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药膳手札》 古代药膳手札 第1节 ?  古代药膳手札 作者: 朽月十五 简介: 晏桑枝孤身一人过了几年后,于某个夜晚,附身到另一个朝代的自己身上,只是照旧父母双亡,却留下一双弟妹,瘦弱又孤苦无依。 还有破烂不堪的屋子,屈指可数的银钱,以及连老鼠都找不出东西的米缸,可谓是家徒四壁。 晏桑枝无力地躺在床上,盯着依稀漏光的屋顶,旁边一双弟妹以为她不堪打击,昏厥过去。 其实她只是在想,乱世里练就的一身本事终于能派上用场,至少假以时日凭药膳手艺过好日子不难。 可迫在眉睫的是,她的弟妹会死在七岁那年的寒冬里,现在正好是七岁,已到早秋。晏桑枝不知道数年难得一遇的落雪会不会再来,她唯一的念头是,挣银钱、屯粮、采买…,平稳度过寒冬。 【高亮:女主是全文最惨的,前世很惨,所以这是一个重新收获爱情,亲情和友情的故事。】 药膳小娘子x药馆少东家 本文阅读指南: 1.古穿古,架空朝代,背景参考宋元,药膳参考《饮膳正要》等等。 2.前期日子很苦,后期慢慢变好,不会接触王公贵族,是市井生活,苦中作乐。 3.不会过分夸大药膳作用,文中药膳居多,并非全文都是药膳。 4.感情戏后期多,与剧情并线进行,文笔文风一般,时常抽风,不适请点叉。 文案写于2022年1月16号,已存证。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桑枝(山栀)、谢行安 ┃ 配角:晏麦芽、晏麦冬、 ┃ 其它:穆月橘 一句话简介:药膳中的市井小民生活 立意:愿天下人无病  ? 第1章 佛音 ◎死后重生◎ 江淮城这地界,山多近水又靠海,一进秋日,满河渔船往来。 乌篷船泛波上,依附于水面而建的瓦屋,青砖白墙好风光。 麦冬和麦芽坐在临街的石阶上,两个黄瘦的孩童,头发稀疏,脸上的神情凝重,两双乌黑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那些渔船上卸下来的河鲜。 偶尔有卖饴糖的老丈走过,糖香气让他们两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麦芽捂住咕咕直叫的肚子,她趴在自己的腿上,有气无力地说:“麦冬,我好饿。” 自从阿姐病倒以后,他们将屋里能卖的物件全给卖了,可买来的汤药吃了不见好,银钱又所剩无几。 他们两个把能吃的给了阿姐,自己时常忍饥挨饿。麦芽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饿的时候便往肚里灌些生水,也好让它不要叫得那么欢。 本来想出来捡些菜叶子,什么都没有捡着。 作为双生子里的哥哥,麦冬沉默不语,他将目光望向远处的码头,那里有船夫在卸货,干上一日便能有一百文,只是人家不会要没力气的小孩。 他转头摸摸麦芽粗糙打结的头发,老气横秋地说道:“我们回家去,锅里还有桂婶送来的一块蒸饼,等会儿留些给阿姐,剩下的你吃。” 麦芽伸出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她舔舔干裂的嘴唇,小声说:“我肚子小,尝点就饱了。” 多吃些,麦冬本想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又被咽了下去,并未再开口。 纵使那蒸饼干硬无味,可只要想着,他们就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扶着墙角站起来,两个孩子肩并肩走在回家的坊巷里。 边上时不时有孩童嬉笑跑过,坐在巷子口做针线活,或是说嘴的妇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看两人走过,都收起笑,眼神怜悯。 麦芽和麦冬自从爹娘死后,阿姐又卧病在床,对这样的眼神早就见怪不怪。谁叫他们一家现在是东城巷里最落魄的人家,贼偷的来都得空着手走。 哪管他们以前在巷子里时叫人艳羡过的。 两人挺直腰背低声问好,便迈着虚浮的步伐,走到一间门都朽坏的屋子前,麦冬都不敢用力推,生怕它倒下去。 轻轻地拉开门,和麦芽一起进去,院子很大大,可空荡荡的只有一口井,和几株枯得快要死掉的树,大片药田荒芜。 “我们先去看看阿姐醒了没?” 麦芽声音很轻,脚步虚浮,说完径直往边上一间屋子里走去,窗户半靠在墙上,木门板裂开。开门后就是床,旁的物件一样都没有。 还有一个女子躺在床上,从窗户透进来的光能看清她苍白发青的脸色,两颊凹陷,头发很长却干枯开裂,瞧着像没几日活头一般,连呼气的起伏都没有。 “麦冬,阿姐到现在都没有醒,你说” 麦芽她满脸害怕,声音发抖,惶然又无措地望向麦冬,失去爹娘后,要是再没了阿姐,这世道哪里有两人的活路。 又想起了早逝的爹娘,她一时忍不住,眼泪滴在发白破旧的衣衫上,麦冬拍拍她的脊背,麦芽抱着他哭出声。 晏桑枝是被两人微弱的哭声吵醒的,她昨夜睡不着吹了风,躺下便发起高热,现在浑身酸软无力倒也正常。 但她住的地方僻静无人,何来的哭声,晏桑枝心里疑惑,努力转过头往边上看,只瞧了一眼,怔愣到眼珠子都没动。 “许是我白日刚祭奠过他们,晚上就入梦来了。” 她喃喃自语,又不敢惊扰两人,生怕这梦太过短暂。 哭到抽噎的麦芽缓口气,反手抹把眼泪,瞧到晏桑枝醒了以后,连忙露出个笑来,踉跄地扑到床前。 “阿姐,你可算醒了,肚子饿吗?我和麦冬去把蒸饼热了给你吃。” 听见麦芽说话,她心下起疑,缓缓抬手去摸麦芽的脸,触手温热粗糙,连屋子里的药味也能闻见。 晏桑枝掐着自己的手,心跳剧烈,让自己镇定下来。打量着屋子,墙上有个烧出来的洞,很是显眼,那是小时候她拿火烛烫的。 可这屋子明明早就垮在大雪里了,连点木屑都未曾留下。 似乎想了很多,脑子里一团乱麻,而后她摇摇头,手抓住被褥,用干涩的嗓子问道:“爹娘可曾吃了?” 这话一说出口,麦冬和麦芽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愣在原地。 良久麦冬才开口,话语里带了些小心翼翼,“阿姐,要不我去给你煎碗汤药来?” 她再次摇头,又问了一遍。 “爹娘已经走了有两年了。” 门外有风吹过,窗户猛地被关上,麦芽在此时才开口说话,哪怕很轻,晏桑枝还是听得很清楚。 她脑子嗡嗡地响,出口时语气平静,“我这日子过糊涂了,脑子也不中用,连现在是什么年景都想不起来了。” “是安平十年,江淮城才刚入秋。” 麦芽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她,目光担忧。 安平十年?可现在不该是太初十三年吗,江淮城她也从来没有听过。 晏桑枝越发觉得这真的是一场梦,她浑身无力,却强撑着起来,伸出麻木的手,扯出一个笑说道:“你们两个过来,让阿姐瞧瞧。” 只瞧了一眼,几欲落泪,怎么还是这般模样,跟他们死在那年大雪的样子竟相差无几。 可若这是梦的话,为何不让她回到爹娘还在的时候。 “我瞧着怎么跟七岁时一样。” 晏桑枝的声音又轻又细。 “阿姐,我们之前才过了七岁的生辰呢。” 麦芽听了她的话,赶忙回话,心里只觉得莫名,阿姐看着他们的眼神好生怪异。 晏桑枝听到这话,愣在那里。 竟回到了大雪来时的那年吗? 她的心神难以平静,想落泪,又想要大笑,只是在乱世摸爬滚打几年后,已经习惯于麻木。 可稍喘口气,涌上来一阵心慌,为何会来到这里? 江淮城,秋日,七岁。 晏桑枝想到这里,头痛剧烈,心里砰砰直跳,猛地往后仰,心悸到无法呼气。 “阿姐,阿姐!我给你叫大夫去。” 麦芽被唬了一跳,惊得扑在床边,嘴里喊着,脚便要往外头奔去。 晏桑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抓住她的手,摇头,喘着粗气道:“别去,我只是起得猛了,歇会儿就成。” 其实是老毛病又犯了,从爹娘死后便有的,忧思过重,悲则气消。 她眼前朦胧模糊,躺在床上,脑子里闪过许多人的脸,而后是漫天大雪,白的雪,白的骨。 她恨极了雪。 紧紧蹙起眉头,哪怕陷入梦里也呢喃道:“不要,不要。” 晏桑枝做了一个梦,她又梦到了十四岁那年,爹娘死在山洪里,作为长女哭到昏厥,也只能披麻戴孝,强打起精神处理后事。 后来心力交瘁病倒,靠邻里接济,姐弟三个才不至于饿死。 只是好景不长,等到晏桑枝重新振作起来后,那年天降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无数人的骸骨都埋在了白茫茫的雪中,里面就有麦冬和麦芽,那时他们只有七岁。 晏桑枝命大,熬了下来,失去双亲后又没了弟妹,心存死志。可也是在这年的开春,遇到师父,教她做药膳的手艺,教她如何在乱世里活下去。 但是后来,师父也死在一个雪天里。 她无法释怀,明明晏家满门行医,数代下来不知救了多少百姓的命,竟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 或丧生于瘟疫,或死于山里采药,亦或是早夭。 师父和她在乱世,在瘟疫时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可也不得善终。 梦里到最后,所有人的脸消散于茫茫风雪中。只剩她一个人蹒跚独行,走了几步,摔在雪堆上,晏桑枝俯趴在地上,手指深深陷到雪里,牙关紧咬。 她不服,她恨天道不公。 为何,为何积德行善,落得这般下场。 翻身仰躺雪地上,眼前四周俱是白苍苍的一片,连点旁的颜色也没有。晏桑枝哂笑,揪起一团雪往远处扔,扔的是她的怨气。 古代药膳手札 第2节 数年难以消散的积怨。 不知过了多久,她累得闭起眼喘气,听见有道威严庄重的声音落下,震动四方,“晏桑枝,景平国安城镇人。晏家一门,数百年救万余人,满门功德,皆应于汝身。” 晏桑枝心神俱动,摸索着坐起身,她什么也看不见,却丝毫不感到害怕。 听见虚空之上,纸页翻动,“而汝,于太初十年救下人命三十五条,太初十一年,一百余人,太初十二年,一百五十余人,太初十三年,三百余人。死于太初十三年。 功德满身,界灯已开。” “汝可有所求?” “我、可、有、所、求?” 她一字一顿地重复,若是可以,她想回到有爹娘在的时候,可心里冥冥之中好似知道,回不去的。 脑中想起麦芽和麦冬,想到昏睡前他们所说的江淮城,思虑良久后,她听见自己说道: “我想留在江淮城,此世所念亲缘俱在,平安喜乐,别无所求。” 虚空传来一道佛音,“如汝所愿。” 晏桑枝于白光中醒来。 作者有话说: 本文药膳和行医并不专业,很浅显,不要跟着学。有错可以指出,查证后会改。前期的药膳简单一点,毕竟柴米油盐都不够。 考据自《本草纲目》、《饮膳正要》、《黄帝内经》等很多书籍,但中医博大精深,有很多的理论可能会相违背,如有错误还请包涵。 至于还有些问题,请看文案下方的本文指南。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放个已经开文的,可以去看看。 《小镇人家》 阿夏是小镇上的姑娘,她没出过陇水镇。 他们一家都生活在小镇上。 叔伯说,外面的城镇更热闹。 可阿夏喜欢小镇平淡的生活。 阿爹是帮厨,隔三差五给她带宴席上的吃食,水晶肴肉、鲃肺汤、碧螺虾仁、腌笃鲜、葱烤鲫鱼。 阿娘和太公手巧,自己在镇上支个摊子卖东西,一个捏面人,一个做伞、扇子、灯笼等小物件。 太婆和大哥也不闲着,一个每日都有人请去接生,一个在陇水书院当西席。 只有阿夏过得舒坦,每日呼朋唤友,招猫逗狗,偶尔才干点实事。 【本文指南】 1.女主胎穿,偶尔会蹦出点前世有的点子。 2.很平淡的一篇文,美食和日常为主,没有波澜和任何悲惨的人物,大家都有各自的小幸福。 3.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不会有轰轰烈烈的情节。 4.架空朝代,为自己写得流畅点,不做太过细致的考据,如美食出现的朝代等。 【文案写于2022年5月26】 第2章 找人算账 ◎少东家◎ 秋风四起,从窗户破洞中钻进来,冷得晏桑枝睁开眼睛,眼神落到屋顶,那里已经好几年无人修补,瓦掉了不少,有光照进来。 晏桑枝不适地眨了眨眼睛,侧过头想撑起身子,却发现床前趴着两个小脑袋。秋日寒凉,只有单薄衣衫在身的他们,挨在一起瑟瑟发抖。 她颤抖地伸出手,眼神不可置信,在麦冬的脸上摸了摸,上头的疮格外硌人,指腹温热。 手没有收回来,转而扫视周围,光照下来的灰尘清晰可见,她能听见自己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声。 原来不是臆想出来的。 晏桑枝还记得之前的对话,可梦里的事情,她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会留在这里。 心中莫名安稳,不用担忧何时会回去。 一觉睡醒,身上的虚软无力也消了许多。她想把被褥盖在两个孩子身上,窸窣的声响,惊醒了麦冬。 他揉揉眼睛,看到晏桑枝起来后,松了口气。小孩心思深又面皮薄,也不肯说担忧,只道:“阿姐,灶上煨着汤药,我去给你端碗来。” 动动僵硬的肩膀,跑出门去。 趁着麦冬出门的功夫,晏桑枝挺直腰背,给自己把脉,除了老毛病心悸以外,其他的也不算太难治。 脉象浮紧,无汗气喘,身痛头痛,又恶风,是伤寒。症状不轻,初时吃几盏麻黄汤便能消了。可后背汗涔涔的…,伤寒应无汗或不该有这么多才对。 莫不是这世瞧了个庸医不成,竟拖了这般久也不见好。她皱眉,平生最见不惯庸医害人性命。 命在乱世一文不值,贱到自相残杀,相轻相食,可放到晏桑枝的心里,一条命来得不容易,能救一个是一个。 等麦冬端汤药进来,她伸手接过,忙让他坐下来,没喝这碗药,凑过去轻嗅,麻黄、桂枝、甘草、大枣、生姜… 虽有麻黄,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这乃大青龙方汤,不说其他的,也不对症啊。 怪不得这药越喝病越重,虽喝下去不会死,可汗出恶风,服用大青龙汤只会导致四肢厥逆,亡阳脱液。 “麦冬,”她被自己沙哑艰涩的声音吓了一跳,干咳几声,“阿姐病了多久?” 麦冬想后说道:“约莫有小半个月。 ” 小半个月,脉象非但没有变浮细,照旧浮紧,症状难消,真真碰上个庸医。 她面色没变,隐着怒火问:“请谁瞧的病?花了多少银钱?” 晏桑枝只要看着除了床,便再无一物的房间,就知这庸医骗了不少银钱,实属荒唐! “请菩萨桥的谢家医馆瞧的,”麦冬支吾,“花了,花了数十两银钱。柜子不值价,能卖的都卖了。” 她气极反笑,换做从前的晏桑枝,软弱立不起来,讲究和气,又抹不开面,遇到这事便也忍了。可她不一样,乱世里混日子要是心软,有几条命可赔的。 敢骗到她的头上来,不死也得把肉给吐出来。 他们说话的间隙,麦芽也醒了,懵懵懂懂,只听并不言语。 “走,你们带阿姐去瞧瞧那谢家医馆,这药装在篮子里,一并带过去。” 她从床上下来,抹抹汗渍,一股嗖味,本想直接出门的,以前也这般过的。可现在应该非乱世,等会儿把人给熏跑了不值当,还是先洗洗再去。 两个小的更不成样子,乱糟糟的,晏桑枝瞧到他们瘦弱的模样心里发酸,她这个阿姐立不起来,苦得只有他们。 “我们先烧火煮锅水,把身上洗了再去。” 麦芽听到这话瞧了她一眼,细声细气地道:“阿姐,你忘了吗?我们从不在家洗的,都是隔半个月跑到浴堂巷洗,三个人十几文钱。” “我忘了。” 安城哪来的浴馆巷,若不是口音一样,只怕她现下都要装成哑巴。她干笑一声,打定主意等会儿多听多看,不开口说话。 等麦冬拿出家里所有的银钱,晏桑枝沉默,一吊子铜板,买斤肉也不够,更别提做药膳。 只能从谢家医馆把银钱给讨要回来,想起这一茬,她心气不顺,乱世里都能救人,太平日子害命,嗤笑一声。 挑拣几件衣裳,泛白清灰的,一气塞进竹篮子里,另捧了一砂锅的药。她走在中间,跟在麦芽麦冬旁边出了院门。 晏桑枝不动声色地打量外头的院落,跟安城很相似。黑瓦青墙,雨后生苔,檐角错落有致。院墙高耸,巷道深深,宽却不直,蜿蜒南行。 她不识路,又加上身子未好,走得慢了些。麦芽扶她往前走,时至午后,巷子里的人家上工去了,怕有拍花子的来,小孩也全给拘在屋里。 所以直到拐弯走出巷口也没有遇见什么人,晏桑枝松口气。 浴堂巷在东城巷南侧,进了这地,巷口窄小。弯折过后是一座匾墙门楼,高悬浴堂巷,两边挂两串红灯笼,她像是没见过世面的,瞧了又瞧。 麦芽拉着她往前走,潮气扑面而来,肩搭着浴巾的小厮穿梭在各家浴馆前,上面俱有个挂壶。 晏桑枝稀里糊涂付了钱,等温热的水沾到身上,她才彻底反应过来。在乱世时基本都少有沐浴的,一时还不习惯,颇为束手束脚。 等整个人泡在桶里,水没过下巴,才使劲搓泥,搓到皮肤发红发痛,方收了手,起来换身干净衣裳。 她醒后直到现在,才有种新生的感觉。乱世附着在她身上那些污糟、腐朽且不堪的东西,全洗净了,从落水沟里流到暗底沟渠中,越流越远。 头发湿的,她和麦芽坐在隔间里,拿巾子擦了许久,干透挽好才出门。麦冬早就候在浴堂的门外,半靠在那里,洗了澡人看上去都白净不少。 “走吧,现下可以去那什么谢家医馆瞧瞧了。” 晏桑枝的脑子还清明,没叫水淋得忘记了。她边说边把那些脏衣裳团成一团,塞回到竹篮里,回家洗去,径直就往外头走。 麦冬如今已不指望阿姐能记路,扶额无奈道:“阿姐,从这小门走,那离菩萨桥近。” 她不吭声,僵在那里,随后默默跟着麦冬往前走,麦芽还笑她,“阿姐怎么忘事忘成这样了。” 浴堂巷还尚算清净,可打出了小门,人声如鼓,震耳欲聋。 门前河道宽阔,两岸酒楼鳞次栉比,乌篷船上有歌女弹唱,吴语软糯婉转悠扬。 往来行人面上带笑。 晏桑枝怔怔地瞧着,原来盛世该是这般的,只可惜她和师父都未曾等到。她抬起头,眼眶泛红,也不知晓这世还能不能碰到师父。 麦芽和麦冬以为阿姐许久没出来过,一时看花了眼,便没有催促。而是站在那里看乌篷船驶过,站了许久,麦芽有些累了,抬起头来,发现惊奇的事情,她纳闷,“阿姐,你的眼睛红了。” “睁得久了些。” 晏桑枝眨眨眼,拿手抹掉,嘴硬道,转口让麦冬带路。 菩萨桥本不叫这名字,原是医工桥,因这里大多数为医馆,济世救人,被世人称为菩萨桥。 谢家医馆是菩萨桥名气最大,最悠久的,在一众狭小的医馆中鹤立鸡群,门匾金灿,宽敞明亮。 里面井然有序忙活着,正中的账台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样貌端正的年轻男子。 晏桑枝憋了一肚子的气,她自个儿提起那罐汤药,腾地放在那张黑漆漆的桌子上。 谢十五抬头,一个身条清瘦,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姑娘站在那里。 只怕来势不善。 古代药膳手札 第3节 他咽了咽口水,挺直腰身,问道:“小娘子是来瞧病,还是拿药的?” 可千万别是来找那老匹夫算账的。 “瞧病?”晏桑枝笑了一声,声音冷凝,“你会医吗?” 谢十五不会,他本来就是谢家管事的,若不是那老匹夫开错药闹出那些事来,少东家又有事去隔壁镇了,也不用他坐镇医馆赔罪。 “我找大夫给你瞧,顾大夫” “可别,我遭不起这罪。你先找找医案,麦冬,第一次瞧病是何时,你告诉他。” 晏桑枝打断了他的话,麦冬紧接着道:“是上个月十五,东城巷中街晏家。” 谢十五苦笑,他真是造了孽,摊上这堆烂事。轻车熟路翻开边上的医案,找到十五那日,果真瞧到了。 他小心地问:“确有这个,小娘子是吃了药未好还是如何?” “我不与你说,你把开方的大夫给我找来。” 晏桑枝并未怒火冲天,越到这时,她反而越平静,只想瞧瞧那庸医长啥样子。 “他,他不在。” “不在?” 她重复了一遍,面色沉静,“无事,我可在这里等着,今日不来,便等到明日,明日不来,就等到他来。 只要你们医馆不嫌我日日上门就成,若是你们医馆不担心败坏了名声,我亦可以现在当着大家伙的面与你对峙。” 明明她说话一点都不高声,清凌凌的,却让谢十五不敢小瞧,今日真碰上个硬茬子。 他只能道:“那大夫背主,如今被扭送到官府里去了。小娘子若是想说开方的事,我们可到里头说去,请另外个大夫瞧瞧再说。” “不去里头,在这瞧,你让那大夫来摸我的脉。” 晏桑枝才不理会他们这小把戏,横竖那庸医见不着,这笔银钱她也要讨回来。 “顾大夫,你出来把个脉。” 谢十五真怕了她,赶忙叫出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顾大夫急匆匆出来,高声问道:“给谁把脉?” 她伸了伸自己的手,“劳烦你老帮我瞧瞧。” 顾大夫给她摸脉,沉吟道:“脉象浮紧,应当是太阳病,是伤寒。” 她追问,“该服何药?” “你这症状不轻,本应当服麻黄汤,现下已到少阳之经,该服小柴胡汤。” 晏桑枝喘了口气,身子到底未好,强撑着又道:“既如此,顾大夫你闻闻这药,我喝了小半个月。” 药味那么重,顾大夫站在这里都能闻到,他如何能不知道那是何药,脸色通红,被气的,吐出两个字,“胡闹!” 他又羞又气,恨不得去牢里把那吃了对家银钱的老匹夫给拎出来,灌上一堆药。 “可不是胡闹,”晏桑枝假作附和,眼里嘲讽,“若我的伤寒是重症,我便也认了,可你瞧着是吗?笑话,汗出和不汗出也认不出来,麻黄汤开成大青龙汤,我这背后的汗还在流呢,竟连温粉都无。若非我命大,今日哪来的力气与你们在这对峙。 你老说是不是荒唐,是不是可笑。” 平静至极的话语说得两人面色潮红,低头不语,谢十五不能把主家那件糟心事往外说,小心赔罪道:“这事原就是我们有错在先,不知小娘子想要医馆怎么赔?” “麦冬,你看病花了多少银钱,一并告诉他。” 自家弟弟记性非常,晏桑枝是知晓的,更重要的,她也不知道多少钱啊,总不能落了自己的气势。 “十贯三钱七文。” 麦冬一直记着,问及便脱口而出。 “还我十贯,要碎银,剩下三钱七文我要买小柴胡汤。” 该是她的钱那就得还她,不该要的,她一分也不会多要。晏桑枝有些肉疼,若非她急需见效,不然做药膳吃去了。 谢十五呆愣住,药钱最多也就一百文一帖,如何算得十贯多,可看着他们姐弟并非狮子大开口。 赶忙翻开账本,那上面只记了一贯。 晏桑枝瞧他面色不对,说道:“你若不信,我可让我家阿弟一字一句说出来每次给了多少银钱。” “十五日,上门两贯三钱七文,十六日,拿药一贯——” 谢十五赶紧叫停,他如何不信,让人拿银钱和药过来,自己赔笑道:“小娘子,本就是我们的错,小柴胡汤不用银钱。让小娘子你碰上这些糟心事,等我回去禀报少东家,到时再该如何,我们必得上门赔罪。” “何时?” 她无法轻飘飘揭过此事,若非她过来,这命只怕真的保不住。别人不珍惜,可她惜命。 谢十五把几锭碎银子,并一串铜板放到桌子上,思虑后道:“大概得要半个月。” 他等会儿就传信过去,少东家再懒散,看着这事也得飞奔回来。 晏桑枝把银钱装好,又拿了几贴药,说道:“最好别太久。” 作者有话说: 宋朝开始就是有浴堂巷的,又叫香水行,算是公共浴室,差不多一人洗澡要十文,这里给它折价了。 得到的钱虽然多,但也会很快花出去。 本章所有关于伤寒的,参考至《伤寒论诠解》 这里关于庸医的,仅为情节需要,并非抹黑,请别深究。 感谢在2022-05-04 10:11:49~2022-05-11 00:3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慕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as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aifeizi 12瓶;流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生地黄粥 ◎平地起惊雷◎ 晏桑枝方才强撑着说完这番话,拿到银钱出了谢家医馆,身上无力,伸手挨在麦芽肩头才稳住身形。 “阿姐,要不我们先回家去?” 麦芽看她一副虚弱的模样,刚才拿回银钱的那点子喜悦也烟消云散。 “不,先去吃点东西。” 她从白日到这里,现下天色将晚,一日未曾进过米水,可不是饿得毫无力气。 若非身子不成,她好想尝点带油水的东西。揣得这么多银钱,却只能干看着,晏桑枝叹气,到哪都吃不上饱饭。 虽说十贯银钱不少,可对于眼下的晏家来说怕是杯水车薪。屋顶破成那样,一场雨下来全得浇湿,整个屋子要翻新,这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况且她还不了解江淮城的巷里行道,边角作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打天黑以后,江淮城的灯火陆续亮起,明明灭灭。画舫燃红烛,酒楼跑堂吆喝上菜,茶肆里说书声清脆。路边的浮铺支了一个又一个,烫干丝、煎豆腐、蒸蟹等。油烟气飘上空,怕是连水里都泛着股香气。 可这和晏桑枝几个并无多少干系,他们姐弟三人蹲在一条漆黑的巷道口。麦芽捂住自己的肚子,小声地道:“阿姐,我们到底去吃什么?” 她不知道,头一次有揣着钱也花不出去的时候。这条长街竟连个卖馒头蒸饼的铺子都没有,全是要价不菲的细点货。光瞧门口垂下的琉璃灯,她连进都不敢进。 鼻尖嗅到一股香,晏桑枝扭头看去,她蹲的巷子口边上,支了个摊子。几张黄旧的桌椅,顶头的竹架上挂了一盏昏暗的灯。 炉子上头放砂锅,烟气上窜,一个穿暗色上襦,腰间围块汤布的老婆婆在案板前忙活,摊张皮放手上,抹点肉馅,虎口轻捏,圆鼓鼓的馄饨立在那里。 她瞧了一眼,像陷了进去,拉起麦芽和麦冬往那边走,嘴里道:“吃馄饨去。” 坐到那摊子上,老婆婆打开砂锅,热汽熏腾,馄饨挨个放下。慢慢搅散,等馄饨皮紧包着菜肉,浮在白汤里,捞起。 五文钱一大碗馄饨放到桌上,点点油光,一把小葱,浑白的汤汁。 晏桑枝干咽口水,让麦芽他们先吃,而后自己拿勺子舀了一只,囫囵入口。软面皮,菜肉饱满,混着汁水,含在嘴里烫得人舌尖到肚里都是暖的。 她还有些微惶惶的心踏实落下,画舫上有人支起窗,琵琶声和一把好腔调,清丽婉转,“秋到江淮来,蓼花满城开,藕蟹菱角香——” 晏桑枝听得入神,嘴里的馄饨味还没散,望着春湾的渔火微光,心里莫名触动。从今儿个开始,她得在这江淮城里讨生活了。 她喜欢讨生活,哪怕让她日夜不歇,至少挣得每一文都靠手靠力气,而非万物靠杀戮、争抢。 可讨生活并不易。 清早天光才出,晏桑枝对着灶房发呆。里面结了许多蛛网,乍见了光的蜘蛛从网上爬到墙上,地面甚至灶台满是灰尘,有种森冷的寂静。 她喃喃自语,“得是多久没生火了。” 一点烟气也没有,怪不得引得蜘蛛做网。 多说无用,她挽起袖子,系上围布,找到个破桶准备去打点水。昨夜喝了汤药,对症好得快,现下倒是有力气。 蛛网全用扫帚打下来,灶台擦干净,幸亏两口铁锅还没锈掉,不然又得花上一笔银钱。污水倒了一桶又一桶,累得她直喘气。 不过瞧到清水墙干净,灶台整洁,她颇感欣慰。 只是空荡到碗柜里剩了三口破瓷碗,几双筷,油盐酱醋仅有个底。 晏桑枝也不气馁,昨日太匆忙,正好抽空去转转,总能置办齐全。 灶房外搭着一个柴房,小得可怜,里面还有些许柴。以及用来煎药的罐子和炉子,她全给搬回灶房,洗刷干净。 准备生火做饭,昨晚临了回去路过医馆,掏钱买了些生地黄和酸枣仁,买了几两便要二十来文。 又路过粮铺,江淮的米价并不算贵,又因今年年景收成好,小麦每斗三十文,粳米每斗八十文,白面二十文一斤。但她觉得甚贵,一文钱都是卖了家底换来的。所以只每样买了一点,怕这家的价要高了些。趁这些日子去打听打听,总能找到价合适的。 毕竟与乱世并不一样,晏桑枝又怕今年起大雪,必须要屯粮,手里有粮食,她心里才不会慌。 她思绪沉沉,手里一下下用石杵分别把生地黄和酸枣仁捣碎。麦芽和麦冬虽没明显的毛病,可饥一顿饱一顿,脾胃虚弱,而她自己四肢无力,心中烦躁,吃生地黄粥刚好。 捣碎后加水放到布袋里,黄浊的汁液一点点落到碗里,搅和到一起。 生地黄味甘,微苦,酸枣仁味甘酸。汁水滤过一同倒在碗里,放点水,晏桑枝拿筷子给拌匀,倒锅里煮沸。 沸了倒点水再煮,煮到焦黄苦气全无。她把淘洗好的粳米放下去,不用糖盐,扔柴火焖煮。 麦芽和麦冬起来时,桌上摆了一碗谷黄色的粥,米粒似开花。 古代药膳手札 第4节 “阿姐,你熬的粥好香啊。” 麦芽被热气熏得要落泪。自打阿姐病了以后,他们起早都没饭吃,一日靠吃点干饼垫肚子,如今好像日子又好过了。 虽说阿姐和原先有些不一样,可麦冬却说,傩戏里演,做善事的人,病重后可能会见神佛。点化一番,放她回来,自然有些不同。 如此阿姐忘事倒也不算稀奇。 “麦芽,一大早梦住了不成。” 晏桑枝挥筷子在她眼前晃,麦芽咧出个笑坐好。 秋日气燥,不食辛辣,喝点汤水正好。生地黄甘甜,酸枣仁酸,整碗粥哪怕糖盐皆无,喝到肚里,甜而不酸。 晏桑枝吃得不算快。以前怕人抢食,从来是几口吃完的,有好几次差点没被噎死。所以到后来,哪怕被抢,她也要一口一口吃。 没有油腥的碗都不用烧水洗,冲几下就干净了。吃完后煎的汤药也好了,她捏鼻子一气喝完,始终没明白,为何药能难喝成这样。 所以她第一次吃到师父做的药膳时,当即就想学这门手艺。 日头出得晚,晏桑枝坐在院子里,给趴在她身上的麦芽梳头发,打结的头发一点点梳顺,绾两个小苞。麦冬眯起眼晒日光,跟墙头边的狸花猫一般。 这是她想念了许久的。晏桑枝心里发软,温声道:“家里要修缮,银钱不能乱花,”转口却说,“但我们可以花几文,给麦芽买根红头绳,给麦冬买根束带。” “给阿姐买块糖。” 麦芽翻坐起身,去摸自己头上的苞苞,欢喜地说。 “给我买糖做什么,又不是小孩。” “药苦,吃了糖甜嘴。” 晏桑枝不说话了,搂着她,良久后才道:“走,阿姐带你们出门。” 不同于昨日,今早晏家对面的几户人家,门没挂锁,打开了散气。几家的妇人搬一张大木桌放在外头,上头摆了不少绣线,正低头搓绳,嘴里道东家长西家短的。 晏桑枝瞧见了,心跳有些快,任是谁看到前世已死的人。现下却笑盈盈地坐在那里,也会怔愣一会儿。 但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师父定然还活在世上。这个念头好似被火烧着的干草,越燃越烈。 “阿栀,你可大好了?” 正整理绣线的顾家嫂子一转眼看到她,忙站起来问了一嘴,引来其他嫂子的视线。 “大,大好了。” 晏桑枝有些恍惚,她还记得那年大雪后,这些对她很好的嫂子全都埋在雪里。雪化了,人也没了。来年那里春草也未长。 “我和你几个嫂子还说,要是你再不好,我们得上门去看你呢。” 这段日子她们也忙,绣坊的活要得紧,早起吃了走,半夜才回来。只能偶尔看顾两个孩子。 顾家嫂子的声落下,陈嫂子扬了眉,“可不是,病了这几日,又瘦了不少。这才将好,要上哪去?” “家里糖盐米面都没了,去买一些。不知道嫂子知道哪里的便宜些?” 她原本还想自己摸索的,如今瞧到了陈嫂子,那还找啥,这不是有个现成的活算盘。 陈嫂子被人戏称是个算盘成精的,精打细算,一点便宜也别想从她身上占去。但她也不爱占人便宜,人细长条,长相寡淡。 “你算问对人了。” “哎呀,阿栀你过来,”陈嫂子紧忙站起,手里的绣线放下,嘴上念叨,“我老早就想说了,又怕你闲我啰嗦。” “嫂子你说。” 其他的嫂子捂嘴笑,一个说:“你既问了,你嫂子要给你传授她的生意经呢,平常可不外传。阿栀你好好听。” 陈嫂子笑骂了一句,“一边去,就你不抠搜,”她思虑后说:“别总图省事,去春湾那里买东西。你是个嫩秧子,人瞧你要宰客呢。 你病才好,花了不少银钱,省下一些是一些,从前你日子好嫂子也不说了,可现下你们家只有姐弟三人,总得把家当给置办起来。” 且不说她今年十七,等来年出了孝,总要嫁人的,什么都没有,岂不是让人看轻。更别提还有两个弟妹要养活。 旁的几个嫂子也附和,她们都是看着晏桑枝长大的,也受了晏家不少恩情。如今她家道中落,又如何忍心,只是她们自个儿家境也不富裕,能帮则帮。 “今儿个赶巧,坐下来嫂子教教你。” 晏桑枝被拉着坐到她们中间,麦芽两个站在她旁边,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陈嫂子说:“”你若是要买麦子,去麦家庄买,路是远了些,可麦子一斗要便宜上十文呢。买个一石能省下百来文,也就不差坐牛车的十几文了。” 正是如今晏桑枝最想听的,她喊了一声,“嫂子你说慢点,我给记下来。” 其他嫂子笑她,陈嫂子掩笑,“成成成,我说得慢些。 山货你自个儿也知道,后面的荒山就能摘。 买农货、江货和旁的小玩意,去明江草市买,逢五为市,那里价贱,大多才一两文。” “明日正好是草市,你与我们一道去。我们帮你掌掌眼。” 顾家婶子手指绕绣线,想到这一茬便说了。 晏桑枝哪怕多年未与她们再见过面,性情也变了不少,可她却一点疏离的感觉也没有,很痛快地应下。 既然答应明日一同去,闲来无事,她和麦芽麦冬给几个嫂子分丝线。 清早往来的人多,巷里嘈杂,牛车骡车滚滚而过,可都掩盖不了一声惊叫,“我的老天爷呀!” 这叫声像是平地起惊雷,一时让众人回过头,几位嫂子停下手里的活计张望,已有人赶过去。 可晏桑枝与众人的反应并不一样,她脸色发白,比谁都快起身,下意识想避开。这种叫声在乱世并不是好事,她的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场景。 “阿姐,阿姐,”麦芽拍拍她,没有想到晏桑枝身子瑟缩,而后她理智回笼,呼了一口气。 终归是不一样的。 “我们一起去看看。” 晏桑枝听着声音耳熟,但终归太过久远,也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本文大改药膳为本,治病为主,种田为辅。还是家常里短,无极品。 药膳主要讲究辩证施食,首先得会看病,才能对症,并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适合的。所以我在这个部分节奏会稍慢一些。 文中的物价,小麦等物参考《宋代物价研究》,受朝代动乱、各种不可抗力因素,些微改动,但绝对不离谱。 宋朝一斗米约12斤。 生地黄粥——《饮膳正要》 以下为原文中一段:治虚弱骨蒸,四肢无力,渐渐羸瘦,心烦不得睡卧。 感谢在2022-05-11 00:34:57~2022-05-12 00:4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aifeizi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藕粥 ◎出血◎ 小路窄得可怜,檐壁下人影憧憧,围得水泄不通,从缝隙里只能看到衣衫晃动。 晏桑枝站在边上,既无法得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本想转身就走。她早被磨得失去对万事的新奇,少有兴致关心别人的闲事。 但听到有人仓惶地喊,“血,这么多血,快些拿东西堵住啊!” 紧随地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堵不住啊!怎样都堵不住。” 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焦急,“去医馆,我去让那牛车过来,让让。” 晏桑枝淡漠的神情,在听到血的时候突然凝重起来。有人受伤,她不可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是行医最大的忌讳。 这是她哪怕受过很多次伤也未曾长过记性的。 她顾不上自己还没好的身子会不会气厥,撩起碍事的衣摆,赶紧跑过去,在其他人震惊的眼神里硬生生地挤到人堆里。 边挤边喊道:“都让开,我会医术!” 她一连喊了好几遍。 原来还嫌她碍事的人,忙不迭退到旁边去,留出间隙来。晏桑枝扶着自己的膝盖喘气,她的目光触到地上一大片暗红未干涸的血迹,鲜艳刺眼。 再抬头向上看,一个婴童鼻子不停淌血,喷溅出来。他哭得厉害,嘴里反复吐出血沫,一堆又一堆落下,衣衫染成红色,骇人至极。 纵有胆大的汉子,瞧了一眼也赶紧将头转过去,嘴里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胆小的自己不敢看,还把孩童的眼捂上。 而晏桑枝她不怕血,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怕血。她甚至凑进去,哪怕喷到她的脸上,溅起星星点点血花,也面不改色。才终于知晓不是脏器出问题,是鼻子流血。 她没来得及看后面是谁抱着,沉静道:“孩子给我,血我能止住。” 那两个妇人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抽噎着把孩子塞给她,不放心又半托他的身体。另一个则扑通一声跪下,发髻零散,边磕头边哭喊,“求小娘子救救我儿。” 后面一直颠三倒四地在喊,救救他。 晏桑枝立马抱过孩子,她单手拖住,另一只手去压他的鼻子上方的穴位。疾步往旁边走,扔下一句话,“别跪我,我不想折寿。” 上辈子才十九就死了,这辈子她还想长命一点。 有她压住,孩童鼻子里的血越流越慢,可晏桑枝知道,若一放手还是这般。她走得很快,往人群里搜寻,陈嫂子几个人正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她随意挑了个人,赶紧喊道:“陈嫂子,你去我家打一桶井水上来,要刚打好的,我等会儿过来。” 陈嫂子欲迈出的脚收回,虽不解她的意思,但跑得比谁都快,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眼见孩子呼气声越来越微弱,晏桑枝走得飞快,她前脚迈进院子,后脚大家全跟了过来,赶车去卖货的也不急了,黑压压一片人看热闹。 她三步作两步,陈嫂子把水桶拎了过来,她直接干脆地握住小孩的脚塞进冷水里,秋日的水寒凉刺骨,激得原本哭声微弱的孩子立马大哭起来,使劲挣扎,还往边上吐出一口血水。 晏桑枝触他脚底的穴位,一边让旁人用冷水去喷小孩的脸,在数十双眼睛的围观下,任凭小孩如何哭嚎,鼻子都未再出血。 有人惊呼,“这血真止住了!” “真神呀。” 江淮人信佛信因果,傩戏盛行,所以人群里立马有老太太双手合十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古代药膳手札 第5节 “上天保佑。” 听得晏桑枝无言,费了半天劲还比不过菩萨。但她懒得理会,至少孩子的命保住了。 她确定不会再出血后,把孩子提溜起来,拿巾子将他脸上糊的血一点点擦拭干净,赖于她记性不错,哪怕多年过去也能认出来。 这是桂婶家的宝哥儿,眉心那一点红痣显眼。 晏桑枝边擦边想到,前世或许也有这一遭。不过她那时缩在屋子里不愿出门,只是偶然晓得桂婶家的孙儿身子不好,后来再听闻,那孩子没了。 至此之后,好好的一家人也散了。她当时悲得落泪,只觉圆满这两个字就是用来拆散的。 她渐渐停了手,垂眸去看怀里宝哥儿的眼睛,湿漉漉且懵懂。他精神劲回来,眼睛看向前面,蹬着腿,手往前伸,手掌一把一把地拽,嘴里咿咿呀呀喊。 晏桑枝回过头,桂婶和萍娘互相搀扶着过来,两个人身上乱得跟难民一样,腿脚骨软到根本走不动道。 若非边上有人扶了她们一把,怕是到这就得趴下,两个人看到宝哥儿,萍娘没上去,而是趴伏在地上放声哭起来。她的后怕、惊惶、担忧全在哭声里,急急切切又哀鸣不已。 等到众人安抚住她们,桂婶才用嘶哑的声音着急问道:“阿栀,我家宝哥儿真好了,要不要吃汤药?对对对,我得去多拿些银钱,把他带到菩萨桥那里看看。菩萨会保佑他的,不会有事的。” 越说到后头,她开始乱摸身上带的钱袋,想从里面掏出银钱,想到不够,慌忙撑着起来又想回家去。 “桂婶,”晏桑枝抱起宝哥儿,声音平静,“真好还算不上,血不会再流了。你可以去菩萨桥看看,开汤药还是算了。” 齐国是个方药盛行的国家,吃苦汤药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上到七八十岁的老丈,下至刚出生的婴孩,生病全靠喝汤药。 甚至觉得越苦越能治病。 所以听见晏桑枝这般说,信奉方药的老太太当即问她,“为何不喝汤药,几贴下去病症全消,小娃还不用遭罪。” “汤药是好,可宝哥儿才不过两岁,苦汤药喝得下去吗?反倒平白浪费一贴药钱。” 有人又问,“那不吃方药吃什么?” 晏桑枝回道,“吃药膳。” 这回院子里真可算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若说他们不知道药膳为何物,那也不是。可这早已是前朝旧物,会药膳手艺的人少之又少,剩下的跟景平国一起衰亡了。 这样不甚相信的眼神,晏桑枝见过很多,大多因她为女子,因她年岁小,面皮嫩。但她全然不在意,这些人到后面还不是她给医好的。 桂婶很想相信晏桑枝,毕竟她把宝哥儿的血给止住了,哪怕不了解的东西都愿意试一试。可理智回笼,她的话在喉头转了几个弯,最后掩面道:“阿栀,我还是先带着宝哥儿去医馆瞧瞧。你的恩情婶子回来再报。” “婶子,你去若是大夫跟你说是因肺经热盛,热伤脉络,虽并无大碍,却体虚羸弱。得开几剂汤药时,你不妨再想想。我这个人不说大话,说能治好便绝不含糊。” 晏桑枝不拦着她们,面上也未有不愉,自顾自走到井边打水净手。虽她不怕血,却很讨厌那种粘稠湿腻的感觉,使劲揉搓,直至皮肤泛红才收手。 垂头看眼身上,痕迹斑驳,她啧了一声,回屋里换身衣裳,等她再出门,院子里的人走了大半,剩下的帮忙把血迹给清理干净,不然瞧着骇人。 麦芽、麦冬扫得起劲,晏桑枝坐在椅子上,默默平复气息。这身子不成,太虚。 和衣笼在日头底下眯了一会儿,也不知过了许久,耳畔又传来错落的脚步声。 一道陪同去的人进了院门就宣扬,“那大夫说的跟阿栀一样,字字不差。” 没去的就问,“那你们为何空着手回来。” 桂婶面上羞赧,嗫嚅道:“我思来想去,还是想让阿栀治。” 她初时慌了神智,走到半道便有些后悔。旁人不晓得,桂婶自己明白,她家宝哥儿生来娇气,酸苦是一概不碰的。真就像阿栀说的那样,灌不进嘴也白费几贴药钱。 更何况桂婶是看着晏桑枝长大的,知晓她自小便跟着爹娘学医,也医好过不少小病。 索性狠狠心,就算不知晓药膳是如何做的,也要信这一回。 旁人不吭声,悄悄拿眼去觑晏桑枝,她全然不放在心上,起身动动筋骨,问道:“桂婶家里有生藕和糯米?有的话拿一节藕和小碗糯米过来。” “有的,有的,萍娘你去拿。” 前头家里娘家刚送来一筐藕。 桂婶支使在一旁垂头不语的儿媳,自己则稳稳抱住有些发蔫的宝哥儿,面上还有未定的惊惶。 “桂婶,这两日你可有给宝哥儿吃过什么?” 晏桑枝想不明白,按理说不可能会突然流这么多血,估计是哪里补过头了。 “未曾吃过,”桂婶脱口而出,似想什么又找补,“前日宝哥儿有些受冻,喝了几碗姜汤。” 甚至怕他不喝,还加了不少的糖。 “秋日本就气燥,不宜多吃浓姜。何况姜味辛,肺最喜辛,一气灌了几碗姜汤下去,肺热自然得出血。” 壮汉也难熬,更何况是孩童,她未去看桂婶满脸的后悔懊恼,只把自己该说的话给说了,“秋要少辛多食酸,既肺犯病,除我做的汤外,吃点鸡、黄黍补补,一盏就成,不用太多。 ” 不止桂婶,其他听着的,心里也全给记下了,毕竟她之前露的这手让人不敢小瞧,各自有思量。 等萍娘拿了藕和糯米回来,晏桑枝生起锅子,当着大伙的面,把嫩藕削皮,露出里面水灵灵白生生的藕,她拿刀切成片时,边切边想,过两日自己也要去买点。 并非所有的藕都适合煮藕粥,最好用红花藕或是野生的,虽它不能生吃,但煮食味道上佳。糯米不好消食,晏桑枝放得不多,浅浅倒了一层的水,糯米沉底,藕片浮起,盖上砂锅盖焖煮。 藕粥清热止血,专治血热妄行,虽简单却有效。 “这般就好了?” “那看来药膳还挺简单的。” 桂婶与陈嫂子一同出声,话音相互碰撞,道出众人的疑问,方药尚且要煎制许久,才出一碗。只这般放点藕片和糯米,不是世人谁都会煮,如何算得难。 晏桑枝撤了些柴火,伸手在炉边烤干,眉目舒展,“药膳算不得简单,”她初时也是这般以为的,可自己真学时,背了不下十几本的书,练刀功、炮制…,“它讲究辩证施食,首先要会行医,其次疏食会相克,比如小麦面与萝卜相克……” 她之前过得太寂寞了,没人听她说话,现下一时竟洋洋洒洒说了许多,原本站在那里的汉子老太太或是孩童,都被她说得入迷,要不找个边角坐下,或是靠在墙上。哪管天色将晚。 说到砂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冒泡声,雪白的浮沫从边角溢出,麦芽小声地喊道:“阿姐,粥,粥,”见晏桑枝没听见,鼓了一口气,“阿姐,粥、好、了!” “哦哦,我竟忘了,火也灭了。来,桂婶你吹凉了给宝哥儿喂下,按照我说的,早晚做个两次便可。吃上两日就能好个大半,到那时再来找我看。” 焖出来的粥从开盖起自有一股香,清浅疏淡,色淡白,粥软和,藕嫩生。桂婶自个儿咽了咽口水,把趴在她怀里的宝哥儿叫醒,他哭得累了,眼下没精气神地坐着。 初时他是不吃的,哪怕挨到了嘴边,这小子年岁不大,嘴却很挑。等粥进了嘴,他砸吧着吃出点甜香来,晃荡着小脚张嘴要去尝。有一点没病前的灵活劲,瞧得人心里欢喜。 里面有人是从头看到尾的,也起了心思,不扭捏直问,“阿栀,你要不帮我看看。我不爱吃方药,银钱好说。” 众人落在宝哥儿上的目光又转回到晏桑枝身上,盼着她应,又想知道银钱几何。 她没如大家期望的那般直接应下,摇摇头道:“等宝哥儿后日复诊时,你们想看的再过来。” “明日不成?” 晏桑枝当即拒绝,“不成,我明日还要跟陈嫂子去草市呢。” 她太想念乡土的热闹。 作者有话说: 看病不太专业,请勿深究。 治鼻出血的方法出自《本草纲目》 原文:鼻血不止。用新汲水,左鼻出血洗右脚,右鼻出血洗左脚,或同时洗左右脚,即止。或者用冷水喷脸立即就会止血。 肺经热胜来自百度,后面肺喜辛,来自《本草纲目》 藕粥清热止血,来自《很经典很经典的食疗1000方》 ——出自《饮膳正要》感谢在2022-05-12 00:45:17~2022-05-13 00:4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十四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男主出场 ◎明江草市◎ 去明江草市要五更天起,天黑得星子高挂,月半掩云里。 晏家点了油灯,风吹动光影洒在窗纸上,麦芽趴伏桌上,困得直打哈欠。麦冬稍好些,不过也用手撑起脑袋浅眠。 晏桑枝倒精神,从家里挑拣了还能用的竹篮,塞几个绣上补丁的袋子。她怕丢银子,银钱分了好些个帕子装的,一层又一层包的严严实实,没带上全部的家当。 院外远远能听见车轮滚过的声响,赶牛人摇了铃铛,紧接着有人拍晏家的门。 姐弟三人熄了油灯出门去,秋风肃肃,吹得门檐下的纸灯笼晃荡。门外的陈嫂子见到他们出来,呼出一口气,搓搓手,催了一声,“牛车到了,先上来。” 牛车并非敞开的,做了棚子,四周全是木板,只有顶上用芦苇编了席子铺上去,坐进去还能感觉到凉风从缝隙里钻进来。 牛车还算大,可坐下十五六人,两头牛拉着,赶牛人收每人十五文的脚程钱。 麦冬不好与各位婶子一起坐,自己留在前面坐到赶车人边上,留晏桑枝搂着麦芽坐到一块,木板很硬,坐着并不舒服。 车厢里俱是相熟的婶子,昨日的事早就在东城巷传遍了,越说越离谱,已变成有个神医连将死的孩童都能救回来。 一个嫂子说得手舞足蹈,若不是她昨日从头看到尾,指不定真信了。说给晏桑枝听的时候,还拍着大腿在那笑,“还有人过来说与我听,问我神医是哪户人家的。” 其实她们昨日回去的时候,聚在一起聊得也是这个,有人还问晏家以前都开方药的,怎么出个小丫头会做药膳? 七想八想后,大家给找了个理由,祖传留下的。 晏桑枝听得满头雾水,不吭声,果然不管哪里的人都是一个样,三人成虎。 哪怕她不说话,嫂子们的话题还是绕不过她,拢着麦芽,靠在车壁上听她们的笑闹声昏昏欲睡。 明江早市在江淮城外头,坐牛车得要一个时辰,眼下天色暗,车又不稳,晃得人难受。 等天光渐亮,过大桥时,有婶子闲得无趣撺掇陈嫂子来唱一段,她不单单是算盘成精,托生时还带了一副好嗓子。 人也不扭捏,掀起车壁上的帘子,看见无垠的水面,垂了头,捏起手来,再起势,“望江楼儿,观不尽的山青水秀。错把那个打鱼的舡儿,当作了我那薄倖的归舟——” 唱得哀愁渐起渐落,晏桑枝听声去看,陈嫂子那寡淡的脸在曲鸣中似染上几分春色。 她听舒服了,没想到待陈嫂子唱完,其他嫂子就起哄让她唱一段。晏桑枝会唱少有人晓得,她也只有心里舒坦才会哼几句。 “我唱可以,不过到时候嫂子你们别笑话我,”她声音动人,清丽又圆润,南调的腔拿捏得很好,“青梅需用醋来炼,白糖还要蜜来煎,黄连苦加上几块黄柏片,生姜辣,抓上一把胡椒面,四味八样,一同熬煎——” 只待她一唱完,边上的嫂子搂了她进怀,趴在她肩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陈嫂子拍着腿笑,“还怪好听的。” 晏桑枝没笑,面上却露出两个小窝,她喜欢这样的玩闹。一路上只就听几位嫂子各出花招,民谣唱完唱号子,等唱歇便到了明江的早市上。 彼时天才刚亮,远山的雾都未散去,明江奔腾的水声也掩盖不了人声鼎沸。 她很久以前才见过这般的场景。 古代药膳手札 第6节 江河满载渔船,长而宽阔的码头,一箱箱货物被草绳层层缠绕,役夫身着短打,嘴里喊号子,从船上扛出一袋袋粮食。 晏桑枝将目光移到青砖古道上的草市,一道道春旗高悬舒卷。道上布衣秋衫的行人穿梭于浮铺间。旁边有樵夫披着蓑衣,挑两筐菜蔬,沾泥带露,边走边喊:“萝卜,刚拔的萝卜。” 路边蜷腿坐那支根幡布算卦的,边上是卖药的几个道士,和牲畜同列而坐。 草市多农家渔夫支摊,青晃的粗瓷、耐脏布鞋、野柴、灰炭、小鱼、未落壳的米…,木甑蒸的糯米热气悬荡;大缸腌菜只消一打开糊的泥,酸香四溢;还有炉灶烧草煨烧饼… 晏桑枝的魂都要被勾走了,麦芽拉着她的衣角,踮起脚去看,眼睛睁得很大,自言自语道:“好多东西啊。” 麦冬侧头远眺,耳边鸡鸣不已,他捏捏自己空荡荡的钱袋,把目光收回来。 “阿栀,我们要去看看布匹,你跟我们一道去还是如何?” 陈嫂子用手拍拍她,指着前面一处说。 晏桑枝摇头,“嫂子你们去吧,我们自个儿四下逛逛,何况嫂子你该说的都说了。” “成,你记得别买贵了。” 与陈嫂子众人辞别后,她把篮子把自己肩上挎,左右手各牵一个,直往草炉烧饼那走去,起得太早饿得不成。 只买了两个,她尝尝味就成,把两个小孩填饱再说,最要紧的是这脾胃吃不了这些。 刚出炉的饼烫得她甩手,草炉饼颜色黄,酥皮一层起一层,疙瘩中空,沾些许草灰。皮脆,她撕下一块,内里暄软,白的皮菘菜做馅,到嘴里的饼耐嚼。 晏桑枝吃了一些,剩下的让麦冬麦芽慢慢吃,至少逛完肚子也填饱了。 她昨晚睡不着,把要采买的东西给想了个遍,碗筷、针线、布匹、糖油酱醋…,得花小几贯银钱,她摸着袖袋里包好的铜板,边走边思虑。 物件太多,看得眼花,路过卖头花的铺子,瞧到一抹红,晏桑枝停下脚步,是拿红线编的发绳,她拿过来问麦芽,“喜欢吗?” 麦芽嘴边还粘着饼屑,不敢上手,抿起小嘴点点头。 买了两根,两文钱,她以前小时,家里有很多的头花发绳,阿娘手巧会做许多。她想想,又给麦芽买了一对绢花。 本想给麦冬买束带的,他摇摇头,细声道:“阿姐,我想买纸笔。” 许是觉得太贵,出口后又拒绝,“还是算了。” “买,到时候我教你和麦芽识字。” 晏桑枝从小学医以来,除了认药材把脉,还得要会认字,不然医书看不懂,医案也不会写。虽学得不怎么样,但教他们两个是足够的。 纸笔好的甚贵,不过江淮造纸作坊很多,纸价便宜,一张糙纸不过五文,鸡毛笔三文,墨贵索性很早之前还有留下的。她买了几张纸两根笔,麦冬紧紧抱着,难得露出一个笑容。 一路逛,一路买,大荤现下还不能吃,肉还贵,晏桑枝买了半块猪板油,能炼很多猪油,要不是来得早,估计没有剩给她的。 粗瓷碗便宜,竹木筷算不得价,布料贵,每匹要三百文,她咬牙买了一匹,竹篮子里装满乱七八糟的东西,左右手还提些东西,终于逛到了雇佣行工的地方。 一大堆人蹲在地上,或是靠在树旁,嘴里吆喝,“河工,每日只要七十文。” 见到个人就赶紧走上来问,他们大多粗布短打,皮肤黝黑,脸上布满道道沟壑,为着一文钱也要扯皮。 晏桑枝打量那些人,逡巡不前,她问过陈嫂子,知晓这里会有木工出来寻活。家里缺的物件太多了,采买不值当,要是能短暂供奉个木工,银钱还要省得多些。 她瞧到了一个坐在那里,长相老实,面容愁苦的汉子,低头用木头雕刻东西。晏桑枝看人还不错,当即拎着东西走过去。 “阿叔,你做一日木工活要多少?” 她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 曹木工抬起头,他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没甚底气地道:“我不做短工,”其实之前是做的,但银钱讨要不回来,家里婆娘又病了,他要钱。 “你要不去找边上的陈五,他做一日只需四十文。” 晏桑枝顺着他说的看了一眼,尖嘴猴腮,她摇头,“那做长工得多少?我正好想请人做好些木工活。” “我一月只要一贯五钱,”曹木工激动地说,“我什么都会做,伞、木甑、梯子就不说了,谷橱、椅凳,连船我都会造。” 他说完后搓搓手,面上涌现出无措,嗫嚅道:“但要先付一些银钱,至少得百文。” 这也是为何没人聘他的原因。 “我不是骗钱的,只是家里婆娘病了,没钱买不得药。” 怕人误会,曹木工给自己解释了一句,知晓眼前的又黄了,叹气。 “可会做冷暖椅、天平架、枕凳?” 晏桑枝心中有考量,没被先预付银钱吓跑,而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些物件俱是日后看病会用到的。 “我会,我会。这些我爹都做过,学了几手。” “那成,再问一嘴,阿叔你住江淮城内吗?” 曹木工虽不解她的意思,还是点点头。 “行,那阿叔明日一早你到东城巷中街晏家来,如果可以,把你婆娘也带过来。我略通岐黄,能帮着看一看。” 主要晏桑枝觉得她要做的物件太多了,并不单单只有上头说的这些,多给银钱她又不是很舍得,看病抵一些。她不想占别人便宜。 曹木工怔愣,看她年岁不大,心里犹疑,不过看一看又少不了什么,欢喜地应下。 晏桑枝与他说好,买得也差不多了,提起东西从道上穿梭回去,沾染一身的烟土气。 她却浑然不觉。 与此同时,浅水镇。 跟草市的热闹不同,浅水镇十分清净,大早便落了雨,从屋檐划过,落到水洼里,溅起丝丝涟漪。 一处宅院内,谢十三骑马冒雨揣着封信赶来,到了一扇紧闭的大门前,轻声地问候在门口的小厮,“郎君可醒了?” 得来一个沉默的点头。 他才敢敲门,他家郎君虽不爱发脾气,被人扰眠后却会变着法折腾人。 片刻里面才有人轻手轻脚过来开门,嘴里道:“郎君在书房。” 谢十三在门口的垫子擦了擦鞋底才进门,绕过屏风,书房的门大开,窗户敞着,秋风携细雨进来。 谢行安站在窗前,他身量很高,着一袭宽大的衣袍,头发半束。指节捏着窗前半开的桂花,头也未回,声音疏懒地问。 “何事?” “郎君,医馆出了些事,眼下只有谢十五坐镇。” 他放开那一簇花枝,雨抖落在草堆里,谢行安拿边上的巾子擦手,“行言呢?” “小郎君之前跟着爷一道去了松镇,那里起山洪,救灾去了。” 谢十三低头回话。 谢行安没出声,坐在圈椅上,面容隐在光影里,不敢让人多瞧,端的是骨貌淑清,风神散朗。 “说来听听。” 他半阖双眼,手腕垂与椅架,听谢十三一五一十把在谢家行医二十载的王郎中,被做局看中一瘦马,利欲熏心而开错方的事情说得完完整整。 “出了人命不曾?” “没有,那老儿只是图让人好得慢些,多收敛些银钱。” 谢行安没有动气,他来浅水镇谈药材这事还未完,脱不开身。只道:“请大哥来坐镇,十日后我会回去,如何安抚再说。” 他这两日未曾睡好,眼下青黑,捏着眉心又说道:“你回去后,把书肆里记载前朝的书全买来。” 谢十三愣神,前朝?景平国到国破前战乱不休,天灾不断,哪有几本书存下。 他甚少看郎君对某事起心思,犹豫着应下,把谢十五的信放在桌上,转身出去。 谢行安没理会,眼皮都没抬。他从前两日开始,只要一睡下,便开始做梦,初时白茫茫一片,没有声响。 到后来,只有声,剑鸣、烈火烧灼、马蹄,乱糟糟中他听见有人喊,“国破了,景平国破了,快逃啊!” 仓惶哀嚎,悲切嘶鸣。 他深陷于这样的梦无法脱身,长眉紧蹙。直到一声清越的声响,刺破所有的哀鸿惨叫,茫茫大地上全都归于寂静。 只有她的声音落于耳畔,跟雨打在蕉叶上清脆,她说:“我想回家。” 旷野死寂,她又道:“没有了,我没有家了。” 好似雨下得和缓,尽数坠到谢行安的心上。 他从前没有做过这样清晰的梦,醒来也忘不掉。谢行安侧头去看细雨,反复摩挲椅壁,窗外的花枝正好。 闭起眼后,又陷入梦里。 不同的是,他这次好似窥见了一抹黄。 作者有话说: 这本感情挺多的,男主出场早一点。这个周末会把剩的锁章全部替换完。 望江楼儿,观不尽的山青水秀。错把那个打鱼的舡儿,当作了我那薄倖的归舟——来源于百度,并非原创,本文引用扬州民曲。 青梅需用醋来炼,白糖还要蜜来煎,黄连苦加上几块黄柏片,生姜辣,抓上一把胡椒面,四味八样,一同熬煎——《扬州清曲曲词卷》 草炉饼参照《吃在扬州·百家饮□□选》 牛车的形制参照百度。 纸价、笔价等等物价都出自《宋代物价研究》,有的略微浮动一两文。木工在古代是很便宜的工种。 骨貌淑清,风神散朗——出自唐朝王士源对孟浩然的形容。 感谢在2022-05-13 00:44:03~2022-05-14 00:5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aifeizi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葛粉羹 ◎中风◎ 从明江草市回去后,晏桑枝喝了最后一次苦汤药,苦得她胃口全无,正垂眉闭眼间,麦芽递了一块饴糖塞在她手里,安慰道:“阿姐吃。” 古代药膳手札 第7节 她接过含在嘴里,才有兴致把买来的物件规整好,粗瓷大碗和筷子装个半满,调料只买了酱醋糖,盐的话草市没得卖,得去春湾贩盐的那里买。 幸得家里还有点,能吃几日。 做衣她不会,手艺不好,布匹买了只能暂且搁置,要寻个嫂子帮忙。 还买了些菘菜,粮食没买,牛车放不下,针头线脑等小物买了一堆。 晏桑枝捶捶背,她起身把用草绳缠的猪油放到木盆里搓洗干净,沾了不少的灰,她边洗边喊,“麦冬,把锅刷一下。” 炼猪油,她好久没做过了,人荒马乱的,有点东西吃就不错了,哪里吃得上荤油。 想了想才动手,猪板油切小块,锅里倒些水,起火熬油,有水油星不会迸溅,大火熬到雪白的肉逐渐透明,再到焦黄酥脆,捞出即可。 她找出个坛子,脏得不成,费劲洗净擦干后,才用细纱布糊在坛口,一勺一勺将油倒下去,滤出油渣。等到明日猪油就会凝固雪白。 晏桑枝把熬出来的猪油渣撒点盐拌匀,自己咽了咽口水,不能多吃,捏了一小块尝尝,脆的在嘴里咯吱响,淡淡的盐味。 她赶紧招呼,“麦芽,麦冬,过来尝尝,尝一块,不能多吃。” 一人手里捏了一块,她把剩下的装好,秋日寒凉,能放得久些。 麦芽嘴里塞着一块猪油渣,头上绑了新发绳,红彤彤的喜庆,她人还是黄瘦,却添了几分可爱。 含糊不清地表示,“阿姐,我想去找阿花玩。” 晏桑枝隐约记得阿花是谁,小姑娘的脸在她的记忆里模糊不清,又不了解东城巷,没有点头,而是问道:“要不请她过来玩?” 麦芽摇摇头,阿花要做很多的活,出不来,她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小声地说:“阿姐,你能再给我一块油渣吗?我给阿花了就回来。” “可以。” 麦芽小心地接过,蹦蹦跳跳跑出去,没过多久扬起小脸回来。 晏桑枝默默看着,感慨能回来真好。转头系起围布干活。 因明日请木工来做活,整个下午他们把家里打扫一遍,扬起的灰散满整间屋子。 晏家很大,几代才攒的这个宅院,除了数来间屋子外,还有以前留下来的药房。 她觉得颇为可惜的是,药柜被虫蛀空了很多,要大修,前头的长桌,桌脚朽坏,挨在柱子上才不至于倒下去。原先她爹娘时常会在这里给巷里的人家看病,每日都有很多人上门,如今荒败至此。 呆坐在那里许久,她才起身,前世未曾把晏家撑起,连同这座宅院一起埋没了,这世至少得有些长进。 晏桑枝没有很远大的念头,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夜里吃完饭睡下,四下俱寂。她靠在墙上睡不着,白日时很正常,一到晚间便心悸,发冷汗,闭上眼睛全是那些逃不开的画面。 抱膝看窗外风声摇曳,熬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下。 早起没精神,熬了锅粥垫肚子,想起今日要给大家看病,才强打起精神来去开门。 木门板吱呀吱呀地响,院墙外靠在那说嘴的人全停了嘴,循声看去。 晏桑枝看那乌泱泱一片的人,大抵有三四十个,不知道是来看病的,还是来瞧热闹的。 “叔婶今日不用去做活吗?” 她无所谓人多人少,顺嘴问了一句。 桂婶是当头的,怀里抱着宝哥儿,吃了一日多的藕粥,现下灵动非常,都快抱不住他,就差在地上爬了。 “大家这不是瞧了我家宝哥儿吃了点,药膳,对药膳,就将好了。都想请阿栀你帮忙看看。” 桂婶提起这档子事,还是心有余悸,晚上都睡不好。回去时还被家里人一通说道,急得嘴里起泡,说话也没甚力气。 “原是如此,”晏桑枝点头,她边走边道:“桂婶,你的毛病我都不用瞧,心火太旺了,去药馆买些黄连,或是那个藕粥你也可以吃点,泻心火的。” 这毛病得早医,久而久之要成心病。 桂婶叹口气,撑起笑,“回去就去吃,被这事弄得糟心,也算是碰到了阿栀你,不然,”她哽咽,“不然我怕是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婶子虽没多少家底,可只要阿栀你开口,借我都借来。” 围观的众人屏气,听她如何说,若是要价太高,那掏空家底也看不起。还不如回去喝方药。 晏桑枝甩甩手腕准备看诊,闻言纳闷,“何至于去借,前日我又没花什么,藕和糯米也是婶子自家拿的。不过出些力而已,若真要算钱,那才生分。” 但她也不是做善事,话锋一转,“要是找我看病做药膳,就得算得明白些。有的叔婶也知晓,前些日子我生了场病,花了不少银钱,真算是把家底给掏空。” 言外之意就是,免费的做不到,自己吃饭都成问题。 有人便问,“婶子也不说那旁的话,只想问问看病得花多少银钱?” 这才是他们今日最关心的问题。 “病也分难易,若是小病的话,给个几文或是拿些菜蔬物件来抵都成,就跟我爹娘在时一样。难治的,用的料要好,也需花不少工夫治,要价得高上一些,诸如五钱或是一贯。” 晏桑枝坐到石凳上,心平气和与他们一字一句说清楚。虽都是相熟的友邻,可该明明白白说的时候就不能含糊。 大家还有些许疑问,诸如是所有的病都能瞧吗?药膳的东西自备,还是一起算在药钱里?看不好又当如何? 她挨个回答完了,眼下全然没有东西备下,只能请他们自带。她就赚个工夫钱,几文就成,一步一步来。 “来,让我看看宝哥儿好得怎么样了,”晏桑枝把宝哥儿从桂婶怀里抱到石凳上,请他坐好,没有枕凳把脉都不好把,细细把完后,宝哥儿吭哧吭哧爬回去。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没有妄行,再喝三日的藕粥便大好了。切记这段日子别给他吃辛辣、萝卜等物。” 桂婶忙点头应下,她昨日回去还把姜全给送人了,眼不见心不烦。 知晓晏桑枝不会要药钱,她想了许久,这么大个人情该怎么报答都不够,但她家也没什么可以给的,站起来前还是脱口而出,“阿栀,你的恩德婶子忘不了。我也不知道能给什么。暂且只能先谢过你了。等我过两日再提着东西过来。” “桂婶,不用整这些虚礼。” 晏桑枝摇摇头,没说要。 “那就这么说定了。” 桂婶就当没听见,自己抱着宝哥儿混在人群里瞧热闹。 等桂婶起身后,有个婶子赶紧走过来,将手腕放好,问道:“阿栀你给我瞧瞧,我该吃些什么,最近身子不太爽利。” “什么都不用吃,婶子你这是累的,歇歇就成。” 那婶子也是个快人快语的,她挠挠头,“我说怎么躺会便好些了。” 大部分的人都是些小病,晏桑枝只告诉他们熬点小麦粥或是吃点旁的东西补补,反而将目光移到人群里的曹木工身上。 他扶着一个目光涣散的女子,手脚直愣愣放在边上,瞧着呆滞。 她招招手,“木工阿叔,你把人牵过来让我看看。” “哎。” 昨日曹木工还以为是小娃说笑,是家里有人行医,起早过来就看这府门前站了许多人,又看她一一把病症给说出来,心下折服。 在大家明晃晃的眼神里,他把自家婆娘小心搀扶到椅凳上坐好,小心赔笑道:“我家婆娘这个手不太能动,小娘子你别介意。” 晏桑枝应了一声,手搭在上面,脉于浮细浮紧间跳动,心脾风热,应当是中风,未瘫便不算太过严重。 “中风了,之前可曾受过冷气或是气极过盛?” 她说的平静,边上看的人恨不得将耳朵支起来听,曹木工欲言又止,看着不能言语的曹氏,怕再让她受刺激,支吾道:“之前大惊过,这能医吗?” 去的医馆说是能医,针灸配方药,还得请名医来,药价十贯起。他想医,可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银钱来。今日倒是瞎猫撞上运了。 晏桑枝知晓很多种治中风的方子,思虑着用哪些好,她琢磨着道:“能治,也不算难治。得要荆芥穗、淡豆豉和葛粉。” 看热闹的总算找到个自己有的,忙说:“葛粉我家里有,便宜点卖与你。” “淡豆豉我有。” 不到片刻,东西竟给凑齐了,还忙跑着去拿过来的。曹木工如何感谢都不知道,谁知道那几人却说:“我们这是想看阿栀做药膳呢。” 晏桑枝不得其解,做药膳的有什么好看的。她拿着东西低下头筛拣,荆芥穗发黄发烂霉变的全给挑出来,葛粉还要细筛过。 看得边上的大娘咋舌,“竟这般费劲。” 炉子有麦冬帮忙烧,他烧火还不错,看点火看得牢牢的,说大火便不小火,火熄了一点就立马塞根柴。 荆芥穗很苦,做药膳时,需得在豆豉汤中反复煮沸五六遍才成,剔除苦味,沾染咸味方可过滤出汁水。 她取出葛根粉,把滚烫的汁水倒在粉中,等了会儿,忍着痛把粉给揉成光滑的粉团,静置半个时辰左右,切成面条。 炉子里的热汤沸腾起泡,葛根面才不慌不忙下锅,她做得多,面能吃一日。 葛粉做的面很有筋道,不会煮到烂糊,十分细腻爽滑,只用筷子夹出来时垂感便能得知,有股淡豆豉的香和荆芥穗的苦气。 有人咽了咽口水,声音太大,引得旁人看过来,他给自己找补,“我就是看这面不错,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治中风。” 谁家的中风也不是几碗面能治好的。 晏桑枝把葛粉羹递给曹木工,叮嘱道:“这病虽不算难治,却还是要静心养着,面得吃上半个月,其余的东西不要吃,解了药性或是相冲,那就不好治了。” 曹木工连忙点头。 看别人吃饭没意思,倒把他们馋得不成,谁能知道药膳是这般的。李家老太太抖着身子问道:“阿栀,你每日都开门看病吗?” “早上看,晌午后有事便不看。家里的药房还未修葺好,物件欠缺,每日也只能帮着大家看看头疼脑热。只要来找我,能治都帮着治。 ” 纵使这里有些人油嘴滑舌,贪小便宜,可对她好就得认。 至于药房的事,曹木工拍着胸脯表示,“我一定给小娘子做得又快又好。” 他看着自家婆娘能吞咽面了,心里高兴,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恨不得立马去做活。 吃完面后,谁也没看见曹氏僵直的手指轻微弯折起来。 作者有话说: 葛粉羹来自《饮膳正要》 原文翻译:葛粉羹治疗中风,心脾风热,言语困难说话不利落,精神昏乱,手足不能随意运动。 感谢在2022-05-14 00:50:05~2022-05-15 00:3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未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半生 ◎前世◎ 时至早间正中,日头高挂,站在院子里的老太太一听远处的钟声,一拍大腿道:“看得迷了,时辰都忘了。” 古代药膳手札 第8节 “不说我忘了前明河今儿个还要送菜呢,可不能再待。” 惊得大家赶紧告辞,一家有好几张嘴等着吃饭,活计不能落下。 晏桑枝让他们慢点走,片刻院子便空了下来,只剩曹木工和他妻子。 “阿叔,你让嫂子坐在这里,我让我家麦冬和麦芽给你看着。你先和我去看看那药房要如何修。” 她边说边往里头走,曹木工匆匆应下,交代一声就拎着做活的木箱赶紧跟上。 药房在厅堂的边上,离院子很近,方便乡邻看病。 曹木工从进门前便放下东西打量,左摸摸右瞧瞧,连窗棂的边角都不放过。在心里大概估摸后,才开口道:“光修药房得花上十五日,小娘子你看,这一排的窗户能用得不多,要全拆下来重新装好。这长桌还好,只是药柜所需时日多,很多的药格要做过。” 晏桑枝并不在意时日,她关心的是木头,“阿叔,要是我想将整间宅院翻新,需要多少木头?” “木头,”曹木工沉吟,“百来根差不多。木价不菲,便是最便宜的杉木一根也要百文。” 百文一根,晏桑枝手里满打满算能用的也只有八贯,再加上瓦要换。不仅不够还要填补上不少。 她面色犯难,曹木工为人虽憨厚,可也不傻,他压低声音,“不一定非得去买整根好的,有些“烂木头”价钱便宜。甚至,还可以去山里砍些,砍几根没人会说嘴的。” 晏桑枝听了这番话,抬起头看后院,她知晓那里能通荒山,可这几日腾不开手。她又抬头去看屋顶,药房的上头也掉了不少瓦,近日阴晴不定,只怕迟早要下雨。 “小娘子你愁这瓦不成?你今儿个既雇了我老曹,又给我家婆娘看病。我除了做活也没别的好给的,可这瓦我还是有点门路。东城边上有个瓦工巷,里面俱是做瓦器的,我认识一人,瓦片做得好,卖价也便宜,只是他脾气不成。” 曹木工一气说了许多,最后道:“小娘子若是想要,我现下就可带你去看看。” 左右他也要回去拿根木头过来先,不然今日的活计也无法做。 “成,阿叔我跟你走一趟。” 晏桑枝之前跟陈嫂子打听过,她只对管家的东西价熟,瓦片要她说出个好歹来还真不知道。 眼下有人肯带路,她自然求之不得。曹木工有些不太放心妻子,“不如顺道把我家婆娘带回去,家里也有人照应。” “成,那些面记得带上。” 晏桑枝让麦芽去拿面,曹木工把曹氏背起来往外走,虽不知道晏桑枝能不能医好,可他心里多了份指望。 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就好了呢。 他心里这般想着,出门后将曹氏放到板车上,下面垫了层褥子。 晏桑枝跟在后面,瞧到曹氏怔然望天,任人摆动像个木偶一般。 哪怕些微的表情都没有,不完全像中风,她暗自思忖,一路牵着麦芽,一边时不时瞧她一眼。 曹木工的家住在东城巷边上的木头巷里,这里的屋子大多做工精细,俱有小楼。锯木头的响声此起彼伏,她能看见曹氏听见这声响,眼皮明显动了下,眉头往中间聚拢。 害怕锯木声。 有心事的病最难医了,晏桑枝叹气,已经开始治了,又不能不医。 她看曹木工将板车停在一处小院前,他才喊了一声,便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过来开门。 她垂头,声音很低,“爹,娘,你们回来了。” “阿春,你去泡点茶,小娘子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喝杯茶再过去吧。” 曹木工说不来什么客气话,只能让自己女儿去泡茶,晏桑枝拒绝了,她没有想进去的意思,只说:“阿叔,我不爱喝茶,你把嫂子带进去先,我们在外边等。” 她隐约有点想法,却没说,那叫阿春的抬起头看她一眼,又赶紧低头。 可也叫晏桑枝看清了她的脸,黑瞳仁,眉毛弯,小嘴嫣红,鲜嫩水灵,是个美人胚子。 生得好,生得又不好。 ———— 浅水镇的灯笼一盏盏亮起,画舫上有药行攒局,做小三张,即在上头摆三张桌子。 药商阔气,请镇上盐商的家厨做菜,整置几桌,冷菜凉拌双脆、盐水肫仁、椒盐素鳝、芥末肚丝,另有大菜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鲍脯鸽蛋、软兜长鱼…,从头摆到尾,还开了几坛好酒,酒香萦绕。 谢行安倚在玫瑰椅上,没有什么胃口,连筷子也懒得动,边上布菜的人都被他打发走了。 他这桌冷清,连个敬酒的都没有。经过这么多日,药商没人不知他脾性的,不沾酒,不近色,不爱权,喜好全无。 这样的人没软肋,也最不会留情。他们碰了几次灰后,再不敢硬凑上去。 谢行安闻到酒气和脂粉香,心里不豫,若非今日有潞州来的药材商手里攥着人参,他连门都不会踏进来。 另外两桌坐着一些大腹便便的药商,肚里见了酒,正事丁点不谈,谈的不是女色便是利,还请了数来个歌妓。 谢行安听得厌烦,不欲多坐,让谢七对付几个老头,自己迈步出了船舱,空青立马跟上。 晚风徐来,他慢慢走在燃灯的小道上,前头灯火昏暗,树影憧憧。 一直走到府宅都没说话。 空青预备给屋子点上烛火,谢行安摇头,“出去。” 黑暗中他脱下外衣挂到架上,随即躺在床上,盯着床顶。 自从在梦里见到一抹黄后,白日他的梦里出现半张脸,小而尖的下巴,绛唇。 她在笑,笑声跟玉石激撞一般,清凌回荡。 谢行安认得这声音,她说自己没有家了。 他生出种割裂感来。 屋子里黑沉沉,他犹豫片刻,闭上眼睛,没有看见上半张脸。梦的开头是一个穿着红肚兜、短下裙的小女娃,圆圆脸,很白,趴在那里朝天蹬,嘴里咿咿呀呀,笑的时候口水顺着嘴流下来。 谢行安不喜欢小孩,可莫名觉得她很乖,不过转瞬,他眼前所见的顿时化为齑粉,消散又重塑。 女娃窜高了一截,头戴虎皮帽,上绣长命百岁,她嘴里哈着气,帽未遮住的脸圆润,红扑扑地像挂在枝头的柿子。 她跑在雪里,笑得很开心,一蹦一蹦地,踩出小坑来,还大喊道:“阿爹,你看好多雪,我好喜欢雪。” “我们阿栀喜欢雪啊,那阿爹带你去山亭看雪。” 她笑弯了眼,趴在一个男子的背上,两只小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不老实地动来动去,神情灵动,“让阿娘一起去,阿爹给我买糖人,我要边吃边看。” “成,都依我们家阿栀的,给你买个小老虎,再买一串捏面人。” 梦里所有人的脸都是模糊的,只有她的脸清晰到像真的。 雪落了一年又一年,女童长成少女,总角发髻变为垂髻,青绳绑带,眉眼越发出落,安城的水养人,叫她眼似湖波,体若春风。 她难得有苦恼的时候,趴在书桌上,时不时看檐下的燕子,又或者拨弄笔,纸上的几个大字横竖不动。 医书看得却很起劲,边看边念,“眼突然不能视物,”她合起书,一字一句地道:“用,用黄土来擦眼,不对不对,应该是放到水里,取上面的清水洗脸。” 她嘟囔,“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转头又笑盈盈地跑出去学晒药了,大字一直空在那里。 谢行安无法闭眼,只能默默看着这一切。 看她因不会背医书而挑灯夜读,看她起个大早就为去放纸鸢,看她馋一只鸡腿缠着娘亲不肯起身,看她在过生辰许的愿望是家人长命百岁。看她从丁点越长越出挑。 他很难相信,自己好似在梦里被迫认识了一个女子。 无法掌握的感觉令他蹙起眉头。 但梦里到最后,白幡满堂,少女的脸不再有笑容。 他的梦戛然而止。 天亮了,谢行安醒来,眉睫低垂,他起身穿鞋。 梦太过清楚,难以忘记。 他觉得自己梦魇了,得吃几盏方药才成。他把做梦归咎于邪气入体。 可被迫梦到别人的半生,哪管这个人可能不存于这个世上,谢行安都觉得实在荒唐,他努力摒弃脑中时不时浮现出的画面。 良久,他踱步走到书房,一整个白日都在处理药材买卖的问题,书房里的灯直到三更天才熄灭。 果然再入睡时,他没有做梦。 第8章 换瓦 ◎致命酒◎ 浅水镇的风吹不到江淮。 而木工巷里的风打着旋卷起草叶,寒意四起,晏桑枝紧紧衣裳,立在墙角等曹木工出来,麦芽蹲下来看蚂蚁,和麦冬头碰头挨着说话。 边上人家有个妇人出来,捧着一盆水径直倒在屋前面,溅起水花泥星,一脸的刻薄相,她朝曹家看了眼。眼白上翻,双手叉腰呸了一声,嘴里骂骂咧咧,难听至极。 对晏桑枝也没有个好脸,略微收住那种不屑的眼神,摔打着木盆进去。 晏桑枝莫名,觉得这人与前世住在她旁边的毛寡妇甚像,都是不能给脸的人。 正巧这时,曹木工扛着根小木头出来,她给搭了一把手,银钱在路上说好了,按一半给。 木工巷里弯折曲道太多,屋子与屋子紧挨,突出的屋檐围成圈,光落不到屋前,越发让人觉得冷,并且是阴冷。 门前有很多做活的妇人。 晏桑枝觉得这里的妇人很怪,浑身上下写满鄙夷,不直说,只冷哼数声。 曹木工也听见了,他的脊背越发弯,拉板车的指节泛白,咬牙不吭声从那些带刺的眼神中一步一步踏出去,黝黑的脸颊沟壑愈发明显。 他踏出门楼,才松口气,也没有闲谈的心思,只埋头道:“那瓦工住的地离这不远,小娘子几个注意看路。” 横支错路,巷道深深,晏桑枝不敢放开麦芽的手,等到了那地,几个满面通红的汉子肩扛一堆的瓦片,运到串车上。行户逐一清点,有碎瓦便挑拣出来。 打他们一行人进来,俱瞟了一眼,孙行户催得紧,嘴里嚷嚷,“还差不少,范大的瓦呢?” “他,”回的人嘲笑,“昨夜拿了铜板,摸黑出去,估摸又喝了点黄汤。睡死过去了。” 孙行户往地吐了口唾沫星子,骂道:“是个好佬,几滴猫尿美得他。” 他们嘴里说的范大,正是曹木工要带晏桑枝找的人。 曹木工羞得脸红脖子粗,他头都抬不起来,“这范大好酒,又怕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不如我带小娘子看看别家的。” “先去瞧瞧。” 晏桑枝是买瓦,人爱喝酒或是旁的,与她无关。 古代药膳手札 第9节 泥工巷与木工巷不同,两边堆叠着砖瓦,门关得很紧,只有屋子里有搅和泥沙的声响,越往里走,越乱,随意挂出来的衣衫,水桶多得数不清。 而范大的院子在最里面,这个人生性孤僻,又未娶妻,若不是有门祖传的手艺,怕早就饿死在江淮的小道上,无人收尸。 曹木工上前敲门,砰砰几声,没人应,他只能跑到窗户边上喊一声,“范大,范大,来买瓦了。” 一连喊了几遍,才有人跺着脚走来,木板踩到震天响,门被一把拉开。 晏桑枝先闻到的酒气再去看人,胡子拉碴,眼神骇人,瞳仁黑得欲要滴墨,脸红得跟关公似的,青筋毕露。 “我们来买瓦。” 曹木工不敢大声说话,这范大喝了酒忒吓人。 他重重哼出一声气,靠在木板上,抬抬下巴 ,看着门前那堆黑瓦不耐烦道:“千瓦六贯,不讲价,不单卖。” 晏桑枝听了一嘴外面的要价,得要千瓦七贯,这算便宜,她看瓦做得不错,结实。 虽心痛银钱,又问了几个问题,才答应要拿。 拿一片瓦再细看时,她漫不经心地说:“酒虽是好东西,可喝多了伤身耗血,软筋骨,肠肺皆烂。” 这话听得范大脸色沉沉,浓眉皱得死紧,又不好跟个小娘子动手,只能瞪着曹木工。 把这老实人吓得一抖。 晏桑枝又不是被吓大的,她接着往下说:“你要不戒了这酒,不出三日就有苦头受,从胃痛起再伤胆。” 草乌和香药味这么明显,应当还加了砒石和辣灰。她对药味很敏感,这酒大量喝下,不出几日非死及瘫。 范大嗤笑,“你到底是来买瓦的,还是来咒人的。不买就走,别在这里嚼蛆。” “你不信便算了。瓦我买了,你给我送到东城巷里来。” 良言难劝该死鬼。 她没有那么好性,不听拉倒。不过到时候求到她头上了,晏桑枝也不会袖手旁观。 范大摸了个酒瓶子,倒出里面最后一点酒,冷漠点头。让他戒酒,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出了瓦工巷,曹木工心不在焉,他今早是见过晏桑枝断病的,大差不差全都说准了。 范大虽脾性不好,却于他有恩。他走了半截,才期期艾艾地问道:“小娘子,范大真会出事?” 晏桑枝还在惋惜失去的银钱,听了这话点头,“他面相能看得出来,赤主热,色泽晦暗。” 曹木工发怔,而后转过身,不知说什么。 小民的命贱,死了便死了。 他这般想,可又问道:“小娘子你能医吗?得花多少银钱。” “难医,得费不少功夫,银钱几贯吧。” 曹木工听闻后嘴唇都是抖的,他说:“这样啊。” 一路上没人言语,连麦芽也闭了嘴巴。 时辰尚早,曹木工扛了木头便去修补药房。等晌午后,范大才架着串车过来,停在了晏家门口。 他拍了几下门,没耐心等,坐回到串车上。 等晏桑枝出来开门,他还没好气,硬生道:“瓦放哪?” “放院子里就成。” 邻里正是回来的时候,有大娘便问,“阿栀,搬那么多瓦做甚?” “怕漏雨,修补修补。” 那大娘嘴里嚼着馍,打量了一下,笑盈盈说:“晚点让我家大儿给你帮忙。” 晏桑枝客气回她,让范大把瓦给搬进去,自己也没闲着,泡了壶水给他。 有之前来看过病的一起帮忙,不出一个时辰便搬好了。 范大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知晓,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娘子看病有一手。他这个人认死理,还是不信,酒是天下至美好物,他不容别人诋毁。 收了银钱自己赶着串车离开了。 晏桑枝想起自己仅剩的两贯银钱,不由悲从中来,还是得赚钱。 “阿栀,我午后闲来无事,帮你家顶上装瓦吧,给你搭个鱼鳞鸳鸯瓦,猫来也翻不掉。” 说话的是桂婶的儿子贵子,他那日从造纸坊下工回来,差点没被吓得心都跳出来,他和萍娘也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自是当心肝一样的。 也不能怨自己老娘,但他对晏桑枝充满感激。 “贵子叔,你忙去吧,不用麻烦你的。” 贵子当即摇头,“我闲着呢,”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两块糖,给麦芽和麦冬一人塞了一块,他憨笑摸摸后脑勺,“别人送的,给两个霞子甜甜嘴。” 晏桑枝没拒绝,让他们收下。 见麦芽吃得可乐,贵子高兴地像是自己吃了一般,笑得露出牙齿,稍后往自家走去,搬了梯子过来,后面还跟着他老爹。 一人扔瓦,一人盖,晏家漏瓦的地方多,但都不大,只是不能用的瓦要换下一些来。 一下午大半的瓦没了,直到暮色四合,全部的瓦片才给铺好,底瓦盖瓦两相堆叠,密切相接,形似鱼鳞,才被称为鱼鳞鸳鸯瓦。 贵子从梯子下来拍拍自己脏兮兮的手,晏桑枝赶紧递了一碗茶过去,他没好意思接,拍了拍,笑道:“回家喝去,正好洗洗。这有雨也不用怕了,我瓦铺的严实。” “贵子叔,你跟陈公别走,我煮了饭,忙活一下午总得吃了再走。” 贵子两个不好意思走了,净了手,坐到桌前。晏家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招待,晏桑枝煮了一锅粳米,炒了个菘菜,之前炸的猪油渣也重新蒸过,又用猪油加点干菜放点汤。 美得做工的几人吃到满嘴油汪雪亮。 他们姐弟三个另起一桌,两个孩子吃了几日的生地黄粥,如今嘴里正素着,晏桑枝没拦着他们吃。 送走了几人,晏家空荡下来,她看着满地的碎片,心里一件大事落地。纵然明日有雨,也不用怕。碎片舍不得扔,和麦冬几个扫到大半夜,堆到一间屋子里。 麦芽打着哈欠,语气欢喜,“总算不会有雨把我的被子浇湿了。” 江淮夏日的雨又多又大又急,每到这时候,那雨就跟灌进暖瓶里,进得来出不去。 也为此,麦芽格外讨厌雨天。 “不会再有了。” 晏桑枝摸摸她的苞苞,告诉她。 那些难熬的日子跟碎瓦一样,扔掉打扫干净,便不会再回来。 作者有话说: 行户指得是古代零售商类似的存在。 瓦片价钱不知,随意编的,不用考究。 说酒会病和酒里加了东西,来自《本草纲目。》 以下均来自和参考《扬州传·绿杨明月映珠帘》 好佬:扬州方言,指在某一方面有特殊表现的人,表面上是夸奖,实际上是贬抑。辱绝:讽刺、嘲笑 嚼蛆:骂别人乱说 霞子:小孩 鱼鳞鸳鸯瓦——瓦底两侧则用碎瓦片挤紧夹实,然后上覆盖瓦搭缝;如此,屋面底瓦、盖瓦仰覆相接,密铺厚搭,层层积叠,形似鱼鳞,因此当地俗称“鱼鳞鸳鸯瓦”。 来自《广陵家筑·扬州传统建筑艺术》感谢在2022-05-15 14:31:56~2022-05-23 23:2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四十四、last、柯达小芬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柯达小芬基 72瓶;月亮大人 14瓶;chaifeizi 12瓶;淦饭人 10瓶;32425353、流沙 5瓶;乐微 4瓶;戚曦光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阿春 ◎撕烂她的嘴◎ 清早起下雨,缠绵不绝下了一日,第二天一早,天才刚放晴。 曹木工便神情慌张地过来拍门,趴在门上听里面没有动静,搓手在门外来回打转,才放出声音喊了一嘴。 来开门的是麦芽,她半打开门探出脑袋,左右打量,疑惑地问:“木工阿叔,你的木箱呢?” “我来得急,忘带了。小娘子起了吗?” 曹木工用袖子抹抹头上的汗,往里头张望,面容张惶。