不是示意她贴小红花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操场上还有别的班级在比赛。 令琛徐徐转过头,目光移动得更慢,在热火朝天的加油喝彩声中看向祝温书。 如果说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祝温书此时就从令琛的窗户中看到了暴雨来临前的景象——浓云翻滚,狂风大作。 虽然他嘴上还没说什么,但祝温书不明白就贴个小红花怎么就这么大反应。 哦…… 然后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令琛!是那个只会被人献上鲜花和奖杯的令琛!不是那些配合小孩子在她面前装幼稚装乖的家长。 往人大明星脸上贴个简陋的小红花不就相当于给拳王泰森穿jk裙吗? “呃……” 脑子转速没快过手速,呲啦一声,祝温书顺手就从老虎屁股上撕下了小红花。 令琛轻“嘶”一声,皱眉看着祝温书,又低头去看她手里的贴纸。 “你干什么?” “弄疼你了?” 祝温书尴尬地说,“我刚刚贴错人了……” 可能是真的有点疼,令琛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被粘过的地方。 “那你原本想贴给谁?” 祝温书:“令思渊的爸爸。” “……” 摸脸的动作停滞,令琛偏头看过来,“怎么,刚刚是他跑的第一?” 祝温书:“……” 哇,他是如何做到把一个小学亲子运动会接力跑第一说出了拿格莱美大奖的骄傲感的? 令琛:“贴回来。” 祝温书:“……噢!” 她又撕开一张贴纸,伸出手时,忽然抬头看着令琛,有点犹豫。 他认真的吗? 见她踌躇,令琛叹了口气。 然后半眯着眼睛看着前方跑跳的人群,弯下腰来,把侧脸凑到祝温书身前。 忽然就不需要抬手了,祝温书动作放得很轻,甚至都没有仔细地摁两下,贴上去后就像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 随后,令琛咳了下,扯上口罩遮住了脸上的贴纸,不再说话。 祝温书看着他的口罩,无声叹了口气。 既怕被人看见,又非要争夺荣誉的标志,男人这其妙的胜负心。 “那我先过去了。” 祝温书把剩下的一叠小红花塞进包里,“我们教师还有比赛。” 因为不是全校性的正式运动会,学校没太重视,教师比赛就是走个形势,以三个骨干教师为队长分了三组。 项目也只有三个:拔河、接力跑和跳绳。 就没一个是祝温书擅长的。 不过学生和家长们倒是格外热情,围在赛场边上大声给各位老师们加油助威。 老师们受了感染,各个都开始热身,似乎是要认真对待了。 拔河比赛开始时,力气本来就不大的祝温书试图蒙混过关,可是四周有那么多学生和家长看着,她不好意思太明显划水,于是动作看起来就有那么一点做作。 偏偏不少家长还跟着学生一起大喊“祝老师加油”,搞得她更尴尬。 而且令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过来了,混在人群中,视线一直跟着他们这一队移动。 唉。 在如火如荼的比赛中,被绳子拽得脚步忙乱的祝温书心想,学校就不能给老师安排一些好看点的项目吗? 赛场边。 一场比赛没赢过的令兴言抱着双臂开始评头论足。 “你看祝老师这小身板儿,我都怕她一个不注意被前后的老师挤成夹心饼干。” “噢哟,输了。” “啧,看祝老师这脸红的,多大点运动量啊,平时缺乏锻炼吧?” 令琛没出声,口罩下的嘴角轻轻勾起。 下一秒,一道身影风似的刮过他面前。 等他看清,卢梓彬已经拿着矿泉水递到了祝温书面前。 “哎哟……” 令兴言摇头晃脑,“这巴结老师是不是巴结得有点过分啊?” 他扭头看令琛,“是吧?” 戴着墨镜,令兴言看不见令琛的表情,只听他没什么语气地点评了四个字。 “歪风邪气。” 过了会儿,接力跑临近尾声。 令兴言看着那股歪风邪气又拿着一瓶水打算刮向祝温书,心里有点动摇。 “你说,我要不要也给祝老师送张纸巾擦擦汗什么的……” 说完没等到回应,他扭头一看。 人呢? 想到了什么,令兴言朝跑道尽头方向看过去。 那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男人斜斜倚在终点线后的桌子旁,单手插着袋,另一只手拎着一瓶矿泉水。 令兴言:“……” 令思渊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的,呆呆地看着远处的令琛,问:“爸爸,叔叔去那边干什么啊?” “你叔叔啊……” 令兴言揉揉他脑袋,“在为你努力。” 冲向终点线后,同事接过祝温书的接力跑奋力冲出去。 祝温书虽然过了终点线往休息处走去,但脑袋一直扭向后面,看着同事跑得头发乱飞也没能追上自己落后的距离,心里很是惭愧。 见这一场比赛的输赢又成了定局,祝温书叹了口气。 一回头,一瓶矿泉水递到她面前,把猝不及防的她吓得猛退一步。 待看清了递水的人,祝温书才松了口气,一只手擦着额头的汗,另一只手接过他递来的水。 “谢谢。” 瓶盖已经拧松,祝温书没费什么力气,喝了两口后,听到身后欢呼声骤起,知道自己这一队又输了,又叹了口气。 刚刚还说人家令兴言平时不运动,结果自己也总是拖后腿那一个。 “一个年级运动会而已。” 令琛忽然开口道,“祝老师叹什么气。” “也是。” 祝温书碎碎念道,“女娲捏祝老师的时候开小差,德智体美劳少了一味料。” “美就够了,要求那么多。” 话音落下,两人皆是一愣。 祝温书缓缓抬眼,在昏黄的日光里看着令琛。 她刚刚跑得满头大汗的样子……美吗? 可惜男人的墨镜和口罩把脸藏得严严实实,祝温书看不清他的表情。 “走了,比赛加油。” 他转身,丢下一句话,“实验小学第一大美女。” “……” 最后一个项目是集体跳绳,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刚刚那两股歪风邪气的影响,比赛一结束,不少家长全都围上来给老师们送水。 看着眼前的三瓶矿泉水,祝温书摸了摸肚子。 很感谢,但真的喝不下了。 运动会结束后,家长带着学生回家,老师们则留下来收拾现场。 好在东西不多,男老师们负责把桌椅搬走,女老师们便拿着篮子收了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 小奖品没有发完,祝温书抱回办公室,打开抽屉却发现快塞不下了。 正好她拿了袋子装着换下来的运动服打算带回家清洗,正好可以把卢梓熙送的六个小木雕带回家。 走出校门,路上还有不少逗留的家长和学生。 “祝老师!” 听到有人叫她,祝温书回头,见令思渊站在她坐过的那辆黑色商务车后备箱处向她招手。 他今天很开心,令兴言也难得有空,陪他在操场拍了许多照片才出来,这会儿令兴言刚刚把东西放进后备箱,还没来得及关上门便去路边接电话了。 “还没回家呢?” 祝温书走过去,看了眼令兴言,没打扰他,便弯腰问令思渊,“今天开心吗?” “开心!” 令思渊原本只是想跟祝温书道个别,这时突然想起什么,扭头朝车厢里的人说,“叔叔,我准备的加油牌呢?你今天怎么一直没拿出来?” 祝温书这才注意到令琛就坐在里面,只是她站在后备箱那头,不容易看到那道背影。 车里的男人回过头,遥遥看了祝温书一眼。 “你们祝老师不准我拿出来。” “啊……” 令思渊觉得可惜,又不甘心,转身打开拉链,露出里面的灯牌,“这个灯会闪的,老师为什么不准叔叔拿出来啊?” 因为重新整理过包,这会儿露在最外面的灯牌不是祝温书先前看到的那个,而是写着“思渊思渊,宇宙第三”的闪亮灯牌。 幸好没让令琛拿出来。 否则十年后,一个少年将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被自己尬醒并且用脚趾抠出一座梦幻城堡。 祝温书长长呼出一口气。 “老师怕累着你叔叔。” “啊?我叔叔怎么会累呢!” 令思渊说,“老师你不知道吗,我叔叔的肌肉超厉害的!” 车里的人没动静。 祝温书看了他一眼,神色讪讪。 你叔叔的肌肉厉不厉害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看过他脱衣服的样子。 正好这时候令兴言打电话回来了,可能有点事要处理,也没跟祝温书多聊,打了个招呼便去了驾驶座。 “老师再见!” 令思渊上车,自动门徐徐关上。 他低头给自己系安全带,怀里突然被塞了一包薯条。 他扭头看向令琛,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 令琛也没说话,只是侧头看着车窗外的人。 这时,听到远处又有人叫祝温书。 刚走了没两步的祝温书回头,见卢梓彬牵着卢梓熙朝她跑来,正好停在已经关上门的车边。 看到一大一小热情的模样,祝温书朝前走了两步,“怎么啦?” 卢梓熙站在自己哥哥旁边没说话,而卢梓彬则从裤包里掏出一个小玩意儿,递给祝温书。 他摊开掌心,里面放着一个木雕的哆啦a梦,还上了色。 “这是……” 虽然已经猜到,但祝温书还是问了句,“给我的?” “嗯。” 祝温书接了,但脸上没有欣喜的表情。 她仔细看了几眼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眼卢梓彬的手,迟疑地问:“之前的……也是你送给我的?” 到了这时候,卢梓彬也不打算瞒了。 他笑得坦荡,“知道一开始就说是我送的你不会收,所以才借了我妹妹用用。” 祝温书没说话,低头蹙了蹙眉。 “那……” 卢梓彬说,“集齐七个小礼物,可以获得和祝老师吃晚饭的机会吗?” “……” 祝温书忽然就把哆啦a梦塞回他手里,“抱歉啊,学校不准家长私底下请老师吃饭。” 说完,她又掏出袋子里另外六个小木雕,左右看了眼,最后塞进卢梓熙的书包里。 “这个也还给你吧,好意我心领了,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 卢梓彬的手掌就那么摊着,直到祝温书走远了,他看着掌心里的哆啦a梦,心里虽然隐约有了答案,却还是有点不甘心。 万一她最后那句话只是让他以后不要利用小孩子给她送礼物呢? 如果是拒绝,为什么她又要随身带着另外六个小木雕呢? 卢梓彬兀自想了会儿,看向自己那个不谙世事的妹妹。 看似是在跟她说话,但实际是在问自己。 “你们祝老师……什么意思啊?” 忽然,他身后那辆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汽车降下了一小截车窗,飘来凉飕飕一句话。 “好人卡的意思,不懂?” 第30章 祝温书曾经以为,最折磨的是连堂课。 直到今天第一次作为组织者举办了运动会,她才知道真正折磨的是这种劳心劳力还没什么钱拿的事情。 偏偏作为年轻语文老师,她身上肩负着为这次亲自运动会撰写公众号文章的任务。 刚到家,宣传办的老师就给祝温书发来一个压缩文件夹,让她选照片,配进等下要写的文章里。 【宣传-张老师】:小祝你看着选,里面也有不少你的照片,你可以多配点,毕竟是咱们学校的门面,哈哈。 同事这么一说,祝温书立刻点开“教师比赛”文件夹匆匆扫了几眼。 还好,自己的镜头其实不多,还都是隐在人群里。 倒是有几张摆拍的照片还不错,但祝温书想,就这50块钱的稿费,不值得她祝老师亲自出镜。 全都pass。 挑出三张后,祝温书才点进“亲子比赛”文件夹,正式开始加班。 点开第一张,她只是随意一看,视线便在围观人群中锁定令琛的身影。 也不是她刻意要找,只是这人个子高,又穿着一身黑,还戴着黑墨镜黑口罩,想不注意到他都很难。 又翻了几张,祝温书单手撑着腮,啧啧称叹。 这些明星是都经过特殊训练,把生活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当做t台么? 明明都是抓拍,构图画面也不讲究,但令琛的每一次入镜都像拍杂志似的,姿势造型看着随意,但却找不到一张废片。 深秋夜凉,房间里的鼠标点击声忽快忽慢,不知不觉,祝温书竟然翻了四百多张照片。 等屏幕显示“已是最后一张图片”时,她才惊觉自己居然浪费了一个多小时在这上面。 一开始的打算明明是随便挑几张照片就交差的。 最后,等她绞尽脑汁吹捧完学校又夸奖了家长学生,已经夜里十二点。 祝温书检查了三遍,照片里既没有她的镜头,也没有令琛的身影,确认这就是一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任务文章后,发到了宣传办邮件。 睡着之前,祝温书还在想,真是淡泊名利祝老师,学校今年不给她颁个优秀教师奖真的说不过去。 却没预料到,在这个她熟睡的夜晚,那些她没有看到的照片,进入了更多人的视线。 第二天,祝温书是被枕边的手机震醒的。 她睁开眼,看着窗外晃动的日光,思绪还停留在苏醒之前那个噩梦里。 好一会儿,她努力把情绪抽离出来,懒洋洋地伸手掏出手机。 三秒后—— “啊???” 祝温书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微信里一百多条未读消息。 这一百多条消息来自大概二十多个微信好友,全都给她发了几张照片,有的询问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她,有的则不用询问,直接发疯。 比如施雪儿。 【施雪儿】:啊啊啊啊!!!祝老师!!!!令琛昨天去你们学校了!!!! 【施雪儿】:他侄子在你们年级???!!! 【施雪儿】:你昨天是不是也看到他了!!!!啊啊啊啊啊!!!!这个世界好小!!! 【施雪儿】:早知道我昨天下午没课也来了!!!祝启森叫我我都没答应!!! 【施雪儿】:不行我要想办法调到你们学校来!!!! 祝温书没回任何人,只是一张又一张地翻看好友们发来的照片。 每看到照片里的自己,她就得痛苦地闭上眼缓一缓。 最后,面如死灰地打开微博。 搜索界面,果然飘着一条#令琛参加亲子运动会#的热搜,看了眼数据,祝温书两眼一黑。 ——今日阅读量8165万,讨论量2.3万。 她对令琛的热度倒是不意外,只是这意味着,有成千上万个人看见了她那些丑照。 或许并没有多少人在意这个乱入镜头的女老师,但祝温书本人做不到忽视。 她不明白,为什么学校拍的照片都没几个她的镜头,而那些偷偷摸摸拍令琛的家长却能准确无误地把她当成背景板。 背景板就算了,偏偏她还穿着那不合身的运动服,顶着一头热汗,风一吹衣服鼓起来,她就像个酥酥软软的大面包。 而且她习惯和低年级的小朋友说话的时候比划手势做点幼稚的小动作,平时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看着别人镜头里这样的自己,实在是智商不太高的样子。 最要命的是,接力比赛时因为令琛站到了观众最前排,那些照片中,清清楚楚地记录了她跑得五官乱飞的模样。 好多看见热搜的朋友都来问她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尤其是其中一张照片。 她当时蹲在地上安抚一个摔跤的学生,宽大的外套罩下来,从拍摄者的角度看去,她就跟个柯基似的。 而这张照片真正的主人公恰好在盯着她看,同时还拉下口罩透气,嘴角勾着的笑很刺眼。 下面评论: 令琛估计没见过腿这么短的人,大开眼界了。 短个屁! 祝温书翻了很久这个词条,就看到一张稍微正常点的照片。 就一张! 而且还是她跟令思渊说话的时候抓拍的,只露了个侧脸,一旁的令琛倒是双手插袋戴着墨镜酷得上天。 下面有人评论,说这个女老师还挺好看的。 但这点夸奖根本不足以缝补祝老师那摔得稀巴烂的包袱。 过了许久,就连应霏都来敲门。 “你看热搜了吗?” 祝温书叹了口气,“是我,镜头把我拍变形了。” 应霏默了默:“我是想问令琛的侄子正在你们学校?他真来参加运动会了?” 祝温书:“……噢,是的,我也是看了热搜才知道是他。” “啧啧。” 应霏没再说什么,转头嘀咕,“操人设的方式真是花样百出。” 等应霏关上门,祝温书回过不来消息了,耷拉着眉眼发了条朋友圈—— 别问了,是我,镜头显胖。真人比照片好看。 祝温书平时很少发朋友圈,这还是今年唯一一条和工作无关的内容,评论非常踊跃。 有赞同的,有关心的,有打趣的,还有说真的吗我不信素颜照发我看看的陌生人。 因为工作,她经常加一些并不常说话的人。祝温书点进这位的资料看了看,确定不是班里的家长后就把人删了。 只有一个人的评论格格不入。 c:? 祝温书回复他:镜头真的挺显胖的…… c回复她:我是在?最后一句。 祝温书:……走开啊你这个罪魁祸首。 日近晌午,江城cbd一座商场人山人海。 令琛代言的手表品牌今天在这里开业了亚洲最大门店,邀请代言人出席活动。 结束后,看令兴言过来带令琛离场,主持人还打趣,问令琛是不是急着去接侄子放学。 说完才想起今天是周末这还大中午的自己问的是什么傻逼问题,实在没话题可说其实可以不说反正营业已经结束。 没想到令琛没拆他的台,反而点了点头,“嗯,补习班还有半小时下课,现在过去刚刚好。” 主持人配合着哈哈笑了两声,目送着令琛在保镖和经纪人的引领下穿过重重人群离开商场。 上车后,耳边清净了。 令琛解开西装外套口气,窝进座椅里,拿出了手机。 “还真是老了,昨天就参加个运动会,累得我全身散架了似的。” 令兴言碎碎念几句,没听到令琛回他话,便扭头看过去。 旁边的男人盯着一个微信对话框,却什么动作都没有。 过了会儿,令兴言冷不丁说道:“你做法呢?” 令琛倏地灭了屏幕,扭头看他。 “看我干什么,继续盯着手机做法啊。” 令兴言说,“只要不眨眼看够两小时人家一定会主动给你发消息,真的,你相信我,很灵的。” 令琛:“……” “啧,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 令兴言翘起二郎腿,看着手机上下属发来的资料,走马观花划过几张照片,又想起昨天下午令琛在车里阴恻恻地给人卢梓熙哥哥代发好人卡的模样,“有胆子吃醋没胆子主动,你这样下去,十个渊渊都帮不了你。” 身旁的人一直没说话,车平稳朝公司开去。 就在令兴言早就忘了这个话题投身工作时,令琛突然开口道:“你还真是聪明。” 周一清晨。 那条热搜对令琛来说只是不痛不痒的小事,但对祝温书这种普通人来说,后劲非常大。 整整两天过去,祝温书躲过了朋友们的好奇,却没躲过同事们的讨论。 她起床看了看工作群,有人说学校门口好像有几个人也不知道是记者还是粉丝拿着但凡相机在蹲点。 手机都能把她拍成那样了,单反还得了? 已经穿好衣服的祝温书立刻又倒回去翻衣柜,把大衣里的裤子穿成长裙,还专门配了双高跟鞋。 谁知到了学校门口,祝温书四处张望,只见到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也没见到传说中蹲点的人,也不知是不是被保安驱赶了。 但祝温书没有放下戒备。 这一整天,她站如松坐如钟,背挺得笔直,时刻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自认为这个状态完全不怕任何抓拍。 可惜直到下午放学,学校外面人都走完了,祝温书连个镜头盖都没看到。 祝温书渐渐松懈下来,盯着面前几个被留下来背课文的人,忽然对自己很无语。 可真是有病,令琛又不可能出现她怎么可能再遭殃。 这一天的忙活真是浪费精力。 薅了薅头发,祝温书蹬掉了高跟鞋,双腿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上备在一旁的平底鞋。 “好了,志豪过关了,可以回家了,你妈妈还在外面等你呢。” 说完,祝温书看向办公室最后一个小孩。 其实令思渊估计也有点冤,今天一来学校,许多同学就围着他叽叽喳喳,问得他昨晚背好的课文全忘光了。 祝温书抽背的时候,张口就来了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叔叔是令琛。” 祝温书惊了,令思渊也惊了。 然后他就被留下来背课文了。 “渊渊背好了吗?” 祝温书问。 “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令思渊背着手,挺胸开口,“遥知不是雪——” 他缓缓望着祝温书身后,眨眨眼,“……叔叔是令琛。” 祝温书:“……” 正想开口教训这小糊涂鬼,却听他歪着脑袋,皱眉说:“叔叔?” 祝温书顺着他的目光回头。 令琛站在夕阳光柱里,靠着门框,只戴了口罩,视线遥遥落在她身上。 然而祝温书此刻看到令琛的第一反应就是看看四周有没有人拍照。 还好办公室老师已经走完了,走廊上也没有其他人。 她松了口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令琛慢悠悠走过来。 “我来接我侄子放学。” 令思渊:“啊?” 祝温书:“……” 还真是打算把慈爱人设操到底了吗? “噢……他还没背完课文。” 祝温书喃喃说道。 “没事,慢慢背。” 令琛找了个空椅坐下,“我不急。” 祝温书转头继续盯令思渊背课文,但自从令琛坐下,她却不自觉地又挺直了背。 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其实她总觉得令琛不至于为了一个没什么用的慈爱人设,专门来接令思渊放学。 或许是她多想。 但她感觉,令琛最近在她生活中出现的太频繁了。 今天的阳光很好,天边晚霞翻滚,橙红的余晖把令思渊的小脸映得通红。 办公室里有老师放了鲜花,若有若无的香气浮在空气里。 一首诗背完,祝温书点点头,示意令思渊背下一首。 在他卡壳的时候,祝温书也拂了拂头发。 长发从肩头滑落,荡在夕阳中。 忽然,脸边闪过一道亮光。 祝温书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收腹挺胸,看了眼四周。 然后徐徐转身,看见正举着手机也一脸无语的令琛。 八百年没拿手机拍过照,就前两天运动会用得多了点,昨天晚上睡不着拿手机拍了个窗外的月亮。 结果就他妈忘了关闪光灯。 “……你在干什么。” 祝温书木着脸问。 “拍张照。” 令琛说,“回去告他状。” 令思渊:“啊??” 祝温书又问:“那……我入镜没?” 令琛:“一点点吧。” 祝温书又陷入前天被自己的照片丑到失语的状态,顿了片刻,朝他伸手:“给我看一下吧。” 说完又解释,“我就是看看我的表情凶不凶,不然这些照片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虐待学生……” 令琛见她挺在意的样子,也没多想就把手机递了过去。 当祝温书接过然后手指点开相册时,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等下——” 可惜又来不及了。 祝温书已经打开了相册,除了刚刚那张新鲜的照片和一张莫名其妙的月亮外,整个屏幕铺满了他从微博上保存的运动会照片。 因为祝温书也看了很多遍,所以她对这些自己充当背景板的照片印象很深。 特别是那张她唯一好看的侧脸照,正好就在相册中间位置,非常显眼。 “……” 祝温书不知道令琛为什么保存这些照片。 为什么。 偏偏全是他们的同框照。 办公室沉默了好几秒。 祝温书捏着手机,扭头看向令琛。 她的神情里有疑惑,也有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 “你为什么……存这些照片啊?” 令琛一顿,看着她问:“你觉得呢。” 祝温书又不说话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令琛。 心里却百转千回,像一条潺潺的溪流快要漫出来。 跟她对视半晌,看出对方眼里的茫然和无措。 令琛无声地叹了声气:“当然是因为……” 祝温书心头一跳,移开了眼。 令琛:“这些角度下的我特别帅。” 祝温书:“……” 第31章 “老师,我背完了。” 令思渊歪着上半身看祝温书,“老师?” “噢?好的。” 祝温书拍拍他肩膀,“那你跟叔叔早点回家吧。” 说话的同时,把手机递了回去,却没看手机的主人。 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心里的想法藏不住,被令琛看出那股自作多情。 直到手里的重量没了,祝温书转头去收拾桌面。 “你头发有点长了,有时间记得修剪一下,遮住眼睛会影响视力哦。” “好。” 令琛替令思渊答了,拎起他的书包,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问,“一起吗?” 刚收拾好包也准备回家的祝温书顿住。 “一起……出去吗?” “嗯。” 令琛抬抬眉,“你家不是在光华路?顺你一程。” 祝温书想了想,说:“那个……我还没有吃晚饭。” “噢,行。” 祝温书刚松一口气,又听他说:“那顺便一起吃晚饭?” “……我不是这个意思。” 祝温书指指楼下的校门,“我打算去外面吃个晚饭,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好。” 令琛垂下头,拽了拽令思渊的手臂,“我们回家吧,老师不想跟你一起。” 啊? 还能这样理解的? “不是。” 祝温书怕小孩子多想,连忙解释,“我只是……” 令琛抬眼看向她,目光沉沉,眸子在光辉中映射成琥珀色。 每次看到这样的他,祝温书总觉得这个高大的男人有一股脆弱感。一如几个月前在他们家里猝不及防地重逢,他也是这样站在昏暗的灯光里。 “我是担心像运动会那样被拍到。” 祝温书小声补充,“拍得丑死了。” “丑?” 令琛脱口而出,“不都挺好看的?” 他说得太快,眼里还有未经修饰的错愕。 这反应纯粹到祝温书来不及细想,立刻相信他是真觉得那些照片的她挺好看。 那一瞬间,被祝温书按下去的想法又卷土重来。 她……真的是在自作多情吗? 两人莫名就这么对视,谁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风吹得身后的门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令琛的目光在移动的光影中渐渐收敛。 祝温书看见他的喉结轻微滚动,像是要说什么。 “那、那走吧。” 祝温书忽地拿起包起身,三两步蹿到令琛身前。 放学后的校园很安静,只有几个高年级学生从广场跑过。 祝温书比平时走得快,和身后的令琛令思渊两人拉开一段距离。 她偶尔回头看两眼。 大的牵着小的,走得不紧不慢,对上她的目光,也不说话。 三个人磨磨蹭蹭地到了校门口,祝温书又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汽车,好像就是上次令琛开来她家楼下那辆。 车灯闪了下,身后的令琛开了锁。 祝温书环顾四周,没看见有什么异样,拉开后座车门的时候却犹豫了下。 小孩子肯定是要坐后排的,但她要是也坐后排,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思忖片刻,她还是去了副驾驶。 刚落座,令思渊也很自觉地钻进了后排。 令琛最后一个上车。 关了车门,他摘下口罩,低着头系安全带,同时问道:“想吃什么?” 祝温书正要说随意,身后的令思渊兴奋地说:“肯德基!” 令琛回头看他。 问你了吗? “炸鸡!圣代杯!”令思渊开心地手舞足蹈,“我好久没吃啦,肖阿姨不让我吃油炸的。” 令琛看向祝温书。 “你呢?” “都行。” 祝温书说,“客随主便。” 令琛“噢”了声,掏出手机开始摆弄。 看他这样子是同意了。 祝温书偏头看着窗外,轻轻地叹了口气。 说是一起吃晚饭,谁要真的去吃肯德基啊。 几分钟后,他把手机丢进中控台,启动了汽车。 路边的风景在飞速倒退,祝温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令琛的车速有点快。 “你开慢点。”祝温书提醒他,“后排还有小孩子呢,吃肯德基又不赶时间。” 令琛没说话,只是偏着头抿了抿唇。 但车速总归是降下来了。 祝温书继续看着窗外,视线掠过林立的高楼。 越看越觉得,这条路怎么这么眼熟。 正疑惑着,车停了。 祝温书看着旁边的小区大门,不明所以地转头。 还没开口,就听令琛对后排的人说:“你可以回家了。” “啊?” 令思渊眨眼,“不是带我去吃肯德基吗?” “回去写作业。” 令琛朝他抬抬下巴,“给你点了外卖,自己回去吃。” 七岁多的小孩满脸疑惑,但看着自己叔叔不容反驳的眼神,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背着书包下车。 令思渊一步三回头地朝小区大门走去,祝温书也不放心地盯着他。 直到他过了电子闸门,祝温书才收回视线。 再看向车里另一个人时,见他也没和她一样关切地目送小孩进门,而是低着头又在鼓捣手机。 等了好几分钟,也没见他继续开车,祝温书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啊?” 令琛没抬头。 “选餐厅。” “噢……” 祝温书低低地应了声,慢吞吞地别开脸,视线落在窗沿边,盯着那条黑线出神。 她早就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学习工作中也遇到过形形色色的异性。 哪有平白无故丢下小孩单独相处的孤男寡女,她和眼前这个男人的关系也没有熟到变成饭友的程度。 但因为他是令琛,是那个万千瞩目的令琛,所以祝温书的猜测只能是猜测,甚至觉得这些只会是幻想里才有的剧情。 过了会儿,大概是选好了,令琛放下手机,重新启动汽车。 暮色在车流中缓缓降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调的暖风无声循环,让车厢里的温度越来越高。 祝温书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摆弄发梢,整个人都像被一股混乱不安的氛围包裹着,没法平静从容地坐在这个副驾驶上。 车停在红绿灯路口时,一直沉默的令琛突然开口。 “祝老师。” 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的低沉,却因为车厢空间的狭小,空气的封闭,声线里的几分磁性被放大数倍,恍若电流般磨人耳朵。 祝温书抬眼直视前方。 “嗯?” 令琛:“你们学校是不是不允许家长私底下请老师吃饭?” 祝温书当时只是说来应付卢梓熙的哥哥。 令琛也算不上什么正经家长,正经来算,他们更应该称之为高中同学。 “这个确实……” 令琛:“那等会儿你请客。” 祝温书:“啊??” 他手臂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看过来,嘴角带了点笑意。 “祝老师觉得怎么样?” 祝温书默了默。 “祝老师觉得你可以在前方路口停车。” 车徐徐停稳时,泊车员站在台阶上愣了两秒,才上前迎宾。 他来这家餐厅工作小半年,每天迎来送往的客人非富即贵,虽然也有人低调,但也没见过哪位客人低调到开十来万的小破车来这种地方吃饭的。 不过他职业素养还是有的,端着得体的笑容走到驾驶座旁,伸手拉车门。 扯了两下,没拉动,他弯腰看向车里的人。 却因为隔着车窗膜,只看见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祝老师?” 令琛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却见祝温书紧紧抱着自己的包,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她环顾四周,入目皆是喷泉、雕塑和来往的豪车。 这家饭店光是门厅装潢看着黑乎乎一片,实则走的是现代性冷淡风格,处处透露着低调的奢华。 而且祝温书也听说过这个餐厅,前不久新闻报道某个中东国家的公主来访,就是在这里用餐的。 真后悔刚刚为什么不真的下车。 而是撑着面子答应了下来。 这令琛也真不是个东西,过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就忘了她们这些工薪族的生活水平吗? 居然带她来这种地方。 磨蹭了半天,祝温书选择放弃挣扎。 “没事,我刚刚腿麻了。” 令琛没再说什么,戴上口罩,开门下车,把钥匙丢给泊车员。 餐厅大厅里只有两三个衣着正装的客人在低声交谈,服务员们依次排列一旁,见有人过来,连忙上前迎接。 祝温书跟在令琛身侧,用不着她开口,服务员核对电话号码后则直接领着他们往□□包厢走去。 长廊里,祝温书故意落后令琛一步,掏出手机查这家餐厅。 今日推荐套餐后面,明晃晃地写着她一个月的工资。 祝温书:“……” 错觉,她刚刚在车上的想法一定全是错觉。 令琛但凡对她有一丁点儿的意思,都不会让她来这种地方请客。 正想着,前方的人脚步骤停。 祝温书还没回过神,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攥住。 下一秒,她被拉进怀里,他的气息猝不及防灌入她的所有感官中。 脑子里轰然白茫茫一片。 祝温书睁着双眼,直到鼻尖脸颊与整个上半身都被令琛的体温包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下意识想推开,刚抬手撑住他胸膛,却被他更紧的箍在怀里,手臂圈着她的头,外界所有光亮皆被隔绝。 祝温书不明白令琛为什么突然抱住她,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快,似乎要蹦出胸腔似的。 而引路的服务员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转身继续默不作声地朝前走。 一秒、两秒…… 两个人都没出声。 直到长廊那头一个举着手机的男人经过他们身侧,没有停步,也没有给他们一丝目光。 “宝贝儿,这家餐厅装修是真的漂亮。”他一边对着手机里的人说话,一边挪动镜头,方便视频对象看清景色,“不愧是公主来吃饭的地方,等你回国了我就带你来。” 原来不是偷拍,是在和女朋友视频。 男人走远,令琛眼里的戒备逐渐消失。 再垂眼,看着自己怀里的人时,突然愣住。 手臂扶着她的头,没有立刻松开,却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就那么僵硬地抱着她,一动不动。 四周再没有其他声音,祝温书慢吞吞地抬起头,对上令琛的目光。 她的力气像突然被抽走一大半,双手还撑在他胸前。 耳边嗡嗡作响,却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比她更快。 第32章 陌生的脚步声越来越小。 而祝温书还愣着,在令琛手臂和胸膛形成的狭小空间里,一点点找回支撑身体的力气。 直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令琛松了口气。 “我以为是偷拍。” 他松开手,在空中凝滞片刻,又拍了拍祝温书的头。 “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 知道了原因,祝温书却依然没能从刚刚的亲密接触中迅速抽离,站了几秒,才转头跟着令琛进包厢。 落座后,两人都没说话。 祝温书垂着眼,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令琛身上的味道。 若有若无,有点好闻,但又不是香水的味道。 “您好,这是菜单。” 服务员出声,打断了祝温书的思绪。 足足五分钟过去了。 服务员站在桌边,几度想要开口说话,都被这包厢里诡异的气氛堵了回去。 男的不说话,还戴着个口罩,帽子压得贼低,偶尔翻翻菜单,也不说要点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对面的女生也好不到哪儿去,认认真真地翻完了菜单,却也没点菜,搞得像上级匿名来视察工作似的。 只是服务员不知道,这两人的沉默各不相同。 一个是还没从刚刚的插曲中回过神,另一个则是看着菜单价格握紧了拳头。 “请问,”服务员终于忍不住开口,“需要介绍菜色吗?” 令琛看了她一眼,随后索性合上菜单,问对面的人:“祝老师,需要吗?” “啊?不用了。” 祝温书定睛一看,连忙又翻了两页,凝神细看了会儿,指着一份套餐说,“要不就这个双人套餐?” 令琛:“行。” 服务员上前收菜单,同时说道:“这个套餐的主菜西班牙山火腿jamonserrano经一年多的自然风干,只用粗盐调味,简单天然,稍后会由厨师现切……” “啊?” 祝温书就只听见一个重点,“什么腿?” 服务员:“西班牙山火腿。” “噢。”祝温书点头,“那就这个吧。” “好的。” 服务员拿着菜单退出包厢后,令琛才开始摘帽子和口罩。 祝温书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短短瞬息间,已经预料到他做完这一切后两人又将陷入沉默。 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之前也有过单独吃饭的时候。 只是因为刚刚进门前的小插曲,打破了她预设的平静与坦然。 “西班牙山火腿是生的吧?” 过了会儿,祝温书决定没话找话,“我很少吃生的东西。” “嗯。” 令琛仔细地叠着口罩,没抬头看她,“那你刚刚怎么不点鸡腿?” “……什么鸡腿要五百五。” 祝温书嘀咕,“我们学校食堂的才五块五。” “不是三块五?” 令琛顺嘴接道。 “我说的是实验小学的教师食堂,不是我们一中食堂。” 祝温书笑了笑,“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这种小事。” 令琛依然没抬头,只是低低地“嗯”了声。 好几年前,物价还没飞涨,他们高中食堂的卤鸡腿只需要三块五一个。 高三学习任务繁重,又加了晚自习,每天午饭和晚饭都在学校食堂解决,每周三中午食堂的卤鸡腿几乎是祝温书枯燥的学习生活中所剩不多的乐趣。 有一次早晨,祝温书起晚了,早餐没吃几口就匆匆去了学校。 几节课下来饿得饥肠辘辘,在走廊外吃着钟娅给她的救济小面包,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今天中午要买两个鸡腿才能弥补她今天挨的饿。 谁知最后一节数学课,老师拖堂讲试卷。 其他班的学生热热闹闹地下了课,经过他们班的时候还没有素质地嬉笑打闹,惹得人心痒痒。 过了会儿,后排几个艺体生开始从后面溜出教室,老师也没管,依然不紧不慢地讲着题。 “所以这是什么集合?” 祝温书没想到班里没人回答,就她一个人摸着肚子有气无力地拉长音调说:“空——集——” 底下哄笑一片。 “子集!” 老师听到回答的人是祝温书,声音里终于有了点情绪,“一个个蔫头耷脑的,连高一的内容都忘了,你们这样怎么参加高考?” 几句不痛不痒的教训起不了什么作用。 祝温书从门窗倒映的玻璃里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同学溜走,心里很不是滋味,磨皮擦痒地在座位上抠手指,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鸡腿。 果然。 等老师讲完课放学,她和钟娅赶去食堂的时候卤鸡腿果然已经卖完。 将就着几样剩菜吃了个半饱,祝温书满腹牢骚走回教室。 她的座位在第一排,刚进门就看见桌上放了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她心心念念的卤鸡腿。 “谁的鸡腿?” 祝温书问。 教室里的同学要么在午睡要么在刷题,没人应她。 “没人认领的话我就吃了啊。” 后桌的男生终于开口。 “不是你买的?我回来就看见有了。”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哪位英雄施舍的。” 餐桌上,祝温书絮絮叨叨说完这件事,总结道。 “英雄?” 令琛端起水杯,“至于么。” “至于,我当时开心了一天。”祝温书说道,“要让我知道是哪个男生放的,我现在一定请他吃十顿鸡腿。” “……你怎么知道是男生。” 祝温书拂了拂头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当时钟娅说可能是哪个暗恋我的人给我买的。” 杯子轻轻晃动了一下,令琛抿了半口茶水,低声应和她。 “或许是吧。” “不过现在想想应该也不是。” 祝温书摇摇头,“哪个男生会给暗恋的女生送大鸡腿啊,当时都是送费列罗什么的。” 说话间,服务员推开门进来上菜。 令琛熟练地转了个身背对人,拿起手机划了下。 等人出去了,祝温书见他又转了回来,心想自己努力找的话题终于熬过了等菜的尴尬期,于是拿起刀叉准备开吃。 “那你吃了吗?” 令琛冷不丁又问。 “啊?” 祝温书的刀叉停在半空,“当然吃了啊。” 令琛盯着她问:“不知道是谁放在那儿的东西你也敢吃?” 他说的有道理,换现在的祝温书肯定会谨慎。 但那时候才十几岁,还没踏出过单纯的校园,哪儿想那么多。 “当时是有点担心来着,不过我想着反正教室有监控,要是吃出问题了就去调监控找那人赔钱。” “看来是没吃出问题。” 令琛很敷衍地笑了下,然后潦草地总结一句,便把面前的生切火腿推到祝温书面前,“这个火腿不是匿名的,放心吃吧,祝老师。” 行吧。 看来令大明星对她讲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提不起兴趣,那还是闭嘴吃饭吧。 但这顿饭其实吃得祝温书有点煎熬。 她很认真地细嚼慢咽,品了又品,想不明白这火腿凭什么要她一个月工资。 难道猪比她值钱? 最后,她看向那盘据服务员说是来自澳大利亚的什么橙子。 吃了两口后,祝温书擦了擦嘴,盯着它们无语凝噎。 “不好吃?” 令琛见祝温书表情怪异,问道,“太酸了?” “不是。” 祝温书吸了口气,拿起包准备出去买单。 迈腿前,她说:“只是刚刚它们跟我老实交代了,它们根本就没去过澳大利亚。” 令琛:“……” 他看着祝温书视死如归地背影,许久才收回视线。 盯着眼前精致的餐盘,脑海里却浮现出高中食堂那油腻腻的鸡腿。 “英雄。” 他轻笑,自言自语出声。 几分钟后,包厢门被推开,一颗脑袋探了进来。 “你买过单啦?” “不是我。” 祝温书:“啊?” 令琛回头看她。 “可能是哪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英雄买的。” 知道他在开玩笑,祝温书无语了几秒,又问:“……多少钱啊?” 也不知道没有加什么餐位费服务费。 “怎么?” 令琛一边戴口罩一边说,“想跟我aa?” 祝温书心想我倒也没有这个意思,嘴里说出来的是:“也不是不行。” 令琛好像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戴好口罩和帽子后起身朝她走来。 擦肩而过时,他顺手拍拍祝温书的头,“行了,走了。” 自从成年后,很少有人对祝温书做出这种亲昵的动作。 她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令琛的手指不经意勾起她一缕发丝,滑落后,被一股风吹到她鼻尖。 又来了。 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令琛发现原本在饭桌上还挺有话聊的祝温书上了车就又沉默了。 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既不看手机,也没看他。 于是令琛也没急着启动车。 他坐了会儿,见祝温书还是不开口,便问:“你——” 刚说了一个字,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铃声。 令琛看了眼来电显示,随即接起。 原本在神游的祝温书逐渐被他说话的声音拉回注意力。 听了半天,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是在说工作的事情,什么灯光特效之类的。 等他挂了电话,见他毫不拖拉地发动汽车,于是便问:“你要去忙?” “嗯。” 令琛应了声,转头问,“怎么了?” “没怎么。” 只是觉得他既然这么忙,怎么还陪她悠哉悠哉地吃了顿晚饭。 突然,祝温书的手机也响了,不过只是微信消息。 【施雪儿】:祝老师,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呀[可怜] 祝温书连忙往上翻了翻,发现前天的消息她确实没回。 【祝温书】:不是不是,那天太多人给我发消息,我就忘了。 【施雪儿】:哦哦,那你现在有空聊会儿吗? 【祝温书】:有空的,什么事? 【施雪儿】: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跟你八卦一下。 【施雪儿】:那天令琛不是来你们年级的运动会了吗?森森说他差点把令琛当成坏人赶出去,你呢?你看见令琛了吗?他真人是不是跟电视上一样啊? 祝温书撇头看了眼身旁的男人。 嗯,一样。 甚至比电视上还要好看一点。 【祝温书】:他当时戴着口罩和墨镜,我也没太注意。 【施雪儿】:噢噢,那他侄子呢?乖不乖呀?跟他像不像呀? 【祝温书】:挺乖的,不是很像。 【施雪儿】:我好羡慕你啊,都是老师我怎么就没这个运气教到他侄子,说不定以后你还能在学校见到他呢。 【施雪儿】:呜呜呜到时候你一定要帮我多看他两眼。 祝温书又撇头看了眼令琛。 心想我不仅能在学校见到他,我现在还坐在他车上。 大概是想得太出神,冷不丁对上令琛看过来的目光,她莫名慌了神,就那么定住。 “干嘛一直看我?” 令琛问。 祝温书眨眨眼,自认为很幽默地说:“有个你的粉丝拜托我帮她多看你几眼。” 令琛没什么别的表情,漫不经心地说:“帮别人看,我是要收费的。” 意思是我看就不用收费? 祝温书被自己这个想法拨动了一下心里的弦。 施雪儿的信息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来,祝温书却没什么心思再回。 夜色早已笼罩了这座城市。 下车时,祝温书有些心不在焉。 这么说也不准确,比如她现在刚刚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汽车开走的声音,她就有预感,令琛一定会叫住她。 果然,下一秒。 “祝温书。” 晚风穿过树梢,裹挟着令琛的声音,吹得祝温书发丝飘扬。 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 “怎么了?” 隔着车窗,令琛压了压下颌。 “你手机忘拿了。” “……噢。” 祝温书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没开门,直接伸手穿过车窗拿起自己的手机。 快要抽出手机时,她抬眼,和令琛四目相对。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在昏黄的车厢灯光里对视了好几秒。 她又觉得,令琛有话要说。 但他偏偏不开口。 最后,祝温书忍不住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 令琛没什么语气地说。 祝温书:“哦……” 道了个别,她朝小区大门走去。 不过刚转身,她就拿出手机,看了眼施雪儿的消息。 大概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和偶像之间的距离居然只有一个小孩和一个老师,她特别激动,即便祝温书没回,也自言自语地发了好几条消息。 【施雪儿】:他居然去参加侄子的亲子运动会,这是什么绝世好叔叔啊呜呜呜。 【施雪儿】:哎,你不知道令琛平时连综艺都不参加的,非必要不露面,都知道他是个特别淡漠的人。 【施雪儿】:好羡慕他侄子,被令琛宠爱着到底是什么感觉,呜呜呜。 【祝温书】:那你觉得 【祝温书】:令琛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施雪儿】:啊? 【祝温书】:闲聊嘛,我也好奇。 【施雪儿】:首先确定一点,他会喜欢凡人吗? 【祝温书】:? 【施雪儿】:肯定是电视里那些跟仙女一样漂亮的女明星才能入他眼啊呜呜呜呜呜 【施雪儿】:等会儿,祝老师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施雪儿】:那天他是不是还带了哪个女明星? 【施雪儿】:谁啊谁啊我好好奇! 祝温书:“……” 是啊。 她觉得施雪儿说的很有道理。 像令琛这样的生活环境,平时接触的都是美艳不可方物倾国倾城的尤物。 怎么可能,把目光,放到一个小学女教师身上。 思及此,祝温书忽然笑了。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在这个小圈子里受到的追求比较多,就总容易浮想联翩。 那是令琛! 不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男生! 你不能因为人家关心侄子多来了学校几趟又介于礼貌请你吃了顿饭就想那么多! 说不定一转头人家回了家就跟哪个女明星卿卿我我去了呢。 谁记得你祝温书是谁? 正想着,手机突然又震了一下。 以为是施雪儿追问,祝温书没急着点开看,还在回忆着自己今天有没有什么孔雀开屏行为。 直到进了电梯,祝温书确定自己肯定没有把自作多情表现得太明显,才打开手机。 入目跳出一条新消息。 【c】:周末有空吗? 第33章 电梯已经到了楼层,双门打开,但祝温书愣着没动,眼睛还盯着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 这是令琛约会邀请吗? 祝温书突然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约会”两个字吓了一跳。 但这两个字就像火星,一点点地在空气里燃烧,烧得祝温书脸颊发热,心跳加快。 过了好一会儿,令琛大概是见她这么久没回消息,又发了个问号。 祝温书定了定心神,回了一个字。 【祝温书】:有 随后又带着迟疑和紧张,补充了一个字。 【祝温书】:吧 电梯门又关上,已经开始下降。 但祝温书浑然不觉,紧紧盯着手机,看着微信对话框顶头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几秒后。 【c】:令思渊过生日,想请老师吃个饭。 刚刚还灼热不堪的空气里,仿佛有一盆冷水忽然兜头泼了下来。 【c】:有空吗? 【c】:没空就算了。 【祝温书】:有…… 【c】:周六晚上七点,就在家里,人不多。 【祝温书】:哦,好。 如果不是热爱教师行业,祝温书想,自己投身演绎事业算了。 不拿个奥斯卡影后都对不起她给自己加的戏。 她长长地呼了口气,抬头一看,电梯都降到了一楼。 重新按了楼层,祝温书耷拉着脑袋,进行深刻的自我反思。 一定是因为单身太久了,这脑补过多的毛病得改掉。 忽然,手机又想了一下。 【c】:到时候来接你? 祝温书此时像个惊弓之鸟,对令琛发的每个字都很谨慎。 【祝温书】:你要来接我? 过了好一会儿。 【c】:也不是不行。 祝温书:“……” 她皱眉,深深吸了口气才打字。 【祝温书】:我不是这个意思。 令琛没跟她纠缠这点儿小事。 【c】:早点睡。 是啊。 祝温书想,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也不知是不是有点做贼心虚,到了周六这一天,祝温书刻意打扮得很素净。 没化妆,穿得也简单,就在楼下的书店挑了几本课外读物当礼物。 “又来儿童读物啊?” 书店收银员跟祝温书挺熟了,见这会儿没什么客人,就闲聊起来,“到了很多新书,你要不要看看?” 书店的新书就陈列在门口的展示台上,祝温书随便看了两眼,没什么意思,便拎着包出去了。 刚走了没几步,她的手机突然进新消息。 【c】:在家吗? 祝温书想,自己在小区门口的书店,也算在家吧? 【祝温书】:在,怎么了? 【c】:我正要回家,顺路来接你。 祝温书想到昨天自己加的那么多戏,有点儿难为情,还是别麻烦他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拒绝,令琛的下一句话已经过来。 【c】:已经在你楼下。 啊?这么快? 祝温书立刻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令琛的车呀。 【c】:回头。 她一转身,果然在拐角的路边看见了令琛那辆商务车。 “……” 那这就没办法推脱了。 虽然这会儿路上人不多,但祝温书还是谨慎地环顾四周,才钻进车厢。 天气已经很冷了,有的行人已经穿上了羽绒服,而令琛大概是待在室外的时间很少,只穿了件浅灰色卫衣。 他头发又长了些,这会儿靠着座椅,微微垂头,发梢正好盖在眉间,显得他眼窝更加深邃。 祝温书听人说,眉眼深邃的人,会让目光有自带含情脉脉的效果。 正好令琛侧头看过来,半张脸隐在昏暗的日光里,只那双眼睛的神色尤为绵绵。 所以祝温书觉得,她的自作多情也不能全怪她。 令琛这人有时候即便不做什么,一个眼神也很容易让人多想。 “唉。” 祝温书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她没想到令琛听觉这么好,连忙垂头系安全带,低声说:“没事,就感觉有点冷。” 令琛看了眼她身上裹的羊绒大衣,回头吩咐司机开空调。 总觉得她今天有点反常,令琛余光看了她好几眼,却也没见她怎么样。 过了会儿,安静的车里响起手机铃声。 祝温书看了眼,是施雪儿打来的。 “喂?” 祝温书接起,“有什么事吗?” “祝老师,晚上有安排吗?” 施雪儿那边的背景音有点吵闹,像在大街上,“要不要出来吃火锅啊?” “不了。” 祝温书想说自己今天有事,心里又想着这施雪儿怎么每周都找她玩,不用跟祝启森约会吗? 嘴一瓢,说出来就变成了—— “我今天有约会。” 话音一落,车里的空气好像突然凝固了。 祝温书一口冷气直接倒吸进天灵盖,没敢侧头去看身旁男人的反应。 “啊?约会啊,哈哈哈,好的好的。” 施雪儿笑得很欢,“那祝老师你玩开心~我们下次再约。” 直到听筒里响起忙音,祝温书都没歪一下脑袋,始终保持着目不斜视的状态,慢吞吞放下手机。 好几秒过去,身旁的男人一直没动静,祝温书自己倒是坐不住了,偷偷摸摸地侧头去看他。 这一看,就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他目光随着流转的昏暗日光几经变化。 祝温书有点儿不懂他眼神里想表达什么,只觉得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然后就听到他说。 “你要把今天当约会,” 他顿了顿,“我也没意见。” “……” 祝温书僵硬地转过头,干扯了扯嘴角,“我其实是……晚上还有第二场。” “哦。” 令琛坐了回去,松散地靠着椅背,沉沉地说,“那你还挺忙。” “还行。” 没听到令琛再说什么,祝温书清了清嗓子,挑个话题出来转移车里的气氛。 “今天有哪些人啊?” “我哥几个朋友。” 令琛说,“还有两个同龄孩子过来玩。” 挺好,就普通的一个生日聚会。 祝温书点点头:“就在家里吃个饭对吧?” “是的。” 令琛转过头,一字一句道,“放心,不会耽误祝老师去约会。” 祝温书:“……” 这些年许多家长都致力于和老师打好关系,逢年过节或者小孩生日都会邀请老师。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祝温书也常常听办公室的老师聊起这些,所以她也就当做是一顿普通的生日聚餐,何况还就是在家里。 结果她一进门—— 屋子和平常倒没什么区别,就是桌上摆了许多蛋糕零食,电视墙张贴着一堆五颜六色的气球。 而坐在客厅看电视的那几位客人…… 怎么都是平时在电视里才能看见的人? 祝温书愣在门口,一个个地看过去。 除了几个坐在沙发上的家喻户晓的演员和少儿频道主持人,居然还有两三个刚红起来的选秀歌手在客厅陪令思渊和另外两个小孩玩。 “老师!” 令思渊是屋子里第一个看见祝温书的,他头上盯着寿星帽,穿着美国队长的衣服,兴奋地朝她挥手。 客厅里的人都看过来。 一瞬间,祝温书腿都麻了。 被一群明星盯着看是什么感觉? 祝温书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一脸懵地侧头去看令琛,眼神里的询问很明显。 ——你怎么没告诉我都是这种客人? 令琛耸了耸肩,眼里的意思也很明显。 ——我说了都是我哥的朋友,有问题吗? 没问题。 祝温书就是觉得,早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也好好打扮打扮啊! 于是,她顶着一群明星的目光,一步步走向客厅,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令思渊。 “渊渊,生日快乐。” “谢谢老师!” 令思渊一看她送的是书,笑容已经消失了一半,“老师请坐。” “好……” 坐哪儿?祝温书回头看了眼,坐那两位主持人中间还是演员身边? 正愣怔着,她垂在腿边的手腕突然被人拉住。 很轻的力度,甚至都没有握紧,只是松松勾着,令琛便带着她走到了沙发旁,随后松开了手。 “你先坐,我去倒水。”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沙发上几位客人也没怎么注意祝温书,只是礼貌性地跟她点了点头。 倒是旁边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演员见祝温书不自在,便主动朝她拍拍身旁的位置,“老师来这儿坐吧。” 祝温书前几天还在看她的剧,此时听到她跟自己说话,感觉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根本没注意到令琛手上的小动作。 她只顾着看女明星,亮着双眼点头:“好的,谢谢。” 刚落座,在厨房里忙活的令兴言探了个脑袋出来。 “来了?您先坐,休息会儿。” 这时,一个年轻男人从过道里出来,盯着祝温书看了几眼。 祝温书感觉到这股视线,回过头,觉得这人好眼熟。 仔细看了看,突然回想起来。 这不是前几天同事群里还讨论过的叶邵星吗? 两人片刻的视线交错后,叶邵星转头,看见令琛倒了杯热水,递给祝温书前,用食指碰了碰杯壁,好像是在确认水温的样子。 其实刚刚他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令琛拉着祝温书的手走过来,这会儿又看他做这些事儿,于是问道:“琛哥,你女朋友啊?” 祝温书差点儿没接住令琛递过来的水,昨晚那股自作多情的尴尬感瞬间弥漫全身。 “不是不是。”她连忙否认,“我是令思渊的班主任老师。” “抽空来吃个饭而已。” 令琛瞥叶邵星一眼,转而把水放到桌上,“人家今晚还要去约会。” 祝温书:“……” 就在祝温书和叶邵星都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一旁的令思渊高举双手:“这是我们气质绝佳素颜女神江城实验小学第一大美女祝老师!” 祝温书:“……” 闭嘴吧! 然后令思渊手臂一滑,直直指向令琛。 “我叔叔才高攀不上呢!” 小孩子两句话在刚刚出口的时候吸引了所有客人的注意力,大家齐齐转头看向祝温书和令琛,眼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都没当回事,只觉得是小孩子童言无忌。 但祝温书没法充耳不闻,再次想到自己昨晚的自作多情,她脸都红到了耳根后。 “渊——” 正想让令思渊别这么说,令琛却突然开口了。 “是的吧。” 他应了令思渊的话。 在祝温书愣住的时候,他又转头看向她,嘴角带着很淡的笑。 “所以今晚是谁高攀上了呢?” 第34章 当令琛回应令思渊的玩笑话时,客人们还当他是自我调侃,正准备顺应着氛围笑。 但等他下一句话说出来,弥漫满屋的气场悄然变化,一双两双眼睛接二连三瞥向祝温书,在她和令琛来回逡巡。 怎么觉得,这两人之间怪怪的。 她不是令思渊的班主任老师吗? 在一屋子的明星视线围攻下,祝温书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反复灼烤的乳猪。 “没有没有,是我高攀不上。”她努力地想表现镇定一些,伸手去端水杯时偷瞄了一眼令琛的神色,见他嘴角依然似笑非笑,于是琢磨片刻,补充道,“前几天才教了新词,小孩子乱用呢,是我没教好。” 四周的客人笑了,令琛嘴角的弧度却彻底淡下来。 他半侧着身弯腰,单手插着袋,另一只手伸到祝温书面前拿走被人用的杯子。 身体靠近时,祝温书听到他淡淡说:“怎么会。” 四周言笑晏晏,祝温书捧着杯子的手指却紧了一下,沉默不语。 可能是身处一个非常陌生的环境,祝温书没法儿插入别人的聊天,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只能默默地想。 他那三个字,到底是在否认她说的哪句话。 好在没多久就到了饭点。 今天人多,大家都转移到餐厅那张大桌上,祝温书见现场大咖云集,也没好意思太主动,等大家都落座得差不多了,她才找了个空位坐下。 右边还是那位女演员,左边的位置空着,祝温书落座后,环顾四周,桌上还有四个空位,令思渊在阳台接电话,叶邵星在洗手,而她回头看着厨房,保姆阿姨还在忙碌,令琛站在一旁帮忙摆盘。 这时,令琛好像感觉到什么,突然回过头,视线和祝温书在空中短暂交汇后,垂眼看向她身旁的空座位,然后抬了抬眉梢。 祝温书眨眨眼,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身旁的座位。 片刻后,她看见忙到一半的令琛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客厅端起自己喝过水杯,放到祝温书旁边的座位。 人倒是没看她,对着满座客人说:“你们先吃。” “等会儿咯。”有人说,“兴言哥还在阳台接电话呢。” “他一个电话不知道要说多久,不用等。” 说着,令琛还从裤包里掏出手机,摆到了碗筷旁。 等他转身回了厨房,祝温书把头埋得很低,余光瞥见他用来占座的水杯和手机,心里百转千回。 她刚刚看他,真的只是因为拘谨,想看看熟人在做什么。 不是暗示他坐过来! 忽然,一道阴影落下,祝温书抬眼,见叶邵星一屁股坐到了她旁边。 没等他说话,对面的令思渊突然说:“你不可以坐老师那边!” “哦?” 叶邵星挑眉,余光瞥了一眼祝温书,问,“为什么呢?” 桌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小寿星身上,等着他说出什么逗乐的话。 只有祝温书呼吸紧了几分,没去看令思渊,总觉得他又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因为!” 令思渊气鼓鼓地说,“你刚刚说了今天给我当手下,要给我剥虾!” “……” 祝温书松了口气,闷着头没出声。 “那不行。”叶邵星撑着下巴说,“手下是要去斩妖除魔的,怎么能给你剥虾呢?这叫,大材小用。”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我不管!今天我最大,你要过来给我剥虾!” “不要,我就要挨着美女老师坐。” 两人说着说着,令思渊起身朝叶邵星跑来拽他。 叶邵星也是成心要逗小孩子,两人拉扯间,令琛端着一盘咖喱牛肉走过来。 他本来已经有了避开的准备,谁知叶邵星的动作比他想象中大,手肘往后一撑,正正撞到他的手臂。 盘子一斜,两三块儿牛肉连带着咖喱酱不偏不倚地洒到了祝温书胸前。 “诶!” 旁边的女演员叫了一声,连忙递来纸巾。 祝温书本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教惯了小学生,对这种意外早就有了情绪免疫力。 等她接过纸巾,准备随便擦擦就行了时,却感觉四周气氛不对劲。 一抬头,看见令琛拧眉看着叶邵星和令思渊,周身都浮着一股怒意。 在座的客人就算跟令琛不是很熟,但身处一个圈子,多少对他都有点了解。 他平常看着淡淡的,但脾气着实算不上好。 不管是大咖还是小喽啰,只要不招惹他,他能一视同仁,待你彬彬有礼。 但真要点燃他怒火,不管你是谁,他都不会给面子。 有些媒体为了噱头,提问说话没下限,换做别人避而不谈也就罢了,而令琛能当场甩脸色走人。 还有一次颁奖典礼的红毯直播,主持人开他跟一个女歌手的黄色玩笑,面对镜头,令琛是一丁点儿情面没留,怼得主持人面如土色。 至今那视频片段还常常被人翻出来品味。 不过脾气大虽大,他发火的情况也确实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大家都没想到,在这个生日宴上,就洒了点儿咖喱,他能变脸如变天。 “令思渊。” 他沉声道,“不会好好吃饭是不是?” 令思渊被令琛的神色吓坏了,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连忙说:“对、对不起。” 一旁的叶邵星脸色也不太好,都是成年人,他知道令琛虽然在说令思渊,实则在表达对他的不满。 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正满场怔然时,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 “你别凶他。” 祝温书见令琛还僵着脸色,下意识伸手拉了拉他垂在裤边的袖口,“他又不是故意的,擦擦就好了。” 可能是当惯了小学老师,祝温书在这种时候,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哄小朋友的语气。 于是,大家看见令琛浑身凛然的劲儿忽然消融。 他抿抿唇,低头看向祝温书。 “没烫到吧?” 祝温书摇头:“不烫,毛衣厚着呢,没感觉。” 这时,打完电话的令兴言走过来,见桌上气氛不对,问道:“怎么了?” “没事。”祝温书说,“洒了点汤汁。” “啊?” 令兴言懵着,还想问点儿什么时,令琛说:“你跟我去换件衣服。” 两人起身朝房间走去。 见桌上人的目光都粘着他们的背影,令兴言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开口道:“刚刚雅姐说她等下要过来,已经在停车了。” 邢雅是一家顶刊的亚太地区总裁,在时尚圈颇有地位,和令琛一直保持着合作关系,继而令兴言跟她关系也不错。 大家一听她名字,注意力果然被拉走。 叶邵星问:“那等她到了再开饭?” “不用。” 令兴言说,“她吃过了,过来看看渊渊就得去机场。” 房间内。 祝温书盯着角落里一把吉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令琛的房间。 刚刚她为了缓解气氛,一听令琛说她换衣服就赶紧起身了。 这会儿才想起问:“等下,你家里……有女人衣服吗?” 站在衣橱前的令琛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他的声音里带了点儿笑意,使得这句话表达的意思似是而非。 到底是——当然没有。 还是——我家有女人不是很正常? 他不明确回答,祝温书只好也给个棱模两可的答案。 “那这给我穿,会不会不太合适?” “确实不太合适。” 令琛的声音平平淡淡,似乎在说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 祝温书的心却因为他这个回答重重地沉了一下。 “那我还是……” 话没说完,又听令琛开口道:“我的衣服对你来说太大了。” 祝温书:“……” 我求求您,有话一口气说完! “算了。” 想到上次穿他高定西服的后续,祝温书觉得自己是借不起,连忙说,“我穿不上,就这样吧。” “这不好吧。” 令琛没看她,手里划动着衣橱里的衣服,“你穿这样怎么去约会?” 祝温书:“……” 这事儿怎么还没翻篇儿。 她闷闷地说:“那我总不能穿男生的衣服去约会吧。” 四周气氛突然又沉了。 房间里没开灯,令琛在昏暗的衣橱前,手指顿了会儿,舌头顶着腮,点了点头,随后说:“等会儿。” 他关上衣橱门,迈腿走出去。 过了会儿,令琛再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女士白色毛衣。 “这件的尺码你应该能穿。” 祝温书看了他一眼,没接。 两人沉沉对视许久,令琛见她没有要穿的意思,拧着眉一股别扭模样,便开口道:“新的,放心穿。” 祝温书也不是在意这个。 她张了张嘴,很小声地说:“你女朋友的?” “……你别造谣。” 令琛偏过头,轻哂,“我单身。” “哦。” 祝温书的肩膀有松懈的感觉目光,徐徐伸手去接,“那这是……?” “令思渊妈妈的。”令琛说,“当初离婚的时候没带走” 听着还挺惨的。 祝温书点点头,接过衣服后,令琛转身朝外面走去。 刚开了门,突然想到什么,又回头问。 “等下要我送你去约会吗?” “……” 祝温书真后悔今天接了施雪儿的电话。 “这就不麻烦你了。” 令琛靠着门框,背着外面的光,眸色被对比得很黯淡。 “其实是同事约的局。” 祝温书脱口而出,“就……你被看到也不好吧。” 影影绰绰的光影里,看不清令琛的表情,却感觉四周的空气包裹感没刚刚那么紧。 “哦。” 他懒洋洋地直起身,松散地说,“行吧。” 祝温书总觉得他这话里,遗憾的味道很重。 在他转身出了房间时,突然开口道:“你——” 令琛抬眼:“嗯?” 你本来晚上是有什么安排吗? 祝温书差点问出这句话,还好她抬头看见令琛头顶上的过道镭射灯,像舞台的追光灯,拉回了她的理智。 唉。 她低声说:“没什么,你快回去吃饭吧,记得别凶渊渊。” 令琛没走,就站在过道上盯了她一会儿,问道:“聚餐是几点?” 祝温书随便诌了个时间。 “九点。” “挺晚。” 转身后,令琛丢下一句话,“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你去约会吧。” 听着好像有一股被迫大度的感觉。 门被关上后,祝温书拉住衣服下摆,准备脱下来。 转身一看,床上的被子有点乱,似乎是下午刚睡了起来没整理,仿佛还带着他的余温。 面对这样一张床脱衣服,祝温书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于是背过身走到了衣橱前。 祝温书换好衣服出来时,令兴言和一个女人在过道上说话。 她五官硬朗,妆容精致明艳,穿着丝绒吊带裙,虽然上了年纪,但看着依然有一股女明星的架势。 她大概是没想到会有年轻女人从令兴言家的房间出来,又见祝温书长得这样好看,下意识就调侃地朝令兴言挑挑眉。 “谁呀?” “老师。” 令兴言连忙解释,“是令思渊的班主任老师。” “哦,这样啊。” 这位陌生女人没了兴趣,礼貌性地跟祝温书点点头,“您好。” “您好。” 祝温书没多停留,继续朝餐厅走去。 桌上客人又热闹了起来,祝温书还是有一股拘谨,所以走得也不快。 “你们两兄弟还真就单着,怎么,我给你介绍的女孩不满意?” 这过道不短,祝温书没走远,身后女人的说话声清晰传来。 “您就别操心我了,你看我有时间谈恋爱吗?” “你没有,那令琛呢?” 女人问,“好一阵儿没过问了,他跟他那白月光女神怎么样了?” 闻言,祝温书脚步倏然一顿。 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偷听人家说话时,做贼一般加快了脚步。 但她还是听到了令兴言的回答。 “哎哎别,今晚别提这个。” 回到饭桌,客人们已经恢复了其乐融融的局面,令琛也坐到了祝温书身旁的座位,而叶邵星则挤在令思渊身边,戴着手套给他剥虾。 祝温书刚刚落座,令琛侧头看了她一眼,眉心皱了皱。 “你怎么了?” “啊?” 祝温书有点懵,“我没怎么啊。” 令琛还想说什么,这时邢雅走过来,捞起外套,对着一桌人说:“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桌上人大部分都起身道别,令琛也不例外。 他是主人,和令兴言一同把人送到了电梯。 再回来时,他盯着祝温书想把刚刚的话问完,却见她一直笑吟吟地和令思渊说话,便也就没插嘴。 大约过了一小时,客人们酒饱饭足,给令思渊切了蛋糕。 祝温书吃了两口就没胃口,放下了勺子。 令琛倒是不喜欢甜食,一口没动,起身去房间接电话。 他走没多久,祝温书另一边的女演员也牵着自己孩子起身,说明早还要马术课,就先回家了。 等令兴言把人送到门口,祝温书想了想,也说:“我也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 令兴言看了眼令琛房间门,还想说什么,祝温书却已经起身去穿了外套。 “行。” 令兴言说,“那我送您。” “不用不用,您忙吧。” 祝温书的语气很坚定,听起来是真不想让他送。 “好,今天感谢祝老师过来哈。” 令兴言说,“以后还拜托你多多费心了,令思渊皮得很。” “应该的。” 拎上包和自己的衣服后,祝温书看了眼旁边空落落的座位,默不作声地出了门。 由于女演员刚刚走,电梯还在下行中,祝温书低着头,视线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起。 祝温书直觉是令琛出来了,肢体突然有些僵。 但她也没回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注意到。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快。 还剩几步之遥的时候,电梯门忽然打开。 祝温书心跳跟他的脚步一样快,人却逃似的往电梯里钻。 就在她迈了一只腿进去时,手腕突然被人拉住。 “你跑什么?” 祝温书僵了半晌,徐徐回头。 “啊?” “聚餐不是九点吗?” 令琛问,“这么早过去?” 他出来时没关门,过道里隐隐能听见大家的笑闹声。 祝温书脑海里又回荡起“白月光女神”五个字。 原本想说自己临时有事,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 “不要你管。” 第35章 祝温书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令琛说过话。 因而话音落下,两人都有片刻的愣怔。 令琛还攥着她的手腕,不太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是为了什么。 直到电梯间的沉默被电梯机械的提醒音打断,祝温书眉心跳了跳,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说的话不太合适。 她心里懊恼不已,又没法装作什么都没说过,只好讪讪道:“我的意思是……里面还有很多客人,你不用管我,我有点事情。” 说完,没听到令琛的回应,倒是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他握着。 令琛的掌心很热,温度透过手腕处轻薄毛衣面料渗进她的皮肤,细细密密地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 祝温书想抽出自己手腕,挣了下没挣脱,又不好弄出太大动静。 正僵持着,过道那头突然响起开门声,祝温书浑身一紧,立刻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还退了一步。 等她凝神看过去,发现只是旁边一户人家开门放了个纸箱子出来,根本没注意电梯这边的情况。 还好。 祝温书松了口气,再抬起头时,眼前的男人还盯着她看。 “你慌什么?” 令琛的目光沉甸甸压在祝温书身上,她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手腕。 “我……没慌啊。” 他还是直直地看着她,眼里仿佛有很多东西要探究。 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没慌吗?” 他抬手,勾住她挂在手臂上的外套,“衣服都没穿就跑。” 原来是说这个啊…… 不说不觉得,一提起来,电梯间好像真的有点冷。 祝温书出神的片刻,臂弯间一松,厚重的大衣猝然罩到身上。 令琛比她高出一个头,用外套把她包裹起来是一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手指拎着大衣领子,顺势往下滑动,在她胸口的位置将衣服收拢,裹得严严实实。 “行了。” 令琛垂下手,“那你走吧。” 祝温书的视线早在他帮她盖外套的时候就集中到了他的手上,此时她愣愣地盯着他垂在裤边的手指看了好几眼,才回过神。 “哦,好的。” 令琛目送着她进电梯。 在门即将合上前,祝温书见他穿着一身日常的旧衣服,袖口挽到小臂,脚上还趿拉着拖鞋,歪着头跟她说。 “到家了说一声。” “嗯,好。” 那一刻,祝温书有一种感觉—— 令琛的生活,好像离她也不是很远。 食色,性也。 即便是令琛,也得吃饭睡觉,也得冬天加衣夏天散凉,也需要情感的慰藉。 那他有一个白月光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回家的路上,祝温书一直在想这么问题。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听到令兴言和那个女士说起令琛有一个“白月光女神”后就一直感觉胸口有一股气沉沉地压着她。 所有兴头上的情绪也因此熄了火,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直到此刻,她走在路边吹了会儿冷风,突然清醒过来。 纠结这些干嘛呢,她又不是娱乐记者。 而且她们班的小学生都开始谈恋爱了,令琛二十多岁一男人,心里惦记过某个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当她想到这里时,脑子里还是像翻相册一样划过许多女明星的脸。 虽然娱乐圈美女如云,但能被称为令琛的女神,应该也不多。 回到家,祝温书发现应霏在客厅拆快递,取了个印着人物大头的抱枕出来。 由于形状挤压,祝温书也没看清上面是谁。 不过想到应霏平时追星,于是她顺嘴问道:“霏霏,你觉得哪个女明星最漂亮?” “啊?” 应霏抱着枕头扭头看祝温书,“女明星?” 祝温书点头:“就演员啊,歌手啊,或者模特什么的。” “这个……那美女可太多了。” 应霏想了想,“邵咏吧,我最吃她的长相。” 这不就是今晚来给令思渊过生日的那个女演员? 漂亮是真漂亮,祝温书坐到她旁边的时候都感觉晕乎乎的。 但人家孩子都六岁多了,肯定不可能。 “确实很美,那其他的呢?” 祝温书补充,“年轻点,未婚的。” 应霏有点儿狐疑,祝温书平时从来不会主动跟她说这些。 但她也没多想,反正大晚上的没事干,随便聊聊罢了。 “田又晴啊!”应霏说,“你可能不知道她,上个月才播了一部小甜剧,最近有点热度。” 祝温书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点耳熟,却对不上脸。 “有空我看看剧去。” “好看的,很下饭!而且我眼光一向很准,她肯定会红的。” 应霏说,“本来是个平面模特,人家第一部剧呢,但演技比那些当红的演员好多了,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能把傻白甜角色演得这么好了。” 祝温书点点头,“还有其他的吗?” “……” 应霏寻思祝温书这是职业病犯了在抽她答题呢? “你要这么问,我得给你列个表格了,明艳款的,清冷款的,还有甜美系的,这都没法横向比较嘛。” 也是。 祝温书笑了笑,回了自己房间。 她本来打算赶紧把弄脏的衣服洗干净,结果进房间一坐下来,不知不觉又掏出了手机。 等她想起泡在盆里的脏衣服时,手机屏幕正停留在微博搜索框的界面,顶头三个字——田又晴。 祝温书:“……” 自己真是,太!八!卦!了! 但既然搜都搜了,那就再看两眼吧。 前几条都是营销号发的田又晴在新剧里的片段剪辑,祝温书懒得点开视频,想直接看几张照片。 往下划了划,却敏锐地看到“令琛”两个字。 【@娱乐新鸽:最近田又晴的热度很高,除了刚播出的《心心相印》,还有人知道她曾经是令琛的《小蚕同学》mv女主角吗?】 配图六张,其中四张是mv截图。 由于这首歌的mv没几个女主角的正面镜头,所以截图里基本都是和专辑封面差不多的背影。 倒是剩下两张的写真很清晰。 确实……挺好看的。 祝温书的八卦欲戛然而止,退出了搜索界面。 今天洒在身上的咖喱虽然不多,但浸在毛衣里就像生了根似的,祝温书洗了一遍又一遍,过水后还是有一团黄色的痕迹。 这衣服也没穿几次,就这么扔了也可惜,于是祝温书又下楼去买了些漂白剂,小心翼翼地弄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理干净。 再等她洗完澡出来,提醒睡觉的闹钟正好响起。 由于最近总熬夜,祝温书感觉这样下去不行,前几天专门定了个夜里十点的闹钟。 铃声吵得人心烦,祝温书三两步走过去摁掉,同时看见手机里有未读消息。 【c】:还没到家? 二十多分钟前发的。 才摁下去的那股淡淡的烦闷感又被挑起,祝温书隔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两个字。 【祝温书】:到了。 但想到自己是八点离开的,这会儿才给人回消息,于是祝温书又补充一句。 【祝温书】:刚刚有点忙,忘了说,抱歉。 【c】:嗯。 【c】:你在干嘛? 祝温书盯着令琛发来的这几个字,目光有点儿飘忽。 她也不是没有异性朋友,像祝启森,从来都是有事说事,不会问她在干嘛,除了有求于她的时候惺惺作态一下。 但令琛显然不可能有求于她。 【祝温书】:洗衣服洗澡,准备睡觉。 【c】:? 【祝温书】:? 【c】:不是去聚餐? 祝温书:“……” 我这脑子。 【祝温书】:临时被鸽了…… 发完这句,祝温书怕令琛再问点什么,会越说越露馅,于是她赶紧转移话题。 【祝温书】:客人都走了? 【c】:早走了。 【c】:寿星都做两个梦了。 【c】:只有我还在等。 【祝温书】:等什么? 【c】:没什么。 【c】:已经等到了。 祝温书:“……” 她忽地站起来,踱了两步,胸腔里有莫名的情绪在缠绕,在翻腾,又坐回去,却还是没压住。 如果发财了,她一定花钱去给令琛治治这不把话说明白的病。 【祝温书】:那你早点休息吧。 他没说其他的,而是发来一张照片。 今晚才见过的那张床,被他堆满了衣服,旁边开着一个行李箱,里面丢了件短袖。 【祝温书】:你这是在干嘛? 【c】:明天去澳大利亚,在挑要穿的衣服。 其实这会儿祝温书的情绪没那么平静,她捧着手机,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人聊这种平常的话题。 想了半天,她才发出一句话。 【祝温书】:哈哈,这种事情你居然都亲力亲为。 【c】:不然? 【祝温书】:就……你不是有助理吗? 【c】:我是歌手,不是皇帝。 祝温书原本以为,令琛去了南半球的澳大利亚,就会带走她这两天心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可他们明明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和完全相反的季节,“令琛”这两个字却总是出现在祝温书的生活中。 比如周一这天,祝温书到了办公室,就听到有老师在刷小视频,bgm是令琛的歌。 去教室上课,又发现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趴在窗边,指着令思渊说:“是他!他就是令琛的侄子!” 这些清清楚楚出现在耳边的声音,总是会和这些日子频繁出现在她面前的令琛,在她脑海里交错浮现。 像平行蒙太奇一般,互相烘托,行成对比,让她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这天下午,她把学生都送走后,打算去对面的快餐店吃点东西。 抬头一望,发现那家店里坐着的身影有点熟悉。 祝温书凝神看了会儿,迈腿过去。 还没进去,昂着头似乎在张望什么的施雪儿也看见了祝温书。 “祝老师?”她问,“你放学啦?” “嗯,刚刚把学生送完。” 祝温书看了眼她面前摆着的面条,“你来等祝启森啊?” 施雪儿:“不是啊,他这几天在外地培训呢。” 祝温书原本也是打算在这吃饭,便坐到了她身旁。 “那你过来是?” “我今天下午没课,在这儿附近逛街呢。” 施雪儿说到一半,压低了点儿声量,“然后我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你们学校碰碰运气,说不定就遇到来接侄子放学的令琛呢。” 祝温书:“……” 又是令琛。 她用手机扫了下菜单,随口说道:“那你白忙活了,他这几天在澳大利亚。” “啊……” 施雪儿这道遗憾的感叹声半途中拐了个弯,尾音高高扬起,“你怎么知道?我都没看到行程。” 祝温书手一顿。 “……他侄子说的。” “哦,对哦。” 施雪儿突然呜咽起来,语气十分夸张,“真好,真羡慕你。” 突然,她的语气又一百八十度大拐弯,“他去澳洲干嘛啊?” “这我不知道。” 祝温书垂着头,任由头发挡住自己的脸颊,以免被施雪儿看出来她在撒谎,“我不关心这个。” “哦……” 施雪儿低头吃了两口面条,突然没了什么胃口,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决定给祝启森打个电话查岗。 祝温书坐在一旁等她的水饺,耳边是小情侣的腻歪,眼前又是熙熙攘攘的车流与行人。 一切都很平常,很普通,和她这二十多年的大多数傍晚一样。 直到一个人的消息突然发来。 【c】:水饺还是面条? 祝温书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看了眼施雪儿,确定她注意力没在这里,才松了口气。 再看向手机时,又觉得自己真是草木皆兵。 就这么一个普通的头像和昵称,施雪儿就算看到了也不可能会多想什么吧。 【祝温书】:什么? 【c】:在想吃什么,选择困难。 【祝温书】:你不是在澳大利亚吗?不吃西餐吃这些? 【c】:我就算在火星也是中国胃。 祝温书先是唇角弯了下,盯着这话品了一下,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正好服务员给她端来了一盘水饺,祝温书便埋头打了三个字。 【祝温书】:水饺吧。 等了一小会儿,令琛又发来一张照片。 还真上了一盘水饺,只是摆在西式风格的餐桌上,看着有点格格不入。 祝温书又看了两眼,突然双指摁着屏幕,放大照片。 在这图片的左下角,令琛露了只手,握着刀叉,看起来有点僵硬和无措。 “真就只是去吃火锅?不喝酒?” 施雪儿的声音飘进她耳朵,“那等会儿你到了地方拍照给我看,记得用手比个……今天比个一。” 看照片的间隙,祝温书笑道:“查这么严呢?” “嗐,他们那一群体育老师出去就跟酒鬼聚会似的。” 施雪儿侧头瞟了眼祝温书的手机,想到她前两天说约会,便叹了口气,“他要是像你男朋友这么老实报备,我也不用这么操心了。” “他们体育组的其实……” 祝温书忽然一僵,大脑神经瞬间紧绷,“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第36章 “啊?不是吗?” 施雪儿听到这个答案只想小小地意外了一下,注意力很快被电话里祝启森的声音拉回,“没什么,我跟祝老师在一起吃饭呢。” 祝温书再看向手机屏幕里的照片。 明明就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照片,连张脸都没露。 她余光瞥像施雪儿。 突然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但显然施雪儿现在没空理她。 在祝温书踌躇的时候,令琛又发来一句话。 【c】:好难吃。 大概是施雪儿嘴里的“男朋友”冲击力太大,祝温书看着令琛这句话,一阵恍惚,心跳比往常还快。 坐在在闹嚷的小吃店里,却仿佛听到令琛在这周身烟火气中跟她窃窃私语。 【祝温书】:毕竟是国外嘛。 【祝温书】:其实水饺的味道都大差不差,我也没觉得哪家的水饺特别好吃。 【c】:等我回国后,带你吃个好吃的。 祝温书再次陷入怔然。 她捧着手机,好一会儿才回复。 【祝温书】:渊渊想吃? 【c】:? 【c】:我请你吃饭关他什么事。 半晌后。 【祝温书】:……噢! 令琛没再说话,祝温书也没放下手机。 等施雪儿挂了电话,扭头看过来,有点莫名。 “祝老师,你发什么呆呢?” “嗯?没什么。” 祝温书回神,刚想去拿筷子,手伸到一半顿住,侧身看向施雪儿,小声说,“对了,你刚刚……为什么说是我男朋友啊?” 施雪儿捧着手机发消息,闻言噗嗤笑了声,但就是不看她,也不说话,手指摁得飞快。 “你说话呀。” 祝温书戳戳她手臂,“别顾着跟祝启森聊了。” 施雪儿果然停下了动作,却也只是转过头盯着她,笑得老神在在。 然后垂眼看向祝温书面前的水饺。 “水饺都快凉了还在那儿聊天,”施雪儿慢慢抬眼,朝祝温书挑眉,“不是男朋友是什么啊?” 祝温书:“……” 她立刻夹了块儿饺子入口,含糊不清地说:“明明还热着。” 施雪儿觉得好笑,撑着下巴看着祝温书。 “又不是小孩子了,祝老师怎么这么害羞呀。”她说,“你这么漂亮,有男朋友或者追求者很正常嘛,遮遮掩掩干嘛呢。” 有男朋友或者追求者是很正常。 但如果这个人是令琛,就很不正常了。 过了会儿,祝温书放在桌边的手机又震动两下。 她还没动作,一旁的施雪儿就揶揄地盯了她一眼。 虽然没说话,但又似乎调侃了很多。 搞得祝温书拿手机的时候也有点紧张。 打开一看,不是令琛的消息。 仿佛是该松口气,那口气却松得太彻底,有空落落的感觉。 【徐光亮】:祝老师,最近忙不? 【徐光亮】:我最近终于忙完了,之前婚礼也没好好招待大家,周末有空来吃个饭不? 【徐光亮】:就咱们几个在江城的高中同学,当做是我办个小型同学会,怎么样哇? 祝温书和这群高中同学严格来算不是江城本地人,老家在汇阳,一个七八十公里外的属江城管辖地级市。 这些年大家东奔西走,天南地北,有的留在汇阳,也有一部分来了江城。 【祝温书】:好呀,没问题。 【徐光亮】:行,周六晚上,订好了餐厅我联系你。 【祝温书】:好的。 吃了两口饺子,祝温书想起什么,又拿起手机。 施雪儿在一旁埋头吃面,没看她,却抿着嘴憋笑。 【祝温书】:这周六徐光亮请大家吃饭,你去吗? 过了会儿。 【c】:我赶不及。 【c】:周天才回。 【祝温书】:好吧。 放下手机,令琛盯着面前那半生不熟的水饺,想了会儿,还是决定将就一下。 澳大利亚比国内快两个小时,这会儿已经暮色沉沉,餐厅里客人逐渐多起来。 令兴言坐在他对面,切牛排的间隙看了令琛一眼,“啧”了声。 “吃不下就别吃了,回头人家还以为我虐待你,再点份牛排吧。” “不用。” 正好服务员拿来了筷子,令琛接过后,埋头吃起来,“浪费什么钱。” 令兴言无言以对。 他小时候家里条件一般,虽然没让他饿着冻着,但也就刚刚到了温饱线,没吃过什么好的。这些年赚了大钱,他便很舍得犒劳自己,全世界的各色珍贵食材也算尝了个遍。 他觉得这是人之常情,有了条件后都想弥补小时候的遗憾。 但令琛以前条件比他家差多了,却没出现他想象中物极必反的现象。 现在稍微有点儿名气的艺人,哪个不是被捧着哄着,酒店一定要五星级,服装必须是大牌,食物更不必说,他前不久还听业内同行私底下吐槽某个演员拍戏的时候要求剧组必须每天提供米其林餐厅的午餐,某天晚上吃到的鲍鱼有点儿不新鲜,第二天就甩脸色罢拍。 结果令琛倒好,山珍海味他能吃,清粥小菜也不嫌弃,平时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更是随便,一两个菜就着一碗白米饭就能对付。 还基本没什么剩的,这要说出去别人可能又要认为令琛在操人设。 一开始令兴言觉得他是省惯了,后来又有点心疼。 灾后不一定能废墟重建,物极也不一定会反,还可能变成抹不掉的烙印。 不过看他本人都没什么怨言,令兴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正好这时令思渊给他拨来了视频。 “干嘛呢?” 小孩儿的脸出现在镜头里,令兴言笑了笑,“吃饭没?” “吃了。” 令思渊闷闷地应了声,就不说话了。 令兴言看出自己儿子不开心,便问:“怎么了?被老师批评了?” “不是,老师今天还奖励我吃饼干了。” 令思渊嘟着嘴,委屈巴巴地说,“刚刚下楼去玩滑滑梯,一直没等到位置。” “没位置就玩别的去。” 令兴言笑,“这也值得你不高兴。” “果果他一直霸占着滑滑梯不让我玩儿!我去找他爸爸,他爸爸就像个傻子一样——” 令琛手里的刀叉突然顿了下。 本来放松地跟儿子聊天的令兴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下意识去看令琛的反应,见状,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吼了出来。 “令思渊!” 小孩被自己爸爸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镜头后的小脸顿时通红一片,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令兴言顺了口气,才拧眉盯着屏幕里的人。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爸爸?!谁教你的?” 手机里的小孩吓得说不出话,身后的保姆阿姨也噤若寒蝉。 令琛抬头看了令兴言一眼,伸手拿走他的手机。 “我都没生气,你凶他干什么。” 翻过屏幕,他朝画面里的小孩儿抬抬下巴。 “等叔叔房子装好了,给你摆个滑滑梯,你一个人玩儿,没人跟你抢。” “写作业去吧,不然明天你老师又要生气了。” 挂了视频,令琛把手机还给对面的人。 “看我干什么,不吃了?” 片刻后,令兴言见令琛自个儿低头继续吃饭,似乎没什么异样,也没再说什么。 “吃完早点回楼上休息,你从下了飞机还没睡过觉。” “好。” 他草草填饱肚子,见令兴言面前还有盐焗蜗牛和炙烤鹅肝没动,于是说:“你慢慢吃,我先回去睡觉。” “我陪你,你等会儿。” 令兴言急急忙忙地放下刀叉,连嘴都没擦就站起身。 却见令琛已经戴着帽子转身走了。 他盯着令琛的背影沉沉叹了口气,又坐下。 令琛一直垂着眼帘,神色没什么异常,脚步却很快。 即便是不同的人种,人们对于极其出挑的身形外貌也有敏锐的感知度。 不少客人纷纷向令琛投去目光。 然而他完全没感觉到。 直到和一群亚洲面孔的人擦肩而过时,听到了熟悉的母语。 “刚刚那个……是不是令琛?” “我也感觉好像啊,是他吗?” “啊?令琛?他在这里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令琛注意力有片刻的回笼,视线一落,才发现口罩还捏在手里忘了戴上。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要是平时在公共场合被人认出,抓着合照什么的他都不会拒绝。 但这会儿他实在是没什么心情,憋不出笑。 可这群人偏偏不如他愿。 就在令琛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这群人的视线里时,他听见一道沉沉男声,有些耳熟。 “令琛?” 令琛脚步突顿,回过头来。 十一月的澳大利亚正值春夏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候。 男人穿着宽松的短袖长裤,面容清隽,与身边一群打扮潮流的人区别明显。 “还真是你。”他上前几步,笑着朝他伸手,调侃道,“大明星,刚刚还跟徐光亮说呢,同学聚会你不来,我还以为没机会见到你了。” 祝温书吃完饺子,准备买单的时候,发现施雪儿已经付过钱了。 她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打算把钱转给她,打开微信时,却被徐光亮在几分钟前给她发的消息抓走了思绪。 【徐光亮】:对了,我觉得还是得问一下你,尹越泽也要来,你介意吗? 祝温书发了个问号过去。 尹越泽怎么会来? 【徐光亮】:他之前在澳洲嘛,就没赶上我结婚,这周他要回来了,非说要请我吃饭。 【徐光亮】:我寻思着我本来这周就要请大家吃饭,不叫他好像也不好吧? 【徐光亮】:不过我还是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就分开请一下应该也没问题。 哦,这样。 祝温书没什么表情地打了几个字。 【祝温书】:你问过他吗? 【徐光亮】:问过了,他说他也没关系。 祝温书:“……” 其实她可以跟徐光亮说自己就不去了。 但转念一想,何必呢。 过去多少年的事情了,人家尹越泽都说没关系,或许对她的回忆早消散在异国他乡的风里了。 她也没必要扭扭捏捏还麻烦人家徐光亮分开请客。 【祝温书】:那就ok,我也没关系。 【徐光亮】:那……就周六见? 【祝温书】:好。 “哎呀,给什么钱呀。” 施雪儿收拾好东西起身说,“等下你请我喝杯奶茶就行了。” “好。” 祝温书没再坚持,不过刚走出去几步,她手机又响。 她突然有点烦,怎么还有事。 一打开手机,却见是令琛的消息。 【c】:周六在家等我。 【祝温书】:啊? 【c】:我来你家接你。 【祝温书】:等等……接我干嘛? 【c】:不是同学聚会? 【祝温书】:你不是不来吗? 【c】:现在要来了。 【祝温书】:?? 【c】:周六见。 第37章 令琛这次来澳大利亚的原因,是定居于此的一位享誉国际的作曲大师邀请他参观自己的玫瑰庄园。 为此,令兴言兴奋了好些天。 这位大师的曲风诡谲妖异,青年时期无人赏识被埋没了好些年,如今肥田耕开万人争,在各个国际音乐大奖上出尽了风头。 邀请令琛参观鲜花庄园,不就是抛来了合作的橄榄枝? 不过据令兴言所知,但凡是鬼才,性格都好不了哪儿去。 来的时候他还担心,令琛这性格会不会跟大师合不来,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转头就订机票回国。 没想到两人相谈甚欢,聊到尽兴时,大师刷地一下撕了好几张稿纸,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的母语德语。 当时令兴言还有点忐忑,也不知道令琛是不是说什么话激怒了人家。 结果第二天上午,大师的助理就打来电话,说临时改变了原本的安排,想邀请令琛一同前往西澳去看黑天鹅。 当时令兴言高兴得呀,仿佛国际大奖已经在朝自己堂弟招手了。 结果转头令琛说,他要回国。 周五就走,一天也不多留。 即便令兴言当时暴跳如雷,也拦不住令琛的脚步,发着火说让他自己去跟人家大师解释。 当天晚上,令兴言坐在酒店套房客厅,面如死灰地盯着墙上的壁画,听不清阳台上的令琛跟人聊了什么。 总之,西澳之行没了,令兴言觉得自己心心念念的合作也凉了。 直到周五清晨,他们启程回国前。 酒店前台打来电话,有客人来访。 前来的是一位年轻男人,大师的助理。 他捧着一束新鲜的玫瑰花,说是大师清早从自己庄园里摘下来送给令琛的。 这事儿把令兴言吓得不轻,想说弟弟咱现在的成就也不错了千万别为了更大的国际舞台就委曲求全啊。 结果人家助理下一句是,大师还有句话带给你—— “allyouretrue.” 晨光杲杲,令兴言拖着大号行李箱前往机场,心情一直很沉。 时间紧急,他只订到了两张头等舱机票,卢曼曼他们则留在澳大利亚,按原计划回国。 上机后,令兴言疲惫不堪,换上拖鞋放倒座椅。 闭眼睡觉前,他扭头问旁边的人。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回去?” 令琛身侧的空隙放着那束新鲜的玫瑰花。 他看着窗外跑道,低声说:“同学会。” 令兴言:“……” 他看了眼令琛身侧的花,差点在飞机上表演一个刑事案件。 “咋的?你要在同学会上求婚还是怎么?人都能往家里带了你就缺这一个同学会?!我以前咋就没发现你这么恋爱脑——” 说到一半,令兴言发现有个刚上机的男人扭头看向他这边,于是立刻闭了嘴。 “令琛?” 男人开口,“巧啊,又遇见了,你也今天回国?” 令琛扭头,和面前的尹越泽对上视线。 “嗯。” “认识?” 令兴言在一旁悄悄问。 “高中同学。” 令琛低声回了他一句,便用余光注视着尹越泽坐到和他隔着一个过道的位置上。 “听徐光亮说你有时间参加同学会了,看来同学们要高兴好几天了。” 尹越泽坐下后,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到时候得喝两杯。” “抱歉。” 令琛说,“我不喝酒。” 尹越泽愣了下,随即点头,“哦对,你得保护嗓子。” 说到这儿,尹越泽垂眼看见令琛身旁的玫瑰花,“诶,你这花这么远带回国,给女朋友的?” 令琛沉默片刻,才淡淡道,“还不是。” 尹越泽闻言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令琛什么意思。 他随即笑道:“这花这么漂亮,又千里迢迢带回去,送出去肯定就是女朋友了。” “谢谢。” 令琛垂睫,“承你吉言。” “不客气。” 两人的便对话到此结束,尹越泽转头便去做自己的事情,对令琛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也没在意。 毕竟他俩高中也算有点交集,知道他一直是这种性格。 倒是一旁的令兴言感觉有点不对劲。 和令琛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对他的情绪变化很敏感。 令兴言明显感觉到,自从这位高中同学走过来,身旁的令琛虽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过,说话也淡淡的,但周身的气息悄然间紧了一些。 于是他偷偷瞟了好几眼那边的尹越泽。 对方安置好后,便和身旁的同伴说话,也没有什么异样。 而令琛侧头靠着窗,像是发呆的样子,令兴言也就没多问了。 过了会儿,飞机开始滑行。 令琛透过玻璃反射的景象,看着尹越泽和朋友谈笑风生的模样。 他好像一直没有变过。 阳光,热情,讨人喜欢。 令琛最狼狈时,尹越泽这样对他。 令琛最耀眼时,他也没有一丝的谄媚与讨好。自小优渥富足的成长环境和傲人的家庭背景给了他这样的从容与自信。 就像高中时的篮球赛,投进一个三分球,他会肆意张扬地回头朝祝温书挑眉炫耀。 投歪了,他也只是摸摸脑袋,笑出一口大白牙。 而那时候的自己在做什么呢? 令琛抿着唇,沉沉地呼了一口气。 十余个小时的飞行后,飞机落地江城国际机场。 出发时还朝霞泛金,下飞机时便已经暮色四合。 令兴言和令琛各自拖着一个行李箱,距离却越拉越大。 令琛走得很快,令兴言几乎要拖着箱子小跑才能跟上。 他不知道他急什么,差这一时半会儿吗? 经过漫长的步行,两人终于到了海关处。 由于动作快,他们前面几乎没排什么人。只是工作人员好像准备还没到位,不知道在磨蹭什么。 好一会儿,旁边的窗口也排上了长龙,工作人员才开始检查放行。 好巧不巧,尹越泽就排在他们隔壁队伍,距离不远。 感觉到他的目光,令琛回头,和他对视片刻。 尹越泽只是点头示意,没说什么,随即低头看手机,像是有什么急事。 就在这时,令琛的手机响了一下。 【祝老师】:那个,明天你不用来接我啦,我有朋友顺路一起。 令琛迟迟没有回复。 他捏着手机,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 尹越泽的手指不疾不徐摁着屏幕键盘,目光比刚刚温和多了。 “您好,这玫瑰花不能过海关。” 工作人员说完,对上令琛的目光,他愣了下,立刻低头又确认了一下证件,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忐忑,“根据规定,为了防止外来物种,农贸产品不能……” “好。” 令琛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你们处理吧。” 祝温书本想发完这条消息就去洗澡,但她见令琛没有立刻回复,于是又补了一条。 【祝温书】:就是钟娅,你还记得吧,她明天想找我一起看电影,她买车了,看完了我们就一起过去。 刚发出去,祝温书又有点儿后悔。 她是不是太事无巨细了? 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 可能是因为人家令琛说好了要来接她,她却临时爽约了,有点过意不去吧。 过了会儿。 【c】:…… 果然很无语。 【祝温书】:…… 【c】:下次有话请一次性说完。 啊? 这前后两句有什么反转吗? 祝温书摇了摇头,心想大明星要求真多。 【祝温书】:还不是跟您学的。 【c】:我今天在飞机上遇到尹越泽了。 “你自己说话也总——” 祝温书字打到一半,盯着令琛刚发来的消息怔了一回,随后删了那半句话。 【祝温书】:啊?他不是在美国吗? 【c】:不清楚。 【祝温书】:噢…… 很奇怪。 祝温书感觉跟令琛聊起自己的初恋男友总有一种不对劲的味道。 以前有同学来问她尹越泽的情况,她虽然不算是一丁点情绪都不带,但也不会有此刻这样抵触的感觉。 【祝温书】:我先去洗澡了。 【c】:嗯。 第二天,钟娅如约来祝温书家接她。 钟娅才考到驾照不久,一路上磕磕碰碰,电影迟了几分钟不说,后来去餐厅的时候又因为她走错道被迫左转,绕了一大圈才到目的地。 好在祝温书早有预料,看完电影没让她再去买奶茶,直接把人拉到了停车场,这才没迟到。 可能是因为有令琛和尹越泽这样的同学到场,徐光亮定了一家挺高档的中餐厅。 祝温书和钟娅进去时,里面除了徐光亮以及上次婚礼出席的那两个男生,还有个好几年没见的女同学向格菲。 祝温书之前听说向格菲在帝都工作,没想到今天会在这儿见到她,挺意外的。 “呀,好久不见。” “是呀,好久不见。”向格菲撑着下巴看向她,“你怎么一点儿没变呀,看起来还跟个高中生似的。” 祝温书承认向格菲这些年变化挺大,妆容精致穿着时髦,头发也是妩媚的大波浪,和高中素面朝天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但祝温书今天也是穿了高跟鞋的,怎么也不像个高中生吧! “可能跟小孩子待的时间比较长吧,心态比较年轻。” 向格菲笑了笑,没再说话。 其实祝温书只是顺口一说,没什么其他的意思。 她看见向格菲旁边位置空着,还直接坐了过去。 这是一张十人位的大圆桌,三个男生和向格菲挨着坐下,再加上祝温书和钟娅,便只剩四个连排的空位对着窗户。 几个人闲聊了会儿,徐光亮看了眼手机,说道:“他们都快到了。” 在座都知道徐光亮嘴里的人是谁,除了向格菲,其他人不久前在婚礼上见过令琛,但这会儿也都有点小紧张。 加上还有一位老同学是祝温书的前男友,今天这桌聚会元素有点多,大家都默契地不再说话。 倒是向格菲突然起身对大家说,“有点挤,我换个位置吧,大家都宽松点。” 她神色自然地坐在那四个连排座位中间一个,和钟娅隔了一个空位,和另一头的徐光亮隔了两个空位。 刚落座,包厢门被推开。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门口看去时,祝温书迟了一拍,在转头前莫名迫切希望此时先出现的是令琛而不是尹越泽。 然而当她回过头,目光却顿住。 两个人居然一起来的。 “你们一起的?” 徐光亮惊讶。 “嗯。”尹越泽朝里扫了眼,视线在经过祝温书时停留片刻,朝她笑了笑,“门口遇到的。” 一旁的令琛倒是没说话,先一步迈腿进来。 刚靠近桌边,向格菲起身拉开了身旁的椅子。 “哎呀,令琛同学,真是好久不见呀。” 令琛侧头看向她,目光里有浅浅的迷茫。 但他也没把那句“您是哪位”问出来,只是客气地点点头:“好久不见。” 随即脚步不停,越过钟娅。 行动明标明显是祝温书身旁的空位。 这时,向格菲突然指着那个座位说:“尹越泽,你怎么还不过来?专门给你留了座位呢!” 话音落下时,令琛正好拉开椅子,椅子脚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在这包厢里格外刺耳。 徐光亮从来没想过八个人的聚会能安静成这样。 包厢里像按了暂停键一样,连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除了向格菲不明所以,其他人全都面色僵硬,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令琛确实也因为向格菲这句话停下了动作。 他的手还搭在椅子上,看了眼尹越泽,又看向祝温书。 “给他留的?” 因为他这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祝温书身上。 在这尴尬的气氛中,祝温书终于明白刚刚为什么希望令琛先进来。 她直觉预料令琛会坐到她旁边,占了这个位置,也就可以隔绝了尹越泽坐过来的可能性。 却没想到,这样尴尬的场面还是出现了。 “不是……” 顶着满场注目,祝温书抬头看了令琛一眼,目光交汇那一刻,她几乎是下意识就说,“给你留的。” 第38章 一开始,包厢里知情的老同学们在为祝温书和尹越泽尴尬,脚趾工程悄悄动工。 但当她说出那句话,气氛又悄然变化。有的人悄悄打量她和令琛,有的人则直接看过来,就差把“你俩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写在脸上了。 但现在也不是解释她和令琛关系的时候。 向格菲的脸色不太好,也不知是意识到自己多管闲事还是其他的,总之,她紧紧盯着祝温书,看起来心情十分复杂。 “我和尹越泽……” 祝温书看着向格菲说,“我们现在是朋友。” 措辞很委婉,但意思很直接。 向格菲这要还是听不懂就白长了这些岁数。 其实她这些年虽然和老同学们没什么联系,但在发现祝温书和尹越泽没有一同出席的时候就已经隐隐有了这个猜测。只是她当时的注意力被令琛抢走,情急之下没考虑那么多,只想着自己千里迢迢回来参加这么一个同学会,不能什么收获都没有。 好在祝温书的回话没有下她的面子。 于是她讪讪笑道:“噢……这样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还以为……” 没等她说完,徐光亮突然插嘴道:“那我让服务员上菜吧,都点好了,大家看看合不合胃口,想吃什么随便加,不用为我省钱哈。” 有他开这个口,其他人赶紧附和起来想打破此刻的僵局。 钟娅也说道:“快上吧,我都要饿死了,一个个站着干什么呢。” “嗯,吃饭吧,都是过去的事了。” 尹越泽笑了笑,走到徐光亮旁边落座,“没赶上你的婚礼,还要你破费,太不好意思了。” 徐光亮:“这哪里破费了,你们都给了红包,哈哈,我其实赚了一大笔。” 在对面的谈笑声中,令琛也拉开椅子坐下。 在这瞬息间,最尴尬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但祝温书明显感觉到好几个同学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往她和令琛身上瞟。 特别是旁边的钟娅,偷偷看了她几眼,想说什么,却又极力忍住。 而另一旁。 当令琛落座后,两人之间明明有一臂的距离,祝温书却感觉自己仿佛被他的体温和气息包裹着,游离在这聚餐氛围之外。 唉。 刚刚怎么就,没过脑子说出了那句话。 她下意识就觉得令琛可能很在意这个位置是留给尹越泽的。 其实,人家可能只是顺着向格菲的话问了一句而已。 思及此,祝温书悄悄瞥向令琛。 令琛没看她,垂眼双眼盯着面前的水杯不知在想些什么,却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很紧。 “……” 祝温书慢吞吞地收回视线。 再抬头,却又猝不及防对上尹越泽的视线。 两人也有七八年没见了,相比令琛的判若两人,尹越泽似乎没什么变化。 除了头发长了些,轮廓稍显硬朗,给人感觉还和高中一样。 可他的目光像蒙了一层雾,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祝温书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这时,祝温书感觉另一道视线也射了过来。 她一扭头,见令琛正直勾勾盯着她。 “干嘛。” 祝温书莫名有一种跟前男友联系然后被人抓包的心虚感,生硬地嘀咕一句,把令琛面前的水杯推了下,“喝水,别看我。” “哦。” 令琛端起水杯抿了口,下颌还是绷紧,嘴角却上扬着。 祝温书发现,当令琛脸颊的肌肉很用力时,腮边会形成一道浅浅的凹陷。 没到酒窝的程度,却让他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 几秒后。 祝温书感觉自己被许多道目光注视着,她注视令琛的行为。 “……” 莫名地,她开始庆幸今天有尹越泽在场—— 同学会才不会调侃她。 但也因为尹越泽在场,令琛也不是和大家熟稔的关系,所以这顿饭吃得还蛮拘谨。 喝酒的人不多,徐光亮只点了瓶红酒。 大家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直到话题转到高中回忆后,场面才稍微热了起来。 可惜令琛在这一块儿始终没什么参与度,他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清水,听大家回忆往昔。 “说起来,变化最大的除了令琛就是老向了吧。” 有个男生喝了几杯酒,红着脸说,“早知道你现在这么漂亮,高中的时候我就追你这个潜力股了。” 向格菲瞥他一眼,也笑着回话:“说得好像你高中就追得到我似的。” “唉是是是,是我高攀了。” 男生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毕竟向格菲现在确实很漂亮,“那你现在有男朋友吗?不可能单身吧?” “怎么不可能,这几年忙着打拼事业,哪儿有空啊。” 向格菲说话的时候没看那个男生,捧着手机回了条消息。 期间尹越泽出去接电话,她目送他出去后,又转头看向祝温书,“你呢?趁着尹越泽不在咱们八卦一下,听说你是小学老师,应该很好找男朋友吧?”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说她是事业女性,没空谈恋爱。 而祝温书当了个小学老师,就应该早早嫁人生孩子似的。 从来都被人尊称一声“老师”的祝温书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职业竟然也会被看不起。 “没。” 她说,“在当班主任,很忙。” “啊……” 向格菲语气还挺遗憾,“唉不过也是,老师这职业以前是很吃香,但现在很多人都更倾向于各方面的实力匹配。” “……” 一直闷头吃饭的钟娅想开口反驳两句,但她还没想好怎么说,思路就被旁边一道不轻不重的脆响打断。 令琛虽然一直没怎么说话,但他的存在感却是全场最重的。 所以当他冷着脸把水杯往桌上一搁的时候,包厢里的气氛忽然紧张起来。 就连向格菲,心也悬了一下。 她没想到令琛会在这个时候有反应。 令琛:“确实。” 听到这两个字,向格菲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完,又听令琛说。 “祝老师名校研究生,又在最好的学校教书。” “要不是怕她嫌弃我就一个烂二本——” 他慢悠悠转头,看向祝温书,“我都想追祝老师。” 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包厢又陷入沉寂。 气氛非常微妙,没一个人说话,却又像有千言万语飘在空气中。 只有祝温书的脑子轰然一白,怔怔地看着令琛。 不知他说这话是在为她解围。 还是心里话。 这个问题除了令琛,谁都不知道答案。 祝温书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更快。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越泽?你——” 那人声音有点慌,“你、你打完电话了?快来吃饭,刚刚上的乌鸡汤,都要凉了。” 祝温书猛地回头,发现出去接电话的尹越泽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令琛也和众人一同朝门口看去。 但他只是瞥了一眼,随后视线落到祝温书那不自在的背影上,便沉沉地垂下眼。 “刚过来。” 尹越泽神色很正常,笑吟吟地说,“都顾着吃饭吗,这么安静。” 看来他没听见令琛的话。 主人家徐光亮松了口气,“说学校呢。” “唉。” 他又重重叹了口气,“现在孩子读书真的太卷了,我看家里那些亲戚各个都挤破了头想把孩子往好学校送。” 他又转头看祝温书,“祝老师,你可能都不知道你们学校有多难进,妈的,上个小学跟高考似的,以后我孩子要是能去你们学校,还得麻烦你照顾照顾。” “嗯。” 祝温书心不在焉地笑了笑,“肯定的。” “有你这句话,以后我累死都得把孩子送你们学校让你来教,给别人我都不放心呢。” 徐光亮把话题转到这里,有人自然接了下去。 “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想把孩子往好学校送吗?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些差的学校都是什么人在当老师。” 一男生说道,“我那天看朋友圈,你们还记得刘浩毅不?他现在当初中体育老师了,这种人也能当老师,不得教坏人家小孩?” 徐光亮:“卧槽?他当老师?哪个初中啊,我防一下。” 他们嘴里说的这个刘浩毅,大家都有点印象,是高中时期出了名的体育班的混混刺头。 逃课打架抽烟还算小事,大家不齿的是他换女朋友像换衣服,还个个都哄去开房,完了还把细节拿出来炫耀。 这些事情或许没传到老师耳朵里,但学生们多多少少都听到过这些言论。 “这种人都能当老师……” 钟娅正想评价几句,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令琛,“对了,你以前是不是跟他打过架?” 此话一出,大家都想起来了。 这件事本来很多人都忘了,直到几年前,令琛刚红起来,营销号们正指着他增流量,正好就有人来投稿,说他高中是个嚣张的混混,当时跟人打架,差点闹出任命,但也不知道私底下做了什么,老师硬是要包庇他。 当时令琛正处于流量风口,任何一个黑料都会被放大。 徐光亮记得很清楚,自己当时跟人大战三百回合,说根本就没有闹出人命这么严重,他也不是混混,就打了那么一次架而已,而且高中男生跟人打打架不是很正常? 但这件事最后也不了了之,毕竟徐光亮自己也不知道令琛为什么和他打架。 令琛也没正面澄清过,喜欢他的人不在意,不喜欢他的人,到现在还把这事儿当黑料来说。 “是么?” 令琛垂着眼,低声说,“不记得了。” “啊?你当时差点被退学诶,这也能忘?” 钟娅追问,“你为什么跟他打架啊?你们有什么过节吗?” 她这么一问,大家都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向令琛。 其实当时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同学们都很震惊,没想到平时沉默寡言的令琛会跟那种人起冲突。 可惜当时令琛没说,也没人问得出来。 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加上令琛的身份有了变化,大家的好奇心又重新被勾起来。 就连尹越泽,也注视着令琛。 当年的令琛不会说出原因,如今和祝温书还有尹越泽坐在一起,他更不会说。 但这件事,他没忘过。 那是高三的事情。 四月初春,学校举办春季运动会。 这向来是高一高二的盛会,面临高考的高三学生只是走个形式,参加一下开幕式的方队。 大家连队形都没怎么训练过,更别说定制班服,直接套上了去年的衣服。 作为举牌手的祝温书也一样,翻出了高二运动会定制的白衬衫和黑色短裙。 但不知道是她长个子了,还是衣服缩水,那条裙子穿起来有点短。 开幕式结束后,高三生陆陆续续回了教室。 令琛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和同学们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而那时候的尹越泽和祝温书在同学们眼里已是半公开的状态,两人并肩走在最前面,也没人诧异。 “你说,尹越泽睡了祝温书没?” 春光明媚的操场,令琛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 “你看那腿,又白又长,这他妈不睡还是个男人吗?” 令琛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但刘浩毅的注意力全在祝温书的腿上,根本没发现令琛在看他。 “纯得一逼,是个处吧。” “那可不好说。” “而且你懂得,这种看起来越是纯的,在床上越骚,说不定什么姿势都会。” “啧,便宜了尹越泽,操起来很带劲儿吧。” “你这说得我也心痒痒,她声音那么甜,一边口一边哭的时候更好听吧。” 他们越走越远,令琛站在原地没动。 如果是尹越泽听到了这些话,他会怎么做? 或许他都不需要大动干戈。 他的爸爸是市政府高官,妈妈也出身书香世家,学校领导见了他都恨不得当自己亲儿子一样宠。 他那么护着祝温书,可能只需要一句话,家里人给校长打个电话,刘浩毅就吃不了兜着走。 要是再狠一点,寻个由头把他开除,也费不了多大力气。 可令琛没有能力这样体面地解决。 当天晚上,刘浩毅和他那兄弟照例逃了晚自习。 从后面围墙翻出去时,他们正打火点烟,借着微弱的光,看见了站在暗处的令琛。 “你——” 话没说出来,一棍子闷头打下。 他们一开始以为令琛找错人了,但两人平时在学校称王称霸,这个时候也不会去解释,打回去才是他们的性格。 刘浩毅和他兄弟从初中开始就跟人打架,又是体育生,跟人单挑就没输过。 何况他们面对的还是个瘦不拉几的令琛。 但再怎么样,这两人也架不住令琛不要命的劲儿。 一开始他们还占了上风,后来发现这人像是要他们的命,心里开始发虚。 恍神的瞬间,刘浩毅被满脸血的令琛摁在地上。 他单腿压在刘浩毅肚子上,一只手掐着他脖子,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腮。 手指几乎要撕破他的脸,眼神比摧城的黑云还阴沉。 他的喉咙里呛着血,声音哑得像杀人犯的低语。 “再嘴贱,撕烂你这嘴。” 那天晚上,令琛自始至终没跟刘浩毅说过为什么打他。 他也知道他们吞不下这口气,当下的认怂只是暂时的。 这场恶斗令琛自己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直到他们被路过的老师发现,拎去了政教处。 虽然刘浩毅这种人平时没少干坏事,但今天他们不是过错方,加上有爸妈撑腰,语气非常横,一定要令琛退学。 而且政教处主任不管怎么吼,令琛只是认了自己是先动手的一方,但就是不说原因,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看他们不顺眼”。 按照这个发展,令琛知道自己退学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没想到关键时候,他的班主任站了出来。 张老师是个五十岁的老教师,人送外号鬼见愁,平时别班的学生见到她都要绕道走。 本以为这么铁面无私的老师定会严惩不贷,谁知她全程没怎么说话,最后才跟政教处主任说要单独谈谈。 令琛不知道她后来是怎么跟校方斡旋的,只知道几天后的周一,他没等来退学通知,只是被全校通报批评,记了大过。 大多数知情人都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但没过多久,咽不下这口气的刘浩毅拎着木棍带着人,又出现在他面前。 “那他们后来找过你麻烦吗?” 祝温书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 令琛回神,扭头看她,淡声道,“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遇到的时候起了口角。” “哦……” 祝温书是相信的,毕竟以令琛的性格,真不至于和刘浩毅这种人有什么过节。 无非就是高中男生气血方刚,一言不合打起来的情况也不少见。 令琛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信或不信也都没好意思再追问。 只有尹越泽沉沉看着令琛,眼里有不同于他人的复杂神色。 “我去上个洗手间。” 令琛起身道,“你们继续吃。” 餐厅的公共卫生间人不少,令琛戴了口罩出去。 洗手时,他抬头,从镜子里看见尹越泽站在他身后。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站着,利用镜子对视,却没人开口说话。 过了会儿,尹越泽上前,拧开了水龙头。 令琛垂下头,拿纸巾擦擦手,随后把纸团丢进垃圾桶。 转身时,他听到尹越泽说:“叔叔这些年还好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同情。 令琛脚步顿了下,没回头。 “去世了。” 自令琛上完洗手间回来后,祝温书就发觉他的情绪有点不对劲。 但又说不上为什么。 要是因为刘浩毅的事情,也不应该。 刚刚大家提起的时候他都没什么大反应。 总之,本来就话少的令琛更不怎么参与话题,只是在大家酒过三巡时,也倒了一杯酒。 这场尴尬又莫名的同学聚会最后还是以徐光亮的甜蜜婚姻生活话题收了场。 “那……差不多我们就散了?” 徐光亮说,“今天也没弄什么好吃的,咱们下次再聚哈。” 众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场。 后半段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向格菲见大家是真的都要走了,也不知道下次还没有几乎见面,于是鼓起勇气说:“令琛,咱们加个微信吧。” 她掏出手机,打开二维码。 “我现在做自媒体,以后有机会可以合作一下。” 令琛坐得靠里侧,这会儿刚刚走到她面前。 “你做什么自媒体?” 向格菲噎了一下。 “就时尚那一块儿。” 令琛抬了抬眉。 “美妆博主啊!令琛你不知道吗?” 门口一个男生回头道,“老向现在还挺有名的。” “那抱歉。” 令琛说,“这个领域和我的工作没有交集。” “噢噢,行,那以后有机会再说。” 向格菲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一旁的钟娅一声“卧槽”,把向格菲吓了一跳。 “怎么了?” “你是美妆博主啊!” 钟娅睁大了眼睛,“怪不得化妆这么牛逼!” 向格菲:“……” 虽然这是她吃饭的工具,但被一个女生夸“化妆牛逼”真不是什么令人舒服的事情。 “还行吧。” “你这睫毛是贴的吧?” 钟娅说着还往人家面前凑,“我刚刚还没看出来,以为你睫毛天生这么长,太牛逼了!有空教教我啊,我每次贴假睫毛都被人说能戳死人。” “……” 向格菲的脸色明显已经很不好了,钟娅仿佛没看出来似的。 钟大哥今天的发挥也很稳定呢。 祝温书无语半晌,想让她别说了。 刚准备开口,令琛拽了下她的袖子。 “走了。” 一行人陆陆续续到了餐厅门口。 徐光亮先帮几个喝了酒的男生叫了出租车,又问女生们怎么走。 向格菲说她回酒店,钟娅一听地址顺路,就提出自己开车送她。 也不管向格菲拒绝,她拽着人家手臂就走,好几米了祝温书还能听见她一口一个老同学地问人家怎么化妆这些事情。 这样一来,还没送走的客人就只剩了令琛、祝温书,和尹越泽。 徐光亮看了一眼,突然就觉得场面好像很尴尬。 “那……我叫了代驾。” 徐光亮看向祝温书,“要不……” 令琛:“我送吧。” 尹越泽:“我送吧。”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话音一落,徐光亮的表情僵在脸上,正想装醉一头栽地上算了。 没有下一次了。 他绝对不再组织着破同学会了! 两个男人说完话后就没有动,纷纷看向祝温书。 今天晚上下过雨,地面上还有没干的水迹,空气里也飘着若有若无的雨丝。 看着这两个齐齐望着她的男人,祝温书突然觉得这天也不冷了。 就跟被架在火上烤似的。 “那……” 祝温书扭头去看徐光亮。 徐光亮立刻一副四处看风景的模样避开她的眼神。 “你现在住哪儿啊?” 祝温书只好去问尹越泽。 “酒店。” 尹越泽说,“华尔道夫。” 闻言,令琛插在兜里的手指忽然颤了下。 华尔道夫酒店,就在距离祝温书家不到一公里的地方。 “噢噢。” 祝温书说,“我住得远,不顺路,就不麻烦你了。” “我顺路啊!” 家完全在另一个方向的徐光亮突然接话道,“越泽,那我送你吧!” 尹越泽没应声。 夜色浓重,餐厅的灯光却亮如白昼。 他沉沉地看着祝温书,许久,只是叹了口气。 这个天气,空气里已经有隐隐约约的白雾出现。 “走吧。” 他下了台阶,经过徐光亮身旁时,轻轻丢下一句话。 等两人上了车,祝温书目送着车尾灯远去,这才转过身。 “走了。” 她扯了扯令琛的袖子,“好冷,愣着干嘛。” 好一会儿,祝温书都走出几步远了,令琛才迈腿跟上。 司机早已经开着车等在路上,祝温书轻车熟路地钻进去。 系好安全带后,她见令琛上来,立刻把头扭向窗边。 令琛上车后并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到了目的地。 眼看着要下车了,祝温书解安全带的动作磨磨蹭蹭。 其实这一路上,她有点害怕令琛会说什么。 同时,却又隐隐期待他说点什么。 直到解开安全带他也没动静,祝温书悬着的心沉了下去,身侧的门打开时,她一只腿已经迈了下去。 “那我先回家了,你也早点休息。” 令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 和他以往的眼神都不一样,一旁的路灯映在他眸子里,像闪烁的星星。 “祝温书。” 他突然沉沉开口。 祝温书心跳快了一拍。 “嗯?” “嫌弃吗?” “什么?” 祝温书不明所以。 “烂二本。” 令琛垂下眼,盖住了眸子里闪烁的星光,“也没怎么读书。” 耳边此起彼伏的鸣笛声突然飘得很远,像隔绝在真空外。 祝温书听见她胸口砰砰砰的声音,震耳欲聋,都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不嫌弃啊。” 第39章 雨后的夜色格外阴沉,街边的霓虹被空气里的水汽蒙了一层纱。 借着这影影绰绰的光亮,祝温书发现酒后的令琛脸上覆着薄薄的红晕。 由此,祝温书终于回味过来自己那句“不嫌弃”表达着什么意思。 她别开脸,任由凉风吹在她耳边,再轻柔也呼呼作响。 “嗯。” 许久,令琛才应了声,“知道了。” “那我回去了。” 祝温书转身欲走,又被他叫住。 “嗯?” “等等。” 令琛转身,俯身向后排座位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递到祝温书手里时,才看清是一个沉甸甸的深蓝色盒子。 “这是什么?” “巧克力。” 令琛说,“机场随便挑的。” “噢……” 祝温书没看巧克力也没看令琛,“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好。” 转身后,祝温书走了几步,慢吞吞地回头,发现令琛的车门还没关。 他的身影隐在夜色里,看不清表情,只有双眼在晦暗不明的灯光里缀着撕碎的光点。 祝温书轻咳了两声,连忙加快脚步。 进了小区上了电梯,她才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打量手里的盒子。 有了电梯的灯光,她才看清这深蓝色的盒子上还印着暗纹字体。 “iwillthinkofyoueverystepofway.” 她轻轻勾了勾唇角。 怎么这当明星的追人也没点儿新意,就知道送点巧克力什么的,跟高中生都没什么区别。 电梯到了楼层,祝温书把巧克力抱在胸前伸手开门。 不知是不是手指有汗水,指纹几次都没识别成功。 她正准备按密码时,门突然开了。 “吓我一跳!” 应霏见是她在外面,拍了拍胸口,“我听见门锁响动的声音,还以为是小偷呢。” “以为是小偷你还开门?” 祝温书跨进去,“万一真的是抢劫的,你这不是我家大门为您敞开吗?” “对哦……” 应霏瞥了眼她放到玄关柜子上的东西,笑道,“唉,我是不是得准备找新室友了。” “啊?” 祝温书换鞋换到一半,抬头道,“你要搬走?” “没呀,我住得挺好的。” 应霏拍拍她肩膀,“天气冷了,你睡觉记得关窗。” “好。” 祝温书穿好拖鞋伸手去拿巧克力时,见应霏就在厨房倒水,便问,“那个……你吃巧克力吗?” 印象中应霏挺喜欢吃这种东西的,而且她平时买了零食都会问祝温书一句,所以这会儿被人看见手里拿了东西,不客气一下似乎显得有点抠门。 “不啦。” 应霏回头朝她笑笑,“这个巧克力太贵了,我不好意思。” 啊? 很贵吗? “没事的,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真的不啦。”应霏端着水杯回房间,“我去赶稿了。” 祝温书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搜了下这个她从来没听说过的巧克力牌子。 浏览了下价格,还真挺贵。 唉。 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以后要是回礼,她怎么回得起。 盯着巧克力看了半晌,祝温书还是挑出一颗,拨开包装纸。 第二天,祝温书被一阵急促的鸣笛声吵醒。 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夜里还是忘了关窗。 难得的周末就这么被吵醒,祝温书沉沉叹了口气,还是慢吞吞地起了床。 原本打算今天上午把教案写完,直到午饭外卖送上门时,她才惊觉自己有点注意力不集中,居然只完成了一半。 她看向手机,伸出跃跃欲试的手指。 恰好新消息也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 祝温书连忙打开手机,却发现是令兴言的消息。 【令兴言】:祝老师,下周的班级美食分享会你给令思渊推荐了肯德基? 【祝温书】:…… 【祝温书】:我推荐的盐焗鸡。 【令兴言】:我就说。 【令兴言】:这臭小子,我去收拾他。 【祝温书】:渊渊今天在干什么呢? 【令兴言】:学小提琴,还是得陶冶一下情操。 祝温书手指在键盘上徘徊了会儿,又问。 【祝温书】:令琛教他? 【令兴言】:令琛哪儿有那个空,他昨晚去了琴房到现在都没回来呢,忙死了。 噢……这样。 祝温书兀自点点头,忙得连轴转似乎才该是令琛的生活。 这天下午,祝温书没再分神,认认真真地把工作弄完。 一看时间四点半,窗外天气也还行,于是她换了身衣服,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 七八百米的距离,打车不划算,拎着一大袋东西走路又有点儿累。 祝温书站在超市门口犹豫着要不要骑一辆共享单车时,身后突然有人叫她。 听到那个声音,她的目光顿了下,调整出平常自然的表情,才回过头,装出一副挺惊讶的样子,“你怎么在这儿?” “酒店在这儿附近。” 尹越泽说。 他这么一说,祝温书想起他住的酒店确实就在这条街对面。 那她出现在这里就有点不合理了。 于是她干笑两声说道:“噢,我在这边逛街,顺便买点东西。” 尹越泽看了眼她手里的生活用品,没说什么。 “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吗?” 尹越泽问,“昨天也没机会叙个旧。” 要换做一个撕破脸分手的前男友,祝温书肯定掉头就走。 但面对尹越泽,她也不想连连拒绝,免得显得自己还挺在意过去的事情。 “好啊。” 祝温书说,“这儿附近?” “嗯。” 尹越泽走过来,伸手要帮她拿手里的东西。 祝温书下意识退了一步,她对这里很熟,转头就指着身后一家咖啡厅。 “这刚好有咖啡厅诶。” 尹越泽笑着收回自己的手,“走吧。” 两人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位置,各自捧着一杯咖啡,许久,还是尹越泽先开了口。 无非是聊一些近几年的现状,祝温书觉得自己的生活平静切乏善可陈,也没怎么主动聊,都是尹越泽问了她作答。 半个多小时过去,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青蛙,戳一下跳一下,于是主动问了句:“你这次回国是看望亲人,还是……?” “定居。”尹越泽说,“工作也转移到国内了。” “噢……”祝温书点点头,“挺好的。” “就是没什么朋友。”尹越泽说,“以前的同学也没怎么联系了,也就徐光亮偶尔找我聊几句。” 祝温书不知道怎么接话,便低头抿了口咖啡,才说:“大家都差不多。” 尹越泽沉吟片刻,“但,你和令琛毕业后一直有联系?” “嗯?” 祝温书没想到尹越泽会提起她和令琛,仿佛什么秘密被人戳破一般,语气不像刚刚那般从容,“没有啊……我们也七八年没见了,今年才又联系上。” “那你们现在是在一起?” 祝温书哑然片刻,立即说:“没有,没在一起。” 尹越泽点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 祝温书抬眼,看向尹越泽,脸上的意思很明显。 对面的男人反应慢了半拍,见她神色不对,才笑道:“我没别的意思。” “我这些年工作中也接触了不少明星。” 服务员上了甜品和华夫饼,尹越泽推到祝温书面前,同时说道,“其实和明星谈恋爱挺累的,不仅要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也容易受到外界伤害,一个普通人很难招架。” 他的语气陈恳,听起来完全就是来自老同学的关心。 于是祝温书也点点头:“嗯,我有分寸。” 也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祝温书便问:“你呢?之前好像看你朋友圈有发和女朋友的合照,这次是一起回国吗?” “不是。” 尹越泽摇头,“前几年有过两段感情,但都没走到最后。” “噢……” 之后的聊天,依然是尹越泽问,祝温书答。 而她看天色渐晚,不想和咖啡,又不愿意干巴巴地坐着,于是便一个接一个地吃华夫饼。 怕他再提出一起吃晚饭,等他喝完桌前的咖啡,祝温书便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尹越泽起身,“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 “我知道你家就在附近。”尹越泽直接拎起她放在沙发边的超市购物袋,“走吧。” 祝温书:“……” 原本祝温书还算坦然,就被尹越泽这句话弄得心虚,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 到了小区门口,她总算松了口气,接过袋子后说道:“那我走了。” “好。” 等尹越泽转身离开,祝温书也迈腿朝大门走去。 刚踏出两步,她皱了皱眉,转身朝大路看去。 这会儿还不到七点,但天色已经全黑,浓重夜幕里,她看见一辆黑车远去,闪着尾灯,看不清车牌。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刚刚那辆车有点眼熟。 但她很快否认。不能把,人家这会儿肯定在琴房呢。 肯定是她眼花了。 祝温书拿一边肯定自己的想法,一边还是拿出手机给令琛拨了个电话。 接通后,他没说话。 祝温书:“你在那儿呢?” 对面沉默。 于是祝温书停下脚步:“你刚刚……是不是来我家了?” “是。” “……” 原本以为他会否认,没想到答得这么坦然。 “又走了?” 令琛:“嗯。” 祝温书:“那你开回来。” 他没说话,电话也没挂。 祝温书听到电话里呼啸的风声,又说:“开慢点。” “……哦。” 两分钟后,那辆车开到了对面,在前方路口掉了头,最后停在祝温书面前。 她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什么人注意这边,才拉开车门坐上去。 “你怎么来了?” 祝温书问,“你不是在忙?” 令琛戴着口罩,没什么表情。 “路过。” 祝温书:“……” 他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祝温书沉默片刻,掏出手机看了眼。 果然,二十多分钟前,令琛给她发消息,问她在不在家。 好像是该解释一下。 但祝温书又觉得,他俩又不是男女朋友,她要是解释了,倒显得奇怪。 “吃饭了吗?” 令琛突然问。 胃里的华夫饼还满满当当,要是喝杯水下去能泡发到嗓子眼。 但祝温书还是说:“没吃。” 令琛“啧”了声,“他连顿饭都不带你吃?” 祝温书:“……” 果然是看见了。 被他的阴阳怪气弄得有点无语,但一转头,祝温书见令琛眼里布满血丝,又想到令兴言说他一晚上都待在琴房忙工作,那点儿情绪突然烟消云散。 “你吃了吗?” “没。” 令琛问,“想吃什么?” 祝温书:“都行吧。” “系好安全带。” 说完这句,令琛见她腿上放着一大包东西,于是抬手拎走,放后排放去。 这辆车的空间其实不算小,令琛没想把祝温书的东西放脚垫上,以他的身量也要全力转过身才能把袋子放到后排座位上。 于是,当他的卫衣被扯上去时,祝温书看见他左腰处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看起来挺旧了,但狰狞的疤痕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凝时许久,那道疤突然被扯下来的衣服遮住。 祝温书还没来得及回神,就听到身旁的人说。 “我身价很贵的。” 祝温书:“……嗯?” 令琛:“看腹肌是要收费的。” 祝温书:“……” 谁看你腹肌了。 汽车启动,徐徐汇入车流。 祝温书沉默了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你腰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令琛把着方向盘淡淡眨了眨眼,望着挡风玻璃外浓黑的夜色。 大概也是这么一个夜晚吧,那年刘浩毅其实还找过一次他的麻烦。 在他家附近的破烂小巷,五个人围着他,一开始只是木棍加拳打脚踢,四周只有难以入耳的咒骂声。偶尔有路人经过,只当是混混打架,没人上前阻止,反倒是远远绕开。 后来他撞到不知谁家放在路边的旧玻璃上,没怎么感觉痛,但空气里开始漂着血腥味。 最后,刘浩毅用脚踩着他的脸,朝他笑。 “老子终于回过味儿了,你是在替女神出气呢?” “怎么,你也想睡女神?” 刘浩毅吐了口烟,地上的人突然又暴起。 刘浩毅一棍子又敲下去,摁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又拍了下他的脸,“你配吗?” 身后有人突然扯了下刘浩毅的袖子,“你看。” 刘浩毅垂眼,发现他的左腰处流血不止。 这人突然有些慌,松开了手,但他没能站起来。 对上地上少年猩红的眼睛,刘浩毅梗着脖子说:“走!” 戴着口罩,没人能看见令琛紧抿的唇。 车停在红灯口,令琛伸手摸了下那道疤,轻飘飘地说:“割了阑尾。” “哦。” 祝温书点点头,嘀咕道,“哪家医院割的,居然留这么长的疤。” 几秒后。 祝温书突然转头看向令琛:“阑尾不是在右边吗?你的疤在左边!” 令琛单手搭着方向盘,慢条斯理转头看向祝温书,挑了挑眉。 “你猜我为什么割掉它?” 祝温书:“?” 令琛:“因为它长到了左边。” 祝温书:“……” 第40章 祝温书非常冷静地,拿出手机百度了一下。 然后发现还真有阑尾长在左边的情况。 可她撇头看了眼令琛的神色,知道他就是随口一说逗逗她,不可能真是因为这个。 祝温书没再多问。 既然他不说,极可能这道疤的起因是他不想提及的往事。 汽车一路平稳地朝祝温书不知道的目的地开去。 路上,令琛确实没有再说话。 祝温书头靠着车窗,双眼再次不着痕迹地看向令琛的腰腹。 车厢里响起轻轻的叹气声。 几分钟后,车停在一家日料店前。 祝温书一直不怎么吃日料,因为这玩意儿两极分化太严重。 平价的是很便宜,但味道还不如路边大排档。 精致好吃的当然也有,只是价格就很离谱了。 不过日料店有一个好处,客流量通常不会太大,大多数还有隔间设置,私密性很好。 祝温书和令琛一前一后进去,关上日式推拉格栅后便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连服务员都很少进来,客人手机下单后她们基本只负责上菜。 看着面前这些精致的炙烤鹅肝、芝士焗蟹、和牛黑松露和天妇罗,祝温书肚子里的糟糠之妻华夫饼在叫嚣着你要是敢让它们进来老子今晚一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半晌都没动几筷子,祝温书对上令琛的目光,哑口无言。 “不喜欢吗?” “也不是……”祝温书正想怎么解释,令琛就垂下头拿出了手机。 过了会儿,服务员推开格栅,又上了七八道菜。 祝温书惊讶地看着自己面前没怎么动过的食物被撤走,等服务员出去了,她连忙说:“你点这么多干什么?