晏桑枝正好擦了手出来,瞧他发汗成这般,心知怕是有哪儿不好。 问道:“阿叔,可是出事了?” “是我家婆娘,”曹木工急切地说:“她昨日好了许多,还能自己下床,今早,今早就不能动了。” “我跟你一道去看看,麦芽你们两个留下看家。” 晏桑枝觉得蹊跷,按理说不可能吃过药膳后,会出现不能动的情况。 交代一句后和曹木工往木工巷赶去,她一路走一路思忖,临近曹家的院门口就听见尖利的叫骂声。 是之前那个女人,双手叉腰,唾沫星子乱飞,骂得起劲,“小小年纪就不正经,随了她那个娘,卖弄姿色。” 边说边还恶狠狠地撵着脚底下的草叶。 曹木工听闻这话,猛地抬头,青筋胀起,拳头紧握,想要上前理论。想起什么又一下泄了气,脊背更弯,躲避女人的视线带晏桑枝进了曹家。 那妇人李氏还掩嘴笑,嘴里吐出两个字“孬种。” 晏桑枝瞟了她一眼,踏进院子里,直奔曹氏睡的房间,屋子里昏沉发暗,阿春垂头蹲在床边。 曹氏睁着眼,直直看着屋顶,晏桑枝站在这里能听见外面的骂声,声声入耳。 她不言语,直接把脉,良久才对上曹木工着急的神情,说道:“诊不出旁的问题来,应当没事。” 并且曹氏这脉象比起之前还要好不少,下床根本不成问题。 曹木工楞住,他看一眼曹氏,咂摸出一点异样来。屋子里静下来,外头的声音越发响亮。 阿春也从蹲改为跪到地上,头垂得很低,手掩在袖子里,脊背却很直。 古代药膳手札 第10节 “既无事,小娘子我先送你出去,最近这里也不太平,不好污了小娘子的耳朵。” 曹木工的声音疲惫不堪,晏桑枝却摇头,“让阿春送我出去吧。” 阿春此时才抬头看她一眼,没有拒绝,沉默起身。 两个人本来就只有一面之缘,出门的这段路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阿春将手搁在木门上,李氏还在指桑骂槐。 “真没见过哪家的小娘子这般不检点,年纪不大便晓得勾男人,那还不如去明春楼好了。” 阿春的头垂下来,指节发白,如同败了的花枝一般。 “她说的是真的吗?” 晏桑枝很冷静地问她。 阿春摇头,死死咬住嘴唇。 “既然她说的不是真的,那你为何要低头,为何要捂住自己的耳朵,”晏桑枝站在那里,声音很轻,“你现下该做的是,” 在阿春不解的眼神里,她一字一句说道:“上前去撕、烂她的嘴,打得她怕你,要她日后发不出一个字来。” “撕、烂、她、的、嘴?” 阿春眼底冷漠,低低重复了这句话。 “不会没关系,我教你。” 晏桑枝在阿春身上,看见了当年的爹娘死后的自己,懦弱不敢反抗。 她说完便打开门出去,李氏靠在自家的墙上,看到晏桑枝出来,撇着嘴打量她,翻了个白眼。 “骂够了吗?” “怎地,你还要替那小不正经的出头不成。” 李氏看她瘦弱的模样,浑然不放在心上,懒洋洋地靠在墙边,用指甲剃牙花。 晏桑枝正待说话,阿春手里握着一根木棍出来,碗口粗细,她挡在晏桑枝面前,她说道:“我曹阿春不用别人替我出头。” 手里的木棍从地上重重划过,她眼神紧紧盯着李氏,一面往前走,木棍的声音刺人。 把李氏盯得后背发毛,嘴里忙喊,“你莫不是还想打我不成?那你一家也不用在木工巷混了。” 她的话音刚落,阿春就举起手里的棍子,一点也不带犹豫的,直直朝她身上打去。带着怨气的一棍“砰”一声落到李氏的肚子上,所用力道之大,棍子都断成两截,四散落到边上。 李氏发出一声尖利的哀嚎,瘫在地上浑身冒冷汗,捂着肚子打滚。惊得四下人家探出头来,李家有人跑出来,阿春却一点也没怕。 反而蹲下来一把薅住李氏的头发,让李氏的眼睛能看到她的眼睛。阿春笑,用边上人家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知道我等这一日多久了吗?你们都别过来,不然我就再踹一脚了。你骂了我一年,什么难听骂什么,见天天的说我勾引你儿子。 你怎么不说他恶心呢,调戏良家女。 你骂我,即便我冤得要死,我也咬牙认了,可你为何要骂我娘呢,把她骂得抬不起头,瘫在床上不能动弹,日夜想着寻死。” 阿春的眼神扫过冒头的妇人,冷笑,“你最在意的不是你的儿子吗?他这个人有色心没色胆,只能占占小便宜,你说,我真勾引他,再把他告到府衙,应当判多少年呢?反正我也不要脸了,怕只怕你家儿子阳事不兴。” 李氏最恨旁人说这件事,哪怕痛的要命也想过来撕了阿春的嘴,她用手踩住李氏的腕骨,听哀嚎声响起也没有放脚。 李氏的儿子脸色怒红,他确实有这个毛病,不然也不会二十多没娶妻,只敢动手占便宜。 边上的人家打量他下半身的眼神让他恨不得把阿春踹死。 阿春又道:“最好别惹我,不然下一次我拿的就不是棍了。还有边上的几个婶子,我也知道你们的底细,你们要是不想明日一早巷里是你们的风流韵事,以后见了我离我远些,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发什么疯。” 那些婶子有人心虚,嘴里嘟囔我又没嚼舌根,把门一关。 李氏这个人也欺软怕硬,而且她能看见阿春袖子里的刀,当即吓得发抖,她也只敢嘴上骂骂,慌得立马冷汗直流,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说这些事。 阿春踢打她,“你去给我娘磕头认错,不然你们李家,一个都跑不了。” 她的目光扫过李家一排人,轻轻吐出几个字,他们便不敢再动。李氏哭喊着爬过去在曹氏的床前使劲磕头,磕到曹氏坐起身来,阿春才把架在她脖子上见血的刀拿下来。 用布随意擦了擦,冷哼道:“滚出去。” 李氏立马屁颠屁颠滚出去,再不敢骂一个字。 对上曹木工和晏桑枝震惊的眼神,阿春站在那里,像是一头狼崽子,浑身上下写满了抵触。 这一日她想了一年多,她早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只想讨个公道。 曹木工从头听到尾,他那时都在后面拎了把斧头,想着鱼死网破,说到底还是他这个爹无用。 晏桑枝想着她之前的模样,只觉得完全被骗了,这比自己当年可要勇猛得多。 倒是对她的胃口。 曹家正乱着,她也不好多待,看曹氏靠在那里愣神,晏桑枝提出告辞,阿春跟在她后面。 “小娘子,多谢。” “谢我做什么,今日是你自己打到她闭嘴的。” 阿春看着她,摇摇头,“谢你肯为我出头。” 一年多来,她听着那些刺骨的骂声,有很多次都想直接冲到李家砍那个疯婆娘,再自己投井。 就因着李家的儿子调戏她被她打了,李氏就骂,巷子里的妇人也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她。 没有人肯替她出头,连她爹娘都只是理论,说不过就忍气吞声。 可晏桑枝只见了她两面,便告诉她,要撕烂她们的嘴,要她们不敢再说污言秽语。 “你该谢你自己,”晏桑枝道,她的神情并不温柔,“女子活在世并不容易,会遇到很多的不平事。忍,只会让他们越发猖狂。你要像打蛇一般,找准七窍打到他们不敢为止。你今日做得很好。” “阿春,以后就往前走,别低头,也别回头。” 作者有话说: 把前头说要去拿稻蟹的情节删掉了,感觉发展不合理,之后再安排进去。 本章仅为推动剧情需要,李氏这个人物也不会再出现,她的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如果觉得看得不适很抱歉,水平就这样了>﹏<感谢在2022-05-23 23:21:03~2022-05-25 00:1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戚曦光年、流沙 3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解酒毒 ◎绿豆粥◎ 阿春沉默,她不可能回头,也没有回头路。 送晏桑枝到巷口,等她转身欲回去后,喊了声,“小娘子。” 晏桑枝回头看她。 “我听我爹说你要在家里开医馆,你日后会招人吗?” “招人,”晏桑枝低语这两个字,她还未曾想过。现下手里没有银钱可以用来雇人。 于是摇头,“眼下还不招人,不过,你若是在家闲不住,可以到东城巷找我。” 阿春点点头,会去的。 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孙行户坐在串车上,手里拎根鞭子赶着骡子往泥工巷去。 他心里不舒坦,一路走一路念范大,哼口气,“这小子,说好让他今日把瓦给送来,又给酒迷住了,迟早得栽在这上头。” 孙行户越说越来气,挥鞭子的手用了劲,骡子差点没撞墙上,痛得嘶鸣一声。他连忙扑过去看,一路被气性大的骡子折腾得够呛才到了范大家。 他憋着股郁气,上手拍门十分有力,喊道:“范大,范大!你小子在里面没。” 屋里有碗筷碎裂的声响和含糊不清的人声。 孙行户再敲,没声了。 他连忙将眼睛凑到门缝去看,屋子里歪躺着个人,不能动弹。 “坏了,真被我给说中了。呸呸,菩萨呦,我之前都是乱说的。” 孙行户连忙打自己的嘴巴,脚下一点也不含糊,把栓着的门给踢开,被屋子里的酒气给熏得作呕。 “你这范大,是喝了多少酒。昏了?” 范大还有些许意识,他咬着舌头逼迫自己说话,“送我去,去东城巷,巷里的晏家。” “你烧糊涂了不成,我送你去菩萨桥,再不去人没得救了。” 孙行户扛不动这个大块头,正准备去外面叫人,被范大用了力气拉住,听他用破锣嗓喊:“去东城巷,去晏家!救,救命的。” 拗不过他,跑出去喊了人把他搬到串车上,孙行户赶着车,白了如泥一般的范大一眼,“欠你的,别给我撅过去,这棚子我今年才换。” 到了东城巷,孙行户在那里绕弯了许久,才问道了哪户是晏家,赶紧拍门,心里纳闷,也没听得这里有郎中啊。 屋里晏桑枝才刚回来坐下没多久,一听拍门声,站起来立马往门口走。 她记性还不错,前日刚见了面的。 “不知有何事?” 孙行户没想到出来的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娘子,他楞住,又转手指后面的串车,“小娘子,你爹娘在吗?他酒喝多了,死活要来这里看大夫。” “我就是大夫。” “啊,”孙行户下意识出声,女大夫在江淮不是没有,只是大多年岁都较大,他还未曾见过没出嫁的小娘子行医。 晏桑枝任他打量,自己迈步朝串车走去,听闻酒她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范大满脸通红,热气上涌,蜷缩在串车上。 晏桑枝这样不好给他把脉,她让麦冬跑去叫曹木工出来。 曹木工还没从自家女儿做的事回过神来,又见了范大这般,怕他死了,连忙凑到范大耳旁去叫他的名字。 最后这人还是被曹木工和孙行户抬出来,仅仅到门口就累得不成,晏桑枝让他们别忙活了,正好范大露出了胳膊,她蹲下来把脉。 边上围得几人俱屏气凝神,生怕出声扰了她,麦芽对行医不敢兴趣,倒是麦冬看得很仔细,时而露出沉思。 知晓范大的发病暂且无性命之忧,晏桑枝也不着急了,至少得让吃个苦头才好把这酒给戒了。她心念一起,让麦冬上前摸摸脉,小孩惊讶。不过也学着她的模样将手三指悬放在手腕上,感受到脉的时候,麦冬的眼睛瞪得稍大了点。 等将手指移下来时,他捏捏手指头,麦芽过来问他,“好玩吗?” “好玩的。” 古代药膳手札 第11节 晏桑枝听了发笑,以后正经学起来就不会觉得好玩了。底下的范大痛苦地□□,只恨自己这张嘴,他到现下才明白别惹女子。 门口躺着个大活人,边上路过的大娘手里端着篮菜,刚从地里回来,吓了一跳,“阿栀,这是怎么了?” “喝醉酒了。” 她轻巧地回道,从屋里端出一碗冷水和一小盐,还让麦冬去拿泔水桶。在众目睽睽之下,晏桑枝把盐倒进范大的嘴里。 那粗盐又苦又咸,刚进了嘴在舌尖上化开,苦得范大被烧酒麻痹的舌头都活过来,他鼻尖冒出热汗,嘴里不停哈着气,原本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扑腾着坐起。 盐粒四溅,他的眼泪不自觉流出来,干呕着扑到潲水桶边上,闻到嗖味,一下吐了出来,黄汤酸气熏得大家连忙后退,几欲作呕。 孙行户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道:“喝了多少酒。” 吐到胃里空空,范大才好受许多,打了个响嗝,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他声音粗哑得跟坏掉的风箱似的,没了之前的傲气,低眉垂目问,“小娘子,之前是我没认出“菩萨”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次,我范大必然感激不尽。” 胃绞痛到快晕死过去的痛感,他不想再来第二遍。 “两贯,不议价。” 晏桑枝也很实诚,范大这病难医在饮酒过盛,不止一处的毛病,还得分开慢慢医治。 旁人听了咂舌,范大很是心痛,他这钱原本攒着是买酒的,如今要一气掏出小半个家底,跟刀割肉似的摸遍全身只有半吊铜板。 “先付这么多,回去再拿。” 晏桑枝接过,将这串抛给麦冬让他数一数,自己说道:“让你吃盐,是咸能润下,刚好解酒性。吐出来好受些,但你这病可没那么快好,痰多、口干、胃已经败坏了,你这几日吃些荤腥立马会疼到打滚。” “今日先吃绿豆汤,绿豆性寒,寒刚好能制热。只是你胃不成,不宜多吃。” 范大掏掏耳朵,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吃什么?不是喝方药吗?” “做药膳吃,你这胃两剂方药下去,有你受的。” 晏桑枝耐着好气跟他解释,转头跟边上看热闹的大娘拿银钱买了一斤的绿豆。 范大还想再问,被曹木工拉住,又说了一通才明白,孙行户摸着下巴倒是全听了进去。 从外面转到里头,晏桑枝往盘里倒了一堆的绿豆,颗颗小巧又圆滚滚的,色翠,是官绿。 挑拣一些,倒进粗瓷碗里倒上水,捞起浮起的空壳。拿了些碎木屑烧火,浓烟在噼里啪啦的响声中逐渐飘远,留下的烟气熏得人流泪。 晏桑枝先把冷水烧沸,再放绿豆,刚一进了锅便被滚滚冒气的细泡给吞没,煮大概半刻钟,她掀起盖子,淡绿的壳浮起,全部给捞出来,再煮半刻钟。 白瓷大碗里放些许糖,热烫的绿豆汤倾倒在碗里,顺带出一股香气,淡淡的清香。 范大看过去,浅绿的汤,豆子煮得软,却不烂糊,粒粒开花分明。他的耳朵里传来自己吞咽口水的声响,也顾不得烫,忙端了过来。 明明绿豆汤他喝过许多次,暑热时一日得喝上两大碗才成,已经有些厌烦这个味道。今日再闻起来,只觉得哪哪都对胃口。 忙不迭捞起一勺进嘴,囫囵咽下,根本就不用嚼,那豆子抿一抿化得酥软,汤进了肚,前头早就空得不成的肚子总算填补了些东西。 范大到后来,抛了勺子,直接一只手端起那小碗绿豆汤,凑到嘴边大口吞下,消的汗又冒了出来。 他这吃相弄得孙行户嘴馋不已,走南闯北什么好物件没见过,便是煨得极烂的羊腿肉都尝过,今日倒是被一碗绿豆汤给馋的。 范大放了碗,一抹嘴,下一句话便是,“我还能再吃三碗,要是靠吃就能治病,再花两贯也使得。” 脱口而出后他赶紧闭嘴,再多花些日子也过不下去。没人应他,他后面又说:“小娘子,之后吃什么?” “明日你来再说。” 晏桑枝屋里空空,想做什么总不能每次都跟旁人换,实属麻烦。 所以之后送走范大后,她便领着麦芽和麦冬去街上逛逛。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太忙了,不到点没有灵感,更新不会稳定。 里面关于酒和绿豆的知识来自《本草纲目》。感谢在2022-05-25 00:12:44~2022-05-26 01:0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未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芫荽蛤蜊 ◎厌食◎ 在江淮一打出了巷子,便有了人气。巷子口有大娘摊张布卖鞋袜的,也有老汉挑筐菘菜蹲在路边只待人买走,更多的是接踵而至的渔船,鲜鱼乱蹦。 迎面走来肩挎小篮,卖皂儿膏的小贩,晏桑枝尚且能忍住,可麦芽直咽口水,眼巴巴地瞧着,知晓家里银钱不多便忍着不说。 晏桑枝看见后,叫住小贩摸出三文钱买了三块,她递给麦芽和麦冬,边出声,“以后想要吃什么跟阿姐说,阿姐给你们买。就算现下吃不起,以后也能吃到。” 总不能叫他们老是艳羡别人。 “嗯。” 麦芽欢喜地眯起眼睛,高声应下。 她说完咬了口皂儿膏,很有弹劲,又软又糯。麦冬不贪食,他只掰了一半,剩下的给了麦芽。 晏桑枝眉色舒展,从每个小摊上扫过去,稍后问麦冬,“陈嫂子说哪家铺席的东西便宜?” 她有些忘了。 麦冬把嘴里的咽下,不假思索道:“柳湖边上的孙家铺席。” 孙家铺席离春湾有些路,晏桑枝完全认不得,逮住好些人问路,才在将近晌午的边上到了这家铺席。 铺席还算大,窗户开着屋里透亮,左一个高架柜,右一个大方桌,摆的俱是柴米油盐,或是绿豆、赤豆等寻常人家需要的粮食物件。 晏桑枝四处打量,这里有不少她要买的东西。在一袋敞开的花椒面前停下,她低头看了眼,色黑亮,皮厚,味道大得呛人,是蜀椒不错。 没有抬头唤了声,“店家,这蜀椒怎么卖?” 立马有椅子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响起,脚步声紧随其后,再是熟悉的声音,“蜀椒略贵,蜀地来的每斤近七十文,边上的便宜些,江淮本地产的,二十文一斤。” 晏桑枝闻声望去,听着就觉得耳熟,果然是个熟人,今早刚见过面的孙行户。 孙行户也惊了一下,只觉得巧得不行,这铺席是他家的,靠自己走南闯北才置办出来。 他今日被晏桑枝看病的游刃有余折服,也想请她帮忙看看。便准备卖个人情与她,当即指着那蜀椒道:“刚才没认出来,既是熟人,这蜀椒便按江淮的价卖与小娘子。” “不用,照价就好。” 晏桑枝不喜欢占这种便宜,谁知道后面他有求于什么。 果不其然,孙行户扯出笑来,“我与小娘子才见过一面,有点戒心也是应当的。只是我今早观小娘子瞧病,不吃方药只食药膳,我觉得有些新奇。” 晏桑枝静待他的后话,他立马接下去问道:“不知这药膳对吃不下饭可有用?” 他家有个女儿,才五岁,也不知道是真的受到冷气还是何故。这几日饭竟一点也吃不下,吃下不出三口必吐出来,苦汤药更甭说,闻到味便一副要昏厥的模样。 才短短三日,就消瘦了不少,急得他近来脾性也越发差。 “自是有用,你看病?” 孙行户立马摇摇头,补充道:“我家里小女,她吃不下饭。” “多久了?之前可曾发生过何事?” 晏桑枝询问清楚。 “三日,大夫说着凉,可汤药根本进不了口,每日都吃不下去东西,闻着味就恶心想吐。” 她听了后细细琢磨,应当是小儿厌食,才三日不算太重。 晏桑枝手里挑拣着花椒,对孙行户道:“明日带她过来瞧瞧,不会太难治。” “真的?”孙行户有些喜形于色,一时竟控制不住声,稍后敛色说:“我明日一早就带着过来,只要小娘子能医,银钱都好说。今日在我这买的东西全都抹掉一半的价钱。” 她摇头,声音语重心长,“我们还是各论各的,今日该多少就多少,明日你来看病也是这般。不然这银钱难算,之后我也不好意思过来。” 虽说她现下确实没有家底,但这些银钱还是出得起的。 拒绝孙行户后,她自个儿挑拣起来,花椒耐放,买了一小袋。 铺席里还有莳萝、陈皮、茴香、草果、桂皮等香料,做药膳所需的,晏桑枝都买了一些,要价贵,她不敢多买。 干姜、生姜、红曲、蒜和粟米、黍米、绿豆以及豆粉、油饼、黄豆、赤豆、荞麦、豆豉等,俱买了一两斤。 最后算价钱时,听得孙行户报出两贯四钱后,很是心疼。她才赚回来的钱,一下又得掏出去大半,但看到一堆的东西,她觉得至少值了。 “我给小娘子你送过去。” 孙行户十分殷勤,这下晏桑枝没有拒绝,光凭她姐弟三个拿,得跑几趟才能拿完。 跟在串车后面,晏桑枝打量着沿河的渔夫摊子,蛤蜊倒是不少,江淮近水,边上的海域辽阔,海物太多反倒不稀奇,也卖不上价。 她随意看看,要了一小桶,才十来文。治小儿厌食除了蛤蜊以外,还要芫荽,她带着麦冬和麦芽一路找,才在一个摊子上看到,挑了几根摊主只要了几文钱。 芫荽本是他国之物,自然要的价贵。 盐的话,晏桑枝路过盐铺顺手买了,江淮的盐价并不算得贵,此地盐商甚多,外地的盐商也都要从码头过,并不缺盐。 因此官府出台的盐价每斤为四十文。 晏桑枝买了两斤,带来的银钱算是彻底只剩了几个铜板。三人左一袋右一袋拎着东西回去。 也没有碰上什么熟人,一路回了家。孙行户帮忙将东西抬进去,全部堆在灶房里,他匆匆扔下句话便告辞了,说是明日一早就过来。 麦芽到了此时才惊叹出声,“好多粮食。” “日后要买的粮食比这还多呢,把我们麦芽和麦冬喂得白白胖胖的。” 晏桑枝说的是真心话,她看了两个小孩一眼,吃了这么几日的生地黄粥,气色好了些,身子一点没胖,脸也没有白嫩起来。 任重而道远。 “我肚子吃不了那么多粮食。” 麦芽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面色凝重。 麦冬无奈摇摇头,不欲搭理她,帮着晏桑枝一起将东西规整好,粮食全都先放到隔壁的仓房里去,到时候请曹木工做几个柜子。 香料则放在碗柜上先,还有旁的东西只能随意摆一起,没东西可以装。 古代药膳手札 第12节 剩余的蛤蜊放到清水里吐沙,等明日看过时再做。 下午时日短,天黑得快,吃了顿饭便可歇下了。换了瓦后,晏桑枝睡觉时稍微好些,只是偶尔会惊醒。 这觉睡得好,早起时感觉没那么疲惫。吃完早食后没多久,她就听见了外头的敲门声,那破门吱呀吱呀地响,一副随时会倒的模样。 她去开门的时候还想,这门得重做。 门外站着的是孙行户一家三口,他娘子看起来十分温柔小意,怀里抱着个病恹恹没有精神的孩童。 “进来吧,我先给她把个脉再说。” 晏桑枝拍拍院里的石桌,让孙娘子将怀里的孩子放下来坐好。 “小娘子,我家小茶劳烦你了。” 哪管昨日丈夫回去说得天花乱坠,她心里也是有些疑惑的,见了人疑虑更深。年岁太轻了些。但她嘴里很客气。 小茶没甚力气地靠在桌沿,伸出手让晏桑枝把脉,脉有些浮紧。 她收回手,对上孙娘子的眼神,语气笃定,“应当是前些日子吹了风,染上风寒,病症与旁的不同,别人大多病从头、鼻、喉起,她是伤及脾胃。倒不全是风寒所起,小茶之前在家应该便饮食不节。” 孙行户一拍手赞同,“她胃口不太好,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那小娘子你说,该如何,做什么,什么药膳吃才好?” 孙娘子听这话信服了点,至少还是有些真本事在里面的。 “吃芫荽蛤蜊。芫荽性温,对脾胃中焦有好处,蛤蜊味咸,五脏滋润,开胃。两个放到一起煮,能治小儿厌食。” 晏桑枝大概说了功效,站起身来,甩甩袖子接着道:“跟我一道进来,我教你们做。” “教我们做?” 这应当是不外传的秘方,如何能教别人,孙娘子想得多,她有些惶恐。 “自然,这得每日吃上一小碗,至少得要五日。总不能日日找我做,”晏桑枝打消她的疑虑,“这里面没用草药,只是用到几味调料罢了,这才能教与你。” 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好藏私的,她宁愿大家都能学会几种简单的食疗方法。 好说歹说一道进了厨房,晏桑枝捞起蛤蜊,麦冬屁颠屁颠去烧火,这是他每日最喜欢的。 等锅里的水发出咕嘟嘟冒泡的声响,晏桑枝才把蛤蜊沿边扔进去。闭合的壳刚一触到热水绽开了口,煮到沸腾,赶紧捞起来。 孙娘子看得很认真,生怕错过一步之后便没了功效,她自己看不成,还得把孙行户拉过来要他死盯着。 晏桑枝没看见两个人的小动作,自己拿了根筷子,用手抵住壳,将蛤蜊肉挑出来放到粗瓷碗里,肉沉在冷水中些微紧缩。 芫荽也需要焯水,从嫩绿的挺拔到软而不脆,过一遍冷水,香得扑鼻的味散了许多。 葱丝、姜丝,另放了点熬化的猪油,醋和盐也得放,蛤蜊肉倒进去,芫荽紧随其后,拿筷子给拌匀了。 一大盘开口的蛤蜊夹杂芫荽的绿,姜汁裹挟着浓香散出。小茶本来靠在娘亲肩头上的,被熏得皱皱鼻子,使劲嗅,不想吐,有点想吃。 转过头来要折腰趴下去闻,吓得孙娘子赶紧将她抱住,小茶伸出根手指,小声地道:“娘,我想吃这个。” 孙娘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忙去看孙行户,却听得他说:“小茶要吃这个,夹点给她。” “哎。” 她没听错,面上欢喜,忙接过筷子,夹了一些。小茶想也不想凑进去叼过,没有她想吐的味道。蛤蜊肉进了嘴,芫荽的碎叶还沾在嘴皮上,她忙将吸满汤汁的肉用牙咬成碎,全给吞下去。 又张起嘴,见她娘没反应,闹着下来要自己吃。孙娘子泛红了眼眶又笑起来,捧过一口小碗让小茶自己吃。 晏桑枝做得多,她倒出一半来,给了麦芽和麦冬,这味熏人,两个早就被馋得口水泛滥。 另外的让孙娘子和孙行户吃,她吃不得这冷物,不然等会儿便得出去吐起来。 他们不好意思,却也没拒绝,主要这味太香了,蛤蜊肉无沙,又嫩,一口一个。最后这点汤都被他们给喝光了。 碗筷还是孙娘子洗的,她占了便宜有些羞愧。 孙行户则掏出一袋子银钱来,铜板碎银叮当作响,他看自家小女能吃东西,当即高兴地摸出几两碎银要做酬劳。 “无需这么多,给我七十文即可,所需的料费银钱不多。小茶也并非好了,只是这样东西能吃下。需得按上面再做五日,每日只吃一小盏,多了不成,忌辛辣,荤腥不吃、鱼虾不吃。” 晏桑枝虽然是奔着赚钱去的,但得有度,该多少便多少。 听到七十文他们两个还不敢相信,这钱太少了,根本拿不出手。 “别与我争,不然日后小茶吃到日数后,不要找我看诊。” 这句话把他们吓得乖乖付了七十文,千恩万谢地走了。 院子没了人后,麦冬很认真地数起银钱,生怕少了一文钱或是多了。 而晏桑枝杵着下巴想,需要做个本子写医案。 日后来看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总不能全靠自己记下来。 这般想着,院外又起了敲门声。 作者有话说: 厚脸皮求个收藏,想开个轻松一点缓解压力,六月一号开文。 没有任何极品以及惨事的文,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幸福。 如果感兴趣的话,求个收~ 《小镇人家》 文案: 阿夏是小镇上的姑娘,她没出过陇水镇,她们一家都生活在小镇上。 叔伯说,外面的城镇更热闹。 可阿夏喜欢小镇平淡的生活。 阿爹是帮厨,隔三差五给她带宴席上的吃食,水晶肴肉、鲃肺汤、碧螺虾仁、腌笃鲜、葱烤鲫鱼。 阿娘和太公手巧,自己在镇上支个摊子卖东西,一个捏面人,一个做伞、扇子、灯笼等小物件。 太婆和大哥也不闲着,一个每日都有人请去接生,一个在陇水镇书院当西席。 只有阿夏呼朋唤友,整日招猫逗狗,偶尔干点实事。 盐价来自《宋代物价研究》 蛤蜊和芫荽的作用来自《本草纲目》 芫荽蛤蜊出自《新食疗本草》中的香菜拌蛤蜊,文中写道适用于小儿厌食症、慢性胃炎、消化不良等。不知道真实有效。感谢在2022-05-26 01:09:06~2022-05-26 23:4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蝤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淦饭人 20瓶;chaifeizi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椒面羹 ◎搬到这里来◎ 麦芽一听到声,赶紧从石凳上溜下来去开门。 门口的范大脸色憔悴,神情萎顿。 “小娘子,”他扶着门框一步一步挪进去,声音无力,“我昨夜肚子疼,一宿没睡。该吃点什么才成?” “你这毛病还得难受一阵,这两日先吃点高粱粥,它性甘,归脾,可补你的肠胃亏虚。” 晏桑枝边说边起身,想到什么,说道:“钱一日一给,今日需给我五十文。” 范大今日带足了钱,一听这话,哆嗦着手从衣袖里掏出磨损严重的钱袋,难受地根本不想数,推到麦冬面前,让他拿钱了事。 等收好钱,晏桑枝从里头拿出一盆研末细致的高粱碎米,倒出一点放到炉子里煮。熬高粱粥简单,她只需往里头加水看着火煮便可。 将剩余磨好的碎米放到桌上,晏桑枝不紧不慢地说:“这些米你拿回去,一碗米两碗半水煮熟就成。两日吃完后来,银钱不用再给。你这毛病不小,先医胃。 能吃旁的东西后,再医其他的毛病。会难受一段日子,要静养。荤腥、海物、河鲜或是生蒜、葱等辛辣之物不能吃。酒更不能再喝,你若再饮酒,那也无需请我来医。” 范大点头如捣蒜,但面色苦闷非常。让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戒酒,比之胃疼也相当。让他闻味却不能喝,简直是煎熬。 喝粥的时候还想着自己藏的酒,哪管味道好也觉得食难下咽。 他停住勺子,尽管胃疼得直抽抽,还是死性不改,问道:“小娘子,还有多久我才能喝酒?” “喝酒?”晏桑枝不知道酒徒的心思,瞟了他一眼,估摸着说个时间,“小半年吧。别看你体格高大,身体早就亏空得不成样子。这些时日喝酒是甭想了。” 范大的勺子掉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哐当声,眉头紧皱。出门后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日不喝还尚且能熬住,小半年不喝,这命有跟没有一样。 他踢了一脚车轮子,沉重叹气。 等范大走后,时日将至晌午,晏桑枝不打算再瞧病,因药房并没有做好,她也只能帮大家看看小毛病,正经要紧的她都劝别人去菩萨桥。 药膳虽有千般好,可它见效慢,急病还得要狠药。 所以眼下真没多少人看病,倒是清闲。 起身把围布给系好,这几日顿顿生地黄粥,吃得她快反胃了,做椒面羹换换口味。 取出昨日买的花椒,细末全给筛下来。锅底下柴火旺,烧得锅泛红,她将花椒倒下去。刚碰着热锅还成,翻炒后花椒遇热辛辣气漫出,熏得她眼睛略微红肿,开了窗这股呛味也无法消散。 把麦芽和麦冬给辣得跑出去呼气了。 她缓了缓,把花椒盛出,碾碎成细末,是个艰难的活计。 沾了面粉,味倒好些,盐和淡豆豉一同放下,加点水,她用巧劲揉,一团面好以后,醒发会儿。她开始做给曹木工的吃食,蒸碗饭,炒个菜就齐活。 又往锅里倒了勺水,水滚起后,她甩着根根分明的面条,搅散垂放到锅里,加些盐,不多时便冒白泡。 碗里抹一点猪油,酱油一些,几粒盐,浇上白汤,捞起面进去,油星几点,汤汁清亮。 看得麦芽口水都快兜不住了,飞快去叫曹木工吃饭后,捧着自己的碗直吹气。 面滑,不用点力就要直溜溜的从筷子上滑下去,她把面卷起来,呼呼吹气。面里是咸的,带点椒香,又有些许麻。她刚开始粗粗嚼了几口便往肚里咽,吃两筷子面,低头凑到碗沿嘬一口汤。 吃到肚子里舒坦极了,麦芽舍不得那么快吃完,吸溜一根慢慢嚼,吃到后头冒出了汗,小肚子略微鼓起,还笑着说:“阿姐,明日再吃这个好不好?” “成,明日再加一把汆好的小菜。” 晏桑枝抹抹嘴巴,烫的吃得人舒服,她便有些懒洋洋的,半靠在椅壁上。 古代药膳手札 第13节 旁边的曹木工也吃好放了筷子,他越发沉默寡言起来,想来是那日阿春发脾气后,更受了不少排挤。 想到她,晏桑枝便说起曹氏的事来,正坐起身,“阿叔,你要不现下去把婶子给带过来,我给她把个脉,也该换个药膳吃了。” “啊,”曹木工楞楞点头,“哦哦好,我去把她带来。” “叫阿春一块来吧,我与她投缘,说说话也好。” 曹木工沉默,而后道:“成,阿春正好待在家里无事。” 他说完便大跨步出了门。 两刻钟后,门外才响起滚滚的车轮声,阿春手挽着曹氏进来,面上些许衰疲。 曹氏之前中风不算太重,至少未瘫,晏桑枝打量了一眼,面上红润了点,走路时手也能摆动。 “来,婶子你坐,”晏桑枝示意曹氏坐到石桌上,把她有点僵直的手摆正,脉象相较于先前好了不少。只是这人一旦病了,又受恶言恶语,便容易忧郁。 曹氏就是这般。 晏桑枝旁的没说,只是对着阿春交代道:“好了不少,得换荆芥粥吃了。你来帮我吧,麦冬麦芽,你们看着婶子。” 自己往灶房走去,阿春看了眼曹氏,跟在她后面进去。 晏桑枝没有拿食材,进屋后拍了拍木凳让阿春坐下,像是朋友闲聊一般开门见山地问,“没想换个地方住? 这件事闹成这样,便是阿春有理,名声也臭了,更何况这些人说出来的话带刺。怎么想也住不下去。 “想过。” 这个念头阿春有过数百次,却从未对人提起,今日倒是脱口而出。 那李氏和旁的人家虽怕了她的泼劲,不敢歪言,可李氏见天的在家里哭嚎,扰得她们一家不得清眠。 “尽早换了吧,观你面色有恙,如今休息好便可消,可再熬些时日,成病可就不好医了。况且你受得住,你娘可不成。她忧思过重,纵是中风好了,迟早也会患上别的病症。” 跟晏桑枝自己一般,得了心病饶是自己也医不好。 阿春蹙眉,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语气低落,难得有些许倾诉的念头,“找过许多地方,都不太好,不知道换到哪里去。”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晏桑枝不算是个很热心的人,她大多碰上这样的事也懒得理会,信奉各人有各人的命。 恰好阿春投了她的脾性,也肯帮她琢磨一下出路。记忆有些久远,东城巷里有空宅院的她早记不清了,托腮想了会儿,忆起一个人。 她终于想起之前麦芽说的阿花是谁了,她家倒是合适。 “你若想换的话,这巷子里有户人家合适。她家孤儿寡婆的,孩子年岁小,阿婆年纪又大了,烧火做饭也成问题,大多靠孩子自个儿生火,时常会受伤。你们要是能住进去,还可帮衬一把。” 说到这,晏桑枝叹口气,前世时她也时常送东西去阿花家,雪落之后,这家是最早垮塌的。 也不怪她想不起来。 “搬到这里来,”阿春在唇齿间念着这句话,她默默念了好几遍,觉得真是合适。 可,她没有直接应下,只道:“我与爹娘商量后,再请小娘子帮我们问问那个阿婆。” 能住的话,日后的日子应当也有盼头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早点更新,多更一点的。 椒面羹来自《饮膳正要》 高粱粥来自《新食疗本草》感谢在2022-05-26 23:46:53~2022-05-28 00:2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柯达小芬基、淦饭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uyunjixu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桂花焐熟藕 ◎成县救灾◎ 晏桑枝让麦冬麦芽回来,腾地给他们一家三口商量,与其一日拖一日,不如快刀斩乱麻。 他们确实没有商量多久,阿春便过来说:“小娘子,能先帮我们问问阿婆吗?” “自是可以,你们跟我一道过去,到时在外头等,”晏桑枝点头,“若是阿婆愿意,那再进去看看屋子里头。” 她说完将目光放在麦芽身上,这路不熟,真不知道往哪里走。 “麦芽,你带着我们去一趟阿花家。” “去阿花家,”麦芽不明所以,却还是答应下来,“好啊,可是阿花很忙的。” “问点事情。” 一行人往外头走去,阿花家住在东城巷很偏的角落里,独门独巷,高墙板门。 麦芽没有敲门,而是绕到墙边上,那里有个小洞,对着里头大喊:“阿花!” “来啦。” 阿花大部分做活都在墙边,生怕麦芽过来找她,自己却没听见。 门很快被打开,阿花弯起的眼,在看见门口这么多人时,立马垂下,只去看麦芽,小声道:“这是做什么?” “我阿姐说,想跟阿婆说些事情,”麦芽去挽她的手,凑进在阿花耳边说:“他们是想花银钱住你家呢。” “真的?” 阿花听闻后又鼓起勇气看了一眼他们,瞧着都面善,这事她可做不了主,对晏桑枝道:“阿栀姐,你们先进来吧,我去请阿婆。” 她的阿婆今年虽才到知天命的年纪,头发早白了,背佝偻,坐在院子里挑拣豆子。 听到阿花说的,撑在桌子边缘颤颤巍巍起来,嘴里道:“阿栀来了,我去拿点炸小鱼过来。” 那是很久以前晏桑枝爱吃的东西,她赶紧走了几步上前搀扶阿婆,摇摇头,“阿婆,我今日不吃,下次来时吃。” “好吃着呢,下次来我现做与你吃。阿栀,你说他们几个想住我家这里?” 李阿婆眼睛有点糊涂了,可看人还是准的,这三人都面善,不像会做恶的。 她想找人住很久了,人老了就喜欢热闹,家里只有她和阿花,日子沉闷。 “对,阿婆,他们想找屋子,我便想到了你老人家。人还算不错,里面的阿叔是个木工,在我家里做活,若非他妻子生了病,之前住的院子不能静养,怕也不能挪窝。” 晏桑枝替他们解释,原本想先一个人进来说的,只是阿花让大家一道进去,也不好落了她的面子。 “我人老了,就想着有个伴。家里屋子多,不住要生虫,匀几间出来不成问题。只是先与你们说清楚,我人老了,觉少,起来得早,怕扰你们清净。” 李阿婆将丑话说在前头,“至于银钱,看着给吧,若没有,帮我做些活计也成的。” “我也觉少,不怕被扰,力气也大,做活计不成问题。阿婆若是成的话,明日我们便想搬来。银钱我与你老人家细说。” 阿春打量过这房子,大且安静,站在这里也听不到隔壁的声响,院墙高大,不用担忧有贼过来。 “你这霞子我欢喜,搬来好,我和阿花缺几个人作伴呢。” 人老了,便贪热闹,李阿婆笑得合不拢嘴。 曹木工和曹氏放下心来,要帮忙把屋子给收拾出来,阿婆便带他们一家去看。 麦芽看他们进去,悄悄问阿花,“你喜欢吗?” 要是她的话,家里多几个生人,总是有些不习惯的。 阿花没有摇头,她扭着身上的衣裳,很小声地告诉麦芽,“他们与我爹娘有些像呢。” “哦,我还没遇见过呢。” 没遇见过长得像她爹娘的人。 麦冬拍拍她们两个的脑袋,一副做大哥的模样,掏出两粒糖,一人一颗,“别说这些,吃颗糖,我们看他们收拾屋子去。” 得了糖,小孩便欢喜起来,手拉手兴冲冲跟上,晏桑枝慢悠悠跟在后面。 一切事毕,阿春他们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他们姐弟从李家出来后,麦芽还在笑,手里握着两条煎小鱼,含糊不清地道:“阿姐,下次能做点好吃的吗,我也想带些东西给阿花。” “好,麦冬你有想要的吗?” 麦冬老是不怎么说话,晏桑枝有时候会忽略他的想法。 “阿姐你上次说教我们认字,可是你忘了。” 晏桑枝一拍脑门,她真给忘了,郑重道:“阿姐回去就教你们。” 回到家中天色尚早,她赶紧把之前的纸笔翻找出来,坐在院子里,在麦冬聚精会神地注视下,于纸上写下他们的名字。认什么字都不如从认识自己的名字开始好。 麦冬、麦芽。 指着那字教他们认,“这读麦芽,麦芽可当粮也可当药,性甘甜,阿爹取时就盼你日后甜蜜富贵呢。麦冬的话,取自药材,又叫麦门冬,能治不少病。” 麦冬摩挲着自己的名字,忽然发问,“那阿姐的名字呢?” 桑枝听起来跟他们的不太一样。 “桑枝也是药材,只不过我那时生下来后,院里的桑树开得正好,就给取了这个名字。” 晏桑枝感慨,后来桑树死了,晏家就没落了。 她无意在这上头多说,让他们先认认自己的名字,晚点再学着写。 秋日的天黑得格外快,巷里人家的灯笼高挂,炊烟缕缕升起。 可晏家没有生火做饭,晏桑枝让他们收起纸笔,提起今日赚的那一兜铜板,在他们耳边晃了晃,说道:“今日赚了些银钱,我们出去外面吃。” “阿姐,吃什么去?” “吃藕。” 之前教桂婶做藕粥的时候就馋了,一直忍到现在脾胃好点。 “我知道哪里的藕好吃。” 麦冬放下纸笔回她。 古代药膳手札 第14节 他说的做藕好吃的地方在东城巷巷口的角落里,靠墙的地方摆了个红泥小炉子,底下的火光微弱,上头咕嘟咕嘟冒着香甜气。 婆婆做了二十年的桂花焐熟藕,莲藕嫩时洗净,里头塞满糯米,一定要放很多的糖桂花,香得扑鼻,甜腻腻的才成,转小火慢慢熬煮。 夹出来的糖藕颜色暗红好看,切开后再淋上锅里的糖汁,馋得姐弟三人赶紧夹了一块,趁热才好吃。 藕软却不烂,桂香入味,糯米煮到米粒全黏糊挨在一起,吸足甜味,咬到嘴里才美。焐的藕不能太甜,吃着要腻味。 晏桑枝嚼得慢,越嚼嘴里越香,也不急着吃完,一口口慢慢品。 到夜里睡觉时,梦里都是藕的甜腻。 另一边,浅水镇。 谢行安正在看账簿,所收的药材全部列账在册,即日便可回去。 他翻看完后,捏着眉心,哪怕最近没再做梦,可也总睡不安稳。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他让空青请人进来,谢七进门时手里还拿着封信,匆匆道:“郎君,这是成县上谢家医馆送来的信,急件。” 谢行安接过,拆开信件,信上的内容很简短:成县已有百人染风疹,仅四日便有五六人死亡。县令已将城门关闭,然县中缺药,民惶恐,染疾者愈多。 风疹,他看着这两个字沉思,抬头问谢七,“我记得青蒿是你去收的,收了多少?” “此药收得不多,只有数十斤。浅水镇要价比江淮高不少,我便没有全拿下来。” 谢七如实回道。 谢行安手撑在桌子上,挺直脊背,语气略重,“你等会儿将收拣好的全给挑出来,现下去将蔡商请来,只说有事相商,他会来的 。请来后你便去备几艘大船,不回江淮,先去成县,那里突发风疹。” 谢七应下,他说:“只怕蔡商坐地起价。” “你先请他来。” 谢行安没有再说,摆手让他赶紧去。 空青在一边比划,他耳聋,只能模糊听到一点声音。也不会说话,眼睛甚好,能读懂唇语。 他原是谢行安在街上捡的孤儿,发热后导致的耳聋,那时已治不好了,谢行安便教他读唇语,认字写字,还给取了空青这个名字。 因为空青主治青盲,耳聋。 比划了一会儿,空青掏出纸笔写下,郎君,风疹染人,不如让我去成县? 谢行安摇头,“行医怕病惜命,那称不上医者,无需再说。” 他虽然行事懒散,可在治病上从来不含糊。 两人说话的间隙,蔡商挺着个肚子,跨过门槛笑声渐起,声色洪亮,“不知谢贤侄找我何事?” “谢七,给蔡公泡壶茶,要雀舌。” 谢行安起身,请蔡商坐到外面的茶室去,面色淡然。 “看来贤侄此次请我前来,必为大事。” 蔡商顺势坐下,抚着胡子不动声色地说,连雀舌都上了。 “倒也不算得大事,”谢行安没理会他的言外之意,捧过谢七递过来的茶盏,轻轻起盖,在浮气茶香中开口,“不知蔡公手里的青蒿今为几价?” 蔡商一听这事,坐得稳当,也不急着开口,如今是谢行安有事求他,自然得拿乔,呷一口茶,咂了声,“这青蒿如今风头正盛,今时可不同往日,身价倍增,怎么也少说得翻三番。 贤侄可别嫌价贵,正缺着呢。我与你父亲交情不错,你若要,我还得推了别人的。” 成县的事到昨日才传出,风疹得需青蒿医,那地不产青蒿,浅水镇的可不就得涨价。 “哦,翻三番,”谢行安浅笑,笑得蔡商心里发毛。 他的手捏着茶盖,划过茶盏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后将茶盏放到一边,问道:“蔡公纵然不怕赔在手里,难道也不怕木秀于林。” “贤侄可别烹缸于我。” 笑话,他做事那么多年,又不是能被个小子恐吓到的。 “青蒿价贵于成县之事,浅水镇的药材商手里只有蔡公的青蒿最多,翻三番也有的是人要买。可蔡公你未曾想过,赚的人命钱,犹如走刀尖。” 谢行安说话不急不缓,一副为蔡商着想的模样,“你是赚足了钱,名声也赔尽了,到时旁的人家价卖的更高,只要假借你蔡公的名头便能赚得盆满钵满,功成身退。而蔡公你,等成县缓过来后,怕是难以立足。” 他又道:“更何况,蔡公你别忘了,浅水镇的药行可是受制于江淮药行的,江淮药行里的行头姓谢。” 说到这,他笑了声,敲打着桌子,“可不姓蔡。” “你大可涨到百文或是一两,至于秋后算账,蔡公你可逃不过呢。” 明明谢行安也并未动怒,话语轻巧,却说得蔡商后背冷汗涔涔,他昨日被大家捧得太过,倒是全然忘了以后该如何自处。 得罪行首谢家,江淮的药商最为见风使舵,根本不会有人再找他买药材,更何况旁的。 “空青,拿扇子给蔡公扇扇,”谢行安冷眼瞧着他那惶措的模样。他最厌烦人命观天的事情,搞坐地起价,也不知道有没有命花那个钱。 “但若是蔡公把全部青蒿照价卖与我,等成县的事过后,当地的白前,我能保证你分得一杯羹。” 行商忌讳把人赶尽杀绝,他习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好把人吊着往前跑。更何况蔡商的行事还没踩着他的底线,利欲熏心却尚有良知。 蔡商惶然点头,用袖子擦汗,连连保证,“我这就去将青蒿全给收好,供郎君你装船。” “搭浆的我可不要。” “定是一等一的好货。” 蔡商拍着胸脯保证,出了门整个人扶着墙靠会儿,他是再不敢造次的,不然有他好果子吃。 谢行安办成这事后,又请人过来商谈旁的药材,虽说是风疹,万一生了别的病症,再想拿药就没那么简单。 还去信到江淮,让谢十五带药材和人去成县,不够便到药行里叫大夫。 忙活了半日,全部的事情妥帖安置好后,带着几艘药船驶出浅水镇。 浅水镇到成县需得两个时辰,谢行安趁这个时辰补眠,临睡前吩咐谢七,“把皂荚和苍术先找出来,放到一块。” 这么多人染疾说明邪气重,浅水镇这段日子多雨,成县难免。在潮雨后生疾,便得先需用这两物烧烟驱邪辟疫。 一觉睡醒,船只便抵达成县的码头,城门紧闭,重兵把守,将士面色严肃庄重。 四周寂静无声,仿佛能想象县内萧条。 谢行安无所畏惧,上前交涉,为首的小吏打量了他一眼,生得模样不像是医者。 可这时候敢来成县的,他都心生敬意,更何况还带了几船的药材。不过得先禀告于县令,派的人回来说县令让他们进来,才行礼后喊道:“有大夫来成县救人,开城门!” 城门大敞,谢七让人烧烟,烟气缭绕间,谢行安踏进了空荡的县城,衣袂飘飘。 巷道无人,偶有兵士转悠,可紧闭的门窗后头,有不少人趴在那里看他们,神情冷漠。等人扛着一箱箱药材走到街上的时候,他们才惊觉,这条命大概有救了,声泪俱下。 作者有话说: 烹缸:意同拎缸,恐吓之意。 搭浆:质量马虎,标准下降。多指办事敷衍了事,搪塞应付。 ——《扬州传:绿杨明月映珠帘》 风疹会传染,严重确实会死,青蒿医治和苍术加皂荚点烟祛除邪气参考《本草纲目》 感谢在2022-05-28 00:23:26~2022-05-28 19:1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aifeizi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入梦 ◎找帮手◎ 谢行安走在成县的街上,如芒在背,透过窗棂能看见的全是人影,屋里的人们沉默地看他们走过去。 一路到了县衙,县令面容憔悴不堪,手头上积压的全是医馆报上来染风疹的人数,与日剧增。 所以听见有人带了药材过来,他连忙让人放行,见到谢行安时,有些惊讶,太过年轻俊秀。 “我是江淮城谢家医馆的,听闻成县有风疹,带了些许药材过来,不知染风疹的人,县令安排在何处,可否带我们一道去帮忙?” 谢行安的语气不卑不亢,让县令又瞧了他一眼,最后点头同意,说道:“此次风疹甚烈,本官虽让你们进来,可也不要妄加靠近,还是以自身安危为主。” 他说完,带着一行人前往成县的祠堂,染风疹的人全部都被安排在那里。 县令边走边叹气,原本他不想把众人关在屋里,是医馆的人说,此次染疾者太多,死伤再多的话,医治不过来。上头也会怪罪,才走了下策,把东西两地隔开。 谢行安到了祠堂门口,并未进去,而是让谢七去找谢家医馆的大夫拿医案,并开始燃烟。 医案很快被拿了过来,上面所记录在册的病症基本上都是肤发红,脸上有皮疹,一日内全身发遍,偶有几人潮热,三日内死亡。 是风疹无疑。 不远处的隔间有人熬汤药,他看过医馆开的方,把青蒿煎水搓洗患处,再开别的方治病,并无不妥之处。 只消将青蒿和旁的药材给他们熬制便可,他想去里面瞧瞧,没人同意。 谢行安正待说些什么,紧闭的祠堂大门被打开一条缝,里头蒙面纱的小吏跪倒在门前,惊惶道:“大人,又有小儿发病了!瞧着怕是不好!” “什么?” 县令眉头紧皱,之前是成年壮汉发病到不治而医的地步,连进去的大夫也染上了,如今再想让人去,他的眼睛扫过一众大夫,心里沉重。 “我去。” 谢行安适时站出来,声音无一丝波澜,好似去的不是疫病之地,而是踏春阳一般。 空青在边上急得快手脚并用,谢七立马说道:“郎君,还是让我去为好。” “不必劝说,我去里头瞧瞧,若非碰上了别的病症,风疹没有那么容易死人。” 谢家在行医上,从来没有畏缩不前的大夫。 屋内的哀嚎声大到从半开的门缝中都能听见。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行安提着药箱,信步进去,空青和谢七无法阻拦,只好一直守在门外。 被小吏带着往前走,妇人凄厉的哭喊刺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阿成,我的儿啊!你要去了,娘也不活了——” 旁边的屋舍里有人跟着一起哭,谢行安皱眉,大跨步将那间屋子推开。 哭到将近昏厥的妇人紧紧抱着孩子,像是感受到希望了,连忙往前爬着过来,跪在地上磕头。一遍又一遍道:“求求郎君救救我儿,把他带出去,救救他。他才不过五岁。” 古代药膳手札 第15节 她怀里的孩童双眼紧闭,面上全是疹子,呼吸微弱,透出青紫色。谢行安的脸上围着布纱,又取出一块布搭在孩童的手上,隔着布诊断,脉搏微弱,他神色凝重,是小儿暴惊卒死之症。 立马站起走到门边,神色严肃的对外头侯着的小吏说:“去外头跟他们说,是小儿暴惊,现下将要卒死,炒二钱蜀漆,牡蛎一钱二分,拿浆水煎服。” 生怕小吏记不住,特地说了两遍。折返回去,立马跪地拿出长针,刺在要诀上,减缓急病的发作,现下只能等药送过来。 他让妇人一直唤小儿的名字,自己帮着把脉,小吏从药好以后马不停蹄送过来。谢行安接过先闻药味,蜀漆、牡蛎粉、浆水,是这没错。 才把药给妇人,让她喂下,一盏全给喂完。喝了药不久,原本身体僵直的孩童,腹中涌动,嘴角抽搐,猛地坐起身来趴在地上吐出一大口浓痰,伴随着酸腥味。 脸色逐渐好转,发出沙哑的声音,“娘,我好冷。” 喜得妇人忙把他给抱进怀里,又对谢行安磕头道谢,他避开了,把完脉确定没事后,交代几句便走了。 门外的小吏夸他医术好,简直是在世神佛,他没应,只道:“不知我能否给染疾者诊脉?” 进来了短时间是出不去的,他正好给大家把脉看看,小吏没有不应的。 一日的时间内,他给百来人都把了脉,脉象很相似。 出来后,天色渐晚,谢行安心里思量,问小吏,“成县下了多久的雨?” “上个月下到今日才停,潮得衣裳穿身上都是臭的,临近秋日,虫蚁比三伏的时候还要多。” 小吏说起这个怨气颇重。 气候反常,邪气入体。这是此次疫病的关窍,他没再多问,只是嘱咐小吏,“让外面明日给里头烧烟。” 一连在里头熬了四五日,谢行安也并未发风疹,反倒是原先发病的人身上的红疹大多数都散去,被移到了边上的安所里去,再住上一两日,几位大夫说好了便可归家。 疫病在短短几日便消散,引得众人哗然,又欣喜地落泪。 经此一事,外头传的沸沸扬扬,谢家医馆也赚足了好名声,成县当地的白前、甘松香、剪草也全先让谢家挑选。 谢行安也得以回到谢家在成县的府宅,他洗漱完后倒头便睡下。 这一次,他没有做梦,但是他入梦了。 成县的事虽闹得沸沸扬扬,可江淮城还是一派的太平。 这两日阿春一家搬到了李阿婆家中,睡得好,曹木工起得也早,大概天才将亮就过来修缮。 晏桑枝去瞧了眼,原先摇摇晃晃的桌脚已经补好,药柜上的药格也做了不少,只差最后几个,全都摆在长桌上,大小分毫不差。 曹木工回去后也赶工,自从曹氏的病症将将医好后,他的心事放下一大半,做事也就快了起来。 她没有打扰里面的人做活,而是搬出自己早先买好的料子,放了好几日也还没有做成衣裳。 陈嫂子几个太忙,她不好去麻烦,其他的嫂子她连住的地方都不晓得在哪,只能拖着。 恰好阿春过来,听她说了一嘴,便说自己会做,让她拿过来即可。 她把料子抱到院子里,阿春正好量完两个小孩的尺寸,眉眼温柔,没了当日的凶悍,倒是透出几分江淮女子的小意来。 “做成什么样子?” 晏桑枝一点也不挑,“做什么都成,最好做成冬袄,眼见着天越发冷起来,得多备几件衣裳迎冬。” 冬日这件事一直在她心上压着,她不知道大雪会不会来,也不能像发癫一样去提醒旁人,只能先攒钱,再买粮买药囤着。 提起这事,她又想起师父来。一堆烂摊子压着,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出去找。 阿春点头,“是得多做几件,冬日染风寒便不妙了,虽能医,却还是遭罪。” “你上次问我,”晏桑枝想到这茬便说开,“药房日后要招人吗,你喜欢行医?” 她这几日在心里思虑过,一个人做药膳并不容易,日后看病的人多起来,还是需要帮手的。阿春比起其他的嫂子来说要合适得多,有魄力,肯撕得开面,况且年岁小,便表示悟性会高一些。 阿春在布上的手停住,抬起头看她,犹豫了会儿,决定实话实话,“之前我娘病了,跑了好些医馆,大夫说病症虽不算得重,但要耗费不少银钱。 我们填了很多进去,反倒越喝毛病越多,银钱也花得没多少。可巧碰见了小娘子你,我那时只在我爹嘴里听到,就盼着见你一面了。” “为何?” 阿春继续往下道:“自是我那时就盼着,恨不得自己就是个大夫,医得世间百病,最好少叫百姓花些银钱。 我是不成的,可我知晓有个年岁很轻的女大夫,看病好,花的银钱又少。我就想呀,有人做成了我想做的事。” 她一气说了这么多话,说完倒不好意思起来,两人毕竟还算太熟,她说这话倒显得奉承。低下头摆弄那堆剪子,不肯叫晏桑枝看见她的羞赧。 “那你愿意先来帮我几日?银钱按五十文一日算,只是要做的事情有些多,也有点杂,不单单是做药膳,可能还有陪着我一道去收药材,买粮。” 晏桑枝其实听了是有感触的,只是一会儿,便冷静下来,把条件抛出来让她自己选。 阿春被她的平静感染,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欢喜,“哪怕不用银钱也成的。” “那不成,如此便这么说定了。” 两人像是聊今日天象真好一般,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定下来,听得边上的麦芽麦冬直咂舌。 作者有话说: 入v之后男女主才会见面,先前都是铺垫,梦是两人关系推进的主旋律,也是高·潮剧情的纽带。 小儿暴惊卒死之症来自《本草纲目》感谢在2022-05-28 19:13:18~2022-05-29 23:0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烈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买粮 ◎稻蟹◎ 庭院里阿春在剪裁衣衫,麦冬领着麦芽认自己的名字。 而晏桑枝正闲着,外头就传来孙行户的喊声,“小娘子,你在家吗?” 她疑惑地算算日子,离小茶过来再诊还有一两日,一边思虑边上前开门。 打眼一瞧,除了孙行户外,连同上次已经来过的孙娘子和小茶,边上还有一面相柔和的妇人牵着个男童。 “先进来再说,”她虽不明所以,却把门大敞,让几人一道进来。 孙行户有些抹不开面,他看了眼孙娘子后,缓口气才道:“小娘子,上次你给我家小茶看过后,我们每日做一顿,现下她能勉强吃得下软和的东西。 今日来,除了想让你再帮着看看,还有碰巧我家姐的小儿他最近胃口也不好,见着小茶能吃点后,也想让孩子吃芫荽蛤蜊。” 他一口气把话全给抖落出来,咽了口唾沫又道:“可我这不是想着,万一病与病不一样,到时吃了要生事。我便劝家姐先带着过来看看再说。” 他家姐是表姐,叫古二娘,她也听自己弟弟说过,知晓眼前的小娘子虽年轻,本事却是不小,故姿态放得很低。 “请小娘子帮我瞧上一瞧,银钱都好说。我家小儿从小身子还成,最近天冷后胃口便差起来。也去瞧了大夫,喝了几罐苦汤药,夜里全给吐出来,白日更吃不下东西。” 古二娘说起这茬时,话语里带点哽咽,她手里牵着的浩哥儿蹭蹭自己娘亲的手。 晏桑枝去瞧他的身形,比之小茶真算不得太瘦,跟麦冬差不多。 “要先诊脉才能知道,药膳确实不能乱吃,要是恰好相冲,可就不是小事了。” 她说完先让小茶过来,脉象比之前稍好点,厌食会好上一些,对孙娘子说:“再给她吃两日,换小米、大麦、小麦、高粱换着熬粥先喝几日再看看。” 孙娘子连连点头应下,心里的感激之情不少。 交代完后让浩哥儿过来,小孩子生得灵秀,也乖巧,说让坐下便乖乖过来,一点也不哭闹,拿大眼睛盯着她看。 晏桑枝凝神,给小儿把脉最要仔细,稍有不慎便会把错脉,又看了看浩哥儿的舌苔、五官,而后让他站到她身旁来,伸出手按了按浩哥儿的腰腹某一处,疼得他脸色顿时变白,低低道了一句,“好疼。” 急得古二娘忙凑上去扶着他,慌乱问道:“哪里疼?小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孙行户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晏桑枝伸回手,并未因她的质问而神色有变化,面色如常告诉古二娘,“大夫未跟你说,他心腹有冷气,时常缓痛?这是血虚寒滞。不止如此,他还有脾虚,食不下咽,胸腹间有发闷之感,时常喘不上来气。” “大夫只说脾虚,吃点方药便好,”古二娘讪讪,又去问浩哥儿,“你最近时常难受吗?怎么都不与娘说。” 浩哥儿是个很能忍疼的小孩,每次痛都只是痛上一会儿,他能熬得住便没说。吃到苦汤药后就更不会说了,现下小声地说:“只是有些疼,过会儿就没事了。” “你这孩子,”孙行户叹气,又问道:“小娘子,那这毛病该吃什么药膳呢?” “荜拨粥,这是拿药材做的,和良姜粥换换得吃上小半个月才会见效。这你们做不成的,放多放少都会影响药效,所以只能日日过来。” 晏桑枝拿着笔,嘴上不停,在纸上记下今年何月何日,某某看病,病症如何,该服何药。至于后续得到好起来再写上。 “成,只要能医,每日我都带着过来。” 古二娘早就与丈夫和离,现下回了娘家,整日也是无事可做,便是跑个十几趟都成。 “先付银钱,你这已确定日后要吃何药膳,需得将银钱一次交清,六钱银子。” 先收了钱,她也好拿银钱去添补药材。古二娘闻言没有任何犹豫掏出碎银子来,心里还觉得比方药便宜得多。 银货两讫后,她从自己先前买的几味药材中找出荜拨、花椒、官桂,石杵齐备,挑拣好后全给倒在一起,用力给捣成细末,一点渣滓都要拿纱布给过干净。 味道浓烈,带有辛气,熏得围在边上看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喷嚏,只有浩哥儿使劲嗅着,趴到古二娘身上说:“娘,这个味道好好闻。” 惹得他娘反手摸在他的脑门上,也没发热啊。 研末好的细末不全给放下去,只需要放三钱便好,棕黑色的沫子混着一点辛辣气,让人心里犹疑,这能好吃吗。 晏桑枝不慌不忙往里头倒水,之前买的淡豆豉也放一些下去,眼下的汤跟苦汤色没什么区别。浩哥儿瞧了眼,开始瘪着嘴,紧挨在他娘身边,根本就不想吃。 等到里头浮沫撇干,粳米簌簌往下倒,焖煮好的荜拨粥有股奇香,浓烈直刺人胃口,棕黄色的粥,放一点盐调味便出锅。 浩哥儿闻着味有些想尝,可看到这色,胃里只觉又翻涌起来,直愣愣站在那里,紧闭着眼和嘴,到这时反倒不配合起来。 古二娘最怕他这样,柔声劝道:“只喝一小口,要是想吐,那就不吃了。” 他心里犹豫,还是挣扎地点头了,眼睛睁都未睁开,捏住鼻子,含住递过来的勺子,也不往下吞。 舌头碰到了点味道,咸、辛、香,不再是什么苦、酸和无味,试探着又尝了些,不想吐,热得吃着还有些舒服。 慢吞吞把那一勺的粥给吃下,咽到肚里后,齿关也不紧咬了,眼睛睁开了,看着他娘含糊道:“我要自己吃。” 古二娘不可置信,而后又欢欢喜喜应下。 孙行户在边上瞧了大气也不敢喘,闻言立马抚掌笑道:“这才对,就得自己大口大口吃。” 小茶舔舔嘴唇,她也有些想吃,跟她娘小声说:“阿娘,我有点想喝粥了。”孙娘子一把搂过她,喜盈盈道:“回家做与你吃去。” 一时大家好像都笑起来,小茶还跟麦芽说:“我要是有个会做药膳的阿姐多好。” “这是我阿姐,不能做你的,”麦芽一本正经,“不过你要是过来玩的话,还能吃到。我阿姐会烧饭,她做的面可好吃了。” 古代药膳手札 第16节 “真的?” “当然,”麦芽的小尾巴头一次翘得那么高,难得有人羡慕她呢。 “那我明日跟着一道过来。” 两个小孩凑在一起说话,好像亲姐妹似的,嘴里叽里咕噜有说不完的话,临走时还有点依依不舍。 晏桑枝看得好笑,让小茶明日再过来一起,把这一家人全给送出去。 屁股还没坐稳呢,桂婶见门没关,左右手提着两筐的东西就过来了,后头还跟着贵子。 她嗓门很高,才将踏进门板,便喊道:“阿栀,你快过来,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又往前赶紧走了几大步,把那用蒲筐包着的蟹给放到院子正中央,抹了把汗,贵子也赶紧将肩上抗的一袋子稻谷给卸下,喘了一口粗气。 “桂婶,你这是做什么?快拿回去。” 晏桑枝看着那一堆东西,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桂婶忙拉住她的手,急忙说,“怎好拿回去,宝哥儿的事在我这里可过不去,你要不拿那就是看不起你婶子的东西。” 这些可不要多少银钱,”她踢了一脚边上的螃蟹,“这稻蟹是我爹田里养得,多着呢,一文钱都不要,你要是吃着好吃,跟婶子说,我还给你捕去。还有这稻谷,自家今年收成好,价贱。” 看到这稻谷,贵子还特意敞开了袋给瞧,谷粒饱满,瘪壳的都少,一下就让晏桑枝动了心思。 “这价贱,有多贱?” “寻常年景不好,每斗得要六十来文,今年却只要三十文一斗,你说是不是价贱,这好也好,不好也不好,全靠天公混口饭吃。” 说起这,桂婶叹气,做农家的活着难呦。 三十文一斗,真不算贵了,晏桑枝现下能用的银钱满打满算有三贯多,她心里估摸了一下,能买。盘算好后开口说:“桂婶,我看这稻谷不错,想买上三贯的粮,阿公那里能买吗?” 桂婶唬了一跳,三贯的粮,就是十石稻谷,有一千多斤。她觉得晏桑枝在说笑,“你别与婶子玩闹,买这么多,别说银钱,就是你们姐弟三人吃上一年也吃不完。” 这自然不能说自己想囤着,晏桑枝脑子转的很快,立马接上,“这不是我药房要开了,之后只做药膳,熬的粥多,外头的米价甚贵。我只买粳米都要六十来文,可不是不值当。还不如一气多买上一些,也就不用再费这心力了。” “那也多了些。” 好说歹说,总叫桂婶信服,点了头道:“成,明日我带你一道去看看,全挑好的。这些东西你收下,赶紧着吃,不然之后可就不好了。” 不待她说话,拉上贵子大迈步往外走,跟后面有条狗在撵他们一般。 留下晏桑枝对着这两筐稻蟹发愁,蒸着吃太多与药性有些相冲,她想了许久,不如做道蟹粉豆腐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喜欢看这样的剧情?写的我心里没底@_@ 荜拨粥治疗脾胃虚弱,心腹冷气痛,胸腹部有阻碍、发闷的感觉,不能吃东西。 荜拨一两;胡椒一两;肉桂五钱。——《饮膳正要》 原文把胡椒改成花椒了,胡椒在那个时候太贵了点,因剧情需要,不要被我误导。 稻蟹就是养在稻田里的蟹,根据《中华蟹史》的记载,江南等地稻蟹价贱,且有时候还会泛滥成灾。 感谢在2022-05-29 23:07:03~2022-05-30 23:2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微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蟹粉豆腐 ◎蟹壳粥◎ 晏家的锅上架了竹蒸笼,拳头大的稻蟹被稻绳捆得严实,底下的柴火烧得正旺,白汽顺风而上。 再掀开锅看,原本青皮的蟹早就熟成谷黄色,香气倒不甚明显。 做蟹粉豆腐,要将蒸好的稻蟹全都拆开,晏桑枝是拆蟹的好手,乱世里别的谷物不生,可天生天养的活物却不少。 她手上使劲,只听得咔的一声,蟹壳被掀开。露出里面黄澄澄泛着浓香气的蟹黄,油脂从上头将欲滴落,屋子里的四人全都齐齐咽了口水。 “阿姐,我想尝一点点。” 麦芽趴在灶边,用手指比了一点点,指甲盖大小的。 “吃吧,阿春拿两个,给曹阿叔送过去。不过这稻蟹性寒,不能吃太多。” 晏桑枝见他们不动,挑出几个放到他们手上,再把那一竹蒸笼的蟹给搬到木桌上。自己拿筷子沾了点尝尝,稻蟹吃的是杂草、绿萍,长得却是自己的腹膏,尤是雌蟹,丰腴又肥美。鲜得不成。 吃了一只后,她便没再吃,抬起头看麦芽和麦冬两个,麦芽拿了螃蟹却没吃,晏桑枝问道:“刚不是还想吃吗?怎么又不吃了。” “只有一点的时候,我自己吃,”麦芽举起比她拳头还大的螃蟹又说,“可我有这么多,我就想跟阿花一起分着吃。” “还有好些呢,我装上几个,你拿点过去给阿花她们,在那边玩也成。麦冬跟着一道去,别坐在这边帮忙,我自己忙得过来。” 她拉开椅子起身,拿出个瓷盘来,装了四只的稻蟹,让他们两个出去玩。 麦冬有些犹豫,一步三回头,最后迈出门槛才说:“阿姐,我过会儿回来。” “去吧。” 阿春吃完后回来恰巧看见,感叹了一句,“哥姐生得懂事。” 晏桑枝将蟹黄倒在白瓷碗里,闻言不假思索地告诉阿春,“懂事不好。” 她也不说为何不好,只是自己知道,宁愿他们皮一些,或是哭闹,也不要被迫挑起重担。 “是我说错了,”阿春低头,转口问,“这堆蟹壳要扔掉吗?” 既说好要帮忙,便不能含糊。 “不扔,”晏桑枝看了她一眼,又去挑手里的蟹肉,说出口的话很慢,“对自己好些,别老碰冷水。你身上寒气郁结,月事疼痛难忍,我说的对吧。” 阿春拆蟹的手顿住,沉默不语,常年浸在冷水里搓洗衣裳和菜蔬,手年年发疮,月事疼得死去活来。 她以为自己能忍疼的,可听到有人知道自己的苦痛,很难言说内心的感受。 “教你一道粥,不费什么银钱,回去做了吃,吃上十日,不要碰冷水,下个月时基本就不会再那般痛,连着吃上一两个月,就能消。” 晏桑枝挑完手里最后一点蟹肉,她的话也说完了,站起来走到灶台边。 “我不好学这个的。这是小娘子的手艺,教给我不成的,要不我像他们来瞧病的一样,给些银钱。” 别人越横,阿春可以豁出去比她还要横,可若是别人对她好,她便手足无措。 “你要给,就给个五文,多的也不必再说。” 其实混迹于乱世的几年,晏桑枝承认自己已经不够单纯,至少知道如何收买人心。 阿春便不再说了,继续给她生火,等生好后静静站在一旁看。 晏桑枝把拆开的蟹壳淘洗干净,直接扔到锅里,加醋翻炒,不能炒焦,敲成小块,她全给倒进冷水里浸泡一会儿。又移了炉子把水和蟹壳碎倒进去煎,煎到水滚起来,放一小勺的米,一点糖,煮熟便成。 “阿春,你看着火,等沸起来掀开再加点水就成。” “好。” 晏桑枝心思不算纯,也没去看阿春的神情。反而将挑出来的一碗蟹黄,趁锅里正热,舀出一半倒进去,再加一勺之前熬好的猪油,炒到油化开,蟹黄油亮,香得愈发明显。 这样炒出来的蟹黄油,可以放得久些,用来拌面和饭都鲜极了,趁热装到粗瓷罐里。 时辰已到了晌午,她才把之前先去买来的绢豆腐给切好,放水里焯个片刻,再捞出来就不会有豆腥气。 猪油滋滋冒泡后,拆好的蟹肉和蟹黄全给放下去,一点姜末,倒水焖煮。水滚后便开放豆腐,澄黄的汤汁越过嫩白的豆腐,再加上一点绿豆粉让汤浓稠,盛出来时,晏桑枝和阿春大气都不敢呼,太香了。 麦芽和麦冬玩得尽兴回来了,还有段路就喊:“阿姐,好香啊。” 连把边上干活的曹师傅都给香得寻味过来。 桌上一盘蟹粉豆腐,一碟小菜,还有蒸熟的麦饭,曹木工和麦冬做了一桌,阿春不好意思地坐下来,她没吃,只是手里捧着一碗滚烫的蟹壳粥。 晏桑枝馋这一口,她给麦芽先舀了勺,再给自己盛,还没挨到嘴边,便香得她顾不得烫,直接进嘴。 豆腐越烫味道也越好,尤其是沾满了蟹粉,蟹肉嫩,蟹黄绵密,全附着在豆腐上,钻到里头去。她头一次顾不得咬,进了嘴还没尝到味就已经全给吃了下去。 吃到后头,拿蟹黄豆腐捣碎,汤汁拌进里头,晏桑枝吃了两碗的饭,撑得她干了一下午的活计来消食。 以至于晚上都吃不下去什么东西,囫囵烧了碗面,拌点蟹油,一把小菘菜,味道也好得很。 到第二日,起早她就熬了荜拨粥,余炭温着,请曹木工照看,把麦冬和麦芽也留在了屋子里。 和阿春一起登上桂婶的船,她的娘家在江淮城边上的平村,牛车路远,坐船甚是方便,不过一刻钟的时辰。 到了船里,晏桑枝简单说了下阿春,桂婶也没有多问,反倒是还在犹疑,劝说她,“阿栀,婶子觉着这粮还是少买些,放一年也不好吃是不是。” “婶子,我心里有数的。实在要是吃不完,我还能做成东西拿出卖。” 知晓她心意已决,桂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说到自己孙儿头上,“真如阿栀你所言,吃了那么多日藕粥,我又给宝哥儿补虚,这段日子我自己睡得舒坦不说,宝哥儿夜里都要惊醒的,现下也没再醒过。” “那就不用再吃了,吃些鱼虾菜蔬,不要吃味重的,宝哥儿能熬过今年,日后身子骨就不会再这般了。” 晏桑枝把看向窗外的眼神收回,语气淡然地回道,桂婶也连连应是,在短暂的攀谈后,便也抵达了平村。 这个村是种米的大村,才抵了岸,下了船,便是满目谷黄,稻谷连天。晏桑枝有些惊住,乱世到后头,地里的东西都少得可怜。如今见了这稻谷,她心里有股难以为外人道的欣喜与苦闷,一时竟怔住了。 还是阿栀过来叫她,“小娘子,我们得过去了。” “好。” 她回过神,掩下自己的神色与他们一道过去谈米价。 桂婶他爹是个老实人,难得经手这么大的买卖还有不知所措,只会掏一把稻谷给大家看,“今年这米好,你们瞧。” 晏桑枝自己也随手抓了一把,确实是极好的,看了几袋都不错,当即便说就按这样的备个十石。 “小娘子,老汉劝你先拿两石回去先,”桂婶他爹也实诚,“这稻谷才刚收,还没晒好,拿回去没多久就要生潮。不如过几日再来拿,到时候我们村的黑米和糯米也好收了,价便宜。” 晏桑枝心里算这笔账,如果只收稻米是太多了些,再掺黑米和糯米倒是合适。 “那我几日后再来?” “五日。” 她答应了,粮食她是要看着给重新装的,不能有湿气,到时候拿回去坏了,又不好说什么。 所以请了阿春一起帮忙看。 装好两石的粮食,晏桑枝真心想回去,却被桂婶和她娘拉住,一定要吃了这顿饭再走,还是特地置办的一桌。 古代药膳手札 第17节 农家也没什么好菜,买的半块肉剁馅,拿菜和面包了顿饺子,盐放得不多,倒是放了些自家晒的虾干,咸的一搁味道就鲜美起来。 肚子也饱了后,这粮他们一家子人全给搬到船上,晏桑枝付了六钱。 回到东城巷,贵子找人借了一辆牛车来,把粮食全给搬上去,累得够呛,到晏家后,晏桑枝过意不去,“贵子叔和桂婶,你们今晚来我家吃。” “不用,就这点事,搬几趟就成了,不值得烧顿饭。” 桂婶下意识就拒绝,他们一家那么多张嘴,到时候还得去买菜蔬,不值当。 可晏桑枝没有答应,磨得他们说要来吃饭。 贵子卸粮食的时候,孙行户一人带着浩哥儿过来了,老远就打招呼。 等到了近处,他寒暄几句也上去帮忙搬运,全部搬完以后,几个人都累得大汗淋漓,桂婶回去换件衣衫去了。 孙行户等人走了,才悄悄说道:“小娘子,你买粮的话可以找我啊!” 他怎么说也是走南闯北,做小贩起家的,手里是有门路的。 “找你?” 晏桑枝给他倒了杯茶,疑惑道,她还真没有想过这方面。 “对啊,这江淮城就没有我没去过的地,哪家地的麦子好,哪里的萝卜甜,哪里的做生意实诚我都晓得——” 一说起这个,孙行户自卖自夸,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最后被晏桑枝的一句话堵住了嘴。 “那你帮忙卖东西吗?” “卖?” 孙行户摸摸下巴,反问道:“得看卖什么了,也不是全部东西都能卖的。” 晏桑枝还没想好做什么吃食,她眼下迫切地想赚银钱,只靠药膳太慢了,先卖一段日子东西,好攒笔钱买所需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不会摆摊,也不会暴富,赚到了之后也会花没的。 黑米在我国有两千多年的历史。 蟹壳粥来自《新食疗本草》 蟹粉豆腐参考《寻味中国:上海·苏州》感谢在2022-05-30 23:20:56~2022-05-31 23:2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沙 2瓶;a冷水江蜘蛛王~李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米馒头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晏桑枝想时便跟入定一般,她脑中闪过很多种药膳和菜蔬的做法,最后决定还是做米馒头。 “米馒头?” 孙行户听后惊讶出声,他觉得这物虽适合市井百姓,可不应该做药膳吗? 他心底是这般想的,嘴上便也问出来,“小娘子不做药膳来寄卖吗?纵是熬锅粥,打上治食积或食不下咽的噱头,味道好,又有真材实料,如何能卖不出去。” 孙行户这人是有点聪明劲在身上的,说起生意来头头是道。 可晏桑枝反应平平,她如何不知道药膳赚得多,只可惜有些银钱不能昧着良心赚,她呷了口茶,才将此间道理说与他听。 “药膳能治很多病症,便如行户你所说的那般,只要名头打出去,能有不少的生意上门。可药膳讲究辩证施食,就算是粥,有些人也不一定能吃的,会相冲。” “我倒全忘了。” 孙行户之前还因着芫荽蛤蜊不让浩哥儿一道吃,换到粥上,他就没转过弯来,全被生意经冲昏了头脑。 他家的铺席是什么杂物都卖的,又想与晏桑枝交好,一口应下,“小娘子可尽管将东西托付于我卖,只要不担心我贪墨银钱便是。” “如何会,”晏桑枝只要确定数量,就能知晓所赚的银钱,她想了想才开口,“我这边能给行户你的利是两成。” “不用谈利,如果小娘子非要算得这般清,别人让我寄卖物件给的摊费是一月三钱,照这个算如何?” 孙行户不想赚她的这份钱,毕竟日后还有求于人家,不过他有个疑问,“小娘子是想日后就做糕点寄卖吗?” 言外之意是药膳该如何。 “非也,只是暂做这个买卖,最近银钱不够趁手。” 晏桑枝想要买的药材和物件太多,又不想一步登天,药膳疗效有些慢,挣快钱不适合。不过靠自己手艺做买卖挺好的,毕竟药膳与吃食并不相冲突。 她到此打住,说起了字据,如此立字据说定以后,给浩哥儿熬的粥也好了,吃下一碗,孙行户就告辞了,说明日会赶着串车过来。 其他三人看两人交谈,都不敢吱一声,麦芽麦冬如今更看不透自家阿姐的行事,时不时拿眼瞅她。 而晏桑枝撑着脑袋,在想米馒头的做法,幸好晏家之前为了磨药粉,还有架石磨。 她把之前买来的粳米泡到桶里,等上几个时辰,出门去买了甜酒酿。入夜后,点了盏灯,晏桑枝和阿春相继推着石磨,许久未动的石磨缓缓向前,从小孔中流出浓白的米浆来,里面还有未被碾尽的碎米。 阿春吹着徐徐而来的冷风,手上用劲,她心里有点好奇,借着这股风一气问出来,“小娘子,世人不爱喝方药的不少,尤是大户人家的,嘴巴又叼。若想赚银钱,为何不托个关系,去那里治病救人,他们手里漏下来一些,也尽够花了。” 何必大晚上如此辛苦在这里费劲,虽她吃惯了苦头,可瞧着晏桑枝治病救人的手拿来做粗活,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你说的极是,”晏桑枝没有反驳阿春的话,拿细纱布袋子过筛米浆,语气悠长,“可大户人家并不缺郎中看病,但小民要一个不费太多银钱的大夫。” 她还有没说的话,正如阿春之前所言,想要有一个大夫医得世间百病,药价便宜,能让小民也有所医。 晏桑枝从小就立志做这样的大夫,所以她要赚钱,要给未来铺路。但她更想要的是某一日,药膳能够重新在这片国土上开枝散叶。 哪怕穷尽一生也无畏,至少这一世总不能白活。 阿春听懂了,她习惯性低头,手里紧紧握住棍杆,在这样寒凉的夜晚,她心里却很火热。 默默生出个心思。 夜晚的风越吹越大,吹得桶里的米浆泛起皱纹,晏桑枝往里头倒入甜酒酿和糖,搅拌均匀。这一晚阿春没有回去,五更天一道起来。 米浆已经发酵好了,她教阿春如何搓成生胚,圆圆的瘪着肚,挨个放在笼屉上,锅底下倒半温的水,再次醒发。 等天光微亮,就烧大火去蒸,蒸到白汽不停窜出,锅里有一股淡酒香,方能撤火。 她掀开盖子,热气夹杂酒香往她面门涌来,锅里的米馒头雪白。 夹了两个出来,软得筷子一夹便往里凹,一个给阿春,剩下的她自己忍着烫,呼呼吹了几口气,撕下来一小块,塞到嘴里。 用今年新出的粳米做的,没有酸浆气,口感很糯,用牙齿去嚼,碎屑掉到舌尖上。淡淡的甜味和酒味便全涌上来,口舌生香,大冷的天吃得鼻尖冒汗,肚里舒服,再配碗刚煮开加点糖的豆浆,那滋味才美得。 所以孙行户一进来,闻到这股香,便说有卖头,“四文钱一个也使得。” 说着便从袋子里掏出八枚铜板,一气吃了两个,才咂摸着嘴巴道:“我不好酒,该让范大吃这馒头才好,省得现下一日日喝不得酒,倒发起力来,起早开始做瓦,还跑去给人家当河工掏泥去,累得半死才歇下。” 晏桑枝听楞了,好半晌才说:“那行户路过那给他拿两个,顺便给我捎句话,请他今日过来诊脉。” “得嘞,小娘子我先走了,有人买我会帮你好好说上一嘴的。” “说什么?” 还没等晏桑枝搞明白,孙行户带着几笼屉的馒头,架着串车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在榜上压点字数,之后会多更一点。这本事业线会多一点,感情线后期多一些。 新文《小镇人家》已开,感兴趣可以去瞅上一眼。 米馒头的做法参考自《宁波老味道》感谢在2022-05-31 23:27:08~2022-06-01 22:3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想上班只想当个咸鱼 10瓶;chaifeizi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炙黄鸡 ◎帮手◎ 这厢孙行户出了东城巷,拐道把两只米馒头扔给范大,又交代一句后,便回到自己的铺席里。 里头也有个炉子,他搬出来到门口,新烧上炭,把米馒头重新蒸热。酒香熏得过往路人回头,他顺势吆喝,“四文一个的米馒头!” 要价有些贵,也有那不差钱的主顾来买,好比眼前这个土财主谢三。他大腹便便,斜睨着眼,尖声道:“怎么不卖你那小玩意,改卖吃食了。闻着味还成,给我来一个尝尝。” “谢财主呀,这味道可不错,吃着肚里舒坦极了。” 孙行户面上堆笑,赶紧拿出一个米馒头递给他,谢三这人好吃,东西好不好闻着味就知道了。接过来趁烫尝了口,糯得可以,酒香恰到好处,三两口吃完了一个,肚里倒真舒坦起来。 他扔出一吊铜板,“再给我拿十个。这手艺也不是你小子能做出来的,在哪寻摸到的。” “认识了个高人,她可不止这手艺厉害,医术也不错。指不定钱财主家里老太的病也能医。” 孙行户拿油纸包米馒头,嘴边的话没停,他对来买东西的主顾家事门儿清,也存了份好心。 谢三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你知自己在胡沁些什么鬼话。” “我这人什么脾性谢财主你还不知吗,哪会空口说大话。我家小茶前几日连饭都吃不下,请她瞧了,现下脾胃渐好,一日能吃不少东西。” 孙行户也是为着这个才这般费劲心思替晏桑枝招揽,他可不想看见人赚不着银子。不能糊家后,干脆就转投了别的行当,他得呕死。 “你觉得我会信?”谢三今日心情还算好,懒得搭理他,哼了声拿上东西走人,只剩下孙行户在后头叫,“谢财主,你可随时来找我。” 气的谢三恨不得转过头走上去给他一脚。 他娘的毛病那么多年了,请谁医都一样,怎地还能有个神医不成,谢三冷笑。 孙行户不恼,等他走后,照旧招揽主顾,还是那一套说辞。大家被他说得心里痒痒,但可没有动心要去看的。 馒头不算多,一早他便卖完了,又赶回到东城巷,正好在晏家门口碰到范大,这小子之前吃了不少苦头,几日来靠喝粥来养胃,嘴里淡得没味,有气无力地往前走。 见了孙行户,范大也只是说:“行户你也来瞧病啊。” “呸呸呸,咒谁呢,倒是你,这身子好得怎样了,明日我要的瓦能不能给。” 范大暗自在心底白了眼,点点头算是回应,见天地催。 两人互相拌嘴敲开了门,出来的是麦冬,他瞧见这两人以后,指指屋里,“我阿姐在补觉,两位叔在院子里等会儿,我去叫。” 古代药膳手札 第18节 他去敲门的时候,晏桑枝还在睡梦里,额头冒汗,她又做噩梦了。但这次她好像梦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曾经有好几次见过,却不知道名字的男子。 她被声响惊醒,擦擦自己脸上的冷汗,呼出一口浊气,脑中里男子的身影散去。晏桑枝起身去开门。 “阿姐,孙行户和范大来了。” “好,我去瞧瞧。” 晏桑枝往外走,范大见着她立马起来,其实最近喝粥好了不少,但就是提不起劲来。 “小娘子,你说我这是不是要糟,没得酒喝,白日打不起精神,夜里睡不着,吃啥也没胃口,干活更是没点力。” 他一连串的抱怨脱口而出,要不是真怕这条小命没了,他指不定得去喝上一大壶烈酒,才好解酒馋。 “手给我,”晏桑枝让他将手放好,给他诊脉,良久才道:“你体虚,加之胃里的毛病更甚,吃啥都不香是正常的。还有你不够累,酒吃得太多,肉全积攒在肚里,又打鼾,如何能睡好,自然疲惫不堪。” 孙行户在一旁听了便笑,“他这人懒惯了,十分力气的活,他能用上五分就不错了。” 范大没搭理他,说什么风凉话,他急忙地问,“小娘子,那我是吃什么药膳好,还是该如何?” 晏桑枝打量了他一眼,虽然虚吧,至少还有一把子力气在那,她心神转念间,便开口道:“我有个法子,只看你愿不愿意。” “是什么?”范大都来不及听她说完。 “你来给我干活,下午的时候来。正好出点汗,减些肉,睡觉便不会再那般难受了。不过我不给银钱,但相抵的是,你之后看病便不用再给了。你觉得怎样?” 范大闻言愣住,干活,他嘴里念着这两个字,心里不是很情愿,但还是问了一嘴,做什么活计。 “干点粗活,现在是磨米浆,日后还有旁的。” 这活一定要推出去,不然她和阿春再干几日得累个半死。 见范大犹豫不决,孙行户给他加了把火,“你不是老念着那酒,你要是在小娘子这里做活,是不是好得更快些,这酒也能早日吃到。你难道忘了早上的米馒头,在这好歹还能闻个酒香。” 说得范大摇摆不定,最后还是心一横答应了,干脆不走,等着吃药膳。 孙行户见他杵在这里不像个样子,挤兑他让他去边上坐,自己把一兜的铜板放到桌上,让晏桑枝点清,这种活她直接给麦冬做。 客气话还是要说的,“多谢行户帮忙,不然我自己出摊是决计卖不了那么快的。” “小娘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举手之劳,举手之劳,眼下我家小茶和浩哥儿还得全仰仗小娘子呢。我自然要尽心尽力一些。” 孙行户说的不算谄媚,他心里切切实实就是这般想的。这样便宜的药膳,就将他家小女的病症治了个十之八六,他如何不捧着。 “那行户你回去,晚间把浩哥儿带过来,吃了这药膳也有几日了,可以先吃点别的换换。” 正好和范大两个一起治,两个病症都大差不差,吃一样的还省力。 孙行户喜滋滋应下,而后收起笑,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含糊问道:“小娘子,这药膳我家小茶能不能也一起来吃?” 这丫头上次尝过蛤蜊后,她娘熬的粥虽然每日都吃,却痛苦非常,跟吃汤药一般。 “当然可以。” 晏桑枝答应得爽快。 他们说话的间隙,麦冬也数好了银钱,一共是六钱,在他看来真算不少,悄悄附在晏桑枝的耳边告诉她。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等孙行户走后,她去陈嫂子家里买了两只黄雌鸡,养得又大又肥,两只收了一百文,算是便宜卖与她。 日日吃粥虽好得快,可不沾油腥荤肉也很难熬,正好炙黄鸡能治脾虚胃病。 晏桑枝烧了热水,把鸡毛全给褪去,让麦芽和麦冬把上面的短毛挑拣掉,又让范大跟她去把屋里泡的给搬出来,让他给磨好。 范大苦得脸色跟芥菜一般,着实不想沾手。在那里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才认命地推着石磨转起来。 晏桑枝看他干得虽然磨叽,却没偷懒,遂放心下来做炙黄鸡,收拾好的雌鸡把里面的内脏掏出来后。 她把醋、盐、茴香末、酱和小椒末搁在一个碗里,搅拌均匀,净手后直接用手沾取酱汁全部涂到鸡身上,里面都抹一遍,才好入味。 她家里有个矮炉,原先是用来烤火的,现在她用来炙鸡,放几块炭将两只鸡架在火上,小火慢慢烘烤,烤到鸡皮变得焦脆,紧紧贴肉上,里头的油脂一点点渗出来,颜色油亮好看即可。 晏桑枝嗅着那股炙好后的香,料想应该差不多了,抬起头准备叫人过来尝尝,被紧挨在一起的头给吓了一跳。 麦芽压在麦冬头上面,孙行户左手小茶右手浩哥儿,范大瘫在一旁,甩着手直喘气,阿春则凑得很近,都等着尝这炙黄鸡。 她缓口气,左思右想后拿刀给切成片,摆在盘子里,她说可以尝了,话还没说完,众人连筷子都不用,赶紧拿手抓了片。 孙行户自己吃着了,叼在嘴里,小茶够不到,气得去摇她爹的身子。还是麦芽眼疾手快给她拿了片,两个小姐妹头挨在一起,把鸡肉撕成块塞进嘴里,不知说了什么咯咯直笑。 浩哥儿喜欢麦冬,在孙家也没有男童能跟他玩到一块去的,到了晏家便凑到麦冬身边去,一定要搭上话才走。 而那边的范大,正常的肉味都有好几日没尝着,原先他过得舒坦,用兔肉或是炖肉来下酒的,如今尝到鸡肉鲜美的味道,嘴里也不觉得发苦了。 本来不想再干磨米浆的活计了,不过就冲这口焦脆少油的鸡皮,他还能熬上几日。 