吃不完浪费了,这里又不便宜!” “没事。” 令琛把一份海鲜茶碗蒸往祝温书面前推,“尝尝这个。” “……” 华夫饼们对不起了。 祝温书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现捞的鲍鱼镶嵌在嫩鸡蛋里,差点把她鲜吐。 一一吃了几口后,祝温书实在勉强不下,还是放了筷子。 令琛又抬头看过来。 见他又要拿手机点菜,祝温书连忙说:“别浪费了,我只是吃不下!” 他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半晌才“哦”了一声。 “你们吃过晚饭了?” 祝温书:“……没有,我在减肥。” 令琛的视线迅速扫了祝温书一圈儿,虽然没说话,脸上的意思却很明显。 你哪儿需要减肥了? “我真的胖了,肉都藏着。” 祝温书拢了拢自己的外套,“脱了衣服才看得见。” “……” 刚说完,祝温书的眉心跳了跳。 她刚刚说了什么浑话。 这听起来怎么像,在暗示! 度过了极为安静的两秒,祝温书终于鼓起勇气偷偷去看令琛。 却见他好像根本没多想,低头闷不作声地吃着东西。 好吧。 是她淫者见淫了,人家根本没多想。 与此同时。 “令琛。”祝温书看了一眼桌边,开口道,“令琛?” 他抬眼。 “干嘛?” 祝温书:“有人给你打电话。” 令琛侧眼看过去,“哦。” 等令琛拿着手机出去,祝温书撑着榻榻米,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为人师表,以后说话一定要筛他个三遍! 正想着,祝温书的手机也响起。 “喂,干什么?” 来电的是钟娅,她没寒暄,开门见山。 “你跟令琛什么情况?” 祝温书下意识看了眼门外:“啊?” “我刚刚才反应过来!” 钟娅说,“你们昨晚那样子不对劲啊!” “就……”祝温书低声说,“正常情况。” “正常个屁!” 钟娅音量突然拔高,“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吧祝温书,都这样了你还糊弄我?” 祝温书:“就是正常的男女情况……吧?” 钟娅:“……你等会儿。” 祝温书:“干嘛?” 钟娅:“我找根充电线,你给我展开讲讲。” “别,我现在不方便讲。”祝温书说,“我在外面吃饭呢。” “哦,和谁啊?” 没听到祝温书的回答,钟娅这回脑袋终于灵光了。 “你们真是……昨天不是才一起吃饭,至于吗!” “……” 祝温书说,“其实我和他……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这样了。” 刚说完这句,祝温书听到格栅推动的声音,连忙摁了电话,随后给钟娅发消息。 【祝温书】:他过来了,先不说了。 【钟娅】:几点回家? ——不确定,应该快了,到家给你回电话。 编辑完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对面又跳出新消息。 【钟娅】:姐妹很担心你。 【祝温书】:…… 打字的间隙,令琛已经坐回对面。 祝温书以为他没听见刚刚的电话,正要开口说话,就听他冷不丁道:“其实也不算莫名其妙吧。” 祝温书手指一僵,抬眼看他。 “我觉得,” 两人的目光在灯下相撞,令琛看着她,瞳孔里映着她的面孔,“我还挺明显的。” 也不知是不是外套拢得太紧,祝温书感觉浑身上下都有一股细密的发热感。 半晌,她低声说:“不是说你。” “哦。” 令琛歪头,手撑着脸颊,没继续看祝温书,“但是你脸红了。” 平稳下降的深秋在一波冷空气的侵袭后,突然就进入了初冬。 周三下午,祝温书领着一群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学生放学,看见卢梓熙的哥哥又来接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神思突然又飘回了那晚。 哪里明显了。 祝温书想,人家卢梓熙哥哥这才叫明显,令琛可能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唉,不过大明星嘛,能理解。 可能平时只需要勾勾手指。 正想着,祝温书的目光被一对老夫妻吸走。 每个班都有固定的接送路段,几个月下来,祝温书对这些家长基本眼熟。 因此她看见不远处站着一对陌生的老夫妻时,不由得多注意了几眼。 他们和其他爷爷奶奶一样焦急地张望着,只是眼里少了几分明确性,目光一个个扫过队伍里的孩子,每一个都会打量几分。 直到令思渊的保姆走过来,正要带走他时,那对老夫妻突然跑过来,匆忙之间挤开祝温书,从保姆手里夺过令思渊的小手,用力握着并弯腰说道:“哎哟我的小重孙儿,可算等到你放学了,冷不冷呀?饿不饿呀?太姥爷太姥姥带你回家吃饭好不好?” 太姥爷太姥姥? 祝温书看向保姆,保姆也一脸迷茫,但又不敢太粗鲁,只能站在一旁问:“你们是……?” 老夫妻抬头打量保姆一眼,中气十足地说:“我们是他太姥姥太姥爷,你——” “我不认识你们!” 被一顿搓揉后终于回过神的令思渊挣脱他们的手,躲到保姆身后,“你们是谁啊?” “小渊渊不记得我们啦?” 年迈的太婆忽然又堆上笑脸,佝偻着腰背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在我床上尿了那么大一滩,我还给你做肉丸子吃,想起来没有?” 八岁的小孩子吓得满脸通红,抱紧了保姆的手,一个劲儿地摇头。 “我不认识你们,我不认识你们。” 见状,祝温书往前挡住他,问面前的老夫妻:“您好,我是他的班主任老师,请问二位是?” 两人听说是老师,态度好了点儿,堆着笑说:“这我们重孙呢,我们来接他放学。” 祝温书满脸狐疑,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说:“我们放学是要把学生交到指定的家长手里的,这样吧,我给他爸爸打个电话——” 眼看着她真的拿出手机,那两夫妻连忙拦住她。 “打什么电话,我们接个重孙还不行了?他爸爸是令兴言,他叔叔是令琛,我们是令琛的亲外婆外公,你不信你看!” 两人从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由于折叠过很多次,中间已经有了很明显的褶皱,让本来就不清晰的人像更加模糊。 祝温书只能勉强认出,图里的两个老人应该就是面前这两位。至于被一个年轻女人抱在怀里的小男孩看样子只有三四岁,哪儿辨得出是不是令琛。 看祝温书似乎不相信的样子,两个老人继续道:“我们真的是令琛的外公外婆,哎哟骗你做啥嘞,你这个小女娃,他亲侄子我的都当亲重孙看的,我们专程来看看他,接他放学吃点好吃的。” 祝温书把照片还给他们,又问:“请问你们知道他的家庭住址吗?” 这俩老夫妻忽然愣住,对视片刻,说:“知道啊,他以前住汇阳百花街那边儿,他妈妈叫周盈,我们亲女儿,他爸爸叫令喻吉,不信你去查查嘛。” 尽管这样说,这两人的行为还是处处诡异。 祝温书蹙眉,指指令思渊:“我是问他的家庭住址。” 两人彻底哑巴了,看看令思渊,又看看保姆,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几个字。 正好这时保姆也打完电话了,小声跟祝温书说:“没打通,今天在飞机上……” 今天温度很低,寒风跟刀子似的网人脸上刮。 祝温书给令琛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听。她又看了眼不知是害怕还是太冷,正浑身哆嗦的令思渊。 “你先带他回家吧。”祝温书对保姆说,“好好看着,继续联系他爸爸。” “好、好的。” “您二位如果——” 祝温书话没说完,那两夫妻见保姆要带令思渊走,疾步窜上去拉拉扯扯。 “你们干什么呢!” 祝温书的声音吸引了其他家长的注意,渐渐有人围上来,旁边的保安也走了过来。 “你们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听到“报警”两个字,两老口的行为明显有所收敛。 他们嘀嘀咕咕地往马路对面走去,祝温书看了两眼,见保姆带着令思渊上了车才稍微放心。 但没多久,那老两口也坐上出租车,朝同一个方向去。 学校外的路就这么一条,也不确定是不是跟踪,祝温书在出租车消失在视野前拍下了车牌号,随后又给保姆打电话,叫她多提防。 令琛是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的。 说急促,其实也只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 一晚上没睡觉,下午才回到家补觉。而最近小区正在翻修露天游泳池,吵个不停。令琛刚睡下去没几个小时,现在听什么声音都烦。 半天没等到保姆去开门,令琛心知这个点儿应该是带令思渊出去玩儿了,于是掀开被子,一脸烦躁地走到玄关处。 人没睡醒,脑子是懵的,愤怒中以为令兴言又拎着大包小包没手解锁。 “你就不能放下东西再——” 打开门的瞬间,令琛眼里的惺忪与烦躁骤然消失,化作一滩平静的死水。 “阿琛?真的是你啊阿琛!” 老两口的诧异不是装的,他们本来只是想先找到令兴言,再通过他找令琛,却没想到直接省略了一步。 “你们怎么进来的。” 令琛的语气和他的脸色一样冷,但老两口不在乎,他们急切地想挤进这大房子,却发现令琛的手臂搭在门框上,没有可乘之机。 “我们……”老两口又对视一眼,“我们跟保安说了是你外公外婆,就放我们进来了。” 这说辞令琛根本不信。 以这个小区的物业价格,保安不会这么不负责任。 但他现在没有心思纠结这个。 他垂着眼,冰凉地看着这两个苍老又消瘦的老人,悬在心里多年的浊气彻底沉了下来。 其实早几年前,令琛就知道外公外婆一直尝试着联系他,但这么大的年纪,没有神通广大的高人指点,基本没希望踏足他的生活。 但他也知道,他们不会罢休,只要自己还活跃在公众面前,他们就早晚会捕捉到机会。 只是这一天比他想象中来得早。 他转身,“进来吧。” 老两口又愣了一下,没想到令琛就这么让他们进去了。 原本打算着他要是不认,他们就在门口撒泼打诨,令琛这种大明星不可能不要那个脸面。 到了令琛面前,他们在学校门口的力气仿佛突然消失了,互相搀扶着进去,一路打量着这房子的水晶吊灯、大理石餐桌、还有那些真皮沙发。 “你家真大啊。”外婆说,“可比小时候住的地方大多了。” 令琛坐在沙发上没说话。 外公又拿出腰间垮的皮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颤颤巍巍地打开。 “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卤鹌鹑蛋,我跟你外婆——” “说吧。”令琛打断他,“什么事。” 外公突然没了声,干瘪的嘴巴紧紧抿着,愣怔半晌,回头去拉老伴儿的袖子。 外婆还在打量这房子的装修,看到过道那头足足有六个房门,回头就说:“你家能住这么多人呢,令兴言那小伙子和他儿子都跟你住一起呀?平时很热闹吧,不像我们家,孤孤零零的,你爸也住这里吗?” “我爸死了。” 客厅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外公外婆僵着脸面面相觑,结结巴巴地说:“哦……死了啊……真可惜,都没跟着你享几年福。” 外公接着说:“怎么走的?身体不行啊?他挺年轻的,今年也该才四十……四十八九吧?” 令琛看着他们没说话。 这眼神盯得老两口浑身发怵,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和他们记忆中的小屁孩儿完全不一样。 “我很忙。”窗外暮色已经深了,令琛在最后一缕天亮里抬起了头,“有事直说吧。” 外公几度张口,却终是没说什么,伸手碰了下老伴儿的腿。 “是这样……你表哥你还记得吧,你们小时候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天天都要挤在一张床上睡。”外婆搓着手,衰老的声线被此时的天色染上几分凄凉,听着还怪可怜的,“他明年打算结婚了,已经有了江城户口,就是这房子……” 她看了眼令琛的脸色,见他好像没什么异样,这才继续说道。 “你也知道,江城的房子太贵了,咱们普通人家就是不吃不喝打几十年工也买不起呀,就说你现在手头宽裕了,看找你借点钱。” 说完,老两口齐齐看向令琛。 他垂着头,突然笑了一声。 毫不意外。 甚至比他想象中还直接一点。 其实他有时候挺佩服他这外公外婆的,农田里长大的人家,却在金钱和亲情面前能做出毫不犹豫的选择。 在四五岁之前,其实外公外婆对令琛也还行。 虽然当初他们极力反对自己女儿周盈嫁给令琛那一穷二白的爸爸,盼着女儿能凭借美貌给他们找个大富大贵的女婿,可惜架不住女儿寻死觅活。 刚结婚那段时间,他们看令琛的爸爸令喻吉不顺眼,没给过好脸色,当众辱骂也是有的。 但令喻吉脾气好,没计较过。 后来令琛出生了,老两口见是个漂亮的儿子,终于有了点好脸色。 但没几年亲戚家的女儿嫁了个富商,没少在他们眼前炫耀,于是老两口的心态又不平衡了,让令琛的爸妈没带好烟好酒就别回娘家,丢不起这个人。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 令琛爸妈的感情是真好,直到孩子十岁那年,两人还蜜里调油跟新婚夫妻似的。 一个是卫生所的护士,一个是纺织厂的会计,日子算不上富贵,但平淡幸福。 就连卫生所的医生都经常说羡慕周盈,老公每天都来接下班。 但年轻小夫妻哪儿有不吵架的。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两人因为一些小事拌嘴,互不搭理到上班。 到了傍晚,令喻吉回到家里还在生闷气,也就没去接周盈。 可偏偏就是在那一天。 周盈在下班回家路上,出了车祸。 意外在这个平静的日子突然到来,除了至亲,其他人只是叹一声可惜。 而令琛的外公外婆,或许是真的心疼女儿,或许是美梦终于彻底破碎,哭天喊地地指着令喻吉的鼻子骂到了周盈出殡那天。 原本就沉默木讷的令喻吉至此话越来越少,也很少在人面前提起过世的妻子。 只有令琛知道,他的爸爸在后来的日子辗转反侧,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后来肇事司机的赔偿和卫生所的抚恤金下来了,外公外婆全拿走,一分钱都没给他们父子俩留。 令喻吉从没上门去要过。 他心里有愧,这是他仅能做到的补偿。 就这么过了一年,令喻吉的精神经常恍惚,不是做饭忘了放盐,就是弄错日期,周六还催令琛起床上学。 原本以为,时间是和良医,终会抚平父子俩的伤口。 谁知时间有时候是庸医,它不作为,让伤口慢慢溃烂,悄然腐蚀五脏六腑。 也是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纺织厂的账务出了问题,足足两万块钱的收支对不上账。 一层层排查,似乎都没纰漏,问题就只能出在会计身上。 令喻吉百口莫辩,解释不清。 好像又回到了周盈去世那天,一群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吞钱,骂他不要脸,骂他肮脏。 就那么突然地,令喻吉突然捂着头,蹲在角落里,哭得满脸鼻涕,一遍遍地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既然会计都承认了,事情也就有了结果。 他们拿走了家里仅有的存款来补缺口,然后把这个罪魁祸首踢出了纺织厂。 只有令琛知道,在那之后,他爸爸还是一遍遍地念叨。 “是我的错……都是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对着窗外,对着墙角,对着垃圾桶,对着客厅的遗照。 “是我的错……” 没几天,街坊邻居都知道,令家那个男人疯了。 成天嘴里念念有词,傍晚就衣衫不整地朝卫生所跑去蹲着,烦得人家报了好几次警。 那个时候的外公外婆在干什么呢? 令琛只去找过他们一次,在最难的时候。 但他连门都没敲开。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不知是外婆还是外公,又或许是他们嘴里那位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表哥,从窗户扔了一根啃完的玉米棒出来。 后来是令兴言的爸妈把给孩子上大学的存款拿出来,让他带爸爸去医院看看。 尽管于事无补。 比起伯父伯母的救济,令琛对那根玉米棒的印象更深。 好像砸到了他的头上,也砸碎了他对这家人最后的期望。 祝温书在楼下站了十来分钟。 她看见楼上有灯光,小区的环境也好,不知是不是自己多虑了。 正转身想走,却见门厅走出那对先前在校门口见过的老夫妻。 还真是他们家亲戚啊? 老两口没注意站在路边的祝温书,只一路骂骂咧咧地离去。 寒风中,祝温书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这些词汇。 她收紧围巾,迈腿走了进去。 单元门是需要门禁卡的。 恰好这时候有其他住户出来,祝温书便没按铃。 电梯里,她还有点忐忑。 万一人家真有什么不太好的场面,她现在过去合适吗? 思考间,电梯已经到了楼层。 祝温书深吸一口气,秉承着来都来了的中国人美好品德按了门铃。 第一次,没人应。 祝温书又按了第二次。 这回她听到了屋子里有动静了。 但过了很久,门还是没开。 于是她又按了第三次。 听着门铃声,她想,如果这次还没人开,她就回家,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里面的人好像知道了她的想法,在第三次铃声停止时,门突然打开了。 祝温书看了令琛一眼,见他全须全尾的,又下意识往屋里看了眼。 见里面也一切正常,她这才把注意力转回令琛身上。 他大概是在可视门铃里看过了,所以见到祝温书也不意外。 只是她总觉得,此刻的令琛不太对劲。 浑身都透着一股,不知能不能成为沉哀的气息。 而且他就这么看着她,也没说话,连一句“你怎么来了”都没问。 “那个……我给你们打电话没人接。” 祝温书主动开口,“我有点担心——” “令思渊”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令琛突然伸手,把她拉进怀里。 和上次一样,属于他的气息与体温席卷而来,祝温书的身体瞬间僵住。 不一样的是,这次令琛抱得没那么紧,脸却埋在她的颈窝,灼热的呼吸一浪接一浪地拍在她的肌肤上。 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祝温书云里雾里地回过神,四肢还像飘在空气里似的。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个提线木偶,不知是什么让她动了两下。 但因为这动静,令琛的下巴在她肩处蹭了蹭,低声道:“别推开我。” 身上的线顿时从四面八方拉紧,让祝温书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却又没动。 “我……” 尚且还能活动的嘴巴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外面好像有人。” 话音落下,轻轻搭在她身侧手臂突然收紧。 令琛揽着她进了门,同时反手一推。 “砰”地一声。 黑色大门被关上,同时也把房子的主人令兴言关在了门外。 第41章 一开始,令兴言一个人站在门口等。 后来天色暗了,他带着儿子和保姆一起在门口等。 “爸爸,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家?” 令兴言蹲在角落,抱着膝盖,上下眼皮困得打架。 “再等等。” 令兴言把儿子抱进怀里,“咱们再等等,说不定你叔叔很快就会搬走了。” “为什么?” 令思渊忽然睁大了眼睛,“我不想叔叔搬走。” 令兴言噎了下,敷衍道:“你现在还不懂,长大就明白了。” “爸爸每次都这么说。” 令思渊努嘴嘀咕,“我已经长大了,我八岁了,不是三岁小孩了。” 令兴言打了和哈切,不想再说话,便把备用机拿出来给令思渊看动画片。 大概是听到了响动,刚回家的邻居往这边走了两步。 “你们怎么在这儿蹲着呢?” 令兴言说:“锁坏了,等人修。” 这栋楼一层就两户,两家人常在电梯里遇见,家里又都有同龄小孩,所以关系还不错。 “那你们来我家等吧,这天怪冷的。” 想到有小孩子,令兴言也没拒绝。 开门时,邻居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家亲戚呢?” 令兴言:“什么亲戚?” 邻居“哎呀”一声,满脸惊讶,“你们不知道吗?傍晚有对老夫妻在滑滑梯那边儿挨个问呢,说是你们家的远方亲戚,来投靠的,问你家在哪栋哪层。” 几个大人突然安静,都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令兴言今天本来就是因为接到了保姆的电话匆匆赶回来,闻言,他看了保姆一眼,示意她看好孩子,随即便朝小区物业监控室走去。 客厅只开了一盏小灯,堪堪照明沙发一角。 借着微弱的光,祝温书抵着门,后背硌着令琛的手掌,渐渐感觉到他的体温回暖。 也不知就这么抱了多久,祝温书始终无法放松,双脚开始有了酸麻的感觉。 但就这么下去成何体统啊,一会儿被令思渊看见,祝温书要怎么解释? 我跟你叔叔在进行肢体上的友好交流? 想到那个场面,祝温书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这时,祝温书听到门外似乎有动静,连忙推了令琛一下。 这会儿的令琛似乎已经没了防备,顺势就被推开。 踉跄后退了几步,依然垂着头,皱巴巴的衣服松垮罩在身上,像个脆弱的病人。 让祝温书产生一种,她刚刚是不是太用力的错觉。 想要稍微补救一下,她伸出手,在碰到令琛的前一秒却倏然收回。 “你是不是喝多了?” 祝温书问完,还用力嗅了嗅,没闻到一丝酒精味儿。 但令琛此时的状态真的像个醉汉。 他垂着头,手插在兜里,肩膀垮着,不复往常挺拔的身姿,倒像回到了高中那会儿成日窝在教室后排的模样。 “嗯。”他低低应了句,“喝多了。” “噢,那……你早点休息吧。” 祝温书刚想反手去摸门把手,伸出的手腕被人拉住。 “刚来就要走?” “我就是来看看——” “这就看完了?” 祝温书:“……” “那……”沉默片刻,祝温书很真诚地发问,“我还要怎么看?” 说这话的时候,祝温书瞥见令琛头发上似乎有几片红色的纸张碎屑。 她下意识垫脚,朝他靠去,想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两张脸逐渐靠近时,呼吸一交错,令琛忽然像个弹簧似的后仰。 “也不必这么看。” 祝温书:“……” 这人怎么回事。 刚刚还把她往怀里拉,这会儿却像个贞洁烈女似的,稍微靠近点儿就跑八百米远。 “你头发上的东西。” 令琛闻言“哦”了声,抓了把头发,几片漏网之鱼飘落。 祝温书仔细看了眼,似乎是百元钞的碎屑。 即便令琛有钱,也不会是个在家撕钱玩儿的人。 祝温书心头沉了下,直觉刚刚这个房子里应该发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 但看令琛此时的模样,她不想,也没立场追问。 只是想到这家里还有小孩子,祝温书忍不住提醒。 “毁坏人民币是犯法的。”她的视线逐渐下移,看着还紧握着她手腕的那只大手,心里有簌簌的声响,“调戏人民教师也是犯法的。” 令琛:“……” 他倏地松开手,慢慢站直了,“知道了,祝老师。” 其实祝温书也被自己这不过脑子的话弄得有点不自在,于是连忙转移话题。 “我今天在学校门口遇到一对老夫妻,说是令思渊的太姥姥太姥爷,渊渊有点害怕,我看他们又坐车跟着,所以不放心。” “没事。” 令琛说,“是我外公外婆。” 想到刚刚在楼下听到老夫妻的咒骂和令琛先前的颓败,祝温书盯着他的双眼,小声问:“那你还好吧?” 令琛歪着脑袋,伸手摸了摸腮,“有力气犯法,应该还算好。”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祝温书:“……我走了,明天还要上班。” 说完也不等令琛回应,抓起放在玄关上的包就走。 令琛真就没再说话,只是看了眼她手里的包,然后就靠着墙看着她开门,出去,然后关门。 见他这么坦然又淡定,祝温书也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挺胸抬头地走了出去。 直到她祝温书在电梯处遇到了刚刚上来的令兴言。 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开口就是:“要回去了?” 祝温书:“……嗯,我过来是因为放学发生的事情。” 她把那对老夫妻的事情复述一遍,又说:“我看渊渊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们,所以也跟你确认一下,如果下次他们再来学校,我心里也有底。” “是这么个关系,但是……” 令兴言挠了挠脑袋,“总之今天感谢您了,不过有下次,麻烦你还是千万别把孩子交到他们手上,而且请一定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或者给卢曼曼打电话也行,我等下把她号码发给你。” 祝温书点点头:“好,那今天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渊渊在邻居家,我现在去接他。” 提到这事儿,令兴言一脸晦气,“他们跟着小区装修工人混进来的,真是防不胜防。” 想着这是人家家事,祝温书也没多问,“那我先走了。” “行,您路上注意安全。” 等祝温书跨进电梯,令兴言突然又叫住她,“你刚刚在我家——” “聊天啊。” 祝温书立刻接话,“我们就聊了两句。” “哦。” 令兴言点头,指着她手里的包,“但你拎的是我家保姆的包。” 祝温书:“……” 她慌忙跑回去,刚要敲门,门就开了。 一只手伸出来,食指上挂着她的包。 “……” 祝温书取走自己的包,又把保姆的包挂到他手指上,像完成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似的,全程一言不发。 出租车上,祝温书盯着腿上的包,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阵铃声把她的思绪打断。 她看了眼来电,耷拉着眉眼接起来。 “这么晚找我肯定没好事吧?” “不愧是本家,我一张嘴祝老师就知道我想放什么屁。” 祝启森嘿嘿笑了两声,“是想麻烦你一下。” 祝温书叹了口气:“说吧。” “就是雪儿,她卧室卫生间的水管爆了,现在工人修好了,但是床单被褥全湿透了。” 祝启森踌躇道,“今晚肯定是没法睡了,她明天还要上课,我又在外地出差,然后她又不敢一个人住酒店,在江城也没什么朋友……” “所以能不能麻烦你,收留她一晚?” 本来祝启森说到前半段的时候祝温书还以为他要让她帮忙去晒被褥。 听到只是收留一晚,祝温书顿时松了口气,“没问题。” “行。”祝启森说,“那我叫她直接去你家了哈?” 挂了电话,不等祝温书主动问,施雪儿就发来了消息。 【施雪儿】:呜呜呜祝老师太感谢你了,我差点以为我要床头坐一晚了。 【祝温书】:不客气。 施雪儿家距离祝温书家只有三四公里。 她到门口的时,正好施雪儿也到了。 这么冷的天,她裹着羽绒服,卸了妆的脸看起来楚楚可怜。 “祝老师!”她拎着化妆包,急匆匆地朝祝温书跑来,“你家居然跟我住这么近。” 她打量小区一眼,又问:“你是一个人住吗?” 祝温书带着她朝里走去。 “我有个室友。” 施雪儿脚步一顿,“啊……那会不会打扰到人家?” “没事,是个女生,我路上跟她说了。” 祝温书刷开门禁,“走吧,外面很冷。” 两人到了家门口,施雪儿还是有点忐忑。 恰巧这时候应霏才睡醒没多久,正在厨房煮泡面。 闻到味道,施雪儿进门就说道:“好香啊!” 应霏回过头,打量施雪儿一眼,又看向祝温书:“回来了?” “嗯。” 祝温书简单介绍了下,两人笑着点点头。 本来想早点安置休息,祝温书走了两步,却见施雪儿停在门厅没动,盯着应霏锅里的泡面。 应霏也发现了施雪儿的目光,回头问:“你吃饭没?” 施雪儿摇摇头。 应霏:“吃点吗?我多煮一包。” “这怎么好意思……” 施雪儿一边说,一边朝厨房走去,垂眼看锅里的泡面,“还加了煎蛋番茄火腿肠呢……” 应霏:“还加了老干妈。” 施雪儿舌头都要吞下去了,“那、那我吃一点点吧。” 应霏又转头问祝温书:“你吃吗?” “我才吃过晚饭。” 祝温书见施雪儿不见外,便说,“那你们先吃着?我去洗个澡。”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真的挺神奇。 因为一晚泡面,祝温书洗完澡出来时,就见施雪儿和应霏聊得热火朝天。 仔细一听,居然是在交流泡面的108种神仙做法。 施雪儿:“唉,不过我这两年还是克制了,已经不是吃不胖的年纪了。” “泡面不长胖的啊。” 应霏说,“它只是没营养而已,你看谁是吃泡面吃胖的?” “是么……” 见施雪儿将信将疑,应霏又说:“不过我还吃过一种青稞泡面,非油炸的,是慢碳水,吃完升糖也不快。” 要不是亲耳听到,祝温书还真不知道应霏居然懂这些知识。 “真的吗?” 施雪儿听到“非油炸”两个字立刻来了劲儿,“那你把链接发我呀,我们加个微信吧,还有今晚这个泡面你也发给我,太筋道了!” 她拿出手机打开二维码递到应霏面前。 应霏也没拒绝,只是等她点了好友申请后,神色突然僵住。 独钓寒江雪、媚、娘? 那边施雪儿开开心心地通过了好友申请,正想改个备注,手指突然也停滞在屏幕上。 饭桌上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 从厨房喝完水出来的祝温书见气氛不对,问道:“怎么了?” 两人僵持着,谁都没说话,只是四双眼睛里仿佛有火花在射。 “?” 祝温书左右看看,“到底怎么了?” “没事。” 施雪儿突然站起来拉着祝温书往房间走,“我上个厕所。” 祝温书被她拽着离开,回头见应霏也冷着脸回了自己房间,没有收拾餐桌。 房门一关,施雪儿撕下了稳重的面具,捂着脑袋压着声音说:“祝老师!你你你你知道你室友是谁吗?” 祝温书:“啊?” 施雪儿突然又握着拳头捶桌子:“她是yoki肥!令琛的黑粉啊!” 祝温书:“啊??” “你不知道吗?!” 施雪儿在房间里踱了两步,捧起手机疯狂发消息,“我昨天还跟她在微博对骂了三小时呢!” 祝温书:“啊???” 几秒后,施雪儿又慌乱地去扒拉自己的包。 “我要不还是走了吧,她昨天没骂赢我,我怕她晚上暗杀我。” “……不至于,这是法治社会。” 祝温书拉住她,又撇头去看门。 这都什么事啊。 虽然她不太了解娱乐圈的粉粉黑黑,但这两人能在她的牵线下相遇也真是绝了。 “你现在能去哪儿啊?” 施雪儿在一个人住酒店,还是和对家粉丝住同一屋檐下纠结,眉毛都快拧成了麻花。 “没事的吧。” 祝温书拍拍她肩膀,“我室友人挺好的,你是不是认错了?” “怎么可能认错!” 施雪儿说,“你没看见她盯我的眼神吗?” 也是。 祝温书脑子里一团浆糊,还是没怎么明白现在的状况。 “不管了,我还是去酒店吧。” 施雪儿抓起包就走,“祝老师麻烦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哎!” 眼看着拦不住,祝温书把她忘在手机拿起来想送过去。 谁知施雪儿一开门就碰到了也从房间出来的应霏。 沉默间,祝温书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感知到什么叫做没有硝烟味的战场。 下次给学生解释的时候有例子了。 两人的目光在狭窄的过道上厮杀半晌。 最后,是应霏先开了口。 她挑挑眉,“怎么,要走了?” “我走什么走,我又没有做亏心事,谁颠倒是非谁心里清楚。” 说完就“砰”地一下退回房间关上了门。 祝温书吓得抖了两下,一脸懵逼地看着施雪儿在床边坐了下来。 “不……不走了?” “不走了。” 施雪儿昂着下巴,“我又没什么心虚的。” 说完她肯定地点点头,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卫生间走去。 见她开始刷牙了,祝温书抿着唇,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敲响了应霏的门。 应霏还冷着一张脸来开门。 “抱歉,我不知道……” 祝温书嗫喏道,“我要不和她出去住酒店。” “跟你没关系。” 应霏瞥她房间一眼,“让她住着呗,我这人大气。” 祝温书:“……” 等应霏关上房门,祝温书叹了口气,去餐厅把两人吃完的锅碗洗了。 再回到房间,施雪儿已经躺在床上涨红着一张小脸疯狂发消息。 祝温书坐到另一边,彳亍道,“你知道她为什么是令琛的黑粉吗?” “哼。” 施雪儿冷笑一声,“嫉妒呗,她家哥哥各方面实绩被令琛吊打。” 祝温书:“哦……” “哎呀,不提这个了,都是小事啦,我也没放在心上。” 施雪儿想到自己今晚已经很麻烦祝温书了,也不想在她面前说人家室友的坏话。 毕竟这两人以后还要一起住。 “张老师要直播了,我去瞅瞅。” 祝温书:“嗯,那我也看会儿手机。” 这个时间点基本都是家长的消息,祝温书逐一回复后,见时间不早了,有点想休息。 但旁边的施雪儿还在玩儿手机,声音开得小,祝温书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一撇头,发现屏幕里的人有点眼熟。 中年男人穿着浅色中山服,凑近镜头时,祝温书突然想起来,这不是上次她看过的那个张……张瑜眀吗? 脑海里一些记忆跳出来,祝温书稍微靠近施雪儿了些。 施雪儿注意到祝温书的动静,说道:“这是张瑜眀的直播间,你应该知道吧?宋乐岚啊令琛的专辑都是他制作的。” 祝温书点点头:“嗯,知道。” 此时张瑜明闲散地坐在镜头前,背景是他的家,此刻他很放松,脸部还有点泛红。 有人在弹幕问他是不是喝了酒,他说小酌了几杯。 随后他便拿起身边的吉他开始唱歌。 祝温书见没有什么特别的,渐渐没了兴趣,重新拿起手机看工作群里新发的通知。 耳边的背景音渐渐从歌声变成了说话声,祝温书也没在意。 只是近一个小时过去,祝温书见时间不早了,想提醒施雪儿睡觉。 一转头,便听到直播间里的男人说道: “小蚕同学啊,这是令琛十几岁写的歌了,写给他初恋的,爱意当然汹涌嘛。” 第42章 还没等祝温书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原本就刷得飞快的弹幕成倍增加。 几秒内,从一开始的满屏“??????”变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密密麻麻的黑点,不停刷新,霸占了整个屏幕。 施雪儿半张着嘴,好一会儿才冒出一句“我靠”。 她腾地一下坐直,瞪大眼睛盯着屏幕。 镜头前的张瑜明意识到了自己嘴瓢,但他这个年纪了,声望和地位在那儿摆着,也没当回事。 “哪个男人年轻的时候不怀春。”他笑了笑,“没点儿刻骨铭心和爱而不得的遗憾也写不出什么歌。” 直播画面突然卡顿在这里。 整个房间,仿佛就回荡着“刻骨铭心”四个字。 施雪儿伸出手指正要点击刷新屏幕时,祝启森的来电跳了出来。 “干嘛呀。”施雪儿不耐烦地接起,“我看直播呢!” “什么直播比我还重要。”祝启森肉麻地说,“两天没见了,想我没?” “好好说话,祝老师在旁边呢……你忙完啦?” 毕竟是在别人家,施雪儿也没好意思说太恶心的话。 和祝启森简单聊了两句,她见祝温书背对着她,缩在被子里,便说:“不说了,我们要睡觉了,挂了。” 随后捂着手机小声“mua”了一下。 放下手机,施雪儿也缩进被子里。 “祝老师,睡啦?” 旁边的人闷闷地“嗯”了声。 “晚安。” 施雪儿伸手关掉床头灯,却继续玩儿着手机。 房间忽然陷入浓稠的黑暗,祝温书睁着眼睛,能感觉到施雪儿手机的灯光。 过了会儿,感觉到祝温书动了下,施雪儿连忙说:“是不是我的灯光晃到你了?” “没事。” 祝温书翻身面对她,半张脸捂在被子里,半晌,才开口道,“你刚刚看到的那个直播……” 施雪儿其实也想早睡,但今晚实在太忙了,先是跟同在一个粉丝群的朋友说自己遇到了令琛黑粉的情况,随后又激动地聊起了刚刚直播的事情,回消息的手指就没停过,只是抽空挑了下眉。 “怎么啦?” 祝温书有点说不出话,许久才憋出几个字。 “是真的吗?” “啊?”施雪儿没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他说的是真的吗?令琛的……初恋。” “肯定是真的啊!” 施雪儿的声音都在颤抖,“那张专辑都是张老师做的,他肯定什么都知道,我就说,我就知道!小蚕同学肯定是有原型的,原来都是真的。” “我之前说了,她们还不相信,这些都知道了吧。”施雪儿越说越激动,打字的时候频频出错,“以后再听《小蚕同学》更感人了怎么办,我好想哭啊祝老师,怎么会这样,你知道吗令琛其实很少在演出的时候唱这首歌,特别是这两年,只会在演唱会的时候唱了,我就说肯定是因为真的有小蚕同学这个人,他不想提起伤心事,她们都说我想太多。” 后来施雪儿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也不在乎祝温书没回应,她只是想分享自己此刻激动的心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注意到祝温书已经闭上了眼睛,才住了嘴,调暗了手机灯光,戴上耳机,背转过身继续和朋友热火朝天地讨论。 墙头挂钟滴答轻响。 祝温书一会儿闭眼,一会儿睁眼,身上的羽绒被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连呼吸都要格外用力。 其实在令思渊生日那天,祝温书就知道令琛心里有个白月光。 当时她只是莫名心堵,吹了一阵冷风之后便想开了许多,心知大多数成年人都有感情经历,令琛也和她身边的每个人一样,没什么只得介怀的,只是有点好奇那个人是谁。 可今晚。 或许是张瑜眀嘴里的“爱意汹涌”和“刻骨铭心”,也可能是粉丝施雪儿说的细节。 又想到了歌词里的每一个字眼,正如张瑜眀所说的,全都翻涌着爱而不得的遗憾。 祝温书连好奇都没有了。 若真是像祝启森一样频繁地更替女友倒也算了。 现在祝温书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出令琛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的模样。 随着夜深人静,画面在祝温书思绪的描绘下越来越具象。 她想克制,却又忍不住去想象如今的令琛再次唱起那首歌时,心里是否苦涩地想念着那个女人。 祝温书觉得自己真的很俗气。 在感觉令琛对她与众不同时,她悄悄陷入飘飘然的情绪,享受着和他隐秘的来往,就连一盒巧克力都能让她开心很久。 如今得知他心里最隐秘最深处的地方,妥帖珍藏着另一个女人的身影—— 或许不止是身影,是她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回眸。 一想到这儿,祝温书感觉自己的胸腔就像灌满了酸涩的水,压迫到了肺部,胀得她难受。 她甚至悲观地想,或许自己只是令琛在求而不得时的一时兴起。 如果有一天那个女人重新出现,这几个月的一切,是不是就变成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欢喜。 身旁的施雪儿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手机,慢慢入睡,呼吸绵长平稳。 祝温书要深深提气,才能让空气充斥胸腔。 第二天清晨,施雪儿被闹钟吵醒时感觉脑子都要炸了。 扭头看着另一旁熟睡的人,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推她。 “祝老师?祝老师?你闹钟响了。” 好一会儿,祝温书才睁开千斤重的眼皮。 “嗯?” 她看清眼前的女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迷茫地看着她。 见祝温书一脸疲惫,明显是没睡好,施雪儿几乎立刻认定是自己的错,很愧疚地说:“我晚上是不是打呼噜了?是不是影响你了?” “不是。” 祝温书人还没完全清醒,坐起身时,床上窸窸窣窣地声音和她的嗓音一样轻,“我是自己在想事情,跟你没关系。” 看着祝温书虚浮的脚步,施雪儿心想自己以后就算是在酒店坐一晚也不要打扰别人了。 “不好意思啊,祝老师,我周末请你吃饭吧?” 祝温书站在洗漱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昨晚的情绪卷土重来。 她看了许久,才沉沉地叹一口气。 “真的没事,我每天都这样。你呢?你早上有课吗?没课的话多睡会儿吧。” 施雪儿心想那个“yoki肥”就在隔壁房间住着她怎么可能再单独待在这里。 搞不好祝温书前脚离开她室友后脚就杀进来了。 “有课的,我这就起床。” 双脚刚沾到地面,施雪儿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祝温书,“祝老师?” 祝温书正低头洗脸,含糊地应了一声。 施雪儿:“你不是说令琛的演唱会门票是你室友帮忙买的吗?” 祝温书:“……” 水流还在继续,祝温书的手却顿住了。 施雪儿:“她一个黑粉怎么可能帮忙买令琛的门票啊?!” 祝温书:“……” 她抽了张棉柔巾胡乱却又拖拉地擦着脸,拖延了半晌,也没想到怎么搪塞。 若是换做一天前,她可能就认了自己是直接找令琛拿的门票。 可现在,她不太想提起自己和令琛的交集。 “其实……”祝温书支支吾吾道,“那个……你知道令琛的侄子在我班里。” 施雪儿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明白祝温书的意思。 “我懂了!”她两三步跑过来,小声说,“我们都是老师,我明白的,你不想别人说你利用职务方便找学生家长买东西吧?” 祝温书:“……嗯。” “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施雪儿还真竖起了两根手指,“哎,就是突然觉得一顿饭不够报答你的,要不这周六我请你吃日料吧?” 祝温书垂眼,目光闪了闪。 “不用了,等放假再说吧,最近太忙了。” “噢噢……”施雪儿也站到一旁拿出牙刷,“哎,门票是连座吧?到时候我们可以坐一起吧?” “不清楚。” 祝温书低头吐了口漱口水,“我也不一定去。” 施雪儿:“啊?” 祝温书说:“元旦节收假就差不多准备期末考试了,我可能没有时间。” 电动牙刷的噪音挺大,施雪儿又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话,祝温书也没听清,随意“嗯”了两声。 两人准备出发时,施雪儿特意靠着门听了下外面的动静,确定客厅没人才开门走出去。 天气很冷,她们没多逗留,在路口道了别。 今天的公交车难得有空位,祝温书坐在后排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才拿出手机翻了翻。 置顶的工作群有几条消息,但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倒是沉寂许久,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稍微活跃一点的高中班级群居然有几十条新消息。 她点进去扫了眼,不出所料,同学们讨论的话题集中在昨晚的直播事件。 看着“令琛”和“初恋”这些字眼,祝温书叹了口气,退了出来。 钟娅的消息正好在这时候弹出来。 【钟娅】:你看热搜了没?令琛又上热搜了。 祝温书立刻打开微博,果然看见“小蚕同学”这个词条挂在热搜榜上。 但她没点进去看。 【祝温书】:你说小蚕同学吗?我看见了,怎么了? 【钟娅】:没什么……就是聊聊嘛。 【钟娅】:你怎么想嘛? 祝温书:“……” 这钢铁大直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祝温书】:我没怎么想啊。 【钟娅】:啊?你都不在意吗? 【祝温书】:我有什么好在意的。 【祝温书】:我跟他又不是男女朋友,我有什么资格在意。 【祝温书】:而且就算是,这种事情也很正常吧。 【钟娅】:也是。 【钟娅】:没想到令琛居然是这么长情的人,不过也不好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歌了,说不定人家私底下女朋友都换了好几个了,肯定早就忘记啦。 祝温书:“……” 真的很想让钟娅回学校学习一下怎么安慰人。 【祝温书】:不说了,我去学校了。 退出和钟娅的对话框,祝温书往下划了划,想看看有没有家长找她。 却看到,被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压到了很后面的,令琛。 【c】:睡了没? 昨天晚上十点发的。 自从看到张瑜眀的直播后,祝温书便没再碰过手机。 公交车正停在熟悉的站点,上车的老人早已眼熟,每天都在这个时间这个点出现。 这一成不变的生活像一层透明的保护膜,把祝温书包裹起来,给予了些许真实感。可这份真实感的副作用是,她觉得这条消息的主人就在她眼前,好像又触摸不到。 【祝温书】:昨晚睡得早,有什么事吗? 对面秒回。 【c】:周六有空? 【祝温书】:周六有事。 【c】:行。 汇阳离江城虽然不远,但祝温书自从当了代班班主任后,这几个月还没回去过。 前几天打电话的时候还说生日那天再回来吃饭,所以爸妈也就和朋友约了周边游。 结果她临时决定回家,爸妈来不及更改计划,便把她扔去了爷爷奶奶家住一晚。 爷爷奶奶自然是欢欣鼓舞的,早早就起床去菜市买鸡鸭鱼肉准备饭菜。 周六下午,祝温书赶着饭点到了爷爷奶奶家,东西都还没放下,就被拉上了饭桌。 如果说爸妈家是永远的避风港,那么爷爷奶奶家就是比避风港更有安全感的地方。 在爷爷奶奶家里吃了填鸭式的一顿饭后,祝温书的肠胃被塞的满满当当,那些低沉的情绪悄然间被挤了出去。 可惜放下筷子没多久,祝温书正准备站起来消消食,奶奶便开口问道:“怎么今天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过生日的时候再回来吗?” 祝温书沉默半晌,很不想承认,自己是个被自我情绪打败的懦夫。 其实周四周五那两天还好,忙碌的工作让她没空想其他的,除了看到令思渊的时候偶尔会出神。 但是一到了周六,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忍不住胡思乱想,又想不到能去哪里,这才临时决定回了老家。 “想你们了呀。” 祝温书努力扯出一个笑,“你们不是也总念叨我吗?” 下厨忙了一下午的爷爷这会儿倒是说:“麻烦,还有半个月就过生日了,临时回来干什么,就知道磋磨我。” “你现在嫌麻烦了,你伺候你那些花花鸟鸟的时候怎么不嫌麻烦?” 奶奶瞪他一眼,“快洗碗去。” 等爷爷嘴里嘀咕着去了厨房,奶奶坐到祝温书身边,开口道。 “书书,跟奶奶说说,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 祝温书没想到自己已经极力伪装了,却还是被奶奶看出她有心事。 可是她要怎么说呢? 说,我好像喜欢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好像也喜欢我。 但他心里有一个更喜欢的,无法替代的人。 “嗯。”祝温书说,“工作压力大。” “正常,年轻教师都是这样的。” 奶奶也是中学教师,退休后返聘了好些年,前不久才彻底退下来。教了一辈子书,她满腹经验,和祝温书说了许久。 等爷爷洗完碗出来,祖孙三人去附近的公园散了会儿步,到家时两个老人便准备洗漱休息了。 这会儿再一个人待着,祝温书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她躺在儿时的小床上,看了会儿手机。 一整天没看过朋友圈,她走马观花地翻着,没一条有让她点赞评论的欲望。 直到她看见施雪儿今天中午发的内容。 配文很简单,是几个蛋糕加气球的表情。 配图却是令琛的照片,上面写着——“令琛1210生日快乐!” 今天,居然,是令琛的生日?! 所以,他那天晚上突然问她周六有没有空,是想和她一起过生日? 祝温书盯着这张照片看了许久,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有了波动。 有那么一瞬间,祝温书有一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让令琛说出有什么事情,就先回绝了他。 生日啊。 一年就一次的生日啊。 可是一想到那件事,祝温书心里有五味杂陈。 许久许久之后,祝温书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点开令琛的对话框,编辑了一遍又一遍内容,最后只发送了四个字。 【祝温书】:生日快乐。 发出去后,祝温书丢开手机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原以为回家一趟就能有所好转,看来都是枉然。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这么钻牛角尖。 等了好一会儿,祝温书撇过头,发现手机没动静。 其实令琛也不是每次都秒回消息的。 但今晚,祝温书总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去猜测,他是不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思念另一个人。 这个时候的一分一秒都像被掰成了好几份。 也就等了五六分钟,祝温书便觉得像过了几个小时,只能安慰自己,此刻令琛应该在炊金馔玉的场合庆祝生日,没时间看手机。 思及此,她强迫自己断了念头,蒙头睡觉。 却没料到刚刚关了台灯,令琛就打来了电话。 盯着这个来电显示,祝温书呆滞了许久。 明明期待他回个消息,真的来了电话,她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直到来电快要自动挂断,她终于接起。 “喂……”祝温书低声道,“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 他的声音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祝温书听着却觉得这语气里含着其他的东西。 好像是不满她的这个问题,又好像挺开心的样子。 “噢,可以。” 听到祝温书的声音有点沉,令琛问:“你怎么了?” “没事啊。” 祝温书说,“就是忙了一天有点累。” 沉默了会儿,令琛又问:“那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祝温书如实回答:“我朋友圈有你粉丝。” “噢。” 令琛的声调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杂乱的琴声。 似乎是他的手指随意拂过了琴键。 想知道他在干什么,又怕得到一个不想听的答案,祝温书沉吟片刻,才问:“你没去过生日吗?” 令琛:“你不是没空吗?” “……” 尽管情绪很低沉,但祝温书的心跳还是不可抑制地漏了一拍。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窗外朦胧的灯光,不知该说什么。 短暂的安静后,令琛感觉到她好像不太想说话,便岔开了话题。 “你在哪儿?” “我回汇阳了。” 祝温书怕情绪泄露地太明显,又补充道,“爷爷奶奶很想我,回来陪陪他们。” 令琛没再说话,电话那头没有一丝杂音。 “你呢?” 祝温书还是没忍住问。 “我在琴房。” “一个人?” “嗯。” 祝温书闷闷地“哦”了声。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别急。” 令琛说,“我只是闲着练练琴而已。” “行,那你练吧。” 祝温书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聊的,“我就……” “你听着吧。” “就当陪我过生日。” 他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但那句“陪我过生日”真的很难让祝温书说出拒绝的话。 “好。” 令琛的手指再次滑过琴键,音调比刚刚轻快了些,“有想听的吗?” 祝温书对着墙壁摇摇头,“你随意。” 片刻后,电话里传来一段有点熟悉的前奏。 令琛在琴声中问她:“小蚕同学,听吗?” “……” 祝温书闭上眼,捂着话筒,沉沉地叹了口气。 “不想听。” 第43章 电话那头的琴声戛然而止,耳边突然安静得只剩祝温书自己的呼吸声。 “祝温书。” 许久,令琛才开口道,“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事。” 原本堵在胸口的愁绪在令琛说出那四个字后,突然化成一团无名火。 等祝温书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很硬,也没什么心情找补,沉吟片刻后,垂着头说,“你早点休息吧,我累了,想睡觉了。” 等了会儿,祝温书似乎听到令琛叹了口气。 “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江城?” “不知道。”祝温书稍微收敛了情绪,但声音还是沉沉的,“看情况吧。” “……行。” 令琛的声音像压在枝头的寒霜,薄薄一层,“你睡吧。” 挂了电话后。 祝温书还握着手机,稍微翻身,就挤到了堆叠在床边的棉被。 爷爷奶奶家挺小,这房间也是她小时候住的,现在堆了许多杂物。 可是她身处这样拥挤的地方,却还是觉得四周空荡荡。 第二天清晨,爷爷奶奶六点多就起床去了菜市买最新鲜的食材。 做好早餐也才八点,奶奶便进房间把祝温书叫起来。 “怎么年纪越大瞌睡还越多了。”奶奶整理着床单,“你平时上课不会迟到吧?这可不好,学生背地里会说的。” “不会的。” 祝温书打了个哈切,“我一次都没迟到过。” “那就好。” 奶奶回头看了祝温书一眼,皱眉道,“没睡饱啊?” “晚上玩儿手机了。” 祝温书匆匆应了两句便出去吃早饭,随后又以没睡好的借口回房间补觉。 直到下午,爷爷奶奶准备去打牌,临出门前问道:“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江城?” 祝温书看了眼天色,冬日暖阳把爷爷养的花草映得油亮发光。再想到江城这两天的阴沉,她垂着头说:“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来得及吗?” 奶奶问。 “来得及。”祝温书拿出手机看了眼,“末班车七点,还有票。” “七点啊……” 奶奶嘀咕道,“天都黑了,到江城也该九点了,我不放心,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没事的,大巴车又不是黑车,我在江城还常常晚上一个人打车呢。” 祝温书买好票,搀着奶奶的手臂,“走吧,我陪你们去打牌。” 在棋牌活动室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晚饭后,爷爷奶奶送祝温书去乘车站点。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祖孙三人慢悠悠地走在路灯下。 奶奶走得慢,一路上和祝温书唠叨生活中的琐事。祝温书有时候听两句,有时候走神。 直到他们穿过一条小巷子,爷爷奶奶见路边有人骑着小货车卖橘子,非要去买几个叫祝温书带回江城。 黄澄澄的橘子堆了满车,爷爷奶奶挑挑拣拣半天才装了几个。 祝温书站在路边裹紧了围巾,往四处随意张望,看见街边立着的路牌——“百花巷”。 那天和令琛的外公外婆交涉时,他们好像提到过。 祝温书小时候经常来爷爷奶奶家住,也知道这条小巷子,只是从来没注意过它的名字。 没想到,令琛以前居然和她爷爷奶奶住得这么近。 这些年汇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片老城是被遗忘的角落,经年未修的地面坑坑洼洼,房子也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农民自建房,商贩把棚架支到了路边,苍蝇小馆的桌子也乱糟糟地摆在街沿,只能堪堪单向通过一辆汽车。 祝温书以前经过这条路的次数不少,她常常去的新汇广场就在巷子的另一端。 只是多年过去,汇阳有了新的现代化广场,新汇广场便彻底沦落为广场舞基地,很少再有年轻人聚集。 祝温书今晚要搭乘的站点就在新汇广场。 穿过百花巷时,她第一次细细地打量这个地方,脑海里却总浮现另一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身影。 直到喧闹的巷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音乐声。 不知是哪家店的劣质音响,不合时宜地播放《小蚕同学》,像一根粗糙生锈的针,猛地插进祝温书心里。 她忽然加快了脚步,匆匆超前走去。 直到音乐声被甩在了身后,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见拎着橘子匆匆朝她走来的爷爷奶奶。 祝温书望着爷爷奶奶的身影,思绪却飘到了另一处。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能释怀。 只要这首歌还存在,就永远会是她心头一根刺,提醒着她令琛心里有一处位置留给了别人。 “怎么突然走那么快?” 爷爷追上来时有些喘气,“回头一看人不见了,吓我们一跳。” “没。” 祝温书说,“我怕赶不上车。” “就说让你早点回去,你非要坐末班车,要是迟到了我看你怎么办!” 在爷爷奶奶的碎碎念中,三个人提前到了新汇广场。 距离末班车发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们在路边长椅坐下。 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两个老人又开始念叨祝温书不懂事,非要这么晚回去,路上多不安全。 祝温书也没怎么听,嘴里说着好的好的下次不会了,人却懒懒地靠着椅背,目光漫无目的地到处飘。 忽然间,她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凝神细望,那个凭栏而立的男人好像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忽然转过身来。 见尹越泽朝她走来,祝温书坐直了身体,“你怎么在这儿呢?” 尹越泽昂头看了一眼天色,随后低下头。 “很多年没来了,过来走走。” 祝温书愣了下,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七八年前,这个广场还是学生们最爱来的地方。也是在这里,尹越泽给祝温书放了一场盛大浪漫的烟花,让她成了他的女朋友。 如今他形单影只地待在这里,很容易引人遐思。 好在尹越泽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他转头看向祝温书的爷爷奶奶,跟他们问好。 “奶奶,爷爷,好久不见,你们还记得我吗?” 两个老人细细打量尹越泽一番,一时没想到来。 直到尹越泽自报姓名,他们恍然大悟,连忙笑了起来:“小泽啊,都长这么大了,比小时候还高还帅了。” 看到爷爷奶奶高兴的模样,祝温书有些无奈。 高三有晚自习,尹越泽几乎每天都会送她,周五回爷爷奶奶家,他也照例。 时间一长自然会被爷爷奶奶和其他邻居撞见。 几次后,大人们心照不宣,只有奶奶悄悄问过祝温书,这人是不是她男朋友。 当时祝温书否认了,奶奶只当她害羞。 后来好几年没怎么见两人来往,奶奶心里也有了数,估计是最后没成。 和老人寒暄几句后,尹越泽再次看向祝温书。 “你明天不上课吗?怎么还在汇阳。” “噢……马上就回去了。” 祝温书指指站牌,“在等大巴车。” “这么晚了。” 尹越泽说,“我今晚也要回江城,我送你吧。” 祝温书还没开口,两个人老人就答应了下来。 “正好呀!我们还担心她一个人晚上坐车不方便呢,你送她我们就放心了。” “不用麻烦,我坐大巴车就好。” 祝温书看了眼时间,“就几分钟了。” “不麻烦,我本来也要回去。” 尹越泽说,“我车就停在那边。” “都是同学,哪里不比你一个人坐大巴车方便了?” 奶奶仿佛怕尹越泽后悔似的,把橘子塞到祝温书怀里就推她起身,“早点出发吧,到家了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也好放心睡觉。” 祝温书:“……” 她看了眼尹越泽,又看向爷爷奶奶,两个老人着实是高兴有熟人送她,恨不得立刻把她塞进车里。 “行吧。” 祝温书起身道,“那麻烦你了。” 和尹越泽能聊的话题在上次的咖啡厅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上车后,祝温书基本没怎么开口,只有尹越泽偶尔问两句。 过了会儿,祝温书发现自己手机快没电时,才主动开了口。 “你车上有充电线吗?” “有。” 尹越泽指向中控台后面的扶手箱,“你找找。” 祝温书依言打开箱子,翻出了一根数据线。 同时,她看见一个只剩几支烟的烟盒。 “你现在要抽烟了吗?” “我爸的。” 尹越泽伸手关上了扶手箱盖子,“这是我爸的车,借去江城开几天,不然总打车也不方便。” 祝温书点点头,“噢。” 上了高速,道路上的车骤然变少,尹越泽也放松了些。 打算变个道时,他看了眼后视镜,突然皱了下眉。 “祝温书。” 尹越泽的声音突兀响起,“还记得以前说过的话吗?” 祝温书:“嗯?” “你说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 他侧头看了祝温书一眼,目光朦胧,仿佛是陷入了回忆,“但你现在对我也……太生疏了。” 祝温书心想这么多年没联系当然生疏了,何况还是前男友。 “有吗?”她笑了笑,“可能是太久没见了。” 尹越泽:“那以后,我们有机会多聚聚吧。” 祝温书噎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见她哑然,尹越泽又说:“回来这些天,除了那次同学会,其他时候我除了工作,基本都是一个人待着。” 他沉沉叹气,“读书的时候呼朋唤友,工作了反而没什么朋友,吃饭都是一个人。” 对此,祝温书也算深有体会,“是啊,大家天南地北的,工作后也没精力交新朋友。” “有空一起吃顿饭吧。” 尹越泽接话道,“就是朋友间,叫上徐光亮他们,你赏脸吗?” 以前的尹越泽从来不会用“赏脸”这种敬词,从来都是直来直往。 如今听他这么说,祝温书终于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时间和经历赋予他的变化在哪里。 “没问题啊。”祝温书笑,“就是我现在是班主任,太忙了,可能没那么自由。” “没关系,寒暑假总是空的。” 在这之后,两人没怎么继续聊天,尹越泽打开了音响放歌。 他喜欢欧美乡村音乐,旋律轻快动人,而祝温书也没好意思在别人副驾上一直玩儿手机,沉默间,她的眼皮越来越重。 祝温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醒来,发现车已经停在小区门口。 她揉了揉眼睛,想跟尹越泽道个谢,低头一看手机,发现居然已经九点半了。 按她以往的经验,驾驶私家车最晚九点就该到了。 “到很久了吗?” “刚到。” 尹越泽笑着说,“进城的高速路口堵了一会儿。” “噢,那麻烦你了。” 祝温书打开车门,“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着尹越泽的车开走后,祝温书刚转身,包里的手机响了。 她下意识感觉是令琛打来的,脚步便顿在了原地。 几秒后,她掏出手机。 果然。 一股直觉牵引着她转身,看见街对面那辆黑车时,祝温书的大脑突然空白了。 她握着手机,血液倒涌,呼吸频率渐渐急促。 好一会儿,她才接起电话。 就隔着一条街,却像隔着一条银河,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祝温书站在冷风中,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心里默数着数字。 数到十,他再不说话,她就挂电话回家。 一、二、三…… “祝温书。” 数到“九”,听筒里终于传来他那有点哑的声音。 祝温书看着那辆车,问:“有什么事吗?” “你这几天跟尹越泽在一起?” “……” 听到这句话,祝温书心头又蹿上火气。 你都给你白月光写歌了,我坐坐前男友的顺风车怎么了? 她堵着气,沉默了很久都没回答。 半晌后,令琛的声音和路边的枯叶一同落下,砸在她耳边。 “算了,没事了。” 算了? 算了是什么意思? 祝温书极力忍住,才没有问出口,只是硬邦邦地“哦”了一声。 这通电话又陷入沉默。 祝温书一动不动地看着街对面的车,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冷风中站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直到几分钟后,听筒里传来电话挂断的忙音。 祝温书鼻尖突然酸得发痛,她捏着手机,转身大步朝小区走去。 街道另一边。 令琛看着祝温书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随后启动汽车。 开出几百米,他又靠边停下,打开了车窗,看着路边的霓虹灯出神。 他上一次看见祝温书和尹越泽成双入对,还是高三毕业那天。 和今晚的凛冽寒风不同,那天异常闷热,散伙饭上充满了离别的气息。 令琛坐在火锅店最角落的一桌,面前摆满了同学们喝完的空酒瓶。 空气里全是牛油和酒水的味道,还有男生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点上了烟。 在一片喧闹中,他看见尹越泽带着祝温书提前离席。 他们的动作不算低调,很多同学都发现了,对着他们的背影起哄。 不一会儿,有人透露,尹越泽今晚要搞个大的,在新汇广场给祝温书放烟花告白。 消息很快传遍一桌又一桌,很快,有人起身跟上去,打算看个热闹。 后来,店里的同学陆陆续续都走了,好奇又兴奋地朝着同一个方向。 令琛在火锅店里,坐到所有人都离开,只有几个彻底醉了的男生还趴在桌上说着胡话。 就这一次吧。 令琛想,去看看烟花,就当是跟祝温书道个别。 不然就没机会了。 他起身朝新汇广场走去。 一开始是走,后来开始跑,在炎热的夏夜跑出了一身汗,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背上。 等他到了广场大门,隐隐约约已经可以看到打车过来的同学们围作一团,空气里浮动着躁动的喧哗声。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邻居的电话。 大叔粗狂的嗓音从劣质的手机听筒传出,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你爸爸被人欺负了!你小子快来把他领回家!” 衣服上的汗水突然变凉,渗得令琛浑身发冷。 他看向广场上涌动的人群,之可见祝温书的裙摆一角,却牵动着他的视线,流连忘返。 过了很久。 也许也没有很久,尹越泽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像当头一棒,打醒了令琛。 他立刻掉头朝家的方向跑去。 百花巷离新汇广场不远,几分钟后,他进入这条拥挤肮脏的小巷,跨进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属于他的世界。 沿路的邻居们好像都在看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令琛一步没停,穿过邻居们的目光,一路朝家跑去。 可惜他还没到家,便找到了他的爸爸。 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他霎时如同坠落冰窖。 在这条人来人往的小巷子,三个光膀子醉汉正把他的爸爸像一个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而那个“皮球”,身上赤裸。 那些眼熟的衣服就捏在那几个醉汉手里。 他们放声大笑,把衣服高高举起。每当他的爸爸站起来想去抢衣服,他们就抛下另一个人。 像逗狗一般。 偏偏四周还围了不少人。 有的也在笑,有的皱眉,有的捂着小孩子的眼睛却舍不得走开。 总之,没有人上去阻止这三个一脸横肉似凶刀的醉汉。 令琛像疯了一般冲上去,砸出第一拳时,他的手还在发抖。 直到空气里有了血腥味。 有人上来帮忙,有人上来拉架,还有人终于拿出手机报警。 三个醉汉狼狈地跑了,令琛还穷追不舍,仿佛是要杀了他们一般。 最后他被爸爸哭喊的声音拦住了脚步。 闹剧散去,令琛在围观人群的目光中,紧紧咬着牙,给自己爸爸套上破旧的衣服,带他回家。 推开楼下那扇摇摇欲坠的铁门时,不远处传来巨响。 他抬头,看见夜空中绽放绚丽夺目的烟花。 再低头,看见四十多岁的爸爸在他怀里哭得涕泗横流。 那时候的令琛以为,那个盛夏的夜晚,是他经历过的,最冷的夜晚。 却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他才知道,真正冷的,还是冬天的寒风。 其实昨晚他感觉到祝温书的情绪不对劲时,猜测过,她是不是因为张老师直播时说的话才会这样。 他当时就想问,却没能张开口。 从高中到现在,他的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心境却一如既然。 不敢澎湃,连涟漪都很克制。 但是今天下午,他还是丢开了繁重的工作,开车去了汇阳。 他知道祝温书的奶奶家在哪儿。 车停在路边等了很久,直到天黑,他才看到祝温书和爷爷奶奶一起走出来。 默默驱车跟了一段路,他没上去打扰。 直到祝温书坐到站台旁的长椅上。 看见她朝双手呵气,令琛叹了口气,打开车里的暖风,同时解开安全带。 等他打开车门时,却看到尹越泽走了过来。 还是新汇广场,还是一样的人。 令琛就那么看着祝温书坐上了尹越泽的车。 到了此刻,令琛还在自我安慰,他们只是恰好碰见了。 他一路跟着尹越泽的车,开到了祝温书的家。 停在路边时,他还在想,顺路而已。 令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车停靠在路边,开着双闪,却迟迟没有等到副驾驶的人下来。 直到路边的商贩都开始收摊,祝温书终于下车了。 令琛低头看了眼时间。 已经过去了39分钟。 第44章 路边的霓虹灯突然灭了。 主人关了店里的灯,出来搬走摆在门口的共享充电宝。 没了绚丽的光线,街道忽然显得很凋零,连行人都加快了脚步匆匆回家。 冷风从窗户呼呼灌进来,好一会儿,令琛才注意到有人敲他的车窗。 他侧过头,看见一个戴着毛茸茸帽子的小女孩凑在他车窗边,身上斜跨着一个篮子。 “哥哥,买花吗?” 令琛瞥了一眼她的花篮子,视线再落在她脸上时,见她脸颊都冻得通红。 “这么晚还不回家?” “我家就在楼上。” 她开始撒娇,“哥哥买吧,我赚零花钱,你就买点吧,送给女朋友。” “你这都不是玫瑰花。” 令琛垂眼看着她的花,“我怎么送给女朋友?” 小女孩把花捧到令琛面前:“玫瑰卖完了,月季花和玫瑰花一样漂亮的!” 令琛盯着她的花看了很久。 久到小女孩以为他不会买了,正想离开时,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 “也行。” 他低声说了一句,随后拿出手机付款,“都给我吧。” 一大束鲜艳的月季花被放到副驾驶。 其实不仔细看,确实和玫瑰花没太大区别。 人人都想当玫瑰花,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如愿。 当个第二选择,也不是不行。 至少已经是个选择了。 只是—— 祝温书选择玫瑰花了吗? 回到家里,祝温书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 明明也没干什么,却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一般累。 直到墙上挂钟指向十点二十,她发现自己快冻僵了,这才起身准备去洗澡。 刚走到浴室门口,桌边手机震动两下。 直到手机新消息进来,拉回了祝温书的注意力。 【施雪儿】:祝老师,你睡觉没? 【施雪儿】:帮我朋友圈点个赞吧^^ 【祝温书】:好。 【施雪儿】:谢谢~等你有空了记得跟我说一声,我请你吃饭! 祝温书答应下来,却迟迟没有点进施雪儿的朋友圈。 她盯着对话框看了许久,又发了一行字。 【祝温书】:雪儿老师,我有个朋友最近遇到了问题,请教一下你。 【施雪儿】:嗯? “如果你男朋友” 想了想,祝温书删掉了那三个字,重新编辑。 【祝温书】:如果一个男生追你,但是他有白月光,你会介意吗? 【施雪儿】:害,祝启森的白月光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我说什么了吗? 【施雪儿】:看开点,祝老师,只要他现在是喜欢你的就可以,跟过去的人计较什么。 【祝温书】:哦…… 【施雪儿】:不过前提是白月光是活人哈。 【施雪儿】:万一已经过世了,那我会吐血。 【祝温书】:为什么? 【施雪儿】:因为死人就真的是一辈子的白月光了啊!很难忘了吧! 【祝温书】:……噢。 那她总不能去问令琛,你白月光还活着吗? 这也太不礼貌了。 说曹操曹操到。 刚刚退出和施雪儿的聊天界面,祝温书又收到了令琛的消息。 【c】:你们复合了吗? 看到这句话,祝温书眉心跳了跳,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她今晚的脑子像是不转了一样,许久,才明白,他在问她和尹越泽的情况。 本来以为他不会问了。 原来他还是在乎的。 祝温书低头揉了揉鼻子,敲了两个字。 【祝温书】:没有。 这两个字发出去,还没等祝温书想好接下来要怎么说,对面又接连发来两条消息。 【c】:嗯。 【c】:你家住几栋几楼。 这段对话来得太快,没给祝温书反应时间,她几乎是下意识往窗边走去,直到视线扫过安静的小径,才想起来,这里不是临街的楼房,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踌躇片刻,祝温书还是问了。 【祝温书】:你没走? 【c】:嗯。 她愣愣地看着手机,心里五味杂陈。 原本以为令琛这样众星捧月的人,在挂断那通电话后就会离开。 没想到他没走,居然还在楼下。 过了几分钟,祝温书一直没有回复,令琛也没有催。 直到她的窗户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她才垂着脑袋,打了一行字。 【祝温书】:4栋1203 发完又觉得自己看起来也太乖了,便补充一句。 【祝温书】:我十点半准时睡觉,不然明天要迟到。 令琛没有回。 祝温书就握着手机,直直地坐在书桌前。 两分钟后,她看了眼房门,又拿起手机走到客厅里。 应霏房间的光还亮着,祝温书沉吟片刻,拿起手机又给令琛发消息。 【祝温书】:要不,有事就在手机里说吧。 刚刚发出去,家门就被敲响。 她盯着房门,心脏伴随着敲门声跳动。 不知道打开这道门后,事情的走向会怎样。 许久,祝温书慢吞吞地走到门边,只拉开了一条缝。 楼道的声控灯已经灭了,一身神色衣服的令琛站在黑暗里,只有眼睛泛着光。 祝温书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开口道:“你——” “你喜欢月季花吗?” 他突然问。 祝温书一时哑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和他对视许久,才低声道:“还行吧。” 她也没有特别钟爱哪种花,还不是看是谁送的。 不喜欢的,送钻石花也没意思。 喜欢的,送狗尾巴花都觉得浪漫。 忽然,令琛伸出背在身后的手。 一大捧粉色月季花被塞到祝温书怀里,她手小,抓不住,下意识用双手抱在胸前,才不至于散落一地。 “你……” 她看看怀里的月季花,又看看令琛,“你上来就为了送花?” 令琛“嗯”了一声。 感觉到他衣服上带着的冷气,祝温书别开脸,小声嘀咕道:“我也太好养活了。” “你说什么?” “我说,” 祝温书不想承认自己这么容易就心软了,于是闷声道,“我要睡觉了。” 令琛低头看了眼腕表。 “还有两分钟,我——” 突然间,应霏房门的锁扣响动。 祝温书心头猛跳,一伸手就关上了门,听到闷哼声的同时转身用背死死抵住门。 “你干嘛呢?” 应霏听到声音走过来看了眼,见祝温书站在门口,手里还捧着一束花,立刻退了两步,把尿都憋了回去。 “你继续,我回去了。” 等应霏重新关上房门,祝温书才缓缓转身。 打开门后,她侧着头看出去,见令琛半弓着腰,手背捂着鼻子。 见她重新出现,令琛抬眼看她,半晌才闷声道:“你干什么?” 祝温书意识到自己刚刚关门撞到他鼻梁了,不自觉地也摸了摸鼻子。 “抱歉,我室友出来了,我怕被看见……” “我都不怕。” 等他话音落下,祝温书才发现,他居然就这么带着花上来了,连口罩都没戴。 还真是不怕被人看见。 沉默半晌,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机械地重复。 “我要睡觉了。” “等下。” 令琛看了眼她怀里的花,低声说,“我接下来半个月要忙演唱会了。” 良久,祝温书“哦”了一声。 “那你加油。” 再抬眼,发现令琛盯着她看。 “你会来吗?” 他的声音沉沉地荡在过道的黑暗中。 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祝温书从他的语气里,感觉到了一丝祈求的味道。 心里有一块儿,又很不争气地塌陷。 祝温书几度动了嘴唇,却还是别着头,没去看他。 “那天……” “那天是周六。” 令琛几乎是预料到她要说自己很忙,“你们不上课。” “噢……周六……周六?” 祝温书突然问,“不是周天吗?” 令琛轻轻叹了口气。 “是24号,周六。” “啊?” 祝温书眨眨眼。 不是圣诞演唱会吗?为什么会在平安夜? “可是那天是我生日,我去演唱会的话,我生日怎么过……” “我给你过。” 他答地很快。 但这四个字,却在祝温书耳边一阵阵回放。 每回放一次,就把她心里塌软的地方砸一下。 我给你过。 祝温书心里默念了几遍。 “噢……看情况吧。” 这四个字像是有神奇的魔力,接下来好几天,祝温书耳边老是回荡着这句话。 尤其是距离演唱会越来越近,当她在地铁站,在商场大屏幕,都能看到宣传图时,一些想法在脑海里慢慢地发芽。 令琛在邀请她去演唱会的同时,说要给她过生日。 如果她没有多想的话,几乎能预料到那天会发生什么。 说不期待,这也太违心了。 但她也没有做好准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知道令琛有一个刻骨铭心的白月光前提下,去接受他。 毕竟她不是施雪儿,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万一她没有那么坦然的心态呢。 到了平安夜当天。 祝温书拎着包走出房间,应霏正在拆快递,见她出来,顺手把一只刚刚拆出来的口红递给她。 “生日快乐。” “谢谢。” 祝温书接过后,坐到了她面前。 “不是要回家过生日吗?” 应霏说,“还不出发啊?” 祝温书低声道:“我想想。” 应霏:“想什么?” “我今天有一个……” 祝温书想了想措辞,说,“约会。” 应霏闻言笑了。 “怎么,不知道是去约会还是回家过生日啊?” 祝温书耷拉着脑袋“嗯”了一声。 “正好。” 应霏从包裹里掏出一枚纪念币,“刚买的,你要不试试看吧。” 祝温书觉得这方法也太幼稚了,她十岁后就没有用过了。 但想了一会儿,她还是接过。 应霏说:“正面就去,反面就回家。” “好。” 祝温书握着纪念币,深吸一口气,然后朝着半空抛去。 落到桌面后,她凝神盯着。 等纪念币停止旋转摆在面前时,祝温书眨眨眼。 反面。 应霏在一旁叹了口气。 忽然,祝温书又说:“我再抛一次吧。” 没等她伸手,应霏就先一步抢走了自己的纪念币。 她抱着一堆东西准备回房间,起身时,笑着说:“得了吧,你打算抛第二次的时候就已经有答案了,干嘛还要折磨我的纪念币。” 等应霏关上了房门,祝温书还坐在桌边没动。 包里的手机突然连连震动,祝温书有点烦躁,打开一看,发现是高中班群。 她没心情去看同学们聊了什么,切出微信,也不知道干嘛,就打开微博刷了刷。 令琛今年的演唱会和视频平台有合作,会全程直播。 平台为了宣传热度花了不少心思,因此祝温书一个不追星的人打开微博,都能看见很多营销号在预热。 原本已经沉寂了的“小蚕同学”话题,又因为今天的演唱会,布满了她的微博首页。 早知道不看了。 祝温书又关上微博。 再打开微信时,收到了老家一位邻居妹妹的消息。 【周思思】:姐姐,跟你打听个事儿。 【祝温书】:嗯? 【周思思】:阿姨不是说你和令琛是高中同学吗,你知道他白月光是谁吗? 祝温书:“……” 怎么有一种,今天全世界都在提这个人的错觉。 【祝温书】:不知道。 【周思思】:啊?你们不是同班同学吗? 【周思思】:那你应该知道他以前追过哪个女生,或者和哪个女生走得近吗? 【祝温书】:没有。 祝温书回想了一下,确实也没有印象。 【祝温书】:可能不是我们学校的。 【周思思】:好吧,好奇死我了,没想到连你也不知道。 祝温书:“……” 放下手机,她俯身趴到了桌上。 好吧。 看来她还是做不到释怀。 不仅不能释怀,一想到令琛今晚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唱这首写给白月光的歌,她就心梗。 要不还是不去了吧。 祝温书重重地叹了口气,起身朝门外走去,同时拿出手机,打算和令琛摊牌。 打开微信,她发现这才几分钟,顶在最前面的高中班群居然有了99+的新消息。 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令琛刚刚出道的时候。 消息太多,祝温书看得很潦草,一时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她正努力地翻着聊天记录,一个来电突然跳出来。 “干嘛?” 祝温书问。 “你看群了吗?” 钟娅说。 “正在看呢。” 祝温书问,“发生什么事了,我看他们在说盗号什么的。” “笑死,令琛被盗号了你知道吗?” 钟娅的笑声快要穿破祝温书的耳膜,“盗号的估计想不到他居然盗了令琛的号哈哈哈哈哈。” 又是令琛。 祝温书闷闷地“哦”了声。 “哎哟我不行了,王军冠说要不是盗号的,他都不知道令琛给他的备注是王冠军哈哈哈哈哈哈,令琛居然一直没记住他名字,笑死我了哈哈哈。” 隔着屏幕,祝温书都感觉到钟娅仿佛笑出了眼泪。 好一会儿,钟娅笑够了,又说:“哎,我qq下载好了,我去看看令琛给我的备——” 钟娅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秒后。 “他妈的,他给我的备注是第五排第六个。” 祝温书:“……” 虽然心情很糟糕,但祝温书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屁啊。” 钟娅说,“你去看看你的。” “哦……” 祝温书点开qq,果然看到了令琛发来的盗号信息。 只是她没立刻点进去看自己的备注。 虽然这么想有点庸人自扰,但祝温书还是忍不住去设想。 如果十几岁的令琛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却在给白月光写歌…… “看到没啊?” 钟娅催促,“给你的备注是什么?快跟我说说!” 算了,随便看看吧。 祝温书伸出手指,点开消息。 【c】:小蚕同学暑琪蒹职,輕淞莓天赚5oo沅!快来+莪薇信:jzb1551 刚刚走到电梯口的祝温书,在看到“小蚕同学”那一刻,视线没再移动。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耳边的声音忽近忽远。 第45章 电梯上上下下好几次,门外的人毫无察觉,低着头站在那里,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转,连什么时候挂了钟娅的电话都不知道。 “你下吗?” 楼道里的邻居进了电梯,见祝温书久久站着,忍不住提醒。 “嗯?好。” 在电梯门关上之前,祝温书连忙跨进去。 楼层数字无声跳动,电梯一如既往匀速下降。 祝温书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失重感,天旋地转,仿佛下一秒就要踩空。 可电梯停在了一楼,她却也没有察觉。 邻居已经走出去了,见状又有点不放心地问头问:“你还好吧?” “噢……我没事。” 祝温书机械地跨出电梯,两步之后,又停在一边。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当祝温书从眩晕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这个问题逐渐浮现在脑海中,慢慢滋长,然后像一群被惊扰的麻雀,在她心里乱飞乱撞。 耳边嗡嗡响着,乱如麻线的思绪如疯狂生长的枝蔓缠得她挪不了脚步。 是错觉吧。 她低下头,再次打开手机,盯着那条盗号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四个普通的常见字眼被她看到变型,都快要不认识了。 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拿错了手机。 大脑忽而一片空白,忽而又百转千回,始终没办法相信这是真的。 直到钟娅的消息又发过来。 【钟娅】:? 【钟娅】:你人呢? 【钟娅】:聊得好好的突然挂我电话。 祝温书的手指有点不受控制,好半天才发出一句话。 【祝温书】:刚接了个电话。 【钟娅】:哦,你看见没,备注是什么啊哈哈哈哈快跟我说? 小、蚕、同、学。 四个字打错了好几次才完整编辑出来。 发出前一刻,祝温书又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连忙删除。 如果是她弄错了。 岂不是很尴尬。 【祝温书】:就是我的名字。 【钟娅】:害,好吧。 【钟娅】:虽然我也猜到了,但不得不说,令琛这人还是有点偏心的。 【钟娅】:凭什么你有名字我就是第五排第六个!就凭你漂亮吗! 是因为漂亮吗? 祝温书一直知道自己是挺漂亮的。 但她的生活轨迹一直很普通,甚至连工作也没离开过学校,令琛这个明星同学算是唯一的例外。 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声色犬马的圈层,就连那次参加令思渊的生日宴,在平常的房子里,因为几位明星的出现,她都感觉格格不入,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比令琛身边的女明星们更漂亮。 所以也不觉得,自己能成为张瑜眀口中那个“刻骨铭心”、“爱而不得”的初恋。 祝温书低下头,又去看班群里的聊天记录。 毕竟是盗号这种事情,出错的可能性很大。 同学们热火朝天地讨论了很多,话题早已从备注信息,转移到了其他的。 祝温书翻了很久,一条条看过去,有不少像王军冠这样名字被弄错的。 会不会,她的也弄错了? 可如果错了,也应该是把她的名字记成了“祝书温”之类的,怎么会错成毫不相关的另外四个字。 不知不觉间,祝温书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 有出租车经过,见她站在路边,开过来时放慢了车速。 司机转头看向窗外,和祝温书对上视线,见她没撇开头,以为她要打车,便停了下来。 “姑娘,走不走?” 祝温书愣愣地应了一声,像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一般坐上了车。 出租车开出去一段,司机没等到祝温书说话,便主动问:“去哪儿?” 祝温书大脑突然又空白了,一时竟忘了自己要去哪里。 很艰难地找出一点头绪,她张了张口,“西城区客运车站”几个字兜兜转转到了嘴边,又被咽回去。 半晌,司机都准备靠边停车了,终于听到后排的祝温书低声说:“演唱会,令琛的演唱会。” “噢,有点远哦。” 司机前几天就看见了省体育馆挂着的巨幅海报,因此也不用问具体地址,“走高速还是绕城?” “随便……” “高速的话要支付过路费哈。” “嗯……” 近三十分钟的车程后,出租车停在了省体育馆门口。 祝温书下车时看了眼时间,才反应过来现在还不到三点。 但偌大的馆前广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一些卖荧光棒和周边的商贩,还有一群粉丝模样的人成群结队地聚集在一起,手里捧了很多东西,在各个立牌前拍照。 祝温书形单影只地出现在这里,一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另外找个去处,还是就在这里等着。 抬头看着场馆上的led大屏幕,祝温书最终找了个花台坐下。 放眼望去,四周都设置了不同尺寸的宣传广告,有的是令琛的照片,有的是他的名字,就连这些提前几个小时前来的粉丝,仿佛也自带了“令琛”这个标签。 入目的一切,把原本就晕乎乎的祝温书扯进更浑浊的状态。 她越来越无法想象,自己就是那个人。 且不论身处娱乐圈的令琛会不会对一个高中同学念念不忘。 就算是,那个人也不该是她啊。 祝温书回想高中时代,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和令琛有发生过什么令人难忘的交集。 令琛甚至都没有主动找她说过话。 高中那会儿,祝温书的人缘很好,不仅因为她学习好长相漂亮,也因为她的性格平易近人,没有学霸的高冷,经常给同学们讲题。 基本没有受过冷遇的祝温书也算一个比较主动的人,她一般不会有“主动和这个人说话会热脸贴冷屁股”的敏感想法,从小到大,遇到比较内向的同学,她都可以游刃有余地相处。 令琛,算是极少数的例外。 祝温书试图抽丝剥茧,去寻找令琛高中就喜欢她的细节,却发现挖空了脑子都是枉然。 她再次掏出手机,翻到令琛的微信对话框,盯着聊天记录出神。 他们的对话停留在两天前,令琛给她发了一张彩排照片。 真到了临近演唱会这一晚,他却没有再问过。 祝温书叹了口气,手指在屏幕键盘上反反复复,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 这种事情,她怎么好意思问。 忽然,一个来电打断了祝温书的迷茫。 她呼吸忽紧,在看清来电显示的时候又松了口气。 “雪儿老师,什么事啊?” “祝老师,你要来吗?一直没给我回消息呢。” 施雪儿问。 前段时间施雪儿就问过祝温书,但她一直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 想来前不久她应该也发现了消息,不过祝温书没看见,这会儿也没心思再去翻。 “不好意思啊,我有点忙没看见你的消息。” “噢,没事,那你是已经回家过生日了吗?” “没。” 祝温书垂头看着自己膝盖,“我还在江城。” “啊!那你要来演唱会的吧?” 祝温书没好意思说自己已经到了。 “嗯,要来。” “太好了!” 施雪儿又问,“不过你生日就不回去过啦?不是说家里亲戚都在等你吗?” 沉吟半晌,祝温书说:“我记错日子了,我以为演唱会是圣诞节。” 施雪儿这会儿正在梳妆打扮,也没细究逻辑,哈哈笑了两声。 “我真是服了,你都不仔细看看门票日期的吗?!令琛的圣诞演唱会一直是在平安夜举办呀。” 紧锣密鼓的场馆后台,所有人忙得像飞人一般四处穿梭。 唯有以休息室为中心的一片地方静谧无声。 今天合作视频平台自己的媒体带着人来做演唱会前的采访,所有工作人员经过此处的时候都默契地放轻了脚步,闭上嘴巴,害怕影响里面的收音。 令兴言带着卢曼曼站在镜头后面,时不时看一眼腕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好。 这个主持人也太不专业了,真就对着台本照本宣科,看样子根本没有做足功课,很多时候都不能接着令琛的回答深入挖掘。 令琛本来也是一个在镜头前说话谨慎克制的人,整场采访看下来,就像个你问我答的无聊游戏。 而且就这样的对答流程,主持人还把握不好节奏,眼看着约定的采访时间要结束了,内容却还剩下许多。 他扭头给卢曼曼递了个眼神,卢曼曼会意,找个合适的位置用肢体语言提醒主持人注意时间。 主持人看见后,神色慌了一瞬,语速也变得僵硬。 “那接下来我们进行最后一个问题。”她迅速看了眼台本,略过一些铺垫,“今年你只举办了今天的圣诞演唱会,明年有开世界巡演的计划吗?” 令琛还没换衣服,穿着灰色的卫衣,手撑着太阳穴,语速也因为主持人的无趣变得越来越慢。 “明年会出新专辑,暂时没有开巡演的计划。” 主持人又一次卡壳,令琛懒懒看他一眼,补充道:“不过圣诞演唱会照旧。” “噢……真是太可惜了,那……” 主持人讪讪笑道,“不过明年圣诞节是在周末吗?万一在工作日怎么办呢?” “……” 听到这个问题,休息室的气氛更加凝重,连镜头后的摄影师都忍不住扶额。 主持人察觉到四周空气的变化,尴尬地咳了一声,想补救,脑子里却一时没转过弯,嘴巴下意识就顺着话题说了下去。 “既然是圣诞演唱会,为什么不在圣诞节当天举行,而是在平安夜呢?” 一直礼貌看着主持人的令琛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突然垂下了眼帘,不知在看什么。 等了几秒,在主持人以为令琛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却听他低声道。 “因为。” 他目光蒙蒙,视线没有明确的焦距,“今天就是我的圣诞节。” 施雪儿和祝启森一起吃了个晚饭,五点二十就到了场馆。 路上祝启森一直碎碎念,埋怨施雪儿来得这么太早,演唱会七点才开始,天气这么冷在外面吹风有意思吗? 却没想到,祝温书比他们更早。 两人牵着手绕开拥挤的人群朝祝温书走去,在一片恍若节日气氛的喧哗声中朝她挥手。 “祝温书!” 此时的广场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无组织无纪律,拥挤不堪。 而祝温书却坐在花台边发呆,完全没听见他们的喊声。 “干嘛呢!” 施雪儿敏捷地拍了下祝温书的肩膀,“想什么呢!” 祝温书骤然回神,眼睛还是懵懵懂懂的。 “啊,你们来了啊。” “老远就看到你了,喊你都没回应!” 施雪儿挤到祝温书身边坐下,问,“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闲着没什么事就现在了。” 刚说完,一阵寒风挂过,祝温书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祝启森:“……” 真是不理解女人。 “你们坐着吧,我去给你们买点热奶茶。” 附近人太多,连交警都出动前来管制交通。 祝启森去了很久都没回来,施雪儿则拉着祝温书游走在各个摊贩前。 她见祝温书盯着地摊上的头箍,于是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别看啦,戴不进去的。” 祝温书没说话。 施雪儿又拉着她往旁边走,“你自己准备了荧光棒吗?没有的话买一个吧。” 半晌,没听到回应,施雪儿扯扯她袖子。 “祝老师?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嗯?” 祝温书盯着地摊上的荧光棒,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收到的便利贴。 “买吧。” 她挑了一个,又转头打望四周。 “有……卖花的吗?” “花?” 施雪儿笑了起来,“不是吧,祝老师你以为咱们能上台送个花啊?” 祝温书也不知道能不能。 她垂眸斟酌片刻,还是说:“买一束吧。” 施雪儿打量着祝温书的神色,忽而明白了。 “也对,你是他侄子的老师,万一卖你这个面子呢。” 说完她自己也兴奋起来,“我也买一束吧!万一蹭着你的光我也能送花呢!” 不过两人扫视一圈,没看见卖花的。 于是施雪儿给祝启森打电话,让他带两束花回来。 近二十分钟后,祝启森捧着两束花和三杯奶茶过来。 也亏他个子高,换别人可能一手抱不了这么大的两束花。 递过来时,祝温书仔细看了眼,轻微皱眉。 “怎么是玫瑰啊?” 祝启森说:“只有玫瑰了,要不就是菊花,那多不吉利。” 也是。 三个人回到花台已经没了位置,随便找个空地站着。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施雪儿的兴奋开始流露到肢体上,拿着手机到处拍。 “祝老师?” 忽然间,施雪儿拿着门票在她眼前挥动,“祝老师你在吗?” 祝温书眨眨眼,“嗯?” “你把门票拿出来,咱们拍个照呗。” “噢,好的。” 低头拿包的那一刻,祝温书脑子突然炸开了。 她今天原本打算不来了的。 后来收到盗号消息,又晕乎乎地上了车。 所以—— 她根本没带门票! 看见祝温书脸色刷地白了,施雪儿也跟着一愣。 “你该不会……没带吧?!” “等会儿。” 祝温书立刻拨打应霏的电话。 但这会儿正是她这个室友睡觉的时间,连续拨了好几个都无人接听。 祝温书的心跳忽然快得离谱,她重重地呼着气,抬头看了眼led屏幕上的令琛。 “我现在回去拿吧。” “啊?来得及吗?快六点了!” “来不及也没办法啊。” 祝温书紧抿着唇,丢下这句话就朝场馆外跑去。 因为交通堵塞,她几乎没犹豫就去了地铁站。 到了路况好的地方又出来打车。 辗转四十分钟到了家后,她一路跑上楼,一边喘着气,一边拉开抽屉。 自从收到门票后,她就一直夹在笔记本里。 翻开本子,看见门票后,她却不自觉地停滞了动作。 耳边只剩砰砰响的心跳声。 静静地看了许久,她一把抓起。 此时正值晚高峰,祝温书还是选择了地铁回去。 车厢里拥挤不堪,过了几站,身边的空间才稍微宽松一点。 此时已经六点五十了。 眼看着还有三个站,祝温书忙不迭拿出手机。 却发现,令琛在半个小时前给她发过消息。 【c】:你来了吗?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在此刻疯狂加速。 祝温书站在人群中,深吸了一口气。 【祝温书】:我来了。 但是令琛没有再回复,估计已经放下了手机。 祝温书紧紧蹙着眉,给施雪儿发消息。 【祝温书】:开始了吗? 【施雪儿】:还没,但是快了!人都坐满了!祝老师你到哪儿了? 【祝温书】:马上出地铁了。 地铁到站时间刚刚卡在七点。 祝温书加快脚步跑出去,路上施雪儿又发来消息催。 【施雪儿】:灭灯了!!要开始了!祝老师你到了没! 祝温书没再回复,只是迈开腿跑了起来。 【施雪儿】:乐手都上台了!祝老师! 七八分钟后,她终于又站到了场馆前。 贴身的衣服已经浸了汗水,祝温书的心跳也没有因为她停下脚步而变慢。 施雪儿的消息还在涌进来。 【施雪儿】:倒计时了! 【施雪儿】:祝老师你快点啊! 明明还差几步就能走进去,她莫名有点儿坐立难安,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乡情怯。 原本的期待在临门一脚的时刻,竟然浮上了一层害怕。 怕一切都是浮光掠影,是一场梦。 直到听到场馆内上万人的欢呼声,祝温书终于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工作人员刚帮她推开门,祝温书又被一阵浪潮般的欢呼声钉在原地,整个人被紧张和忐忑包裹着。 原本漆黑的天色被一片荧光海照亮。 而她站在入口处,看着远处的舞台亮起一盏追光灯。 隔得太远,她根本看不清舞台,只能看见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和坐在钢琴前,令琛的轮廓。 所有观众全都安静了下来。 祝温书也没有再上前,就站在最远的地方,遥望着舞台上的人。 此时的每一秒都被拉得格外长。 祝温书屏着气,看着令琛抬起手臂,指尖落在琴键上。 琴声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音节在空气里回荡着,一点点拼接成曲调。是一首所有人都熟悉,又因为只有单调的钢琴音显得有些寂寥的《生日快乐》。 祝温书安安静静地看着台上的身影,胸膛微微起伏,所有的彷徨消散在音符里。 她好像终于有了确定的答案。 第46章 祝温书原本以为,这就是一首简单的《生日快乐》。 但前奏之后,音符顺畅地衔接进一段陌生的曲调。 这曲调哀婉缥缈,就连悄然合入的弦乐也低沉暗哑。 主旋律依然是那耳熟能详的音乐,可令琛的嗓音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唱腔。 唱词出来时,祝温书的身影隐在茫茫人海中,一步步上前。 她走过挥舞着荧光棒的人群,走到尽头才发现,即便是前排,距离舞台也有二十来米。 人满为患的体育馆,第二排正中间的那个空位显得很突兀。 施雪儿听得投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令琛,她早已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直到一首歌进入收尾阶段,旋律又悠悠变回的钢琴独奏。 “祝老师?” 施雪儿不知道祝温书什么时候坐到她身边地,翘着手指摁眼角,声音里带了点哭腔,“你终于到了,还好只错过了一首歌。” 祝温书盯着台上的人,嗫喏道:“没错过。” 一曲终了,音乐却没有停止。 音节一个一个跳出来,没了改编和合奏,像童年时期听到的单纯、纯粹的《生日快乐》。 祝温书的声音很小,“这是什么歌?” 四周安静得只有遥远的琴声,施雪儿听见了,凑近祝温书身旁,低声说:“祝你生日快乐。” 祝温书抬眼,扭头看着施雪儿。 “谢谢。” “我是说,这首歌叫做《祝你生日快乐》!”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施雪儿抽了抽鼻子,“这首歌没有收录进任何一张专辑,只有演唱会能听到。祝老师我太感谢你了,你都不知道我想演唱会想了多久。” 祝温书没再说话,耳边好像有风呼呼刮过。 她看着台上的令琛,音乐声已经停了很久,他却还是坐在追光灯下,没有歌声没有琴音,仿佛还没从歌里抽离出来。 这时,左边观众区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令琛!我爱你!” 掌声与欢呼尖叫一同响起,仿佛叫醒了侧身坐在钢琴前的令琛。 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拔出架在钢琴上的麦克风。 可惜祝温书还没看见他起身,舞台又陷入一片黑暗。 灯光灭了,耳边的欢呼声却一浪接一浪。 几秒后,舞台的led大屏亮起,一个舞蹈女演员出现在舞台中间。 祝温书眼睛跟着她飘飘荡荡,却没再听见令琛的声音。 不过听到前奏响起时,施雪儿激动地抓住祝温书的手。 “啊啊啊!allyouretrue!没想到第二首就是这个!什么时候唱《小蚕同学》啊!” 听到那四个字,祝温书陡然一快,场馆里的寒风似乎也变成了暖气。 忽然间,右侧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一整片人都侧头看过去。 果然,在右侧的舞台角落,祝温书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他还是穿着刚刚那身衣服,一边唱着,一边沿着舞台边缘朝中间走来。 看见他一步步靠近,祝温书的心跳忽然跳得很快。 这一小段距离好像也变得很漫长,祝温书感觉自己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令琛走过来。 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到观众席—— 这个思绪刚刚从脑海里闪过,祝温书就见令琛的脚步停在了斜前方。 他手里还握着麦克风,头却偏向这一边。 舞台流光溢彩,晃得祝温书眼花。 她不知道令琛是不是看见他了,只感觉他的视线似乎停留了许久。 在四周的欢呼尖叫中,他的视线仿佛有温度,祝温书整个人都颤了一下,手足无措间,连忙抓起荧光棒,和身旁的人一同挥舞。 绚丽的舞台灯光从头顶投下,异常刺眼。 令琛的目光一次次扫过前排观众席,强烈的光线对比下,观众席仿佛是深夜的大海,入目黑压压一片,只能看见挥舞的荧光棒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其实开场前,舞美灯光还没亮起,观众几乎已经全部入场。他站在幕后看向观众席,便清清楚楚地看到前排空了一个座位。 祝温书没去过别的演唱会,不知道其他歌手是不是跟令琛一样,和观众的互动很少,一首接一首。 转念一想,两三个小时的演唱会,嗓子再好的人,估计也没力气再说话了。 不过台下的观众估计也比令琛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的尖叫声一次比一次高,这若不是露天体育馆,可能房顶都能被掀翻。 就连祝启森这种只是陪女朋友来的人,后来也被氛围感染,和大家一起鼓掌欢呼。 但祝温书一直很沉默。 体育馆的座椅不太舒服,她端端坐着,裹着半张脸的围巾早已取下来叠在膝上。 令琛的音乐大多都很安静,唱腔低沉,声线里带着天然的沉哀。 像是深山里的潺潺溪流,甚少有波涛汹涌的时刻。 祝温书却感觉,自己在这条溪流里沉沉浮浮,会随着他的声音轻轻摆着头。 到后来,施雪儿嗓子都快喊哑了,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身旁的人一直没什么动静。 她觉得很离谱,怎么会有人在令琛的演唱会现场能保持冷静。 可她一转头,却见祝温书单手托腮,头歪着,安静又专注地看着舞台上的男人。 她的眸子里好像有一种不同于其他观众的光,温柔缱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施雪儿想了想,这好像是,自己看祝启森的眼神。 音乐声停下时,施雪儿戳了下祝温书的手臂,在她耳边问:“祝老师,沦陷啦?” 祝温书如梦初醒一般坐直了身体,愣愣地看着施雪儿。 流转的灯光和凛冽的寒风下,施雪儿看见她的双腮爬上一阵可疑的绯红。 “哎哟,祝老师,你这都能害羞啊,大家都这样,来听演唱会的谁不是沦陷的人?” “噢……” 祝温书低低地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再说什么,施雪儿又尖叫着转开脸。 祝温书还沉浸在她的话里没有回神,只是有一股直觉,牵引着她的视线转向舞台。 此时场馆里的灯光几乎却都灭了,没有五光十色的舞美,也没有舞蹈演员。 令琛穿着白衬衫,拎着一把吉他,安静地走到舞台中间。 追光灯打下,他站在光柱里,伸手调整立麦的高度。 场馆里的观众却涌现出比开场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热情,祝温书有点懵,直到她看见,令琛身后的led屏幕纷纷落下樱花。 她的心跳在这一刻再次迅速加快。 下一秒,令琛手指划过琴弦,播出一段耳熟的旋律。 耳边疯狂的尖叫声并没有压盖住那把吉他的声音,可不怎么懂音乐的祝温书却感觉,这段旋律听起来格外的低落。 就像此时,追光灯下令琛落寞的身影。 忽然间,场馆的欢呼声发生了变化。 祝温书还没反应过来,右手就被施雪儿扯了起来。 “祝老师!你看大屏幕!” 顺着施雪儿的视线看过去,祝温书看见场馆中心顶头的大屏幕上出现一个女性观众的脸。 那个观众也很诧异,惊喜之后迅速亲了自己身旁的老公一口。 镜头继续切换,两秒后,大屏幕上又出现一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女生。 “这是……” 祝温书喃喃问道。 “观众捕捉啊!” 施雪儿兴奋地说,“每次演唱会最后都有这个环节!” 一张又一张的脸闪过大屏幕,祝温书发现有一个共性——全都是女生,而且还都很好看。 “卧槽,全都是美女啊!” 祝启森也发现了一点,“这是干啥,选美吗?” “不会说话就闭嘴!” 施雪儿拿荧光棒砸他肩膀,“要唱《小蚕同学》了,当然要捕捉初恋脸的观众,大家不看美女难道看你啊?” 初恋脸…… 施雪儿话音刚刚落下,祝温书便看见,大屏上出现了一张异常眼熟的脸。 眼熟到—— “啊!!!祝老师!!!你上镜了!!!”施雪儿一把抓起她的手疯狂舞动。 祝温书像个牵线木偶一样,回过神了才猛地抽出自己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该看哪里。 和其他上镜的观众不同,祝温书完全处于紧张和懵逼的状态中,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身处其中,总觉得镜头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比别人长。 屏幕里,只露了小半张脸的施雪儿激动的脸庞冲红,双唇一开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好一会儿,祝温书才注意到她的声音。 “祝老师!你笑一个呀!” 她轻轻弯了一下唇角。 镜头移开,画面里她的笑容一闪而过,很快变成了另一个女生的脸。 祝温书徐徐移开眼,却发现,舞台上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她看向舞台中央,追光灯下的令琛手臂垂在吉他旁边,抬头望着大屏幕。 场馆的音浪此起彼伏,令琛却久久伫立,目光不曾移动。 许久,屏幕上的画面回到了舞台。 祝温书清晰地看见,令琛抿着唇,下颌线紧绷,眉心却微抖。 他的双眼在灯光下不甚清晰,朦朦胧胧地看向另一个方向。 祝温书也收回昂着的下巴,转头看向舞台。 隔着二十米的距离,祝温书只能看清他的身形轮廓,却知道,他的视线正穿过火树银花,和茫茫人海中的她遥遥相望。 半晌,她看见令琛拖着立麦朝她走来。 “今天。” 他停在舞台边缘,沉沉的声音响起,观众席骤然安静,像按下了暂停键。 “小蚕同学在现场。” 当这句话落下,现场更安静了。 然而仅仅两秒后,现场尖叫骤起,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而祝温书坐在人群中,恍若置身真空中,分不清是耳边的尖叫声更重,还是她的心跳声更重。 在这片狂热中,她看见台上的人垂下了头。 藏住了表情,声线却轻颤,带着一丝更咽。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了。” 有人震惊,有人伤心,有人热情欢呼,有人不可置信地哭喊,有人躁动地转动脖子打量四周的人,在找令琛嘴里那个“小蚕同学”。 全场大概只有祝温书一人,一动不动地看着舞台。 她是一个怕冷的人,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严寒的冬天,感觉到血液的温度。 就连心跳也一次比一次重,几度要挣破胸腔的束缚。 直到令琛再度开口,已经压不住现场的势头。 “最后一首《小蚕同学》,”他抬手拨动琴弦,中断的音乐从头响起,“送给我的小蚕同学。” 耳边全是乱七八糟的尖叫与吼声,几乎快要震破祝温书的耳目,连前方不停移动寻找机位的摄像师都从镜头后面抬起了头。 或许没有人在听这首歌了,就连施雪儿都语无伦次地说着话,一下又拿出手机狂拍,拍了几秒她还去疯狂地摇晃祝温书的手臂。 “祝老师!祝老师啊!你听见了吗!你怎么都不激动呢!” 见祝温书不说话,她又去祝启森面前发疯。 万人喧哗中,祝温书是唯一的听众。 她耳里只有令琛的声音,一字一句,砸在她心上。 她的心跳和呼吸都在令琛的声音中平静了下来。 却无法控制一股酸涩感涌上眼眶。 “ 我一直在等。 我一直在等。 等白日升月,等盛夏落雪。 ” 听到这句时,祝温书感觉脸上一阵冰冷。 她抬头,看见夜空中飘落纷纷扬扬的雪花。 “你看我一眼,我抵达终点。” 她再次看向舞台,脸上的雪花在热流中消融。 直至舞台上的乐手也退场,全场灯光亮如白昼,舞台上空空荡荡,观众席嘈杂一片。 后排的观众陆续离场,前排的人纷纷起身,乱糟糟地挤到过道上。 祝温书还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盯着已经没有人影的舞台。 直到耳里终于有了其他声音,她的意识才冉冉回笼,仿佛回到了人间。 “祝老师?” 施雪儿背好挎包起身要走,却发现祝温书还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她以为自己在演唱会结束后呆坐了那么久已经够虔诚了,没想到有人比她更甚。 “回神啦!该回家了祝老师!” 祝温书猛然转头,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最后才定格。 “噢……好的。” 施雪儿想帮她把膝盖上的围巾拿起来,一晚上,整个人顿住。 “祝老师,你哭了?” 直觉有一个很大的秘密要被戳破一般,祝温书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她张了张口,一些说辞在嘴边徘徊,还没细想周全,又见施雪儿跺着脚转身去说祝启森。 “你看!祝老师都哭了你还笑话我,我哭一下怎么了?”她伸出手指戳祝启森的胸口,“你自己铁石心肠还好意思笑话别人!” 祝启森闻言没搭话,只是握住她的手,然后歪头看向祝温书。 两人对上视线,祝温书连忙别开脸,假装整理衣服。 祝启森狐疑地皱了皱眉。 他跟祝温书认识这么多年,从来不觉得她是个听歌都能听哭的人。 “走啦。” 施雪儿说,“把花抱好。” 这两捧花最后没有机会送出去,施雪儿不意外也不遗憾,她让祝启森在前头开路,伸手牵着祝温书顺着拥挤的人潮离开场馆。 没了建筑的遮挡,寒风裹着雪花直往人脸上招呼。 祝温书还有一股飘飘然的感觉,祝启森就已经抱着花跺脚:“太冷了,人又这么多,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 他张望四周一圈,说道:“要不你们还是回去等着,我去把车开出来,免得你们两位大小姐在路上冻坏了。” “太麻烦了吧。” 施雪儿说,“停车场又不远,要不还是一起过去吧。” 两人说话间,祝温书的手机忽然震动。 她忙不迭去拿手机,慌乱直接还把包里的口红都掉了出来。 施雪儿见状,感觉自己这个安利卖得前所未有地成功。 她先一步弯腰捡起口红递给祝温书,“祝老师,你——” “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祝温书盯着手机,小声说,“你们先回去吧。” “啊?” 施雪儿不解,“没事的,反正他开了车,顺路送你就是啊,这么晚了,还下着雪。” 祝温书摇摇头:“我还要去……过生日。” “这么晚还去过生日?” 祝启森偏了半个身子过来,“不冷啊你?早点回家得了。” “要你管!” 施雪儿想到了什么,拍了祝启森一下,然后转头对祝温书笑,“好呀,那我和祝启森就先回家了,祝老师你也不要玩太晚哈。” 两人拉拉扯扯地朝停车场走去,半晌,两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了,祝温书才想起来—— 祝启森把她准备的花带走了! 祝温书懊恼地叹了口气,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手机又响。 【c】:卢曼曼在门口接你。 她回头,果然看到那个眼熟的女生。 祝温书三两步跑过去,想打个招呼,卢曼曼却用一种震惊又新奇地目光看着祝温书。 “小……”她临时改了口,“祝小姐,您、您先跟我来。” 热闹褪去的场馆此时只有保洁工人在打扫卫生,伴着簌簌落落的雪花,格外寂寥。 看见这一切,祝温书的步伐又没了实感。 仿佛今天的演唱会就是一场梦,所有人都离场了,唯独她还没醒来。 两人穿过空旷的通道,推开一扇大门走进去,里面各色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穿梭。 卢曼曼站在祝温书前面,打量四周,碎碎念道:“他在哪儿呢……祝小姐您等等,我去——” 身后传来响动,卢曼曼一回头,却发现祝温书人不见了。 她看了眼旁边的安全通道,抿着唇去拉紧了门。 门内,祝温书靠着墙,胸口微微起伏,紧紧盯着眼前的令琛。 他还穿着那件白衬衫,垂眼看过来时,眼睫上似乎还挂了点雪粒。 良久,他才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不知是不是唱了太久,他的声线比平时要哑一些。 “你不是说给我过生日。” 祝温书轻声道,“我当然要来的。” 令琛低着头,视线慢慢流转到她手上。 “怎么空着手。” “我买了花的,但是被朋友——” 祝温书的声音在手掌被一股温热包裹住时戛然而止,她垂头,看见令琛握住了她的手。 怔然间,一串亮晶晶的东西套上了她的手腕。 分明是冰冷的东西,却让祝温书感觉整只手都在发糖。 她盯着看了许久,才喃喃问道:“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 见她半晌不说话,令琛问:“不喜欢?” 祝温书:“……” 她哪有不喜欢,她只是在想,这万一是很贵的东西,她怎么好意思收下。 “还是说,”令琛的目光重新定格到她脸上,“你更喜欢烟花?” “……没有。” 祝温书动了下脖子,“太贵重了。” “不贵。” 令琛长长地呼了口气,“我没花钱。” 祝温书倏然抬眼,“嗯?” 令琛见她这模样,嘴角勾了勾。 “你放心。” “?” “我说过我卖艺不卖身。” 祝温书:“……” 手还被他握着,祝温书也没抽出来。 她不自然地别开脸,另一只手的指尖蜷缩在袖口里。 两人莫名地陷入沉默,可安全通道里的空气却很热,像开了空调似的。 好一会儿,祝温书听见令琛问:“那你喜欢吗?” 祝温书正要开口,一墙之外的走道上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令琛下意识朝另一头看去。 “完了我觉得我出不了坑了,我这辈子算是栽在他手里了。” “呜……我也是。” “救命,我真的好喜欢令琛,好喜欢这场演唱会” 两人经过后,声音渐渐消失。 冥冥灯光下,令琛回过头,朝祝温书挑了下眉。 “你呢?” “……” 祝温书的声音很小,却也很清晰,“我也是。” 第47章 令琛的神色愣住,仿佛没有预料到祝温书会是这个答案。 “是演唱会……”他顿了很久,才问出下一句,“还是我?” 祝温书心跳得很快,但吐字依然清晰。 “都是。” 倏然间,祝温书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攥得很紧,而眼前的令琛,眸色也变得很深。 他半晌都没有说话,漆黑的双眼却像有海浪在翻涌。 祝温书不知何时被他拉进怀里的。 回过神时,只觉得肩膀都快被他勒断了。 不同于之前的两次拥抱,今晚的令琛仿佛失去了控制力道的能力。 在他的体温中,祝温书逐渐找到了今晚的实感。 她像飘飘荡荡的雪花,落到了一只温柔的掌心。 然后,在他的掌心慢慢融化。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已经有了酸酸麻麻的感觉。 祝温书一遍遍地调整着呼吸,想说什么,又怕打破此时的氛围。 这时,伴随着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令兴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抱歉,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他的语气有气无力,“结果我忘了你手机在我这里。” “……” 安全通道的声控灯不知何时熄灭的,黑暗中,祝温书只能感觉到令琛的怀抱一点点抽离。 他转身拉开门,没急着出去,靠着门框挡住了里面的祝温书。 “有事?” 令兴言:“?” 他气笑,胡乱地薅了把头发平复心情,随后也靠到另一边门框上,疲惫又无奈地看着令琛。 欲言又止半晌,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抬头望向里面的人。 “祝老师,晚上好啊。” 祝温书的声音从令琛的肩后传出来。 “令先生晚上好。” 能猜到两人有事要谈,而且多半和自己有关,于是祝温书又主动说:“你们忙,我就先回家了。” 她上前两步想出去,却发现令琛还牢牢堵着门,没有要让路的趋势。 男人的躯体把她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她伸手扯了下令琛的袖口,低声说:“我得回家了。” 声音细细磨过令琛的耳膜。 半晌,他转过身,视线从祝温书的头发一寸寸挪到她脸上。 “我叫人送你。” 祝温书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他朝另一头叫住了卢曼曼。 一直安静守在旁边的卢曼曼连忙跑过来,示意祝温书跟她走。 “机灵点。”令兴言出言提醒卢曼曼。 “好。”卢曼曼比了个ok,“我不派咱们的车,去借王老师的。” 祝温书没怎么听懂这两人的话。 挤出这道门,和令琛擦肩而过时,祝温书手腕上的手链被他的手指勾了一下。 随即,祝温书脚步凝滞一瞬。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指尖顺着手链划过掌心时,祝温书才听到他几乎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生日快乐。” “我听到了的。” 两兄弟各自靠着一扇门目送祝温书离开。 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道里,令琛和令兴言对视一眼,随即一前一后朝休息室走去。 原本忙碌着收拾搬运东西的工作人员见令琛过来,全都齐刷刷地停下动作看着他。 令琛目不斜视,脚步也没停,所过之处,大家的脖子像向日葵一般顺着他转动。 画面非常诡异。 休息室是临时隔出来的,里面堆满了妆造道具。 令兴言把门关上,不让造型师再进来,随后一屁股坐到唯一空着的椅子上,也不管累了一天的令琛还站着。 令兴言今天全程待在幕后,忙得脚不沾地。他也是临近演唱会结束时才喘了口气慢悠悠地走到台下,找了个角落静静看着。 谁知他刚拿出手机打算拍两张照片发朋友圈,令琛就给他来了个大惊喜。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观众席爆发的声音就差点让他原地昏迷。 直到这会儿,他耳边还嗡嗡作响,也不知道自己听力有没有受影响。 “你但凡提前跟我说一声。”他重重地叹气,“我也不至于这么手足无措。” 令琛背对着他站着,没说话。 包里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令兴言没心情接电话,紧紧盯着令琛的背影。 “你知不知道今天不仅是演唱会,还有平台直播?” “知道。” 听到令琛异常冷静的声音,令兴言反而不知道怎么接话,想好的说辞全都堵了回去。 良久,他指着门,厉声道:“那你知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堵在外面没走?” 令琛的回答还是一样。 “知道。”他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令兴言,“但我无所谓。” “……” 令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此刻却像一盆凉水,浇灭了令兴言的急躁。 其实这些年令兴言早就习惯了令琛这种我行我素的态度。 他们之间也早就达成了共识,正经的歌手,不走流量路线,也没立过男友人设。 那一套是青春饭,走不长远,也不是令琛的方向。 令兴言从没想过要阻止自己弟弟走上正常恋爱婚姻的人生,就连这段时间新签的艺人,他也没有过多干涉过私生活。 但这只是他们的想法,并不能控制某些粉丝群体的意愿。 加上这些年令琛从来没有粉色绯闻,即便有,也只是对方单方面的的炒作,成不了气候。 甚至不需要令琛方出面澄清,只看他的态度,绯闻就不攻自破。 因而,这些年女友粉的占比只多不少。 所以他很清楚,令琛今天的行为,会造成怎样的动荡。 他倒不担心今晚的事情会影响令琛的前程,从热度来说,这种事情只会让令琛收割前所未有的关注度。 只是这种爆炸性娱乐舆论最后的走向如何,没人能保证。 也不知道各个网络平台的程序员还好吗,这个美好的雪夜有没有在背后咒骂令琛。 “太突然了……” 令兴言用力搓着脸,“真他吗太突然了,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令琛看向令兴言,语气轻描淡写,“不是今天突然想这么做,而是我今天忍不住想这么做。” 令兴言:“……”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朝外走去。 回家的路上,雪还没停。 祝温书走在路上,感觉自己就像在路灯光柱里飘扬旋转的雪花。 她脚步很轻,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中。 直到推开门,看见熟悉的房屋,才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应霏房间的灯没开,祝温书也没听到声响,便轻手轻脚地脱了外套抖落上面残留的雪粒。 “你回来了?” 过了会儿,应霏的房间门突然打开,“我刚刚才醒,看见你给我打那么多电话,正说给你回电话就听到开门声了,什么事啊?” “哦,没什么,忘了拿东西。” 祝温书挂好外套,说道,“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吓我一跳,还以为出什么急事了。” 说完又见祝温书头发丝儿上有细小的白色颗粒,应霏惊讶道,“下雪了?” 祝温书笑着从她身边经过,带着一阵冷冽的清香。 “你真是能睡,连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应霏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很少见到雪。听祝温书这么一说,她往窗外看去,果然见到了簌簌落落的雪。 于是她立刻拿出手机,想拍几张照片。 然而在她划开屏幕后的那一刻,定睛看到微博的热点推送,没忍住发出一声“我草!”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在祝温书离开体育馆回到家里并如今浴室洗澡的这段时间,网络社交媒体平台正在经历一场空前的盛宴。 可能是大家苦娱乐圈无聊已久,这一晚上,喜欢令琛的、讨厌令琛的、相关的无关的、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参与进这个话题。 论坛帖子开了一个接一个,满屏都是“令琛”与“小蚕同学”这几个字眼,不仔细看都分不清其中的区别。 微博每刷新一下就有营销号和自媒体纷纷搬运剪辑出来的视频片段,#令琛小蚕同学#、#小蚕同学出现在令琛演唱会#等话题热搜更是空降热搜霸占前排。 得益最多的自然是今晚合作的视频平台,观看量呈直线式上升,官方连忙把预先的《令琛圣诞演唱会》这个名称也改成了《令琛演唱会现场告白小蚕同学》。 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推出更多广告,平台便崩到进不去主页。 各个短视频平台更是如火如荼地推送着相关视频,《小蚕同学》这首歌也瞬息间出现在飙升榜、热搜榜、热歌榜第一。 就算只玩微信的人,也能在朋友圈看到各种刷屏消息。 在这个被互联网时代,但凡有手机的人,几乎都被这个话题包围住。 各方声音不尽然相同,震惊的,好奇的,兴奋的,伤心的,怒骂的,羡慕的,看热闹的…… 当然,也有人质疑这是令琛的炒作。或许是和视频平台的配合,也可能是为新专辑造势。 更主要的原因是,令琛出道几年零实锤绯闻,就连和令琛身边工作人员有私交的粉丝都打听不到消息,仿佛是打定主意了要操一辈子单身人设。突然来这么一出,实在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而且直至演唱会结束后的一个多小时,还有大批粉丝逗留在现场。 但那位据说在现场的“小蚕同学”,却从头到尾没有真正露过面。 祝温书在回家的路上也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所以她一路上几乎没看过手机。 但即便这样,她放在桌上的手机也一直没停过震动。 等她洗完澡出来,微信页面的消息数是她多年来前所未有的量级。 有毫不知情的朋友来跟她八卦,有同事家长的工作消息,最多的,是朋友们在今晚的热闹中发现她出现在令琛演唱会的大屏幕上。 除此之外,其中大部分来自各个群以及高中班群的讨论。 其实祝温书不看也知道大家在聊什么,不过班级群里有人艾特她,于是她打开看了一眼。 消息太多她没法一一阅览,话题无非也是围绕着今晚发生的事情。 一开始艾特祝温书则是因为想让她这个在现场的人出来说说情况。 见她没回复,大家乱七八糟地开始猜测“小蚕同学”是谁。 许多条消息后,有人说:祝温书不是去现场了吗?该不会就是她吧? 后面立刻有人回复:应该不是吧,他们根本就不熟啊。 七嘴八舌中,有个人出来冒泡:不一定哦,我在后排扫垃圾的时候看到过令琛盯着祝温书看,哈哈。 这条消息后,班群突然沉默了。 然后祝温书就被疯狂艾特。 祝温书叹了口气,没有回应。 至于其他的消息,她想,若是一一回复,今晚就不用睡觉了。 于是她先处理了工作消息,又简单回复了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其中只有钟娅的画风,和别人不太相同。 平时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钟大哥在群里激烈地讨论了一番后,此时竟然只发来了一个问号。 事出反常必有妖,祝温书也谨慎地回了一个问号。 【钟娅】:是你吧? 【祝温书】:你是指? 【钟娅】:别装。 【祝温书】:。 【钟娅】:…… 【钟娅】: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祝温书】:大概是因为,物极必反。 发完这条消息,祝温书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手链。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心里明明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可一想到令琛,那团火就变成了冬日房间里的壁炉。 虽然灼热,却烫不到她。 她仿佛是在一个暖热异常的房间里,一点点沉沦。 【钟娅】:……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钟娅】:搞到一起了吗? 【祝温书】:好好措辞。 什么叫搞到一起了。 不过祝温书也不知道,她现在和令琛,算互相确定了吗? 江城难得下雪,经过几个小时的堆积,路边绿植上已经覆上了一层积雪。 小区里不少大人和小孩都下楼玩雪拍照,时不时传来笑闹的声音。 祝温书的手机也一直进新消息,因为工作原因,她也不敢开免打扰模式,只能任由它在桌上震动。 听着窗外的声音,祝温书心里有万千思绪回荡,静静地坐在桌边。 过了会儿,祝温书又拿起手机看了两眼。 令琛的消息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c】:睡了没? 祝温书双脚踩在椅子上,脸颊靠着膝盖,歪着头打字。 【祝温书】:没呢。 【c】:在干嘛? 【祝温书】:想事情。 【c】:想什么? 祝温书轻哼了声。 查岗呢? 【祝温书】:你在干什么。 【c】:看电影。 祝温书:“……” 真是笨,都看不出来她在回答他的问题。 两秒后,她又疑惑地盯着屏幕。 【祝温书】:啊? 【祝温书】:这种时候,你居然看电影? 【c】:回家的路上。 【c】:令兴言在忙。 【祝温书】:噢…… 【祝温书】:你在看什么电影? 【c】:夏日圆月与你。 【祝温书】:你居然看这种纯爱电影? 【c】:这部电影我有客串。 祝温书打开手边的电脑,搜出了这部电影。 片刻后。 令琛仿佛猜到了祝温书在干什么。 【c】:找到没? 【祝温书】:……噢,你在哪里? 【c】:52分钟01秒。 祝温书立刻把进度条准确定格到那里。 哪里有令琛啊,分明是男女主的对手戏。 两人走在热闹的街道,背景里全是乱糟糟的路人。 祝温书认真地看了几秒,心想令琛不至于客串路边的小摊贩吧。 她正想发消息问令琛是不是记错了。 就听见电影里男主角开口说—— “我也喜欢你。” 第48章 祝温书的视线在电脑屏幕上定格许久,直到画面已经跳转到新的剧情,她的神思才被手机消息提示音拉回。 【c】:看到了吗? 祝温书自言自语“噢”了声,弯着唇角回复。 【祝温书】:看到了。 【c】:看到我了吗? 【祝温书】:没。 【c】:那你开门。 【祝温书】:? 她蓦地转头看着自己紧闭的房间门。 一秒、两秒——“咚咚”。 敲门声果然响起。 祝温书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打开房间门时还被门把手挂了一下袖口。 以至于从房间到玄关,短短十来米的距离,她居然像长途跋涉一般,需要站着微微喘气平复呼吸。 敲门声没再继续,祝温书等了会儿,轻轻拉开门。 她站在门后,露了个脑袋出来。 “你怎么来啦?” 昏暗的楼道里,令琛戴了顶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句话没说,只是抬起右臂,晃了下手里拎着的蛋糕。 “还有半个小时,不晚吧?” “噢……”祝温书把门拉得更开,刚够一人过时,令琛就挤了进来。 玄关旁就是餐桌,令琛正打算随手把蛋糕放上去时,祝温书扫了眼应霏房门里透出的光,心头忽然一跳。 “别放!” 令琛动作顿住,抬眉看向祝温书。 但祝温书管不了那么多了,深夜正是应霏活跃的时间,她拉着令琛急匆匆地进了自己房间。 小心翼翼地关门时,她还把耳朵凑到门上听了会儿,确定外面没什么动静,才放心地转身——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靠在书桌边,勾勒出的男人身影落在眼前。 祝温书靠着门没说话,怔怔地看着令琛。 她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房间里还是第一次出现男人,莫名觉得有点突兀。 床头淡淡的香薰味道好像突然被他的气息覆盖,满室都氤氲着浓烈的荷尔蒙气息。 两人的目光在冥冥光线里相接半晌,都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过了会儿,祝温书才清了清嗓子。 “我有室友,不太方便。” “哦。” 令琛朝一旁偏了偏头,淡声道,“我还以为我见不得人。” 那确实也有点。 祝温书往前挪了两步,指着书桌前的椅子,“你先坐。” 令琛手臂已经搭到椅背上,扫视一圈,把蛋糕放到桌上才坐下。 弯腰的瞬间,祝温书发现他的帽檐和肩头有细碎的雪粒落下。 刚刚她浑身都紧绷着,这时才意识到令琛浑身都裹挟着一股冷气,应该是冒着雪过来的。 “我去给你倒一杯热水吧。” “好。” 令琛一点儿没客气,还提起了要求,“别太烫。” 祝温书:“……噢!知道了大明星。” 轻手轻脚走到厨房,祝温书拎起保温瓶晃了下,倒是还有半瓶。 不过她打开瓶盖凑近闻了闻,是不烫,但也几乎快凉了。 于是祝温书拿出水壶重新烧上一壶。 开了火后,她就站在厨房,目光随着炉具上的火焰跳动。 直到水开了,祝温书才回神,连忙从柜子里翻出一瓶矿泉水,把开水兑成温水,仔细确认了热度才走向房间。 推开门时,却发现房间里的灯关了。 只剩桌上的蛋糕,燃着两根蜡烛。 借着微弱的烛光,隐约能看见蛋糕上裱着八个字。 “小蚕同学生日快乐”。 蛋糕并不大,可用空间勉强,所以这八个字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看起来有点幼稚。 祝温书端着水杯站在门边,久久没有出声。 “不来许愿吗?” 令琛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把房间里唯一的椅子让了出来。 祝温书把水杯放到桌边,端端正正地坐到椅子上。 她挺直着背,一动不动地盯着烛光。 虽然房间灭了灯,什么也看不见。但就是因为这样,她能感觉到令琛就在她身旁站着,反而愈发忐忑紧张。 也不知过了多久,祝温书脑子里飘过的想法很多,却没一个是愿望。 直到令琛出声提醒。 “你这愿望是不是长了点?”令琛说,“要不我拿支笔记一下?” 祝温书抿着笑,连忙交握双手举在胸前。 心里默念了非常古板的两个愿望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个动作有点傻。 她微微侧头,想去看令琛的表情,却发现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只能看清他的轮廓。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视线受限了,听觉和嗅觉就变得格外灵敏。 她似乎清晰地听见令琛的呼吸声和感觉到属于他的温度。 良久,令琛问:“三个愿望许完了?” “两个……”祝温书低头笑了下,“我没什么愿望,要不送一个给你?” 隐隐约约看见令琛好像在笑,祝温书懊恼地咬牙。 自己这是怎么了,干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幼稚。 不想令琛却没有笑,而是俯下身,靠近蛋糕。 他的侧脸擦过祝温书脖颈,盯着蜡烛闭眼时,她的感官瞬息间成百倍放大,感知到他每一次的呼吸都拂在她腮边。 然后,她听到他开口说:“我的愿望是……” 祝温书:“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会。”令琛的声音很淡,“灵不灵,全在你。” “我希望——”他一字一句道,“祝温书能做我的女朋友。” 她的眼眸在烛光中仿佛失去了焦距,身体像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在急速加快的心跳声中,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给一个答复。 她张了嘴,又及时刹住车。 紧张至极的时候,今天一直萦绕在她脑子里的问题又一个个冒上来。她恍惚地从里面挑挑拣拣,问出了最想问的一句 “令琛,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书店。” 黑暗中,令琛的回答让祝温书再次陷入混沌。 “书店?” 身旁的人好像直起了腰,几度呼吸后,才说:“你还记得百花巷尾的便民书店吗?” 祝温书垂眼仔细回想,褪色的记忆里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地方的存在。 住在奶奶家时,她偶尔会去买点闲书杂志。 “什么时候?” “八月吧……”烛火在令琛的眸光中跳跃,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高一开学前的那个八月。” 祝温书的手指忽然蜷缩在腿上,很懊恼自己的记忆怎么这么差,怎么就没有一点印象。 “我们当时说过话吗?” “没有。” “……” “所以。”令琛的喉结轻微滚动,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看着祝温书,“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祝温书在心如擂鼓的震动中找不着北,她看了眼蛋糕上的字,想到什么问什么。 “那为什么是小蚕同学?” 令琛突然笑了下。 “你不会想知道的。” 祝温书:“?” 因为。 高一那年冬天,令琛值日,在上课铃打响时才去擦黑板。 祝温书穿着一件白色长款羽绒服,趴在桌上睡觉。 老师推开门进来,盯着她的身影笑道:“哎哟,你怎么像只蚕宝宝。” 熟睡的祝温书没有反应,四周的同学都闷声笑了起来。 令琛走下来时多看了两眼,脚步微绊。 老师又瞥他一眼,“你小心点,别吵醒我们蚕宝宝,春天就不吐丝了,全赖你身上。” 那个角落的笑声更甚,令琛也抿了抿唇角。 令琛说完,果然没听到祝温书的回应。 黑暗中他看不见,但可以想象到祝温书的表情。 “我有那么胖吗?” 祝温书的声音都沉了下来。 早知道真就不问了,现在好了,对一首歌的滤镜全碎了。 过了会儿,她又闷闷地说,“既然这样,你见过那么多女明星什么的……” 祝温书没把话说完,但语气里的不自信已经很明显。 “确实见过很多。” 令琛像一个等待审判的人,在这黑暗中,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但跟你比起来,” 他轻飘飘地说,“也就一般吧。” 听到这话,祝温书原本蜷缩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蜡烛一点点燃烧,眼看着快要熄灭。 “那——”令琛就站在祝温书身侧,没再弯下腰,和她隔着一臂的距离,“我的愿望可以实现吗?” 祝温书还是没有说话,她倏地握紧了手,吹灭蜡烛。 然后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熄灭,只剩窗外影影绰绰的路灯透进光。 两个人的呼吸声在室内此起彼伏。 怎么办? 接下来要说什么吗? 是不是还得有点什么仪式感的行为? 祝温书揪紧了裤子,等了半晌也没见令琛再有什么行动。 他愣着干嘛呢? 这时,祝温书听到令琛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横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祝温书咽了咽口水,开口道:“那我们就……” 令琛:“嗯?” “睡觉吧?” 房间里又突然安静下来。 祝温书太阳穴突突跳起来,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好像有点歧义,连忙又说:“我的意思是,你今天忙了一天,早点回家休息吧。” 不过这会儿令琛好像也没什么话说。 “哦,好。” 两人沉默地出门。 过道很窄,衣袖时不时擦到。 但感觉到和他肢体相触时,祝温书又下意识收紧了双臂,忐忑地拉开一点距离。 直到把令琛送到了电梯里,他转过身时,才有视线的相接。 但他就这么看着祝温书,祝温书也看着他。 嘴巴却像被封印了一样,半天都想不到该说点什么,甚至连一句简单的道别都很难蹦出嘴。 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关上了,祝温书突然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是我……男朋友了? 怎么感觉,他们现在比之前还要生疏了呢? 令琛终于开口道:“早点睡。” 看吧。 就连道别,也更话少了。 下一秒,他紧抿的唇又轻轻动了一下。 “女朋友。” 祝温书忽然愣住,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直到电梯门直接的缝隙只剩一指宽时,她才弯着唇角,“嗯”了一声。 门彻底合上,祝温书还是站着没动。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颊,烫得就像在发烧。 唉,平时学的词汇都哪儿去了。 