两盘小山似的鸡肉和炊的小麦饭,全给众人吃得一干二净,连手指上的油也都吮尽了。 有个别人,还生出点不切实际的念头来,要是自己生点病的话,也能日日尝到药膳。 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有范大日日下午来帮着磨米浆,晏桑枝和阿春做的米馒头就多了不少,粳米也日渐消耗下去。 而孙行户那里,谢三每次路过也总要买上几个米馒头,扔完钱话也不说扭头就走。 不过这日,他买了馒头没有走,反倒是问了一句,“你上次说有人治病不靠方药,靠吃药膳,这人能不能带我去瞧瞧,好处少不了你的。” 孙行户拿乔,“得我去问问先。” “我站这儿等,你去问。” 谢三一副你不配合,有你好看的模样,孙行户顺势答应下来,总不能放着大买卖上门不做。 作者有话说: 炙黄鸡来自《饮膳正要》感谢在2022-06-01 22:31:55~2022-06-02 21:2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aifeizi 6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酸枣粥 ◎梦里相见◎ 孙行户的串车刚在巷子口停下,晏家正好在换宅门,曹木工赶工完成的。晏桑枝掏了一笔银钱,买的些许木头,刷上黑漆,也跟寻常的差不了多少。 麦芽心里欢喜,凑在门边上看曹木工安门。她老早看这块门板不顺眼了,进出都得小心,用点力去推门一副将要倒的样子,让人些许胆寒。 她看得认真,阿姐说换了门,就相当于从今日开始,他们家要重整门楣。 麦芽是不够明白的,麦冬要稍聪明些,他知道阿姐想要把晏家医坊这个牌子重新打出来,好叫旁人知晓,晏家又出来个行医的。 那张换下来的门,在晏家这块门槛上待了二三十年,所以晏桑枝只是收了起来,没有当柴火烧掉。出来后抬头看门匾时,又听见孙行户的声音,他来得勤,众人也早就见怪不怪。 只是瞧他一脸古怪,晏桑枝请他进去商谈,因卖馒头挣了些快钱后,她买了点茶叶,不算好,泡一壶放在桌上,给孙行户倒了一盏。 他接过,一路上在心里酝酿的措辞脱口而出,“小娘子,前头我帮你卖馒头,碰到我的老主顾就顺嘴说了,你的医术不错。 也不是我这人嘴大,只是他家里有个老母亲时常犯病,汤药吃了好一阵,转头病得更厉害,家里物件全都要打砸掉的。 一家人也叫磨得厉害,我是见不得这样的,才想给他寻摸,找小娘子你瞧瞧。前些日子他不信,如今想让我带着他来见见,你瞧是我打发了他,还是见这一面?” 晏桑枝每日只忙活范大和浩哥儿的药膳,算不得忙,上门来的生意她不会拒绝。更何况她不好下孙行户的脸面,于是点头道:“请他来一趟。” 孙行户立马高兴起来,细长脸上都是笑,扭头出去了,等他载着谢三过来,门都换上了。 谢三自打进了这巷子,就觉得被孙行户给忽悠了,哪有高人是住在这里的。 迈进门槛,见里头只有个跟他家女儿岁数的小娘子,还说行医是她,谢三扭头就想走,没想到终日打鹰的,现下却叫鹰啄了眼。 被孙行户死死拉住,差点把人都给拽倒,他赌咒发誓,“人是有真本事的,谁说岁数轻,又或是女子医术就不好。谢财主你这样的做派,说出去叫手底下的怎么服你。” 谢三晦气地呸了一声,推开孙行户,整整自己的衣裳,大摇大摆坐到那石凳上,“那小娘子你给我瞧瞧,赌咒我是不信的。” 这样的面相,晏桑枝只瞧一眼都能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夜里睡不着觉,睡下也很快清醒,容易受惊,老是心慌难受。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谢三之前还略带戏谑的眼神从她开口后,慢慢转变为打量,身子也不由自主坐直。这病他从来没有跟任何说起过,都是自己一人去医馆的。 他的手指慢慢握紧,而后又松开,若无其事般问道:“那不知这样的病,小娘子开什么药方来医治?” 晏桑枝的眼神从他的脸上转到突出的肚子上,“你把手伸出来。” 谢三照做,晏桑枝把完脉后直言,“你这毛病是托在旁人身上的,日日忧思,如何能安睡。不过你眼下得先清减些肉才成,夜里翻身都困难吧,但要费不少时日,今日先吃碗酸枣粥,我保你能睡下,起夜都少。” “哦,”谢三语气明显不信,不过他这人讲究,来都来了,看都看了,吃碗粥也少不得一块肉,便试试。 “付二十文。” “多少?” 谢三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二十文,这还不够他吃碗面的。一脸沉默摸出二十文,这下他不觉得孙行户是来骗他的银钱,谁那么寒酸就骗二十文。 钱一到手,晏桑枝开始做酸枣粥,这粥也好做,拿挑拣好的酸枣仁,先捣碎,再放到瓷碗里加水搅和。倒进细布里,只要酸枣仁的汁液,用汁液熬煮成粥就成。 谢三这钱总不能白花,所以他瞧得仔细,煮粥时还凑到锅边上,一步都不肯走,孙行户在暗地里骂他精得要命。 等粥熬好,他一闻这香,不苦微酸,倒是对味,也无需晏桑枝动手,自己拿了碗,舀上一大勺,顺着碗沿边吹边吃。 大冷天就是吃烫的得劲,他不爱吃太甜的,粥甜里加点酸,呼呼冒气,三两口吃到肚里别提多舒服,吃上一碗还不成,这砂锅里还剩的,都被他刮走了。 药效不说,他吃舒坦了,才摸摸自己的肚子,一掌拍在孙行户的肩膀上,手劲贼大,“没看错你小子。” 孙行户疼得龇牙咧嘴,只敢背后偷偷瞪他。 远处的钟声敲响,谢三的船到点要验货,他匆匆说了一句,拉上孙行户疾步往外头赶去。 他忙活完一日后,听得小厮说老太太今日没发病,早早睡下了。谢三今日也累得不成,打发走小厮后便去歇下了,原本得磨个一两个时辰的。今晚一沾到床,没过片刻呼呼睡下,晚上只醒了两次。 清早醒来,他怪道:“还真被我碰上个神人。” 饭也不吃,急忙穿上衣裳,让人架着马车往东城巷赶去,又碰着孙行户,只是这厮看他眼神躲闪,只怕没说好话。 谢三懒得搭理,门半掩着,他敲了几声,没人应,直接推门进去。 晏家才刚吃好早食,阿春一见个面相看着挺凶恶的人进来,以为是来闹事的。她虽然有些发抖,却赶紧站起来搜寻有没有趁手的东西,还把麦芽和麦冬护在身后。 晏桑枝宽慰她,“是来求医的,你莫慌,帮我领着他们两个到边上。” 阿春犹豫,又瞧了眼谢三,才低声说:“那小娘子要是有什么不对,支唤一声,我能听见。” “这丫头子,瞧谁像恶人啊,”谢三觉得自己不就生得蛮横了些,哪跟恶人靠得上边,不过想起自己是为什么而来,收敛住翻白眼的冲动。 古代药膳手札 第19节 “昨日睡得好吗?” 晏桑枝请他坐下,顺嘴询问。 “当然好,不然我也不能来找小娘子。只是我也不是为着自己的病来的,不知小娘子听孙行户说起过没有。” “说了一嘴,这病听起来耳熟,得把人带过来让我把个脉才晓得能不能治,大多都是能治好的。” 谢三听后有些欢喜,不过因着不确定,他没表现的那么明显,只是拍着胸脯夸下海口,“只要小娘子能帮我医好,让我做什么都成,银钱更是不在话下。” 晏桑枝问:“那让你找人呢?” “找人?”谢三是做船商的,走南闯北,找个人比寻常百姓要容易得多。 他沉思后点头,“这人要是在江淮,那就好找。” “我不知道她在哪。” 晏桑枝确实不知道自己师父在哪,或者有没有在这个世上,她只是抱着一点微切的希望罢了。 “这难找啊,是小娘子你家里人?” “是家里人。” 可能是这辈子还不相熟的家人,晏桑枝的肩膀微微垂下,有点落寞。 谢三知晓家里人生病的苦,一时倒是生出点同情来,叹口气道:“小娘子要是有画像的话,我能托行里的弟兄出去的时候,四下找找。” “有的,我还没画,等明日,明日成吗?” 晏桑枝猛地抬起头,她知道不该把希望寄托在谢三身上,可江淮城内她还能找,出了城,那就是大海捞针。 “自然可以,那明日我将我娘也给领来。” 两人各有所求,互相牵制,一时都卯足了劲想要将对方所托的事给办好。 到了另一边。 成县的事在浅水镇引了轩然大波,谢行安的名头再一次被药商提起。而只差一点便走错路的蔡商,更是抚着心口直跳,万幸。 他以为谢行安之前说成县的白前会有他的一份,是为着青蒿才说的,存着几分诓骗的心思,等回到江淮,天高皇帝远,他又能说什么。 却没有想到,谢行安回到浅水镇的第二日,谢七就将半数的白前送到蔡商手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家郎君自然说话算话,蔡商自己验验。” 蔡商立马堆笑,这一看就是好货色,他又不是不识货。谢七按着那堆白前,语气深长,“我家郎君还托我带了一句话给蔡商,青蒿这事算过去了,不过浅水镇的药行还有谢家人脉,望蔡商不要再走偏了。” 言外之意便是他的所作所为,会有人盯着,蔡商这胆子本就不大,吓得后背冷汗涔涔,保证会好好做事。 经此一遭,他行事倒是规矩,本分起来。每每听闻有县遭灾,便大把大把捐药材,救了不少人的命。名声好起后,蔡商更是往行善积德这上头走,给自己博出一条好路。 不过眼下他还正惶恐,谢行安的船准备回江淮时,他还去送了,只盼望这位爷日后别再来。 而被他念叨的谢行安站在船头,手撑在栏杆上,看水波流荡。良久,他才低声问谢七,“你说,世上真有人会到别人的梦里吗?” “这应该是神异鬼怪之说,当不得真。” 谢七不解,傩戏里听听就罢了,总不能真有这样的事。 “回江淮后,你去青阳观找宋天师约个日子。” 谢行安之前也认为是无稽之谈,可在成县那个晚上发生的事过于离奇。 他的脑中浮现出那晚上的场景。 那时谢行安睡下后,突感身子不停下坠,等他站稳再睁开眼,是陌生又有点熟悉的院子,白幡满堂。天有些黑,小道上点了一排的蜡烛通向灵堂。 他还没迈出步子,就听有身后女子问道:“你是来祭拜的吗?” 谢行安转过头,是那个叫阿栀的女子,她穿着孝服,神情默然,与之前他梦到的笑靥,差别太大。 他不知道说什么,便没有开口。阿栀又道:“若是的话,跟我一道来吧。” 灵堂离院子不远,几步路的功夫。谢行安默默打量周围,与阿栀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太过真实,反倒让他觉得离奇。 屋里满是蜡烛,最前面放了牌位,中间的炉上竖了不少正在燃的香,阿栀点起三枝香,递过去,“给他们上柱香就行。” 谢行安行医,虽则见惯了生死,却对死亡有着天然的敬畏,哪管这人他并不认识。接过香,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炉里。 本想转身就走的,之前虽然是被迫梦到别人的事情,可眼下能见着本人,让他心底生出点难为情。 可刚迈出的脚停下,他侧身,低低地道了声,“节哀。” 阿栀转过头看他,点头致谢,而后瞧向牌位,自言自语,“人死如灯灭,我有什么好看不开的。” 谢行安闻言,眼眉低垂,地上有的蜡烛灭了,黑漆漆的立在那里。 他忽地不想走了,不管今夜的梦荒诞与否,他是切实见过那些欢乐的,眼下变成这般,反叫人唏嘘。 于是他说:“若你觉得,人死如灯灭,”谢行安说到这,往前走几步,撩起青色衣袍,蹲下来,将那两盏暗下来的蜡烛,凑在边上的重新点亮。 他手里拿着蜡烛,声音并不温柔,很平静,“那你就将它重新点燃。那么蜡烛亮起时,你的爹娘或许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回到你身边。” 阿栀在烛光中拿眼瞧他,喃喃道:“重新点起?” 谢行安甚少宽慰人,搜肠刮肚后才又开口,“对,我曾听过,死去的人要回到家中来,得有个依托。好比你所见的蝴蝶,新冒出的草芽,细雨微风,又或是头顶的星辰。也许就是他们回来看望你,只是你不知。” 他难得说这种话,又很生涩地补了一句,“所以,你别难过。” 阿栀静静地听着,她从来没有听过这般新奇的说法,大家只会告诉她,要看开点,你还有弟妹要抚养。 原来,死去的人是会归家的。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到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谢行安递过去一方帕子,轻轻垂放到她手上。没有像别人那样告诉她不要哭,而是说:“想哭就哭吧。” 转身走出去,顺便半掩上门。 那个守灵的晚上,谢行安没有走。 但也不好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又怕有人过来会败坏名声,尽管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实的。在屋檐上待坐了一晚。 天光大亮时,他回到成县。 他摸摸怀里,帕子确实没有了,所以不是梦。 这更让谢行安觉得荒诞,得找个道士瞧瞧。 第20章 驴肉汤 ◎怀疑◎ 转日一早,谢三牵着个老妇人过来,后面跟着两个小厮。院子还在忙活,一股米馒头的香气。 谢老太太喃喃,“是三儿你带过来的那个馒头味。” 她现下精神头还好,一点也看不出来会打砸东西,一副贵妇人的做派。 谢三到了亲娘面前,说话可不高声,“对,我们今日过来买个馒头,顺便让小娘子给你瞧瞧。” “瞧什么,我说了,我没病!” 谢老太太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利,她听不得这个字,眼睛死死瞪着谢三。 “是是是,”谢三好言相劝,高喊道:“小娘子,来两个馒头。” 晏桑枝端着两个馒头过来,不动声色地打量谢老太太。而谢老太太看到生人,紧紧抓住谢三的手不放,她很紧张,防备地靠在谢三背后。 谢三一个头两个大,忙安抚他娘,取了个馒头塞到她手里。谢老太太喜欢吃馒头,以前过苦日子时总靠吃个馒头垫肚子。后来日子好过了,没人再给她吃馒头,她倒是时时怀念这个味来。 拿到馒头后,掰开吃进肚里,谢老太太神情明显放松下来。谢三松口气,忙把老太太扶到石凳上。 “娘,这小娘子是专门给人按筋骨的,按完晚上也能睡得好些。我这才带你过来的,花了大价钱的,你要是不看,我这钱也拿不回来。” 谢三胡说八道了一通,他娘听着不是瞧病,态度也软下来,“那就瞧瞧吧。” 晏桑枝还真会按筋骨,她也没急着去把脉,从老太太的额头按到肩部,发现紧绷的厉害,用了点力气,让她疼之后立马舒坦开,再一直摸到手上的脉,才收回手。 对着谢三点点头,他心领神会,哄着他娘坐回到马车上,自己再折返回来。 “老太太是不是受过不小的打击?” 谢三抹把脸,沉声道:“从我爹死后就这样。这两年越发厉害,我请家里子侄瞧过,好上不少。没想到我爹忌日时,又严重起来,这次我娘是死活不愿意再喝药,一直说自己没病。再让她吃药就一头撞死。” “我给老太太把脉时,发现她心跳得很厉害,”晏桑枝边说边在自己的医案上记下来,“忧愁不乐,怕生,最重要的是风狂。躁妄不宁,打骂呼叫都是正常的。放任下去,会伤人再伤己。” “能治吗?” 谢三的焦心急切都写在脸上。 “能治。” 晏桑枝写完最后一个字,声音笃定地告诉他。 她合上医案,又说:“你先送老太太回去,吃药膳的这段日子先别出门,她见到太多人病会更厉害。 也不用带她过来,等到了日子知会一声,带我上门去。回去后,还得劳烦谢财主去买一吊子黑毛驴肉来,这玩意卖的不多,只能让你自个儿买了。” 谢三一一记下,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又些底,赶紧应下。这时外头的小厮凑到他耳边告诉他,老太太又发病了。 他急得赶紧往外走,马车上老太太蹲在那里要把帘布狠狠拉下来,撕碎扔掉,神情将近癫狂。谢三赶紧拉住她,叫马车回去。 心力交瘁地把老太太带回去,叫自家妻子看着,又赶过去买了驴肉回到晏家。 晏桑枝接过,她这几日又置办了两个新炉子,一个炖着范大和浩哥儿要吃的良姜粥,另一个是谢三吃的酸枣粥,空的则拿来煮驴肉汤。 她准备去收拾那些驴肉,喊了一嗓子,“阿春,你拿碗筷出来,给谢财主盛粥。” 阿春应下,晏桑枝则放心去切驴肉,这毛都处理地差不多,再拾掇干净些就成。 驴肉汤只需将驴肉切得细碎,淡豆豉放下,盐、料酒、醋、酱等都来上一些,拿火煨着煮熟便成,对风狂有奇效。 只是煮这肉时间要久些,晏桑枝回屋去拿出一张画像,她没有学过丹青,能画出师父的画像。是后来救了个书画先生,就学会了这几个已故亲人的,不过只能画出个大概模样,八分像。 她多备了几张,一同交到谢三手上,晏桑枝特意交代,“如果真有见着的那日,希望不要去打扰她。知会我一声,好叫我远远看上一眼就成。” 她只是想知晓师父有没有活在这个世上,但其余的,不敢奢求太多。毕竟她们已经没有师徒关系了,冒昧上前打扰,对谁都不好。 晏桑枝即使很难过,却还是说了这一番话。 谢三看着画上的女子,相貌其次,眉毛上一点红痣显眼。但他也不敢再信口开河,“天底下之大,人能藏身的地方太多,便是小小的江淮城就有不知多少人。所以要找人,运气好时几日到数月。可也要做好打算,谢三我只能尽力而为。 “无事,你瞧我岁数还轻,等上个几年又成什么问题。此事便麻烦三叔你,老太太我也会上心的,至少保她能活到古稀的年纪。” 古代药膳手札 第20节 晏桑枝并非空口说大话,她是有家底子在身上的。 谢老太太已经年过半百,看过的大夫都说,至多还有一两年的活头。如今在这里听着这话,谢三那脸上的横肉都在抖,不可置信般问道:“真的?小娘子可别诓骗于我?” “自然是真的,这件事还得等她性情稳之后再谈。” 两人交谈了许久,炉里的驴肉汤也咕嘟冒气,自有一股香,谢三闻到都停住了嘴,要不是理智劝住他。这是要给他娘吃的,他好歹得尝尝再说。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谢三拿上砂锅回到自己的府宅,才刚走到小路上。就听他娘屋里传来一阵拽木头的声响,他妻子领着一群人全都站在外头,面上习以为常。 “你们都先干自己的事,舒娘回房歇会儿,我进去看看。” 谢三把他们都打发走,谢老太太没打砸东西,只是把摆在墙角的黑漆木桌给移开,瘫在上面,什么话也不说。 “来,娘,这是我请人做的驴肉汤,可好喝了,尝一口。” 谢老太太听见不是什么汤药,趴伏的身子立起来,有气无力地瞟一眼,“拿碗来。” 她素日来少吃荤腥的,这汤倒是一点油星都没有,也没什么胃口,又不好下了自个儿子的面。 这病发起来就这样,清醒时荣辱俱知,还晓得维护别人,发起病来六亲不认,一点尊严都没有。 谢老太太恨极了这样的自己,不敢去看他儿子的神色,接过那碗汤,连勺子也不用喝了一大口,吃到有嚼劲的驴肉,用牙齿去磨它,像是在发泄怨气,一口又一口。 吃完一盏好不好吃,她全然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清明了一些,转头耷拉下眼皮。作妖了许久,总算累了,谢老太太让他出去,自己要睡一觉。 平常她不闹到半夜是不肯歇的,今日下午才过一半。谢三心里高兴,连忙让人守着,轻手轻脚出去给掩上门。 坐到厅堂吃茶时,他放下茶盏,转头问身边的小厮,“行安的船是今日到江淮?” “晌午已经到了,那时郎君正忙着,我便没多嘴。” “我赶紧看看去,这小子胆大,自己去了成县,把他娘老太太都吓得够呛。” 谢三一路絮叨,他是谢家旁支的,在主宅边上买了间宅院。走上几步路就到了,大摇大摆进去,之前赶来慰问的,眼下大多都走了,厅堂空荡无人。 谢七拿完东西出来,正好看见他,忙上前搭话,“三爷,你找郎君呐,他在茶室。” 也无怪乎谢七这么殷勤,他和谢十三、谢十五都是从谢三底下的船帮出来的。名字还是谢三挑了几个自己喜欢的数给他们安上的。 “是找他,你也进成县了,身子还好吧。” “还成,主要是郎君受累,倒显得我没什么用。” 两人客气几句,进到茶室后,谢三嗓门很大,“行安。” 屋里头谢行安原本靠在椅上,见他进来,整整衣冠行礼,“三叔,这边坐。” 谢三打量他,气色瞧着还算好,看来没多大事,他寒暄了会儿。 听谢行安问道:“表祖母的病如何了?近来可有好些。” “还是那样子,不过我找到个偏门的大夫,你可别说,虽然是个岁数轻的小娘子,看病却老道地不成。眼下才刚治,吃了盏驴肉汤,我娘窝在家里睡下了,真是难得。” 谢三夸得天花乱坠,各种溢美之词从他嘴里说出来。 谢行安给他倒了盏茶,听得认真,忽听他发问,“行安,你可不知,我第一次见着个小娘子行医,心里还觉得古怪。你说要是你见着了,是不是跟我想得一样。” “三叔,这事我觉得你愚昧了,”谢行安扣着茶盏,说出口的话却不赞同,“行医看病这事哪分得男女,只是传家之术给男子的更多,可饶是这样,有些病女子医治时更厉害。” 谢三讪讪,“是我狭隘,人小娘子大气,也没有跟我一般计较。” “吃的什么方药?” “没吃方药,吃的药膳,可神了,别觉得是骗人。我见过她的医案,虽则我识字不多,可晓得那上头的病,中风都能医得,听她说还不是什么大病。” 谢三这人较真,“你不信是吧,哪日你有空,跟我一道去看。” 谢行安还真有些怀疑,不过谢三又不是没脑子,总不能被骗了。 他腾不开手,“我走不开,前头医馆捅了个窟窿,还有好些人得去赔礼安抚,瞧瞧病情,等个几日。” “成,”谢三之前在袖子里备了帕子的,没找着,掏出个画像来,猛地想起。塞了张给谢行安,忙道:“你人脉广,也帮我找找纸上这个人。我受人之托,总得把事情给办好。” 谢行安接过画像,打开看了眼,不认识。转交给谢七,让他上点心。 等送走谢三后,又交代道:“今日去给我约宋天师,看他有没有空。” 谢七应下,谢行安进屋翻看之前事故的医案,一页页翻下来,眉头紧蹙。 最后一页的医案,是东城巷中街晏家的。 顾大夫还将那日的质问也给写了上去,看得出来生病的是个会行医的小娘子。 晏家,他摩挲着上头的这两个字,回想起自己做到的梦,心下疑虑。 作者有话说: 驴肉汤出自《饮膳正要》 感谢在2022-06-03 20:48:30~2022-06-04 16:1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芋头扣肉 ◎前世◎ 谢行安细细将医案复看一遍,他心里疑虑未消,把这份医案放回到最下面。 事有轻重缓急,他需要先去探望其他人,那些人都是谢家医馆的老主顾,光谢十五去还不够诚心。 谢行安揉揉眉心,抬眸看见书桌上一堆的书,想起来是之前请谢十三找的跟前朝相关的书。 他拿出顶上的那本翻开,历朝历代均有篇幅。后世对景平国这段动荡的记载仅有几句话:太初八年天降大雪,伏尸千里,白骨皑皑。明年春,饥荒至,寸谷不生。太初十二年人相食,疫病起,民十不存一。 太初十三年,乱马过城门,国灭。 春燕归,巢于林木。 他蹙起眉头,齿间轻念:春燕归,巢于林木。 谢行安知晓这句背后是屋房尽毁,赤地千里,不见人影,土里埋千白骨。 他往后靠在椅子上,忆起第一次梦起时听到的,景平国破,无家可归家。 可为何后来他梦到的却是一个女子的半生。 谢行安到现在都不理解。可后头回想起来,他也是看过傩戏的,知晓枉死之人执念甚重,要消了才能入轮回。 阿栀应当是横死的。 他觉得可惜之余,又认为在那样的日子里,死去比活着要好。 谢行安对前朝的苦难很怜悯,也对阿栀的遭遇心生惋惜,可也仅此而已。 毕竟那是前朝的事情了。 他反而对自己所遇见的事情倍感困扰,不想做梦,也不愿入梦。 合上这一本书,前朝往事与他再无瓜葛。 待请宋天师看完后,谢行安会给阿栀立个墓碑,在佛前供奉牌位,请人做法事,好叫她投个好人家,只消别再缠着他。 不过事总与愿违。 此时,晏桑枝在谢三走后,孙行户带着浩哥儿过来送银钱。 她让阿春去给浩哥儿和范大送粥,请孙行户坐下来,晏桑枝才开口说:“这段日子多亏了行户,不然我是不能那么快赚到银钱的。 可我终归是看病做药膳的,如今也凑够了买药材的本钱。若一直做馒头生意,就有些顾头不顾尾。再则,行户你也知晓,我家里供奉了个木工,请他给我修缮药房,如今已经在收脚了,再过个几日便可看病,这生意自然不好做下去的。” “那可真太好了,”孙行户举止激动,猛拍着大腿,唾沫横飞,“我老早就盼着了。小娘子你不知,我家小茶胃口好些后,周围邻舍自有来问的,可我不好说出去,毕竟,” 他抬眼瞧瞧晏家院子里这点人,又说:“她们人多,要是都来看,也忙不过来。可若是小娘子你要开医馆,我也好跟她们有个交代。再说,我家里有些小病的人也不少,之前毕竟小娘子也没有正经看病,我也不好麻烦。” 晏桑枝默默听着,她心里是有章程的,家里的修缮与添补家具都可以往后缓缓,医馆要先开起来,这是她在江淮城讨生活的立身本领。 靠任何人都不如靠自己。 至于粮食她与桂婶父亲约好的五日到时,又去买了一些,却不如稻谷,糯米和黑米的谷粒都稍差,她没买太多。 屯粮可以不计较好差,可要是做药膳便不能不在意,乱世时没得挑,但有选择时就不能再含糊。 至关重要的就是药材,她手里能用的银钱有十来贯,除去必要的,她能拿出十五贯采买。买上一些常用和急用必备的也能先把医馆撑起来。 想得正入神,又听孙行户说:“只是这馒头生意不做还是有些可惜的,若非我家里没人接手,我还想盘下来。不过小娘子你大可将这馒头方子卖给谢财主,或是做个人情。” “做人情?” 孙行户压低声音,“当然,我之前与小娘子你说的是他管船帮的,但运什么的,我还没说。他们主家在菩萨桥有个大医馆,别的各县也都有,药材所需巨大,都是谢财主去运的。你拿个馒头方子做个人情,问问有没有便宜的药材路子可以走的。” 他这常年在买卖场里打交道的,脑袋一转就是主意。 晏桑枝撑起脑袋,眉头略微向中间靠拢,询问道:“是菩萨桥的谢家医馆?” “是那一家。” 她拧眉,又很快松开。谢家医馆开错方子说要来赔礼道歉的事,她还没忘,过了这么些日子也没来赔罪,她心里不虞之外,又突生了旁的念头。 赔礼又非得要银钱,她可以叫他们拿药材来赔,要是过个几日还不来,她准备上医馆去瞧瞧。 至于找谢三讨要个门路,晏桑枝觉得不妥,这要分开,她已有一件事嘱托给他,现下再问这个有些得寸进尺。 她摇摇头,如实告知,“药材我并不用旁人找路子,我知道哪里的药材便宜。” 她爹娘虽然走了,却留下了一堆的医书和医馆账册。晏桑枝全都看过,里面记载了很多山里有的药材,也有去谁家采买的,花费了多少银钱。 最要紧的是药材采买最全最便宜的地方,是今年的药市,明日在谷庄举办。 她爹写的特别详尽,连地点、每种药材采买的价钱,最低能压到多少都写在上面。 晏桑枝知道,这是阿爹最后能留给她的东西了,所以她看见时,才想赚钱凑够买药材的本钱。 那边孙行户见劝不动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人小娘子比他有主意多了。 而晏桑枝说完回去拿了医案出来,之前看过病的,除了谢老太太和谢三外,她得于明日都再诊脉,看看是换药膳,还是不用再治了。 她找到小茶这一页,大概心里有数后对孙行户说:“明日行户你来送浩哥儿时,把小茶也带过来,她的病若好得差不多,我这里的预后便可终结,也无需再来诊脉。” 古代药膳手札 第21节 “哎,我保证带过来。” 孙行户连连点头,脸上堆笑,难得碰到个如此负责任的大夫,他求之不得。等他走后,晏桑枝又叫来阿春,曹氏的记录她写了很多。 “阿春,明日把你娘带过来,之前我给她换了药膳。好了不少,手脚言语都是没问题的,可我一直拖着,没结病案。因为按表来看,中风急症已经好了。可从里,她一点也没好,郁结于心,忧思未解。” 正好来了个谢老太太,两个人这个病差不多,只要增减些用量是可以一起治的。 阿春如何能不知,她娘见了她永远都是那副极为愧疚难堪的表情,只低头干活,一句话也不说。 因为阿春棒打了李氏,她的名声烂透了,意味着婚嫁必然要往低贱的那边走。曹氏最在意这个,可阿春无所谓,她连命都能豁出去不要。 “我会带她过来的。小娘子,你之前雇我做事,那医馆开了以后,我还是干这些杂活吗?” 阿春她抬起头去看晏桑枝的脸。 “不,”晏桑枝从招阿春做事的那日起,就一直在想,让她做什么。晏桑枝这些日子一直在观察阿春,发觉打杂活太浪费阿春的本事了。 其一是记性不错,能记住她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是街里邻舍过来瞧病时,她说过的小毛病,下一次再见面,阿春还能一字不差说出来。 这本事太适合处理急病发作,救治过程不会因心慌忘记。晏桑枝见过很多人急病时没有得到医治,最后再想治好也只能落下一辈子的病根,生不如死。 她想让阿春往这上头走,能医一个是一个。 其二,阿春有耐力,心细,脾气温和,可以安抚小儿,制药。 所以晏桑枝对阿春说:“不,你到时候先跟在我后头打下手。至于旁的,之后我会教你。” 阿春得了准信,欢喜应下。 等到第二日,阿春一家是最早来的。 曹氏的肩膀从就没有立直过,一直畏缩,看人时也都低着头,不敢也不愿意去瞧旁人的眼。 之前身体僵直的时候还好些,现在好了,听着声就抖。 晏桑枝让阿春站在她背后,伸手给曹氏把脉,片刻后收回,这脉跳的也太快了。 她在曹氏的病案上另起一行,写下喜悲伤、欲哭,当服甘草、小麦、大枣煮食,十日见效。 不过整日憋在那间小屋里,这病没那么快好。所以她停笔后,声音放低,“曹婶,” 曹氏抖了一下,低低应了声。 她接着道:“我家里缺个生火帮忙的,婶子你能来吗?一日二十文,饭在这里吃。” 曹氏看了眼阿春,紧紧拽住她的手,没办法答应。还是阿春说:“先试试,我娘她做饭手艺很不错,腌菜腌鱼和家常菜都会,等会儿可以让她烧一顿。” “那太好了,我正愁没人到时候忙起来,没人做饭可怎么办。” 晏桑枝跟她一唱一和的,曹氏也些微动摇,缓缓点头。 她们在说话的时候,孙行户带着浩哥儿和小茶上门了。 浩哥儿吃了这么多日的药膳,胖瘦倒还好,这脸的气色是真好了不少,小茶很明显能看出胖了一些,精气神一日比一日好。 晏桑枝叫过来麦冬和麦芽,四个小孩早就熟识起来,见了面都亲亲热热挨在一起。 “好了,一个个来,我给你们把脉。看看这段日子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话音刚落,小茶立马接道:“姐姐,我有好好吃饭,我娘说我脸上长肉了。” 说着还捏捏自己脸上的一点点肉,还去摸麦芽的,她像是发现不得了的事情,“麦芽也长了一点肉,还白了。” 麦芽两个之前饥一顿饱一顿的,又黄又瘦,现在晏桑枝每日都熬药膳粥给两个喝,虽然还没那么快见效,可确实白胖一些。 “我每日都吃得很饱。” 麦芽回她的话,孙行户几人看小孩闹腾,时不时搭一句话。 等她们说够了,晏桑枝才开始把脉,小茶的脉已经趋近于正常,已经不用再用来诊脉了。 她把脉象写在医案上,这个病案正式结案。 摸摸小茶的头,神色少有的温柔,“恭喜,病好了。以后要乖乖吃饭,脾胃不好还会有很多其他的病症,身体康健才是最好的。” 小茶很郑重地点头,她转眼又笑起来,“那我日后还能来找麦芽玩吗?” “可以。来,下一个浩哥儿,”晏桑枝给他隔三差五把一次脉,所以收手很快,“浩哥儿还得再吃几日,心腹冷气好上不少,食不下咽已经好了,再有就是脾胃虚弱。这个即便完全好了也得要养。” 浩哥儿憨憨地笑,他现在已经喜欢上吃药膳,和每日过来晏家跟麦冬玩。之前疾病的难受反倒不太记得。 至于麦芽和麦冬,晏桑枝其实日日给他们把脉,生怕除了脾虚有自己没摸到的病症。所以他们的医案是日日都有记录的。 范大今日不来,所以晏桑枝顺势收起医案,她冲着几个小孩说道:“我今日备了一道菜,大家留下一起吃吧。” 麦芽很大声地说:“我阿姐买了肉。” 除开上次的炙鸡,其实也没有怎么沾过荤腥,肉的话,他们上一次还是在几个月前。 所以麦芽今早看她把肉拿进来,就在想它的味道,完全想不出来。 “哇!” 小孩是很喜欢吃肉的,可孙行户就很不好意思,他连连摆手,要带两个小孩回去,“肉也不算得便宜,我们又那么多张嘴,不好不好。” 之前的药膳他出了银钱,才算吃得心安理得,这次明显是请他们吃的,他不太好留下。 “买的些子碎肉,算不得什么价,更何况我又不是全烧肉,那只是搭头。我只是烧个芋头罢了。” 晏桑枝回他,芋头扣肉健脾,益肝肾,正好适合大家一道吃。 她以前孤身一人过了两年,其实心底是很喜欢热闹的,这样她才觉得自己跟前世是脱离开来的。 阿春撸起袖子,“肉我烧不好,我就和我娘帮小娘子削个芋头。” “我能帮忙生火,我在家里学了的。” 浩哥儿连忙站出来表示,自从他知道麦冬生火很好后,就闹着要在家里学。麦冬自然跟他一道。 杂七杂八的活都有人领了之后,晏桑枝去处理她那一块不大的肉,花了十五文。 肉投到锅里煮熟再腌,呈酱色后,炸一会儿捞出立马过冷水,芋头也是要切片炸过。 她把肉和芋头分层摆放在蒸碗里,淋上水和佐料,放到笼屉上去蒸。 热气不停往上盘旋,紧接着大伙就闻到一股香,麦芽和小茶边嗅边相互道:“是肉香,” 另一个就说:“好像还有点大蒜和芋头的味道。” 反正馋得两人手上的活计也不干的,眼巴巴等着那芋头扣肉蒸熟。 待到一蒸熟,木盖一掀,香全跑出来时,大伙就齐刷刷看过去,扣肉金黄,芋头陷在汤汁里,完全熟透了。 大伙也不用别的配菜,一人一碗麦饭,搭两片芋头和扣肉,浇点汤汁,也不用找个地坐,站着或靠在墙上。 芋头蒸到软糯,用筷子弄碎,沾一点到嘴里,就是那油水肉味,连忙扒一口饭,就一点碎末和汤水吃完一碗饭。 饭见底了,夹的扣肉还没一口没吃,这时再放到嘴里,不全咬,只一小块金黄酥脆的肉能在嘴里溜达个小半刻。 就连小孩也吃得嘴边冒油,舔吧舔吧干净,都不用擦。 吃了饭,碗筷也是大家一道帮忙洗刷的。 晌午后,谢三来拿驴肉汤,吃了一碗酸枣粥,又风风火火去办事了。 晚上晏桑枝随意煮了锅面,放把菜和蟹油,味道也很不错。 此时夜色已深,大家寒暄几句便都回家去,深深的院巷里偶尔响起几声犬吠,星子高悬,明日天象晴朗。 第二日,天还没亮,晏桑枝几人坐上了去药市的牛车。 作者有话说: 春燕归,巢于林木——《资治通鉴》,这是里面的一句话,真实的战争描写,特别悲惨。 芋头扣肉——《中华食疗本草》感谢在2022-06-04 16:17:20~2022-06-06 20:5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有明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观音 9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正式相见 ◎救人性命◎ 谷庄有一座药王庙,那里的人靠种药材为生,药市便也落在那里。有个多年俗成的规定:早春和早秋各办一次。 晏桑枝从牛车上下来,麦芽和麦冬挨在她旁边,阿春左右环顾,今日跟着来的,还有个范大,他是来帮忙,也是来闻药气的。 也不知道谁先传起,每逢药市时到摊上从头走到尾,沾点药气回去,病不久而愈,心里安宁。 所以来药市的除了药商,还有一大帮信此说法的受众,也不买药,每个铺子溜达过去,看到哪个郎中顺眼,就找他把个脉。 以至于入口处的锦缎绣花欢门人潮拥挤,上头的四幅神幡在一只只手上蹭了又蹭。 晏桑枝瞧着这像神坛,不像药市。 就听范大喘着粗气道,一面还拎紧自己的裤腰带,“这前头是江淮药行领头请人来做傩戏,叫药福会。供奉药王的,这边上的神相都是药王相。里头才是药市。” “名堂还挺多。” 晏桑枝小声说了句,叫麦芽麦冬牵紧自己的手,从人墙里硬生生挤过去,有人抱怨踩着他脚了,有人就叫东西掉了。 人多得着实热闹。 里头竖着一根根小旗,红黄绿相交,上头有花纹繁复的神号,高立在那的神坛有人穿黄或黑的法衣,面容肃静,手里拿一个单皮鼓,边敲边跳边念祭词。 旁边两排红脸黑面,身穿无常鬼衣的僮子,敲锣打鼓,百姓无一不凝神细听。 场面庄重又诡异,让晏桑枝很不适应。 她赶紧拉着麦芽两个,嘴里喊范大和阿春出去,一路挤到了神坛口,那里有光照进来,地上的影子晃到欢门上。 麦芽还想再看一眼,拉住晏桑枝的手哀求,“阿姐,我们先把这请神给看完好不好。” 她左右瞧瞧其他人,都是一副不想走的表情,她不好扫兴,陪他们一道留下来看完。 殊不知,神坛如此多的受众里,有人瞟到了她的动静。 神坛之上,木铎撞向铜钟,叮——,声音震耳欲聋,底下百姓欢呼鼓舞。可谢行安心里好似有战鼓在擂。 古代药膳手札 第22节 他与晏桑枝只有数十人之距,光影之下的脸明明灭灭,却又无比显眼。 赖得于谢行安会丹青,且最擅于画人。他看人时,不看重皮肉,而看骨。 皮是会变的,骨相一直在那,所以明明晏桑枝与梦里的阿栀长得略有区别,可谢行安觉得就是一个人。 同为骨秀。 都有挺拔不弯折的仪致,风姿沉静。 他长眉轻扫过去,声色凝重,“十五,你能看见那人吗?” 谢十五这个憨憨,看傩戏正起劲,顺着目光望去,还在傻乐的脸瞬间凝重。 谢行安心里一紧。 却听他哭丧着脸道:“我倒想看不见,地上那么一滩影子,那么个大活人怎么能瞧不见。早知不来了。” 他压低声音凝重地说:“这就是那晏家小娘子,她识得我,要是叫她看见了,却说我们还没有上门赔礼可怎么办。” 本来是今日去的,却正好碰上药市,谢行安无奈只能再往后延一日。 晏家?原来疑虑可能是真的。 他查过江淮药行记录的医馆,姓晏的行医世家只有一家,医案上是有名姓的,记录在册的又刚好有个枝。 初时他只是觉得太过于凑巧,可看见这张脸后,他头一次怀疑自己是真的入梦了,还是生了癔症。 谢行安的手指蜷缩,眼眉沉沉。 低哑道了句,“一同去瞧瞧。” 若两人真是同一人,他前日的猜测变得虚妄而可笑。 “啊,”谢十五惊疑,却还是跟他一道从小门出去。 神坛后面便是药市,一间间浮铺立在其上,江淮药行的铺子前插的是青旗,绣有江淮二字,而蜀地来的,赤红旗,黑线绣蜀。 旁的地方小旗五色频出,更有胡人来卖药的,拿琉璃装盒,金银珠宝装饰其间,神色辉煌。 卖安息香、乳香、龙涎、羚羊角… 晏桑枝听了一嘴,所有海药十贯起步,她直咂舌,往蜀药那里走。 阿春替她紧紧牵着两个小孩的手,范大则真是来闻药的,到这家门前嗅嗅,说海药的价贵香气纯正,要多闻一会儿。 晏桑枝在药材上头如鱼得水,从能说话就开始学认药材,好坏上手摸摸就能知道。川蜀来的药地道,她每进一家,手里必定提着一袋出来。 逛了大半日,手里买药的银钱全都没了,换来一堆的药材。 范大累得跟狗一样,只差趴在后头,左一袋右一袋挂在肩头。有气无力地往前走,嘴里念叨,“姑奶奶,可别买了,我是拿不动的了。” 他的声音全被远处的喧哗声掩盖,药市底下就是黄土路,有人跑过来,带起一路烟尘。 这人面色惊惶,连那么宽的路都瞧不清,一下撞到范大身上,把自己摔的一屁股坐到地上,胡乱在地上摸索着,连滚带爬起来,而后靠在墙上双目无神,两瓣嘴一开一合:“死人了,怎么办,死人了” “什么死人了?” 范大恰巧听到,他的粗嗓子很响,让晏桑枝猛地回过头,四周的药商接连站起,闻声看过来。 那人抓住范大的手,死死握着。手上一直在抖,语无伦次,“死,死人了,那边有人死了!” “不要急,慢点说,你确定死人了?还是他只是昏过去了,有没有出血?” 晏桑枝连声发问。 那人脑子一蒙,顺着她的话出口,“从山上摔下来的,脸都摔烂了,没气,没气了。血,对,流了好多血,一堆血啊,我魂都要吓没了。” 他回想起来,一副要晕倒的样子,扶着墙在那里干呕。 他看向的那个地方,已经有很多人围在那里,还有药市里的郎中。 等晏桑枝赶过去,围得严严实实,知晓有大夫后,她就没打算插手。 里面是那家人呼天抢地的哭声,哀嚎伴随着磕头的声响,“你救救他,怎么会没救了呢,大夫,你再看看啊!” 一个个大夫出来,面上怜悯,直摇头,“这跌的太厉害,只有一日好活了,尽快安排后事吧。” 那摔下来的男人妻子哭得双目红肿,根本不管是谁,爬着去拽边上人的衣裳,使劲磕头,“你们救救他吧,他还有两个孩子!不能叫我两个孩子没爹啊!” 没人接手,这已经是必定的死局。甚至看热闹的人都散开,让这个苦命的女人捶地大哭。 “让我看看吧。” 晏桑枝的声音一出,旁边的大夫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和怀疑,有好心的就说:“救不活的,别沾了一身腥。” 她没听,走过去蹲下来查看那男子的伤情,脉象微弱,气欲断绝,如果不救,三个时辰内必断气。 她查看的功夫,有人蹲在了她的旁边。 晏桑枝回头去看,面色有些浮动。 没想到是个认识的,他算是除坊巷里人家之外,她在江淮碰到的第一个熟人。 还真巧。 可说是熟人,其实前世才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承了他的人情。 晏桑枝垂下头继续包扎,有些感慨,前世那些事情估计只有她自己记得了,连想感谢他都没有由头。 谢行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在生死面前,他将所有揣测全都放在心里。 他撩膝,单腿跪在地上去探那男人的脉搏和胸间,抬起头很冷静地对晏桑枝说:“他的胸里如熟黄豆,骨气绝,表明一日之内必死。你还要救吗?” “不过一日而已,纵有半线机会也要救。” 晏桑枝想也不想直接回,她的语气坚决,让她袖手旁观,做不到。 谢行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问:“有几成把握?” “八成,这伤我治过。” 正冷的天,秋风簌簌,男人浑身带血和泥躺在那里,手脚断裂,模样吓人,乍看上一眼都要做噩梦。 可晏桑枝彷如无物,她丝毫不顾及形象,衣摆垂在泥地上,想去找东西包扎时,手指缝里都混有泥和土。 谢行安递给她一块帕子。 她和他对视,瞳仁里印着对方的神色,翻滚着不同寻常的波涌。晏桑枝半起身,她如当初那样接过这条帕子。 “多谢,这帕子我是不会还的。” “嗯,嗯?” 谢行安本想叫她擦手,她却在衣摆上随意抹了一把,浅绿的衣裙瞬间沾染上乌灰的泥浆,而后将帕子拿过去给地上的男人包扎。 难得叫他哑语。 两人交谈的时候,闲言碎语像冰雹似的砸在晏桑枝示人的后背上。 “小娘子行医,莫不是个笑话,能摸得准脉在哪里吗?……” “人已经这般惨了,竟连死前都不给他一个安生。” “菩萨心肠我没瞧到,要真是对他好,给他个体面。” 更恶毒的言论都有,范大把药扔在地上,冲过去跟他们对骂,“小娘子医术好着呢,你们别在这里嚼蛆,要嚼去嚼粪坑里的。” 阿春也不示弱,她声音愤愤,“哎呦,我还道谁在这里起毛,喷粪呐,瞧着你们的模样就晓得了,八怪里都找不出你们来。” 她都已经开始撩袖子,想撕了那些人的嘴,这是晏桑枝曾经告诉她的,如今阿春也鼓起勇气维护她。 麦芽和麦冬很不服气,那些人气得面红耳赤,撺掇男人妻子,“大婶子,你也不拦着点,要是她给大哥在这里治断气了,她拍拍屁股走了,谁能赔你?” “我来赔。” 谢行安站起来,长身直立,声音清越。刚才那些叫骂声全都停了下来,看向他。 他好似没看见,继续说:“若是在这医死了,婶子你大可找菩萨桥谢家来赔,身后事以及旁的,谢家会给他办的体面。” 说完顶着众人的目光,从袖笼中拿出一方帕子,不紧不慢挨个擦自己沾了泥和血的手指。 而后抬起头看向一人,漫不经心地道:“陈郎中,看来最近日子过得不错,中气十足啊。” 他浅笑一声,“前头陈家医馆刚治死一人,伙计背了命案。陈郎中的尾巴都不收敛一些,怎么还翘得这般高,难不成,是想跟伙计去一样的地方。” 陈郎中刚才喊得最响,骂得最难听,他这双糟污眼里,见不得女子做不合时宜的事情。如今却缩着脖子不敢出声。谢行安冷笑,手指翻转,那帕子卷起来窝在他的手心,直直扔出去,正中陈郎中那张嘴。 “那就管好自己的嘴,少叫我听见你那些贻笑大方的污言秽语。” 他说得轻巧,却听得陈郎中冷汗淋漓,知道他是真能送自己上路,连连点头,转身就想逃走。 被他叫住,“且慢,别急着走。刚才骂的这么难听,怎么也得磕三个响头再走吧。” 谢行安伸出手,又轻飘飘地指了几个人,“还有你们几个,不磕也行,毕竟你们手上的事也不小。我正有闲心一个个抖落出来,好叫你们全待在一间牢里,毕竟狼狈为奸。” 威胁到这个份上了,那些刚才叫嚣的最厉害的人,面露苦色,却一点都不敢耽误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直喊:“是我说错了,都是胡言乱语。” 再也不敢露出刚才那些轻蔑又恶心的表情。 三个响头磕完,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谢行安一点都不怕这些软骨头报复,最好别舞到他面前来,有的是招对付他们。 他说完后面前鸦雀无声,众人都拿敬畏的眼神看着他。谢行安又对谢十五道:“去铺子拿我的针灸盒过来。” 解决完这些人后,他蹲下来查看。晏桑枝在他刚才说话的时候手一直没停过,给那男人断掉的腿正骨,摆直弄好。 她不是没听到刚才的话,只是习以为常罢了,更难听的她都听过。但这却是第一次有那么多人肯替她出头,而不是在救治病人时打她一闷棍。 她打完最后一个结,吐出口气转过头问道:“你就信我能医?可能我真跟他们说的一样呢。” 很平常的语气,一点动怒都没有。 谢行安看不透她。 他拿到针灸盒,取出长针,低低地嗯了一声,是在表示信她能医。 缓缓从男子的百会穴刺入,他按尸蹶的法子治的,能吊住男子的一口气。 收回手才道:“能治病的都是大夫,不分男女。” 谢行安去探男子的气,平稳了些。眼睛去望山岳,山间的风落在他的眼里,叫他说话都跟风一样轻柔却有力量。 “人贵自重,若是自轻自贱起来,那些叫人厌的蝼蚁都得踩上一脚。况且他们说的不过是诳话而已,要是往肚里去,那得酸臭反胃。” 古代药膳手札 第23节 晏桑枝抬眸看他,她只见过这人几次,可好似每一次见面都在宽慰她。 “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只是他们也最好别求到我手上。” 她不是娇养的花,不至于因为这点话就觉得自个儿卑贱起来。 晏桑枝还在处理他的伤,高喊了一句,“阿春,去挖五升多的黄土,只要黄土,再搬个炉子来。” 这才是救命的开始,她要那些人,收起自己难看的嘴脸。 作者有话说: 本文星期四入v,所以星期三的更新并入星期四里,在凌晨十二点准时更新万字章节,求个订阅~,别养肥呀@_@ 为了感谢大家支持,入v后三日发红包,并抽奖。 v后不压字数,感情线会有很多,剧情并线,药膳也会多很多,感谢大家地留言与支持,希望能越写越好,不辜负大家地订阅,爱你们@w@ 带个预收: 一场雪山之旅,喻织冬和穆九青这对刚结婚的夫妻,从现代身穿到某个不知名的朝代中。 汉安国疆域辽阔,海晏河清,君主开明,国内皆可往来。 喻织冬和穆九青便决定继续未尽的理想:游历四方,走遍山南海北。为此他们谋划了两年,造出两辆古代版“房车”,与几个好友一起踏上云游的路。 在江南玩竹马,观滚灯,听绯绿社唱戏,学做织扇,坐在画舫上尝桂花栗子羹。 从南蛮之地到高山之巅,从陆地平原到江河岛屿,从塞外江南到楚蜀大地。 所有地方的文化、美景、民俗,喻织冬他们用半生的时光将它编撰成册,取名《江山万里》。 并得以流芳百世,后人称为古代地理开山之作。 【本文指南】: 1.无金手指,这个故事很长,里面所有出现过的地方除了地名更改外,都有史书考证。 2.男主类似于男妈妈的类型,会洗衣做饭,绣花织布等等,不适的请点叉。 3.每个地方除了描写风俗、美食、景色、人文以外,均有很多的故事发生,或好或坏,也会有危险,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路程。 古代药市真有闻药气的说法,治百病,不过在成都药市,这里借用。参考《宋代文化研究》 傩(nuo)戏,又称香火戏,是古代扬州流行的,文中所有参考至扬州扬剧网。 胸如熟黄豆,骨气绝,一日内必死。《针灸大成》 从百会穴刺入治昏厥参考《针灸治病传奇:》 感谢在2022-06-06 20:52:17~2022-06-07 19:5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梨膏糖 ◇ ◎知晓是前朝的燕飞到了今朝◎ 黄土尽数被挖来, 有人腾了个药炉,虽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热心肠地帮忙捡柴生火。 炉子底下噼里啪啦地响, 陶锅里的净黄土噗噗冒气,土腥味熏人。 晏桑枝徒手挖出最上面的土, 热却不烫人, 随即叫阿春撤了柴火。 左右手来回倒腾,在手心里揉搓这一堆黄土。刚才她处理断裂的骨肉时发现, 最要命的伤在男子肩肘间,皮肉里穿杂树木枝条,有一根直接对穿,才导致失血过多,脉搏微弱。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木刺全都挑出来, 血给止住。如此才好把黄土贴在肩肘处, 等到没了热气再换一包,切记不能一直放在上面。 这是个体力活,晏桑枝的身子不成, 换到后头喘得厉害,土腥气往她鼻嘴里钻,时不时咳嗽几声。 正待她换到第三包时,谢行安伸出手, 挽起袖子, 他说:“只需要在骨肉断裂处用黄土熨烫的话,我已经明白了。腿骨三处、腰间一处、手肘两处,你不如歇会, 我帮你。” 晏桑枝直接将黄土递给他, 自己则坐到地上, 她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只能时不时指点谢行安。 陶锅里的土全都换完,两人便没有再动,谢行安摸索男子的脉搏,时不时跳动,僵硬的手指逐渐温热。 与初时他刚把过的脉全然不同,有生机。 他颇为惊疑,侧过头问:“黄土救命,是何道理?” “土本就奇妙,黄土有解毒的功效,甚至还能消肿止痛,你看到他那些断裂之处吗,黄土蒸过后再放到上面能促进裂处慢慢复原,致命伤稳住后,哪怕气绝都能捡一条命回来。” 晏桑枝说完自己去探那男子的脉,长舒一口气,安抚边上一直惶惶的妻子,“再过半个时辰,他会醒的。命我替你保住了,他不会死,也不会叫两个孩子没有爹。” 这最后一句话,让谢行安看了她一眼,手下动作微停。 他妻子如同拜菩萨那样虔城地跪谢晏桑枝,这个苦命的女人一边磕头一边放声大哭,鼻涕和泪混在一起。 “多谢小娘子。” 她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一句话。 “婶子,别磕头了,现下天冷,你去拿件衣裳给他披上。命保住后,要喝挺久的药。且两三年内无法再做重活,不然还会断骨,那时候再想接上,不说痛苦,以后稍提点东西就会断。” 晏桑枝把女人扶起来,温声细语交代她。其实能保住一条命是好事,可家里头失去了一个壮劳力,女人悲从中来,头跟没力气似的垂到地上,使劲拍打地,小声呜咽。 本来就难过的日子,以后更加难过。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谢行安和她秉持着同样的念头,两人对视一眼,他心领神会,问道:“我接手?” “对,方药见效快,我开方不在行,免得耽误了他的伤势,就得劳烦你接手。” 晏桑枝直截了当,医道本就错枝横节,她只擅长一部分。 “行。” 在谢行安应下的时候,躺在地上的男子眼皮半睁,喉咙口咕哝着,“水、水,” 俨然从濒死中活了过来。 边上众人哗然,之前还有劝晏桑枝的郎中,此时却抚掌大赞,“此法当真极妙!” 那些药商目光炽热,想要上前搭话,旁的百姓则狂热,嘴里念菩萨,有的还大呼神医,纷纷围过来想叫晏桑枝把脉。 之前那点流于脸上的鄙夷与轻视,在此刻好像全都消失了,大家像看药王相那般神情敬畏。 可当有下个女子行医时,照旧还是这般。 晏桑枝她并不是来替自己抱屈的,全然无视这样的神情。 谢行安让人抬了木架来,众人小心把男子移上去,那妻子谢过之后紧紧跟在后面,有郎中随同一起上了船。 剩下还有想请晏桑枝看病的,她没应,甩掉手上的泥,神情清冷,“我只会医这个,生病最好还是去菩萨桥为好。” 她又添了句,“谢家医馆看病还算良心,你们可以到那里去瞧。” 说完自顾自地走到边上的山涧里净手,一排人跟了过来,谢行安蹲在她不远处,洗去手上的淤泥,河里的倒影飘摇,涟漪四起。 他看着淤泥越流越远,轻声问道:“你既已知晓我是谢家医馆的,前头才刚在那里跌了跟头,为何还要给医馆说好话。” “我是气愤行医开错药方的事,只因我觉得我的命无价,”晏桑枝在水中使劲搓洗自己的手,泛红一片,她嘴上却不慌不忙接着道:“但又不代表我一直耿耿于怀。” “毕竟我所花的银钱,医馆全还给我了,后头买的药材也并没有收钱。再则,”她抬起头,“你们医馆不是说要来赔礼吗?所以我只是跟他们说,看病还算有良心。” “之前我并不在江淮,所以赔礼之事才一直拖到现在,我深感歉意。不知小娘子你想要什么?只要是合情合理的,谢家都能赔。” 谢行安说话很谨慎。 “你怕我会狮子大开口?”晏桑枝有话直说,站起身拍拍自己衣衫上的泥,她边走边道:“是你赔得起的东西。” “是什么?” “我要天麻、生甘草、茯苓、麻黄、川贝母和款冬花,我要道地的,至于多少,全凭你谢郎君的良心了。” 晏桑枝瞟了眼谢行安,眼眉上挑,慢悠悠走在山间的小道上,衣摆飘荡。 “若凭我的良心,还得再加上半夏、前胡、百部、知母、柴胡。这样才对止咳平喘,阴虚低热有效。” 谢行安于五色上精通,有些病症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来。晏桑枝的面色不好,不是喘症,倒像心脾两虚。他沉思。 “你若肯多赔一点,我也不介意。只消别掺假货。” 晏桑枝无所谓他后头给不给,又问道:“何时能送来?” “明日一早。” “成,今日多谢你的帮忙,明日见。” 晏桑枝匆匆收了话尾,她很想回去换件衣衫,还不忘拿上自个儿的药材,阿春几个赶忙跟上。 谢行安站定在原地,目光悠远。 一行人回程的时候,是坐渔船回去的。 阿春到现在还很激动,脸色红扑扑,“小娘子,你真的把人救活了。” 她前头和人对骂时,还心头惴惴,毕竟这真的是将死之人,现在却扬眉吐气,把那些人的脸打得噼啪响,想想就解气。 “你日后也可以。” “我?” 阿春惊疑,她不知道其中意思。 “对,很多病它不需要做药膳或是方药和针灸,只消用些常见的东西都能医。好比被犬咬伤时,拿水去洗伤口,血水全都洗出来不再流时就用布裹住,不日能愈。” 晏桑枝将头靠在舱背上,随意举了个例子,又道:“只是你现在还没摸到脉门,日后多学多练,救人不是问题。” 她看到阿春面色凝重,坐起身来,“你不想学?” “不,不不,”阿春连忙摇头,她只是没想到小娘子竟存了教她学医的念头。 她之前最多生出的想法,不过是让小娘子教她认点药材,知晓点药理,好叫自己不要总是哀怨过日子。 她心里头高兴又惶恐,只会说不,但让她正经把一句话给说完,又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口了。 晏桑枝拍拍她的手,把话揉碎了说给她听,“你用不着害怕,这也并非我家学传承,你就把它当是偏门偏方罢了。我教你,你尽管学,多学点本事傍身,不用觉得到时候亏欠我什么,要这般想,那学起来便没意思。你就权当是帮我。” “帮你?” 古代药膳手札 第24节 “对,我总有腾不出手的时候,不好叫我一人里外忙活。” 阿春想明白其中关窍,忙不迭应下,悬着的心落下。手指还绞在一起,“我是想学的,可我怕自个儿笨,还耽误小娘子的事情。” “那你不用怕,到时候麦芽麦冬跟你一道学。” “啊?” 正在边上看戏的麦芽惊讶,怎么就要她一道学了,麦冬则难得有点兴奋,他半立起身来忙问,“阿姐,是真的吗?” “当然。等我把医书再详尽地看一遍后就教你们。” 晏桑枝很明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不一定能活很久,要是这世她比两个孩子先走一步呢,不能再护着他们。 那什么也不会,纵然日后有再多的银钱,也是坐吃山空。况且她这一世也不能叫晏家的根基断在她的手里。 所以她一早就打算好了,叫麦芽学药膳,麦冬学方药,阿春是临时才插进来的,她学的跟两个不一样,学急病处理偏方。 虽然学的各不相同,但都要走把脉、认药这一关。 晏桑枝不迂腐,她知晓本事是要传承的,要是藏身掖着,捂在肚子里,只会发烂发臭罢了。 麦芽不爱学习,她哭丧着脸道:“阿姐,真的非得要学吗?” 得到晏桑枝肯定地回答后,她哀嚎一声,随后就立马恢复了,学医应当还挺好玩。 麦冬则很高兴,他老早就想学医了。 往后不知道会怎样,至少现下大家都是欢喜的。 晏桑枝有些怜悯,但愿真学了之后还能有这般的笑容。 船只一路驶进江淮,晏桑枝回到家中换了身衣裳,她头有些难受,睡了一觉,才安排大小的活计。 转日,清早的雾色渐渐散去,天光乍泄,墙头上窝着几只橘猫,听见大门咯吱咯吱的响声,甩甩长尾巴。 门外停了一辆马车,巷里路过的婶子目光来回打探,正逢晏桑枝出来,对门的陈嫂子忙问她,“阿栀,这马车是来找你的?” “是,叫人送了些药材过来。” “那这药材还挺多的。” 知晓是药材后,大家的好奇心被满足也就没有在这上头多加盘问,而是问起晏桑枝何日开张,她大概给了个日子。 众人表示一定会过来,才各干各的活计去。 等人都散去后,谢行安从马车上下来,伸手拉开帘布,里头堆了半车的药材。 他昨夜没睡好,说话带了点哑意,“小娘子自己瞧瞧这些药材,毕竟我的良心全在这了。” 晏桑枝拿眼斜他,兀自点点头,上前侧过身打开一包药材,细致地看了又看,接连拆开了好几袋。 很是满意,便道:“你们赔礼的诚意我见着了,此事在我这便算翻了篇,咽进肚子里不会再向任何人说起。” “不必遮掩。” 谢行安摇头,他又不是为了医馆名声来堵嘴。 晏桑枝随他,将自己放在药材上的手收回,像是熟人寒暄一般,“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他没拒绝,慢慢踱步进去,等到了院子里,他不动声色,余光却瞟了一眼又一眼。 这院子他大概很难忘记,尽管跟他入梦时的不一样,可瓦檐下的灯笼,偌大的一片药田,靠墙角几株病得要死的树,除了失去生机,一一对应。 他低垂的眼睫底下满是对晏桑枝的好奇与探究。 一路到了屋里,煎水的铫子咕咕作响,茶香气浓烈。 屋子没生火炉,冷意从大敞的门中大摇大摆地进来,让人觉得些微齿冷。 晏桑枝与谢行安中间隔了一张方桌的距离。 她提起铫子,慢慢往茶盏倒水进去,散茶的香气晕开,给茶时她问了一嘴,“昨日那位阿叔现今如何了?” “到医馆已经清醒,他妻子一直在哭,他没说话,叫霜打了似的。我给开方的,喝了两盏药精神气好上一些,”谢行安摩挲着茶盖,状似闲聊般说:“我还见到了他的两个孩子,是一对龙凤胎。要是昨日没有你,他们恐怕真要失去爹了。” 晏桑枝停下手里的东西去看他,他低头拨弄着茶盏,话语悠悠,“我看到他们,就想起以前来。” 谢行安抬头,他那对长眉下的眼自然而然望向她,音色夹杂一点淡淡的悲伤,“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吊唁过二老。这些年过去,我有些忘了,刚踏进院子又想起来。” 他的行事风格一贯是细腻谨慎中又带了点大开大合,叫人摸不着头脑。 明明心底已经确认了,偏要寻摸个清楚。 其实对于晏桑枝来说,十四岁以前的事情已经模糊了,可从爹娘去世的那年起,苦难增多,她反倒没法忘记。 “没想到郎君你还记得,”晏桑枝已经不会再为此事难过,便直接承认下来。 她是试探过的,发现很多事都跟前世一样,便无需再遮掩。 听闻此话,谢行安手指底下茶盏里的茶水晃出涟漪,他掩下自己的神色,又道:“我其实也有些忘了,只知道那时宽慰了你几句。” “我记得,你说若相信人死如灯灭的话,便把蜡烛点起来。人死后是会归家的,我所见到的星辰、雨露都可能是他们回家了。” 晏桑枝记了很多年,第一年忌日的时候,她在爹娘坟前点了很多根蜡烛,大风都没吹灭它们。 后来麦冬麦芽和师傅也去了后,那时蜡烛已经不常有了,她就枯坐着,见到飞来几只蝶,幻想是他们回来见她,心里也有点高兴。 谢行安沉默,他已经完全知道,是一只前朝的燕飞到了今朝。 明明应当对此事惊奇的,可他却觉得平静,甚至平静过了头,像还没沸起的水就叫人当头浇上冷水。 他想起史书上记载的景平国,想起他曾梦见她以前的时光,不愿再试探下去。 “我那时不大会宽慰人,说出来也是徒叫人见笑罢了。” 谢行安喝了一口茶,散茶是苦的。 他没了交谈的心思,甚至还生出点古怪的感觉。 直到告辞后,他彻底沉默下来。 车马一路向前,从东城巷出去后,外头变得嘈杂起来,今日驾车的是谢七,他贴着车壁问道:“郎君,还去找宋天师吗?” 里头沉吟了许久,才传来他惫懒的声音,“去。” 青阳观坐落于霞山,上去得走百格台阶,一路树影阴阴,越往里树木越繁密。 观里跟寺庙不相同,他们不收香火钱,所以黑漆大门都是半合着,只留几个打扫的小道士留着侯门。 谢七上前敲了几声门,没过几步路,大门就从里打开,探出个小道士,给他们引路。 宋天师是观主,无人知晓他年岁多少,虽说一副头发眉毛甚至胡子全是雪白的,却没有老相。 他有个很古怪的脾气,观室内只入访者,其余人禁入,所以谢七在门口止步。 谢行安从雕花小门进去,屋里开了一排的大窗,透亮,中间却只摆了一张乌木长桌,中间有香炉,插着三支香,宋天师抚着胡子端坐在那。 他撩起袍子盘腿坐下。 “问何事?” 宋天师开门见山。 谢行安沉吟:“世上有人会入梦吗?”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所见少,则所怪多。不过入梦的若是你,不奇怪。” “为何不奇怪?” 宋天师打量他一眼,“你有功德,积德行善之人会有奇缘。” 谢行安又问:“那我还会频繁做梦吗?” “难说,”宋天师呷了一口茶,摇摇头,“应当还会有。” “如何化解?” “那自然应在你所梦之人身上。” 谢行安蹙起眉头。 他不死心,又问:“那天师可曾知道转生?” “自然知晓,”宋天师露出一个笑,“与寻常人无异,不过于前世有缺,又行善积德,才有来生。莫要惊奇。” 他吹熄香炉上的三支香,烟尘散尽,他道:“尘世中自有缘法,不用纠结。” 谢行安从道观里出来,他之前那些离奇的想法,跟点燃的火烛一般,一下子烧到了底,再也不会燃起来。 春燕归后自当要寻新家安巢。 他何必阻拦。 —— 等谢行安走后,晏桑枝去看了药房,那里已经完全修缮好了,居中靠后一张大长桌,左右各有矮小的围栏,后头是靠墙顶头的药柜,小抽屉安的铜锁片,做了铜把手。中间是大小不一的空格,方便她放药罐。 所有的柜子全都清洗晾晒过,可以直接放药材进去,曹木工还给做了药牌,按药牌把药材放入柜子里便成。 药材得全靠她自己放,麦芽和麦冬递过来给她,阿春则领着曹氏一块将地给拖了,又将柱子一应给擦干净。 等到日头渐落,原本空荡荡的药房填了不少东西,凌乱却充实,晏桑枝将全部的医书放到柜子上,剩余的药材油纸打包好,悬挂在横条上,长短不一。 还有不少的陶罐瓷瓶,只是里头没有装东西。 晏桑枝甩甩胳膊,问正在做匾额的曹木工,“阿叔,之前说过的天平架、冷暖椅大概什么时候能做完?” 他正忙着雕花纹,手上动作很稳,头也没抬地道:“还有些时日呢,我正在琢磨我爹留下来的图,之后就可做好。” 晏桑枝点头,把之前放好一堆的药材拿出去。 江淮秋日的梨正是应季便宜的时候,她昨日出去买了不少,沉甸甸一大袋子。 麦冬过来给梨削皮,他有个毛病,削皮要削完整的一根,断掉就会气闷,等一个梨完全削完,他才有些期期艾艾地问:“阿姐,何时才能学写新字,之前那些我都学会了。” 晏桑枝点燃木屑,又塞了些木棍,侧过头看他,沉思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说阿姐送你去学堂怎么样?” “学堂?”麦冬从椅凳上站起,眼睛睁得很大,他有一瞬间是很高兴的,可转瞬即逝,又坐回到凳子上削梨。 肩背塌下来,摇摇头,“学堂束脩虽不算贵,可要花很多钱买笔墨纸砚。” 他日常给阿姐数银钱,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现在手里头剩的银钱连一贯都没有。 “银钱总是会赚到的,你要是想去,阿姐会送你过去。” 他那么爱读书,晏桑枝不想让他埋没于此,若不是学堂不收女学子,她都想多攒一笔银钱把麦芽送过去。 古代药膳手札 第25节 “我,我想去的。” “成,阿姐过段日子一定会送你去学堂。” 她把这件事记在心里,麦冬悄悄看了她一眼,抿着嘴笑了起来。 每年到这个时候,晏桑枝总会咳嗽,她准备做个梨膏糖。 锅里放水,她将雪白的梨子切碎,等水沸腾冒泡后,碎梨全投到锅里,往里头加适量的半夏、茯苓、川贝母、杏仁、前胡、百部、款冬花、生甘草熬煮。 每隔一段时间取煎液,取足四次后,换小火慢慢煎,汁液反复起泡,沾在铲子上顺滑地往下落时,她往里加糖。 等到汁液不沾铲子里,方木盘提前涂油,把膏汁倒在盘子里,趁热将它按扁,弄得方正,稍凉后就切成小块。 她做得很多,挨个装进瓷瓶里,能保存得久,还可以拿出去卖。 叫来几人,各分了一块梨膏糖,她想见效快点,用得料足。含上一块,有股凉意从舌尖滑到喉咙口。 梨膏糖是甜的,等一点点化开,滋味又不太一样,那冒出的一点苦,正好将朦朦胧胧的痒意抵消。 这糖硬,她含在嘴里许久才化开,坐在那里翻看医案,寻思得再买上两本,不然医馆开门时不够用。 等她寻摸到了好的医案本后,隔日医馆挂牌匾,准备正式看病。 作者有话说: 女主是穿越重生,古穿古从前朝穿越又重生到这个朝代里来,设定为只有这条巷子里的邻舍她是认识,其余所有的人都不认识。可以看做是平行世界,因为新的朝代跟上一世的走向是彻底不相同。 黄土救命,治犬咬伤均来自《本草纲目》 所见少,则所怪多——《抱朴子·论仙》 梨膏糖做法——三百味常用中药材识别与药膳 第24章 医馆营业 ◇ ◎又相见◎ 东城巷大部分时候是深幽寂静的, 各家关上门,高墙深院,吵闹声都蛰伏在里面, 只有清早和晚间才放出来。 可此时却很热闹,半高的小孩踮起脚抬头往上看, 嚷道:“我见不着了。” 没人理会他, 跺跺脚歇了气混在那人堆里听个声。 “医馆呀,晏家早先办得是极好的, ”中年男子回想起那时,徐徐叹气,“也不知道他家长女看病如何。” 他的话落,另一搭就接上,“瞧了才知道, 不过只听闻她会做药膳, 我也没吃着。要我说汤粥能不能治病还得两说。” “我是盼着阿栀能看好,晏平两个在时,看头疼脑热都不需要几个铜子。可他们走后, 病一场就得花小半的银钱,攒的一点钱全喂进了郎中的袋子里。” 接话的是李阿婆,她难得出门来,手里牵着怯生生的阿花。嗓音跟她一样老, 说一句喘几口气。 左右一圈的人渐渐沉默, 想起晏家往日的好来,有些唏嘘。没那么多人开口时,小孩拔高的嗓音出挑, “有人出来了!” 晏桑枝从门里探出身来, 被一堆围在门前的人唬了一跳, 再一看都是些熟面孔。 医馆开门的日子,她只含糊提过一嘴,没晓得大家手里头的活也不忙了,反倒过来捧场。 “各位叔婶,今日不忙呐,不用围在这里,从今日起看病过来找我就成,不拘时辰。” 她面对这么些人也不怵,语气熟络。 “我们是来给你添彩的,哪好现在就走,”桂婶从人堆里钻出头来,嗓门很大,“挂牌要有人的。” 大家应和她,桂婶又举起个东西来叫众人给她让路,是一对红灯笼,贴了两个药字,应当是请巷里秀才写的。 她那双温热的手紧紧握住晏桑枝的袖子,话却是冲着外头说的,“大家也晓得我做什么这么殷勤,晏平两个去后,阿栀我也没多关照她。是她自个儿立起来,学了一手好医术,叫我宝哥儿在她手底下讨了一条命。” 大伙又忆起那日窄小的巷道,一滩叫人清理了半天的血。 “当时我也怕那稀奇的药膳,生怕吃了反倒误了病症。可你们也瞧到了,我和宝哥儿比之前还要康健呢。” 她之前虽说丰腴,可人面色瞧着不太好,哪有今日这般红润,更别提萍娘手里抱着的宝哥儿,活泼过头了。 底下有人笑她,“哎呦,桂婶,你这说辞我都听腻了,晓得了晓得了。” “桂婶啊,你要再说下去,我都能替你把后面的给说下去,快快让阿栀挂牌,我好让她替我瞧瞧。” 笑声一阵又一阵,桂婶也不恼,嘿嘿一笑,将那灯笼交给晏桑枝,自己大阔步走下去,另范大并孙行户送了一副对联,大红底,墨黑字,上述: 春夏秋冬,辛劳采得山中药; 东西南北,勤恳为医世上人。 晏桑枝收好,寒暄的话来回说,跟车轱辘似的,才等到阿春敲了鼓,凑个吉时。 刚才还在往外冒话的人赶紧收了嘴,一道抬头去看。 晏家医馆的门匾是几十年传下来的,几年前拿下来,蒙了尘,又遭虫蛀。 曹木工重新给刷漆,雕花,描字,才叫它今日有黑曜曜的光彩。 她家没有壮劳力,这牌匾是贵子和范大给她上的,安在晏家正中,揭了大红布,泛着金的几个大字映入眼帘,晏家医馆。 那红灯笼和对联也给贴上,显现出红彤彤的喜庆来。 那些在东城巷生活了多少年月的人,如今又重新见这牌匾,说不出什么滋味,开方看病的故人已经不在了。 麦冬和麦芽还小,他们不曾见过晏家兴盛时,可晏桑枝却很难忘记,她凝视着这块牌匾,好像看见晏家以前的光景。 如今交到了她的手上,不能再没落下去。 她长吁一口气,转过身请众人安静,俏生生立在那里,音色并不高昂 ,晏桑枝说:“多谢叔婶今日来添彩。虽我爹娘故去,但这医馆是他们多年的心血,总不好断在我手里,所以今日我有底气后,又重新挂牌开门。 医馆是看病的地方,我就不说请大家捧场了,只望大家都能无病才好。” 不待众人说什么,她转口又道:“不过若是真病了,那我也尽力帮忙医治。至于银钱,叔婶也晓得,小病和大病是不一样的,银钱自然也不同。” 瞟到底下大家专注的神情,她缓了口气,“小病按我爹娘在时那样收钱,几文,或是拿些菜蔬玩意来抵都成,不要担心我不收,把病给耽误了。那这到了大病,可就得收百文到一贯多了。有点不舒服赶紧来看,舍小钱攒大钱。”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阿栀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桂婶第一个应声,旁边人拿眼斜她,咋还抢话。 “那我旁的话都不说了,有什么想问的,到时候尽管来问我。要是有想要瞧病的叔婶就跟我一道进来吧。” 晏桑枝收住话尾,往里面走去,屋外这一堆人赶紧跟上,推推搡搡进门去。 转眼门外竟一个人都没有,剩下个小孩蹲下来穿鞋,边穿边往里走。 到药房里,大家伙看看那药柜,又摸摸柱子,只觉得回到了三四年前的时候,那老一辈人就咕哝着,“好,好呀。” 晏桑枝看病是坐在黑漆长桌后的,上头放一只笔,一盘墨,两本厚皮的医案,一本记短症,一本记长病。还有个枕凳,手搁上头用来把脉的。 屋里还坐了几大条长凳,两边的窗户敞开,虽然冷气透进来,可亮堂不少。 她揉捏手指关节,坐在靠背椅上,眼睛环顾前面,“叔婶是谁先来看?” 到了这时候他们有些扭捏,一个叫,“大娘,你年纪大,你先去。” “我让着小的呢。” 晏桑枝看他们逗趣,也不恼。这时有个精瘦的小孩从地下溜出来,仰起下巴,话跟豆子似地蹦出来,“阿栀姐,我先来看。” 大伙的目光随之望去,卖布的李大牛打趣,“小孩瞧什么病?” 人群里发出一阵嗤嗤的笑声,倒也不是嘲笑,只觉得颇有意思。 那小孩叫小河,他瘦的跟竹竿一般,心却大,一点也不胆怯,自顾自坐到高凳上。 年岁有些久远,晏桑枝记不得这小孩叫什么了,“大名叫什么,我好给记下来。” “小河,大名就叫李小河。” 小河歪着脑袋看她在一本短短的本子上写下字,他看不懂。 “来,把手放到枕凳上,我给你把脉。” 小河照做,边上探过来不少脑袋,嘴里念,“这么点大小孩什么病哦。” “身子挺好的,有点伤寒,多喝点热水,寒症自然会消下去。” 晏桑枝拍拍他的小手,没想到这么瘦的身子居然不虚。 有人替他松了口气,幸亏没什么病,不然家里还有个患病的老祖父,这日子可不好过。 小河眉毛上翘,他知道看病要付钱,可光溜溜的钱袋子是一文钱都摸不出来。 他从高凳上滑下来,边喊边往外头跑去,“阿栀姐你等我会儿。” 片刻喘着气背着一捆柴火过来,也没有进来,把柴堆在门口,挠挠头,“阿栀姐,我没钱,拿柴来抵。” “你来。” 晏桑枝正缺柴,也没有说不要,而是招招手,让阿春拿四块梨膏糖给小河,并说道:“这是药糖,吃了止咳平喘,你拿去吧,给你阿爷也吃两颗。还要就拿柴跟我换。” 她才想起来,小河并不出名,但他有个阿爷,是个篾匠,常年咳嗽,喘气不匀,有好多次差点昏倒。 阿春拿了张油纸给梨膏糖包起来,笑眯眯递给他,小河略微低头,连连道谢,而后狂奔出去。 “阿栀,你这什么梨膏糖卖不卖啊?我家里小子也咳嗽,夜里咳得厉害。” 有个嫂子看得眼热,汤药根本灌不进去,夜里翻来覆去地咳,真真叫人睡也睡不好。 “要带过来瞧一眼,有些最好不要吃。不过我看嫂子你应当可以,让我把个脉,”晏桑枝从她手上伸回,在短医案上写下肺热,并告诉她,“嫂子你肺热,晚上咳得也厉害吧,梨膏糖跟你对症,买一罐或是给你包几颗都成,早晚含一粒,拿水化开喝也成,过个两日就不会再咳。” “一罐多少?” “三十文,里头十五粒,我买刚上季的梨子加了不少药材熬的。” 那嫂子也是信她,狠狠心从钱袋子里数出三十文拍在桌子上,换一罐梨膏糖回去。 有第一个付了银钱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这鬼天,哪怕穿得衣衫再多,也冷气入体,总得咳嗽一两声。晏桑枝挨个把脉后,才卖或者换给他们,有的谨慎,只买一粒当场尝尝再说,真吃着好了,喉咙口也舒畅了,才拿银钱买上一罐。 虽还不知道功效,但面上都喜滋滋的,今日来的也并没有什么大病的,都是些不费钱的小毛病。 阿春给她端了杯茶,温热的,晏桑枝一气喝了半杯,站起来走动会就听见外头一阵喊声,“阿栀,阿栀!我家这小子一直在吐。” 一个麻子脸妇人扶着个胖小子进来。 她立马从围栏里飞快走出去,剩下还等着看病的也跟在后头去凑个热闹。 “齐姑,你家小虎是吃啥了呀?” 古代药膳手札 第26节 才刚出去,大伙就被一阵味给熏得要捏鼻子,齐姑讪讪地道:“吃了几只蟹。” 她是个暴脾气的人,转头跟大家数落起她儿子来,“这小兔崽子真的是馋得没边了,我娘家送来十只稻蟹,我给他吃了两只,剩下准备留点给他爹,一晃眼的功夫,又吃了三只。” 齐姑也是气得厉害,“我回来要揍他,他跑了才三步,走一步吐一口,全给吐空了。我瞧着不好,又听晏家医馆重开了,赶紧带他过来。” 一气数落完,她才浮现出担心来,忙问道:“阿栀啊,我家小虎没什么事吧?” “中了蟹毒,蟹本就寒凉,一气吃那般多,可不就遭罪,嫂子你扶着他到里头坐会儿,我去拿点东西。” 晏桑枝往灶间走去,还不忘捎上阿春,路上她说:“你记住,若是之后碰到有人连脸色发红,一直在吐。一定要先问他是吃了什么,中酒毒、蟹毒、药毒的解法都不一样。像小虎这种中了蟹毒的,你就算不会把脉,也不用怕,拿生藕、芦根、冬瓜或者干大蒜捣成汁给他服下就好。” 阿春连忙记下,知道晏桑枝是从现在开始她,一点都不敢漏听。晏家后厨里其他东西没有,干大蒜不少,她没有动手,而是指点阿春如何捣汁,怎么样倒出来才能用。 在灶间打扫的曹氏一直默默看着,等她们捧着碗干蒜汁出去,好半天也没有回过神。 那边小虎还捧着个桶趴在那里干呕,晏桑枝让齐姑把他的头抬起来,大蒜汁的味道是很难吃又呛人的,阿春灌了一口进去。 小虎还要吐,齐姑赶紧捂住他的嘴,他好像止住了一些,第二口下肚,没有干呕,到一小盏全给喝下,大胖肚子没动,稳稳坐在那里。 好半晌后,他才开口,声音跟粗砂粒磨过的那般刺耳,“娘,我不想吐了。” 齐姑和边上看的人松了口气,她脾气又要发作,却被晏桑枝的话给噎在喉咙口里。 “小虎,过来让我再给你好好把个脉。” 小虎被喂得太好,胳膊都要粗成跟藕节一般,至少手腕比晏桑枝的还要粗。 让她想起先头走的小河,一个太瘦一个太胖,均匀点多好。 “齐姑,”晏桑枝凝眉,“养孩子不是叫越胖越好的,我给他把脉发现他这身子虚得很,不说中蟹毒,就是这秋风往他身边后,不出三日就要得伤寒。” 她难得正色,“你们是省吃俭用全喂到他肚子里了,可瞧他胖的,走一步路就喘,肚子这般大,要是再放任下去,半年内他会生不少的病,体弱虚乏无力都是正常的,最要紧的是,他日后不会长太高,你忍心他比大伙都矮一个头吗?” 小虎张大了嘴,看了自己身上的肉,又看了眼麦冬和麦芽,瘪着嘴。 齐姑被她说得面色发红发胀,又不好发脾气,低眉耷眼地问:“我总不能不给他吃的,就算这小崽子再不好,那也是我生的。有当娘的一口吃的,怎么会让自个儿子饿着。” 但她也不是听不懂,左右为难,“那阿栀你说怎么办?” 晏桑枝让笔舔了墨,在纸上写了很多字,最后抬起头说:“齐姑你先带他回去,我现下还没有想好,且他身子才刚吐过,吃什么都不好,晚上给他熬碗粥,明日再过来。银钱你付个十文就好,给麦冬。” 眼下也临近晌午,大家早就走得差不多了,又不是没有活做,总不好一上午待在这里。 齐姑欲言又止,又问了好些,才犹犹豫豫地带着小虎出去。 晏桑枝送她出去后,把门合上。走到院子里空地上,那里的竹匾里晾着一堆晒干的柿叶,她上手摸摸,干得差不多。 阿春好奇,“小娘子是要做什么?” “做柿叶茶,能减肉。” 其实这个药膳她只学过,正经没怎么做过,因为晏桑枝看得最多都是骨瘦如柴的人,很少能看见白胖的。 前头见到个谢三,一身横肉,酸枣粥只能让他睡得好些,却不能叫他减肉。她琢磨来琢磨去,才想出这么个方子来,基本上胖的人都适用。 还不用多少银钱。 她将干透的柿叶放到石臼里,用石杵将它研成细末,分成两个罐子装,又叫孙行户给带了罐蜜,一小罐就得百文,晏桑枝真有点肉疼。 所以第二日齐姑早早带着小虎过来时,她正把蜜给分到很小的罐子里,让娘俩坐下来,一罐柿叶粉,一小罐的蜜摆在桌子上。 话也说清楚,“齐姑,你日后不要给他吃太多,一定要控制,如果你不想害他的话。我这里给你备了一份茶,每次只取这样一小勺,放点蜜,不能太多。一日喝两次,喝完再到我这来取。还有最好让他沿着东城巷,每日起早跑个一刻钟,发发汗,也好让小虎今年过个好冬。” 齐姑昨日回去把这些话跟家里人都交代了一遍,没想到大家都是赞同的,说太宠着了,就按阿栀说的办。说的她无地自容,所以今日就直接一口应下,不管小虎那跟霜堆在上头发青的脸。 “我一定好好让他喝,不喝也得叫他喝下肚,一日就,”齐姑狠狠心,“就给他吃两顿,起早就带着他跑去。” “前面可以先多走走,过个五六日再跑。十日后回到我这里诊脉,我好给他再看看。” 齐姑连连应下,她是真怕家里头埋怨,付了钱拉着小虎往外走,从今日开始她就得做个严母了。 晏桑枝的名声还没传出东城巷中街,看病的人三三两两过来,也好叫她歇口气。 晌午的天正好,她把看病换来的一堆还没熟的干柿子,叫麦芽几个帮忙皮全给削掉,长条的柿皮不扔,放到竹匾上晾干。 柿子过热水,用绳线挨个串起来,挂在屋檐底下,好叫它们经由风吹日晒变得干扁起来,到时候再放到瓮中,叫柿饼生出白霜。 白霜可以剔下来做柿霜饮,柿饼还能吃。 晏桑枝还放了几个干柿子给捂住,等软和了好叫大伙都尝尝。 院子里有淡淡的柿子香气,不过很快就散在推开的门后,进来的是谢三,他今日的脚步有些许匆匆。 看到院子一堆的人后,他止住脚步,直冲晏桑枝喊,“小娘子,你能跟我去一趟我家吗?” “吃了几日驴肉汤,我娘病好了点,甚至 有一日还同我家里小儿玩闹。我以为她是好了,结果今日人就躺在那里,不想吃也不想动。” 去谢三家的路上,他靠在车壁上在解释,晏桑枝还没有看到人,只能宽慰他几句。 一到他家门口,晏桑枝匆匆跟他进去,连门口围了那么多人也没有在意。 谢老太太的屋子里生了火炉,进去一股热意,谢三在前头跟她说:“我还请了侄子过来,到时候小娘子可别惊到。” 他一说,晏桑枝大致能猜到是谁。 果不其然谢行安坐在乌木椅上,默不作声听他表祖母翻来覆去说年轻的事情。 听闻门口有动静,斜坐的身子往外探了一点,眼神落到晏桑枝身上,不动声色收回,站起身来,衣袍落落。 他说:“我瞧过了,虚火上扰,倦怠懒动,食少。” 谢三还丈二摸不着头脑,晏桑枝却知道是说给她听的,于是回他,“若把脉无误的话,吃点枣柿饼,对此有奇效。” “要什么,我立马叫人备下。” “红枣、柿饼、白面,都要好的。” 谢家出了巷就是大街,买点东西很方便,不过一刻就有小厮提着一竹篮的东西进来。 谢三想带晏桑枝去厨房,可床上的谢老太太又开始胡言乱语,嘴里喊三儿。 他便将目光看向谢行安,“要不你替三叔带小娘子去后厨?” 谢行安应下,提过那堆东西,经过晏桑枝身旁时轻轻落下一句,“跟我走吧。” 作者有话说: 春夏秋冬,辛劳采得山中药;东西南北,勤恳为医世上人。——百度 大蒜汁解蟹毒来自《饮膳正要》感谢在2022-06-08 23:51:30~2022-06-09 22:2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未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枣柿饼 ◇ ◎真的要针灸吗?◎ 谢三家的灶房在很偏僻的角落里, 七拐八拐,穿廊过道。 灶房里没人,锅膛里早就熄了火, 柴火胡乱堆积在那里。 晏桑枝今日穿了件窄袖的衣衫,生火正好, 她是不大指望谢行安的, 端看他长了张不染烟气的脸,就晓得他没沾过这些事。 往外才走了两步, 他却已经施施然坐到那灶台后的矮凳上,许是察觉到晏桑枝的目光。 他弯折木枝将它塞进膛灶里,长指握着发烛,木枝点燃后发出蓬蓬的声响,混着他平平的音色, “倒也不用这般稀奇地瞧我。” 谢行安的面容被火光染上些许红, 他掷了几根柴火进去,又道:“我幼时学医术,静不下心, 先学的煎药。那时祖父要我一日都候在炉子前,从烧炉到看药,学一年才期满。生火算不得难事。” 这些本没有什么好说的,大抵是他想到了梦里她也是这般过的, 生出点共鸣来。 晏桑枝拿过篮子, 把东西全都挑拣出来,自然搭话,“我不一样, 我先学认药材。那时我爹夸我是认药的好手, 有些药闻过就不会忘记。煎药我只学了小半年, 摸脉和看相却学得不好。” 她垂头,将柿饼上的蒂全给摘下来,扔到一边的小碗里,语气带了点怀念,“我那时最讨厌练字,成日有誊不完的医案。” 现在倒是能静下来好好写了。 谢行安拨弄着柴火,他忆起梦里她练字时鲜活的模样,低低笑了声,须臾便敛起平展的眉。 前朝啊,是吃人的地方。 “行医总是有诸多痛苦,”谢行安起身,“可从阎王手里抢命,是让人欢欣的。” 他从不拘束于世俗,明明眼前这人叫旁人知晓她的来历,就算不怕,也总会疏远。 可谢行安从宋天师那里回来,在书房点灯枯坐了一晚。 他回想所做过的梦,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头。 才能从战乱腐朽尸横遍野的前朝飞到河清海晏的今朝,盛世安巢。 但若活不过两年便又死去,可怜可叹又可惜。 他从灶台后踱步而出,状似闲聊道: “好比上次你救的汉子,已经能半坐起身了,我给他把过脉,平稳不少。等再过个把月,骨头养好便也能下地了。” 晏桑枝切柿饼的动作没停,抬头看他,说了句,“那就好,前面将养好了,日后这命才算彻底保住。” 她平静的话里有对别人活下来的欣喜。 “那你呢?” “什么我?” 灶里的烟气溢出,他去推开窗,风灌进来,撩动他的衣袍,谢行安靠在那里,手抵窗棂,低声问,“你在意别人的生死,就不在意自己的吗?” 谢行安伸出手,袖子垂落,指尖遥指晏桑枝的目中,他的脸半掩在窗棂的光影下,说出口的话却直刺别人心底,“你瞧过你的下极吗?” 她沉默,那双浸在水里洗枣子的手顿住。 “晦涩沉滞,下极反心之王宫,心又藏神,神不足,就会感觉悲哀。虽我未曾给你把过脉,可只看面相,你有心上的毛病,若你不医,置之不理,活不过两年。” 风烈烈作响,屋子里却很静,连水从灶台啪的一声滴在青石板上都能听见。 晏桑枝将手搭在灶台边,反问他,“怎么治,吃半夏同麻黄制丸,还是灯芯草煎水代茶,或是吃地黄、干姜、酸枣?又或是治心病的汤方。” 古代药膳手札 第27节 她不是没给自己医过,但没有疗效,是何原因她自己知道,心结难解。 谢行安略微思索,摇头,“不吃这些,我主针灸。” “那当如何治?” “我还未曾完整确定你是何病症。你若不介意,让我把个脉。” 晏桑枝没有拒绝,但她晃晃手里的东西,说晚一点,她要把切好的柿饼和红枣干放到小炉子上头烘干,锅里放水煮。 再缓缓踱步走到窗台边上,两个同为医者,对于把脉早就司空见惯。至少对于晏桑枝来说是这般,她也不会羞赧。 将手平放在窗台上,露出苍白且细弱的左手腕,左手寸部反心之疾。 谢行安离她很近,垂头放指,他的手很干净,连长出来的指甲都没有。指腹温热圆润,轻轻搭在晏桑枝的腕后高骨处,慢慢推移放另外两指。 他的神色专注,眉睫注视着脉诊的手,诊心部无需太大的力,他只用浮取。 而后手指在她的脉上寻,不轻不重地左右推寻揉按,晏桑枝觉得有点痒,呼气声略微重了些。 “我按得很重吗?” 谢行安收回手,对自己的指力有些怀疑。 她摇头,用另一只手去摸自己的腕骨,莫名不适,手腕上残留的触感明显,有点红印。 他正好瞥见,悄悄蜷缩起自己的手指,摩挲指腹,明明没有用太大的力。 低低干咳了声,轻声细语道:“是心脾两虚。时有心慌、胸闷,常年眠差、梦多、易出汗,你的脉象弱。” “我知道。” 晏桑枝倚在窗前,灶房外栽了几株竹子,她凝视着叶子一点点从树上落下来,她跟这叶子一般,而病像树根,长得太牢。 “能治吗?” “能治,”谢行安说得笃定。虽只治过年岁大的男子,还是头一次医她这般岁数的小娘子,总归有些不一样。 “主刺神门、四神聪、安眠、照海、申脉,加配穴脾俞、足三里。” 她默默回想这些穴位,神门在手,四神聪在头顶,安眠在耳后,照海在脚底,申脉在脚侧,脾俞在背正中,足三里在腿侧。 晏桑枝哑然,她虽说在乱世不顾形象混了这么久,还是有些放不开。 不愿被他看见自己错愕的神情,去把炉子上头的红枣和柿饼拎起来,烘得差不多了,她移回灶台上,才借研磨红枣和柿饼的声问出口,“你治?” “嗯,”谢行安也没有医过小娘子,话出口半截又转个弯道:“我请我表妹给你医。” 