怎么这种关键时刻,她就像个哑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连令琛都比她淡定。 回到家里,已经十二点半。 站到门口时,令琛伸手摁指纹。 熟悉的开门声没有响起,反而是“滴滴”的报错声。 怎么又识别不成功。 令琛换了一只手,结果还是一样。 正想推起外壳按密码时,他一抬头,盯着陌生的门牌号沉默半晌。 然后转身朝自己家走去。 这次的指纹锁识别很灵敏,推开门时,令琛揉了一把脸,才迈腿进去。 书房的灯还开着,令兴言打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 令琛直径穿过过道,正准备回自己房间,令思渊就揉着眼睛从自己房间出来了。 看到令琛,他愣了一下。 “叔叔,你回来啦?” “嗯。” 令琛停在他面前,“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暖气太热了,我口渴。” “去沙发坐着。” 令琛掉头去餐厅倒了一杯温水,并顺手开了客厅的灯。 令思渊乖乖接过,捧起来喝了两口,盯着令琛眨巴眼睛。 “叔叔,你怎么没跟爸爸一起回来?” 令琛:“真聪明。” 令思渊:“?” 令琛蹲下,摸了摸他的头。 “你怎么知道叔叔有女朋友了?” 令思渊:“……” 快一点时,祝温书还没睡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盯着旋转的天花板笑,一会儿又拿被子捂住自己的头。 每每回想起令琛离开时说的那三个字,祝温书都感觉整个人飘在半空中摇晃。 女朋友。 她现在是令琛的女朋友。 可是想到自己今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表现,祝温书又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一只无头苍蝇。 也不知道能不能胜任这个角色。 果然还是怪自己经验太少了。 祝温书在床上滚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想找个人认真请教请教。 可她细数了一下自己关系好的女生,好像各个还不如她呢。 正好这时钟娅还在给她源源不断地转发各种微博和帖子,都是今天的演唱会相关。 祝温书有点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给她回了条消息。 【祝温书】:你说,谈恋爱要注意什么? 【钟娅】:? 【祝温书】:准确说,和明星谈恋爱要注意什么? 【钟娅】:祝温书你别逼我扇你。 【祝温书】:唉,我认真的。 【祝温书】:我担心我做不好,会影响他的工作。 【钟娅】:噢。 【钟娅】:这个我有经验啊。 【祝温书】:? 【钟娅】:打电话? 【祝温书】:可以。 【钟娅】:我给你仔细讲讲我跟抖森谈恋爱那几年。 【祝温书】:…… 她放弃钟娅这匹死马,正想放下手机,突然听到门外卫生间有轻微的脚步声。 看来应霏还没有睡觉。 祝温书想了想,应霏比较了解娱乐圈,说不定有想法。 于是她又把同样的问题发给了应霏。 【祝温书】:霏霏,你说和明星谈恋爱要注意什么? 应霏此时正拿着手机蹲马桶,回得很快。 【应霏】:注意关好窗户,盖好被子。 【祝温书】:? 【应霏】:别被风吹醒了。 第49章 清晨。 因为下过雪,窗外天光格外亮。 祝温书睁眼时还以为日上三竿了,一看时钟,还不到九点。 昨晚她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着的,只知道此刻她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不足以支撑她起个床。于是祝温书关掉闹钟,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一阵铃声吵醒。 她伸手在枕边摸了半晌才找到手机,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来电。 “喂……”她的声音拖得很长,还带着一股嗔意,“干嘛呀,大清早的。” “大清早?快十一点了祝温书你还没睡醒呢!” 钟娅的声量吼得祝温书脑袋都嗡嗡的,“你什么时候开始——” 忽然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钟娅又压低声音,“那个……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祝温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 “想什么呢你,我们没在一起。” “啊?你昨天不是问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起了。” 祝温书说到一半,破罐子破摔,“但是我们没待在一起!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噢,啧啧,真的假的,我可不信,大家都是成年人,怎么可能——” 电话里的声音突然断掉。 祝温书等了几秒,半天没听到声音,这才看了眼手机,显示通话已中断。 【钟娅】:等下,老板给我打电话。 祝温书便放下手机,睁眼盯着上空,天花板又开始转。 回想自己刚刚跟钟娅说的话,祝温书甚至有一股错觉,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祝温书刚要睡过去,铃声又响。 她又捞起手机,瞄了一眼屏幕就接起。 “我跟他没睡一起!!我一个人睡的!” “……” 电话里响起熟悉的男声,“你跟谁……没睡一起?” 祝温书整个人都是迷糊的,心想这个时候说个别人估计她下一秒就单身。 “你……吧?” “你跟我没睡一起……”他说,“你、很、生、气?” 祝温书眨眨眼睛,意识回笼后,突然坐了起来。 “没啊,我没生气啊,我现在很开心啊。” 令琛:“没睡一起,你很开心?” 祝温书:“……不该吗?你身价多贵啊。” “……我们俩现在这个关系。” 令琛“啧”了声,“给个情侣价也不是不行。” 祝温书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变成这样。 但她的嘴巴好像不太受脑子控制。 “情侣价多少?” “我算算。” 令琛的声音停滞片刻,没头没尾地说:“我饿了,你请我吃顿饭吧。” “嗯?”祝温书有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一顿饭就打发了?” “唉,没接过这业务,不熟练。” 令琛叹了口气,“而且,这个时候为了不破坏氛围,你应该说,我们去吃什么?” “噢……”祝温书原封不动地照搬他的话,“那我们去吃什么?” 电话那头的令琛笑了下。 “高中就早恋的祝老师,居然还要我来教。” 祝温书:“……不是早恋,你不要胡说。” “祝老师说不是就不是吧。” 令琛嘴上应了,却没打算放过这个话题,“那我们是什么恋?” 这个时候知道是恋爱了。 刚刚谈钱的时候怎么不提恋爱? 令琛久久没等到回应,“嗯?”了一声,祝温书脑海里也没什么合适的词汇,脱口便道:“黄昏恋?” 令琛似乎噎了一下,随后说道:“不至于。” 祝温书正在想怎么回答时,令琛又说:“不过你再不起床,我真的要等到黄昏了。” “噢,好的。” 祝温书连忙掀开被子下床,“你今天不忙吗?” “忙,忙死了。” 令琛说,“不过总理日理万机都能写情书,我能比总理忙?” 祝温书抿着唇笑了下,用肩膀夹着手机去拿牙刷牙膏。 “我们在哪儿见?” “我已经在你家小区门口了。” “呜……呕!” 令琛:“你……吐了?” 祝温书:“……我吞了牙膏。” 其实令琛原本没打算这么早出门。 手机一晚上都在响,他睡前开了勿扰模式,一觉醒来消息和未接电话堆积如山。 唯独没有祝温书的。 然后他给祝温书发了条消息,一个多小时也没等到回应。 抬头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 但他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于是起床翻箱倒柜挑了件衣服。 刚收拾好准备出门,碰见从书房出来的令兴言。 他显然一晚上没睡,双眼布满红血丝,连声音都嘶哑。 “你要出门?” 令琛“嗯”了声。 令兴言:“去干什么?” 令琛看着他,脸上一副“你怎么明知故问”的不耐烦表情,却还是很有耐心地,一字一句回答。 “谈、恋、爱。” 令兴言:“……” 令兴言是真不明白令琛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的。 他一晚上都在不停地接电话打电话,三个手机轮换着充电,外面的世界仿佛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而始作俑者令琛却云淡风轻地说,他要出门谈恋爱。 谁他妈早上八点半出门谈恋爱啊! 令兴言感觉自己都快要炸锅了,但他没办法像令琛一样手机一关一丢,任凭外界的流言纷纷。 他拿了这么多钱,就得承担这么多压力。 只是—— 令兴言几乎是憋出的一句话:“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抱歉,忘了你单身很多年了。” 令琛拍拍他肩膀,“下次我注意。” 令兴言:“……滚!” 令琛滚到门口,又被叫回来。 “你就这么去了?”令兴言黑着脸说,“你他妈把睡裤给老子脱了!” 换好衣服下楼,司机的车已经停在楼下。 看见上车的是令琛,而且独自一个人,司机有点疑惑:“去哪儿?” 令琛正在琢磨措辞时,司机想到了什么,略迟疑地问:“光华路那边?” 后座的男人抬起眉梢,慢悠悠地偏头撑着太阳穴,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去找女朋友?” “……” “谁跟你说的?” “……” “周哥,你年纪也不小了,找女朋友没?” “……” 原本很沉默寡言的司机恨自己怎么就非要在今天多这一嘴。 “谢谢关心,我已经结婚三年了。” 祝温书原本想刷个牙洗把脸就出门,临到门口又觉得不行,好歹现在是男女朋友了,多少得注意点形象。 于是祝温书又折返回来换衣服,把衣柜都翻了个遍也找到合适的。 心里又着急令琛还在楼下等,可她越是急就越是找不到,眼看着二十分钟过去了,她一咬牙,决定还是先见面比较重要,于是换了毛衣套上大衣就冲了出去。 那辆熟悉的商务车果然停在路边。 祝温书在距离他十米远的地方停下狂奔的脚步,理了理头发,平复了呼吸,矜持地走过去。 “等很久了吗?” 上车后,祝温书问。 “没多久。” 令琛回答,“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刚到。” 司机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令琛。 令琛抬眼,“怎么了?” 司机:“……没事。” 就是觉得他们两人对时间的概念不太一样。 前往餐厅的路上,司机忍不住频频从后视镜看后面的男人。 刚刚不是逼话挺多吗? 怎么这会儿一句话不说了? 祝温书也觉得有点不太自在。 她出门的时候想了很多,第一次正式以女朋友的身份和令琛见面,要说什么? 算了,还是等他说吧,毕竟在电话里挺会教的。 结果真到了这时候,令琛和平时好像没什么区别。 就连到了餐厅包厢,两人还是像之前那样面对面坐着,隔着老远的距离。 唉,这样不行,祝温书觉得自己一定得找点话题。 于是,点完菜,祝温书想了半天,才开口道:“你之前说你读的二本,是哪所学校啊?” 令琛垂着眼说:“比你的学校差得多。” 祝温书想起令琛之前问过她嫌不嫌弃学历,于是想补充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结果又听他说:“不过你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 祝温书说,“祝老师为人师表,一言九鼎的,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那我就不用担心被抛弃了。” 令琛抬眼笑了,“黎城商贸学院。” 噢。 其实也还可以。 祝温书又问:“什么专业?” 令琛:“旅游管理。” 跟音乐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那你怎么去唱歌的?” “在学校附近酒吧驻场,被人拍了发到网上,然后有音乐公司来联系我。” “噢……那你拿到毕业证了吗?” 听完,令琛摸了摸下巴。 “你在跟我相亲?” 祝温书:“……相亲算不上。” 她心里有小雀在飞,便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顶多算相爱。” 说完见令琛愣住,她撇了撇嘴。 这就被尬住了吗? “理解一下,语文老师词汇多。” 令琛的手指擦过双唇,摁了摁嘴角。 “嗯,理解,那我们继续相爱——” 祝温书抬眼看过来。 令琛:“继续相亲。” 祝温书别开脸笑了下,再回头,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她旁边了。 裤子相接,隔着布料,能感觉到他腿上的肌肉感。 祝温书忽然觉得有点儿热,却又不想拉开距离。 “我想想。” 她一会儿抬眼看他,一会儿移开眼睛,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安静的空间里撞来撞去。 后来祝温书实在承受不住了,羞赧地睡下睫毛,视线却不舍得离开他。 目光一寸寸地从他的脸下移到脖颈……胸膛……腰间…… 然后看到他指尖的茧。 是长年累月磨砺的痕迹。 “你高中就开始学音乐了吗?” 令琛垂着头笑了下。 “高中哪儿有那钱。” 祝温书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想到张瑜眀说《小蚕同学》是令琛十几岁时写的。 思及此,她有点儿震惊,“那你怎么发现你会写歌的?” 本来只是一个平常的问题,令琛却别开脸,摸了摸耳垂。 这种事情怎么说呢。 初三毕业那年,他在家附近的便民书店打工。 那段时间他一直处于极度纠结的状态,爸爸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每天早上都会跑到卫生所门口蹲着。 一蹲就是一整天。 有时候傍晚回家,有时候半夜还不见人。 特别是冬天一到,天色暗得晚,往往他放学到家了还没见到他爸爸。 一个正常的成年人长此以往都会让家人担心,何况一个神志与孩童差不多的人。 意外出现过很多次。 要么是被恶作剧的人整蛊,要么是被存了歹心的人骗钱,最危险的事情,是爸爸好几次在途中摔进路边的小河,所幸被住在河边的好心人救了起来。 他不知道爸爸是无意还是一心寻死。 他每一次赶到现场,都后怕得嘴唇发白。 他已经失去了妈妈,无法承受再失去另一个至亲的痛,或者被抛弃。 而且,家里的经济状况实在是负担不起两个人的生活了。 等他上了高中,看着爸爸的时间会更少。 那段时间,15岁的他总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 如果辍学打工,既可以补贴家用,还可以守着他爸爸。 后来,不仅是夜晚,即便是白天,这个念头也见缝插针地冒出来。 就连邻居都劝他。 “小琛啊,还读什么书,反正也没钱读大学的,还不如好好照看你爸爸。” 可别人越是这么说,他越是挣扎。 他想读书,想上大学。 想试着去摸一下,遥不可及但至少有期待的未来。 每一时每一刻,他的脑海都像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拉扯,压得他寸步难行。 他做不出选择,跨不出一步。 分明是摇摆不定最折磨人,可他宁愿被折磨。 他承认自己是个懦夫,做不到快刀斩乱麻,选择明确的目标埋头向前。 眼看着临近开学的时间,他每次经过一中都会刻意加快脚步。 害怕自己多看一眼,就更做不出决定。 他甚至希望有人来告诉他,一中需要高额的学费,这样他就可以迫使自己放弃。 距离新生报道只剩一周。 他照例去书店工作,整理好了展示台的新书后,他拿起一本高中教辅,还没翻开,又扔了回去,随便拎了一本小说,缩到角落里翻看。 清晨的书店鲜有客人,连老板都在收银处打盹。 他清净地看着小说,只是没几页,就兴趣全无。 他皱着眉倒回去看书名——《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好像还挺出名的。 抱着名著一定不会差的想法,他又勉强自己翻了几页。 可他对这种近乎宗教式的暗恋实在无法共情,只觉得字里行间都是作者的自嗨。 看到第十页时,他终于忍不下去。 合上书的前一秒,门口风铃声响起。 他下意识抬眼看去,艳丽晨光中,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背着书包走进来。 她昂着下巴扫视店内一圈,随后直奔教辅区。 狭窄的店门好像消失了,大片大片的阳光射进来。 眼前的画面仿佛被慢放成一帧一帧。 他的视线被她牵着移动,像个失去了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头跟着她的轨迹转动,耳边却有什么声音在响动。 那股声音越来越躁动,劈头盖脸砸在他耳里、脸上、身上、甚至整个书店,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全世界。 他感觉自己明明坐在地上,却像沉溺在海里,鼻腔和喉咙都灌满了水,喘不上气。 当她经过他面前时,他抱紧手里的书,像在海里找到了一根漂浮的稻草,急匆匆收回视线低下头,仿佛要把脸埋进书里。 门口的老板支着脑袋,哈切连天地说:“书书来买书了?要上高中了吧?” “嗯。” 女生点点头。 老板又问:“上哪所高中啊?” “一中。” “一中好啊,离你奶奶家近,哪个班啊?” “不知道呢,要开学了才晓得。” 女生的身影消失在书架后,空气里余留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从书里抬起头,视线飘飘荡荡,摇摇晃晃,最后落在还未来得及合上的书页上。 “我的心像琴弦一样绷得紧紧的,你一出现,它就不住地奏鸣。” “不方便说吗?” 见令琛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祝温书说,“没关系,我只是随便——” 身旁的男人突然靠了过来。 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脸颊,细细摩挲。 发丝在两人的肌肤之间带起一阵酥痒,密密麻麻地蔓延至全身。 祝温书浑身一颤,即刻僵住。 而令琛的手却拂上她的脖颈,温热的掌心往里一摁,同时将脸埋在她另一侧脖子里。 “听见了吗?” 他的声音闷闷传出来。 祝温书木着嘴唇,喃喃道:“什么?” “你可能没办法体会。” 耳鬓厮磨间,祝温书快听不清令琛的声音,脑海里全是其他响动。 “我一见到你,耳边就会响起好听的旋律。” 第50章 这一整天,祝温书都像是飘在半空中度过的。 直到第二天站到学校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家长学生,听见此消彼长的鸣笛声,她才有一种自己回到了现实生活的感觉。 她照例先去教室看了一眼,正好在后面碰到扫垃圾的令思渊。 “老师早上好!” “渊渊早上好。” 祝温书半蹲下来帮他理了下围巾,问道,“周末过得怎么样?” “呃……不怎么样。” 令思渊噘着嘴念念有词地说,“一点都不开心。” “怎么啦?” “叔叔惹到爸爸了,爸爸很暴躁,我在家里都不敢说话。” 祝温书:“……” 她偷偷摸摸张望四周一圈,把令思渊扯近了点,小声说:“你叔叔怎么招惹你爸爸了?” 令思渊:“就是、就是他有女朋友了!” 果然。 祝温书本来有点开心,但想到那些明星八卦,那层开心又蒙了一层灰。 “你爸爸因为这个很生气吗?” “也不是吧……”令思渊把脸搁在扫把杆儿上,学他爸爸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叔叔他天天说天天说,肖阿姨都烦他了!” 祝温书:“……” 她抿着唇,想憋笑又忍不住,最后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去办公室的路上,祝温书想着想着又叹了口气。 唉。 其实她也有点想和别人分享,想像施雪儿一样在朋友圈发合照,闲暇时和男朋友四处闲逛。 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思及此,祝温书的情绪莫名低落。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正在闲聊,见祝温书进来,王老师回头问:“小祝,你元旦节回家吗?” “要回的。”祝温书问,“怎么啦?” “是这样。” 王老师在吃早餐,人没过来,就在座位上说,“上次不是说给你介绍对象吗?昨天我老公跟我闲聊,说有个学生很不错,比你大几岁,刚博士毕业,他们院里心外科的青年才俊呢,你要不要认识认识?合适的话咱们找个时间一起吃饭。” 祝温书整理办公桌的动作顿了一下,小声说:“不用了王老师,谢谢您帮忙,我有男朋友了。” “啊?你说什么?” 王老师嘴里嚼着面包,说话含糊不清,“去不去啊?我先给你看看照片吧,小伙子高高帅帅的。” “不用了。” 祝温书稍微提高了点儿音量,但是王老师似乎还是没听见,已经把手机掏出来。 眼看着她就要把照片递过来,祝温书大声说,“我有男朋友啦!” 办公室安静了一瞬。 祝温书这才意识到,自己声音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她讪讪扫视四周,然后就看见大家都揶揄地投来目光。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 “看你这兴奋的,回头去学校广播站宣布吧。” “还是年轻好啊,谈恋爱真是开心。” “……” 在一片调侃声中,王老师咽下面包,“这么快啊?” 祝温书低头“嗯”了声。 王老师还想说什么,另一旁的女老师便说道:“给我们看看照片呀,祝老师的男朋友肯定很帅吧。” 有人这么一提,其他同事们纷纷起哄要找祝温书看照片。 祝温书:“……” 她哪儿敢给别人看照片。 “我没他照片。”祝温书说,“他不爱拍照的。” “哎哟,害什么羞啊。” 王老师拍拍祝温书肩膀,“给咱们看看呗,都是过来人了,还可以帮你把把关。” 祝温书心想光看个照片怎么把关,纯看面相吗? “他长得……不太好看。”祝温书也没想到自己说起谎来可以这么面不改色,“有点拿不出手。” 起哄的同事们突然安静了下来,满脸不相信。 可若不是这样,也说不过去。不然她为什么不肯给大家看照片呢? “要上课了,我先去教室了。” “哎,一起啊。” “我也上课去了。” 只有王老师还用关切的眼神看着祝温书。 “那……我还是给你留意着,要是哪天你想开了,我再帮你介绍。” 祝温书点点头:“我想得挺开的。” 同事们散开,祝温书舒了口气,正想开电脑,耳边又响起一道声音。 “你有男朋友了?” 祝温书回头就看见窗边一张祝启森的大脸,吓得整个人往后一弹。 “你怎么来了?!” “学校是我家,我怎么不能来?” 他抬手从窗边递进来一个小袋子,“雪儿送你的生日礼物,叫我带给你。” “噢……好的。” 祝温书收下礼物,没什么表情,“我等下跟雪儿老师道谢,你可以走了。” “走什么走,我还没问完呢,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谁啊?干什么的?怎么不带出来见见?” 祝温书面无表情地打开电脑,一个字没理他。 “你说话呀,干嘛呢祝温书,还是不是朋友了?” “你真找了个丑男?不是吧,祝温书你什么时候瞎的?” “真不带出来见见啊?我跟你说,你把他带出来让我和雪儿给你把把关,免得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祝温书烦不胜烦,转头瞪着他:“不带,不见,不数钱。” “啧……”祝启森摇摇头,“你还怕你男朋友看上我不成?自信点儿啊小祝老师。” 说来也巧,接连好几天祝启森都在上下班时间撞见祝温书,只见她还是和平常一样独来独往,午饭也是和大家一起去食堂。 周四下午放学,祝启森看见祝温书把学生送完,然后凑上去说:“我懂了。” 祝温书瞥他一眼,“你懂什么了?” “你没男朋友吧?” 祝启森说,“只是为了应付同事?” 祝温书:“……你真的很闲,下班了不用去接雪儿老师吗?” “要啊,马上就去,晚上要约会的。” “唉,你看你自己也明白的,你这哪儿像有男朋友的样子。” 祝启森摇摇头,“还是别装了,回头我给你介绍几个帅的,也别说什么丑不丑的。” 祝温书懒得理他,转头往街对面一看,目光突然定住。 熙熙攘攘的路口,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 她抿着唇看了几眼,然后推开祝启森。 “你赶紧去约会。” “行行行。” 祝启森跨上自行车,骑出去之前还说,“先去买束花看电影咯。” 等祝启森走远了,祝温书才一路小跑过去。 站到车门外时,她看了眼四周,然后盯着车窗轻咳。 等了会儿,门没开。 怎么回事,平时不都是她来了就自动开门吗? 祝温书歪头,伸手敲了下车窗。 车窗徐徐降下,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 祝温书露出一个尴尬又有点礼貌的笑:“您这车可真漂亮。” 男人:“您喜欢?那我下来给你兜两圈儿?” 祝温书:“……?” “抱歉,我没那意思,我就是提醒下您这边不能停车,等会儿交警该来了。” 男人一停,立刻把车开走。 祝温书目送着这辆车离开,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明明连车型都不同,她居然能认错。 大概是因为确实好几天没见到令琛了。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站在公交站台下,低头给令琛发消息。 【祝温书】:好丢人,刚刚把一个路人的车认成你的车了。 前几天的这个时候令琛都忙得不可开交,往往回消息已经是半夜,所以祝温书也没期待他能回复。 却没想到今天有点例外。 【c】:? 【c】:才几天不见,你就认不出你男朋友了? 祝温书本来想提醒一下,她说的是车。 但又觉得他这么理解好像也没问题。 【祝温书】:嗯,不记得了,已经想不起来你长什么样了。 【c】:那你回头。 祝温书目光亮了一瞬,立刻转身。 几米外的路边,果然停着那辆普普通通的小轿车。 她才注意到,今天天气特别好。阴冷的冬日难得放了晴,艳阳照得所有事物都在发光。 祝温书一路小跑过去,坐进车里还没顺好气就问:“你怎么来了?” 令琛正想张口说话,转头看见祝温书亮晶晶的双眼,胸口还微微起伏着。 他神色凝滞在脸上,半晌才开口:“这么开心吗?” “不是很开心。” 祝温书埋下头,没看见令琛黯淡下来的眼神。 “是超级开心。” 说完没听到回应,祝温书懊恼地揪住了衣服。 怎么就管不住这嘴呢。 好像有点尴尬。 “你要是觉得有点肉麻。”祝温书说,“那你就当我没说。” “是有点肉麻。” 祝温书:“……” “再说两遍。” “?” 祝温书抬眼看令琛。 他侧头看过来,舌尖顶着腮,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调侃。 “多听几遍就习惯了。” “好吧,我……” 祝温书很努力了,但这种脱口而出的话很难再重复,“算了,我说不出口。” “害什么羞。” 令琛靠过来,伸手拉过安全带,上肢将祝温书环住。 当他的脸靠近耳侧时,祝温书听见他低声说,“我也超级……” 他像是刻意拉长了语调,“喜欢你。” 见祝温书愣着没回应,令琛轻叹了口气,低头继续给她系安全带。 说的话有点轻佻,但语气却沉沉的。 “这点话就说不出口了,像个纯情中学生,以后要是再有点儿什么——” 突然间,令琛的声音和动作同时戛然而止。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祝温书肩头,久久没动。 祝温书此时也僵着,眼珠乱转,一时不知道该看哪儿。 刚刚,她是不是,没克制住,亲了一下他脸颊? 好像是的吧。 祝温书又垂眼,看见那张近在咫尺的侧脸,心头猛跳。 这谁能忍得住啊,也就是动动脖子的事情,她脑子还没想清楚嘴巴就先替她做了决定。 良久,靠在她身前的人轻微动了下。 “闭眼。” 祝温书:“……我吗?” 令琛:“不然呢?” 祝温书忽地闭上眼,很用力,感觉全身的力气都用来闭眼了。 但想象中的吻没有落下来,只是额头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温热的唇贴上来时,祝温书感觉全身的力气都消散了,只剩睫毛在轻颤。 “你下次再这样——” 令琛的声音有点儿哑,几乎要被呼吸声盖过,“能不能选个没人的地方?” 许久之后,祝温书睁开眼睛,令琛已经坐回了驾驶座,还戴上了口罩。 原本想说的话在看见他耳根透着一股红晕时转了个弯。 “哦,知道了。” 令琛撩了撩眼,又听她说:“纯、情、中、学、生。” “……” 车厢内沉寂半晌,令琛的呼吸又变重。 但他没再说话,沉默地启动汽车,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小学放学早,还没到晚高峰,路上车不多。 令琛开得很快,而且朝着祝温书完全不熟悉的方向。 “开这么快干嘛?” 祝温书很惜命地抱紧安全带,“去哪儿啊?” “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令琛冷着脸说,“做不纯情的事情。” 祝温书:“……” 车一路开出了城区,道路越来越宽,车流越来越少。 祝温书被这路途弄得越来越紧张。 什么不纯情的事情,要去荒山野岭做吗??? 她渐渐开始用别样的目光打量令琛,不敢相信这人居然……玩儿这么野? 你可是个大明星啊令琛! 我可是个人民教师啊! 可惜任祝温书心里想法百转千回,一会儿抠抠手指,一会儿看着窗外,一会儿又欲言又止地看向身旁的人。 但令琛始终一言不发。 祝温书大概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又忐忑的四十分钟。 最后,车停在一道大桥上。 这里离市区已经有二十多公里,别说人烟,偶尔有几辆车都是飞驰而过。 “下车。” 令琛说话的时候已经摘了口罩并解了安全带,而祝温书看着这地方还有点愣。 等令琛绕过来给她拉开车门,她才有了动静,慢吞吞地下车。 “这里是……” 话没说话,令琛突然牵着她的手朝大桥中间快步而去。 没有了建筑的遮挡,这座大桥上北风怒号,一目尽天涯,连西沉的太阳也状若火盘。 令琛牵着祝温书走了很久,到后面几乎是小跑。 祝温书跟不上他的脚步,头发几次被侧面的风吹得糊了嘴巴,最后,他终于停下。 四周只有呼呼作响的风声,令琛站在栏杆旁,侧头看向祝温书。 “是不是你以前作文里写的恢胎旷荡?” 长期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祝温书确实也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风景,即便寒风吹得她快睁不开眼。 “是啊。”她靠着栏杆,放眼望去,澄江如练,连接着被太阳烧红的日暮,没发现自己说话都像在喊,“你还记得这词儿呢?” 祝温书自己都记不清这是多久的事情,只记得当时她作文里用了这么不常见的词,语文老师专门提了一下。 令琛没回答她的问题。 “今天经过这里,觉得很美,就想带你来看。” 祝温书迎着风笑了起来,闭眼深呼吸。 “是很美。” “祝温书。” “嗯?” “我可以亲你吗?” “?” 祝温书蓦地睁开眼,眨了下眼睛,才转头去看他。 令琛微微低头,眼眸被阳光映得很浅,头发也缀着淡淡的金光。 他没有笑,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扬着眉眼,掩盖自己的不够从容。 祝温书看见他把情绪明明白白地流露出来,仿佛这一刻,才是他真正在等的答案。 不是止于身份上的男女朋友,而是要一个明确的肯定。 “令琛。” 祝温书的声音被风吹得很散,“我不是一个很会表达自己心意的人。” 她顿了顿,低下头。 “但如果你想亲我,我只会说……” “好的。” 呼啸的风声突然变得很远。 令琛俯身靠过来时候,祝温书立刻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唇温热柔软,他的动作生涩却热烈,压得祝温书背靠着栏杆微微后仰,长发被风吹得四处飘扬。 祝温书在这个毫无章法的亲吻里感到一股快要冲破胸膛的刺激与满足。 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喟叹自己的男朋友万众瞩目,却也因此不能做一对普通的情侣。 但此刻,地阔天长,落日灿烂,他们在昭昭之宇下,肆无忌惮地接吻。 第51章 这天晚上,祝温书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内容。 单单一张照片,配了一句“today”。 图片里火红的夕阳被江河尽头切割掉一半,镶嵌在绯红的天空与壮阔的河水之间,光芒万丈。 但因为独特的拍摄角度,这样宏伟开阔的场景多了几分柔情,像少女的垂眸,温柔地凝视着落日。 这是祝温书趁令琛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拍的。 原本他还入镜了,但为了保妥起见,祝温书刻意裁掉了他的侧脸。 发出去后,祝温书弯腰换个鞋的功夫,朋友圈便多了许多点赞评论。 因为她的图片没什么实质性内容,所以评论大多也只是夸夸风景或者询问这是哪里的。 但其中一个人也这么问,就显得有点欠。 【c】:这是哪儿呢? 他像是是发了语音一般,祝温书脑海里都能浮现他说这话的语气。 回到熟悉的空间,四周一安静下来,只剩她一人,那股唇齿间陈留的纠缠填充感又充盈起来。 祝温书摸了下自己唇角,没有搭理他,倒是令兴言冒了个泡。 【令兴言回复c】:您告诉我这是哪儿呢,下次我跳江去这里好不好? 祝温书笑了笑,没有理这两人。 脱了外套正要进房间,应霏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她看到祝温书,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招呼,而是盯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 祝温书问。 “你平安夜那天……”应霏说,“去令琛的演唱会了?” 毕竟这是跟自己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祝温书听她冷不丁这么问,浑身神经忽然绷紧。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出现在大屏幕了。” “噢……”想到应霏不喜欢令琛,祝温书进来表现得很平淡,“我是去了,随便看看。” 应霏拧眉:“可你不是去约会吗?” “……” 祝温书干瞪着眼,突然不知道怎么解释。 好在应霏是个很聪明的人。 “你的约会,就是去看令琛演唱会?” 祝温书想了想,这个说法好像也没问题。 “是的。” 行吧。 应霏现在心里有明确答案了。 这几个月的种种迹象,包括祝温书和雪媚娘混到一起,都可以表明她就是喜欢令琛,非常喜欢令琛,绝对是个铁粉。 “嗯……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应霏表情复杂地看着祝温书,“今晚又要降温,你注意关窗。” “好,你也注意。” 祝温书回到自己房间,也坐下来挠着脑袋。 应霏看来是真的很不喜欢令琛,那万一某天……她和令琛的关系被她发现了,自己会不会被扫地出门? 可祝温书挺喜欢和应霏住一起的,也不想再花时间再去适应新的室友。 半天想不出个解决办法,祝温书耷拉着眉眼叹了口气,洗完澡再出来,朋友圈的评论又多出许多条。 【祝启森】:这是哪儿呢,约会去了吗[狗头] 【施雪儿回复祝启森】:什么约会,傻不傻,这是令琛的图。 【祝启森回复施雪儿】:? 【施雪儿回复祝启森】:我就说,没有人能躲过我们令琛的魅力!祝老师现在也是粉丝了嘻嘻~ 啊? 祝温书眼皮跳了两下。 施雪儿这话什么意思? 祝温书一头雾水,慌慌张张地点开她的对话框。 【祝温书】:什么叫……这是令琛的图? 【施雪儿】:啊?你说你朋友圈那个照片吗?那不是令琛微博的照片吗? 祝温书立刻打开微博。 不用她专门去搜,令琛那条微博已经被转到了她的首页。 确实是一样的照片,甚至连配文和发表时间……也一样? 祝温书仔细确认了一遍,令琛大概就比她晚发了几十秒。 这算是令琛在演唱会后的首次“露面”,评论比往日都多。 【我真的吃琛啦】:小蚕同学是真的吗??? 【吸一口香辣脆爽】:老公我失恋了呜呜呜呜! 【besleepmeer】:是新砖封面吗?一定是吧! 【保持好心情】:哥,我们心脏不好,小蚕同学真的假的? 祝温书粗粗翻了几条评论,几乎没有人关心这张照片在表达什么。 自然也没有人会联想到,这是令琛存了她的图再发到微博的。 她轻摇头,有点无奈地笑了下。 再切回微信,一个很久不联系的朋友也发来了消息。 【张潇夏】:你也喜欢令琛? 祝温书只回了一个字。 【祝温书】:嗯。 【张潇夏】:哦对,你都去他演唱会了。 第二天是周五,也是今年最后一天。 三天的元旦假期让学生躁动不安,连老师都没什么上课的心情。 到了下午,许多没课的老师已经陆陆续续走了。 祝启森算是比较惨的,只有下午最后一节课。 目送着其他同事兴高采烈地去跨年,他无所事事地在办公楼逛了几圈,经过祝温书办公室时,趴在她窗边问:“你晚上有啥安排?” 祝温书瞥他一眼:“怎么了?” “雪儿昨天问我呢,你要是没安排,就跟我们一起跨年去。” 祝温书整理着办公桌,嘀咕道:“你们小两口跨年,我去当什么电灯泡。” “我还叫了其他人,咱们体育组的老师,还有俩大学同学,人多着呢。” 祝温书手里的动作停下,有点心动。 毕竟是跨年,她也不想一个人待着,何况祝启森那边还都是熟人。 可还没等她开口,祝启森看出她的心动,嬉皮笑脸地说:“你那个传说中的男朋友呢?跨年都不陪你啊?” “……” 祝温书昂着下巴“噢”了声,“陪啊,当然要陪。” 祝启森摇了摇头,搞不懂祝温书这是死鸭子嘴硬还是怎么的。 两人这么多年的朋友关系,要真有男朋友,干嘛藏着掖着? 要是没男朋友,又何必在他面前硬撑? 他想不明白就不想,起身伸了个懒腰。 “行吧,上课去咯,祝老师新年快乐。” “当然——”他扭头说道,“你要是落单了没去处,就给雪儿打电话,多你一个不多。” 等祝启森一走,祝温书立刻趴在桌上叹了口气。 她今晚确实落单了。 身边的朋友要么是同事聚餐要么是情侣约会,她也不好意思插一脚。 至于她新上任的男朋友——此时正在参加跨年演唱会的彩排。 放学后。 路边张灯结彩,热闹喧哗,四处洋溢着新年气氛。 放眼望去,就连路边的狗都成双入对的。 祝温书像一只流浪猫,慢吞吞地沿着街道走回家。 推开家门,祝温书看见阳台窗户没关,一盆霜打的君子兰在风中孤零零地飘着,十分地感同身受。 其实去年她也是一个人过的元旦。 当时她刚刚入职,又临近期末,手里堆着许多工作,拒绝了朋友的邀请,一个人在家里和电脑跨了个年。 但今年,物是人非,她感觉自己真是越来越弱。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令琛陪着她,只是觉得辞旧迎新的时刻,连亲耳听他说一句“新年快乐”都不行,多少有点惆怅。 “你怎么回来了?” 应霏的声音打断了祝黛玉的多愁善感,“你没出去玩儿?” 祝温书摇头:“没呢,你也在家?” “本来约了个朋友,结果她追的男人突然找她,我就被鸽了。” 说到这儿,应霏狐疑地打量祝温书,“你不是有……在追你的男的?没约你啊?” 祝温书舔舔唇,老实交代:“他四五个月前就定了个工作,改不了安排了。” “啊?” 应霏问,“什么工作要在这个时候啊。” “搞文娱的,要办个晚会。” 噢……这就能理解了。 应霏没再多问,两个人在屋子里沉默一会儿,忽然都抬头看着对方。 “那咱俩……” “出去吃个饭?” 两人说走就走,趁着车流高峰到来之前出了门。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跨年的威力,还不到六点,各个餐厅就排满了人。 两人等了快俩小时还没吃上饭,应霏先打起了退堂鼓,说回去吃点泡面算了。 但又听朋友说这会儿特别堵,根本打不到车,连地铁也挤得要死。 于是两人只好继续等,终于在晚上九点吃上了晚饭。 由于客流量大,这家店上菜特别慢,祝温书等到九点半才吃上第一口饭。 桌边手机响了下,她连嘴里的菜都没咽下去就伸手拿手机。 应霏见她慌乱的样子,摇头笑了笑。 【c】:[图片] 照片场景貌似是演播厅后台,杂乱拥挤,一个正在做造型的男人背影入了镜,穿着花里花哨的外套,头发上还挑染了几缕蓝,洒着细碎的亮片。 祝温书其实是不喜欢这种风格的,但既然令琛发了,她就昧着良心夸一夸吧。 【祝温书】:真帅! 【c】:? 怎么,彩虹屁力度不够? 看来有必要给他展示一下语文老师的词汇量。 【祝温书】:你真是玉树临风!气宇不凡!风流倜傥!品貌非凡! 【c】:这不是我。 祝温书:“……” 不是你你发什么照片。 【c】:果然。 【c】:一天不见,你又忘了你男朋友长什么样。 几乎是收到这两条消息的同时,令琛的视频请求弹了过来。 祝温书想都没想就挂了视频,看向对面的应霏时,还有点做贼心虚的慌张感。 【c】:? 【祝温书】:我跟朋友在外面吃饭。 【c】:哦。 【c】:那你十一点四十能到家吗? 【祝温书】:不一定。 【祝温书】:你十一点四十回来? 【c】:我十一点四十开屏。 【祝温书】:? 等了几分钟,对面才回消息。 【c】:刚刚跟令兴言干了一架。 【祝温书】:? 【c】:那条消息是他发的。 祝温书低头捂着嘴笑。 笑着笑着,直接趴到了桌上。 “差不多得了。” 应霏在对面咳了声,“你面前还坐着一条单身狗呢。” “噢……抱歉。” 祝温书起身摁了摁嘴角,“我下次注意。” 由于心里记挂着令琛开屏,祝温书忽然有点后悔出来吃这顿饭,就该在家守着电视机的。 于是应霏刚放下筷子,祝温书就说:“那咱们回去了?” “行。”应霏看了眼时间,眉头紧锁,“都十点多了,也不知道还堵不堵。” 堵。 当然堵。 堵到祝温书和应霏等了半小时还排在打车软件的304位。 她们又尝试了一下地铁站,结果地铁直接堵到停运。 两人站在地铁口,吹着寒风,大眼瞪小眼。 “怎么办?” “走回去?” “七公里……” “那等着吧。” 眼看着已经快十一点了,祝温书心知自己是赶不上令琛开屏了,不由得站在路边叹了口气。 “早知道不出来了。”应霏心里也记挂着叶邵星的表演,整个人都有些暴躁,“你说这些情侣大过节的不在家滚床单跑出来挤什么挤!” “……” 祝温书没说话,默默地看手机。 今晚发朋友圈的人特别多,祝温书刷着刷着,看见施雪儿几分钟前也发了条。 【施雪儿】:长兴路堵死了,大家不要走这边[发狂]能不能来架直升机带我走啊,我还想回家看跨年演唱会呢! 祝温书给她评论一条:我也是。 没几分钟,施雪儿私聊她。 【施雪儿】:你也堵在长兴路了? 祝温书本来想说自己是“也想回家看跨年演唱会”,但看施雪儿这么说,她抬头看了眼路标。 还真是。 【祝温书】:我在长兴路地铁口这边。 施雪儿立刻打了个电话过来。 一接起,祝温书便听见背景音里的嘈杂声。 “祝老师,你坐地铁啊?今晚地铁停运的!” “我知道。” 祝温书说,“在等车呢,打不到。” “今晚肯定打不到车的,这样,你就站在那里别动,我们往前开一个路口就到了,过来顺你。” 祝温书本来都想答应了,但转念一想,这不有个施雪儿的死对头站在一旁呢,于是说道:“不用了,太麻烦了,我们再等等……” “哎呀,这有什么麻烦的,我们已经拐过来了,你就等着啊。” “哎——” 说话间,祝温书果然看见不远处的路口一辆白色奥迪拐了过来,正在缓慢挪动。 而施雪儿开窗探头,朝她疯狂挥手。 “……” 几分钟后,车开到了路边。 施雪儿伸出脑袋,正要说话,看见旁边站的应霏,整个人愣了下。 但还是开口道:“祝老师,上车吧,站外面多冷。” 应霏自然也看到了施雪儿,但她什么都没说,别开脸张望着另一头的人群。 “那……” 祝温书看看应霏,又看看施雪儿,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你跟他们走吧。” 应霏说,“我再等等。” “算了,我跟你一起出来的。” 祝温书转头对施雪儿说,“我们还是再等——” “等什么啊等!” 堵得暴躁的祝启森吼道,“这天这么冷,你们要在这儿等到天亮?赶紧的!前面在动了!” 见应霏还是梗着脖子,施雪儿手肘撑在车窗上托腮,笑眯眯地说:“真不上车啊?今晚降温呢,等上几个小时直接变雪人了。” 僵持半晌,祝温书拉了拉应霏袖子:“那……” “走呗。” 应霏突然拔腿上前开车门,一溜烟儿坐了进去,“谢谢啊。” 施雪儿悠悠转身,“不客气,我这人向来大气。” 祝启森虽然很直男,但也感觉到这两人之间气氛好像不太对。 等祝温书坐上车,他朝她使了个眼色,但祝温书什么都没说,还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示意他也别乱说话。 一车人就这么沉默地待着,过了半小时,也才挪动两百米。 不过车上至少有暖气,不用受冻。 祝温书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三十五了。 看车上这状况,她也不好拿出手机看跨年演唱会。 唉。 真是复杂。 刚想到这儿,前座的施雪儿倒是十分自然地掏出手机,打开视频平台看起来演唱会。 声音开得大不说,还自言自语道:“我们家令琛怎么还不出来呢?” “唉,十一点半了,该出场了吧。” 祝启森说话哄她:“红嘛,是要压轴的。” 祝温书轻咳了声,没人理她,于是她只好拿出手机装路人。 令琛的消息恰好在这时候发来。 【c】:到家没? 【c】:我要准备上场了。 “是呢,太红了,没办法。” 施雪儿还在碎碎念,“那些乱七八糟的表演都结束了,令琛应该已经在后台准备了吧。” 后排的应霏冷不丁说:“也可能在后台给你家嫂子说情话呢。” “嫂子”本人手一抖,手机差点落地。 不过此时车内没人注意到她的情况。 施雪儿笑着回头:“嫂子怎么了?我们这些粉丝都巴不得令琛赶紧谈恋爱呢,等他结婚我们给他放三天鞭炮,毕竟是靠实力吃饭的,又不是爱豆,难不成我们还傻乎乎地妄想他还是个处男呢?” 说完,她朝祝温书抬抬下巴,“是吧,祝老师?” “啊?” 被cue到的祝温书说,“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处男?” “……” 车里瞬间安静,施雪儿噗嗤笑了出来:“祝老师,你真会抓重点。” 一旁的祝启森傻乎乎地回头拍施雪儿肩膀,“宝贝儿,你快看,那边大屏幕放着呢。” 车里所有人都朝路边看去。 这条路沿江,一边是步行街,一边是江边大排档。 旁边一家店坐满了人,店家摆了个投影仪,正播着跨年演唱会。 “哎!哎!令琛出来了!”施雪儿整个人快趴在了祝启森身上,“你让开点儿!别挡我!” 热闹喧哗的大排档人头攒动,有的在喝酒划拳,有的在看大屏幕。 隔着半条街的距离,车里也听不清节目的声音,只能看见人像。 也行吧。 祝温书弯着唇角,视线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完了令琛的三首歌。 就是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也这样,老看镜头。十几个机位都被他盯了个遍。 等他下台,今年只剩最后几分钟。 六个主持人全部上台说着贺词,大排档也没人再看大屏幕。 直到开始倒计时,整条街越发热闹,却热闹得很统一。 “10、9、8、7——” 渐渐地,大排档路人跟着电视里的主持人一起倒数。 “6、5、4——” 所有人都被气氛所感染,就连一直冷着脸的应霏也趴在车窗上盯着天空,脸上表情松动。 “3、2——” 最后一声倒计时落下,天空绽放盛大的烟火,映得江水流光溢彩。 “新年快乐!” 车里,车外,全都飘荡着这句话。 施雪儿笑弯了眼,转头对后排的人说:“大家新年快乐!” 应霏愣了下,僵硬又小声地说:“新年快乐。” 祝温书埋下头,给令琛发了条消息。 【祝温书】:祝你新年快乐^^ 再抬头,祝温书看向大屏幕,镜头正扫过嘉宾席。 当画面定格在令琛脸上时,他转头盯着镜头,目光幽深。 仿佛穿过镜头,穿过遥远的距离,看着守在电视机前的某个人。 他动了动唇,却听不见声音。 “刚刚令琛是不是说话了?啊?”施雪儿摇晃祝启森肩膀,“他说什么了?!我没注意到啊!” 祝启森:“没说,他都没话筒呢。” “他说——” 祝温书歪头,视线还停留在大屏幕上,但画面已经变成了演播厅上空的烟火,“新年快乐。” 第52章 新年第一天清晨,祝温书为了避开出行高峰,早早去了车站。 整座城市仿佛还在昨夜的狂欢中没有苏醒,连日光也阴沉,车上的乘客也昏昏沉沉。 祝温书算是唯一有点活力的人。 倒不是因为精神好,而是她差点错过发车时间,下了地铁一路跑过来的。 昨晚她到家再洗漱完已经凌晨一点半,平时忙到这个时候肯定倒床就睡了,但祝温书还是拿着手机等了会儿。 没见令琛发消息,心知他应该还在忙。 但又不敢打过去,怕打扰他工作。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祝温书眼皮实在撑不住,靠着床头就睡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她还在想,谈恋爱真是磨人,连作息习惯都给她改了。 于是第二天起来,祝温书感觉自己有点落枕。 上车时,座位已经所剩不多。 祝温书坐到最后一排,放好了自己的东西,才掏出手机。 打开令琛的对话框,和她出门时一样,还是停留在她发的那条“新年快乐^^”,没有回应。 祝温书揉着脖子,后排女生打电话的声音渐渐清晰。 “什么起没起床,我都上车了!” 女生的语气含着怒意,“你能不能对我上点儿心?喝什么酒能一晚上不回我消息?” “呵,手机没电,没电你不知道找充电宝啊?” 祝温书没想听墙角,但奈何后排女生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突然有点怅然,再次看了眼手机,那些平时不怎么熟悉的朋友都在新年第一天的早晨发来了问候。 祝温书一条条回过去,拉到后面,突然发现令兴言给她发了许多条消息。 她下意识紧张起来,心想是不是令思渊出了什么事儿。 第一端是凌晨两点发的。 【令兴言】:睡了没? 【令兴言】:忙完了,准备回酒店。 【令兴言】:我手机坏了,开不了机,暂时借个手机用用。 半个多小时后。 【令兴言】:到酒店了。 【令兴言】:明天临时有个节目补录,回江城的机票改到了下午。 又过了半个小时。 【令兴言】:睡了。 【令兴言撤回了一条消息】 【令兴言】:算了,别人的手机,我说话克制点。 【令兴言】:跟你说的新年快乐,听见没? 早起傻半天,祝温书把这几条消息看了两遍才意识到,这是令琛给她发的。 她把歪着的脖子转向车窗,背对着邻座的人。 她好想知道令琛撤回的那条消息是什么。 但顾忌着这是别人的手机,祝温书也只能克制一下。 【祝温书】:听见了。 几分钟后,对面回了条消息。 【令兴言】:? 【祝温书】:? 【令兴言】:祝老师,您听见什么了? 祝温书:“……” 看来是物归原主了,还好自己没乱说话。 【祝温书】:没什么,令琛拿你手机给我发了消息,我回一下。 【令兴言】:?他拿我手机了?我去,我说怎么早上醒来手机在客厅! 【令兴言】:他还把记录都删了! 【祝温书】:别激动,没说什么。 【令兴言】:那就好,我这手机清清白白的。 【祝温书】:那他手机能用了吗? 【令兴言】:没辙了,回头有时间买个新的,都用好几年了,他非要等到坏了才换。 【祝温书】:那麻烦您给他说一声,我已经上车了。 【令兴言】:……得嘞,等他睡醒了我会转达的。 在这之后,祝温书没再收到令琛的消息,但也没了那股怅然感。 她先回爸妈家吃了午饭,下午和妈妈出门逛了会街。 晚饭照例是在爷爷奶奶家吃的,爷爷奶奶今晚有个文艺汇演,没吃两口和放了筷子急着去集合。而祝温书的爸妈也有朋友局,急匆匆出了门。 祝温书一个人在爷爷奶奶家洗了碗收拾好厨房,坐在客厅打开电视,突然有点迷茫。 早知道把电脑带回来了,还能给自己找点事做。 过了会儿,正愁着没去处的祝温书收到了一条高中同学的消息。 【陈萱媛】:你吃完了吗?我们准备去唱歌,你来吗? 【陈萱媛】:来坐一会儿嘛,好久没见了。 昨天早上陈萱媛就问过祝温书元旦节要不要一起吃个饭,都是那些还留在汇阳的老同学。 祝温书以自己要陪家人吃饭的理由拒绝了。 这会儿陈萱媛又来问,两人高中时关系确实也不错,祝温书没再推辞,带上包出门打了个车。 路上,她拿出手机琢磨半晌,给令兴言发了条消息。 【祝温书】:令先生,麻烦您转达一下令琛,我和陈萱媛她们去台北金玩儿去了^^大概十点就回家。 【令兴言】:? 【令兴言】:……他说知道了。 过了会儿。 【令兴言】:我一有空就马不停蹄去给令琛买手机。 【令兴言】:买他妈十个! 到了ktv,在座确实都是以前的同学。 只是没想到,尹越泽也在。 祝温书看见他不怎么意外,毕竟他和每个同学的关系都处得很好。 倒是尹越泽有点愣,抬手看向门边的祝温书,久久没动。 直到他指尖夹着的烟落了点儿火星下来,他才急忙掐了烟。 陈萱媛忙不迭从座位上起来,拉着祝温书往另一头去,并在她耳边小声说:“我不知道他们叫了尹越泽,他刚刚才到,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见陈萱媛这么紧张,祝温书反而笑着安慰她:“没关系的。” “噢……那就好。” 陈萱媛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很懊恼。 本来她今天叫祝温书过来是想八卦一下她和令琛的事情,自从演唱会后,同学们私底下聊了好几波,却一直没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也没人好意思直戳戳地去问当事人。 好不容易逮住机会了,横插一个尹越泽,他们还怎么开口八卦? 祝温书落座后,几个同学都假装一点儿不好奇,寒暄的寒暄,唱歌的唱歌。就连尹越泽也一反常态,仿佛没看见祝温书似的。 于是这场聚会的气氛就变得很诡异,祝温书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同学蠢蠢欲动欲言又止,几个男生又刻意围着尹越泽说话,生怕他落了单。 这样也好,至少避免了像上次和徐光亮聚餐时的尴尬。 两个小时后,祝温书已经开始犯困,哈切打到一半,手机铃声响,屏幕上显示一个陌生来电。 包厢里很吵,祝温书出去接电话,但过道上还是人来人往。 嘈杂的环境中,祝温书开口道: “喂,请问是哪位?” “你男朋友。” “……” 虽然过道上的行人不可能知道她在给谁打电话,但祝温书的脊椎还是像被猛提了一下,周身神经紧绷,说话的声音也变小。 “你买新手机了?” “还没来得及买,借了司机的给你打个电话。” 令琛说,“我已经到汇阳了。” “啊?” 祝温书先是一惊,转念一想也合理,“你回来陪家人过节?”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令琛再说话时,语气不像刚刚那么轻快。 “我在汇阳早没亲人了。” “我只是来见你的。” 祝温书心头一沉,哑然间,又听他说:“还在那儿?我大概十分钟后到。” “那我去门口等你!” 祝温书说完就准备回去拿包,推门的一瞬,她目光闪了下,又说,“那个,我跟你说个事情,你别多想。” 令琛:“嗯?” 祝温书:“今天尹越泽也在。” “……” 半晌,令琛拉长音调“哦”了一声,“我有什么好多想的。” “要不……”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在车上待会儿?” “……” 祝温书二话不说推门进去,拿起包跟众人道别。 本来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没挽留,祝温书便风风火火地拎着包跑了出去。 汇阳不比江城,人口密度小得多,这家ktv又坐落于新开发的商圈,路边没什么行人。 祝温书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果然对面路口开来那辆熟悉的商务车。 毕竟跨了个年,也算两年不见了,祝温书有点迫不及待,等不及车掉头过来,打算穿过人行道。 刚迈腿,身后有人叫住她。 一听这声音,祝温书脸上的雀跃便消散,变成端庄却疏离的笑。 “怎么了?” 尹越泽的外套搭在臂弯上,只穿了一件卫衣,看起来有点单薄。 他走到祝温书身前,隔了半米远,垂眸道:“问你个事吧。” 祝温书:“什么?” “我没别的意思,确实只是关心。”尹越泽说,“你跟令琛现在是在一起了吧?” 其实当祝温书被他叫住的时候,就有预感他会问这个,所以也不意外,只是笑了笑。 尹越泽看到了答案,在寒夜里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祝温书以为话题就到此为止了,正要走,尹越泽又叫住她。 他微微拧眉,是祝温书曾经见过的表情。 “祝温书,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祝温书闭口不言,怔怔望着他许久,才问:“什么意思?” “虽然我们现在不是男女朋友,但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好。” 尹越泽嘴角很轻地勾了一下,“而不是跳进一个甜蜜陷阱。” 祝温书神情逐渐凝重,没有说话,眼里有几丝疑惑。 “没听懂吗?”尹越泽说,“你知道令琛是什么人吗?和他谈恋爱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 半晌,祝温书扭开头笑了。 毕竟眼前的人是追了她两三年的人,即便分开很久,祝温书对他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 本来她没打算和尹越泽旧事重提,但他今晚的话实在有点气人。 当其实初在一起几个月她发现两人不合适,也只是出于自身的感知。当时尹越泽问她为什么不合适,她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是自己辜负了人家的心意。 直到后来年岁渐长,她对人性有了更多的认知,才明白两人为什么不合适。 “尹越泽。”祝温书突然开口道,“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说我们不合适吗?” 尹越泽眼神一定,怔然看着祝温书,显然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一茬。 “高考报志愿时,我说我喜欢小孩子想当小学老师,你是怎么说的?” 尹越泽当然记得,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和祝温书争执。 他当时说了一句和今天一样的话。 “你质问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问我清不清楚自己的分数可以去更好的大学读更好的专业,以后能当律师当外交官当大学教授,小学老师这个职业根本配不上我。” 祝温书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也是因为她多年的梦想第一次被人否定,还是自己男朋友,当时确实迷茫了好些天。 “我也是长大了才明白,你哪儿是觉得小学老师配不上我,你是觉得配不上你。” “因为你自己优秀,家世容貌样样出类拔萃,所以你希望你女朋友也跟你一样完美。我就个精美的艺术品一样被你精心爱护,我都不敢暴露任何缺点,连我喜欢看狗血玛丽苏偶像剧这种事都不敢告诉你,天天陪你看那些无聊的文艺片,你说我累不累?” 祝温书说到这儿时,令琛那辆黑色商务车已经掉头过来,停到了路边。 但他没有下车,也没有降下车窗。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我真的没有对不起你。” 祝温书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也别说令琛了,其实你才是那个甜蜜陷阱。” 尹越泽不知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祝温书朝路边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回头道:“还有,你以后也不要借着朋友的身份插手我的事情了。我的答案和当年一样,我自己选的路我自己负责。” “原来是这样。” 尹越泽目光微闪,冷笑了下,随后又说,“那你知道令琛的爸爸是个精神病人吗?” 祝温书眼睛倏然睁大,久久地盯着尹越泽。 精神、病人? 见祝温书这么惊讶,尹越泽朝她走近一步,“你确定不会遗传吗?” 其实后面这句话祝温书根本没有听进去,她的脑子里还转悠着“精神病人”这四个字。 “他——” 祝温书刚说了一个字,路边那辆车的门开了。 她下意识转过头,见车里的男人迈腿出来,没有戴帽子也没有戴口罩,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朝她走来。 “聊完了吗?” 令琛站在祝温书身旁,垂头问她。 祝温书有点儿无奈,他们这模样哪里像是在“聊天”? “……聊完了。” “好。” 令琛拉住祝温书的手,转头看向尹越泽,“那我们走了。” 见尹越泽没说话,令琛拉住祝温书就走。 等人转过身了,尹越泽脸上才流露出恼怒。 所以刚刚祝温书一直知道令琛就在旁边看着他? 把他当猴耍? 车上,两人坐在中排,隔着一个过道的距离。 令琛上车后就没说话,虽然神色看起来还好,但祝温书总觉得气氛有点闷。 她咳了两声,令琛扭头看她。 祝温书眨了眨眼,令琛又把头转向窗边,依然没说话。 几乎是把“我吃醋了”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车上还有司机,祝温书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偷偷摸摸地把手过去,勾了勾令琛的小指。 他垂眼看着祝温书的手,视线再次缓缓移动到她身上,抬了抬眉。 “就这样?” 祝温书抿唇,直视前方,不着痕迹地掰开令琛的手,在他掌心轻轻画圈儿。 她没说一个字,令琛却觉得浑身都痒了起来。 忽然,他抓住祝温书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才转头道:“跟前男友聊什么呢?” 祝温书正想开口,又听他幽幽说:“要聊这么久。” 祝温书惊了:“很久吗?” “整整——”令琛一字一句道,“七分钟。” 祝温书:“……”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前男友聊了七个小时呢。 “聊你呢。” 令琛目光顿住,沉默片刻,语气不再轻浮。 “聊我什么?” 祝温书说:“我跟他说,早知道我高中那会儿就不当着你的面跟他玩儿了,免得现在天天被人酸,唉,后悔死我了。” 她说这话本意是想调侃一下令琛,却没想车里的氛围突然凝重了起来。 她转过头,见令琛沉沉地看着她。 “我确实做不到他那么坦然从容。” 这话听着还是像吃醋,但语气怎么不对劲? 祝温书正琢磨着,又听他说:“但我没觉得你以前和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祝温书眨眨眼:“啊?” “没听懂吗?” 他低头笑了笑,“反正不会是我,有个那么好的人陪你三年,也挺好的。” 祝温书心头有点软,晃晃他的手,“其实也没那么好啦,不然我为什么跟他分手。” 令琛突然抬眼:“那我呢?” 祝温书:“嗯?” 令琛问:“现在的我跟他比起来,谁更好?” 说了半天还是在吃醋。 祝温书正了正神色,“你要听实话吗?” 令琛的神情凝固在脸上。 “算了。” “当然是——”祝温书转头看他,“你好,你最好。” 良久,令琛转开头没说话,也不知信没信。 祝温书想了会儿,突然从包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令琛腿上。 令琛拿起来看了眼,不明所以。 “这什么?” “新年礼物。” 祝温书当时其实纠结了蛮久,怕一个手机根本入不了令琛的眼,但她又实在想不到令琛缺什么。 见令琛只是盯着她,又不说话,祝温书忐忑问:“你不喜欢吗?” 令琛不答反问:“你这是在……哄我?” 祝温书眨眨眼,也懒得反驳。 “那你就当是吧。” 令琛低头看着手机包装盒,低声道:“我没那么好哄。” 祝温书:“……那我再想想办法。” 令琛很轻地笑了一下,转头开了点儿车窗,一阵冷风迎面吹向他的脸。 过了会儿,他突然对司机说:“周哥,你一天没抽烟了?” 司机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cue,差点一脚刹车踩下去。 “啊?我戒了啊。” “戒了?” “对啊,我都戒半年了。” “哦。” 令琛又不说话了。 祝温书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手机不打开看看,也不表达一下到底要怎么哄。 好在汇阳城区小,没几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车停进一个地下停车场,令琛戴上口罩,拉着祝温书下车。 祝温书并不知道这是哪里的停车场,也没问,心想等下上去就知道了。 谁知没走几步,令琛就拽着祝温书的手腕一拐,把人摁到了墙角。 祝温书慌乱间连连后退,想找一个支撑点,但后背还没抵住墙,腰间就被他扶住。 几乎没有停顿时间,令琛拉下口罩,俯身亲了下她的嘴角。 祝温书天灵盖突然发麻。 虽说这里是地下停车场,但也是有人会经过的! 她心跳砰然加速,脚底发软,整个人都挂在了令琛身上,耳边嗡嗡作响。 许久后,令琛停下动作,垂眼看她。 “不是要哄我吗?” 祝温书四肢还酥麻着,没什么力气,只鼻腔里“嗯”了声。 令琛:“以后就这么哄我。” 祝温书觉得这也太过分了,哪儿有这么哄人的。 她刚张口想说话,令琛的气热烈地侵袭进来。 她下意识浑身绷紧,等了一会儿,一直没睁开眼。 等祝温书的理智渐渐收回,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把头埋进了她颈窝里。 令琛好像浑身都松软了,整个人靠在祝温书身上。 他的声音从祝温书的围巾里闷闷传出来。 “以后别花钱了,这种事情让我来。” 是夜。 令兴言应酬完,回家的路上想起件事,连忙给卢曼曼发了条消息。 【令兴言】:你明天找个时间去给令琛买新手机。 【卢曼曼】:要什么型号颜色和内存? 【令兴言】:随便。 【卢曼曼】:好。 令兴言想了想,又按键盘。 【令兴言】:给他买两个! 【卢曼曼】:? 【令兴言】:三个! 交代完,令兴言揉了揉眉心,想给令琛打个电话告诉他新手机已经安排上了以后不要偷他手机。 突然又想到,令琛这会儿没手机,根本联系不上。 令兴言叹了口气,正想眯一会儿,包里手机又震动。 他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17xxxxxxxx8】:在? 令兴言这是工作号码,拦截了所有垃圾信息,所以看到这儿,他戒备心大起。 【令兴言】:哪位? 【17xxxxxxxx8】:给我转十万。 【令兴言】:? 【17xxxxxxxx8】:不知道我是谁? 令兴言想了半晌,不确定地回:令琛? 只能是他了。 【17xxxxxxxx8】:你跟你儿子一样聪明。 【17xxxxxxxx8】:你怎么知道我女朋友送我手机了? 第53章 令兴言觉得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他作为合伙人,是来吃分红的,不是来吃狗粮的。 吃狗粮也就算了。 自从昨晚令琛的手机坏了,找令琛有事的人全把电话打到了他这儿,生怕他这分红吃得太轻松,在新年第一天给他奠定了这一年的忙碌生活基调。 而那位没了手机的人倒是乐得清净自在,下了飞机一刻不停就跑去谈恋爱。 原本令兴言对自己新签的艺人是持恋爱自由态度的。 现在他想法开始动摇了。 谈尼玛的恋爱,有对象的全都给我退出娱乐圈! 盯着短信看了会儿,令兴言深吸一口气,给令琛播了电话过去。 没等对面开口,他径直问道:“你什么时候从我家搬出去?” 令琛声音懒洋洋的,仿佛刚泡了温泉一般惬意。 “急什么?” 令兴言:“嫌你碍眼行不行?” 令琛想了会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你也急着谈恋爱了?” 令兴言:“……差不多了,真的,房子都装好了,搬出去吧,算我求你行不?” “那不行。” 令琛说,“有甲醛。” 令兴言深吸一口气:“我去帮你吸,行吗?” “再不行我带我儿子一起去帮你吸?” “要不我把肖阿姨卢曼曼阿哲他们都叫去给你吸甲醛?” 令琛笑了声,“挂了。” “等会儿。” 令兴言问,“你现在在那儿?” “酒店。” “……那你怎么有时间跟我废话这么多?不干正事?” 电话里直接响起嘟嘟声。 令兴言话还没说完呢,空对着屏幕薅了一把头发。 前两年令琛的电话号码泄露过,连带着被人扒出航班酒店信息等等。自那之后令兴言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令琛换个电话号码。刚想问他既然自己弄……好吧也可能是女朋友给他弄了新号码,要不就趁机把之前的号码注销了。 不过看样子令琛现在也没心思关心这些,他的联系人本来就不多,所有工作关系几乎都是令兴言在维持。 于是令兴言在书房里翻箱倒柜找出一个不用的手机,充了会儿电后,把令琛的旧卡插进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检查完就可以交代卢曼曼注销一切关联。 刚开机没几分钟,一个陌生来电突然打来。 令兴言对数字并不敏感,没好气的接起:“你又干什么?” 耳朵里没有传来想象中的声音,而是一道听着谨小慎微的老年女声。 “阿琛啊……你睡了么?我是外婆啊。” 令兴言目光顿住,嘴角紧抿。 半晌,他冷冷开口:“你打错了。” 卫生间里潺潺水声停歇,过了会儿,祝温书才出来。 新买的手机就放在桌边,而令琛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外套已经脱下,穿着一件单薄的卫衣靠着抱枕,垂睫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看着有点不自然。 “电话打完了?” 祝温书刚刚在卫生间里听到了说话声音。 几秒后,令琛才恍然回神般扭头看祝温书。 酒店整体装修呈暖黄色,灯光不太亮,衬得令琛肤色比平常要白,眼里映着灯光,但好像在晃动。 但令琛见祝温书盯着他看,便别开了脸。 “打完了。” “没什么急事吧?” 上来时,令琛拆了新手机,拿在手里把玩,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说既然手机都有了,怕令兴言有急事联系不到他,就让司机下楼帮忙买了一张卡。 “没。” 令琛说,“报了个平安。” 话音刚落,祝温书手机铃声响起。 她拿出来看了眼,直接掐掉。 令琛抬眉看了她一眼,然后捞起手机埋头划动 “你接。” 祝温书:“啊?” 令琛没说话,祝温书自个儿想了想,突然笑道:“不是电话,是提醒我睡觉的闹铃。” “噢……” 令琛顿了下,随后漫不经心地放下手机,仰头靠着沙发,“我还以为你爸妈催你回家。” 祝温书偏着头看他,没接话。 令琛目光微闪,也扭头看过来。 “怎么?” “祝老师今天要给你上个课。” 祝温书坐到他身旁,姿势端正严肃,“做人不能双标啊。” 她两手抬起摁住令琛的肩膀,但由于身高矮了一大截,感觉自己气势不够,于是昂起下巴说道:“你看啊,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成千上万的——” 令琛突然歪头,用脸颊蹭了蹭祝温书的手。 “可我只喜欢你一个。” 祝温书接下来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 她抿着唇,手背被令琛的下巴弄得有点痒。 “你刮刮胡子吧。” 祝温书抽回手,指尖蜷缩起来,“痒死人了。” 令琛慢吞吞地抬起头,手掌仔细摸着下巴,“我早上才刮。” 半晌,他斜眼看着祝温书,“你哪儿痒?” 众所周知,令琛的声音是老天爷赏饭吃,万里挑一的好听。 却很少有人能听到他低语时的声线,带着一点气音,细细地摩擦着耳膜。 “……” 本来不痒的,现在感觉哪儿都痒了。 祝温书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胡思乱想,“我得回家了。” 说完,她起身要走,令琛忽然又拉住了她的手。 “这么早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歪着头,从祝温书这个角度看过去,特别像…… “你能不能——”祝温书没想太多,脱口而出,“别撒娇了?” “……” 令琛神情骤然一凛,怔怔地看了祝温书半晌,然后有点僵硬地别开了脸。 祝温书弯着唇笑,“走啦。” 一转身,却发现令琛拽得更紧,下颌线紧绷,抿着唇低头不说话。 盯着看了半晌,祝温书还是坐了下来。 “那我再陪你坐一会儿吧。” 室内突然安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令琛低着头,手掌裹着祝温书的手,拇指细细地摩挲着她的指尖。 她的手指匀称细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食指尖侧面还有一层薄茧,是常年握笔的痕迹。 祝温书粉笔字写得好看,以前班里的黑板报都是她承包的,所以每学期总有那么几天她得一下课就去后排,踩在桌上抬手写黑板报。 所以令琛看过很多次她的手。 却没想过,有一天他能光明正大地牵着这只手。 过会儿,祝温书收到爸妈的消息,问她回家没。 “我真的得回家了。”祝温书的声音有点儿闷。 其实他俩待在这里也没干什么,但她就是还想继续坐下去,一想到令琛明早就得回江城工作,她甚至都想在这儿坐一晚上算了。 但她没办法,明早还要和家人去祭祖。 她一点点地抽出自己的手,最后指尖又搭在令琛手背上,“我爸妈催我了。” 见令琛不说话,祝温书拎起包起身。 “你也早点休息哦。” 眼前的男人还是垂着头,祝温书没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头发。 令琛猛然抬头,祝温书连忙缩回了手。 “嗯,走了。” 祝温书在令琛开口说话前转身朝门口走去,开门时见令琛也起身,她连忙说,“你别过来啊。” “?” 令琛果然停下脚步,不明白祝温书为什么一脸戒备,“你干嘛?” “请你时刻记住自己是个大明星。”祝温书很认真地说,“别动不动就撒娇。” 然后她可能会把持不住。 令琛:“……” 他很无奈地转了转脖子,舌尖顶着腮。 祝温书今晚上一直撒娇撒娇的,搞得他自己都产生了幻觉,真撒娇了? 不可能。 令琛自从十岁之后,词典里就没这两个字儿。 但他刚刚确实原本是打算再留她一会儿,说辞都想好了——你再陪我一会儿吧。 这像撒娇? 他抬眼,对上祝温书的眼睛。 行吧。 随便她怎么想吧。 “我只是想提醒你。” 他扫了一眼沙发,“是不是忘了什么。” 祝温书眨眨眼,半天想不起自己能忘什么。 再看到令琛那张在她眼前晃动的脸时,好像突然明白了点儿什么。 唉。 真愁人。 虽然祝温书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毕竟这是连轴转后第一时间赶来汇阳见她的人。 “过来吧。” 令琛睁着眼,眉梢抬起。 祝温书又朝他勾勾手指。 令琛虽然不解,但还是走了过去。 两人之间只剩一步距离时,祝温书突然垫脚,在他脸边很轻很轻地啄了一下。 “晚安。” “……” 等令琛回过神,面前的门已经关上。 许久过后,他还是沉着脸,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三两步回到客厅,“咚”得一下坐到沙发上。 然后捞起祝温书忘记带走的围巾,把脸埋了进去。 第二天清晨,祝温书七点就被叫起床,简单吃了个早饭后去接爷爷奶奶。 □□父的忌日是今天,他们一家人都得上山祭拜。 爸爸开车接上爷爷奶奶,开出去没多远,又在百花巷那边停下,和爷爷下车去买祭品。 车上只剩祝温书和妈妈奶奶,她靠着车窗昏昏欲睡,视野里的事物都很模糊。 一旁的婆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天。 “这条街是不是要拆了?” “不知道啊,传闻说好多年了。” “拆了也好,这房子都破成什么样了,地面也破,每回经过这里都踩一脚泥水。” “哪儿是说拆就拆的,这里什么人都有,可不好说话的,什么疯的傻的都有,一群神经病。” 一直没说话的祝温书被某个词汇抓住了思绪,突然开口道:“疯的傻的,这边有吗?” 奶奶在织小玩意儿,头都没抬。 祝温书等了半天,才见她扶了下老花镜,说道:“你忘了啊?我当时还说过你呢。” 祝温书:“啊?” 奶奶瞥她一眼,“就说你是各不长记性的,我当时还说你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也不要随便借东西给别人,万一被骗去卖了怎么办?” 奶奶这么一说,祝温书有点印象了。 好像是高一的暑假,她住在奶奶家,贪凉吹空调睡觉感冒了,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便自己去附近卫生所开点药。 看完病出来,外面下着雨,祝温书从书包里翻出一把伞。 正要走时,听到旁边有啜泣声。 她转身,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蹲在地上哭。 在医院这种地方看见有成年人哭,祝温书自然联想到了一些人间悲剧。 没一会儿,那个男人站起来抹了一把脸,迈腿就要走进雨中。 祝温书当时根本没多想,只觉得他有点可怜,便叫住了他。 男人回过头,呆呆地看着她,脸上淌着雨水和泪水,什么都没说。 祝温书说把伞借给他,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一言不发地拿走了,连句谢谢都没说。 当时祝温书还有点后悔,心想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而且那伞她用了好几年,都用出感情来了,看来是没机会要回来了。 后来祝温书自己冒着雨回家,淋成了落汤鸡,奶奶问她怎么回事,她交代了之后,奶奶很生气地教训她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还说起去年这边就有一个年轻女人因为把手机借给陌生男人用,结果就被骗去偏僻的地方抢劫,争执间居然被误杀了。 这件事弄得周边人心惶惶,祝温书也因此一阵后怕。 因为那场淋雨,她病情反复,第二天又去卫生所找医生。 结果到的时候,护士说有个男的早上过来留了东西给她。 祝温书跟着护士去拿,看见她的伞被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塑料袋里。 几天后,汇阳出了大太阳,她一撑开伞,一张塞在伞面内的纸条飘扬落下,祝温书伸手接住,看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字——谢谢你。 因为这张纸条,祝温书当时根本没觉得这个男人精神有问题。 “是他啊……” 车厢里,祝温书喃喃道,“我当时看着还挺正常的。” “人家又不会把精神病人四个字写在脸上。”奶奶至今对这事儿还耿耿于怀,“你是运气好,要是遇到的是那个杀人犯,你……算了,懒得说你。” 祝温书还盯着外面出神,也没接话。 过了会儿,奶奶又说:“不过那人也是命不好,听说他儿子出息了,都当大明星了,结果他都没享福。” “啊?”祝温书忽然问,“为什么?” “人没了呀。” 祝温书耳边嗡嗡响了一阵,神色呆滞地盯着奶奶手里的线团。 “哎,明星呀,是不是你们班上那个?”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妈妈突然开口,“咱们汇阳就出了一个明星吧。” “是不是啊?” 见祝温书不说话,妈妈拍她肩膀,“问你话呢。” 祝温书心不在焉地说,“是的吧。” 妈妈又问:“那你跟你那明星同学还有联系吗?关系怎么样啊?” “啊?噢。” 祝温书埋着头,低声说,“一般吧。” “你跟人家是不是有过节啊?” 妈妈低下头,看着祝温书。 “啊?” 祝温书眨眼,“没啊。” “得了吧,你是我生的,你撒谎我还看不出来?” 祝温书:“……” 这时,祝温书手机突然震动,进来一条新消息。 【c】:我上飞机了。 祝温书转身背对她妈回消息。 【祝温书】:知道了。 想了想,她又发过去一条。 【祝温书】:想抱抱你。 【c】:? 【祝温书】:? 他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祝温书看了眼四周,没点开,转了文字。 “祝温书,别学我。” 【祝温书】:我学你什么了? 还是一条语音。 这会儿妈妈和奶奶都在忙自己的事了,应该也不会注意她。 于是祝温书把手机放到耳边。 “学我……” 他的声音很小,像是不屑说出口,“撒娇。” 第54章 十几分钟过去,令琛没再收到祝温书的回复。 他拿着手机左看看又看看,又瞥了眼一旁的令兴言。 “干嘛?” 令兴言拿着两个手机回复消息,感觉到身旁男人的目光,头也没抬地说。 令琛:“跟你说个事情。” 令兴言:“嗯?” 令琛:“我女——” “打住。” 令兴言飞快解开安全带,起身朝过道旁的座位走去,“曼曼,我们换个位置。” 令琛:“……” 卢曼曼朝这边看了一眼,想拒绝,但看见令兴言的脸色,她又不敢说什么。 于是她不情不愿地解开安全带,坐到了令琛旁边。 令琛嗤笑一声,撇开脸。 脆弱的单身男人。 过了会儿,空姐提醒飞机即将起飞,示意大家关掉手机。 开启飞行模式前,令琛再看了眼对话框,祝温书还是没回他。 说她撒个娇,还生气了? 说来也奇怪,本来他天不亮赶到江城国际机场,一路疲惫忙碌,感觉像几年没睡过觉,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 但祝温书莫名其妙来了句“想抱抱你”,四个字就像开启了令琛身上某个按钮,睡意顿时消散,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 明明提出需求的是她,令琛却觉得自己被反向下蛊了一般。 像是在沙漠求生的人,极度地渴望水分一样地想拥她入怀。 如果他此时不在飞机上,他一定立刻改签航班,跨过八十公里的距离去抱抱她,哪怕就一秒也好。 可惜他不仅回不了头,未来的半个月都将在另一个城市工作。 别说抱了,连跟头发丝儿都摸不到。 过了会儿,飞机开始滑行,卢曼曼万般无奈地摘下耳机。 整理东西的时候不小心侧头和令琛对视一眼,她一慌,立刻移开眼神。 可惜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我有正事跟你说。”令琛淡淡道。 卢曼曼警惕地看着令琛:“什么事?” 令琛:“跟我说说这几天的行程安排。” 还真是正事。 卢曼曼松了口气,拿出平板,仔仔细细地跟令琛讲述接下来的事情。 听完后,令琛点点头:“9号晚上给我订回江城的机票。” “啊?” 卢曼曼立刻说:“但是11号要跟niki碰碰编曲的。” “我知道。”令琛说,“订10号下午回来的机票。” 卢曼曼:“……” 她没立刻答应,扭头去看令兴言。 “他是你老板我是你老板?” 令琛打断她。 “噢……知道了。” 卢曼曼默默在日程上记了一笔,根本不想问为什么,只是她觉得时间确实有点赶,“就那一天的空闲,你要不还是在酒店休息吧。” 令琛沉沉地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休息吗?” 见令琛神色严肃,卢曼曼突然很自责,刚刚怎么能那么臆测老板呢,人家是真的太忙了。 “那——” “没办法。”令琛闭眼,揭下棒球帽盖在脸上,仰头睡觉,“女朋友太黏人了。” 卢曼曼:“……”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停稳。 令琛打开手机,发现祝温书在他起飞后几分钟回了消息。 【祝老师】:听说9号有英仙座流星雨。 【祝老师】:可惜江城天气不好,应该是看不到的。 令琛差点以为他漏掉了什么信息,往上划了划,看见祝温书那条“想抱抱你”。 这强行转移话题的能力也是没谁了。 但令琛强行联想的能力也不弱。 四周的乘客都起身准备下机了,令琛还稳稳坐着,不紧不慢地回消息。 【c】:祝温书实现愿望不需要流星。 【c】:令琛随叫随到。 今年春节来得早,元旦收假后,各个班级便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期末考试。 低年级的考试任务倒是不重,一天就搞定。 只是低年级的老师并不轻松,从考试到出成绩的那一周,祝温书得批改试卷出成绩单写期末寄语,还要去别的学校交叉监考和批卷,感觉比平时上课还忙碌。 考完试的第二天,家委会就组织了红色革命根据地参观活动。 祝温书在改卷间隙看了眼钉钉群,家长和学生简直把这当春游在对待,照片源源不断地发到群里,还带上定制的小红旗。 到了傍晚,还有家长专门打电话问祝温书要不要来一起吃饭。 其实祝温书是很乐意参加班级的集体活动的,只是她这几天实在太累,连令琛都说她行程比他还满,所以此刻她已经忙完,但只想回家里躺着。 晚上七点,天色已经全黑。 祝温书在回家的路上就点了外卖,真到了家里,却没什么胃口。 她把外卖摆桌上放着,坐着歇了口气,随后决定先去洗个澡。 天气一冷,洗澡时间就会不知不觉变长。 半个多小时了,祝温书才洗完头。抹上发膜扎了个丸子头后,她正准备去敷面膜,浴室门就被敲响。 “洗完没?” 应霏在外面喊,“我看你手机一直在响,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急事,跟你说一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试卷出了问题,祝温书皱着眉,裹上浴巾走出来。 打开手机一看,她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令兴言和令思渊保姆打的。 不详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祝温书整个人一颤,连忙回播电话。 但不管是令兴言还是保姆,两人电话都占线。 过了好一会儿,令兴言才又打过来。 一接起来,就是急切的声音。 “祝老师?你在忙吗?得麻烦您一个事情!” 听到这个语气,祝温书就知道是出了事,连忙打开衣柜准备换衣服。 “您说。” “令思渊被令琛的外公外婆带走了!我这会儿赶不回来,最快的机票也要晚上,令琛又在飞机上,只能麻烦你先帮忙找一下!” 祝温书原本因为热水澡浑身都热乎乎的,在听到这段话后,身上的热意瞬间变成了凉气。 想到上次那老两口出现在校门口的场景,她脑子轰然炸开,四肢肌肉紧绷。 “好,他们今天是在滨江路那边,我现在就过去!” 祝温书飞速套上衣服裤子,跑出门时,还听到应霏在后面喊:“外套!你不穿外套啊!” 她跑到楼下时,正好有出租车经过。 这会儿正值晚高峰,每到红绿灯就堵几分钟,好不容易快要到冰江路了,令兴言又打电话过来,说令思渊的手表定位轨迹显示应该是在回家的路上。 于是祝温书又让司机掉头,往令兴言家去。 这条路倒是不算堵,在祝温书的催促下,十五分钟就到了地方。 她下车的时候,保姆也正好开车回来,她没把车停去地库,随便甩在路边就急匆匆跑了下来。 “祝老师!”平时打扮得干干净净的保姆这会儿连羽绒服外套都半敞开着,额发也散了一堆,“怎么样?看到渊渊了吗?” “我刚下车呢!” 祝温书只带了个手机,四处张望着,额头冒着细汗,“到底怎么回事?” 保姆喘着气说:“我今天不是带他去参加班级活动么!见他跑得满身汗水,就找了个其他家长帮忙看着,去倒点热水,结果一回来发现人不见了,听家长说是几个男孩去亭子那边儿玩了。我走过去就看见那两个老东西蹲在渊渊面前说话,我喊了一声,他们看到是我就把渊渊抱进车里了! 那边又不好打车,我到处喊家长帮忙,等我开车出来追就看不到影子了!” 我看他手表定位是往家里来的,他爸也说联系上了,叫我来这边找,可是这也没见到人啊!定位也中断了!” 保姆急得团团转,祝温书没再杵着,往保安亭走去。 “这边有监控吧?先去问问保安看见人没有。” 刚走两步,祝温书看见一辆棕色汽车斜着开来。 正常靠边停车都要减速,但这辆车速度一直很快,祝温书感觉不对,停下来盯着这车。 果然,棕车急刹停下,车门打开,令思渊几乎是扑出来的。 祝温书心脏快跳出嗓子眼儿,即便知道路边是安全的,但还是条件反射地三两步冲上去。可惜人是抱住了,但八岁的男孩体重不轻,连带着祝温书一起摔倒了地上。 保姆大喊着冲过来,令思渊也在哇哇大哭。等祝温书抬起头,那辆车已经开了出去。 令思渊被保姆抱起来后,祝温书也狼狈地起身,捡起地上的手机看了眼大路,立刻跟着跑出去。 冲了几米远,祝温书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追上汽车。而且刚刚摔到了膝盖,好几秒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可她跑得太急了,肢体根本跟不上大脑的反应速度,又穿着不合脚的鞋子,等脚踝传来一阵剧烈痛感时,人已经又摔倒了地上。 好在那辆车因为路口交通被迫停了下来,祝温书趴在地上,没来得及起身就打开相机,拍下了车牌号。 一个小时后,祝温书裹着教导主任给她的外套,半歪着身体坐在派出所的铁椅上。 她刚跟令兴言通完电话,还有点儿没回过神。 年级主任、教导处几位老师以及校领导都来了,还有一些令兴言那边的人,祝温书一个不认识,耳边只有他们三三两两交谈的声音。 被保姆抱在怀里的令思渊哭累了,只低声啜泣着,显得审讯室里的喊冤声格外清晰。 “什么绑架啊!没绑架啊!我们把他送回家了啊!我们是亲戚啊,就是带他玩一玩!” “我们没绑架啊!我们还给他爸打电话了,你们警察不要血口喷人!我们是——” 不知是哪位警察吼了一声,审讯室里的人立刻噤了声。 四周稍微安静下来,祝温书的脑子却一直嗡嗡响着。 刚刚令兴言在电话里跟她说,那老两口应该是联系不上令琛,才又去蹲着令思渊。把小孩弄上车后要了令琛的联系方式,发现还是之前那个空号,这才给他打电话。 令兴言当时也不知道小孩身处什么情况,不敢说狠话怕激怒他们,只是先告知他们这种行为是要坐牢的,吓唬了一阵,又好言好语地哄着,说把孩子送回去,一切都好说。 总之令思渊是安全找到了,老两口也因为祝温书拍下的车牌号,还没走出市区就被警车拦了下来。 现在警察正在里面办事,祝温书随时等着被问话,没办法去医院看看自己的腿。 她低头扯起裤子,看了眼自己的小腿。因为出门急,她穿的是应霏的鞋子,足足大了两码,没跑几步就摔了。裤子又是单薄的家居裤,往水泥地上一摔,小腿擦破了一大片皮,这会儿正火辣辣地疼着。 “祝老师!” 还在坐月子的原班主任钟老师也赶了过来,看了下令思渊后,就来找祝温书,“什么情况啊?” 祝温书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来问她状况的人了,把大致情况又复述了一遍。 钟老师听说有惊无险,松了口气,又转头去跟令思渊说话。 过了会儿,教导主任端了杯热水过来。 “喝点儿吧。”她从到警局就注意着祝温书,见她脸色虽然不好,但一直安静地坐着,便说道,“还好没出什么事,你也算真的镇定,这要换我年轻那会儿估计都要急哭了。” 祝温书点点头,没什么力气说话,抿了两口就放到了一边。 几分钟后,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除了祝温书,所有人都陆陆续续朝那边看去。 大厅的白炽灯在严肃的环境下格外冰冷,显得一切事物都没什么温度。令琛站在那里,脸上几乎没血色,只有剧烈起伏的胸口昭示着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自从上次运动会后,学校的人都知道令思渊是令琛的侄子。 不过他们也没想到令琛会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在这里。 按理说,孩子已经安全了,也有这么多人在场,令琛这个公众人物就没必要再来了。 可他不仅来了,而且—— 大厅里所有人都注视着令琛,而他在门口矗立片刻后,越过了满脸泪痕的令思渊,只是侧头看了两眼,随即又继续朝里走去。 十几道视线,包括值班的警察的目光都跟着他移动。 最后,见他俯身蹲到了祝温书面前。 “还好吗?” 他抬手,想摸一下祝温书,却在看清她的眼神后,动作停滞在半空。 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祝温书,穿着不合身的外套,半干的头发乱糟糟地散在肩头,下颌处还有点泥灰。 埋着头时,半垂着的睫毛看起来格外浓密,却遮不住眼底的后怕。 “你终于来了。” 她瓮声说道,嗓音里还带了点儿脆弱感,“吓死我了。” 那一瞬间,令琛感觉心口像被人用力揪住,久违的感觉又将他包裹。 为什么要因为他,让祝温书遭这种罪。 许久,他哑声道:“对不起。” 祝温书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又听见审讯室里传来那两人胡搅蛮缠的说话声。 那两人年龄虽大,声音却中气十足,听着十分刺耳。 她眉心皱着,问:“他们真的是你的亲人?” 令琛闭眼,呼吸声很重,半晌才“嗯”了一声。 “是我连累了你。” 祝温书眼里的不可置信在他的回答中消散,随即伸手,摸了下令琛的脸颊。 “这是我的职责,不怪你。” 令琛睫毛轻颤,抬头看着祝温书。 她指尖轻轻换过令琛的下颌,低声说:“我还有个职责——” 没等她说完,令琛抬手,用力把她抱进怀里。 “祝温书。”令琛嗓音微哑,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低声说,“终于抱到你了。” 第55章 整个警务大厅安静无声,即便有人进进出出,也会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愣住,脚步声骤停。 祝温书的下巴靠着令琛的肩膀,呼吸渐轻。 她自然知道在场的人都盯着他们看,但她没力气,也不想挣脱令琛的怀抱。 她实在太后怕了,即便令思渊已经完好无损地坐在一旁,他从车里摔出来的画面还是一遍遍在祝温书脑海里回放。 她甚至忍不住去想象,假如带走令思渊的人存了心要做伤害他的事情,假如令兴言没那么镇定,假如没有定位信息,一切后果,都不堪设想。 不知过了多久,审讯室里出来一位警察。 听到开门声,祝温书抬眼和警察对视片刻,随后低声在令琛耳边说:“警察找你。” 令琛回头,正要说话的警察愣怔地盯着他,表情有点懵。 “那个……令……琛?您进来一下……” 令琛点点头,没立刻起身,抬手把祝温书身上的外套拉链拉上,又用拇指擦掉她脸颊上的泥灰。 “等我一会儿。” 祝温书轻声应了,令琛才站起身走向令思渊。 小孩受了惊吓,也哭累了,这会儿看起来懵懵懂懂,梦游似的。 “别怕,叔叔来了。” 他弓腰摸令思渊脑袋,“睡一会儿吧,醒来就没事了。” 令思渊本来感觉自己眼泪已经哭干了,听到令琛这句话,眼眶又红了。 但他没真的哭出来,只是揉揉眼睛,点头更咽着说“好”,抽着鼻子把脸埋进保姆怀里。 令琛最后再看了一眼祝温书,朝审讯室走去。 在一群人的注视下,他推开门,没看里面一眼,转身很轻地关上门。 当外面的视线完全被隔绝,令琛垂着头,手还抵着门把手,没回头。 外公外婆早已和警察说得口干舌燥,两人看见令琛进来,急急忙忙起身。 “阿琛!阿琛!你终于来了!你快跟警察说啊,我们是你外公外婆,哪里就是绑架了!” “你说话啊阿琛!你跟他们说啊!” 许久,伫立在门边的男人回过头。 他似乎没有要转身的意思,侧脸逼视桌边的人,凌厉的轮廓被头顶的白炽灯映得越发冰冷。 这个眼神,他们好像见过。 是十几岁的令琛发现总有几个地痞无赖欺负他爸爸时,握着棍子挡在他爸爸面前的表情。 那是他们冷眼旁观,不以为意。 可如今的男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消瘦的少年了。 他伫身几米远的地方,穿着黑色外套,肩膀宽阔,不似当初羸弱,阴影投射在地上,压得老两口突然说不出话,怔然望着眼前的人。 令琛凝视他们许久,眼底怒意翻涌,原本静谧的审讯室霎时冷了好几度。 密闭的空间里,两个老人感觉到体温在急速下降,四肢都僵了起来。 令琛一步步走过来,双手撑桌,俯身时阴影笼罩过来,逼得老两口连连仰身后退。 “这不是绑架,是什么?” 没有想象中的怒吼,令琛的声音格外平静,却让人感到森然绝望。 面前的两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令琛,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须臾后,外公拍桌而起,“你这是要六亲不认?” 他颤抖的手指着令琛,转头看着警察,“警察同志你们看着啊!他是个明星他六亲不认!他现在是不认了啊!他忘恩负义啊!” 两个警察一言难尽,“喊什么,肃静!” 见警察没有偏帮他们,外公踢开椅子颤颤巍巍地要往外去,“都看着啊!令琛他——” 胸口衣襟忽然被用力拽住,外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令琛拎着往外扯。 “来。”令琛另一只手指向门外,“跟所有人说我令琛六亲不认翻脸不认人,你看我会不会皱下眉。” 沿路的凳子发出连串的碰撞声,慌乱间外婆哭喊去扯令琛的衣服。 “阿琛!这是你外公啊这是亲外公啊!” 一旁的警察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场面,连忙上前阻止。 在他们发声之前,令琛手腕用力,突然转向把老头摁在上墙。 外公双脚完全没了力气,整个人几乎都靠衣领吊着,快要喘不上气。 “动我身边的人来要挟我。”令琛声音极低,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像极寒的夜,“我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 他们当然知道。 那是当初为了自己爸爸能跟人豁出命打架的人。 但他们以为现在的令琛,定会在乎他那一身荣光。 “阿琛啊……啊琛啊!你算了吧!”外婆见状扒着令琛的手臂哭着求他,“我们真的不是绑架啊,我们只是想找到你,你就跟警察说说吧!我们不想坐牢啊!我们都七十了……” 令琛不为所动,唇抿成直线,手背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一拳砸上去。 “外婆求你了,外婆给你跪下了!” 老人拉着他的衣服,人已经半蹲着,眼看着就要下跪,连警察都来拉人,令琛却只是垂头看着她。 “跪。”他侧头冷冷看着比他矮了一大截的人,“跪啊。” 外婆泪眼婆娑地仰头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冷血的陌生人,“你、你……我可是你亲外婆啊!” 令琛偏着头笑,一字一句道,“亲外婆,你今天就是跪死在这儿也别想拿一分钱。” “还有你们那孝顺的儿子孙子。” 令琛手上力道忽然又加重,死死抵着外公,“记得让他们来给你们送饭。” 令兴言赶到时,已经过了凌晨。 校领导早在一个多小时前就陆陆续续离开,只有教导主任还没走。 他风尘仆仆地进来,进来的时候表情慌张又茫然,张望一圈后看到令思渊的身影,急匆匆地跑过来伸手就要抱。 保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令兴言手臂顿在半空,保持着这个姿势僵硬地蹲下,盯着熟睡的令思渊看了许久,才垂下手,轻轻摸他。 和保姆说完话,他又来找祝温书。 见她憔悴狼狈的模样,令兴言垂肩弯腰,哑声道:“祝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嗯?” 祝温书又累又困,介于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令兴言的话,她花了几秒拉回意识,“没事的,我应该的。” 令兴言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脚步声,转头见令琛跟着一个警察出来。 见监护人来了,警察示意已经做完笔录签好字的其他人可以先离开。 令兴言看了祝温书一眼,没和令琛说别的,“你先带祝老师走吧,这里交给我。” 随后他便去了审讯室。 令琛倒了一杯热水过来,蹲到祝温书面前,“我们回去吧。” “好。” 祝温书喝了两口水,起身的同时脱下外套,拿给教导主任,“张老师,衣服还给您,谢谢。” “不用,你穿着回去吧,这天这么冷,明天——” 教导主任话没说完,便见一旁的令琛脱下外套盖在祝温书身上,并对他说:“谢谢。” “不、不客气。” 然后,他便半张着嘴,看着令琛牵着祝温书,一步步走出大厅。 令琛和令兴言原计划出差半个月,司机便休了假出去旅游。 谁都没预料到今天会出事,来不及通知司机,都是从机场直接打车过来的。 他牵着祝温书走出警局,刚刚站稳便有出租车开来。 上车后,司机扭头问:“去——” 看清后排坐的人,年轻司机突然定住,眼也不眨地看着令琛。 “光华路。” 令琛一边给祝温书系安全带一边说。 “啊?噢……” 司机半晌才回神,松了刹车。 出租车启动后,窗外夜景飞速倒退。 令琛看见路边开着一家24小时药店,转头问祝温书:“家里有感冒药吗?” 祝温书下巴缩在令琛的外套里,小幅度摇头。 “师傅,前面药店停下车。” 令琛说完没多久,便下了车。 祝温书见他一路小跑向药店,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下自己额头。 温度倒是不算高,但嗓子很疼。 令琛怎么看出她感冒了的? 正疑惑着,祝温书慢慢转回脑袋,冷不丁和扭头看她的司机对上视线。 “……” 她清了清嗓子,别开头。 过了会儿,令琛拎着一大包药上车。 他把袋子放在腿上,一个个翻出来看包装上的用药指南。忽然间,他想到什么,抬头问:“你室友在家吗?” 祝温书又摇头。 就在前不久,应霏见她没回家,还发消息问了。祝温书只是说学生出了点事,等下处理好就回家。应霏也就没多想,说自己下楼吃个海底捞。 “嗯。” 令琛没再说话,专注地研究这些感冒药。 几秒后,祝温书突然意识到令琛这话的意思,猛地扭头去看他。 “怎么?” 令琛问。 祝温书先看了眼司机,发现他盯着后视镜,身体还往这边偏,生怕听不见他们说话似的,于是低头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啪啪打字。 ——你要去我家? 她把手机屏幕给令琛看。 “嗯?” 令琛瞥了一眼,又继续刚刚的动作,“我给你弄点药吃,你小腿是不是也擦伤了?” 祝温书没回答他的问题,继续打字。 ——万一我室友突然回来了怎么办? 令琛看完,眼尾微微扬起。 盯了祝温书半晌,他才低下头,淡声道:“我真的只是给你上药。” 祝温书:“……” 她又不是那个意思! ——我室友跟普通人不一样,她半夜回来看到你会疯的! 打好字,祝温书见令琛没抬头,于是俯身靠过去,把手机凑到了他面前。 令琛被迫看了内容,思忖不语。 祝温书以为他终于意识到了严重性,松了口气。 下一秒,却听他问:“难道她是……” 祝温书严肃地抿唇点头。 “女友粉?” 祝温书:“……” 她扭开头看着车窗不再说话。 其实应霏才出门没多久,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回来。 而她现在浑身酸软无力,又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确实也想要有一个人照顾她。 何况这个人是她男朋友。 念头一旦冒出来,祝温书便彻底放弃挣扎。 过了会儿,她给应霏发了条消息。 【祝温书】:你什么时候回家? 【应霏】:刚上菜呢,大概一个多小时吧,你回家了? 【祝温书】:嗯。 【应霏】:没事吧? 【祝温书】:没事,已经处理好了。 【祝温书】:那你回家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应霏】:好。 十分钟后,车停在小区门口。 祝温书裹紧衣服下车,下意识四处张望,小声说:“这个时候还是有人的,万一你被看到会不会有麻烦,到时——” 令琛忽然牵住她的手,迈步朝小区大门走去。 “走吧,外面很冷。”他淡声道,“我从来没想过要藏着你。” 两人离开后,出租车还停靠在几十米外的路边。 司机望着两人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飞速掏出手机,给自己老婆发语音。 “卧槽,你猜我刚刚载到谁了!” “令琛!我载到令琛了!” “他跟他女朋友!” 很快,老婆发了个问号过来。 司机又说:“就是他女朋友……好像不会说话?” 应霏出门的时候留了玄关的灯,家里空调也没关,一进门就感觉周身回暖。 “去床上躺着。”令琛像个主人家似的往厨房走去,“我给你倒水。” 祝温书点头。 她进房间刚把脏衣服换下来,令琛便端着热水和药进来。 “先吃这个。”他摊开手里的药丸,又指着桌上的一盒药,“明天早上醒来吃这个,如果还是不舒服跟我说,我带你去医院。” 祝温书说好,从他手里接过药和水,一口吞了下去。 随后,祝温书靠着床头,朝令琛伸手。 可惜令琛根本没看见,他低头挽起祝温书的裤子。 其实祝温书冬天穿得厚,只是摔跤的时候裤子被蹭了起来,这才让小腿擦伤了一大片。 只是她皮肤白,衬得伤口比实际严重一些。 祝温书讪讪收回手,见令琛盯着她的小腿,眉头拧得很紧,便说:“没事的,就是擦到了,都没流血。” 令琛没说话,扭头拿了碘伏和棉棒。 “明天还去监考吗?” “不去了,晚上领导说让我明天在家休息,安排别的老师替……嘶!” 祝温书突然缩了下小腿。 令琛立刻停下动作,抬头看她。 “疼?” 他的动作很轻,碘伏也没有刺激性,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不是。”祝温书摇头,“就是太凉了。” 但令琛没有继续,他捏着棉棒,眉心微微颤抖。 半晌后,他的声音变得沙哑。 “祝温书,以后别这样了。” 他抬起眼,眸子很黑,倒映着祝温书虚弱的脸。 “把自己放第一位,行吗?” “我真的没事的。” 祝温书突然有点着急,坐直了按着他的手臂,“我是老师,发生这种事情我肯定不能放任不管的,而且你看我也没怎么样啊,就是一些皮外伤,我……” “你敢把今晚的事情告诉你爸妈吗?” “……” 祝温书顿住。 片刻后,她垂下头,闷声说:“道理不是这样的。” “我不讲道理,我只要你平安。” 令琛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重重砸在祝温书心里。 “嗯。” 她伸手拉了下令琛的袖子,“知道了,令老师。” 令琛神情松动了些,但也没再说话。 用碘伏清理完伤口后,他又给上了一层药,祝温书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今晚别洗澡了,就这么睡吧。”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朝浴室走去。 祝温书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扭头看着浴室,不一会儿,听到了潺潺水流声。 几分钟后,令琛拿着叠成小方块儿的毛巾出来,弯腰给祝温书擦脸。 毛巾的温度刚好,不凉也不烫。 早在令思渊生病那次,祝温书就发现令琛和她想象中不一样。 他好像特别会照顾人,就像此刻,他没问就能分辨出哪张是洗脸的毛巾,给她擦脸的时候也不是胡来,会先大致擦过脸颊,然后用边角处擦拭她的鼻翼和耳后。 擦眼睛时,祝温书配合闭目,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擦着她的眼角。 过了会儿,她睁开眼,意料之中地和令琛对上目光。 “看什么?” 几秒后,令琛才开口。 “我在想,万一回头你有个三病两痛的,我要是做不到你这么细致。” 她笑了起来,“是不是很丢人?” 室内气氛终于轻松了些,令琛拿毛巾摁她耳朵,“你这么说——” 他起身,转头朝浴室走前丢下一句:“我过两天就装病。” “你是歌手。” 祝温书对着他背影说,“不是演员。” 令琛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唱而优则演,不行?” 行。 当然行,您有什么不行的。 祝温书调整了一下枕头,往下缩了点,钻进被子。 令琛再出来时,坐到了床边。 “要睡了?” 祝温书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 “嗯,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令琛问:“你室友要回来了?” 她抬眼看墙上的钟,想了下,说:“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吧。” “那还早。” 令琛说完,喉结突然滚了一下,“亲一会儿?” 祝温书:“……?” 话题怎么转移这么突然。 “你能不能别预告,这样我会很尴尬。” “抱歉,没什么经验。” 令琛俯下身,声音小得快听不见,“怕你不想。” 怎么会不想。 祝温书闭眼前,迷迷糊糊地想。 和令琛有过第一次亲吻后,她就食髓知味般,对那种感觉念念不忘。 从一开始的试探到后来的索取,明明只是唇齿间的缠绕,却挠动她全身的感官。 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 但今晚又不一样。 大概是顾虑到她是病人,他的亲吻细碎轻柔,没有索取也不强势,像在给她舔舐伤口一般。 但这个状态没有持续太久。 当祝温书意识到自己此时正躺在床上,令琛也紧紧压着她上半身时,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房间里的空气变得稀薄,两人的体温也交融着一同上升。 朦朦胧胧间,祝温书发现令琛的呼吸声变得很……粗重。 同时,隔着被子,她也感觉到了令琛身体明显地变化。 她倏然睁眼,双手推开令琛。 她现在可是个病人! 两人对视许久,祝温书脑子里空白一片,嘴巴不受控制地说了两个字。 “禽兽。” “……” 令琛手臂撑在她耳边,沉沉地喘气。 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地去了浴室。 里面没有任何响动,祝温书也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令琛终于出来了。 祝温书下意识扫了一眼他的……裤子,看见没什么异样,又钻进了被子。 “我回去了。” “嗯。” 听到脚步声不是往门口去,而是靠近床,祝温书又闭上眼。 感觉到令琛气息的靠近,祝温书连睫毛都在轻颤。 但只是额头被轻轻吻了一下。 “晚安。” 令琛走到电梯口,盯着自己的影子,抓了把头发。 这就禽兽了? 他要是这种情况下都没点反应,那才禽兽不如。 站了一会儿,令琛收回视线,才发现自己没按电梯。 他正要伸手,电梯门却开了。 令琛深吸了口气,再抬眼时,看见电梯里站了个女人。 见女人好像没认出他,神色如常,令琛便也低着头走了进去。 两人擦肩而过时,女人的脚步似乎有片刻的停驻。 但令琛站稳转身时,便看见女人步伐自然地离开了。 令琛刚走没多久,客厅里又传来响动声。 祝温书知道是应霏回来了,却没想两人前后时间差这么少,她隐隐有点担心,下床开了门。 应霏木着脸走过来,看着没什么异样。 “你今晚关窗了吗?” 看,还能关心她。 祝温书点头,“关了,今晚风大。” 应霏:“那你扇我一巴掌。” 第56章 祝温书从来没听过这么厉害的要求。 她抬起手,想晃晃应霏的肩膀,结果对面的人直接把脸凑了过来。 祝温书笑了起来,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脸。 “你怎么了?” 应霏眼里还是一片迷茫,目光没什么焦距,喃喃说道:“我刚刚好像看到令琛了。” “……” 祝温书的笑僵在脸上,“令、琛?” 应霏没说话,眉头渐渐拧起,作沉思状。 随后,突然抬眼,看着祝温书。 祝温书心头猛跳了下,闪躲地避开目光,“哪儿呢?在那儿呢?我去看看。” 说着就要往门外走,应霏拉住她:“都进电梯了,肯定走了。” 被她拽回来后,祝温书欲言又止半晌才开口:“你会不会看错了?” “不可能。” 应霏笃定摇头,“就算是脸长得像,身材气质也不可能那么像。” 原本有点紧张的祝温书被应霏这坚定的语气逗笑,脱口而出:“你还挺了解他的。” “?” “……” 应霏木然的神情骤然消散得无影无踪,像只突然扑腾起翅膀的小鸡,“我了解他什么,他天天营销刷屏想不看到他都难。” “嗯。” 祝温书装模作样地叹气,“要不我现在下楼追上去?说不定还能看一眼。” “至于么,外面这么冷。”应霏低声嘀咕,“不就是个两只眼一张嘴的男人。” “那能一样么。” 跟应霏聊了一会儿,祝温书已经没刚刚那么紧绷,她突然生出一股试探的欲望,想看看应霏现在对令琛是个什么态度。 “那你觉得他……帅吗?” 应霏唇线突然抿得很紧,下巴都在轻颤,撩眼看着祝温书,半天才说:“我三年前在菩萨面前发过誓,要是昧着良心说话我哥哥要糊的。” 祝温书挑眉:“嗯?” 应霏:“我觉得他丑得惊天动地。” 祝温书:“……” 行吧,看来还是黑粉立场坚定不移。 她低下头,无奈地笑了下。 “那我觉得你应该是看错了。” 应霏沉默不语,似乎还在凝神细想什么。 “早点睡吧,霏霏。” 祝温书转身时,还听到应霏自言自语:“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迈腿,祝温书又听到“啪”一声。 她猛然回头,看见应霏扇自己一巴掌的手将将离开脸颊。 “我真是有病!”她如梦初醒般拔高了音量,“他不是去黎城录制新专辑了么,今天中午还有鼓手发了合照,怎么可能在这儿!” 祝温书:“……” 她很惊讶地瞪大眼睛,第一次怀疑应霏的身份。 这个黑粉怎么比她这个女朋友还了解令琛的行程? “你真的……挺关注他的。” 应霏嘴巴开开合合半天都不知道怎么辩解,脸色变得很好看。 “我不是关注他……算了,你不了解。”她吞了口口水,“你当我今晚梦游吧。” 因为应霏笃定自己是认错了人,祝温书也就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只是睡前还是忍不住想,以后还是别让令琛过来了。 应霏这么讨厌他,万一发生什么情况,她可不想再进一次警局了。 可是他俩现在的状况,除了家里,似乎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待着。 在这股愁绪中,祝温书迷迷糊糊地入睡。 第二天清晨,祝温书是被手机震醒的。 令思渊的事情才过去十几个小时,祝温书神经依然紧绷,几乎是在睁眼的那一刻就坐了起来,急急忙忙翻出手机。 定睛一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紧张。 学校里几乎所有跟她有好友的老师都发了消息,没联系的也来加微信。 不用一条条点开看,祝温书都能知道他们在问什么。 最离谱的,是祝启森连发了十七条语音消息,没一条低于50秒的。 祝温书懒得点开。 【祝温书】:什么事? 【祝启森】:你没听我语音? 【祝温书】:手机坏了。 【祝启森】:…… 【祝启森】:听说你跟令琛在警局舌吻? 【祝温书】:???????? 她差点儿没拿稳手机,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拨过去。 祝启森接起时,背景有点吵。 “说啊,咋回事啊?!我早上起来看大家在聊我以为我看错了!” 没听到祝温书说话,祝启森又问:“是不是弄错了?这不可能吧?这绝对不可能吧!” “这当然不可能。” 祝温书冷静地说。 “嗐!我就——” 祝温书:“我为人师表,怎么可能跟人当众舌吻。” 祝启森:“……?” 他愣了片刻,“祝老师,你语文是我教的?” “……” “重点是这个吗?” “怎么不是了。” 祝温书低头揪着棉被,低声说,“你先别跟雪儿老师说啊,我怕她接受不了。” 祝启森:“……” 你看我像是能接受的样子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祝温书知道祝启森在消化这件事,也没说话。 她又没有和明星谈恋爱的经验,一开始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只一味地遮遮掩掩。 直到昨晚令琛说了那句话,她才确定,原来和他谈恋爱,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 既然令琛都不打算藏着她,她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一下子被这么多同事八卦,确实有点头疼。 “我还是想不明白……那、那你们……” 过了很久,祝启森才又开口,“可是演唱会那天令琛才——我草?!” 他终于反应过来,“不是吧祝温书,你就是那个、那个……” “好了。” 祝温书手机还在不停震动,脑子也因为感冒昏昏沉沉的,没心思和祝启森展开细节,“就先这样吧,回头有时间跟你说,总之你先别跟雪儿老师说。” 感觉到祝温书是要挂电话,祝启森急忙说:“不是,哎!你……哎我现在脑袋瓜子嗡嗡的,等下要去监考,还有,我早上起来跟雪儿说了昨晚的事情,她知道你生病了在家修养说要来看你。” “不用,我没事。” 刚说完,祝温书就打了个喷嚏。 “唉,你看你这样子,先不说了我已经在路口停很久了,后面的车跟催命似的。” 祝启森重新踩了油门,挂电话前,又强调,“你别忘了跟我展开讲讲啊!我在开车呢,先不——唉我草,我怎么右拐了!” 挂了电话,祝温书侧身抽了张纸巾擦鼻子。 昨晚湿着头发跑出去,又没穿外套,一开始没觉得多严重,一觉醒来倒感觉病情加重了,连鼻腔都不通气。 她没想好怎么跟同事们说,就先装死,下床前给令琛发了条消息。 【祝温书】:我有点头晕,等下去趟医院。 随后她便去洗漱换衣服,又热了杯牛奶。 前后不到二十分钟,再看手机时,祝温书愣神片刻,一口灌了牛奶,急急忙忙下楼。 这会儿正是上班高峰期,小区门口人多,祝温书站在路边张望半晌也没看到令琛的车。 直到一只手从一辆红色小轿车里伸出来,朝她挥了两下。 祝温书这才回想起,这是令思渊的保姆平时开的车。 “你怎么来了?” 祝温书坐到副驾驶后,问道。 令琛没立刻回答,帮她把跑散开的围巾裹紧,又把贴着脖子的长发抽出来。 “问你呢。”祝温书重复道,“你怎么来了?” “啧。” 令琛很无奈的抬眼看着她,“你怎么总问我这个问题?” 祝温书没明白他的意思,迷茫地眨眼。 令琛顺势捏了下她耳垂,“我不应该来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祝温书抬手挠他捏过的地方,痒痒的,“你是令琛嘛。” “令琛是你的,”他停顿片刻,“男朋友。” “我知道。” 祝温书轻轻弯着唇,声音变得细软,“我是觉得医院人太多了。” 令琛也跟着她笑了,“就是因为人多,才不能让我女朋友一个人孤零零地去。” 路上,祝温书见令琛接了个电话,对面似乎是令兴言。 等他挂了,祝温书问:“昨天那事怎么样了?” 这句话让车内气氛突然沉重了几分。 但令琛神情倒是轻松,仿佛没把这当一回事,“令兴言还在处理。” 祝温书点点头,又问:“会判刑吗?” 见令琛皱眉,她补充:“我不是说三道四,我确实对这块儿不太了解。” “你说两句怎么了,渊渊可是你的——” 令琛扭头看了眼祝温书,像是预料到他要说什么,她不自然地抿着唇。 令琛便换了个说法,“学生。” “哦。” 其实祝温书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垂下头,小声说:“我更关心你想怎么做,毕竟那是你亲外公外婆。” “早就不是了。” 令琛没什么语气地说着这话。 祝温书半天没等到下文,抬头去看他,见他白皙的脸上映着晨间浮光,眼神无波无澜,也就识趣地没再问下去。 其实仔细想想,她也是多此一问。 如果那两位老人和令琛之间尚有亲情,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但因为祝温书的沉默,令琛的情绪明显有了起伏。 还有几十米就到医院时,他突然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孝顺?” “啊?” 祝温书愣了一下,乍一听这语气有点像开玩笑,但令琛的表情却很严肃。 于是她摇头:“不会啊。” 车停在路边了,令琛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祝温书。 她低头,一面解安全带,一面说:“我本来就不太喜欢‘孝顺’这个词。” 令琛眉眼柔和下来,轻声说:“那你喜欢什么?” 祝温书觉得说这话有点不好意思,她拎起包准备打开车门时,才回头对令琛笑了笑。 “相爱。” 她说完就蹿下了车,没等令琛回神便隔着车窗朝他挥挥手。 “我就进去开点药,你别跟着了,在这儿等我就行。” 令琛没吭声,低头就开始解安全带。 “真的。”祝温书敲车窗,“你听话。” “……” 一米八多的高个儿男人像是被“听话”两个字封印住了。 令琛紧抿着唇,没继续解安全带,耷拉着眼皮瞥了祝温书一眼。 “你快点。”他面无表情地说,“我这人听不了太久的话。” 等祝温书走远,令琛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心里有一股冲动。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情侣不像个情侣,去个医院都不能陪伴。 过了会儿,他突然掏出手机给令兴言打了个电话。 “我正要找你。”令兴言接起直接开口道,“你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其实也就那样,正要追究也不会有太大的惩罚,但那两老人家已经求我一晚上了,我考虑了很多,主要我觉得与其这样,不如拿这个事情震慑他们,效果更好,其次我实在不想跟他们有纠缠了。”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不必考虑我。” 令琛说,“他们试图伤害的是你的亲儿子,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们跟我没关系。” 令兴言沉吟片刻,“行,总之你放心,以后他们不会出现了。” 手头正忙着,令兴言说完就准备挂电话,“那行,先不说了,你赶紧回来,我得去——” “等会儿。” 令琛突然开口。 令兴言:“怎么?” 令琛望着医院大门处那道背影,说道:“我们是亲人吗?” 令兴言:“?” 他感觉令琛肯定是因为外公外婆的事情伤心了,语气便软了下来,“是啊,当然是啊,我们永远是亲人,你过气了我们也是亲人。” 令琛:“亲人得相爱,对不对?” 令兴言觉得令琛可能是真的受伤了,很仗义地说:“对!咱们相亲相爱!” 令琛淡淡开口:“那你找个时间去帮我吸甲醛。” 令兴言:“?” 令琛:“我想搬回自己家了。” 祝温书出来的时间比令琛想象中久。 他频频看向医院大门,正想打个电话过去时,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而且她垂着头,步伐慢吞吞地,看起来不太高兴。 等人上了车,令琛偏头去看她表情。 “怎么了?” 祝温书摇摇头:“没什么,小事。” “你的事不是小事。” 他捏着祝温书下巴,让她看自己,“到底怎么了?” 祝温书眨眨眼:“医生说我没救了。” 令琛:“?” “……” 他抿唇,“好好说话。” “唉,真没什么。” 祝温书长叹一口气,一下接一下地拍打衣服上的皱褶,“就是拿药的时候一个老大爷插队,我跟他讲道理,他胡搅蛮缠,把我给气着了。” 令琛是真没想到祝温书因为这个不高兴。 他笑了笑,“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不讲道理?” 祝温书瞪他一眼,“我为人师表,当然要讲道理。” “老师也是人,该发脾气就发脾气。” 令琛掰过她的脸,认真看着她,“要不我教教你?” 祝温书没理他。 “对有些人,讲道理没用。”他说,“会不会凶人?” 祝温书懒懒地说:“不会。” “那我教教你。”令琛勾唇,“下次直接说,滚,懂吗?” 祝温书玩儿起了自己的围巾,应付道:“滚~” 令琛:“……让你骂人没让你撒娇。” 他偏着头想了想,“老子,会不会说?” 这个自称听起来倒很有气势。 不过祝温书抬头看着令琛时,突然觉得很好笑。 一个大明星,在教一个人民教师骂人。 于是她盯着令琛笑了起来。 “……” 令琛捏她脸,“在教你骂人,严肃点。” “哦。” “学一个,老子,快。” 祝温书点点头,目光莹莹地看着他。 “抱老子。” “……” 本来在教她发脾气,突然被她弄得没脾气。 令琛认命地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她的肩膀。 闻到她发间香气时,令琛又低头,顺势亲着她的嘴角。 祝温书到家后,刚给自己泡上冲剂,就接到了施雪儿的电话。 “祝老师,你好点儿了没?” “好多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事。” 祝温书说。 “怎么不是大事呢!祝启森说你昨晚外套都没穿,冻坏了吧?” 电话那头还夹杂着鸣笛声,“我给你买了点儿水果,还煲了鸡汤,我马上就给你送过来。” “……啊?真不用麻烦!我没事的。” “你别客气,祝启森说你是为了令琛的侄子才生病的,我们这些当粉丝的怎么也得感谢感谢你,你稍微等会儿啊,我马上到你家了。” 祝温书:“……” 说得好像,是为了令琛的亲儿子似的。 她有些无奈,但想着人家马上都到楼下了,也就没再拒绝。 过了会儿,门铃声果然响起。 祝温书开门看见施雪儿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没忍住笑了起来。 “搞得跟我大病一场似的,就是受了点儿凉,你太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施雪儿进门,把东西放到桌上,“我这不是也代表我们群里的朋友来了解一下情况,具体怎么回事啊?” 施雪儿说完,见祝温书脸色是有点白,又连忙说:“你先喝点鸡汤,不着急不着急。” 其实祝温书不知道要怎么跟施雪儿讲这个情况,毕竟涉及到令琛的家庭情况。 但施雪儿人已经来了,她也不好把人赶走,便到了一碗鸡汤,一边喝着一边想怎么措辞。 几分钟后,应霏出来了。 她见到施雪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转头走向厨房,一句话没说。 施雪儿也没在意她,热切地坐在祝温书旁边,“怎么样?好喝吗?” “好喝。” 祝温书觉得自己一个人喝有点尴尬,便说,“你要不也喝点?” 今天天气很冷,施雪儿过来的时候吹了风,这会儿手脚还凉着,于是点头道:“好,那我去拿个碗。” 见她起身,祝温书连忙放下手里的汤,“我去给你拿吧。” 话音刚落,厨房里的应霏就拿了个空碗过来,搁施雪儿面前。 施雪儿轻咳一声,“谢谢啊。” “不谢,多喝点儿吧。” 应霏木着脸说,“等会儿你看到你家令琛塌房消息,是得多喝点儿心灵鸡汤了。” “……” 客厅里两个人都僵住。 “什么塌房?” 施雪儿茫然地问,“他偷税漏税了?” “……” 应霏扯了扯嘴角,“你没看到刚刚的微博?” “什么?” 祝温书比应霏还先掏出手机,一刷新微博,果然看见热门内容,来自十多分钟前。 【@娱乐新巴士】:爆!一线顶流今晨与女子车内舌吻,难舍难分,地下恋情已多年?周一见! 祝温书点开评论,第一条热评—— @好兆头什么时候来:令琛和小蚕同学? 祝温书看了一眼就关上了,呆呆地盯着地面。 “嗐!” 施雪儿看完微博,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什么呢,这算什么塌房,我们巴不得看看小蚕同学是何方神圣呢。” 应霏:“……” 施雪儿:“哎哟!这群狗仔行不行啊,今天才拍到,还周一见!给我现在就曝光!我要看照片!不是高清无码的我都不乐意!” “……” 施雪儿:“要是有视频就更好了,我能当偶像剧看个八百遍。” 祝温书忽然站起来,拿着手机跑回房间关上门。 她转身,背抵着墙,大口喘气拨通令琛的号码。 几秒的等待时间,祝温书的双腿已经开始有点站不住。 想过被人拍到,但怎么也没想过会被人拍到接吻的画面。 这让她怎么为人师表! “怎么了?” 令琛的声音平静响起。 “你说怎么了!” 祝温书压着声音,急得跺脚,“你没看到刚刚的新闻?” “哦,你说这个。” 令琛不紧不慢地说,“听说了。” “?” 祝温书眨眼,“你怎么这么淡定?我们被拍到了!” “不是我们。” 他的语气格外淡定,不见一丝慌张,搞得祝温书也有点迷茫。 “你怎么确定不是我们?” 令琛:“我今天亲你的时候又没有伸舌头。” 祝温书:“……” 第57章 祝温书从房间出来,已经是几分钟后的事情。 外面两人也是刚刚才注意到她不在,只当她是去卫生间。 见到祝温书过来,施雪儿的兴奋劲儿还没过,捧着手机一个劲打字。 应霏则面无表情地在客厅煮泡面。 “哎,祝老师,你来看看。” 施雪儿朝祝温书招手,并把手机递给她。 “什么?” 祝温书皱眉看了眼应霏,才慢慢走过去,见施雪儿正划着某宝购物页面,“你说费列罗的礼盒漂亮还是歌帝梵的好啊?” 祝温书看了两眼,觉得都差不多。 “歌帝梵吧,你要送给祝启森?” “他才不吃巧克力呢。” 施雪儿亮晶晶的指甲点了下加入购物车,“我等令琛和小蚕同学曝光就转发抽奖。” 祝温书:“……” 刚煮好泡面的应霏扯着嘴角摇摇头。 这怕不是被刺激疯了。 这时,施雪儿闻到餐厅里飘来的泡面香味儿,咽了咽口水,起身拉着祝温书往房间走。 “祝老师,你还没吃药吧?赶紧去休息。” 关上门,施雪儿还贴着门听了下外面动静,确定应霏只是在吃泡面后转身。 她看见祝温书坐在桌边吃药,才想起今天自己来的目的是打听令琛侄子出了什么事。 “祝老师,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呀?” 施雪儿站在一旁问,“令琛的侄子没什么事吧?我听祝启森说好像是被亲戚掳走了?” “也不是。” 祝温书一面吃药一面说,声音有点含糊,“就是亲戚带小孩出去玩,没通知到位,产生了一些误会。” 施雪儿睁大眼:“啊?” “后来直接送回家了。”祝温书又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了,应该就是一些误会。” 施雪儿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情况。昨晚听祝启森跟她说令琛的侄子被掳走了祝温书大晚上跑去找还闹到了警局,她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恶劣的绑架事件。 但看祝温书一脸镇定,施雪儿也迷糊了:“就这样?” 见祝温书抬眼,她恍然回神,连忙拍两下自己的嘴。 “呸呸!我不是诅咒啊,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她恍惚眨眼,摁着胸口,“那就好,原来是虚惊一场,没事就好。” 手机震动几下,施雪儿看了眼朋友们发的消息,又像个傻子一样笑了起来。 “今天怎么才周三啊,好想快进到周一,想看看小蚕同学到底长什么样子,肯定很漂亮吧。” 祝温书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施雪儿又说:“唉,也不一定,令琛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可能就长得普普通通吧。” 祝温书:“……” 她点点头,“应该还是……挺好看的……吧。” “其实好不好看也不重要啦,只要他们好好的。” 施雪儿捧着手机笑得像个怀春少女,“就是没想到令琛还挺色,舌吻诶,车里诶,跟他平时一点都不像。” 祝温书:“……” 她脸色红了一阵,低声问:“你就,这么开心?” “当然开心啊,祝老师,你想想看,初恋诶!令琛的初恋诶!” 她捏紧手机,两眼放着光,“令琛和初恋在一起了,这不浪漫这不好磕?” 祝温书只是点点头,“你坐一下吧,别光站着了。” 闻言,施雪儿一头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喃喃说道:“等他们结婚了我把年终奖拿出来转发抽奖就当给他们随礼了吧。” 祝温书一口水喷出来,连连咳嗽。 施雪儿连忙起身帮她拍背,又是拿纸又是端水。 “你是不是挺难受的?要不我就不打扰你了,你继续休息吧。” 祝温书被呛得满脸通红,还挣扎着要起身送施雪儿。 再不走,她可能得憋死在这儿。 不过施雪儿没有让祝温书起身,她擦干净桌面,拎着包高高兴兴的出去。 经过餐厅时,施雪儿闻到余留的泡面香味,顿了顿脚步。 应霏上次煮给她吃的泡面实在太香了。 可惜还没来得及要到链接就发现了对方的网络马甲。 施雪儿至今对此耿耿于怀,这会儿看见应霏不再客厅,于是悄悄咪咪地走到厨房。 弯下腰,伸出她那做了亮晶晶美甲的手指,翻了翻垃圾桶。 最上面的果然就是泡面包装,可惜全是韩文看不懂。 不过也没关系,施雪儿美滋滋地拿出手机正准备拍照回去搜一搜,身后突然冷不丁响起声音。 “你干嘛?” “……” 施雪儿机械地直起身,转头笑道,“没什么,看你们垃圾满了,帮忙丢下去。” 应霏看了眼只装满一小半的垃圾桶,哼笑一声。 “哦,我还以为你有捡垃圾的习惯呢。” 施雪儿咬着牙把垃圾袋系上,又听身后的人说:“等会儿。” 她上前把泡面包装袋抓出来,然后朝施雪儿笑:“谢谢,小区垃圾收容处下楼左拐。” “……” 施雪儿骂骂咧咧地拎着垃圾下楼,一把扔进收容处,回头瞪了一眼楼上。 因为从令琛那里得到了确信消息,祝温书也就没把“周一见”当回事儿。 外公外婆的事情也由令兴言全权处理,令琛在周五就飞回黎城继续工作。 周天发完成绩单后,祝温书正式迎来自己的寒假。 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准备收拾行李回汇阳了,只是今年爸妈问她的时候,她犹豫半天都没决定。 这段时间令琛很忙,两人见面时间本来就不多。 要是她回了汇阳,几乎就没可能了。 但待在江城,好像也没什么事做。 下午开完会,老师们没有立即散去。这还是考试后第一次返校,大家都陆陆续续围着祝温书八卦,花了半个多小时才脱身。 回家的路上,祝温书坐在公交站台边,周边的店铺已经装点上了春节的气氛。 都怪这群同事。 祝温书本来没怎么想,结果大家在她耳边一口一个“令琛”,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他的脸。 寒冬微风刺骨,透过围巾冷得祝温书直发抖。 也不知道黎城气候怎么样。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天气软件,皱眉轻啧。 怎么比江城还冷上好几度,而且未来还要连续下几天雨。 【祝温书】:你那边好冷,还要下雨,多穿点。 过了会儿。 【c】:知道了。 【c】:开完会了? 【祝温书】:嗯,放假了。 她抬头看了眼天,很难想象在阴雨绵绵的城市生活有多难受。 【祝温书】:你那边工作忙吗? 【c】:还行。 【祝温书】:黎城漂亮吗? 【c】:一般吧。 【祝温书】:不好看吗? 【祝温书】:我都没去过。 这条之后,令琛没有再回。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忙去了,祝温书感觉自己心情突然变得很闷。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或许是因为他不咸不淡地回复。 祝温书收起手机,伸腿踢着路边小石子。 过了会儿,公交车来了。 祝温书拎着包上去,居然还没座位。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抓紧扶手刚站稳,包里手机又响。 但她没什么心情去看。 等到了站,祝温书下车后,才掏出手机。 是一条机票出票信息。 她盯着屏幕看了好几眼,确定是自己的身份证号码没错,随即给令琛发消息。 【祝温书】:你给我买机票了? 【c】:嗯。 【c】:你来了,黎城不就好看了? 她弯着唇角,在寒风中站了好几秒,随后拔腿朝家跑去。 还以为令琛听不出她的画外音呢。 第二天清晨,祝温书拖着大行李箱赶去机场。 明知道待不了几天,但她收拾行李的时候硬是给自己装了五六套衣服。她像是把这次出门当做了旅行,总觉得每天都得穿不重样的衣服。 直到飞机落地黎城,祝温书去转盘取了行李,扫视周围一圈,发现自己的带的东西好像确实有点多。 就好像,她要赖在令琛身边似的。 可惜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祝温书的羞赧姗姗来迟,可是她迫切地想见到令琛,也管不了那么多,拖着大箱子健步如飞朝外面走去。 上飞机之前令琛说过他在忙,会有朋友来接。 临近春节,出行的人特别多,出口围栏旁边站满了接机的人。 祝温书也不知道这个朋友长什么样子,她一路上抬着头张望,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对方打个电话时,她突然看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抱着一束玫瑰花站在围栏边,有几个接机的大爷大妈盯着他看。 因为他手里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大喇喇写着六个大字——令琛的小宝贝。 祝温书:“……” 她当场愣在原地。 怎么能这样呢? 令琛你好歹是个公众人物,就算不遮掩也不能这么高调吧?! 祝温书在原地站了很久,一会儿尬得脚趾抠地,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去瞄那个牌子。 她拿出手机,远远拍了一张照发给令琛。 【祝温书】:令琛!!!! 【c】:? “祝小姐?” 刚发完,侧边一道女声响起,祝温书转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人朝她挥手,“您就是祝小姐吧?我是小瑜,你男朋友叫我来接你。” 祝温书眨眨眼,再看向举牌男人时,身边突然刮过一道风。 “亲爱的!”一个年轻女生扑向举牌男人,隔着围栏抱了一下后,抬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哎哟,你真会,那今天我不当令琛的小宝贝,当你的小宝贝。” 祝温书:“……” 她转头就走,并飞速撤回了刚刚那张照片。 【c】:怎么了? 【祝温书】:没事。 【祝温书】:表达一下想念罢了。 【c】:哦。 【c】:祝温书!!!! 上车后,祝温书木着脸看向车窗。 小瑜动作麻利,很快便系好安全带开出停车场,并频频从后视镜看祝温书。 感觉到她的目光,祝温书有点不自在,想找点话题化解无言的尴尬。 “诶,您怎么认出我的?”祝温书说,“我还以为会举个牌子什么的。” “用不着。”小瑜笑着说,“令琛交代了,人群里最漂亮的那个准是。” “哦……” 祝温书抿着唇笑了笑。 小瑜则保持着笑容没再说话。 其实这话还有后续。 当时令琛那么说了,小瑜觉得他就是开玩笑,于是顺着他的话要一张照片,到时候好认。 结果令琛就发来了整整八张照片。 正面的侧面的各三张,还他妈有两张背影照。 就差在照片上写着“你看我女朋友美不美”九个字了。 怎么,是要她给他女朋友建个模吗? 到酒店后,令琛不在,小瑜直接把带祝温书去了一间早就开好的套房。 走前告诉她令琛还在录音棚,等会儿才忙完。 酒店暖气开得大,祝温书脱了外套后把行李箱里容易皱褶的衣服全都挂进了柜子里,又把洗漱用品摆放到洗漱台。 忙了一会儿,她坐在床边打量这间房的格局,忍不住啧啧称叹。 给她一个人开这么大一间套房,真是奢侈浪费。 想着想着,祝温书抱着枕头趴下,在头顶暖风的吹拂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但到底不是晚上,祝温书没睡多久又醒了过来。 她先是睁眼开始陌生的环境,还有点迷茫。再徐徐转头,看到一旁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时,下意识惊呼出声。 坐在沙发上半睡半醒的令琛闻声抬头,“怎么了?” 祝温书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也不出声?” “敲门没人应,打电话也没人接。” 令琛慢吞吞地起身坐到床边,“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 祝温书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鞋也脱了,整齐地摆在地上。 她揉了揉脸,笑着说:“我要是不醒,你就一直等下去?” “等呗。” 见祝温书掀开被子,令琛把弯腰把拖鞋拿了过来,漫不经心地说,“我喜欢等你。” 看到他眼下隐隐的青黑,祝温书动作一顿。 “我不喜欢。” 令琛昨晚没怎么睡好,像是反应慢了半拍似的,慢慢回过头。 “行吧。”令琛叹气,“那以后不等了。” 听他语气可怜又委屈,祝温书有点无奈,她又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没必要这样将就她。 可她还没开口解释,令琛又说:“下次直接亲醒你。” “……” 祝温书抓起小方枕朝他扔去,“对人民教师放尊重点。” “知道了。” 令琛揽过祝温书抱紧怀里,然后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原本想像平常那样说一句“祝老师”。 但他突然想到什么,语气里陡然带上一点儿笑意,“令琛的小宝贝。” 祝温书原本都忘了这事儿,猛然被他提起,头皮又一阵阵发麻。 他果然还是看到那张照片了。 算了。 祝温书脑袋靠着他的脖子,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味,突然就认命了。 “你的小宝贝饿了。” “……” 令琛闷在她肩上笑了会儿,侧头看向窗外。 “去吃饭吧。”他眷念地蹭了蹭脸颊,“你一来,黎城天气都变好了。” 祝温书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 她下飞机的时候黎城还下着小雨,这会儿居然放晴了。 “那我可真是……”她说,“太厉害了。” 出门的时候,祝温书被令琛顺势牵住,也没觉得怎么样。 只是到了酒店大厅,客人来来往往,祝温书总觉得可能会被认出来,于是下意识想抽出手。 但令琛注意到她的动作,没说什么,只是握得更用力。 祝温书挣不脱,索性由着他去。 反正他戴着口罩,她也裹着厚围巾,不一定会被注意到。 一路顺利地上了车,令兴言已经在副驾驶等着了。 见祝温书来,他回头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匆匆戴上耳机接电话。 他好像在忙什么装修的事情,断断续续聊了很久。 祝温书没再说话打扰他,过了会儿,自己的手机也响了。 见是施雪儿打来的电话,祝温书摸了下包,发现没戴耳机,于是小声接了起来。 “雪儿老师,怎么了?” “祝老师,你明天有空吗?”施雪儿说,“咱们去逛街呗,祝启森去看他外婆了,我好无聊。” “我最近有点事来着。” 施雪儿叹气,“好吧,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祝温书侧头看了令琛一眼。 她和令琛好像还真没讨论过这个问题。 “不确定,可能过几天吧。” “行吧。” 施雪儿是真的无聊,又碎碎念道,“今天周天了,你说那些狗仔怎么还不爆料啊?我都给那个娱乐新巴士发了几十条私信催他了,难道真要等到周一啊?” 她刚说完,祝温书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前排的令兴言接了另一个电话,语气突然变得暴躁。 “我说了不是令琛!令琛没被拍!被拍的是叶邵星!你不信等到明天自己看啊!” “……” 祝温书盯着令兴言的背影眨眨眼,听筒里不再有任何声音。 过了好几秒。 “祝老师……”施雪儿呆滞地说,“你跟谁在一起?” 祝温书:“……我在做家访。” 下午,远在江城的应霏睡醒,迷迷糊糊地去洗了个脸。 回到房间,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新消息。 那个施雪儿……居然给她发消息? 两人自从加上微信后就没说过话,她一直想着拉黑却又想视奸她朋友圈,才留着这个好友。 【独钓寒江雪媚娘】: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应霏愣神片刻,又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没睡醒。 【yoki肥】:? 【独钓寒江雪媚娘】:先说坏消息吧。 【独钓寒江雪媚娘】:你家叶邵星谈恋爱被拍了!!! 【yoki肥】:? 应霏脑子彻底懵了。 【yoki肥】:那冒昧问一句,好消息是? 【独钓寒江雪媚娘】:女朋友不是你哈哈哈! 第58章 吃饭的地方离酒店不远,这一片也偏,位于工业区,四周没什么行人。 下午两三点,餐厅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服务员在收银处打盹儿。 令兴言走在最前面,低头看着手机。 听到响动,服务员抬起蔫搭搭的脑袋,打着哈切过来招呼。 等祝温书和令琛走近时,服务员的视线有明显的停顿,注意力被这个戴着口罩的男人抓住。 在她目光停驻的那两秒,令琛已经牵着祝温书和这位服务员擦身而过。 长期生活在追光灯和镜头下的人形成了目不斜视的习惯,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但祝温书却对这种异样的视线很敏感。 她带着一丝忐忑回头,果然对上服务员的目光。 好在她似乎只是被令琛身上异于普通人的气场吸引了注意力,撞上祝温书的目光后,她讪讪笑着跟上来。 “就三位吗?这会儿厨师下班,只有汤锅了。” 祝温书接过令琛递来的菜单,埋头看了片刻,目光却没有停留在菜色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令琛在餐厅大堂吃饭,虽然没什么客人,但祝温书总被一股紧张感包裹着。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坦然地和令琛出现在公开场合,面对别人好奇又惊讶的目光。 “菌汤吧。”祝温书随口说了个汤底,随即把菜单推给坐在她身旁的令琛,“你们点。” “好。” 令琛翻动菜单的同时,另一只手顺势摘下口罩。 余光瞥见他的动作,祝温书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一旁的服务员果然也愣在原地,呆呆地盯着令琛。 随后,想到了什么,更加震惊地看着祝温书。 祝温书:“……” 她垂手揪紧了袖口,扭头假装看窗外风景。 从倒映的玻璃里,她看见服务员缓缓举起了手机。 祝温书脊背一僵,茫然不知所措。 而一直低头看菜单的令琛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服务员一眼。 他的眉骨立体,眼睛形状却是典型的亚裔内双,眼尾微微上扬。偏着头看人时,带着一股天生的冷感。 服务员立刻把手机往胸口一摁,“我、我只是下单,我没有要偷拍。” 令琛眼里本来没有什么情绪,听到她这话却轻轻勾了下唇。 “牛肉套餐。” 服务员忽然就有点迷糊,愣了几秒才按下单键。 等令兴言要了壶菊花茶,她便抱着菜单一步三回头地往厨房跑去。 从手机里抽空抬头的令兴言正好看见祝温书不自然的表情,他斟酌片刻,转头对令琛说:“要不你还是戴上口罩把。” 令琛抬眉,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祝温书蓦然回过头,怔然地看着令兴言:“戴着口罩怎么吃饭?” “就是。” 令琛立刻接话,“用鼻孔吃饭?” 令兴言:“……” 随便你们。 令琛说完这话,转头看着祝温书,“怕么?” 祝温书抬眼:“嗯?怕什么?” 令琛说:“被人发现和我谈恋爱。” 听到这话,令兴言也抬头看着祝温书,想听听她的答案。 祝温书想了会儿,很认真地问:“和你谈恋爱犯法吗?” 令琛:“……不犯。” 祝温书:“那就不怕。” 决定和令琛在一起的那一刻她就预料到了会面对什么,现在只是有点不习惯而已。 一旁的令兴言愣了一瞬,完全没预料到这个答案。 还真是简单粗暴让人无法反驳。 上菜后,令琛刚拿起筷子,手机便响起。 他大清早便开始工作,又在酒店等了祝温书一个多小时,这会儿才刚要吃上午饭,肠胃已经有点不舒服。 偏偏这时候来电话,他拧着眉看了眼来电显示,语气也不太好。 “什么事?” 对面说了几句话后,令琛道:“我问问,回头联系你。” 电话一挂,令兴言问:“什么事?” “叶邵星。” 令琛拿起筷子夹了块儿牛肉给祝温书,“找我借钱。” 令兴言:“解约?那可不少钱吧,我记得他们公司违约金是天价。” “真要是违约金,我能借他?” 令琛拿勺子喝了口汤,不紧不慢地说,“他要压新闻。” “他不是说压不了吗?” 令兴言有点儿惊讶,忽而又嗤笑一声,“我以为他真那么刚,所以找你借多少钱?” 令琛:“五百万。” “……” 默默旁听的祝温书差点被一口牛肉送走,待令琛注意到她的异样时,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们继续。” “五百万……” 令兴言伸手抠了下太阳穴,“我得找个时间看看,还真不一定有这么多闲钱。他也真是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才开始凑钱,早干嘛去了?” 令琛没在接话,满心想着赶紧吃完了好回酒店。 这时,原本放在一旁的口罩突然被递到他面前。 令琛停下筷子,转头看祝温书。 “你还是戴上吧。” 祝温书说。 令琛看了眼口罩,又看了眼自己的饭碗。 “不是说不怕?” “我是不怕。” 祝温书从令兴言和令琛简短的对话中已经大概知道了情况,眼里的震惊久久未消散。 “但我心疼钱。” 半晌没听到下文,祝温书转头,看见一旁的令琛手背抵着唇,笑得一脸荡漾。 “你笑什么?” 难道她说得不对? 被拍一次就五百万,这谁顶得住啊。 “没什么。” 令琛抬起头,把口罩塞进包里,“祝老师说得对,我们不能花这个冤枉钱。” 因为祝温书那句话,令琛这顿饭吃得格外开心。 可是回酒店的路上,他却发现不对劲了。 酒店大堂很宽敞,祝温书走得飞快,硬是和他拉出了四五米的距离。 进了电梯后,明明就他们两个人,她也站到了角落里,就差在脸上写着“我跟这个男人不熟”八个大字。 令琛一靠近,她就往旁边挪。 “你别过来啊。” “……” 令琛沉思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祝温书这是在替他省钱呢。 看来是把他那句“我们不能花这个冤枉钱”理解成了“我们不能被拍。” “祝温书,其实呢——” 他撩眼,偏头看向祝温书。 只是话没说话就被打断。 “我知道你赚得多。” 祝温书平时前方,严肃地说,“但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还是省着点儿。” 令琛没忍住又笑了。 直到电梯到楼层,祝温书迫不及待要出去,他才伸手拉住她。 “我的意思是,”他手臂用力,把人拽了回来,“就算没被拍到,我也得让大家知道——” 他微微弯腰,一字一句道:“我是祝温书名正言顺的男朋友。” 走廊尽头隐隐有脚步声,不远处的门铃也在响,但祝温书却站着没动,定定地看着令琛的眼睛。 这个男人明明很耀眼,拥有享不尽的掌声与追捧,却没有强调“你是我令琛的女朋友”,而是说“我是祝温书的男朋友”。 就好像他特别以此为荣似的。 祝温书是个骨子里很骄傲的人,也一直坚信自己的男朋友也得是个优秀的男人。 但当这个对象是令琛时,差距超过了她的设想,这段时间她也常常因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感到不安。 但此时此刻,令琛认真又严肃地说出这句话,想给祝温书吃了一颗定心丸。 “怎么?” 令琛见她久久不说话,伸手摸了下她的脸颊,“想反悔?” “没有!” 祝温书忽然笑了,抬手抱住他的手臂,“走吧。” 两人一出电梯,果然遇到推着房口车的保洁阿姨。 她对在酒店卿卿我我的情侣见怪不怪,只是迎面走来的两人特别养眼,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随即按照规定问好:“下午好。” 令琛朝她点点头,没说话。 另一旁的祝温书却侧身朝保洁笑得眉眼弯弯:“下午好。” 保洁很少在酒店遇到这么热情的回应,走过了两步,还回头看他们俩。 年轻女人抱着男人的手臂,不知道在说什么,男人只是侧过头亲了她一下。 保洁浑身一颤,立刻收回视线。片刻后,却又回头去看,莫名傻笑。 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单身六七年了,嘴角笑容立刻垮掉。 吾甚贱,居然看两遍。 令琛把祝温书送回酒店后便又去找令兴言,他今天还有事,得忙到晚上。 想着祝温书一个人无聊,安排了小瑜陪她出去玩儿。 小瑜是令兴言的下属,原本是跟着来工作的,临时接到这么一个工作,来不及做什么攻略。 黎城不是旅游城市,钢筋水泥的市区也没什么好逛的,两个女生商量了一下,决定开车去周边的古镇。 小瑜自己也没来过这边,平时工作又忙,难得可以带薪休假,整个人比祝温书还兴奋。 日落西山时,祝温书已经不怎么走得动,坐在文创店的小凳上歇脚,而小瑜还兴致盎然地挑选着冰箱贴。 于是两人回程的时间比预计晚了一个多小时。 夜里九点多,祝温书才到酒店。 出电梯后,祝温书一下子收到几十张小瑜发来的照片。 她是美术出身,审美好,拍照角度很高级,张张都像专业摄影师的手笔,因此祝温书看得格外入神,快到了房间门口才发现令琛的存在。 “你怎么在门口?” 祝温书掏出房卡卡门,说话的时候还在看照片,“在等我?” “不然呢?” 令琛瞥了眼她的手机,“乐不思琛。” 祝温书埋着头笑,随口说:“你连手机的醋都吃?” “没那么闲。” 进门后,令琛靠在墙边,闲散地看着祝温书,“我这人好养活不挑食,什么都吃,唯独不吃醋。” “噢!” 祝温书把手机放桌边,“我去洗个手。” 刚跨进洗漱间,桌上的手机铃声便响起。 祝温书开着水龙头,探出半个身子:“谁给我打电话?家长吗?” 令琛低头看了眼,目光突然变得有点儿沉,别开头没说话。 见状,祝温书甩甩手就出来。 “谁啊?” 没听到回答,她三两步跨过来,拿起手机一看。 尹越泽。 “……” 祝温书没立刻接,抬头看了令琛一眼。 “你接吧。” 令琛双手插袋往套间厨房走去,“我给你倒杯水。” 他走得太快,祝温书根本来不及说什么。 手机铃声又一直响,她低着头,不明白尹越泽还能有什么事找她。 想了会儿,祝温书还是接起来。 “喂,有什么事吗?” 刚说完,令琛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喝热的还是烫的?” 祝温书:“……” “烫的,滚烫的!” “……” 尹越泽沉默几秒才开口。 “是这样,不少同学这两天都在问我个事儿。” 祝温书:“嗯?” 尹越泽:“他们问,当初你和我分手,是不是因为令琛。” 祝温书茫然地眨眼。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那个周一见,大家都认为你和令琛在一起多年了。”尹越泽叹了口气,语气冷淡,“我知道你们才在一起没多久,但为了你的声誉,还是跟同学们澄清一下吧。”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有人以为祝温书和尹越泽分手是因为令琛“插足”。 毕竟大家都认为“周一见”的是她和令琛,而微博又提到了相恋多年。 祝温书抽了张纸巾擦手,“没必要。” “你就一点儿不在乎?” 尹越泽顿了顿,“就算你不在乎,令琛不在乎?” 其实是你最在乎吧。 祝温书坐到沙发上,沉沉说道:“那个周一见不是我和令琛,大家都搞错了。” “……不是?” “对。” 祝温书说,“不是我们,另有其人。。” “好,抱歉,我弄错了。” 尹越泽也并不好奇是谁,沉吟片刻后,他说,“打扰了,你早点休息吧。” “等下。” 因为这通电话,祝温书原本的好心情突然烟消云散。 她想不明白尹越泽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放不下那点自尊,也很后悔当初和他一起编造那个谎言。 难不成以后但凡有点什么,她都得出来配合他继续圆谎? “怎么了?” 尹越泽问。 “我们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不论有谁再提起,都没必要再追究了。”祝温书看了厨房一眼,没什么动静,又说道,“都有各自的生活了,也没必要为此再联系。” “……” 许久后,尹越泽道:“好。” 挂了电话,祝温书往厨房张望,没听到烧水声,于是慢吞吞走过去。 橱柜开着,令琛半蹲着,不知道在找什么,看见祝温书过来了也没说话。 祝温书靠着墙,双手负在身后,歪着脑袋问:“你在找什么呀?” 令琛冷着一张脸,吐出四个字。 “找不痛快。” 祝温书:“……” 第59章 令琛说完,终于从橱柜里翻出电热水壶。 祝温书的视线跟着他上上下下,先是用水清洗了内胆,烧上水后,令琛又转头去了客厅。 祝温书的感冒还没好完全,这两天依然有点鼻塞,所以带了两盒冲剂过来。 自从到了黎城还没喝过,就随手放在客厅的桌上。 令琛拿了药折返,洗杯子拆药盒,全程一言不发。 等水开了,他全倒进池子里,又烧上第二壶。 酒店的热水壶很小,只需要几分钟。 滋啦电流声响起,令琛沉默片刻,才转过身,靠着橱柜看向祝温书。 他整个人都很松散,背微驼,耷着眉眼看过来时,眼睛里像蒙了一层雾。 偏偏他又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人。 祝温书完全没办法招架他这个眼神,原本想好的三言两语好像突然变得没什么力度。 “干嘛呀你。”祝温书被他看得心虚,想上前两步,又不知道说什么。 令琛倒是没什么怒意,房间里也开着暖气,祝温书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落汤鸡的。 “这么晚给你打电话,”他背过身取了一只勺子,打开水龙头冲洗,平静地说,“有什么急事?” 祝温书:“……” 她真是希望令琛像电视剧那样摇晃着她的肩膀大喊“你是不是还爱着他!你是不是忘不了他!”,这样她就可以捂着耳朵喊回去“不是的!你听我解释!我跟他早就恩断义绝了我爱的只有你!” 然后两个人歇斯底里抱头痛哭激情热吻然后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满脸写着不高兴还要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一句有什么急事。 “他就是问一下。” 祝温书慢慢走到他身后,“大家都以为那个周一见是我们,又说什么相恋多年。” 令琛“嗯”了声,“关他什么事?” 祝温书:“有人就以为你是个小三。” 令琛:“……” 勺子已经冲洗干净了,水流还在继续。 片刻后,令琛才关了水龙头,淡声道:“就算我想当小三,祝老师会给我这个机会吗?” “那当然不会。” 祝温书斩钉截铁地说,“祝老师为人师表,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还认真回答上了。 令琛好气又好笑,扯了下嘴角,把冲剂倒进杯子里。 “那他有什么好怀疑的。” “主要是别的同学这么以为。” 祝温书说,“他倒是没多想。” 令琛的动作顿了一下。 “是么?” 还真不一定。 如果说高中三年,有谁可能知道他对祝温书的心思,这个人还真只能是尹越泽。 高一暑假的某天,令琛从书店出来准备回家做饭。 外面下着大雨,他没带伞,一路沿着屋檐躲着雨回家。 刚进百花巷,街边小卖部老板见他经过,便跟他说,他爸爸刚刚回来的时候被打滑的摩托车撞了,膝盖流了不少血,车主见他爸一股疯傻样子,直接跑了。 令琛没再管雨,立刻往家里跑去。 等他湿漉漉地上了楼,见他爸坐在门口,正在跟谁说话。 老房子的楼道采光不好,声控灯也坏了很多年,令琛看不清人,只听到他爸的声音,于是边走边喊了一声“爸”。 中年男人“哎”了一声,随即,令琛转过楼梯角,看见站在他爸爸身旁的尹越泽。 他头发和肩膀都湿了,看起来也像是淋了雨。 那一刻,令琛的双腿像灌了铅,再也迈不动。 而尹越泽低着头看过来,满眼震惊。 “他是……”他又看了眼自己身边坐在地上的男人,“你爸?” 许久,令琛的喉咙才憋出一个“嗯”字。 随后他就没再说话,在尹越泽复杂的眼神中上前,蹲到他爸面前。 膝盖确实受伤了,地上还有一堆染着血迹的纸巾。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帮的忙。 令琛头也不抬地说:“谢谢。” “……不客气。” 尹越泽站在一旁,注视着令琛把地上的纸巾收拾干净,才开口道,“我路过这边,看见叔叔受伤了就送他回来。他没带钥匙,我就陪他在这儿等。” 令琛埋着头把纸巾揉成团,须臾后还是只“嗯”了一声。 东西捡完了,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实在不想打开门,让尹越泽看见他的家。 但这时,尹越泽说:“可以借我毛巾擦擦头发吗?我纸巾用完了。” 令琛的手攥紧又松开,只在瞬息间。 尹越泽手里有伞,明显是因为和他爸爸共用,才淋湿的。 随即令琛起身,闷不做声地开了门。 屋子很小,是房东为了多赚钱隔出来的,只一个通间,进门左侧是床,右侧是饭桌,吃喝拉撒全在这里,一览无余。 但尹越泽跟着他进屋后没有四处打量,甚至都没多走几步,只是站在门口。 也是因为屋子小,他刚刚掏出手机,令琛就拿了一张干净的毛巾过来。 尹越泽擦了头发,又去擦拭后颈。 扭头的一瞬间,他瞥见桌边放了把看起来很旧的吉他。 “你还会弹吉他啊?” 令琛沉声道:“邻居家的。” “哦。” 尹越泽再擦了下手臂,把毛巾还给令琛,“那我先走了。” 令琛点头,接过毛巾去晾晒。 这时,进屋后就坐在一旁的爸爸突然起身,拉开尹越泽身旁的柜子抽屉。 “我给你糖。” 这个柜子年龄和令琛差不多大,一拉开就有一股腐木的味道。 尹越泽说不用了,但令琛的爸爸就像没听见似的,在抽屉里翻找。 “唉,我帮你找吧。” 尹越泽刚说完,手还没伸出去,就见令琛的爸爸薅出一张画纸。 他凝神看去。 令琛不知道尹越泽看清楚没,当他回头看见这一幕时,几乎是拔腿冲过来抽出他爸爸的手,把抽屉合上。 “砰”得一声,尹越泽和他爸爸都愣住。 昏暗的屋子里,令琛感觉浑身就像被定住似的,四周空气突然有了重量,沉沉地压向他。 沉默半晌,尹越泽没多问,开口说道:“我回去了,你好好照顾你爸爸吧。” 在那之后,令琛整个暑假都处于惴惴不安的状态。 他不确定尹越泽有没有认出画上的人是祝温书,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告诉别人他家里的情况。 但开学后,尹越泽对令琛的态度没有半分改变,也没有提及那天的事情。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令琛也因此松了口气。 直到过了一年多的某个体育课后,尹越泽和几个男生打完篮球回来,挤在教室后排换衣服。 他们提起今天祝温书被高三的一个男生拦着要电话号码,有人笑道:“尹越泽,你情敌可真多。” 坐在一旁的令琛看见尹越泽扫了他一眼。 很轻的一眼,甚至都没什么表情。 “习惯了。” 他轻描淡写地回应,却又笑着摇头,仿佛是在说——我根本没把这些情敌放在眼里。 令琛现在想起这些,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庸人自扰,做贼心虚。 就算尹越泽知道又怎样,他根本不会把自己当成威胁。 但多年过去,物是人非,祝温书还真成了他当初没放在眼里的情敌的女朋友。 他会不会多想,真不好说。 “算了,随他怎么想。” 令琛直起身走了两步,从冰箱里翻出一瓶矿泉水,“要是我成名那会儿跟你有联系,说不准还真会当个小三。” “你好好说话,跟一个人民教师提什么小三不小三的。” 祝温书对着他的背影挥了一拳,“而且你成名那会儿我们早都分手了,你想当小三都没机会。” “……” 令琛手还伸在冰箱里,愣怔片刻,才回头,“你不是说你们大三才分手?” “……骗你的。” 祝温书叹了口气,靠到水池边,“高三暑假还没结束就说拜拜了,没好意思跟同学们说。” 令琛拧眉,震惊又恍然。 “他对你不好?” “也不是,他对我很好。” 祝温书第一次把这件事说出来,有一种卸了担子的放松感,但也不好在现任面前说前任坏话,“就是三观不合。” “这么久才发现三观不合?” “怎么说呢,我可能对他太有滤镜了吧,之前又没确定关系,再怎么也就只是朋友,在那条分界线外就觉得挺好的。后来在一起,关系转变了,我就发现他这人只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男朋友。” 说完后她发现水开了,连忙把电关上,然后把水倒进放了药的杯子里。 细微的水流声中,她没听见令琛再有什么动静。 直到她拿起勺子准备搅拌冲剂时,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 令琛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来回蹭了两下。 祝温书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心情很好。 “很开心吗?”祝温书无奈地说,“令琛,你这样有点像小人得志了。” “我就是小人。” 令琛闷声道,“现在是挺得志的。” “……” 祝温书随他去了,免得这小人又找什么不痛快。 她拿起勺子搅拌冲剂,又听令琛说:“那你觉得什么样的适合做男朋友?” 祝温书偶尔也会想这个问题,不同时期有不通的想法,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男朋友画像,怎么也跟明星不沾边。 但此刻,令琛这么一问,她脑海里的画像好像清晰了起来。 但明明,他和她设想的男朋友职业、性格、气质都完全相反。 祝温书低下头,往杯子里到了点儿矿泉水,抿了一口冲剂,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你就挺合适的。” 令琛“嗯”了声,手臂收紧,掌心贴着祝温书的腰侧,在她耳低声说:“那我今晚想睡你这里。” 祝温书:“……你觉得这合适吗?” 令琛走后,祝温书一口干了感冒药,再去洗个澡,出来便十点多了。 祝温书平时都是这个时候睡觉,但今天她倒在床上,竟然毫无睡意。 除了有点认床外,这还是祝温书第一次单独住酒店。 以前不管是旅行还是出差,都有同伴一起。此时她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突然有点明白施雪儿为什么不敢一个人住酒店。 但凡外面有一丁点儿响动,她都会联想到网上那些关于酒店的怪谈。 真的。 网络害人不浅! 辗转反侧半个多小时后,祝温书掏出手机,先是整理了一下今天小瑜给她拍的照片,又看了会儿小说。 只觉得,越来越精神。 她思来想去,给令琛发了条消息。 【祝温书】:睡了吗? 对面秒回。 【c】:没。 【祝温书】:在干嘛? 【c】:看电影。 【祝温书】:你明天不是要工作? 【c】:找点灵感。 【祝温书】:……哦,你看什么电影? 令琛发了个截图过来。 祝温书打开一看,只见黑乎乎的画面中,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对着镜头笑得阴森森。 她看了一眼就关了照片。 【祝温书】:大晚上的看这种电影,你不害怕? 【c】:不怕 “那你可真厉——” 【c】:才怪。 【祝温书】:? 【c】:你这么一说,是挺瘆人的。 祝温书盯着手机,有点不清楚令琛是真怕还是假怕。 【c】:算了,看都看了,不能半途而废。 【c】:大不了开着灯坐个通宵。 【c】:我没关系的。 行,破案了,是装的。 还好令琛不拍戏,不用荼毒观众的眼睛。 但心知肚明的祝温书还是捧着手机,红着脸敲下两行字。 【祝温书】:那要不……你过来? 【祝温书】:多个人就不怕了。 过了会儿。 【c】:这不合适吧? 【祝温书】:? 【c】:我说了我卖艺不卖身。 “……” 【祝温书】:爱卖不卖。 她放完就放下手机用被子捂住了头。 其实一开始她也不是非要赶令琛走,决定来黎城找他的时候,她就想过男女朋友一同外出,同床共枕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他当时说得太直接,她没法儿跟他一样不要脸。 没想到这会儿她都这么直接了,这个大男人居然还拿起了乔。 但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祝温书缓缓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看向外面。 好像又不意外。 敲门的人仿佛有点着急,一下比一下快,就像她的心跳一样。 好一会儿后,祝温书才掀开被子下床。 但转头看到窗户上自己的倒影时,祝温书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头发是不是有点乱。 她不仅想了,还真打算往洗漱间去梳头发。 不过她刚刚走了两步,门锁“滴滴”两声,是感应卡的声音。 祝温书这辈子没这么敏捷过,在两秒内完成了扑到床上并滚进被窝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动作。 旋即,房门开了。 但在这之后的几秒,祝温书没再听到其他声音,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直到那人走进房间,脚步才在地毯上踩出了点儿轻微的动静。 祝温书没睁眼,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却再感觉不到自己的气息。 好像氧气都被抽走。 直到床边陷下去一块儿。 祝温书浑身绷紧,每一处感官都成千上百倍放大,就连他的衣服发出的窸窣声都震耳欲聋。 他躺下来的几秒尤为漫长。 祝温书感觉自己飘起来又坠下去好几次,身旁的人才躺好。 在那之后,两人都没了动静。 窗外夜色浓重,偶尔有鸣笛声响起,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祝温书知道令琛和她隔着距离,没有贴过来。 但他的体温好像顺着床单蔓延,让祝温书感觉全身发热。 她紧紧闭着眼,在一阵汽笛长鸣中,轻轻叫了他一声。 “令琛。” “嗯?” 他的声音好像尽在耳边,又好像很远。 祝温书觉得自己的感官似乎又瞬间失灵,感觉他仿佛就紧紧贴着自己的背。 “你心跳好快。” 祝温书说。 “嗯。” 令琛平静地应了一声,没否认。 下一秒,他翻身抱住祝温书,下巴抵着她的后颈,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我太害怕了。” 第60章 令琛第一张专辑里有一首歌叫做《听不见的心跳》。 祝温书第一次听的时候觉得令琛还挺文艺,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男人的矫情罢了。 哪有什么听不见的心跳。 他的心跳声重得就快要蹦出胸膛似的。 特别是现在祝温书侧身躺着,后背紧贴着他的上半身,仿佛能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 当然祝温书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令琛的呼吸和他的体温一样灼热,毫无规律地拂在祝温书脖子上。急促的时候,祝温书的心跳就同频加快。当他的气息平稳绵长时,祝温书感觉像被一股温柔安全的暖气包裹,浑身舒坦。 但反反复复几次,令琛倒是没什么别的动作,祝温书就有点受不了。 再这样下去,她今晚是别想睡了。 过了会儿,祝温书盯着窗户,低声道:“令琛,我们说会儿话吧。” “嗯。” 令琛的声音低沉暗哑,乍一听像是惺忪睡意,可他不稳的呼吸出卖了他,“说什么?” 祝温书也不知道说什么,脑袋里一团浆糊,懵懵懂懂地说:“你的梦想是什么?” “……” 说完她就猛闭了一下眼。 这问的是什么问题,仿佛综艺上的心灵导师。 “我就随便问问。” “我的梦想啊,”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把祝温书抱得更紧,迷迷糊糊地说,“不就是你。” 心跳不可抑制地又漏了一拍。 哪个女生听到这种话不开心。 但开心归开心,祝温书还是用手肘戳了他一下。 “好好说话,没让你哄我。” “没哄你。” 令琛睁开眼,视线被祝温书的头发挡住,模糊一片,但她身上的沐浴乳香味浓郁地萦绕在鼻尖。 他单臂撑起上半身,垂头看着祝温书,伸手拂开她脸颊上的发丝。 “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可能在哪个厂里打工吧。” “嗯?” 祝温书扭头,在黑暗中对上令琛的目光,“什么?” 令琛说,“其实我初中毕业后就想过辍学了,如果没上大学,你说我这会儿是不是在打工?” 祝温书是个老师,对“辍学”这种说法很敏感。 她没在意令琛后面那句话,只是问:“为什么不读书?” “穷。” 令琛手指玩儿着祝温书的发梢,平静地说,“想赚钱。” 好像是这样的。 祝温书知道他以前家境不好,只是没想到穷到需要辍学的地步。 她心里有点酸,伸手抱着令琛的腰。 还好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令琛顺势躺下,把祝温书抱在怀里。 “还记得我说,第一次见你是在书店吗?” “嗯。” “那时候我听到你说你是一中的,”令琛轻笑,“我就想着,要不还是去报道吧,说不定能再看到美女呢。看一眼,就看一眼。” “……” “然后就发现我们在一个班。” 从此之后,每天早上醒来,看着家里一贫如洗的环境,在继续读书和辍学打工之间摇摆时,他都想着,再去看一眼。 他低头笑:“我是不是很肤浅?” 令琛三言两语说完了,祝温书却听得很难受。 听着像是一个色令智昏的故事,但字里行间都是他在深陷沼泽时的盲目挣扎。 祝温书知道自己好看,但生活是有多绝望,才会让令琛把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生当做了救命稻草。 她皱了皱鼻子,闷声道:“我也没做什么。” “你不需要做什么。” 令琛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抚摩着她的背,“你能出现,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恩赐了。” 他话音落下,两人都陷入沉默。 祝温书心里五味成杂,一方面很心疼令琛的过去。她家里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从来没缺过钱,根本无法想象是怎样的家境才会沦落到需要孩子辍学。 又惶恐着,自己从未放在心上的经历,竟然能对令琛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同时也庆幸,还好她和令琛能相遇。 就算她和令琛没有再相遇,如果自己的无意之间能让他走上这条灿烂繁华的路,也值得庆幸。 “你呢?” 见祝温书一直不说话,令琛反问她,“问了我这么多,你说说你的梦想。” “我的梦想很普通。” 她在黑夜里构想了一副画面,“能一直当老师,一直教书育人,老了以后有很多学生来看我。” “没了?” “还有啊。”祝温书慢吞吞地说,“我很喜欢小孩子,想有个可爱的小孩。” 她顿了下,又说:“两个吧,一个孩子太孤单了。” 令琛笑:“就这么简单?” “这不简单。”祝温书严肃地说,“养小孩要费很多精力的,不是添两双筷子的事情。” “想那么多。” 他再次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撑在祝温书耳边,把她环在身下,“先一步一步来?” 祝温书:“啊?” 令琛直勾勾地看着她:“现在生一个?” “?” 祝温书怔住,大脑宕机了两秒,才惊慌地推了他一下。 可惜她力气不大,撑在她身上的人纹丝不动。 “太、太快了吧。” 祝温书手掌还贴在令琛胸前,“什么就……生一个了。” 令琛的漆黑的眼睛被黑夜藏住,祝温书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感觉他胸口起起伏伏,无言的看着她,像是在勾引。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许久,就在祝温书浑身热得要***时。 令琛忽然笑了起来,浑身松懈下来,再次躺下时,把祝温书拉进怀里。 “逗你的。” 他似乎是真的觉得很好笑,肩膀都在颤抖。 “我身价这么高,不能随随便便就被你占了便宜。” “……” 祝温书这次是用力地锤了他一下。 令琛顺势捉住她的手,摁在自己胸口。 他深深吸了口气,轻声说:“能这么抱着你就很满足了。” 夜色浓稠,窗外灯火连缀成线,车流不息,鸣笛声由近至远,渐渐消融在耳边的呼吸声中。 祝温书伏在令琛怀里,听着他清晰的心跳声,徐徐闭上眼睛。 其实她也很满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拥有了充足的安全感。 在这个寒冷的夜里,祝温书因为令琛的怀抱,睡得很安稳,自然不知道网上发生了什么。 一过凌晨,营销号娱乐新巴士吊足了众人胃口,终于放出拍到的叶邵星车内亲密视频。 虽然画面不算清晰,拍摄时间又是深夜,但十分钟内,#叶邵星田又晴#便直冲热搜,霸占了各种娱乐话题。 作为偶像爱豆,叶邵星这次的热度算是他出道至今最高的一次。 粉丝震惊崩溃,路人吃瓜看戏,对家粉丝乐煽风点火,一时间热闹得堪比春晚。 其中还不少人表示失望,还以为能得见“小蚕同学”真容呢。 第二天清晨,祝温书醒来时发现手机里有很多消息,都是知道她和令琛关系的朋友来八卦的。 祝温书一早从令琛嘴里知道了被拍的是叶邵星,所以她倒也不震惊。而且她本身就不怎么关注娱乐圈的事情,因此也没有跟朋友们多说什么。 网上各方舆论战火纷飞,而祝温书在黎城安安稳稳地待了三天。 令兴言那天午饭后就回了江城处理外公外婆的事情,令琛也忙着工作,祝温书在这里没什么认识的人,加上也见到令琛了,她记挂着没几天就得回家过年,自己还有几个微课任务没做,又不想带着工作回家,于是订了周五中午的机票回江城。 这几天令琛每晚都待在祝温书房间里,夜夜枕在他的怀里睡觉,体验是不错,但每天早上起来祝温书都觉得脖子酸痛,又不好意思说。 到了要回江城这天,祝温书感觉自己的脖子已经不堪重负了,便早早起床收拾行李。 令琛站在床边,看着她把保温水杯放进行李箱后,蹲下来帮她合上行李箱。 “还有一个多小时出发去机场。”祝温书说,“叫酒店把早餐送上来?” 令琛习惯性地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又说:“你还没吃过黎城的小笼包吧?” 祝温书摇头:“怎么了?” “挺出名的。” 他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牵着祝温书起身,“吃了再去机场?” “远吗?” “不远,酒店附近就有。” 祝温书想到时间还早,便答应下来。 黎城难得出了太阳,虽然温度没什么变化,但整座城市至少不再阴沉。 可惜酒店位于工业区,四周没什么人有闲心出来晒太阳。 令琛出门时连口罩都没戴,只戴了顶棒球帽,牵着祝温书走得很慢。 六百多米的距离两人硬是走了二十分钟还没到。 途中,令琛突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后抬起牵着祝温书的手,拍了一张照。 拍完后,又把手机放进外套包里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前走。 “你干什么?” 祝温书问。 令琛懒洋洋地说:“令兴言回来了,问我在哪里。” 祝温书低声嘟囔:“那你拍照干什么。” “我开不了这个口。” 令琛歪着头笑,“跟一个单身汉说我跟女朋友在一起。” 他捏了捏祝温书的掌心,“太过分了吧?” “……” 拍照就不过分是吗? 祝温书弯着唇笑了笑,没再说话。 吃完早餐后,令兴言打电话催令琛,两人便没再多停留。 把祝温书送回酒店后,令琛给她留了个司机,随即和令兴言汇合前往工作地点。 今天航班延误了一个多小时,祝温书回到家里,暮色已经降临。 客厅里没开灯,祝温书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劣质鸡精味儿。 她抬手开灯,扫视屋内一圈,不由得皱上了眉。 餐厅桌上摆着还没吃完的外卖,门口也堆积了不少外卖袋子。 另一旁的厨房垃圾桶也都满了出来,几个泡面袋散落在地上。 她下意识往应霏房间看去,见门缝里没有灯光,心知她还在睡觉,于是叹了口气,把行李箱放到一旁就开始收拾垃圾。 应霏这人虽然宅,但却很爱干净,从来不会让吃过的外卖在家里过夜,平时打扫公共区域的卫生也很积极。 祝温书一边擦桌子,一边想她这几天是不是生病了。 但也不对劲。 生病了怎么全点麻辣烫和炸鸡这种辛辣油腻的食物。 花了快半个小时收拾客厅和厨房,等祝温书拖着行李箱回房间时,正好碰见应霏出来。 她穿着宽松的睡衣,头发乱糟糟的,像好几天没洗。 脸上更是油光满面,眼底又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看起来像刚刚逃荒出来。 “你怎么了?” 祝温书震惊地上下打量她,“病了?” “……没。” 应霏提起一口气,盯着祝温书看了两眼,又摇摇头,“年底了,没日没夜赶了几天稿子。” 她还算了解祝温书,知道她是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幅样子。 若是几个月前,她或许还会跟祝温书倾诉一下。 可惜她现在已经确定祝温书是令琛的粉丝,自然也开不了这个口了。 “唉,你也别总是这样。” 祝温书放下心来,轻声说,“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没事。” 应霏埋头打算去卫生间,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道,“我垃圾还没收,等下就去打扫。” “我已经打扫了。” 祝温书说,“你好好休息吧。” “嗯。” 进了卫生间后,应霏埋头洗了一把冷水脸,有气无力地撑在洗漱台上。 另一边,祝温书回到房间后,打开行李箱,把这几天穿过的衣物全都拿出来清洗。 她从来不用洗衣机洗贴身衣物,加上江城这几天天气还不错,索性就把床单被套全都换下来丢进洗衣机。 等她回了房间的卫生间开始手洗衣服时,书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 因为已经放了假,祝温书心想也不会是学生的急事,便没急着过去,把手头的衣服拧干放到一旁,擦干净了手,才出去。 结果刚拿到手机,电话就因为无人接听自然挂断。 是钟娅打来的。 祝温书正想给她回过去,施雪儿的来电又跳了出来。 “喂?” 祝温书接起的时候,还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整理着书桌。 施雪儿听到她的声音,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祝老师祝老师”喊了半天,才激动不已地说:“你看到了没?!我的天!令琛真的被拍了!我靠我靠!就是今天早上啊!” 祝温书的手僵在半空,呆若木鸡地盯着桌面。 什么、被、拍到了? 这时,钟娅又打来了电话。 如果刚才的祝温书还是懵的,这会儿她就已经很清楚施雪儿在说什么。 这两人同时给她打电话,只能是她和令琛被拍了。 虽然祝温书早就预料过会有这么一天,但真的突然降临时,她还是措手不及。 愣了片刻,祝温书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等一下,我有朋友给我打电话。” 说完不等施雪儿再回应,她又接起钟娅的电话。 “卧槽啊祝温书!年底了明星们冲kpi是吧?!” 钟娅的声音虽然也很激动,但比起施雪儿还是镇定多了。 “不给我们这些吃瓜群众休息的时间吗?!” “所以。” 祝温书一字一顿地说,“是我和令琛,被,拍到,了?” “不然还能是我?” 钟娅说,“你快看啊!我都发你微信了!” 祝温书没挂电话,直接打开了微信。 不只钟娅一人,还有许多其他朋友也发了消息。 她划了两下才找到钟娅的对话框,点开来看,就三张照片,还带着论坛水印。 但即便是这样,也能清晰地辨认出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是令琛。 祝温书对照片里的场景也很熟悉,就是今天早上,他们牵着手去吃早餐的路上。 晨光明媚,给路边枯黄的树木也带来几分生气。令琛偏着头,看向身旁的女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嘴角带着笑意。 而女人只有一个背影,仰头望着他,长发被围巾裹住,只有几缕发梢倔强地扬了起来。 看着这几张照片,祝温书脑海里思绪如乱麻,根本理不清。 神奇的是,她居然还能抓住一丝意识,去想—— 这算不算她跟令琛的第一次合照。 第61章 电话那头,钟娅“喂”了几声,祝温书终于回过神。 须臾后,她喃喃说道:“还有吗?” 钟娅:“什么?” “就是,照片还有吗?” 祝温书挠挠头,“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钟娅:“……” “要不您去请摄影师拍个八百张?” “……不必花这个钱。” 祝温书笑了下,“挂了,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钟娅没想到祝温书这么平静,她设想了一下,如果这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估计已经连手机都拿不稳了。 “祝温书,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没法儿跟抖森在一起了,真的,我悟了。” “好了,真的挂了。” 祝温书拉开椅子坐下,给令琛打了个电话,但无人接听。 她想起令琛说今天下午会进录音棚,于是转而去令兴言打。 十分钟内,祝温书给他打了两次都是占线,念及他现在应该是最忙碌的人,也就没再继续打。 她重新打开微信,看着朋友们发来的照片,还有点疑惑。 叶邵星被拍到后足足憋了好几天才放出来,而她和令琛早上一起吃了个饭,怎么当天下午就被曝光了。 祝温书一面想着,一面打开微博。 她不怎么玩这些,注册的时候只是为了关注一些教育博主,而后就被塞了许多营销号。 此刻她一刷新,首页几乎全是她和令琛的照片。 连看了几条,祝温书总算明白为什么曝光得这么快。 原来这是今早上路人拍到的,随后就发到了某个娱乐论坛,立刻被各路营销号搬运到微博。 怪不得一点缓冲时间都没有。 祝温书撑着太阳穴,看了很久。 这些热门内容大同小异,媒体几乎都认定了照片里的人就是“小蚕同学”,只有那么两三个营销号用了疑问句。 大家似乎并不震惊,热度只是来源于“小蚕同学”真人出现。 可惜连个正脸都没有。 至于那些成千上万的评论,祝温书一次没点开。 虽然她不怎么关注娱乐圈,但也明白当下的互联网环境一定会有各种不堪入耳的声音。 万一有人说她背影不好看呢?她还是别学令琛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这时,微信里来了条新消息。 【令兴言】:祝老师,我三个手机都被打爆了,等下给你回个电话。 【祝温书】:嗯,不急。 【令兴言】:令琛在录音棚,估计一会儿就出来了,他录音的时候谁都进不去。 【祝温书】:我明白,没事的。 令兴言没再回,估计忙去了,祝温书也就没再多看,关了铃声后进卫生间继续洗衣服,任桌上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 等她晒好床单被套出来,也才过了不到一小时,加上一整个下午都在机场奔波,祝温书有点困,拿着手机回消息回着回着就睡着了。 夜色静悄悄地降临,万家灯火在窗帘上轻微晃动。 祝温书这一觉睡到了快点,但因为不是生物钟的时间,她睡得极不安稳,做了好几个断断续续的梦。 等她被脸边的手机震醒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还没回笼,只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压得有点变形。 几秒后才看了眼来电,没坐起来,就趴在枕头上接电话。 “吓死我了。”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片刻:“吓到你了?” 祝温书揉揉眼睛,声音格外软糯。 “我还以为地震了。” “……” 令琛提在嗓子眼的气松了下去,“你在睡觉?” “嗯。” 祝温书说,“被手机震醒的。” 等了许久没听到他说话,祝温书坐起来问道:“怎么了?” “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接。” 令琛叹气,“还以为你吓到躲起来了。” 祝温书眨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令琛在说什么。 “没啊,怎么可能。”她轻笑,“我又不是小学生,什么就吓到躲起来了。” 听到她轻松的语气,令琛拖着腔调“哦”了一声,“但是我被吓到了。” 祝温书:“啊?” “我刚从录音棚出来,一堆人堵在外面跟我说这事儿,你电话又打不通,我差点儿就——” 他突然顿住,叹着气低笑了声。 像是在自己笑自己。 “什么呀?”祝温书问,“你说呀。” “没什么。” 令琛声音很轻,“我一大男人,说出来有点儿丢人。” “……” 祝温书嗤笑出声。 总不能是差点儿急哭吧。 沉默的间隙,祝温书又听到电话那头模模糊糊的背景音,好像是什么“舱门”和“安全带”之类的。 “你在哪儿呢?”祝温书拧眉,“飞机上?” “嗯。” “你要去哪儿啊?” “回江城。” “啊?” 祝温书仔细回想着前几天令琛跟她说的行程,怎么也不该是今天回来。 “有急事?” “是啊。” 令琛漫不经心道,“以为你吓到了,这不赶紧赶回来了。” “……” 祝温书觉得好笑但又不好意思笑,只得仰头长呼一口气,“不至于,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真就是太困了不小心睡着了。” 她又抓起枕头抱在胸前,低声哄道:“工作去吧,我没吓到。” “来不及了,舱门关了,等我。” 航班播报的提示音再次传来,挂电话前,令琛又说,“算了,你不用等。早点睡觉。” 听筒里传来忙音后,祝温书还将手机持在耳边,弯着唇角笑了好一会儿。 随后,她抱紧枕头在床上滚了几圈,把头发都滚得乱糟糟的,才趿拉着拖鞋下床。 刚推开房门,旁边公共卫生间里的水流声正好停止。 应霏了无生气地走出来,迎面撞见祝温书时,脚步一顿。 她上下打量祝温书一眼,见她头发凌乱,脸上有一道红痕,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 “你……” 应霏神情凝滞几秒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两个多小时前她也看到了令琛和女子牵手闲逛的照片,只是她当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空间去想自己这位室友。 这会儿看见她这幅形容,更是确定自己的想法。 同是天涯塌房人。 “唉。” 应霏朝她伸手,“抱抱你吧。” 祝温书:“?” 她满头雾水地看着应霏,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她这几天应该过得不好,于是一脸懵逼抬起手,“抱、抱抱吧。” “我知道你也不好受。” 应霏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 祝温书:“……啊?” “唉,没想到咱俩也会同病相怜。”应霏沉沉叹了口气,“别再惦记令琛了,爱下一个。” “……” 祝温书没跟上应霏的脑回路,愣怔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她的意思,“不爱下一个了吧。” 应霏摇摇头,没再说其他的,拉着她的手往客厅去。 “你还没吃晚饭吧。”她打开餐桌上刚刚到的外卖,“我点得多,一起吃吧。” 正好祝温书也没吃晚饭,便懵懵懂懂地坐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家都一样惨了,应霏对祝温书突然有了倾诉欲,拆外卖的时候就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我也不是第一次塌房了。”她有气无力地说,“之前粉颜泽,比叶邵星还过分,居然在生日那天官宣恋情,我们还像个傻子一样给他准备生日惊喜。” “不过后来想想,他都三十岁了,也就释怀了。” 应霏拆出一次性筷子,刚夹起一块儿牛肉,突然又抬高声量说,“可是叶邵星!他才二十一啊!” 刚吃了块儿土豆的祝温书吓得差点噎住。 “……啊?” “他到底有没有脑子啊?!二十一岁啊!”应霏握着筷子的手都在颤抖,“事业上升期谈恋爱,是真觉得自己血厚不用把粉丝当一回事了?!” “要不是我们这些粉丝砸钱给他操销量做数据,他能有今天?!” “就他代言那酸奶,我上次撒地上连狗都不舔!还真以为自己的销量是路人买出来的?!” “这也就算了,出道这两年他自己算算出了几首歌?每次工作室说有惊喜我们都以为是新歌新舞台,结果一官宣又是综艺和电视剧,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爱豆啊?” 祝温书听得一愣一愣的,土豆都忘了咀嚼。 粉丝和爱豆之间水这么深吗? “最过分的是——” “啪”一声,应霏活生生折断了筷子,“我们送他的宝格丽项链,你猜怎么着?” 祝温书:“怎么着?” “他居然送给了宝贝女朋友呢!” 应霏咬牙切齿地说,“我前几天看见田又晴的机场街拍里戴着这条,还以为这么巧同款呢,结果根本就是我们送的那条!” 祝温书先是受气氛感染,同仇敌忾地点点头,并给应霏递去新的筷子。 怎么能这样呢?就算不是粉丝,朋友送的礼物也不能转送别人吧? 突然间,她想到什么,垂眼看向自己的左手,突然睁大眼。 应霏刚要接过祝温书递过来的筷子,就见她火速抽回了手。 “怎么?” “没事。” 祝温书手放在桌下,把那条令琛送她的手链藏进袖子里。 她记得当时令琛说了这个没花钱,该不会也是粉丝送的吧? 应霏没在意,又接着说:“他哄得我们成天省吃俭用给他花钱,结果转头就拿我们的钱养女朋友,他真当我们是冤大头?!” “而且自从周一视频爆出来,他到现在还没出来回应,连原定的直播都取消了,真就不管我们粉丝死活!” “……” 祝温书呆若木鸡。 事情这么严重的吗? “唉,算了。” 应霏闭眼深呼吸,“他毕竟年纪小,又是我们一票一票投出道的,要是他能迷途知返,我也就默默脱粉算了。” 祝温书挠挠头,不知道说什么。 “说说你吧。” 应霏倒完苦水,朝祝温书抬抬下巴,“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我心情……挺好的呀。 但祝温书看着应霏那心灰意冷的脸,也不敢说这话。 “我心情有点复杂。” “是担心令琛直接公开了接受不了吧?” 应霏作为过来人,很是理解,“不过你放心,令琛不可能公开的。” “啊?” 祝温书问,“为什么?” “他不是操着性冷淡人设吸了一大波粉吗?他能舍得这人设?” 应霏冷笑,“他要是敢公开,我马上把我征战饭圈多年名气响彻互联网的微博id改成令琛的狗!” “不至于不至于!” 祝温书连连摆手,还想再说什么时,应霏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看了眼屏幕,目光突然定住,捏着手机的指头骨节泛白。 “你、你给我抓一下手。”应霏颤颤巍巍地把手伸过来,抓住祝温书的手,“我朋友说叶邵星回应了。” 祝温书本来不关心叶邵星的,却被应霏弄得也有点紧张。 她咽了咽口水,盯着应霏的手机。 应霏深吸一口气,打开微博一刷新,第一条就是叶邵星的最新微博。 @叶邵星v:和田小姐只是好朋友,大家不要多想,我永远是你们的星星[爱心][爱心][爱心] 祝温书本就不了解叶邵星,看着这条微博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只是那只握着她的手,却越来越用力,像是要她的手掌捏碎。 下一秒,应霏紧闭双眼沉重叹气,同时也松开了祝温书的手。 她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只剩一片苍茫。 其实这几天她虽然过得如同行尸走肉,但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就等叶邵星官宣恋情,也算给她一个痛快,从此做个路人。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叶邵星会在如此证据确凿的情况否认这一切。 也是此刻,应霏才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刀,剐心挖肺,疼得她满脑子只想着——自己这两年,到底是喜欢了一个什么品种的人渣? 祝温书感觉到应霏的情绪可能不太好,连忙说:“别看了别看。” 她伸手想拿走应霏的手机,但应霏下意识捏紧,拉扯间,微博界面往下一滑,两人的目光再次定住。 就在叶邵星澄清微博的下一条,是一个营销号转发的来自令琛的微博。 @令琛:是的,我等到了我的小蚕同学。 配图很简单,是两只交握的手,衣袖和今早曝光的照片里一个样。 第62章 虽然令琛早就说过从来没想过要藏着她,但祝温书也没意料到,他会回应得这么快。 就在几分钟前,祝温书还接到了令琛的电话。此时看到手机上的内容,她的眼睛像定住了一般,眨也没眨一下,好像在做梦。 祝温书也难免有些紧张,尽管这张照片中没有她的正脸,但她也知道这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客厅里两个人都盯着手机静默不语,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应霏闭上双眼平复情绪,再睁开时,见祝温书还盯着黑屏的手机出神。 嘴角还……弯着?! “你笑什么?” 应霏问。 “啊?我笑了吗?” 祝温书连忙摁住自己的嘴角,“没啊。” 应霏收回视线,紧抿着唇,放开手机,撑着额头痛苦地闭眼。 祝温书真没想到应霏会这么难受,几度张口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最后只是说:“我要不给你倒杯热水吧?” 应霏摇头,但祝温书还是去了厨房。 倒好水后,她想到应霏平时不喜欢喝白开水,于是转头又去房间找刚出前几天在黎城买的花茶。 一进房间,桌边手机响起。 祝温书一边抓起茶包,一边接起电话。 “雪儿老师,什么事?” “祝老师你看到了吗!”施雪儿激动地说,“真的是小蚕同学!真的是!呜呜呜怎么没有正脸啊,我好想看正——” 施雪儿听到隐约的啜泣声,突然停住,“谁在哭啊?” 她俩说话间,祝温书已经回到了餐厅。 在哭的自然是一旁的应霏。 祝温书看着她掩面啜泣本就吓到了,此时施雪儿一问,她茫然片刻,才回过神。 “没什么。”她没敢靠应霏太近,怕施雪儿听出什么,然而电话那头的人过于敏锐,立刻问道:“你室友在哭?你回江城了?” “……” 祝温书一边担心着应霏的情况,一边又不知道怎么应对施雪儿,毕竟她知道这两人不对付。 于是她慌乱地拍了拍应霏的背后,敷衍地说:“嗯,我还有点事,就先挂了。” 放下手机,祝温书俯身说:“怎么了?别哭啊,你饭还没吃呢,要不要喝玫瑰花茶啊?或者我去给你熬点粥?” 这下应霏连头都不摇了,直接趴在桌上呜咽。 换做其他事情还好,但祝温书实在不懂应霏这种追星族的心态,也不知道还没说什么,只好去厨房煮粥。 现在的电饭煲都有快速煮粥功能,祝温书也没费什么功夫,几分钟后她回到餐厅,坐在应霏旁边,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心就像被人揪住似的。 她最怕这种压抑的难过,很想让应霏放声哭出来,又怕弄巧成拙。 二十多分钟后,应霏终于抬起了头,祝温书立刻递上纸巾。 “小米粥马上就好了,你吃点吧?” “不了。” 应霏摇头,“我去睡觉。” 她刚起身,门铃突然响起。 两人都惊诧地朝同一方向看去,不知道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 “你点外卖了?”祝温书问。 应霏还是摇头:“没啊。” “那是谁……” 祝温书迟疑走过去,看向猫眼的同时问道,“谁啊?” “我啊!” “……” 不用看,祝温书也知道是谁了。 她缓缓打开门,还没开口,施雪儿就抬起双手,展示自己拎的两袋子酒。 “铛铛!” 见祝温书愣着,施雪儿自己挤了进来。 “也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所以我买了啤酒和一瓶梅子酒,口感都还——” 餐桌后的应霏冷冷打断她:“你来干什么?” “我当然是来……” 看你哭的。 她确实是来看戏的,只是真看见伤心欲绝的应霏,施雪儿突然说不出口。 这怎么还,一副世界都坍塌了的模样呢? “找祝老师喝喜酒的。” 祝温书:“?” “……” 冷不丁被提到的祝温书左右看看两人,感觉自己就像个夹心饼干。 要不还是让施雪儿先回去吧? 她正要开口,一旁的施雪儿已经把手里的酒放到了桌上,并坐下来脱外套。 “嗐,为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这样,不值得。” 应霏这才看清施雪儿竟然穿着睡衣就来了,还卸了妆,脑袋上贴着魔术贴。 就这么迫不及待来看笑话?! 她一秒进入战斗状态,怒气冲冲地吼道:“要你管!” “我可没想管你。” 施雪儿悠悠打开一听啤酒,看见一桌子外卖,又说,“这么多菜啊?我还说没下酒菜呢。” 刚拿起筷子要夹,一旁的应霏又说:“让你吃了吗?” 施雪儿看她一眼,脸上还有点无奈。 “你怎么这么抠啊。”她把啤酒递出去,“一物换一物,总可以吧?” 应霏盯着她手里的啤酒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过去,她突然上前夺过拉罐,一屁股坐下,仰头就开始灌自己。 几口下去,她突然又埋着头开始猛咳。 全程一脸懵的祝温书还没搞清楚状况,连忙去给应霏拍背,对面的人也递了张纸巾过来。 应霏咳着咳着,突然抱着祝温书的腰放声哭了出来。 令琛所坐的航班落地时,已经近凌晨。 他没带行李,孑然一身走出航站楼。坐上车后,司机问他去哪儿。 令琛掏出手机看了眼,二十分钟前给祝温书发的消息还没回,应该是睡了。 “回博翠云湾。” 刚说完,他想起自己这房子冷冰冰的像个样板间,又改口道:“富力首府。” 虽然这会儿令思渊和保姆已经睡了,但多少有点人气。 汽车起步没多久,令琛的手机突然震了下。 【祝老师】:没睡呐上fse=(`o`*)))呀 令琛眉头忽皱,一脸莫名地盯着屏幕。 这什么东西? 【c】:? 【祝老师】:完美视觉zhj “……” 令琛已经大概知道了情况,电话打过去后,不等祝温书说话,他就开口道:“你喝酒了?” “嗯……”祝温书的声音倒是挺正常,就是语速比平时慢,“一点点。” 令琛:“你在哪儿?” 祝温书:“在家里嘛。” “跟谁?” “霏霏,还有,有雪儿老师。” 令琛不知道他嘴里的两个人是谁,叹了口气后,说:“等我。” 随后,他挂了电话,让司机掉头。 应霏已经破口大骂了两个小时,端起手边的啤酒发现拉罐空了,再扭头一看,施雪儿带来的啤酒已经全喝光了,于是抬手想去拿梅子酒。 “别了。”施雪儿拦住她,“这梅子酒后劲很大,你混着喝会醉的。” “醉就醉吧。”应霏拎起梅子酒晃了下,突然转头去看祝温书,“就剩这么点儿了?” 施雪儿也惊讶地说:“祝老师你全都喝完了?!” “啊?” 祝温书反应慢半拍,目光呆呆地盯着酒杯“哦”了一声。 这晚上她一直不太能插得进话,也不会安慰人,只好安静地坐在一旁陪着喝酒。 啤酒的味道她不太能接受,但这甜甜的梅子酒她还挺喜欢,又不辣口,所以不知不觉就当饮料喝了大半瓶。 “你还好吧?” 施雪儿伸出一根指头,“这是几?” “我没事。” 祝温书挡开她的手,看了眼正在震动的手机,忙不迭接起。 “怎么了呀?” “还在喝?” 电话那头,令琛说,“我在你家楼下,方便让我上来吗?” 祝温书眨眨眼,看向眼前的人。 “谁呀?” 施雪儿注意到祝温书半个小时内已经接了两通电话了,笑着问,“这么晚了还给你打电话干嘛呀?” 祝温书慢吞吞地吐出六个字。 “男朋友,在楼下。” “哟?” 施雪儿一直很好奇祝温书的男朋友,此时知道人就在楼下,连忙说,“你们要出去吗?你叫他上来接你呀。” 祝温书点点头,忽而又摇头。 她脑袋晕晕的,没问令琛来找她干什么。 当然这也不重要,眼前关键的是,她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把自己男朋友是令琛这件事告诉他的狂热粉和黑粉,拿不准她俩会做出什么事。 但总不能一直瞒下去。 现在她酒精上头,有一股借酒撒疯的底气。 随便吧! 电话还没挂,令琛听到了施雪儿的话,也没催。 祝温书垂着脑袋默默想了一会儿,借着酒劲开口道:“那我叫他上来了。” 五分钟后,门铃响起。 施雪儿目不转睛满脸好奇地看向那边,弄得应霏也来了点儿兴趣,慢悠悠地抬起头。 祝温书揉了揉脸,起身的时候感觉脚下一飘,差点没站稳。 但两个女生都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还眼巴巴地看着门。 祝温书只好一步步挪过去。 门被她徐徐拉开,如同剧场幕布。 当令琛的脸露出来时,身后突然一阵巨响。 祝温书猛地回头,看见应霏手里的梅子酒瓶砸在地上。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衬得酒瓶滚动的声音尤为清晰。 桌边两个人一个扭着脖子,一个半抬着手臂,一动不动地看着门边的人。 “还好吗?” 令琛摸了下祝温书的脸颊,有点烫。 随即又看向餐厅。 桌上摆了一大堆外卖,地上乱糟糟地堆着空了的啤酒罐,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的味道。 令琛原本只是想上来看一眼祝温书的情况,他知道她有室友,不可能留宿。 只是此刻看着这番场景,屋子里两个女人看样子也醉得不轻,他无奈地皱眉,扭头问祝温书:“怎么喝这么多?” 祝温书呆呆地站着,片刻后才摇头:“不多。” 令琛的视线落在应霏和施雪儿身上。 “你们好。”这两人自从他进来就没眨过一下眼睛,此时也没有任何反应,“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带她走了?” 安静,还是安静。 安静到令琛都要以为这两人是jpg格式—— 要不是应霏突然打了个酒嗝的话。 “……” 令琛叹了口气,牵起祝温书,“走吧。” 直到房门关上,令琛和祝温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应霏机械地转过头,看着施雪儿。 随后,施雪儿也看向她。三秒后,两人不约而同默契十足地抬手,给了对方一巴掌。 房门外。 令琛牵着祝温书走了两步,发现她步伐特别慢,于是停下脚步,问道:“你还能走吗?” 祝温书盯着前方点头。 于是令琛又带着她走到了电梯口,“喝了多少?” “一瓶梅子酒。” 祝温书盯着电梯门,眨了眨眼睛,“我没醉。” 那就好。 令琛按电梯的时候还在想,看不出祝温书酒量还挺好。 要是给他喝一瓶梅子酒,他这会儿估计都站不直。 “令琛。” 祝温书突然叫他。 令琛:“嗯?” “这电梯门怎么歪了?” 祝温书歪着脑袋,语气平平地说,“你把它扶正一下。” 令琛:“……” 正好这时,电梯门开了。 令琛一句话没说,把祝温书打横抱起。 祝温书突然腾空,下意识抱紧令琛的脖子。 进了电梯后她才开始挣扎。 “你干嘛呀?我没醉,我能走!” 令琛没理她,侧身靠近电梯门,很勉强地用手肘摁了一层。 令琛步伐虽快,却走得很稳。 本就晕乎乎的祝温书勾着他的脖子,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很像小时候被奶奶抱在怀里哄睡的感觉。 于是没等到令琛走出小区,祝温书便睡着了。 再睁眼时,她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入目的天花板很高,像飘在天上,一盏黑白几何灯亮着淡光。 祝温书转动脖子,看见一大片落地窗映着远处的灯塔。 她眨眨眼,突然坐起来。 由于动作太快扭到了手腕,她吃痛地“嘶”了一声,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自己的头快要炸了。 “醒了?” 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祝温书抬头,见一旁的浴室亮着灯,令琛穿着一套灰色的家居服,靠在门边看着她。 沉默半晌,祝温书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是、哪儿?” “我家。” “哦……” 祝温书又问,“现在几点了?” 令琛直起身,慢慢地坐到床边。 “五点。” “五点了?” 待令琛靠近,祝温书感觉到他身上一股凉气,再联想到他刚刚从浴室出来,便问:“你五点起来洗澡?” 令琛看她一眼,没说话。 但那眼神别有意味,惹得祝温书忍不住侧头去看了下身侧。 床单杯子乱糟糟的,枕头也有凹陷,而她手掌撑着的地方还有温热。 “……” 她咽了咽口水,“我没干什么吧?” 令琛俯身靠近,轻声道:“你说呢?” 其实人在酒精上头的时候,并不会睡得很沉。 祝温书隐隐约约有点印象,脑海里残留了一些片段的肢体感觉,画面非常碎,像蒙太奇一般,所以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毕竟在黎城同床共枕那几天,她有过这种体验。 但此时,她想到自己喝了酒,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 她视线缓缓下移,埋着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这不好好的吗? 还是她今天穿的贴身毛衣。 “我撒酒疯了吗?” 令琛“啧”了声,没说话,拉开被子躺进去。 然后背对着祝温书,说道:“祝温书,你酒品真的很差。” “……” 令琛的背影看起来,仿佛像受了什么委屈。 而且他丢下这句话后就闭嘴了,祝温书不由控制地浮想联翩。 她到底……干嘛了? 房间里鸦雀无声。 令琛躺下后没闭眼,虽然他也没看祝温书,但感觉到她的懵逼后,不由得勾唇笑起来。 她昨晚确实不太老实。 躺下来后总往人身上贴,想把他当个毛绒玩具一般,一会儿摸一下,一会儿蹭蹭下巴。 夜深人静,房间里暖气氤氲,令琛很快就出了汗。 但连续三四次,他摁住祝温书的手,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克制着欲望沉声问道:“祝温书,你确定吗?” 回应他的都是祝温书醉意浓稠的呓语。 就这么反反复复折腾到四点半,令琛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得出问题,于是起身去了卫生间。 本来只是想简单冲个冷水澡冷静一下,直到他打开洗漱台抽屉,发现里面一盒东西。 这房子的装修一直是令兴言在负责,令琛从没费过神,对这个又当哥又当妈的经纪人很放心。 没想到这位老妈子居然妥帖到给他准备了小雨伞,还贴心地在上面贴了张便利贴。 “请严格按照说明使用,以免像我一样英年当爹。” 于是令琛这个冷水澡就洗了有半小时。 沉默许久后,祝温书见令琛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偷偷摸摸躺下来,缩进被子里。 过了会儿,身旁的人动了动,她不安地看着他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我真撒酒疯了?” 令琛没应。 就在祝温书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翻过身,直勾勾地看着祝温书。 眼神里好像还有点委屈。 “我到底……”祝温书战战兢兢地问,“干嘛了?” 令琛还是没说话,只是抓着她的手,摁在自己胸前,双眼还是直直地看着她。 “你这样。” 他拉着她的往下滑,贴在腰间,“这样。” 又顺着髋部,往大腿根摸去,“这样。” “还这样” 最后,他带着她的手往里面一摁。 “……?” 祝温书被那股触感吓得浑身一僵,用力挣脱手,说话都不利索了,“我为人师表,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令琛没回答,只有眼神里的暧昧在像祝温书传达——你就是做了这种事。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冬夜,祝温书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感觉脑子更晕了。 半晌,她喃喃道:“我第一次喝醉,你别骗我。” “我确实在骗你。” 令琛忽然翻身过来,双手撑在她耳边,“你当然不止干了这些。” 祝温书被他的气息密不透风地笼罩着,仿佛回到了酒意最浓的时刻,思绪变得很慢。甚至在令琛俯身吻下来时,她的所有意识都和空气一同凝滞。 今晚的吻比之前每一次都要热烈。 痴缠的声音溜进祝温书的耳朵,冲进胸腔,撞击着她的心脏。 令琛用行为告诉祝温书,她醉酒后都干了什么。 祝温书自然是不信的,但当他一次次地夺走她的呼吸时,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享受着沉迷着此刻的缠绵,偶尔会睁开眼,看着令琛情迷意乱的模样。 窗外寒风呼呼作响,室内暖意悄然上升。 祝温书感觉自己浑身已经开始发烫,不是地暖能产生的效果。 忽然间,令琛睁眼,恰逢祝温书也迷离地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冥冥灯光下交缠,冲撞,偶尔闪躲,偶尔缱绻。 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最后,祝温书闭上了眼。 而令琛还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哑声道:“你真的清醒了吗?” 祝温书没说话,环在令琛肩头的手臂往下滑去。 她此刻十分紧张,已经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只有身体可以做出趋于内心的举动。 她想抱住令琛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 可当她真的抱住令琛并往自己身前带时,他却浑然不动,依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 他重复道:“你确定你酒醒了?” 祝温书手指突然颤了下,手臂没了力气。 只是掌心自然垂落时,划过令琛的裤腿,她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 原本她没多想,令琛的身体却因此绷得更紧。 他忽然捉住祝温书的手,伸进自己裤子包里。 祝温书手指动了动。 感觉到她已经捏住后,令琛把她的手抽出来。 卧室里只剩浴室的灯。 祝温书没去看,也知道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令琛没再等祝温书一个回答。 他从她手里拿走东西,喂到她嘴边。 “咬住。” 祝温书只是动了动唇,含住了小小的塑料袋。 令琛眉心拧得很紧,还没开始就已经出了汗。 他看着此刻的祝温书,每一次呼吸都用尽全力,否则就会理智全失。 片刻后,令琛忽然猛地提气,抽走了祝温书嘴边的东西。 祝温书半睁着眼,眼前的画面变得很慢很慢,也不真切,像刚刚醒来时脑子里漂浮的记忆。 令琛用嘴咬住塑料包装,紧紧盯着她,在她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撕开它。 动作慢得,像是在给她最后的反悔时间。 …… 令琛的这套房子是城市最高楼。 它伫立在空中,没有任何遮挡物。 任狂风暴雨侵袭而来,毫无退路,偶尔也有飘摇欲坠的感觉,让住在房子里的人浑身颤栗。 仿佛要随着风雨消融在这半空中。 第63章 祝温书迷蒙睁眼,这个时刻,灯光再昏暗也显得刺眼。 近在咫尺的男人身影变得朦胧,利落的轮廓仿佛被细密的汗水晕开,模糊一片。 箭在弦上之时,令琛的声音格外暗哑,被浓重地气息声包裹,每一个字都听不真切。 “最后一次问你,确定吗?” 祝温书看着令琛眉心浸出的汗珠顺着眉骨滚落,在下颌处消融。 她抬手,用指尖沿着他的脸颊抚摸,许久没有说话。 她知道自己此刻醉眼迷离,看起来很有酒后乱性那意思。 可若不是酒意上头,祝温书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向令琛表达,她愿意全心全意接纳他,去爱他。 她不希望令琛总是小心翼翼地捧着她,仿佛稍不注意就会失去。十几通电话没有接听,便连夜赶了回来。 就好像,于令琛而言,她只是恩施,随时可能离开。 所以今晚是祝温书情不自禁先用眼神邀约的。 在他只是亲吻她的时候,她像飘摇在半空中,氧气很稀薄。于是她想落地,想要有更亲密的实感。 “我很清醒。” 祝温书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很想告诉令琛,不用担心她会后悔。 “我现在和你一样。”她撑起上半身,亲着令琛滚动的喉结,“我很喜欢你。” 令琛的眉心在颤抖,紧紧盯着祝温书,似乎要把此刻的她烙进心里。 忽然,他双手插进她的背脊和床单之间的缝隙,将她抱了起来。 衣服一件件被丢开,最后凌乱地堆积在地毯上。 崭新的床单被套有一股清洁剂的香味,最后却被潮湿的汗水与呼吸覆盖。 祝温书原以为,令琛会一如既往地温柔。 就像在黎城那几天一样,把她抱在怀里就足够满足。 可今晚的他似乎逐渐卸下了伪装,暴露了一个男人最原始的侵略性。 他亲吻她的全身,舔舐她的耳垂,在握住她的脚踝时,肢体再也控制不住力道。 他那天赐的清冽嗓音,第一次变得浑浊,掺杂了太多情绪与欲望。 祝温书无数次仰起脖子,双眼不可抑制地紧闭又睁开,喉间溢出闷哼。 黎明前的天色阴沉如墨,稀疏星月也被滚动的黑云吞没,整片夜空恍若波涛暗涌的深海。 好在有风吹过之后,浓云开始徐徐散开。 当祝温书躬身轻颤时,天边终于透出一丝晨曦亮光。 天气预报说今天江城有小雨。 冬日暖阳只露了个头,没能等来云散雾开,阴云始终压在城市上空。 不知过了多久,祝温书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 她很少这么嗜睡,挣扎着睁眼后,只见窗帘后透着细微亮光。 不像是雨天。 她撑着晕沉沉的脑袋坐起来,目光涣散的扫视四周,最后看向亮着灯的浴室,才反应过来,这水声不是下雨。 她迷茫地盯着那亮光,不明白令琛为什么又去洗澡。 算上中途两人一起洗澡,这已经是令琛今天第四次淋浴了吧。 是有洁癖么? 正想着,浴室水声骤停。 祝温书条件反射地缩回被窝里,背对着浴室的方向闭眼装睡。 房间铺着柔软的地毯,听不见脚步声。 但几分钟后,祝温书能感觉到令琛在靠近。 她现在对令琛的气息格外敏锐,几乎能靠感觉评判他距离自己有多远。 等人走近床边后,祝温书立刻闭上了眼。 身前笼上一道阴影,随即,他的呼吸拂到祝温书脸上。 这几秒格外漫长,令琛没怎么动,也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祝温书。 好一会儿过去,祝温书快憋不住时,额头忽然被他轻吻。 当肌肤再次相触,好像又回到了黎明时的亲密,坦诚无间。 祝温书因为这个亲吻松弛了下来,长长呼了一口气,驱散紧张。 但她可能动作过于缓慢,还没睁开眼,就听令琛说:“还准备装睡?” “……” 祝温书被拍睁眼,令琛的脸映入眼帘。 他头发没完全干,几缕发丝贴着额头,有水珠滚落。 和几个小时前,他撑在她身上,汗流涔涔的模样如出一辙。 还有他此刻盯着她的眼神,漆黑的眸子里还有未完全褪去的晴雨,好像下一秒,他就要说出那些让祝温书羞耻又沉沦的话。 “没装。” 祝温书一晃神,连忙避开他的眼神,挣扎着要坐起来,“几点了?” 掀开被子的瞬间,祝温书听到令琛说:“五点。” “五点?!” 她动作僵住片刻,随即慌忙下床。 双脚沾地时,她低头看见自己未着丝缕的双腿。没了黑夜这块儿遮羞布,那些肢体记忆在她脑海里变得具象。 甚至,她忍不住去想象令琛视角的自己的姿态。情动时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天亮了,人也清晰了,羞耻感铺天盖地而来。 祝温书闭了闭眼,很想对令琛说,以后能不能不要抬起她的腿,她有点承受不了。 可她又倏然回想起,自己好像说过这话。 得到的,是更让她脸红心跳的回应。 “我得回去了。” 祝温书走下床,去找自己的衣服。 清晨令琛给了她一件自己的短袖,宽宽大大,用来当睡裙正好。 她找到裤子后,正要弯腰穿上,就听到令琛冷不丁说:“我就知道。” 祝温书停下动作,扭头去看令琛。 “什么?” 令琛低头看了眼她手里拎着的裤子后,抬起眼,颇有些压迫感地看着她。 “穿上裤子就要走。” “……” 他洗完澡后穿了件黑色睡袍,腰带松垮地系在腰间,露出一大片胸膛。 此时他半仰着身体坐在床边,发梢半干,脖子上还有位水珠流动,偏头看着祝温书,嘴角还有隐隐的笑意。 明知道他不是在真的控诉,但祝温书被他的模样蛊惑了。 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有点过分。 她想了想,放下衣服,重新走回床边。 令琛慢慢直起身,在她靠近时,伸手一拉,祝温书从善如流地跨坐到他腿上。 “我是真有事。”祝温书垂头,捧着他的脸,“还有几个慕课要做,不想过年带回家。” “嗯。” 令琛侧脸在她掌心蹭了蹭,格外温顺。 可他的双手却撩起宽大的衣服,扶着祝温书的腰。 温热粗糙的触感如同燎原之火一般,让祝温书全身的神经末梢随之一颤。 她闷哼一声,摁住令琛的手。 “哎,别,天都又要黑了。” 令琛没说话,也没再动。 只是把头埋进她脖子,过了许久,声音才从肌肤之间传出来。 “吃点东西再走吧。” 祝温书呼吸凝滞一瞬,想掰开他的脑袋,发现掰不动后,之后自己转头看向另一侧。 “令琛,你是个公众人物。” “嗯?” “不要这么下流。” “……” 半晌后,闷闷的笑声从肩头传来。 “祝老师,你是人民教师,别满脑子黄色废料。” 他微微后仰,抬起祝温书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 “我说的,”他另一只手臂忽然收紧,把祝温书摁进怀里,和他鼻尖相抵,“真的只是吃饭。” “……” 祝温书不知道令琛什么时候定的晚餐。 他一个个打开盒子,摆在餐桌上,祝温书则扭着脑袋,明目张胆地打量这个房子。 自从昨晚过来,祝温书在令琛的房间待了十几个小时,这还是第一次走出去。 如同令琛自己所说,这就像个样板间。 装潢前卫简洁,大到格局划分,小到茶具摆设,全都精致地挑不出毛病。 可惜就是没什么人气,连桌上摆件的位置仿佛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 “你这是新房吗?” “不是。” 令琛说,“才重新装修。” “噢……”祝温书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回头去看令琛,“那不是有很多甲醛?” “是啊。” 令琛撕开碗筷包装袋,垂眸轻笑,“就等着你来吸。” “?” 这是人说的话吗? 祝温书瞪大眼睛,双手撑着椅子,做好了随时走人的准备。 她芳华正茂,还不想早早得癌症。 令琛瞥她一眼,把筷子递过来。 “大晚上抱着令思渊在地上滚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惜命。” 大概是假酒后劲太大,祝温书听他这么说了才反应过来,这房子要真的才装修好,令琛也不可能带她过来。 估计已经晾晒几个月了。 “那你怎么一直住渊渊家里?自己有家不住。” 令琛目光在饭菜上顿了片刻,才轻描淡写地说:“懒得搬。” 在祝温书问他之前,其实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卢曼曼倒是提过两次,问他准备什么时候搬回来,她好做准备。 令琛一直用“再说”两个字敷衍卢曼曼,然后一直赖在令兴言家里。 其实现在想来,其实就是习惯了家里随时有人的声音后,就不愿意回到这个样板间了。 但此时此刻,他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无非就是因为面前坐了一个祝温书。 “温书。” 他忽然开口道。 “嗯?” 祝温书还在打量这房子的装潢,看都没看令琛一眼,“干嘛?” “你觉得这房子好看吗?” “好看。” 祝温书给了个中肯的评价,随即又补充自己的意见,“但我不喜欢这种风格,像个艺术品,不像一个家。” 令琛放下筷子,坐直了平视祝温书。 “那你喜欢什么风格?” “美式田园风吧。”祝温书转回头,没注意到令琛的神情,只是托腮看着前方的黑白壁画,“餐厅里摆点花花草草不比这种后现代风格让人有食欲吗?” “嗯。” 令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今天的雨在傍晚时分落了下来,天色比平时暗得更早。 还不到七点,小区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 应霏睡醒后,拖着疲惫的脚步出来,下意识要去洗手间,却被客厅里的呻吟吸引了注意力。 她徐徐换头,看见沙发上躺了一个人。 “你怎么还没走?” 昨晚令琛带着祝温书离去后,应霏和施雪儿在餐厅里呆坐了足足有三四十分钟。 后来应霏实在撑不住,直接回房间睡觉。 这一晚她哭了醉了,还受了惊吓,一觉醒来头痛欲裂。 这会儿看到施雪儿,应霏想起自己昨晚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幡然醒悟还顺着她的话夸了令琛两句,现在恨不得再给自己一巴掌。 “我不走。” 施雪儿捂着肚子哼哼唧唧地说,“我要等祝老师回来。” “……” 应霏翻了个白眼,“你俩互相拉黑了是吗?就不能打个电话?” “我不。” 施雪儿咬咬唇,低声嘀咕,“我怕打扰他们。” 见应霏愣着不动,施雪儿又说:“有吃的没?我胃痛。” “没。” 应霏掉头就走。 “哎哟……要不是陪有的人喝酒,我至于这么胃痛吗?” 施雪儿抱着枕头滚了两圈,“算了,我还是点个外卖吧。” “烦死了!” 应霏跺跺脚,怒气冲冲地走去厨房,粗暴地掏出小煮锅开始洗米。 经过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后,应霏还没能接受祝温书的男朋友是令琛这件事。 可眼见为实,她欺骗不了自己。 而她作为令琛的黑粉头子,平时在网上变着花样骂他的时候完全没在怕,不过是因为隔着网络罢了。 现在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舞到正主面前,应霏只觉得眼前一黑,预感自己即将被令琛亲自送进局子。 她还年轻她不想吃牢饭。 于是,她背对施雪儿说:“喂,等下她回来了,你去问。” “凭什么?!” 施雪儿说,“你俩是室友,你跟她比较熟,你去问。” 比起黑粉,施雪儿这个狂热粉也好不到哪去。 震惊过后,她想到自己平时在祝温书面前疯狂花痴人家男朋友就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好像还说过想睡到他。 也不知道祝温书有没有把她当小三看待。 呜呜呜她真的只是口嗨啊。 “我跟她不熟!” 应霏说,“你和她是好朋友,你去问。” “我不要!我跟她才认识几个月,我们关系不好!” “我是令琛的黑粉!我问不出口!” “我是令琛的脑残粉!我更问不住口!” 话音刚落,门突然打开了。 祝温书走进来时,屋子里两人像按了暂停键,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怎么了?” 祝温书问。 应霏突然竖起两根手指,“我发誓,我对令琛从此黑转粉!” “?” 施雪儿瞪大眼睛看向应霏,也学她竖起两根手指:“我从此粉转黑!” 第64章 房间里的外卖包装和酒瓶还没有收拾,充斥着难闻的味道。 祝温书第一次醉酒,至今还有点头晕,闻到这些更难受,便沉默了一会儿。 她其实没听明白应霏和施雪儿话里的意思,不过也无所谓了,总之她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一切,不用她再琢磨怎么开口。 片刻后,祝温书平静地点点头。 “令琛说他同意了。” 室内鸦雀无声。 应霏和施雪儿目定口呆,只有视线勉强能跟着祝温书移动。 她脱下外套后,便开始收拾餐厅的垃圾。 她先把地上的拉罐全都丢进垃圾桶并系好袋子拎出来,经过施雪儿身旁时,袖子被她拉了一下。 “真的……是我……看到的那样吗?” 祝温书把垃圾袋放到门边后继续收拾餐桌,背对着两人说:“是的。” 又是半晌没声音,祝温书收好了外卖,回头一看,两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祝温书想了想,说:“我就是那个,小蚕同学。” “……” 应霏正想说什么,就见一旁的施雪儿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施雪儿这一晕,把祝温书吓得不轻。 祝启森又不在江城,她更不敢在这个时候找令琛帮忙,害怕直接把施雪儿送走。 好在她和应霏手忙脚乱地把施雪儿架着下楼送去医院后,她便醒了过来。 受刺激是一方面,主要原因还是施雪儿本来就有低血糖,宿醉一晚后又一整天没吃饭,身体早就支撑不住了。 附近的诊所没什么人,挂上葡萄糖点滴后,施雪儿躺在床上激动得说不出话,抓着祝温书的手嗯嗯呜呜,像个濒死之人。 等身体里的糖分足够后,她莫名其妙开始又哭又笑,最后语无伦次地说自己对令琛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她就是口嗨两下以后还想跟祝温书做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 就连平时相对内敛的应霏也受了她的感染,颠三倒四地说着什么她只是气不过叶邵星的总是打不过令琛才黑他骂他,她这就把所有微博全都删了让令琛别告她诽谤。 而施雪儿就这样还能插嘴刺应霏两句,应霏也不甘示弱怼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引得护士都频频进来问有没有事。 祝温书感觉自己头快炸了,并意识到自己的直觉果然没错,这两人知道了真相确实让人有点招架不住。 直到点滴挂完,祝温书才把这一黑一粉安抚好。 此时夜已深,送走施雪儿后,祝温书和应霏也都没什么多余力气,一路沉默着回了家。 重新打扫好屋子,各自回房间前,应霏扒着门,只露了一条缝。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祝温书回头:“嗯。” 应霏:“网上说令琛有个儿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祝温书:“?” 应霏微顿,低头看祝温书的肚子。 “你没生过孩子吧?” 祝温书:“……” 因为施雪儿生病这个小插曲,祝温书这一晚上又没能工作。 之后几天她紧赶慢赶,终于在年前两天做完慕课和课件,收拾东西回了汇阳。 祝温书有个亲舅舅,每年的年夜饭轮流在两家吃饭,今年正好轮到她们家请客。 晚上六点多,爸爸和奶奶都在厨房忙碌。 祝温书接到令琛的视频时,正带着侄子在客厅玩儿。 她见家里闹得很,便打算去阳台接视频。 谁知小侄子不乐意,一刻都不想离开,祝温书只好抱着他坐到阳台上。 “你不是要上台了吗?” 接通视频时,祝温书怀里的小侄子在乱动,她手忙脚乱地忙着抱紧他,来不及仔细看屏幕。 直到手机里传来声音,祝温书才扭过头,定睛看着他。 画面里令琛只露了上半身,穿着一身黑白正装,身后造型师正在给他弄头发,视线却直勾勾地盯着镜头。 只这么两三秒的时间,好几个工作人员都凑过来围观,还包括一个祝温书很眼熟的演员。 令琛没注意到自己身后围了这么多人,直到他看见手机里的祝温书有点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这才转过头。 一个眼神过去,围观群众作鸟兽散开,造型师又继续弄头发只有那个演员笑吟吟对着镜头挥挥手。 “在后台,快了。” 说完,令琛感觉有点不舒服,抬手扯了下领结。 其实令琛工作的时候就不爱穿正装,平日里宽松的卫衣更是像钉死在他身上。 但祝温书看他穿正装的模样,板正挺直,和他清晰利落的面部轮廓相得益彰,增添了几分自信张扬。 特别是松领结的时候…… 可惜令琛扯到一半,一旁的妆造时立刻过来制止他,让他别乱动。 令琛抿唇,有点无奈地垂下手。 “还没吃饭?” 他问。 “马上就要吃,桌上都摆满了。” 说话间,祝温书见卢曼曼递来一杯黑咖啡。 “你还没吃饭?” “没怎么吃。” 令琛喝了两口咖啡后,说道,“靠这个吊命。” “你怎么不多吃点?今天可是——” 祝温书说到一半,突然停下叹了口气。 他应该没什么过年的感觉,年夜饭也是工作餐,换她她也没胃口。 “你这是干什么?” 令琛看她一脸心疼的模样,笑道,“我只是怕吃饱了——” 祝温书抬眼:“嗯?” “上台会打嗝。” “……” 祝温书努力憋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埋在侄子头边笑了起来。 “你今天是去演小品的吧?” “你要是想,我转个行也不是不行。”屏幕里,令琛说,“不过别人是逗全国人民开心,我只逗你开心。” 祝温书没空理他,笑了一会儿,怀里的小侄子问:“姑姑,这个哥哥是谁呀?” 祝温书忽然抬起头,捏了一把侄子的脸。 “你为什么叫我姑姑,却叫他哥哥?” 倒不是想占令琛便宜,就是突然感觉自己年龄感上去了。 小侄子眨巴眼睛,没懂祝温书的意思。 “那该叫我什么?” 祝温书看向手机,令琛偏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里挂着呼之欲出的答案。 两人隔着屏幕对视片刻后,祝温书凑到侄子耳边,小声说:“叫姑父。” 小侄子懵懂生涩地看着手机,半天说不出口。 “嗯?” 令琛抬眉,“到底叫我什么?” 这时,舅妈在客厅喊祝温书,叫她吃饭。 于是祝温书顺口就说:“就叫哥哥。” 她抬起眼,看到令琛眼里有若隐若现的笑意,于是又重复道:“哥哥。” 视频通话因为网络原因出现了卡顿,最后一秒,定格在令琛别开脸的模样。 但若不是画面定格,祝温书还注意不到他有点脸红。 由于人多,祝温书家的年夜饭足足吃了有一个半小时。 直到电视机想起联欢晚会开幕的歌舞声,一家人才陆陆续续地从饭桌移到客厅。 这几年的晚会对中老年人越来越又不友好,请的大多数都是他们不认识的年轻明星。 只有小品稍微能激起长辈们的热情,而歌舞等节目越发趋于保守,长辈们只是听个响儿,大多数都捧着手机在各个群里抢红包。 整个客厅只有祝温书一个人认认真真地盯着电视机,不想错过任何扫过嘉宾席的镜头。 一个多小时后,令琛登台。 小侄子抱着皮球在电视机前跑来跑去,频频挡住祝温书的视线,于是她把他叫过来抱在怀里,任凭他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最后小侄子放弃斗争,安分地躺在祝温书怀里。 看向电视屏幕时,他突然指着令琛喊道:“姑父!” 一旁的大人们被这声音抓回注意力,都跟着小侄子看向屏幕。 “哎哟,我们嘉嘉真会替姑姑着想。”舅妈笑着说,“这就选好姑父了,那叫你姑姑努力努力啊。” 祝温书在热闹气氛中盯着屏幕不说话,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祝温书的妈妈从手机里抬起头,瞥了电视一眼,拧眉道:“这不是你那个高中同学?叫令什么来着?” “令琛。” 祝温书说,“玉石那个琛。” “我知道,听你们学校老师说过。” 小侄子还在兴奋地喊:“姑父!姑父!” 祝温书妈妈伸手揉揉他脑袋,随后打趣道:“你姑姑高中的时候要是努力一点,说不定现在真是你姑父了。” “跟小孩子说些什么呢。” 祝爸爸接话,“真高中跟人谈上了,我看你不打断他的腿。” “就你话多。” 妈妈瞪爸爸一眼,忽然又转头朝祝温书挤眉弄眼,“高中的时候有没发生点什么?” “没啊。” 祝温书笑着说,“我们高中不熟。” 妈妈遗憾地“啧”了声,“亏你遗传了我的长相,我高中那会儿迷倒全班男生呢。” “那我现在——” 祝温书扭头看着妈妈,“去勾引他?” “你一个人民教师说的什么话。” 妈妈慢悠悠转头盯着屏幕,嘴角肌肉不受控制地笑了笑,“那要是有机会的话,也不是不行。” “没机会了,他有女朋友了。” 祝温书说。 “那就算了。” 妈妈摇摇头,专注地看着电视,“可惜咯,明明有机会,却让这么俊的白菜被别的猪拱走喽。” “……妈。” 祝温书扯扯嘴角,“我就是那头猪。” 凌晨十二点半,晚会在大合唱中结束。 舅舅和舅妈十点不到就带着孩子回家了,外公外婆以及爷爷奶奶也前后脚离开,家里只剩下一家三口。 自从汇阳禁了烟火后,每年的除夕格外安静,只有遥远的郊区能放烟花。 祝温书趴在窗台看天边隐隐约约的绚丽,手机源源不断进来新消息,几乎都是群发的祝福短信。 过了会儿,在爸妈的催促声中,祝温书回了房间。 今晚发朋友圈的人特别多,祝温书刷了很久,才看到两个多小时前,她妈妈发的一条。 【妈咪】:我女婿![墨镜][墨镜][墨镜] 配图是电视机里的令琛。 下面有几条祝温书能看见的评论。 【王红阿姨】:哟,我们撞女婿了。 【妈咪回复王红阿姨】:??? 【陈飞燕阿姨】:我女儿也说这是我女婿。 【妈咪】:统一回复,这真是我女婿哈!!我们书书说过段时间带他回家吃饭。 祝温书在被窝里打了个滚儿,趴在枕头上,给令琛打电话。 第一次没人接,过了会儿,他才回过来。 “结束了?” 祝温书问。 “嗯。” 电话那头还很嘈杂,令琛说,“跟几个前辈聊聊就回去。” “回哪儿啊?” “酒店。” 听到这两个字,祝温书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且不论她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住过酒店,就算是有人作陪,一想到在这团圆的夜里,令琛还是得一个人待着,她就有点难受。 “令琛。” “嗯。” “我爸爸做菜很好吃。” 祝温书翻了个身,慢吞吞地说,“我妈妈炸的酥肉也很香。” 令琛没明白她说这些的意思,但还是安静地听着。 “我爷爷喝了酒就喜欢唱歌,虽然不是很好听。” “我还有个小侄子,你今天见过,很可爱。” “我家亲戚都很好,舅舅和舅妈也很好,把我当亲女儿看的。” “嗯。” 令琛说,“我能感觉到。” “所以——” 祝温书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点突然,所以声音小得像蚊蝇,“明年的今天,你来我家过年吧。” 第65章 祝温书真的怀疑,她的妈妈辈们有一个秘密情报组织网。 仅仅过了一晚上,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她交往了一个明星男朋友。有的甚至连令琛是歌手还是演员都没搞清楚就来找祝温书要签名。 且这份盛况在年初四那天达到高峰,祝温书和爸妈去参加姨姥姥的生日宴时,居然有个人非要她当场给男朋友打电话,尬得她差点儿没当场装晕。 好在亲戚们的好奇呈正态分布,在祝温书表达了强烈拒绝后,热情渐渐收敛。 但祝温书觉得这汇阳她是待不下去了,原定的初十返程也提前到了初七。 出发前一天,祝温书在家吃完晚饭,正准备看会儿电视,她妈妈突然放下手里的事情,凑到她身边。 “哎。” 又来了又来了。 祝温书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当没听见。 “再跟我说说呗,周思思跟我说那个小蚕同学就是你,咋的啊?你不是说你们高中不熟吗?” 妈妈扯她袖子,“怎么这么多年又凑一块儿了?他认识的明星多吗?你跟他一起见过哪些明星啊?他微信里有哪些啊?有朋友圈看吗?” “……” 祝温书起身道,“我去收拾东西了。” “这不还早吗?你急什么。” 妈妈追进房间,抱着双臂靠在门边碎碎念,“你还有两件毛衣我看都没怎么穿,你带回江城呗。” “不带了。” 祝温书打开行李箱,“下个月就该热起来了。” 这次祝温书回家确实没带什么东西,没几分钟就收了个七七八八。 妈妈见她双手空着不知道干嘛,又不愿意停下来,东摸一下西翻一下,只觉得好笑。 “你要没事儿干就把你书柜收拾出来。” 妈妈抬抬下巴,说,“你爸说你现在很少回来,想给你霸占了。” “哦,他用呗。” 祝温书转头走向书桌扫视一圈,里面其实没什么可用的东西,都是她初高中的教材练习册以及一些课外读物。 之前一直舍不得扔掉,现在看来确实很占地方。 “我给你找个纸箱子吧,回头让你爸搬出去卖废品。” 妈妈走了两步又回头,“你爸年纪也大了,不能老让他做这些粗活。” 祝温书心想她爸爸早上还生龙活虎地打了一套拳哪里像是搬不动废品的人了。 结果她还没说出口,她妈又说:“啥时候让你男朋友来?” 祝温书:“……” 还好她没告诉她妈明天令琛要来接她,不然两人都走不了。 妈妈拿着纸箱子进来时,祝温书已经整理好了旧书籍。 她看抽屉里也都是些旧得没法用的笔和小玩意儿,于是打算一起扔了。 “这是什么?” 妈妈翻着祝温书扔出来的东西,捏着一根链条拎起来,下面挂着一个圆形的东西,“哦,怀表啊。” 她打开看了一眼,“这不还在走吗?要扔了吗?” 祝温书目光紧随着怀表晃动几下,随后捏住它。 这是一块儿古罗马造型的怀表,放在手里没什么重量,外层的喷漆被时间磨得黯淡无光。 祝温书出神片刻,突然拿走怀表,“不扔。” 高中三年,祝温书收过七八次匿名礼物。十几岁的男生大多藏不住事,祝温书多问几个,也就找到了源头,全都退了回去。 只有这个怀表,她在高三毕业那天收到,几经辗转也没打听到是谁送的,加上她看材质感觉应该也不贵重,便留了下来。 后来的几年,她偶尔在抽屉翻到这块怀表还会放在手心打量。 虽然不明白那人为什么送她这个东西,但觉得在这电子时代,一个小巧复古的怀表还挺有意思。 只是等她读了研上了班,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渐渐也就将这个东西抛之脑后。 若不是今天整理书柜翻到,她几乎都要忘了它的存在。 “这东西有些年头了吧?” 妈妈突然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祝温书摇头:“不是我买的。” 妈妈知道自己女儿受欢迎,立刻就反应过来:“哦,谁送的?” 祝温书盯着手里的怀表没应声。 以前她确实反复想过是谁送的,但现在,这个答案好像呼之欲出。 就在这时,妈妈的手机铃声响了。 原本沉默的祝温书某根神经突然被牵动,直直地盯着她妈妈的手机。 这铃声,好像是令琛那首《听不见的心跳》? “你怎么把铃声换成这个了?” 妈妈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见是推销电话直接挂了。 “我支持支持我女婿啊。”妈妈说,“怎么样?周思思帮我弄的。” “……” 祝温书没再说话,再次看向手里的怀表。 片刻后,她掏出手机找到令琛的对话框,想问问他是不是它送的。 临到发送前一刻,祝温书突然想到什么,弯了下唇角,全都删掉。 她拿纸巾擦了擦怀表,随即放进外套包里。 第二天下午,祝温书拒绝了爸妈送她的热情,坚持要自己去车站。 爸妈心里也惦记着牌局,也就没坚持。 一出门,祝温书就给令琛打电话,让他去某个路口接她。 令琛正在开车,确定地点后没再多说,只是告诉她今天有点堵车,可能会晚一点。 于是祝温书自己拎着小行李箱,朝约定地点走去。 今天是春节最后一天假期,路上许多行人都拖着行李箱,祝温书也不显得突兀。 到了地点后,她找了个长椅坐下,双手撑在行李箱拉杆上,朝路口张望。 迟迟没看到令琛的车,倒是看见一个熟人。 穿着卡其色羽绒服的中年女人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在路边买气球。 祝温书盯着她俩的身影,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等人走近了,她才开口道:“张老师。” 中年女人牵着小孩回头,上下打量祝温书两眼,满脸堆着惊喜。 “祝温书?要回江城了?” “嗯,等会儿就回去了。” 张老师以前不苟言笑又严格,班里同学各个怕她。 不过这两年听那些留在汇阳的同学说,她自从抱了孙女后像换了个人,见谁都笑眯眯的。 祝温书觉得同学们果然没骗她,比如这会儿,张老师就抱着孙女坐到了她旁边。 “怎么样啊最近,老师不好当吧。” “挺好的。” 祝温书笑道,“就是小孩子不好管。” 两人聊了点儿教师心得后,张老师想到什么,又问:“你跟令琛在一起了吧?” “嗯。” 对于张老师知道这件事,祝温书毫不意外。 毕竟还有不少同学跟老师有联系。 “哎,我也是没想到。” 张老师望着拍着孙女的手臂,恍然叹气,“以前我还觉得你俩肯定没戏呢,毕竟有个尹越泽。” 祝温书眨眨眼,迟疑地问:“您……知道?” “我哪儿能不知道!当年事情闹这么大!” 张老师笑着说,“令琛这人也真是的,平时不声不响,结果高三为了你跑去跟体育班的打架,差点儿被退学,要不是我——” 话没说完,张老师见祝温书满脸愕然,不可置信地说:“你不知道啊?” 每年春节返程的高速路总是特别堵,令琛比预计达到时间晚了近二十分钟。 他把车停在路边后,降下车窗朝长椅上的祝温书挥挥手。 可她低头盯着地面,完全没注意到他。 “想什么呢?” 令琛下车,连个口罩都没戴,明目张胆地站到祝温书面前,伸手抬起她下巴,“不想离开家?” 祝温书依然没说话,抬头望着面前的男人,眼里光影浮动。 新春的街道喜气洋洋,几家店同时播放着喜庆的音乐。 在这样的氛围下,祝温书脸上却没有一丝怡悦。她的眼睫毛上仿佛笼着一层雾,嘴巴也微撅,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令琛见她这样,神情倏然凝重,在她面前蹲下来。 “怎么了?受委屈了?” 祝温书抿唇摇头,反复吸了几口气,才开口道:“没有。” 又见路上人来人往,随时可能认出令琛,于是她在令琛再次说话前起身,“走吧,先回去。” 令琛的目光随着她的背影移动,直到她又在副驾驶车门前停下。 “你怎么自己开车来?” “一个司机在休假,还有一个有别的任务。” 令琛从她手里拿过行李箱,走到车后,一边往后备箱放,一边问,“怎么?” 祝温书盯着令琛看了两眼,突然绕过车往驾驶座走。 “我来开吧。” “你?” 令琛眼里有一抹惊讶,“你有驾照?” “我当然有。” 祝温书说话时已经坐进了驾驶座,“前几天还帮我爸开车来着。” 令琛放好行李箱后,径直坐进了副驾驶。 他关上门,没急着系安全带,倒是见祝温书有模有样地熟悉中控台和灯光操作。 “真要开?” “嗯。” 祝温书认真地点头,“你不是今天早上才回江城吗?一会儿你在车上睡吧,我开车很稳的。” 听到这话,令琛依然没系安全带,只是沉沉地看着祝温书。 “你到底怎么了?” “你先休息,回去再说,不是什么大事。” 祝温书转头看着令琛,忽而又俯身过去帮他系安全带,“叫你睡觉你就睡觉,问那么多。” 令琛见祝温书虽然兴致不高,但确实也不像是遭遇了什么坏事的样子,就是她那身高要越过中控台帮他系安全带,着实有点勉强。 “好了。”他摁住祝温书的手,“我自己来。” “嗯。” 祝温书也没逞强,松开手后,忽然把脸搁在令琛肩上,蹭了蹭他的脖子。 然而在他耳边低声轻喃:“我好爱你啊,令琛。” 这一路,令琛果然安心地睡了。 等他睁眼,车已经停在了地下车库。 “醒了?” 祝温书刚熄了火,见令琛醒来,突然又闷声道,“你还说你不困,一路上就没醒过。” 令琛没说话,松开安全带后径直下车。 等他走到驾驶座旁拉开车门时,祝温书刚拿上车钥匙就被他拉了出来。 他的脚步比往常快,像是急着回家一般。 祝温书也没说话,就被他牵着快步进了电梯。 这个住宅区一梯一户,基本不担心会遇到别人。 但两人站在电梯里依然没有说话,祝温书低头看着地面,而令琛的掌心有些发烫,紧紧攥着祝温书的手,拇指时不时抚着她的手背。 这趟电梯仿佛格外漫长,密闭的空间几乎要被两人的情绪溢满。 “叮”一声,楼层到了。 电梯门还没完全展开,令琛就牵着祝温书阔步出去,比刚刚在地库的脚步还快。 须臾后。 房门一关,祝温书还没来得及伸手开门,就被令琛揽着腰摁到门上。 他一只手扶着祝温书的额头,另一手还抱着她的腰。 呼吸猝不及防交缠到一起,他低头抵着祝温书的额头,笑着问:“有多爱我?” 祝温书没说话,他便侧头,鼻尖从她头侧蜿蜒而下,一路轻吻至耳垂。 “说话。” 令琛没等到她开口,反而听到了一声类似啜泣的呜咽声。 他目光一凛,微微后仰想看清祝温书的表情,却见她忽然伸手抱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 令琛抬手轻抚她的后背,声音也轻柔下来。 “不舒服?” “不是。” 祝温书瓮声应到,嗓子却发酸,在电梯里酝酿了满腔的话却说不出一个字。 片刻后,她的双手穿过他的卫衣下摆,伸进他腰间。 温热细柔的手指所过之处皆带起一阵触电般的酥痒感,令琛全身的肌肉忽然绷紧,在她耳边不可抑制地溢出闷哼声。 下一秒,祝温书的指尖停留在他腰间的伤口。 令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僵。 “还疼吗?” 祝温书靠在他胸口问。 许久后,令琛才回答。 “早就不疼了。” 屋子里没开灯,让人的触感和听觉尤为敏锐。 令琛感觉祝温书的指尖轻轻摸着他的伤疤,像是想抚平这一片突起。 “以后别这样了。”祝温书嗓音里带了点儿哭腔,“要是出事了,我会——” 她更住,没再说下去,垫脚去亲令琛的嘴角。 “我不后悔。” 令琛弓腰回应她的吻。 今夜寒风呼啸,吹得浓云散开。 屋子里的气温在黑暗里集聚上升。 令琛抱着祝温书的腰,跌跌撞撞地吻着走向房间,一路都是散落的衣服。 浴室白雾缭绕,水渍一路从洗漱台延绵至床边。 祝温书还是穿着令琛的衬衫,发梢还有水珠未干。 她靠在令琛膝上,自己的双腿却无力地蜷缩着。 “谁跟你说的?” 令琛这会儿的声音有点喑哑,手指缠绕着祝温书湿润的发丝,“张老师?” 祝温书没回答,撑起上半身,盯着他腰上的伤疤凝视片刻,随即俯身亲吻。 今晚这个地方已经不知被她亲吻多少遍了,令琛还是觉得难耐。 他靠着床头闭上眼,仰着脖子,喉结不住地滚动。 忽然间,他感觉胸前一阵冰凉。 再睁眼时,他看到自己胸前挂了一个陈旧的怀表。 祝温书重新趴到他胸前,耳朵贴着那块怀表,清晰地听着指针走动的声音。 “令琛。”她说,“我听到了。” 第66章 一夜无眠。 这一晚,令琛和祝温书说了很多话,比他们认识这么久说过的话总和还多。 他告诉她,十岁前他也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直到妈妈意外去世。 也跟她讲,爸爸精神失常后,他这个只知道捣乱的混小子发现自己居然也能照顾别人的衣食起居。 只是一开始那两年,他总分不清食盐和味精的作用,做出的饭菜连他爸都不吃。 网传的关于他爸爸酗酒家暴索要巨额赡养费是杜撰,他很爱他的爸爸,他的爸爸也很爱他。 他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讲述着他人的经历。 但当他说到大一那年,他的爸爸因病去世时,嗓音像含了沙,每一个字都很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说完之后,两人都沉默了很久。 祝温书看着黑暗里令琛的身影,心像被狠狠揪住,回过神时,眼眶里已经有了热意。 可是令琛转头又讲起他大学在酒吧驻场,音乐公司的人联系他时,他把人当骗子对待的故事。 人家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最后不耐烦地把当地派出所的电话谎称是学校的联系方式让人家去跟学校谈。 直到大一暑假,刚刚做完手术的张瑜眀不得不亲自坐飞机过来又辗转大巴车和火三轮找到他当时暂住的地方,在门口从天亮蹲到天黑,终于等到令琛回家。 然后令琛怀疑自己是真被盯上了转头就去报了警。 祝温书的泪水活生生被憋了回去。 后来,令琛又讲他成名这些年在娱乐圈的经历,可以算是顺风顺水,略过了那些挨骂的经历,跟祝温书细数他得过多少奖杯,认识了哪些以前只在电视里能看见的人,还说起一开始有很多制片方找他拍电视剧和电影,但是他想到自己一个mv都能ng到导演崩溃,遂自我放弃。那些mv导演圈子里还流传着一句话,传到了他耳里——唱歌的令琛让人想嫁,拍戏的令琛让人害怕。 说到这里时,祝温书的眼皮已经撑不住,开始上下打架。 但她还是被逗笑,勾着唇角进入梦乡。 此时天边已经透出一丝光亮。 房间内的私语声音渐渐变小,最后成了几句口齿不清的呢喃,床上两人的呼吸也趋于平静。 令琛闭眼前,望着怀里祝温书的睡颜,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以为他沉默寡言,其实他话很多。 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给她听。 在令琛家待了两天后,令兴言亲自来把人拎走,祝温书也收拾好行李箱准备回家。 只是离开前,她知道自己应该还会常来,便留了一些衣服和洗漱用品。 应霏没这么快从塌房中走出来,还留在老家没回江城。 元宵过后就要开学,气温也在这个假期回暖,祝温书很快投入新学期的准备工作中。 没几天,房东突然给她电话,问她今年还续不续租。 这房子是去年四月祝温书先找到的,签了一年的合同。 房东刚问出口的时候,祝温书下意识就要说续租,毕竟她和应霏相处得很好,两人早就达成了继续合租的共识。 只是话到了嗓子眼,她想到应霏和令琛的关系,突然有点拿不准应霏介不介意和她继续住在一起。 挂了房东的电话后,祝温书给应霏发了条消息。 【祝温书】:刚刚房东给我打电话,马上房子就要续约了,咱们还续租吗? 过了一会儿。 【应霏】: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情呢,我应该是不续租了 看到这句话,祝温书心一沉。 果然,应霏还是对她是令琛女朋友这件事耿耿于怀。 她斟酌半晌,还是觉得和应霏把话说开。 【祝温书】:可以,我尊重你的决定。 【祝温书】:不过……咱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吗? 【应霏】:? 【应霏】:…… 【应霏】:你想什么呢,我是这几天考虑了很久,决定以后不追星了。之前我选择当个自由插画家就是为了有时间追星,现在感觉这样日夜颠倒也没意思,所以打算去个美术培训机构当老师。 【应霏】: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去西城区的一个画室上班,有这么远呢,我还是去附近租个房子比较方便。 原来是这样。 祝温书松了口气,笑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祝温书】:那加油啊! 【应霏】:emmm就是我可能都住不到四月了,咱们家到西城来回要两个多小时,我一周后就要报道,明天回来应该就要找房子了。 【祝温书】:???这么急?都不用面试的吗? 【应霏】:……不用。 【祝温书】:啊? 同为教育行业,祝温书对培训机构多少有点了解,前两年教育改革后江城的艺术培训大幅度裁员,现在易出难进,哪儿有面试都不需要就直接上班的。 应霏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对方正在输入”一直断断续续地跳动,祝温书半天没等到应霏的回复,感觉她似乎有话要说又很犹豫。 于是她又发了个问号过去,应霏才回消息。 【应霏】:施雪儿表叔开的培训机构,最近特别缺人。 没等祝温书说什么,应霏又连续发来几条消息。 【应霏】:我就去救个急咯,反正也没什么事。 【应霏】:不合适我就立刻跳槽,反正现在培训机构遍地走。 祝温书盯着手机看了半晌,才笑着打字。 【祝温书】:好吧,那我们以后就是同行了,应老师。 【应霏】:害,应老师助人为乐罢了。 【祝温书】:加油~ 【应霏】:那你呢? 【祝温书】:? 【应霏】:你是继续住着,还是…… 【祝温书】:?? 【应霏】:找你男朋友去? 看到这条消息,祝温书目光凝住。 其实她得知应霏要搬走后,下意识就想着自己得找个新室友。 可能是令琛身份比较特殊,他们交往时间也不长,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还有另一种可能。 思及此,祝温书忽然有些紧张。 别人谈恋爱都是多久才开始同居来着?施雪儿和祝启森也还没有同居吧?她要是现在跟令琛说这个事情会不会有点快? 可是—— 她放下手机,忐忑地咬着手指,心里的天平却已经倾斜。 令琛平时本来就忙,如果她家里还有个陌生室友,两人又得过上来回跑的生活,那多麻烦。 但她总感觉,她和令琛生活到一起是早晚的事情。 而且她知道,令琛心里也是乐意的。 就是突然这么问出口,她有点不好意思。 正好这时,令琛的一个来电结束了祝温书的纠结。 “我下飞机了。”令琛开口便道,“大概一个小时后到你家,你要准备准备吗?” 祝温书:“要。” 令琛说:“行,你准备好了跟我说,我可以在楼下等你。” “不是,我是做心理准备。” “……怎么?跟我吃个饭还要心理准备?” “不是,是我室友要搬走了,我得找个新室友。” 祝温书一字一句道,“我就想问问,你……愿意当我新室友吗?” 这个问题,祝温书足足等了五秒才得到答案。 “我愿意。” “……” 听到这个回答,祝温书感觉,怎么跟求婚似的。 他还答应了。 一周后,祝温书把房间里的东西打包好,走出房间时,应霏也拎着一袋不要的杂物出来。 客厅里已经堆了不少垃圾,都是两人今天清理出来没办法带走的。 她们坐到沙发上,看着屋子突然变得空荡荡,只剩几个打包纸箱。 尽管都要走向新生活,但心里难免还是怅然若失。 “你以后别熬夜了啊。” 祝温书说,“早睡早起,也别总是吃外卖和泡面,饮料也少喝,家里多备点儿矿泉水。” “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啰嗦。” 应霏一面笑着回答,一面双手撑着沙发,打量这住了一年的房子,“其实咱俩刚刚搬进来的时候这房子也这么空,现在看着怎么就这么陌——” 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应霏的话。 两人同时看向门边,应霏愣了片刻,神情突然变得有点不自然。 “我去房间再检查检查。” 祝温书知道她不好意思见到令琛,于是没说什么,起身去开门。 “你们怎么来了?” 听到这话,刚刚走到房间门口的应霏又折回,看到施雪儿和祝启森出现玄关处。 “来帮你搬家呀~”施雪儿指指身后的祝启森,“我带了个苦力。” 祝温书正想说太麻烦了,身后的应霏冷不丁道:“你是想来看看令琛的吧。” “……” 见施雪儿有点不好意思的挠头,祝温书问:“你怎么知道呀?” 她还没跟施雪儿说过今天令琛要来。 应霏帮施雪儿回答了。 “她套我话。” “我那哪儿叫套话?” 施雪儿昂着下巴说,“大家闲聊嘛,我不得关心关心祝老师。” 应霏嗤笑一声,抱着手臂看着施雪儿,“你现在倒是话多,等会儿人来你可别变哑巴。” 施雪儿:“我哑巴?我等会儿当场给令琛表演一个巧舌如簧彩虹屁让他知道他的粉丝有多厉害,不像有的人,翻来覆去只会说啊我死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没注意到身后的门又开了。 直到祝启森扯了下施雪儿的袖子,她一回头,立刻石化。 “这是我大学同学和现在的同事,祝启森。” 祝温书一边领着令琛进门,一边跟他介绍。 “你好。” 令琛朝他点点头,几秒后,祝启森才傻笑着摸后脑勺:“你好你好,别客气,叫我森森就好。” “……” 祝温书又看向雕·施雪儿·塑,“这是祝启森的女朋友,施雪儿,也是老师。” 令琛也点头:“你好。” 施雪儿一点反应都没有,祝启森看了她一眼,怕她又当场晕倒,连忙从包里掏出一颗糖塞她嘴里。 至于一旁的应霏。 祝温书一转头,就见她以可以参加奥运短跑项目的速度冲进了房间。 于是这场搬家就变得格外安静。 令琛还带了卢曼曼和一个小男生来帮忙,没费什么功夫就帮祝温书把东西全都搬了出去。而施雪儿则一直站在客厅,嘴巴像退化了,几度“嗯嗯额额”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半个小时后,祝温书和令琛离开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施雪儿的嚎叫声清晰传来—— “我嘴呢?我嘴呢?呜呜呜我嘴去哪儿了呢!” “你的朋友怎么回事?” 车上,令琛揉了揉脖子,淡声说,“一个个都不说话,上次也是。” “你看不出来吗?” 祝温书说,“雪儿老师是你的粉丝,她特别紧张。” “紧张的时候是这样吗?” 令琛笑了下,“我还以为只有令思渊这个年纪的人紧张的时候才不说话。” 祝温书没说话,只是看着令琛,眼里有笑意。 “看我干什么?” 令琛问。 “没什么。” 祝温书抿着嘴笑,没说下去。 “别话说一半。” 车上还有其他人,令琛便只是捏祝温书的掌心,“笑什么?” “我就是在想——” 祝温书抬着下巴,低声道,“你紧张的时候不也像个哑巴。” 要不是这样,他们的高中怎么会连话都没说几句。 令琛也没否认,平静地说:“还好,一般紧张。” 前排的卢曼曼突然回头问:“那你特别紧张的时候呢?” 她又转头看向祝温书,“祝老师,真的,我怀疑他每次在台上都把观众席的人当大萝卜,从来没见他紧张过。” 祝温书闻言,也看向令琛。 “那你有特别紧张的时候吗?” 令琛垂着眼睛,半晌才说:“有。” 卢曼曼:“什么时候?演唱会?还是春晚?” 令琛仰头,看着车厢顶,淡声说了个日期。 “去年九月十号。” “那天干嘛了?” 卢曼曼没什么印象,疑惑道,“那几天你不是在休假吗?没什么演出吧?” 祝温书没有卢曼曼清楚他当时的行程,自然更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令琛也没有立刻回答卢曼曼的问题,他放空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祝温书。 “不记得了?” 祝温书眨眼:“跟我有关吗?” 令琛轻“啧”一声,懒洋洋地抬手,指着前座椅上的颈枕。 “我那天从这么大的可视门铃里看见你,”他说,“我以为在做梦。” 番外一 番外一 自打入了腊月,祝温书的妈妈隔三差五就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偏偏祝温书今年特别忙,放了寒假之后,马不停蹄地准备着说课比赛和课件比赛,空闲时间甚至比平日里上课还少,就连小年夜她也是和ppt度过的。 直至大年三十当天早上,祝温书和令琛被门铃声吵醒。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是听错了,捂着被子继续闷头睡,后来门铃一直没有停歇的意思,令琛才掀开被子,一脸怒气地看着房间门。 他晨间头发有点乱,几缕发梢压着眉眼,那起身就跟要去打仗似的。 但他刚刚下床,手腕就被人拉住。 祝温书还是背对着他,眼睛也没睁开,迷迷糊糊地说:“你这起床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令琛停下脚步,又在床边坐下来,伸手揉了把脸。 “我去开门吧。” 祝温书强撑着困意就要坐起来,“你去洗漱一下,醒醒神。” “你才是没睡醒吧。” 令琛抽出自己的手,把她刚刚抬起一点点的上半身摁回床上,“衣服都没穿,开什么门?” “……” 祝温书飞速把被子往上扯,闭眼深吸气,“出去的时候关好门。” “知道。” 令琛还是去浴室洗了一把冷水脸。 他是有点儿起床气,不过最近已经被训练得收敛多了,至少洗个脸能消一大半气。 但令琛还是盯着一副死样子去开了门。 “这么早,你不用睡觉?” 令兴言牵着令思渊站在门口,脸色也不大好。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令琛眼睛还有点儿惺忪,显然确实不知道时间。 “十二点啦!”令思渊举手说,“已经十二点了!豆丁都起床啦!” 豆丁是令思渊新养的荷兰猪。 “……” 令琛低头斜眼瞥令思渊,“就你有嘴?” “哈哈,怎么说话的呢?不可以对叔叔这么没礼貌。” 令兴言笑着拍自己儿子的脑袋,嘴里在教导,却大有鼓励之意。 随后他又盯着令琛,“祝老师呢?也没起床?” 见令琛沉默,令兴言摇头叹气,“所以说近墨者黑。” “好好说话,她学生还在这儿。” 令琛退了一步,让两人进屋,“昨晚回得迟,忘了跟她说。” 昨天令琛去参加了某个视频平台的晚会,凌晨两点才到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自然把令兴言的临时叮嘱抛到了脑后。 “那你赶紧收拾收拾。” 令兴言满是嫌弃地打量令琛,“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你就这幅样子去吧,你看祝老师的家人会不会待见你。” 说着他就要往衣帽间去,“我给你找找衣服,你知道老人家最喜欢什么打扮不?好不好看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得看起来靠谱,最好是让人一眼就觉得有公务员的气质,那这事儿就稳了。” “行了,你歇歇吧。” 令琛拦住操心的令兴言,“你是不是忘了件事?” 令兴言愣住:“什么事?有什么要带的吗?你现在说,我叫人去买。” 令琛:“我是有未婚妻的人。” “……” 行,从炫女朋友变成炫未婚妻了。 但令兴言心想你过人家爸妈这关了吗你就炫。 “也行,让祝老师把关,她最了解她家里人。” 令兴言顺势抱着令思渊在客厅坐下,还不忘催他,“快点儿啊!今天堵车,别回头人家以为我们真是去蹭饭的。” 今天确实是令琛和祝温书一同回汇阳的日子,但祝温书想着令琛这么忙,也没必要早起赶路,下午三四点出发回家正好吃年夜饭,也不匆忙。 令兴言本来也没掺和什么,只是他昨晚和自己父母商量了一下,觉得令琛家庭情况有点特殊,怕祝温书的家里人介意,于是临时决定陪他一起去,一方面可以帮他应付场面,一方面也是想给他撑点底气。 既然这么决定了,令兴言就觉得应该早点出发,令琛不是会做饭么,到时候露两手刷刷好感。 只是他没想到,令琛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哎我再跟你交代,晚点儿你见到人家爸妈,你得——” “我知道怎么应对。” - 令琛回到房间时,祝温书已经穿好衣服洗漱完,正在对着镜子梳头发。 “谁啊?” “令兴言和他儿子。” 令琛站在她身后,拿过她的梳子,细致地将她的长发梳顺。 “他们怎么来了?” 有人帮忙,祝温书便抬着头开始抹水乳,“找你有事?” “他们打算今天跟我一起去你家。” 祝温书手里动作停下,扭头惊诧地看着令琛。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临时想的,昨天回得晚,看你睡着了就没吵醒你。” 他偏过头,对着祝温书的眼睛,“其实他也就是顺路,不然还是让他先回自己家过年,他家也不远,十几分钟的路程。” “不是,我就是怕太匆忙了没有招待好人家。” 祝温书说完,脸也不抹了就要去拿手机,“我给我爸妈说一声吧,让他们多添几个菜。” 发消息的时候,祝温书还在碎碎念。 “你就算昨晚忘了,今天早上也该跟我说一声的。” “我早上想说的。” 令琛靠着墙,像是还没睡醒,又像是在回味这个早上,“不是你不给我说的机会?” “我怎么……” 祝温书后知后觉回过神,闭上了嘴,从镜子里瞪令琛一眼。 昨晚令琛回得晚,怕吵醒祝温书,根本就没进房间,直接睡在了客房。 一向睡眠良好的祝温书却反常地起了个倒夜,六点,天还没亮,她想到不久后就要带令琛回家见父母,便紧张得没法再入睡。 她侧头又见床边没人,摸出手机看了眼,令琛两个小时前给她发消息说到家了,她便穿着鞋去了客房。 原本只是想看一眼,确定他睡得好不好。 谁知他连床头灯都没关就这么睡了过去,祝温书便轻手轻脚地进去。 刚刚弯腰伸手,就被人拉住。 她以为自己吵醒令琛了,连忙低声说:“还早,你继续睡吧,我就是来看看你。” 床上的人没反应,祝温书又抽了下胳膊,却又抽不出来。 于是祝温书蹲到床边,细细地打量着令琛。 他睡得很安静,呼吸声绵长,祝温书凑得很近了也没见他睫毛抖一下,搞得她分不清他是装睡还是真睡着了。 借着灯光,祝温书细细地打量令琛。 年底事情总是格外多,即便令琛已经减少了很多商业活动,依然忙得脚不沾地。 祝温书想起令兴言之前跟他聊过,令琛刚出道那会儿,几乎是累到了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刻,她看着令琛的面容轮廓,感觉他好像确实比前段时间瘦了点。 祝温书越来越近,手指也不自觉地轻抚着他的鼻梁。 这人怎么就养不胖呢? 正愁着,令琛的嘴角忽然勾了下。 他慢慢睁开眼,鼻尖和祝温书只有一拳远。 “祝老师,别光看不动。”他眼睛半合,带着没睡醒的朦胧,“我都装半天了,很累的。” 祝温书往他胸前轻轻砸了一下。 “累就快睡。” 令琛没松开手,眼里笑意也不减。 “那你上来。” 也行吧。 祝温书本来已经清醒了,但一看见令琛躺着那儿,她突然就有了重新钻进被窝的想法。 正好令琛也掀开了被子,祝温书便起身躺到他身边,把下巴靠到他肩头。 静谧片刻,令琛突然扭头说:“我不是让你上床。” 祝温书抬眼:“嗯?” 令琛:“我让你上我。” 祝温书:“……” “大清早的,你还睡不睡了?烦人。” “要睡。” 但令琛还是张开手,“躺上来吧,抱会儿。” 祝温书嘴上说着他烦,还是趴到了他身上。 她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两人的身体像是严丝合缝地契合到一起。 也因此,祝温书对令琛的身体变化格外敏感。 于此同时,令琛摸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说:“跟你说个事儿。” 祝温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他的嘴。 “不准说。” 这样安静的房间,这样温热的身体,祝温书知道令琛想说什么。 令琛还试图挣扎,祝温书直接抢了他的话。 “晨博是正常现象,好好睡你的觉吧,别以为我不知道等会儿自己就好了。” “……” - 如果早知道他要说的是令兴言这事儿,祝温书一定不会捂他的嘴。 也就不会,折腾那么久,一觉睡到了下午一点。 祝温书从他手里抢走梳子,潦草地刮了几下头发便往外面走去。 “哎,这也怪我?” 令琛笑,“祝老师讲不讲道理?” “不讲!” 祝温书恶狠狠地睇他一眼,一开门,又变脸如变天一般笑着迎了出去。 “渊渊,你吃午饭了没?” “吃啦。”令思渊乖乖地坐在沙发上,“老师,你怎么起这么晚?” “放假嘛。” 祝温书转头又看向令兴言,“不好意思啊,令琛忘了跟我说这事儿,让你久等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吃了没?要不吃点再走?” “行,我去随便热点饭菜,稍微等会儿。” 祝温书说着便去了厨房,弯腰在冰箱里翻东西时,令思渊看见她胸前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便跑过来,伸手摸了一下,“老师,这是什么呀?” 祝温书低头看了眼,“怀表。” 令思渊没见过这种东西,觉得新奇,眼巴巴地盯着看。 “老师,我可以玩一下吗?” 祝温书正要说话,令兴言连忙喝止:“玩什么!你不是说想打游戏?过来,我把手机给你玩一会儿。” “好!” 令思渊的注意力立刻被手机游戏拉走,祝温书一边热菜,一边说:“他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玩玩没什么的。” 令兴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祝温书两眼,随后以上厕所为借口,进去找到令琛。 “她不知道啊?” “什么?” 令琛刚洗漱出来,祝温书已经把他要穿的衣服挂在了衣帽间,他一边套毛衣,一边问:“她知道了,我刚刚跟她说了。” “我不是说这个。” 令兴言指指外面,“她不知道那怀表里面镶了钻?” “不知道吧。” 令兴言:“什么叫……吧?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没跟她说过,她也没问,钻不钻的又不重要——” 令琛正要脱裤子,抬眼看向自己表哥,“我换裤子你还跟这儿待着?” “嘿,跟我还害上羞了?” 令兴言笑,“你有什么是我没有的?” 令琛上下打量他一眼:“未婚妻。” 令兴言:“。” “啪”得一声,令兴言关门走人。 令琛换好衣服出来,令兴言没想通,又凑过来问。 “不重要你花那么多钱?你知道那打磨工艺多难吗,我托了好多人帮忙找的。” “对她来说是不重要。” 令琛看着厨房里忙碌的祝温书。 但对他来说,他只想给她最好的一切。 - 在令兴言和令思渊两父子的目光夹击下,祝温书和令琛草草吃了几口饭便拿着大包小包出发。 小孩子得坐后排,令兴言又是司机,于是祝温书自然就承包了后排另一个座位。 一路上她跟令思渊叽叽喳喳没停过,前排的两个人倒是安静如鸡。 令兴言要开车,自然不能分神。 只是他抽空瞥了令琛一眼,笑道:“怎么,紧张啊?” “我紧张什么。” 令琛轻笑,“几万人的晚会我都不紧张,吃个晚饭我能紧张?” “你最好是。” 没多久,令思渊终于困了,歪着头睡了过去。 祝温书看了眼手机,说道:“对了令琛,你知道吗?钟娅跟王军冠在一起了,两人不声不响地瞒了我好久,要不是那天我跟钟娅逛街听到王军冠给她打电话,我都还不知道呢。” 令琛正在打腹稿,没听清祝温书说了什么。 “谁?” 祝温书以为他不记得这两人了,有点无奈,“钟娅跟王军冠啊,就是你给人备注第五排第六个和王冠军那两人。” “哦。” 令琛应了声,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祝温书,“你怎么知道我给他们的备注?” 祝温书瞥他一眼,低声道:“你还不知道呀,你自己看看你q|q。” “?” 自从换了手机,令琛都没下载这玩意儿。 但既然祝温书这么说了,他又重新下载下来。 高速路上信号不好,他花了好长时间漫游聊天记录。 然后—— “你热?” 令兴言看见令琛沉着脸,便说,“那你开点儿窗透透气。” “……” 令琛没开窗,也没说话。 大明星这点儿包袱还是有的。 虽然他后来在无数个夜晚跟祝温书承认过他高中就对她有非分之想。 但至少在今天之前,他还以为祝温书单纯是被演唱会的他——帅到了。 而且盗号也就算了。 他还看见徐光亮那傻逼回复了那条盗号消息。 【徐光亮】:我是不是叫你少看黄网?! 番外二 番外二 “知道怎么说吗?” 一脚踏出电梯时,令兴言第三次重复道,“嘴要甜,眼里要看得见活,别端着。” 令琛一言不发。 祝温书低头憋着笑,领着两人朝家门口去。 令思渊已经被他们送回了家里,没了他的吵闹,三个成年人显得格外安静。 拿钥匙开门前,令兴言再次强调:“第一印象非常重要,等会儿你进门就——” “我知道。” 令琛已经把不耐烦摆在脸上了,“说了八百遍了,我又不是小学生。” “小学生比你会说话多了,要笑,记住没?笑得讨喜一点,别摆着个——” 令兴言嘀咕的时候,祝温书开了门。 室内说话声一传出来,令兴言立刻闭了嘴,抬手整理自己衣服。 同时他扭头看了浑身紧绷的令琛一眼,忍不住想提醒他放松一点。 这时,客厅里的人出来了。 祝温书抬头一看自己爸妈,差点儿掉头就走。 这什么呀。 她妈穿了一套旗袍踩还着高跟鞋,她爸穿着整齐的西装,口袋里还别着丝巾。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在办婚礼。 祝温书原本想好的开场白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自己爸妈也是在打量令琛,端端站在玄关处,不知怎么开口。 原本只是来当绿叶的令兴言见主角都愣住,于是扯了下令琛的衣服。 令琛沉吟片刻,开口道:“叔叔阿姨,我是令琛。” “噢噢,你就是令琛啊,真是跟电视里一样。” 爸妈往后退了一步,留出进门的路,“快进来,别在外面站着,多冷啊。” 说完瞥了祝温书一眼,意思是你怎么也不开口介绍一下。 祝温书盯回去,心想你们穿这样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令琛和祝温书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整个场面都略显尴尬。 令兴言愣怔片刻,咧嘴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来打扰你们了,我是令琛的堂哥令兴言,你们叫我小令就好。” 祝爸爸回头道:“你好你好,快进来喝口茶。” “听说叔叔是做茶叶生意的?” 令兴言扫视四周一圈,见家具都古香古色,便道,“怪不得这么有品位。” 祝爸爸被夸到了点子上,立刻笑得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哪有什么品味,你要是喜欢,回头我给你拿点普洱,都是我珍藏的好东西。” “我是个粗人,怕牛嚼牡丹了。”令兴言拉住要走的令琛,“但我兄弟搞艺术的,他比较有品位,到时候他可以跟您请教请教。” 令琛:“……?” “快别跟他说茶了,等会儿他就停不下来了。” 祝温书妈妈招呼着众人往客厅去,“你们快来坐,吃点水果。” 令琛:“谢谢阿姨。” 然后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到桌上。 祝温书妈妈连忙说:“还带什么东西,真是客气。” 令琛摇头:“应该的。” 这就没了? 令兴言盯着他看,频频暗示,对方却像瞎了一样没接收到信号。 “阿姨客气了,这些都是令琛给您挑的燕窝,全都是女明星们吃的,美容养颜最好了。” 他推了令琛后腰一把,见他不动,又说,“不过看样子您家里应该备了许多,您跟女明星完全没差啊,我们兄弟俩刚刚还以为是祝老师的姐姐呢,唉,回头叫令琛给您买些别的。” 祝温书:“……” 过!分!了! 果然,祝温书见她妈妈呵呵笑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说自己去厨房看看。 祝温书的爸爸也忙着去泡茶,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令琛悠悠转头,低声说:“你这么说合适吗?” 令兴言望着祝温书妈妈的背影,有点忐忑。 难不成马屁拍过头了?祝老师家风严谨不喜欢这个风格? 令琛:“你把我要说的话说完了。” 他撩眼,“我说什么?” 令兴言:“……” 他做了个嘴巴拉链的动作,然后抬手翻着掌心,“您请。” 祝温书和令琛对视一眼后,朝客厅走去,不像平时那般随意,也有些紧张。 “爸,你放着我来。” “不用,你歇着,我把这水……” “我来吧,叔叔。” 爸爸看见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接过他的茶壶。 功夫茶是传统饮茶习俗,被誉为“中国茶道”,各种茶具摆了一大桌子,其茶道形式之繁复,外行人都看不明白在干什么。 比如此刻的令兴言。 他眼睁睁看着令琛有模有样地泡上一壶茶,突然大彻大悟了。 蛇打七寸,还是他这兄弟懂。 怪不得前段时间他天天偷偷上网看视频。 有这精神,清华北大都随他考了。 祝温书也没想到令琛居然会补课,她只是跟令琛说了一句自己家里做什么的。 来之前她还担心令琛不爱说话,爸妈会觉得他摆架子,结果到了晚饭时间,她爸已经大有劝令琛转行跟他一起卖茶叶的意思。 - 今年的年夜饭,不仅四个长辈全都到场,就连平时忙着值班的表哥表嫂也来了。 家里乌泱泱一大群人,祝温书原以为她和令琛马上就会陷入亲戚的无尽审讯里,没想到这群平时在她面前好奇心爆棚的亲戚们见了令琛却矜持起来,就连平时总爱在酒后高歌一曲的舅舅居然也说自己嗓子不太好,怕影响发挥。 至此,令兴言见自己兄弟没什么应付不了的,除了一如既往地沉默话少,没什么可担心的,于是他便在饭后告了辞。 走出祝家,令兴言给自己爸妈打电话汇报情况,同时还笑道令琛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第一次见丈母娘比他镇定多了,丝毫不慌。 而祝温书的爸妈也只是简单问了一下令琛爸爸的情况,全家人都没怎么诧异,看样子早就知道了全貌。 挂了电话令兴言坐在车上,翻出手机看了眼朋友圈。 二十分钟前,令琛发了张图片,是祝温书家的年夜饭,什么文字都没。 看着还挺含蓄。 就是下面的评论有点刺眼。 【呈致音乐阿key】:新年快乐!饭菜看起来好好吃。 【c回复呈致音乐阿key】:谢谢,岳父做的。 【卢曼曼】:哇,看起来好好吃,比得上大厨了! 【c回复卢曼曼】:你怎么知道是我丈母娘做的菜? 【卢曼曼回复c】:?我不知道。 【c回复卢曼曼】:那你现在知道了。 【张瑜眀】:看起来不错,回头来我家,我也给你做一顿。 【c回复张瑜眀】:老师,我在丈母娘家,暂时来不了。 令兴言:“……” 番外三 番外三 晚饭结束后,祝温书反而开始惴惴不安。 这一切都太反常了,她总觉得自己爸妈憋着什么大招。 果不其然,收拾好饭桌后,她爸妈站在厨房边对视一眼,随后笑着对客厅里的人说:“看什么春晚啊,多没意思。” 两人往房间里一蹿,搬出了一套——家庭ktv设备。 憋了许久的舅舅终于按捺不住,加上酒精上头,热络地把令琛往身旁一招,非要和他合唱一曲。 “要不还是算了吧。”祝温书挡在令琛前面,“他前段时间感冒了,嗓子不太好。” 舅舅不依不饶,非说令琛感冒了也能唱。 在祝温书的再三劝说下,令琛都看不下去了。 “没事,我陪舅舅唱两首。” 祝温书回头看他,“你确定……?” 令琛抬抬眉梢,一副我还能唱不过咱们舅舅的自信模样。 随后,令琛就眼睁睁看着祝温书的舅舅点了一首《向天再借五百年》。 他保持着微笑,转头跟舅舅说:“要不换一首?” 舅舅表示没问题,然后反手点了一首《精忠报国》。 令琛还是笑着,但没说话。 “咋的?”舅舅问,“唱不上去?” 令琛拿过话筒。 “献丑了。” 没多久,舅舅和令琛勾肩搭背地唱起了《保卫黄河》。 两人分区分段,轮到舅舅那一part时,他唱着唱着扭头瞅令琛,意思是这我的部分你别唱。 令琛比了个手势,见舅舅没动,他才说:“我在给你和声。” 舅舅立刻鼓足劲儿飙他的高音去了。 祝温书生无可恋地坐在沙发上。 他开心就好吧,反正也没人听得出来。 另一座城市。 施雪儿吃完年夜饭,还不忘点进令琛的微博广场巡逻一下有没有人造谣。 满意地看了二十多分钟,准备去抢红包时,突然被一条微博吸引注意力。 @小顾不吃饭:我邻居唱歌好像令琛啊哈哈哈。 并配上一段视频。 施雪儿心想可别碰瓷了什么人都像令琛了那还得了? 但她听了十秒,卧槽一声,点开一看,这人ip地址果然在汇阳。 【独钓寒江雪媚娘】:祝老师!请令琛注意一下偶像包袱!! 祝温书收到施雪儿消息时,舅舅正在力邀令琛跟他合唱第六首。 她一句“舅舅你歇一会儿吧”立刻得到舅舅的回应。 “那你来。”舅舅把话筒递到她面前,“祝老师给我们唱一个。” 家里其他人没说话,玩儿手机的玩儿手机,吃零食的吃零食,只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抿着笑。 “……我就不了吧。” 祝温书推开话筒,“我今天状态不太好。” “随便唱唱吧。” 令琛偏头靠过来,“我想听。” 因为喝了酒,令琛脸颊有点热。 靠在祝温书肩膀上时,她能看见他泛着红的耳根。 这谁顶得住。 祝温书一咬牙,接过了话筒。 当《宁夏》的前奏响起来时,祝温书双手握着话筒,肩头的令琛还往她脖子上蹭。 “宁静的夏天~” “天空中繁星点点~” 令琛抬起头了。 “心里头有些思念~” “思念着你的脸~” 令琛坐直了。 “我可以假装看不见~” 令琛开始假装听不见了。 一曲终了,整个客厅鸦雀无声。 令琛盯着电视剧,一瞬间想了很多。 如果他们有一个孩子,有一半几率会随祝温书。 倘若真是这样,他定让孩子好好读书,别肖想子承父业。 “……干嘛。” 祝温书木着脸打破一室安静,“跑调了吗?” 舅舅心想你那哪儿是跑调啊。 你压根儿就没在调上。 “没。” 令琛调整好表情,笑道,“你改编得比原调好。” 祝温书:“……” - 临近十二点,家里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 祝温书把令琛送到楼下时,他抬起头望着天边。 “看什么呢?” 祝温书双手负在身后,和他看向同一方向。 路灯坏了,物业还没来得及修。天空黑乎乎的,什么都没有。 令琛双手插在外套兜里,呼出一团白气。 “我记得这个时候该放烟花了。” 祝温书张口就想说,汇阳已经禁了好几年烟火了你不知道么。 转念一想。 令琛对过年的记忆,应该还停留在很多年前。 在那之后,他的春节反倒成了折磨,只能眼看着家家团聚。 还好祝温书早有准备。 她歪着上半身,老神在在地说:“是啊,是该放烟花了。” 令琛还凝望着夜空。 不一会儿,他听到细微的声响,空气也浮动着淡淡的硝烟味儿。 一回头,见祝温书捏着两根燃烧的仙女棒。 “新年快乐,令琛。” 银色的火焰顺着棒体在黑暗中闪成爱心状,衬得祝温书面容模糊,只有双眼格外亮,瞳孔里倒影着令琛和烟火。 但他很久没说话。 在跳动的火光中,祝温书从他眼里看见了很多情绪。 天寒地冻的夜里,他头发凌乱,眉眼低垂,像是在回忆往昔。 “忘掉高中那场烟花。” 祝温书把一只仙女棒塞到他手里,“这是我给你放的。” “你是不是抢了我的角色?” 令琛突然低着头笑了,轻轻晃动手里的烟花。 “我记性不好,早就忘光了。” “那也不行。” 祝温书说,“以后看到烟花,麻烦你想起今晚这场。” “知道了,祝老师。” 两人说话间,仙女棒燃尽,只剩两根黑棍。 祝温书见令琛盯着手里的棍子没说话,问道:“怎么,还想玩?” “倒也不是。” 令琛轻叹了口气,“很久没有过过这么热闹的年了。” 有丰盛的年夜饭,有可以称之为“爸爸妈妈”的长辈,还有心爱的人陪在身旁。 再也不用,每逢佳节倍思她。 忽然间,一阵清香袭来。 令琛抬眼时,祝温书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她垫脚亲了亲他的脸颊。 “以后每一年都会这么热闹。”祝温书轻声说,“我们的家。” 令琛看着她,在她眼里看见了全然的笃定。 他抬手扣着她的脑袋,“嗯”了一声,偏下头亲过去。 漫漫寒冬和新春交替之际,他们接了一个温柔绵长的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