他说完站在那里沉思,照月那丫头于针灸上只有半桶水,万一刺错了—— “非得针灸?” “针灸和方药一起,你的病根难拔除,就算两者一起,这般也得小半年才能好。” 针灸初时隔日一次,刺完把脉,还得按病症删减方药。谢行安还需给她单独备一本医案。 见她只沉默捶捣石臼,并不吱声。他对这只与寻常人不一样的春燕总多点不同,也更心软些。 “你不想治吗?就算寻遍整个江淮,大抵医法都是这般,”谢行安叹气,“况且你家里胞弟年幼,他还撑不起整个家来。” 晏桑枝叫他一句话戳中了底,把研好的粉末倒在碗里,松了口,“何时?” “趁早为好,到时候我会去接你。因你的病症有部分叫上次开错方给耽误了,治病无需银钱。” “不用,我给得起。” 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晏桑枝不愿意前头收取了赔礼,现下又舔脸应下。 她的骨头很硬。 谢行安算是看出来了。 两个人各自想事情,灶房里的声叫风全给吹跑了,晏桑枝收敛心神,往枣柿粉里加面粉,调匀揉成小饼。 只需放到锅里烙到两面金黄即可,她料调得多,做得却少,只有两个,剩余叫他们明日再煎。 谢行安带着她回到屋里,那谢老太太正没劲地半靠在床头,额上搭一块方巾,看过来的眼神也是浑浊的。 不过她没发狂症,眼下是清明的,声音细微,“我认得你,是做馒头的小娘子。” 谢老太太稍稍坐起身来,“你的馒头做得好,跟我还做小大娘子时吃过一样。用粳米做的,不用酒,用糖,蒸出来特别软。让我日日吃都成。” 她忽地背过去,落了几滴泪,擦一擦顶着双泛红的眼。自个儿说完了,也不等旁人说合起眼。 没头没脑。 谢三对他娘这种脾气也是无奈,让晏桑枝别往心里去,自己端着盘饼凑上前,小声唤道:“娘,你不是吃着小娘子的馒头觉得好吗,今日我叫她给你换了一种饼,味道跟米馒头一样,你尝一口。” “我不吃。” 谢老太太拒绝,谈起这事她把头撇到一边,横竖就是不看不吃,再说拿走。 “行安,你来。” 谢三是真被折腾得没有脾气了,把饼放到谢行安手上,叫他去安抚自个儿亲娘,这老太太在旁的亲人面前可没有这么难伺候。 “表祖母,你要不吃也成,我让我祖母来瞧瞧,接你去府上住几日,再叫我阿娘陪着你一道,让你尝尝她的手艺。” 谢行安的话刚落下,床上的老太太探出手,接过这盘子枣柿饼。 笑话,叫这两个人一套折腾下来,她才是去掉半条命,就谢行安他娘熬锅粥都能熬糊的手艺。 谢老太太觉得还是眼前煎到有些许油光的饼来得顺眼。 她忍着难受撕了一口,怕谢行安动真格的,他并不是没有做过,谢家这些人,就他手段最狠。 枣柿饼上沾的油并不多,薄薄抹了一层,有股红枣的甜香和柿饼的甜腻,哪怕只撕了点到嘴里,那股味四处冲撞,落到胃里,叫她生了点馋意。 直接上手抓,又咬了一小口,慢慢抿开,跟她吃馒头的习惯一样。偶尔还能尝到特意没磨的柿饼和枣粒,哪怕裹在面里,又让油煎过,反而有点软韧劲,嚼在嘴里有些微咯吱咯吱地声响。 让谢老太太也一口一口吃完了,肚子垫个半饱,她看看,吃得有些瘾头,又把剩下那个拿来,一点点放到嘴里磨。 谢三瞧着他娘进食了心里头高兴,先是拿出一笔银钱要送晏桑枝,她只拿了她该拿的。谢三不死心,又想留她在这里吃饭,叫人做好菜招待她。 她拒绝了,要回家吃去。 把谢三折腾得要放弃,说赶辆车送她回去。 “三叔,我要回医馆一趟,正好顺路,我送小娘子吧。” 谢行安揽下这个活。 谢三等他俩走后才想起,医馆和东城巷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去,哪里来的顺路。 就他那黑出汁的心,也有这般好的时候。 不管他怎么想,那边两人已经坐上了马车。 谢家的车宽敞,铺的软垫,中间还有张茶几,放了糕点和几茶盏。 晏桑枝坐得端正,眼观鼻,鼻观心。 “要吃糕点吗?” 谢行安边问边将糕点摆在她前面,晏桑枝摇头。 “茶喝吗?” 她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多谢,我不喝。” 谢行安靠在车背上,收回手,“我只想叫你放松点,别端着。你的病重,”他抬起眼皮看她,压低声音,“就是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不过他能理解。 “嗯。” 晏桑枝无言以对,她确实很紧迫,心上一边压着日后可能会来的大雪,一边是赚银钱,如何能宽心。 “吃块糕点吧,还是我让人去城南铺子买的。” 谢行安不吃这样甜腻的东西,顺手帮他娘给带的,如今献个殷勤。 路程漫长,晏桑枝能沉默地吃着糕点一句话都不说,谢行安难得有点憋屈。 行进过半,他挑了个话,“前头药市上说些污言秽语的陈郎中几个还记得吗?” “还记得。” “他们全都入狱了。” 晏桑枝疑惑,只听他像是心情很好地说道:“不过是往上捅了点他们的事上去,谁叫真的查出不少脏污。正好让药行少了几个毒瘤。” “你不觉得高兴吗?” 晏桑枝可能有点,她点点头。 谢行安半点也看不出她哪里高兴,平的眉,平的唇。 他只觉得要从阎王手里头抢命,还真是颇有难度。 碰上个心有千千结,始终未展颜的。 作者有话说: 男女主的感情循序渐进,真的不会看见脸就爱上。 他们间感情最大的优点就是极度的坦诚和真诚,所有的秘密都会交代 。 下一章更新在星期天晚上十一点半。 第一是那时要上夹子,也就是个榜单,第二是我星期天要做个小手术,明天要有术前准备和检查,只能晚点更新了。 大家有难受还是尽早看为好。 还有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爱你们@w@ 下极,以及心藏神什么的言论参考《黄帝内经》 半夏同麻黄制丸的参考《本草纲目》 诊脉参考《中医诊脉一点通》 心脾两虚病症以及治法参照《针灸:常见病症辩证思路与方法》 枣柿饼的做法参考《新食疗本草》 感谢在2022-06-09 22:26:57~2022-06-10 23:0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古代药膳手札 第28节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日晴朗云 10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麻黄杏仁炖豆腐 ◇ ◎去学堂◎ 马车在东城巷停下, 晏桑枝从帘布中探身出去时,想想转头说了一句,“多谢你今日送我过来, 不如到家里吃个便饭再走?” 谢行安摇头,“不必忙活, 我家里有客。谢七, 给小娘子搭个凳,慢走。” 她便不再多说什么, 踩着高凳下去,等她站稳回到晏家的台阶上后,马车才往前走。 屋里没有她预想的冷清,刚迈进门槛就听见麦芽的大笑声,她喊:“再给我玩一会儿。” 晏桑枝一瞧, 是麦冬坐在长而高的木马上, 一晃一晃地前后倒,麦芽一边推一边磨他,要再玩一会儿。 见到她回来, 麦芽忙跑上来迎她,小脸笑得绯红,“阿姐,你看曹叔给我们做的木马。” 曹木工正坐在院子里, 用刨子削木头, 抬头笑道:“承了小娘子的情,也没什么好给的,索性琢磨了个玩趣的。” 他之前刚过来做活的时候, 面上总是愁苦的, 一道道纹路深深映在上头, 背佝偻,说话也不高声。 过于懦弱,连女儿被骂,都不敢上前横一把,其实他是去过的,却叫打得头破血流回来。 那一下打得他怕了,便忍气吞声地过日子,若非阿春能抛出那点家底,他们还得在木工巷受熬煎。 不过现下却有了笑意,那粗眉也能回到原本的位置。 “不必说这话,劳烦曹叔你费心了。” 晏桑枝并没有阻拦两个小孩收下,让曹木工忐忑的心也稳稳落下,直说:“那我再给他们做点玩乐的,不会耽误活计。” “真不用。” 她客气了一句,拍拍两个小孩的脑袋,准备去灶间生火做饭,远远就见着炊烟滚滚,刚踏进门有股饭香。 阿春蹲在那里看火,曹氏在灶前忙活。瞟到她进来,阿春松口气,连忙解释,“我见天色晚了,怕小娘子回来还得做饭,就请我娘先帮忙烧了,是说过要做成菜的那些。” 她细数做的菜,“蒸了点高粱饭,今日叔婶拿的鱼叫我阿娘炖了,又出门去买了块豆腐,放一锅凑个大碗菜,还炒了盘藕。” 刚一回来就能吃上热饭的日子,晏桑枝已经不晓得有多少年没有体会过了。 她嗅着鱼香,轻轻说道:“多亏你们,让我还能吃个现成的。要是曹婶愿意的话,以后晚上的饭就劳烦你做了。” 曹氏盛鱼的手顿住,而后她沉默地点点头。 大家都等晏桑枝回来再开饭,此时的天已经黑下来,点了盏油灯,烛火照在那盘鱼肉炖豆腐上,还有脆亮的藕片。 他们像一家人般坐在长桌上吃饭。 麦芽夹了块豆腐,啊呜一口塞进嘴里,烫得呼呼冒气,也不肯吐出来,嚼吧嚼吧吞下,又夹起一块,大着舌头对曹氏说:“曹婶,你煮的豆腐好吃,比鱼都好吃。” 曹氏怜爱地瞧着她,犹豫了会儿,还是伸手给她舀了碗鱼汤,用她那沙哑的声道:“喝点汤。” 炖好的鱼汤是最鲜的,没有腥气,一层薄薄的油花,喝到肚里软和。 阿春边喝边比划,“小娘子,刚你不在家的时候,齐姑送来一筐芋头,我不好收,她扔个筐就走了。” “收下来没事的,到时候药钱给她少些。以后遇到这种客气几句就收下,不然他们心里还不好受。” 晏桑枝抿了一筷子鱼肉,又嘱咐说:“要是明早我在忙,小河送柴火过来,你把梨膏糖给他,再给他带句话,把他阿爷带过来让我瞧瞧。” “好。” 阿春应下,吃了饭后,曹氏包揽了收桌的活计,没叫几人沾手。 正好还有盏烛灯,晏桑枝给点起来,把麦芽几人叫过来,坐在堂屋里,把门关起来,没有冷气又要暖和一些。 她一脸正色,“之前说过要教你们医术,从今日开始学。得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你们须得记住,这不是儿戏,前头吊的是人命。若医错了,轻些还能侥幸,若不对症,下的却又是重剂,耽误了病,又害命,别人的命是赔不起的。” 三人被她凝重的脸色弄得心颤,瞬间摆正了脸色,把她的话牢牢记住。 不过转瞬晏桑枝神色柔和下来,她话语平静,“你们也莫觉得行医很难,只消在前头学好了,后面就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不想说那么多的话,直接来吧,今日先教你们把脉的一些关窍。” 她把枕凳拿过来,自己将手搁上去,边做边道:“诊脉并非随意姿势都成,得像我这样。” 最好正坐或平躺,手得伸直了,掌往上,寸口不能有遮掩。 这于他们来说是简单的,学几遍后也就会了。 晏桑枝又没直接让他们学把脉,而是先说寸口脉上的三部,一是关部,二是寸部,三为尺部。 剩下的时辰让他们只摸索这三个部位,麦冬学得是最快的,他脑子好,其次是阿春,最后的麦芽哭丧着脸。 晚上睡觉前都是摸着自己的手腕睡的。 天刚有微光,晏家的大门早早就打开,所以小虎的哀嚎时不时传进院子里。 晏桑枝探出头去看,只见他边喘气边双脚无力地往前走走,半耷拉肩膀,“娘,我真走不动了。” 齐姑在后头举了根长细条,在手中掂量,毫不留情地说:“你走不到,今日就吃一块馒头,饿得发抖看你娘我给不给饭吃。” 赶车路过的老把式笑得最大声,喊道:“齐姑,你现下倒狠得下心,早先我就说你家这胖小子要是不减减肉,只怕日后都起不来。” 齐姑拿眼剜他,哼出一句,“少说风凉话,我家这兔崽子要是能清减下来,我还请你吃饭呢。左右邻里作证啊。” 其他人笑得喷饭,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齐姑见到晏桑枝连忙换下副表情,笑眯眯道:“阿栀也这么早起来啊,我从今日开始就叫我家这小子在巷子里绕圈,不走个一个半个时辰绝不回来。” 晏桑枝看小虎连鬓角都是汗,脸通红,喘得厉害,关心了句,“前几日先一刻钟,叫他先适应适应,再加时辰。还有齐姑,他出的汗太多,日后给备件专门的衣衫,好脱下来换洗,别着凉。还有那柿叶茶别忘了喝,喝完再过来拿,我给你备下了。” “哎哎,”齐姑应得很爽快,她也没跟晏桑枝多聊,见前头的小子走了两步便靠在墙上不能动弹,脚跟生在地上一样。 拿长条拍青墙,带出一阵声响,惊得小虎大喊一声,“娘嘞!” 扶着墙一步步往前,可是赚足了巷里人家的视线。 连过来医馆瞧病的都不忘提起那件事,说着便拍大腿,十分可乐。 “齐婆,你的药,拿水化开吃个几日就好。” 晏桑枝把一包药粉递给齐老太太,等她走后,孙行户带着浩哥儿过来诊脉,后来还捎带一个范大。 孙行户见门就道:“小娘子生意不错啊,”说完才想起这是医馆,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我这个脑子昨夜没睡好,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别介意别介意。” 范大的笑在后头憋都憋不住,挨了他的一记眼刀。 大家收回自己的眼神,等轮到浩哥儿的时候,看病的人都走了。晏桑枝收回把脉的手,照例把脉象记在医案里时,抬头问了句跟病症无关的。 “行户,之前听你说浩哥儿已经进学了,识得不少字。我那时还没当回事,现下想给我家麦冬找个学堂,不知浩哥儿是在哪家上的?” 孙行户一愣,还在想时,浩哥儿早就乐颠颠地回,“在应阳学堂,是齐河边上的。阿栀姐,所以麦冬是要跟我上一个学堂吗?” “我还没去看过,那里的束脩要多少银钱?” 这孙行户知道,他连忙说:“倒也不贵,一季五钱,书笔墨是要另外交笔银钱,一两钱,饭得自带。先前选这家一是束脩便宜,二是先生名声不错,不说离我家,便是离东城巷都近。小娘子可以去看看,要是跟浩哥儿一道进学堂,下学我还帮你接一接麦冬,正好浩哥儿过来吃药膳。” 晏桑枝还在考虑,银钱倒是不贵,可就学堂好坏得寻摸个日子去看看。 “小娘子,你要不放心,可以先带上麦冬跟我们一道去看看,正好我送浩哥儿去学堂。” “成。” 晏桑枝把范大的脉象给记下来,两个的脉已经好了不少,原先脸色都不太好看,现在至少比吃药膳前有精力地多。 可以吃些正常的食物了,不用日日都是药膳。 早上大家都要忙活,来的人也不多,她让阿春守门,自己带上麦冬和麦芽跟孙行户几个一道去学堂。 学堂走过去得要一刻多钟,赶驴车过去没多久便到了,学堂还算好,有个大院子。屋前坐了个面容和蔼的老太太,每个孩童进门后,她都会叫名字问一句,或是冷吗,又或者是今早吃了什么。 每个小孩都很高兴地跟她说,晏桑枝就知道这家学堂能去。 麦冬的神情很向往,他真的很想要读书识字。麦芽根本就不喜欢识字,所以打量了几下,兴致缺缺。 “陈婆,先生在里面吗?我家有个小儿想进学,不知道还能不能插一个到课舍里。” 孙行户走上前跟陈婆搭话,陈婆看了眼他指的麦冬,笑得跟弥勒佛一般,点点头表示满意,“在的在的,这霞子瞧着就伶俐。” 麦冬被她夸得脸红。 陈婆带他们去见先生,他是个儒雅的中年男子,说话时很轻声,询问麦冬认了什么字,可会算数,写不写得来大字。 麦冬一一摇头,他虽然没有识几个字,但脊背却挺得很直,回先生话的时候也没有作假,认得就认得,不认得就是不认得。 “可以收,”先生拍拍他的肩膀点头,“到时候我会把麦冬安排到孙浩旁边,叫他前头多教教。明日就过来吧。” 晏桑枝看他正派,心里颇为满意,当即付了银钱,约好明日的时候过来。 出来后麦芽比麦冬要开心得多,一直在说:“麦冬,你以后要当秀才了!” “我不当秀才,我以后要当个大夫。” 麦芽沉思,又高兴起来,“那你以后是一个比秀才还厉害的大夫。” “嗯。” 两人的对话让晏桑枝忍俊不禁。 他们没有直接回去,而是绕了一圈去买纸笔,晏桑枝还给麦冬挑了几根颜色鲜亮的束带,挑个书袋。麦芽也给买了,是几朵头花。 回去时还让麦冬试穿了新的衣裳,之前请阿春做的,穿上去挺拔极了。 还请曹木工帮忙给做个书箱,院子外都能听见麦芽和阿春的笑声,她们是真的为麦冬感到开怀。 连麦冬自己都笑。 第二日进学,晏桑枝起个大早做早食让麦冬吃饱后,带上些许点心,姐弟三人一起走过去的。 在门口时,她蹲下来和麦冬说:“能学就多学一点,不会也没有关系。” “好。” 尽管麦冬不知道,但晏桑枝在替前世的他圆梦。 看着他穿着青袍,步履轻快却又故作稳重的和浩哥儿一起进学堂。 听见陈婆跟他说:“什么不会就去问先生。” 听见他说:“会的,陈婆婆。” 古代药膳手札 第29节 晏桑枝就静静地瞧着,转身牵起麦芽的手,轻声问她,“麦芽,麦冬去学堂了,你想要什么呢?” 她摇摇头,“阿姐,我不知道,之前我只想要有饱饭吃,现在我吃上了。我还想要新衣裳和漂亮头花,阿姐也全都买给我了。我没什么想要的。” “那就好好想,想想自己还要什么,阿姐会满足你的。” “那我就要阿姐,”麦芽停下来,瞟了她一眼,而后紧紧握住晏桑枝的手,悄悄地说:“我要阿姐快活一点。” 她垂着头看脚上的鞋子,“很久之前阿姐是喜欢笑的,可现在我再也没见阿姐笑过了。要是很不高兴的话,阿姐要说呀。” 麦芽两个又不傻,他们只知道这是他们的阿姐,不管阿姐怎么样都是阿姐。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晏桑枝愣住,她不知道回什么。好像跨越到另一朝代,又见到了本该死去的亲友,她是高兴的。 可莫名的,她也真的笑不出来。 所以她握着麦芽的手告诉她,“阿姐现下做不到,但之后会慢慢做到的。” “那阿姐你有难过的事吗?我有,阿花有,小茶也有。” 麦芽晃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偶尔抬起头去看她的表情。 “有啊,阿姐其实也有很多难过的事情。” “是什么?” “是爹娘去世后,阿姐却没有当好长姐,也没有把医术给传下去。” 更难过他们早夭。 麦芽连忙摇摇头,“不是的,阿姐是个好阿姐。” 她正色,“不能这样说的。” “好,好。” 在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早晨,麦芽说了一路阿姐有多好,小到指甲盖的事情她都要去拿出来反复嚼咽后,再换另一件事情。 晏桑枝也听得很认真,她最后像阿娘那样揽着麦芽,久久不能言语。 其实爹娘离去后,从来没有走出来的是她。 回去后,晏桑枝在门口瞧到了小河,他靠在墙上,旁边是一捆很大的柴火,他看见两人走来后,连忙拍打身上的碎屑,咧出一个笑。 “阿栀姐,我给你送柴来了。” 他是个很能说的小孩,“我大早上去后面荒山捡的,特意挑了干柴。” “这么多你怎么背下来的?” 小河摸摸后脑勺,“我挑了两次拿过来的。这不是想谢阿栀姐你吗。我昨日把药糖拿回去给我阿爷含着,晚上就听他咳嗽得少了一些,都没有再叫水。” “那你去把阿爷叫过来,我给他把个脉,不过担心病钱,给我柴和山货都成。有的病它拖了那么久,再拖下去,就是死症,不用医了。” 晏桑枝怕他们不来,故意把事情说得很重。 果不其然小河收起笑,沉思后说:“我先把柴搬进去,再去叫我阿爷。” 他也很倔,不要旁人搭把手,自己闷不吭声地挑起那捆干柴放到柴房,再急匆匆地跑出去。 等晏桑枝看完两人后,他才牵着他阿爷进来,李老丈很瘦,皮包不住骨头,垂着一层下来,眼眶凹陷,时不时干咳,咳得时候整个身子都在抖。 阿春忙上前扶了他一把,请他坐下来,又端了碗热水。 晏桑枝从李老丈进来就看他的面相,不太好,便道:“老丈,伸个手我给你看看。” “哎,好好。” 她把完脉又看了看他的舌苔,才问,“每日都喘?痰多,口干,有时候喘得厉害要背过气。” 李老丈终归年纪大了,反应也慢,还是小河立马接上,“是的,阿栀姐,这个好治吗?” 晏桑枝在医案上记录下来,湿痰内阻,气不化津。而后看向小河,摇摇头,“不算很好治,且我跟你说,这病就算尽力医了,也除不掉根。但会让老丈舒服很多,至少不会每时都在咳。” 李老丈这时反应过来,露出仅有的几颗牙,“我这么大岁数了,也没有多少活头。能叫我舒坦点走,这已经是大恩了。” “还有很久可活呢,老丈你至少要等到小河成亲生子再说这话。” 晏桑枝宽慰他,对小河说:“先吃上几日的麻黄杏仁炖豆腐,早晚都得吃,看看能不能先把喘给平下来。” “阿春,你帮我照看一下老爷子,麦芽,去找豆婶买一小块绢豆腐,我先把药膳给炖下,有人来请他等会儿。” 全部吩咐好后,她打开药柜,从里头取出生麻黄、甘草、杏仁,到外头的小间去生火。 炉子热得很快,她将砂锅置在上头,倒点水煮沸。杏仁去皮去尖,处理好全放在小碗,皮尖丢进火里,有股短暂的杏仁香。 水沸后,麻黄和甘草先放,浸出淡淡的黄,麦芽气喘吁吁地把豆腐给她。 豆婶做的豆腐是极水嫩的,小半块豆腐,一兜子浆水,切好抖下去,冒泡时淡黄的汤水滚上来,渗进豆腐里,也染上了些许颜色。 捞上来时,只要豆腐和汤,她端过去给老丈,李老丈颤巍巍站起来,想要自己接过那碗药膳,抖着手,勺子连连撞向碗壁发出清脆的哐当声。 小河帮忙给他扶着,又舀了一勺吹气送到他嘴边,像小时候阿爷喂他吃饭一般。 李老丈把豆腐和汤水含到嘴里,他是个缺牙的老头,早就吃不得什么东西了,难得这豆腐还能用仅剩的几颗牙咬开,不是那苦药的味。 豆腐甜得像加了糖熬煮的,又嫩又香,汁水也是甜的,李老丈尝了两三口就忙说:“不用给我放这么多糖,贵着呢。” “没放糖,都是药材,老丈你这碗吃完,晚间你再来。家里种了芋头吧,先不要吃,你下去只会喘得更厉害。” 晏桑枝又把其他不能吃的东西交代清楚,小河有点懊恼,怪不得年年吃了芋头后,他阿爷发病得更厉害。 “我记住了,阿栀姐,等我去山里走一圈,背一袋山货过来抵药钱。阿爷他坐不住,我先带他回去。” 小河郑重地道谢,晏桑枝让他走慢点,翻过这面医案,开始给下一个来的人把脉。 吃了些许点心,晌午过半,晏桑枝正好教完麦芽和阿春如何把脉,门外又有了敲门声。 随即响起谢七的喊声,“小娘子,你在家吗?” “来了。” 晏桑枝倒没有想到谢行安动作这么快,收整了些自己的东西,又交代两人一声便出去了。 坐上马车时,谢行安在最里边,他捋捋衣袍,而后说道:“今日我请了我表妹来帮你扎针,她针灸虽学了许久,但总有些不稳,地方还是能找准的。” 他手握成拳头干咳一声,“若是哪里做得不好,你便直说。” 晏桑枝点头,她想不出来针灸扎得有多不稳。 作者有话说: 麻黄杏仁炖豆腐,润肺止咳平喘。用于哮喘寒症。 ——《三百味常用中药材识别与药膳》感谢在2022-06-10 23:02:03~2022-06-12 19:2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素的小狮子 20瓶;小观音 10瓶;我最近喜欢泰腐 4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针灸 ◇ ◎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车轮缓缓向前, 谢行安俯身,从茶几底下拿出一包用绳线捆好的东西,放到腿上拆开一半, 而后推到晏桑枝的前面。 “吃些糖,”他又给晏桑枝倒了杯茶, 语气轻松, “含点在嘴里,能叫人心情好上一些。针灸因人而异, 或许会有点疼,若疼得受不了,你就叫她停下来。” “我不觉得害怕。” 晏桑枝她以前可能会,但在那些日子里。她早就变得很能忍疼,不至于为一点针扎而惶惶。 谢行安轻笑一声, “那你的肩背不用挺得这般直, 你可以试试靠在后面。” 他递过来一个软枕,让晏桑枝枕着。他自己就不是一个站如松,坐如钟的人, 懒散惯了,见别人绷得这般紧就不太习惯。 “那针灸是按次付银钱,还是按月付?” 晏桑枝试着将肩背靠上去,果然舒服不少, 转头问他。 “你想怎么付都成, 针灸一次是三十文。” “要价还算便宜。” 谢行安捏捏自己的指骨,回了句,“谢家自行医以来的规矩, 银钱可以赚, 但要赚良心钱。” 他道:“寻常百姓一日至多赚百文, 若要价太贵,为治病而倾家荡产。谁也不愿看到这种事情出现。” “要用最少的银钱,医最多的人。” 晏桑枝道。 在此刻,他们的想法是共通的。 她掀开帘布往外瞧了一眼,又说:“所以医馆一条街才被称为菩萨桥。” “因菩萨低眉垂目,能得见世间疾苦。” 谢行安的眉目满是笑意,“颇有意思,不过只江淮人见惯傩戏,把能救人的都称为菩萨罢了。” 她沉默,那傩戏跟巫术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马车在谢家医馆不远处的一处宅子前停下。 谢行安先行出去,从旁边那个矮凳给她踩脚,见她下来后才指着那处说:“医馆不适合针灸,这是我的宅院,里头有间专门的针灸房。” 晏桑枝打量了一眼,宅院并不大,只是临时落脚的地方,很空荡。 有间半开的小门,进门便是屏风,旁边还有个小台,屋里让屏风和纱帘遮得严实,有股淡淡的幽香。 一个面白有小斑,稍丰腴的女子走出来,捧着盆热水,放到小台上,好奇地看了一眼晏桑枝,而后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是你来针灸呀?病症我听表哥说过了,我手法还不错,到时候别害怕。” 晏桑枝只能又重复一遍,“我不会害怕的。” “那先去里面坐会儿,我和表哥说句话就进来,不会太久的。” 等她进去后,莫照月双手环抱,端量谢行安,想不到啊想不到。 “少用这种眼神瞧我,”谢行安声色很淡,转过身拿起托盘上要用到的针,确认没问题后,又正色嘱咐道:“注意着点,最好别断针、弯针、滞针。” 古代药膳手札 第30节 莫照月呼出一口气,很轻地说:“四神聪给你扎,在头顶我不成,怕皮下充血。还有安眠,耳后离眼近,其他我都成。” “你比之前有长进。” 谢行安话里有点嫌弃,练了这么多年还不稳。他怕给人扎坏了,停住自己的动作,示意她去里面先问问。 “哎,少给阴阳怪气的,有本事你别求到我身上啊。” 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莫照月白了他一眼。在医术上从小到大就这狗脾气,谁受得了这么吹毛求疵的。 恨恨地掀开帘子进去后,晏桑枝正在瞧摆在正中的榻。莫照月收了气,堆起笑,腹稿她一早就打好了。 拉过晏桑枝坐到那塌上来,语气柔和又带了严肃,“小娘子,是这样的。我表哥肯定跟你说过我这针刺不咋样。被我说中了,我就说这人嘴里没什么好话。 不过也确实,我学了许多年,平日给其他娘子针刺还成,都是手脚背。如今你这主刺在脑,这地方最容易深刺和出血。我表哥针刺特别稳,前面先请他帮你扎行吗?后面的都是我来。” “可以,”晏桑枝拍拍她的手,很能理解。宽慰道:“行医都是一步步过来的,针灸比开方难上更多。我少时学过,太难了,只认了穴位。你现下能扎得稳,已是极其厉害了。所以你放心扎,要是哪个穴位没刺准,我会跟你说的。” 莫照月忙握紧她的手,欢喜地瞪大眼睛,“我表哥都没跟我说过,你是个女大夫。怪不得我第一眼瞧见你就觉得亲热,投缘,原来是志同道合啊。你放心,我一定会用打起十二万分小心给你扎针的。” 还准备再说下去,外头传来一阵敲击,她翻了个白眼,挤出一个笑,“别搭理他。” “我们还是先换身衣裳。因你最后加刺脾俞,它在背。我怕你不好意思,特意在衣裳上裁了个洞。日后来换上这身就好。保管遮得严严实实的。” “多谢” 她把一件加厚白布不透光的衣衫给晏桑枝。 待晏桑枝换了身衣衫后,背后有个剪出来的洞,正中脾俞。莫照月还给她盖了层薄毯,嘴上道:“别着凉。” 实际她心里想得是别叫外头的占一点便宜去。 全弄好后,她才冲外头喊:“谢行安,你把东西拿进来。” 谢行安进来后,瞥了她一眼,懒得搭理她, 不疾不徐地在晏桑枝躺的榻前面坐下来。 针灸盘搁在边上的矮凳上,他先照例问一句,“晕针吗?” “不晕。” “怕针刺吗?” 晏桑枝有点犹豫,她从来没有被针刺过,所以根本不知道怕不怕,很老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我先找一个穴位给你扎一下,若哪里晕的话要说一声。” 谢行安在针灸时一般说话都很温柔,他平日最多的是给小儿扎针,怕他们害怕。从来不会大声说话。 “我扎曲池穴。” 这个部位插进去几乎没什么痛感。 她伸长手,衣摆撩上去,露出白皙且纤弱的手臂。 谢行安拿过椅子坐下,取了根短针,右手捏针,左手压在她的手臂上,他的手才刚洗过,带些凉意。 “别回头看,别害怕,可以闭眼。” 他话轻地像飘在她耳边,针刺入的速度特别快,很稳。晏桑枝没感觉到痛,但有酸麻的感觉。 “晕吗?” 她摇摇头。 谢行安把针给取出来,很郑重地告诉她,“那接下来要开始扎针了。你可以闭着眼,想自己躺在床上在睡觉,不然绷着很有可能会滞针。” 该说的都必须要多说几遍。 “神门给你扎?” 他站起身来,直视莫照月,面色平静。 待莫照月净手后回来,他站在一旁紧盯着,见她插针下去,穴位对了,针法对了,可刺得过于轻了点。 他蹙起眉头,“你往下再扎一点,补气都没补到位。” 莫照月又往下扎入一点,谢行安倒吸一口气,忍不住扶额。按她这样子扎,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见效。 “你起来,让我扎,在一旁看好。” 省得折腾别人,他的语气无奈,莫照月撇嘴,乖乖站起来,蹲在一边看。 晏桑枝没有意见,她只觉得针灸比开方还博大精深,把手腕朝上,神门在腕骨边上。 谢行安按在她的手臂上,神情专注,边往下慢慢扎,边道:“主刺有点疼的,手不能动,一会儿就好,酸和麻都是正常的,之后会舒服起来。” 神门过后,便是四神聪。 脑很关键,所以他几乎是屏气凝神地扎完的,莫照月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喘。 晏桑枝觉得还成,能忍受。 而后谢行安的手移到她的耳后,半弯腰。左手按她的颈部,他的手很宽阔,押在上头把她整个脖子都给包住,指节直接搭到了前颈。 谢行安微楞,手掌稍微弯起,力道更加轻。他头一回知晓脆弱的美感。 不过回头瞟到莫照月。完全收回心思,右手捏针捻入。 “痛吗?” “有点麻。” 谢行安点点头,目光触及到她整只白净的耳朵泛红,干咳一声。把手伸回来,低声又问了句,“真的不疼?” “嗯。” 莫照月在旁边摸着下巴,真想直接说一句,干脆别让她扎算了。对她来说真是种煎熬。 不过谢行安扎完这三个部位就收手了,露出一个笑,对莫照月道:“好好扎,你都会的。我先出去了。” 剩下的他又不能扎,也不好看,直接避开了。不过心里总是很怀疑,她到底能不能行。 两刻钟的时辰过得很快,晏桑枝趴在那里睡了一觉,莫照月针已经全部收完了,她见人醒了,问道:“舒服吗?” “挺舒服的。” 晏桑枝动动脖颈,没有之前那般滞涩感,确实很不错。 “那先把衣裳换了,别叫冷气近身,不然平白又添了一样病。” 她边说边把晏桑枝的衣裳给拿过来,自己出门前抹了抹汗,这应当是她扎得最好的一次了。 “扎准了没?” “扎准了。” 莫照月回他,“人也醒了,瞧你那样。我好歹也扎好过不少小娘子好吗?” “哦,”谢行安都不想揭露她,就那医案写的。 正她还想再说什么时,晏桑枝重新梳了个发髻从里面走出来。 “再来喝碗汤药,等会儿叫人送你回去。” 谢行安拿出一碗乌漆嘛黑的汤药,苦味站得老远都能闻见。 这药活像把黄莲生煎了一般。 她面露苦色,慢吞吞接过来,凑到嘴边两三口全部喝完,闭着嘴在那里几欲作呕。 “吃两个蜜饯甜甜嘴。” 谢行安手里摊开一小袋蜜饯,伸到她前面。 “多谢。” 她拿了一颗,蜜饯特别甜,苦味都成压住一般,而后谢行安把整袋都给了她,“路上吃,我不爱吃,家里也没有人吃。” 莫照月正欲伸出的手缩回,来回打量,啧了声,什么人呐。 “今日的针灸完了,后日再来,到时候我先给你把脉,看看前一次针灸有没有补气补到位。” 谢行安坐在窗前,摊开一本空白的医案,把今日针灸和汤药全给记下来。 “照月也得回去,我让谢七送你们两个回去。他应当在侧间,照月你去叫一声。” 他将笔给搁回去,等莫照月走出后,缓缓起身。 问她,“这次针灸如何?” “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 晏桑枝神色正经。 谢行安低头浅笑,“那就祝你今晚睡个好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2 19:27:12~2022-06-13 23:1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晴空一鹤排云上 20瓶;岚凉凉、月来 10瓶;佳佳、流沙、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板栗鲤鱼 ◇ ◎在他没有梦到的背后发生了什么◎ 待上了车, 莫照月一把撩起帘子,往外探头,见谢行安站在一旁, 半句客套话也没有。 放下帘子就催谢七赶紧驾车,挪到晏桑枝旁边, 言笑晏晏, “刚给你扎针须得仔细,也没好问。小娘子行医是哪一方的呢?” 她又紧改了口, “还叫小娘子就生分了,毕竟日后还得处上不少时日,我叫莫照月,你称我照月就行,不知?” “晏桑枝, 你唤我阿栀吧, ”晏桑枝看她,“我行医方药开得不多,主药膳。” “药膳?” 莫照月赶紧坐直了身子, 惊讶道:“我三表叔家请的就是你?我前两日去看老太太时,她已经好上不少,能认人了。我当时听闻是药膳,心里就想是哪家厉害的小娘子, 没想到竟碰上了。” “算不得厉害, 我现下不是还在你手底下治吗?” 古代药膳手札 第31节 “哪能说这话,医者不自医,”莫照月摆了摆手, 凑近后压低声线道:“你是不是还能减肉, 我见三表叔老捧着一杯茶, 肚子上的肉都少了些。” “可以减。” 莫照月露出一个谄媚的笑,“那你瞧我能不能喝?” 晏桑枝细细打量她的脸,摇摇头,“我觉得最好不要,清减了反而不美。” “啊,你摸摸我的肉,站在那一堆小娘子里,我算是壮的。想穿些漂亮衣衫也瞧着不好看,愁死我了。” 莫照月捏捏自己脸上和肚子上的肉给她瞧,肩背耷拉下来,十分泄气。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晏桑枝看着自己捏不出二两肉的手臂,着实太瘦了一些。哪怕进补想长些肉,也没多少用。反向理解了莫照月的痛苦。 “你别喝柿叶茶,我瞧你湿盛在下身。吃点赤小豆薏仁汤,每种小半两,还可以再少一些,水就放两小碗,加点糖。下午喝一顿,少吃油盐,连吃三个月,会清减的。别喝太多,赤小豆虽性平,坚筋骨,可薏仁性凉,过犹不及。” 她给了一个最适中的方法。 “真的?”莫照月失声问出来,又道:“我还没试过,回去就试试看。你问诊总收些银钱,我不白看。” 晏桑枝摇摇头,“不用,随便看看收什么银钱,能帮到你才好。再说,其实你这样足够好了,我是觉得不用清减的。” “是吗,”莫照月能感受到她是真心夸赞的,捂着嘴笑了起来。 “确实呀,不过你要是吃着有什么不好,到东城巷中街晏家来找我。我在这里下车。” 晏桑枝瞟到熟悉的坊巷,喊了声,马车在学堂前停下来,她下车,莫照月还趴在窗上喊,“下次针灸再见,我会好好练练的。” “成,慢走。” 晏桑枝站在原地看马车缓缓驶出巷道,此时已近散学的时辰。学堂门前零零散散站着不少人,等有学子背着很大的书箱从里面出来时,他们一窝蜂地涌上去。 嘴里嘘寒问暖,麦冬此时正和浩哥儿一道出来,他个子不高,视线都被挡住了,踮起脚想外瞧。 浩哥儿高一些,眼尖地道:“我看见我舅舅的串车了,我们一起走,哎。” 他连忙拍拍麦冬,“我看见阿栀姐了。” “在哪?” 麦冬立马将低下来的头抬得老高,晏桑枝从远处走过来,冲他们摆手,他赶紧拽紧书箱跑过去。 边跑边喊:“阿姐!” “哎。” 晏桑枝拿过他的书箱,对边上的浩哥儿和孙行户摆手,两人自己走回去。 “今日学了什么?” 她学着别人爹娘那样问麦冬。 “学了百家姓,先生说了很多很多的姓氏,我有些没有记住,”麦冬懊恼,不过他又扬起脸笑了起来,“但先生夸我,说我能记下这么多已经很不错。阿姐,我回去要告诉麦芽。” 这是她来到江淮后,麦冬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不难知道他是真高兴。 “那你跟阿姐说说,百家姓里面都有什么姓呀?” 麦冬真的很认真地在那里数,“赵、钱、孙、李、周……” 他一路从学堂说回到了家里,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的他进屋就要水喝。 紧接着在院子里玩的麦芽也噔噔跑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麦冬,你今日学了什么?说给我听听,我好之后去学给小花。” 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哀怨,看得一旁的阿春大笑不已,曹氏也偷偷弯起嘴角。 晏桑枝替他解围,“刚跟我说了一路呢,先吃点东西再说。曹婶,晚上吃的什么?” “芋头饭。” “我娘这不是看之前齐姑送来一筐芋头,煨着吃怕麦冬他们吃噎着,干脆切块煮熟炒小麦饭吃,”阿春边说边掀开锅,一股芋头炖熟后的浓香,她帮忙炒了两下,底下有浅浅一层的锅巴。 芋头煨着虽然也好吃,可齐姑送来的芋头小,和饭炒在一起最好。先前抹点猪油,把芋头炒了炖下去,还生着就撒点他们自家腌的菜,爽口着呢,盐都可以少放点,把半生的饭粒盖到上面,一直焖煮。 曹婶做饭油盐是舍不得多放的,盛出来的芋头饭只有一点油星。芋头比米还多,糯糯的糊在麦饭上,几丝暗黄的腌菜混在其间。 眼见着天越发冷了,这鬼天不生起火盆,手都要给冻到生疮,门窗全给关严实了。 几人就手里捧着一碗饭,搬个小凳子围在火盆前扒饭,身子叫炭火烤得暖暖的,嘴里塞一口芋头饭。虽说小麦比不得粳米,有点涩口,可在煨烂的芋头汤汁下,和偶尔夹在里头清爽的腌菜,一个个吃得头越埋越低。 吃了大半碗,阿春抹了一把脸,想起什么说道:“小娘子,你家里后头不是有座荒山吗?我在院子里打扫时,听见几个人说,山里的栗子熟了。要不要去摘点回来?” 后头的这座荒山是有来历的,之前是在一个员外手底下的,刚过了这山,他家儿子高中,接他去都城享福去了。这山他就当做是福山,让百姓自己看上什么去拿,反正天高员外远,他想管也管不着。 自此就成了座有主的荒山,里头生的野物也都由百姓自取,无人问责。 “板栗?”晏桑枝停下手里的筷子,想起它那么多的用处,随即点头,“可以去捡点,正好再去看看有什么药材。明日晚点再开门。” “那我备几个大筐去。” 说到这,几人又说起栗子的吃法来,烤栗子和剥皮煮熟都好吃。 为着明早天刚亮就能去采,今日把脉也只学了一些,就各回各家熄灯歇下了。 夜里凉风习习,晏桑枝躺在床上,今日刚叫针灸扎过,身子没那么疲累。可刚沾到床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没有再做那些扰人的梦。 难得有一早起来,是神清气爽的。 早起时雾还没散,麦芽打着哈欠走在晏家后门的小道上,曹木工在前头带路,这荒山他砍些小木头时经常走的。 从长满青苔的小道穿过,出口是一条黄泥路,起雾的天,只能看见不远处的一个大湖,坐落在山脚下,又叫山湖。 进山的小道在湖不远处的地方,曹木工杵着根棍子,把半枯的草叶搁到一边,头也不回喊了声,“进山要小心些,山里石子多,路不稳,别跌跟头。” 晏桑枝让麦芽走在她的前头,边走边看,秋时山里有很多的植物不是冒了果,就是可以收种了。 她走了没多久,在逐渐消散的雾气里看到了一簇簇野菊,赶紧让大家停下帮忙采上一些,但别采完,总得留着来年再开花。 阿春边把整株野菊扯起来,边问道:“小娘子,这是药材?” “对,你们别看它不起眼,但只要是肿毒,不管是哪一种的,都可以调制之后治好。” 晏桑枝抬眼看向周围,此时已经有些光了,刚好能看清楚散落在林间的草木。 她把野菊收拢进筐内,留了一大片继续往前走,边跟阿春和麦芽说:“正好今日教你们认一认山里有的药材。” 走出去不少路就碰到一大片的苎麻,阿春对这个很熟,“这我晓得,可以取丝做衣的。” “你只知其一,苎麻破血,根能安胎,还能治痰喘咳嗽。” 晏桑枝看长满子的苎麻,一大片,她收了不少,全部放到曹木工的筐里。 越往前转悠,她还看见了葛、紫苏、楸树,和一大片的葵。 采葵菜的时候,曹氏是最高兴的,这为百菜之首,腌成酱菜味道很不错。 晏桑枝摘的时候就问曹木工,“曹叔,我记得葵菜是九月种的,你会吗?” 她家里还有一大片荒废的药田,现在她不想用来种药,也不能空着。最好种一些菜,以防大雪时候荒年歉收。 葵菜还易生长,是所有菜中最好生长的。 曹木工把葵菜上的土抖落干净,放到后头的筐子里,点头,“我会,小娘子你要是想种在院子里,明日我就拿种子给你栽下。” 他每次看那块地空着,什么也不种,就心里难受,此时也应得格外爽快。 “那还真是要麻烦曹叔你了。” “麻烦啥,要我说,等地里种上葵菜后,小娘子可买些鸡鸭猪来养,赶到小院子里。叫我家婆娘给你拾掇得白白胖胖,年底杀一只补补,这才叫过日子。” 曹木工总觉得晏家现下虽叫个小娘子撑起来了,可没有人气,不像过日子的。 “是极,曹叔说得在理。” 晏桑枝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像巷里人家正经过日子的。以前她爹娘在时,院子里种满了药材和花,几株树也养活得很好,到夏日时还能坐在树荫底下乘凉。 边上的小棚里养了不少小鸡,猪也养了一大头,还有只大黄狗。檐背上四季总晒着不少吃食,檐下会挂上风干的腊肉和鱼。家里的缸子里永远都有腌好或泡好的吃食,零嘴也会备上一些。 更别提过冬的衣物,早早就备下。 反观她眼下,虽说医馆叫她撑起来了,可屋子里空荡荡的,随即都能走的样子。晏桑枝觉得自己其实只是在混日子,要真一直这样过下去,跟前世又有什么不同。 听完曹木工这番话,她着实沉默和反思了一会儿,捡栗子的时候也在想这件事。 该有个章程。 回到山脚下时,她看向湖边,那里生了一大片的菰蒋草,上头的菰米已经熟了,但她手头有东西,没过去摘。 等到了家里,在后面的庭子里,晏桑枝叫他们先把板栗给晒一会儿,所有的壳、薄皮她都有用。 自己去开门,小河已经站在门前,手里用草绳提着一条很大的鲤鱼,他鞋子半湿,咧一口大牙,“阿栀姐,这是我早上从河里捕的,抵我阿爷的药钱。” “天冷,以后少去河里捕了,回去灌点热水,就不会得伤寒。这鱼我接下了,晚间你过来这里吃,让你爷换点其他东西吃。” 晏桑枝拎过鱼,却没有叫他走,而是问他,“后头荒山那片雕胡米你会收吗?” “会啊,我们两个就是靠那点米过日子,渔家有时候砍一点,剩下的大家收一点。” “那你之后看病拿雕胡米和草叶根来抵。” 既然决定好要养鸡鸭,她自然得在前头做好准备。菰蒋草她熟,根能治火烧伤和小儿风疮,草叶晒干后喂马还是喂其他牲畜都能肥壮。 “阿栀姐,你只要这个?” “我现下只要这个,不过你若是有看见菊花、板栗或是其他的,我也会收。” 得了准信,小河连忙卷起自己的袖子来,脚上也卷起,准备现下就去割上一些来。告辞后立马撒丫子往家里奔去。 这日她早上帮忙煎了一些药,看些小病症,晌午人少,她和麦芽几个坐在后面的庭子里,将采来的药材一一处理好,栗子要晒。 趁这功夫,她把药材基本的处理方法告诉麦芽和阿春,忙活了大半日。 等日头渐落,她请曹木工帮忙去接一下麦冬,早上没办法叫他自个儿去的。 晚间要做药膳,她便只要曹氏打下手,自己把已经处理好的鲤鱼,两边鱼背各横切四刀,茯苓和生姜抹片,板栗已经煮透了,几个人在剥皮,黄澄澄的一个。 鱼先拿些料酒、酱、盐等腌制好,鱼腹里要装蒜末、姜片和葱段,这是她惯常用来去腥的手段。 火烧到很旺,一点油撒下去,滋啦作响伴随冒烟,鱼下锅煎,煎到两边鱼皮金黄,板栗也得下锅先炸,最后全都在水里炖煮。 这香味比之前的螃蟹来的可不差,水沸腾后那股香叫几人都没有办法不去看。 炖煮时,小河背上扛着一袋东西,李老丈拄着拐进来了。小河把东西把院子里放,喊得响亮,“阿栀姐,我把雕胡米拿过来了,太难割了,今日只割了一些,你瞧瞧。” 古代药膳手札 第32节 “这米好。” 晏桑枝看了眼夹杂草叶黑灰色的米,很满意,旁边还有一大堆绑好的草叶,她给把东西多少记下来。 麦冬两个也回来了,多余的话就收在嘴里,她赶紧把一大盆的板栗鲤鱼给盛出来,分坐了两桌,曹婶还给炒了一盘葵菜。 李老丈和小河本来是不好意思吃的,可这味太香了,一直往他们鼻子里钻。只能厚着脸皮夹起一小块鱼肉,喂到嘴里,鱼肉本就鲜,又沾了板栗味,一时竟叫人说不出来鱼肉到底是什么味的。 汤汁早叫板栗染成谷黄色,点缀些许香葱,里头的板栗炖得特别软,是正宗板栗那股香甜。 一人一筷子把鱼肉和板栗都夹过去吃完了,盆里流的汤也不放过,全一人一小碗倒了点。 小河吃完后,肚子撑出一块,看着盆里留下些许碎末,还颇为可惜地说道:“应当拿块蒸饼来,抹抹底的。” 大家初时无言,最后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真是可惜了。 这日过后,晏桑枝时不时往山上跑,兼顾晒药和看病,还有攒些银钱。隔一日就去针灸,反倒更瘦了些。 就连一直喝茶的谢三和每日准点不落走巷的小虎都没有她掉的肉多。 所以她再一次针灸完,谢行安把完脉写医案送走她后,看着面前的医案陷入沉思。 问边上还在收拾针灸用品的莫照月,语气颇为怀疑,“你说,你之前扎的针都对了?” “当然,我每日回去苦练这几个穴位呢,不信你让我扎一针。” 莫照月很是不服地回过去。 谢行安不信就要验证,直接伸出手,让她照着一个穴位扎。目光盯紧,感受是否有气进入,确实没错。 “这下你可信了吧。” “嗯,你确实比之前扎得好。” 谢行安勉励了一句,再看医案时又蹙起长眉,怎么可能会在针灸和喝汤药半个月之后,脉象反倒又严重了一些。 心思更重。 听谢三叔说,最近晏桑枝很忙,每日都不停歇,像是在做什么准备。 他很疑惑,头一次觉得给人看病这般棘手,又第一次生出一个念头来。 所以在他没有梦到的前朝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得知晓心结在哪,这病才好往下治。不然像这半个月都是白治。 他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当晚又做了一个梦。 梦醒后他那一日都很沉默。 作者有话说: 赤小豆薏仁汤能减肥,来自百度。 板栗鲤鱼,补益脾胃 —— 《很经典很经典的食疗1000方》感谢在2022-06-13 23:16:40~2022-06-14 21:5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丫头 20瓶;淦饭人 10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红枣莲子鸡汤 ◇ ◎师父◎ 那日谢行安的梦初时是灰白的。 满目的白。 白里混杂着许多砖瓦木块, 他看见了尸骨。 人在极寒下死去,面目狰狞,且露出的骨肉上沾满了鲜红色的尸斑, 骇人至极。 不是一具,触目可见, 没有任何的喘息声, 白雪底下静到可怕。 晏家的门匾落在污雪堆里,那间半倒塌的房屋里, 晏桑枝就怔怔地抱着早已死去的麦芽两人,她两颊凹陷,眼神无光。 他只能静静地瞧着,看她很平静地收殓好两人的尸骨,背好一个在身上, 那脚垂落到地面。 雪已经化了不少, 路上全是尸骨。她默然地走过,明明之前对命很看重的,可幸存者的嚎哭她也当做没听见。 最后把他们背到一座荒山边上, 那里的雪化得最快,露出枯黄的土地。 她没有埋,就坐在那里坐了很久。然后摸出找到的发烛,和还没有湿透的柴火, 放了一把大火, 看火舌吞没早就冰冷的身子。 她过于冷静,连目光里都是冷的。 也不止烧了她弟妹的,那条巷子里死去的所有人家, 尸骨散在大火里, 浓烟滚滚。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管她了。 晏桑枝把全部骨灰埋在地里, 她给立了一个大墓碑,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血在上面写下,无名墓,百人坟。 谢行安难得被触动到,他更多的是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景仰。 这个时候,晏桑枝已经很瘦了,像一具没有情感的干尸。 看她在山崖之上徘徊,有一瞬间,他以为她要跳下去。 明明知道是梦,还是忍不住想要拉她一把。 可他却入不了梦。 梦里的最后,有一个女子出现在山崖上,谢行安看到了她的脸,跟上次谢三叔拿过来的那张画像上的女子十分相似。 她把晏桑枝带出了山崖。 他的梦自此为止。 现下才明白史书上短短的一句话,真正亲临时却是那般的触目惊心。 他连饭都吃不下。 所以他不知道,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晏桑枝,要如何才能放下心结。 因为连谢行安这个旁观者都尚且如此,亲历者的心只会比他更悲痛。 他想了一日,最后回想到梦里最后出现的女子。时隔两世,晏桑枝却还要找她,这人应当对她很重要。 也许是仅剩的亲缘。 谢行安叫来谢七,询问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上次三叔让你去找的人,可有眉目了?” ”那时三爷事后又找到我,让我上点心。所以当日就叫人把画像送出印了,叫出门的都留意一点。现下只有几人说了点似是而非的消息,我还没有叫人去看。” “那你现下就去打探一番,看看是真是假。” 谢行安揉按着额头,他仰靠在圈椅上,入目就是那些无尽的骸骨。 不由对晏桑枝起了点敬畏,若宋天师所说的功德论是真的,那么她值得。 转日,谢行安刚歇下不久,门外就传来谢七砰砰的敲门声,谢七话语里带着点惊喜“郎君,有眉目了。” 他披一件单衣去开门,哑声道:“进来说。” 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盏温茶。 谢七道:“我按那几个人说的地方,一一去看了。最后在山光寺内瞧见一个住持,跟画像上长得颇为相似。我当时也不敢认,但是我瞧到她眉毛旁的那点红痣是一样的。应当是同一个人。” 谢行安没有立即出声,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最后说:“备车,去瞧一眼再说。” 至于此时,晏桑枝才正起床,她也感受到过度忙累后,身子的不舒服。 所以今日她难得睡了个懒觉。 毕竟山里该摘的药材和该捡的山货基本都拾落得差不多了。 走出屋外,大院子前的矮脚三脚架上放着不少竹竿,上面横了数来个竹匾,晒的干菊、紫苏、干菜等,还有不少橙黄色悬挂在竹竿上的柿饼,已经全部晒干可以收捡了。 “阿春,把我的瓷瓶和小刀拿来。” 她把挂在那的柿饼放到竹篮里,抱到石桌上,阿春赶紧拿了东西出来。麦芽手肘立在桌子上,手掌撑脸,瓮声瓮气地问:“阿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刮柿霜。” “柿霜可以做什么用?”麦芽来劲了。 晏桑枝拿刀小心地将柿子上起的霜给刮下来,耐心地回她,“能润肺、治口舌生疮、喉咙肿痛、化痰止咳等等。眼下天越发冷起来,伤寒的人很多,汤药一贴费不少银钱,柿霜不值几个铜板,还对症。” “这么厉害呀。” “是厉害,所以麦芽你以后要好好学药膳。” 麦芽郑重点头,不过转眼又丧气了,她眼下连把脉都没摸清楚,这么多药膳配方,哪里搞得明白。 柿霜挨个被收到小瓶子里,全部的柿子刮下来,也不过将将装满一小瓶。 剩下还有许多的柿饼,大半包上油纸,裹一条麻绳捆起来放到瓦罐里头,其余的摆些出来。 她拿起两个分别递给阿春和麦芽,自己也尝了个,晒干后的柿饼又没了霜,有点平平无奇。可这皮紧包着肉,一口咬下带点韧劲,露出里头没凝固的果肉,深得晏桑枝的口味。 边吃边挪步准备回到药房,齐姑的大嗓门先传进来,“阿栀,我带着我家小子来了。还有上次你托我给你带的小鸡仔和鸭子,两只下蛋老母鸡。我费了不少心思挑的,你瞧瞧。” 齐姑左手拎鸡笼,右手举鸭篮,动作豪迈。 上次曹木工的话点醒了晏桑枝,不管日后如何,总要把眼下给过好。鸡鸭她是不会挑的,但齐姑相公是养牲畜的,他知道怎么挑,便央他帮忙选一些,赚的辛苦钱又折进去大半。 “我不用瞧,自然是相信齐叔的。曹婶,你先帮我把这两个笼子拎到旁边的小间去。” 晏桑枝唤了声,又对齐姑说:“晚点我再去看看鸡鸭,我先给小虎把个脉。身上的肉清减了些,瞧着面相也好上不少。” “真的?我可一日不落地盯着他走呢,以前走上一圈就喘得要背过气,现在走到陈巷也不是问题。饭量也少了点,最要紧的是他呀,不老说自己哪里不舒服了。” 齐姑是真没有后悔信晏桑枝这一回,话里话外都是笑。 小虎确实瘦了一点,人一瘦之前那种虚浮无力的面相就瞧着好上不少,最要紧的是精神了许多。 晏桑枝给他把完脉后,又拿出一罐柿叶茶和小罐的蜜,“脉象比之前好上不少,柿叶茶再喝段日子,别停下来。绕巷子走至少也还得要几个月,不能说现在就停下来。” 齐姑连忙点头,“我晓得的,不会断的。我要是去不了,他爹大哥阿爷几个都轮着陪他一道去的。” “只要不断就成。” 小虎早先还嚎得整条巷子都能听见,要她娘拿着赶猪棒赶。眼下早就认命了,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虽说心里是认了,可脸上还是带出点不情愿来。 古代药膳手札 第33节 叫齐姑看得不顺眼,拿上茶就把他带出去。正碰上谢三手里牵着谢老太太进来,客气地问候了一句,还热心地喊:“小娘子,来人了。” “老太太,赶紧坐到这里来。” 晏桑枝让谢三把谢老太太扶到椅凳上,先前吃了那么多日的驴肉汤,又换着吃了不少药膳,此时老太太头脑是清明的,发病次数越来越少。 她告诉谢三,可以带出来走走,见见人。 没想到他们出门后直奔她这里,谢老太太不发病时,人很温和,脸上也有笑。 “老太太,手伸出来我给你按按。” “我知道是把脉,小娘子给我看,我放心着呢。” “那让我看看,老太太你身子是不是好上了许多。” 晏桑枝一边顺着她的话说,安抚情绪,一边伸手去探她的脉,声音很轻柔,“好上不少了,今日既然过来了,我给你老太太炖一点鸡汤,晚上吃了能睡个好觉。” “鸡汤,好好,我都有不少时日没喝过了。”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点头。谢三立马让人去买了只老母鸡,还是退好毛的。 做红枣莲子鸡汤是很简单的,拿肥嫩的老母鸡给切块,焯水后直接放到滚水里煮,炖到半熟后放莲子、枸杞、红枣,炖到烂为止,再洒把盐。 一大锅浅黄的鸡汤,漂浮着一抹红,一抹白,香味一开盖就往人鼻子里钻,老太太这常年堵住的鼻子都能闻见。 当即就说要吃上一碗,她牙口不好,鸡肉要用筷子分得很碎,跟丝一般才往嘴里送。她最喜欢红枣,甜津津的,最要紧是炖得烂糊,叫她放到用舌尖抿抿枣肉就化开了。莲子也好,沾到咸的里头还是甜的,很粉糯,吃着一点油腻都没有。 谢三最近瘦了点,横肉少些,看起来没那么凶神恶煞。可胃口也差了点,吃到这鸡汤,跟谢老太太不同,他最喜欢就是吃鸡肉,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红枣莲子最后挨个夹起来,一口下肚,最后再把汤给抿了。 晏桑枝以为谢三吃完了东西就走,没想到他还有事跟她相谈。 “谢三叔,找我说什么事?” 谢三半点不带犹豫的,“你之前让我找的人,给找到了。不过不是我找到的,是我家侄子帮忙的。” “什么?真的找到了?” 晏桑枝的神情头一次有这么失态过,心里像鼓在那里敲。要不是控制着自己,她只怕会上前死死拽住谢三的衣衫,要他再说一遍。 “是的,我也去瞧过,那痣就跟画像上的人一样。” “在哪里?” 她急迫地再次发问。 “山光寺里,她是个尼姑。” 谢三说完,明白她的心情,“你要是想见她一面的话,那我可以立马带你过去。” “我去!” 晏桑枝真的很想远远瞧一眼,这个上辈子待她如亲女一样的师父。 坐到马车上时,她整个人像入定一般,手紧紧握着另外一只手。脑子里像是想了许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混沌一片。 以至于到了山光寺的山脚底下,她都没有勇气走上去。后面迈出的每一步,她都在想,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好。 山光寺香火不是很旺盛,来往的香客不多,在那些香客里,晏桑枝第一眼就瞧到了穿灰蓝衣衫插香的中年女子,她不会认错的,就是师父。 她的指甲深深陷到肉里,眼眶泛红,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瞧上一眼又一眼。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许静心抬起头来。 她带着很温和的笑意,冲晏桑枝招招手,“小娘子,你过来。” 晏桑枝反倒低头先去理理自己身上的衣衫,缓口气,怔怔地走上去。 “你来上香的?” 她沉默地摇摇头,突然有点想哭。前世的师徒,现在却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了。 “那你是来拜佛的吗?若是的,我领你进去。” 许静心的目光慈爱,又问了一句。 这次晏桑枝点点头,她找不出其他由头可以再跟师父待上一会儿。 “那你随我来。” 晏桑枝刻意慢了几步,跟在她后面。来之前想过很多很多的结果,最后发现所有的前尘往事只有她牢牢记着时,晏桑枝还是忍不住难过。 大殿上的佛宝相庄严,目光像是在望世间所有人。 许静心在佛像前站定,她看着晏桑枝的面相,叹了一口气。 她说:“你是来找我的吧?” “毕竟我与你有缘,此缘不仅在今世。” 作者有话说: 红枣莲子鸡汤——《三百味常用中药材识别与药膳》感谢在2022-06-14 21:57:06~2022-06-15 23:5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隐月冷 3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心动 ◇ ◎认师◎ 晏桑枝知晓自己听到这句话, 应该要哭,最好是嚎啕大哭,哭到涕泗横流, 衣衫都浸湿才好。 可她只是满眼含泪,落都落不下来。 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来, 跟我到里间去。” 许静心看向她, 说话时柔声细语。 两个人坐在一间小屋,窗户半开, 时有冷风透进来。晏桑枝双手抵在桌子上,想先开口说点什么,刚开口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咳嗽声。 许静心给她倒了杯茶,而后道:“虽我不知与你有何缘分,但我瞧你十足的面善与熟悉。我在寺院也有十来年了, 前段日子频频冒出个念头, 我就知晓是我要等的人到了。” “说了这么多,可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晏、桑、枝,你叫我阿栀吧。” 晏桑枝声音哽咽, 像第一次在山崖上见面时,她问的那样,又重新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阿栀,是个很好的名字。” 许静心的目光很慈爱, 她又说:“前尘往事皆忘于心, 又得从头认识你了。” “如果可以,能跟我说说吗?我很想知道,也很想了解你一些。” “可以。” 晏桑枝紧捏着自己的手心, 简短地讲述了一个故事, 她说是自己做过的一个梦。 “后来, 我遇上了一个师父,第一次见面时,师父说与其跳下去摔死,不如换种死法。 我问她,什么死法? 她不言,只说是个叫人想不到又风光的死法。让我跟她一道,我当时就想啊,左右都要死了,只想知道在这种时候,什么样才算风光。” 风静静吹过,晏桑枝的双目红肿,可话语很轻快,“她带我去瞧了雪地里的难民,都还活着,却找不到大夫。趴在那里只想要人救他们一命。师父说,在死之前先救人,不然黄泉路上都会跟着我们。 那时还有家家户户在地窖里藏的粮食,师父就挖出来做东西给他们吃,每个人一点,几日后冻伤竟好了一些。” 她说到这,好像想起那段时光,声音越来越低,“ 我知道那不仅仅是吃的,是药膳。我虽学的方药,可我阿娘会做药膳,但她只教我最浅显的。 师父就问我,她死前想收一个徒弟,传授药膳之术,不然死不瞑目。那时我不想应的,可后来我还是答应了。 再后来,我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想法,每天都跟着师父救人。她说话很有意思,明明我们在逃难,她却说我们是在挖宝。哪天从地里挖出来一个大宝藏,那就不愁吃不愁穿,也不用再过现在的生活了。她一直告诉我,乱象会稳的。” 晏桑枝很不愿意回想那段日子,那时她悲观厌世每日愁苦,每天起来就想如何死。可师父却很乐观,从土里挖到一根山药,就从山药的药性说到药膳,再说要给她做什么东西吃。 那顿河水煮的山药,一点盐都没有,却让她不那么想要自尽了。 在漫长的两三年里,只有她们两个相依为命。一路走来能用药膳救人,就用药膳,不能就用方药偏方。她看见,很多人爬着,腿烂了都要活下去。 晏桑枝难得反思自己,她被狠狠触动了。她们从景平国的安城走到了最北边,可那里也有大雪和瘟疫。师父临死前最后说的是,阿栀,没有风光的死法,可你要是愿意,救几百数千人再死,那是最风光的。 她说,阿栀,我走了,你要好好活下来,乱世会稳住的。 可师父走了,乱世也没有走,晏桑枝也谨遵她的遗言,没有自怨自艾,真的在济天下苍生这条路上走到了头。 晏桑枝抬起头对许静心说:“最后,她真的做到了。” 以后,她也会做到的。 许静心满含泪花和欣慰地握住她的手,“这一路走得很苦很累吧。” 晏桑枝沉默,她的眼泪渗进鬓角的头发里,轻轻应了声,“嗯。” 那些无人能知的日子里,她吃尽了苦头,摔得头破血流。可也因此才能坐在这里,状似云淡风轻地跟师父说起,那段艰辛的路程。 她说了很多很多话,无法跟旁人开口的,可在师父面前,哪管不记得前尘往事,她也毫无保留。 许静心听得很认真,她的记忆里虽然没有那段经历,可真的像感同身受一般。 晏桑枝落泪她也跟着一道落泪,她难过时自己也会觉得难过。 她们两个是白首如新,又是倾盖如故。 最后,晏桑枝看着她一字一句说:“我平生的憾事之一,是没能出师。” 她学方药学了十四年,药膳只三年。她其实只学了个皮毛,很多的东西都没有参透。重来一世,她想要有出师的机会,正经的行个拜师礼,能够名正言顺地孝敬和赡养师父。 毕竟师父于她是再生父母。 “我也有憾事,到不惑之年,门下无人,本事无法传授于人,”许静心回她,声音温柔有力,“可我在今年在今日等到了。” “后日是个好日子。” 晏桑枝扯出一个笑容,使劲点头。 她们其实还有话想说,可日落了,晏桑枝要回家去,她想等拜师后,要师父去看看她的家。 古代药膳手札 第34节 她们郑重地于落光处告别,一个往前走,一个停在原地。晏桑枝迈出山光寺的大门时,猛地回头喊道:“师父,后日我会很早过来。” “我等你。” 她走一步一回头,今日是她除了见到麦芽和麦冬时,最高兴的日子了。 知晓不用远远看着,知晓能再见面,她把喜悦收进心里,脚步雀跃。 山光寺外面停了一辆马车,谢七坐在车座上,等得有些累了,从晌午等到日落。所以一见晏桑枝出来,他赶紧招手,“小娘子,这边。三爷他有事先回去了,让我和郎君一道在这里等你。” “多谢。” 晏桑枝半垂着头,她现下面色红肿,有点不好意思,撩起帘子进去。 被里头的坐在那的谢行安吓了一跳,沉浸在欣喜里,后知后觉地想起谢七刚才说得是跟他家郎君一起过来的。 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坐下吧,”谢行安自然一眼瞧到了她红肿的眼皮,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 明明今日他是可以不来的,但不知为何,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过来在这里等了一下午。 也许是想见见她。 看看从那样惨状里都能坚韧活下来的女子。 “本来是想明日针灸时再去谢你的。我听谢三叔说了,是你让人帮忙找的。” 这样的恩情晏桑枝不敢忘,她只是在思忖要如何给谢礼而已。 “你的道谢我收到了,其他不用,”谢行安摇摇头,唇色有点苍白,低低问她,“今日见到故人,有高兴一些吗?” “嗯。” 那对于晏桑枝而言,是天大的惊喜。 谢行安第一次见她眼里泛着光,也笑了声,“那你高兴的话,心思可别那么重了。不然之后没治好,我再也不敢称自己的医术好了。” “好。” 她很认真地应下,这条命她还要留着把麦芽麦冬抚养长大,还要孝敬师父。 回去后,晏桑枝从眉到脸都是笑,声音很欢快地跟大家说:“我之前有个师父,教了我很多。但她这两年不在这里,我现下又找到她了,准备后日行拜师礼。” “啊?” 麦冬惊讶。 “什么?” 麦芽大声地问,她怎么不知道阿姐以前还有个师父的。 “好好,拜师是个大事。我记得要备六样礼的,芹菜、莲子…” 阿春也很替晏桑枝高兴,围着原地打转,大家都因为这个事情而沸腾。 麦冬和麦芽非得缠着晏桑枝说说这个师父的事情,说了许久,他们两个才相信。 到了晚上,四下寂静,晏桑枝兴奋地根本睡不着觉,点起油灯写拜师帖子,一字一句用心斟酌。 写了一个时辰后,猛地想到可以给谢行安什么谢礼,又拿了本纸,生熬着写了大半夜。 第二日精神奕奕地揣着去针灸,照常弄完后,她说有事要相商,莫照月左右看看,摇摇头一个人走了。 谢行安净手后坐下来,问道:“今日针灸的难受吗?” “不难受,我不是为着这事的。” “那你慢慢说。” 他正起了身子,摆出自己会认真倾听的姿态来。 晏桑枝拿出一沓的纸放在方桌上,她把手放在那上头说:“我昨日思来想去,没什么好感谢你的,便把这些记下来,送与你。” 谢行安有点疑惑,接过翻开一面,瞟了一眼后立马合上。紧盯着她的脸,眼神下压,身子稍微侧向她,“你认真的?拿这些出来当谢礼?” “认真的。” “就像上次我救人用的偏方,不费银钱,却能把人拉回来,”晏桑枝说的很慢,看了一眼谢行安,“你就没有心动过吗?” “有过。” “那我现下把它当做谢礼,你又为何是这般表情。” “你的医方是真的有效吗?” “当然,我们祖上一一试过。” 谢行安无言,把纸放回到她手上,手指轻敲膝盖,声音带了点莫名的意味,“是真的,我更不能要。你可能不知,江淮手里头偏方的不在少数,可没人会这般大方。 有的纵是自家徒弟都要瞒着。小娘子,你还有这般的想法吗?” “你觉得,这些方子在我手里都能用到吗?” 晏桑枝回望他,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那些方子在我手里,能用到的不过十之一二。其余的都得蒙尘。可是给你却不一样,谢家医馆这般大,且有不少分馆吧,遇到生病的人就愈多。” 她缓了口气又道:“开方药和药膳,对于急症都有些慢,有的人熬不到那个时候,生生耽误了,可我的方子,对于急病很有效,命保住之后再开方药或是药膳都成。” 谢行安默默听着。 她还说:“你且当是我自己的私心吧。借你的手救更多的人,这些方子它是我晏家的,可我更希望它是天底下所有医馆的。不能叫人无病,但能从阎王手里抢命。” 说这话的时候,晏桑枝的眼睛很亮,话语有力,她把这沓子纸再次郑重地放到谢行安手上。 谢行安活了二十多年,在药行浸淫数年,碰见的人大多都怀有目的,他少有见到这么纯粹的人。 当为医者。 只要一想到她以前欢乐的日子,与后来站在雪里浑身是血,却又挺直腰身,不哭天抢地的模样,到现下所说所做的,外表柔弱,内心却很坚毅的小娘子。 他承认自己真的有点心动,不是对方子,而是对人。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都认为,不管是古代也好,还是现代也好,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肯定能够知道自己对什么样的人会心动。感谢在2022-06-15 23:55:12~2022-06-16 23:0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ast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拜师 ◇ ◎慈悲 ◎ 谢行安早就弱冠, 男女之事虽未沾过,心里却很清楚。 他的心动之如清风明月,清风是夏日夜里的凉风, 徐徐而来。明月是冬日的月,神闲气静, 静照花开。 他将自己的目光收回, 落到那些方上,翻过几页后, 他道:“方子可以是天下医馆的。” 晏桑枝转过头看向她,不解其中意。他低眉一笑,手抚摸粗糙的纸页,声色缓缓。 “我粗粗看过这些方子,所需的东西大多都是常见的。不费什么银钱是一点, 其二是很浅显, 对于要救治的病写得也甚为清楚,”谢行安望向她,“那就可以编进医书里。” 他的眉毛微抬, 在晏桑枝的注视之下又开口,声音清朗,“江淮医馆内有数不清的记载方药的书籍,却对急病救治很少。 哪怕大多患急病的到我面前, 也不过是能针灸便先给他定住, 再安排煎药,就像你说的那般,生生被耽误了。有些留在体内的病是很难拔除的, 残缺会跟着人一生。 所以药行也商量过怎么办, 这些年一直在搜寻各种偏方, 若证实有效,便把它们记下。预备编纂一部书,从三年前到如今不过四五十个方子。但若加上你的,这书便能成。” 这是谢行安主张要做的,他曾有半年辗转各个村子,了解后便能知晓,为何有些人嘴歪眼斜、双手双脚不同程度的弯曲,极度显眼。 大多都并非是先天的。 太多的惨状让他明白急病发作,是等不到方药熬好的。 “当然,”谢行安话锋一转,“成书的要求是很苛刻的。虽小娘子你说这些方子着实有效。 可我们要一一去试过,还不止在一人身上。从试方到的第一日到半个月甚至更久,因要把脉写医案,确保脉象是真的好起来才成。 所以便是这些方子它们在我的手上,也需要花两年的时间找到合适的病人去试,要有足够多的医案去证实。” “才能把它们编为一本医书,能成的话,它们便可以在经年后传至天下医馆。” 他的目光灼灼,话语平静,却叫人听着心潮澎湃。 那是很久以前晏桑枝所想的,她不想晏家的方子断在自己手里,可她没能实现。但却在很久后,从另一个人的嘴里听到了。 她难得很认真地瞧着谢行安,发觉脸好是她对他最大的误解,而且现在的他,也与之前晏桑枝那点模糊的印象并不一样。 更真实。 “要成书自当严谨,不管花多少时间都是值得的。” 她忍着心中的激动,假装很平静地说道。 谢行安正色回道:“医者背上是人的命,自不能儿戏。” 他稍后面色柔和下来,“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方子是你家祖传的,小娘子应当对上面所记载的内容熟悉,更易上手。且对于方子当中还不够完善的地方也更容易感知到,不知道小娘子有没有空,在这两年内能否跟我们一道去证实?” “自是可以,”晏桑枝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这不算不情之请,应当是我多谢你,肯费心思在上头。” 编纂一部医书并非易事,耗时耗力,有时还吃力不讨好,尤其是如果医书的实用性够强,还会抢了部分的人饭碗。 是利民的好事,可其实对于有些医馆,这便是眼中钉肉中刺。 晏桑枝从此刻开始着实有些佩服谢行安的魄力和手腕。 “当不得费心思,人总要寻点事情做,总不能一辈子碌碌无为。” 谢行安的话说得格外有力。两个人离了一段距离,可四目相对,还是能看清眼里那对双方的赞许。 此时两人心里都生出点快慰,甚至感慨,难得有人与自己的所思所想所念是一样的。 一番话毕,晏桑枝起身,眉目带了点轻快,“谢郎君,若非你此番的帮忙,我想找人是断不能这么快的。 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想邀一邀郎君,明日我要在山光寺正式行拜师礼,若到时候有空的话,希望能过来观礼。 因我还会在寺庙做拜师宴,又为谢恩宴,来多谢郎君和谢三叔的帮忙。” “恭喜,这桩大喜事我没空也会抽空去的。” 古代药膳手札 第35节 谢行安点头,言笑晏晏。 他望着晏桑枝远去的背影,就这样默默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隔日一早,天光还没亮起,晏桑枝的屋子里就点了灯,她昨日回来一直在忙活拜师礼,很晚才熄灯,没想到根本睡不着。 前世她与师父虽有师徒关系,可不过是随口应下的,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仪式。那时她的态度更趋近于没办法才答应下来,心里并不算太情愿。 她后来一直在回想当初的日子,要是那时她能郑重地磕个头就好了。 不过没有想到时隔那么多年,她还能有再弥补的机会。所以晏桑枝非常认真且严肃地对待这件事情。 从拜师礼的挑选开始,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都是晏桑枝跑了不少地方才置备齐全的,每一种都要的是最好的。 以至于到牛车上时,还在仔细地挑拣,不想看到有任何的虫眼。有空便把她的拜师帖子给拿出来看。 麦芽在一旁托着下巴,凑过去看,发现一个字也看不懂,好奇地问道:“阿姐,你的师父我应该叫她什么呀?叫师婆?” “你也可以叫她师父呀。” “那不是我也有师父了,那我要给她磕头吗?” 麦芽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晏桑枝失笑,“你不用给师父磕头,到时候站在一边看就成。” “噢。” 阿春看晏桑枝神色不太对,揽过麦芽叫她不要打扰。 越临近山光寺,晏桑枝就越紧张,她的心有点提上来,却放不下去,总在那里梗着。比之那日见面时也不遑多让。 她太过在意此事,心里就越放不下。 山光寺的门口停着两辆马车,谢三和谢行安靠在那里在说话,见她们一行人过来后。 谢三赶紧走过来,双手抱拳,声如洪钟,“小娘子恭喜恭喜。” “恭喜,别太紧张,深呼口气会好一些。” 谢行安走到她的一侧,说话声很小,安慰她。 晏桑枝呼出一口气,点头致谢。 一行人进到门里,晏桑枝打眼一瞧,一排尼姑静站在香火炉前面,而许静心立于前头,今日她换了身崭新的僧袍,手里搀扶着一位老尼姑。 那尼姑一见着她就说:“好,好,这门师缘结得好。” 许静心立马接上,“我等了许久才盼来她,自然是极好的。” 说完冲晏桑枝露出一个慈爱的笑,那就是娘亲看女儿的笑容。 把老尼姑扶到最上面坐下后,她又紧赶着折返回来,握住晏桑枝的手柔声安抚道:“你莫要害怕,老住持她福缘深厚,我请她来主礼,这门师缘必会长久。” “师父,我晓得的。” 她使劲点头,眼上也用力,好叫自己不把泪流下来。 拜师礼的时候是极其严肃的,左边站着一众的僧人,右边站着她的亲朋好友,佛祖在上为证,底下还分开放了两把椅子。 许静心和老尼姑坐在上首。 有尼姑念道:“入门先拜药佛。” 晏桑枝到中间的软垫磕了三个响头。 “行拜师礼。” 她便在那么多双眼睛底下,把准备好的拜师礼呈到许静心手里,拿出一封红纸,看着许静心一字一句念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 洋洋洒洒说了很多,最后收尾时她说:“愿以此世之年岁,赡养师父以终老。” 别人以为她不过是想要表达自己对师父的孝敬,可只有许静心知道,那是意难平,是跨隔不知道多少岁月的真心话。 晏桑枝说完后,对着许静心很虔诚地磕头,有眼泪直接从眼里落进地下。 本来后面应该是许静心要说些遵守师规的话,可她站起来,完全摒弃了那些言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着佛祖说:“师父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愿你这生平安,无病无灾到公卿。” 这是许静心最真诚的祝词,晏桑枝此时却流不出泪了,她又跪在那磕了个响头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激动。 旁观的人也有所触动。 全部礼毕后,在那么多人的见证下,从今日起,晏桑枝正式成为许静心的徒弟,学医论道,济苍生而心慈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6 23:04:54~2022-06-17 22:1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淦饭人、丫头 10瓶;流沙、是萤悠呀!(萤木也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炙羊心 ◇ ◎你还多梦吧?◎ 拜师礼后, 尼姑们渐渐散去,老住持年纪也大,禁不住久坐, 观礼时她一直强撑着脊背,眼下叫旁人扶她回去。 晏桑枝收拾好自己的神色, 手平指谢三和谢行安, 声色里有感激之情,“师父, 我能见着你,多亏了谢郎君和谢三叔两人。” 许静心从谢三的面上扫过,落到谢行安的脸上,顿了会儿,才满脸含笑地道:“多亏两位郎君费这份心思了, 贫尼才能正经把阿栀收为徒弟。” “不敢当, 不敢当,我与小娘子是各自帮忙,她帮忙给我娘瞧病, 我自然得尽心一些,也就小娘子为人实诚,还非得多谢我一番,叫我脸上沾个光。” 谢三连忙摆手, 脸上的肉都在抖, 还把他旁边的谢老太太引见给许静心。 他这个人心思活泛,想着晏桑枝一个半大的小娘子都有这般的医术,那她费劲功夫找的师父医术更不错, 捧着总比不捧要来得好。 许静心还真如他所想的那般, 她是会药膳的, 祖传家学,她家没落了后。便剪去三千青丝,在这尼姑庙里安家,这么多年来又学了门道医。 虽则晏桑枝没有跟她说过谢老太太的病症,她那双眼一瞧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感慨阿栀这做药膳还是太过于谨慎了些。 “这当谢的,我瞧老太太面色也不是太好,请她到里头坐坐,晚点我和阿栀再帮着瞧一眼。病根得早拔除,不然一直压在身子里,是难高兴的。” “对对,师傅你说的对,我现下便将我娘先扶过去坐一会儿。” 谢三立马乐呵呵地笑起来,只觉得这趟没白来,连忙扶着他娘到旁边去。 “这是阿栀的弟妹吧?” 许静心摸摸这两个孩子的头发,心里倒替晏桑枝高兴,有亲缘这日子就能过下去。 “是的,一个叫麦冬一个叫麦芽。” “这名字取得也好,两者性平味甘,前路大好。” 麦芽听不懂这个师父的话,知晓是夸她的,立马扬起小脸乐呵呵地喊:“师父说的好。” 乐得许静心又摸摸她的小脸,应下说:“好,好。” 阿春和曹婶也见过后,许静心让几人在大殿里多逛逛,或是请尼姑带她们在寺里转悠一圈。 趁着还有时间,她把晏桑枝带到边上的小屋里,打头第一句话便是问她,“药膳做着可还趁手?” “算不上趁手,”晏桑枝挨在她旁边,悠悠叹气,“浅显的倒还好,几顿汤粥下去也就病除了,可难些的,我虽有法子去医,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应当有更快更好的。” 学的年数总归是太过短了些,很多的药膳她也没有学会,虽有一肚子的药膳方,可真开方后看着医案上的脉象,便觉差强人意。 “你开方还是有些谨小慎微,思来顾去,我说得可对,”许静心拍拍她的手,教诲她,“有些药膳它好在平,有的好在烈,跟方药中的猛药一般,吃下没几日就见效。可你要是顽疾也平,小病也平,虽说能好,这时辰要花上多少。” “阿栀,为大夫者要心系病患,越是身份低微的人,就越要关怀。有的病所需的时日还能更加简短。你等走时,我把我这十几年来誊录的医书给你,回去好好看。七日来三日到寺里,下午来,上午把脉看病要紧,我给你好好讲讲。” 哪怕许静心真的没有前世记忆,可为人处事说出来的话却跟之前一样。让晏桑枝心生怀念,连连点头,她于这上头确实还有很多不足之处。 “再则,也叫你听听佛号。你这面相呀。” 她叹息,“你已有人治,便全听他的,莫要心思太重了。” 许静心在寺里修行多年,哪里瞧不出谢行安与晏桑枝的面相,她也不会多说旁的,也不能插手,什么事都讲究水到渠成。 她的这个徒弟,早前命真的太苦了些。 想了很多,她又道: “那先过来,去看看谢老太太,师父教你该如何做,”许静心紧紧握着她的手,告诉她,“阿栀,你在开药上尽管大胆些,你是有本事的,有灵性的。千万莫怕,便是真怎样了,也有师父在后面给你兜底。” 晏桑枝回握她的手,闷闷应声:“师父,我知道了。” “这路上你把谢老太太早先的脉象说给我听听。” 这些脉象晏桑枝都记得,把从一次就诊到最后一次做药膳全说与师父听。 话毕便也到了谢老太太坐的小间,谢行安坐在那,见两人进来,站起来相迎,却没说什么寒暄的话。 倒是谢三叔连忙堆笑,“师父快来这边坐。” “不必这么客气,刚才我听阿栀说了,老太太的病症她治得很好,只是再央我瞧瞧。我再给老太太摸个脉。” 许静心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叫人舒服,谢三连忙点头,谢老太太人很没精神气,她也懒得说话,把那枯瘦的手伸出去。 这脉其实很清楚了,之前风狂、忧愁不乐,现下的脉象好上很多,可愁还是在心里。 她跟谢三说:“阿栀治的好了不少,只是要除根的话,还得吃一种药膳,吃上几日就能心情渐好。” “是何药膳?” “备一个带系桶的羊心,玫瑰此时没有,玫瑰干也行,藏红花来上一钱便可。” “这玫瑰也能入药膳?” 谢三着实闻所未闻。 晏桑枝曾背过不少医书,当即告诉他,“玫瑰性温,主顺气解郁,能够将邪气给除去,让人神清气爽,对脾胃和肝胆都有不少好处。” 她讲完,抬头对上了谢行安的目光。这间小屋子里,只有一扇小窗,刚好开着,有光照进来,全落到他的脸上,他又正好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目光明亮。 “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她很不确定地问道。 “没有,只是觉得不管针灸还是药膳,能做好一门并不容易。” 谢行安在说真心话。 “确实。” 古代药膳手札 第36节 晏桑枝没有多聊,只是将头转过去,就听谢三让谢行安看着他娘,自己风风火火买去了。 许静心和老太太说话,谢行安就慢慢踱步过去,侧过头,轻声问,“那藏红花有什么作用?” “开结散郁。” “羊心呢?” “主治忧郁膈气,补心。” 谢行安又问她,“那你能吃吗?” “嗯?” 他很认真地说:“你说的每个都能与你自己的病症对上,许师父不是说吃几日就能好。你要能吃,心里不是能高兴些吗?” 晏桑枝有点沉默,忽然抬眼瞟他,很直接地问道:“你好似比我还盼望我能高兴起来。” “有吗?” “有啊,你说过很多遍。” “毕竟你在我手底下治病,我这个人很怕医不好别人,心病又难治。自然盼望着你早早好起来,医者不就是忧病患之所忧,急病患之所急。” 这种话,谢行安说的很冠冕堂皇,其实要叫旁人来听,那是半句也不能听,假的要命。 他越说嘴角的笑越明显,好像自己真的是一位很有良知的大夫。 “我会好起来的,”晏桑枝说,目光落在自己布鞋的光上,又道:“那羊心我是不吃的。” “不好吃吗?药膳我还没吃过,不知道跟旁的吃食比起来有什么差别。” “你,”晏桑枝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夜里睡下并不安稳吧?” “有点。” “夜里别点灯睡,容易魂魄不守。你这睡不安稳应当也不是有点,”晏桑枝很怀疑,看面相就透出不少来,“你若要吃药膳也行,明日过来我先帮你诊脉,再看看吃什么合适。不吃的话,自己开点方药都成。” 谢行安要是想吃方药,自己回去就能煎上,那他转这么大个弯子做什么。 “方药我吃得多了,药膳却还没吃过,听我三叔说味道还不错,我自然想尝尝。那我明日一早过来,你帮我瞧瞧?” “成啊。” 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罢了,晏桑枝心里莫名生出这句话。 等两个人谈歇时,齐齐回首发现许静心和谢老太太正看着他们两个。 老太太感慨,“还是年少好。” “旁若无人呀,”许静心很轻地接到。 在几目相对下时,谢三额头冒汗,提着一篮子东西进来,把上头的布给掀开,喘着粗气说:“许师父,你瞧这个成不成,羊心是摊上最新鲜了。” 那用油纸裹住的羊心还在往外滴血,上头的系管都还留着,许静心点点头。 拿好东西后,几人从小屋出来前往山光寺的灶房,她们这里虽然是尼姑庵,却不用遵守清规戒律中的不食荤,大口吃肉可以,但大口喝酒才是大忌。 灶房现下也并没有人,晏桑枝知晓这个的做法,只是没做过,手很生,许静心便撩起袖子,给她先打个样。 “本来鲜的玫瑰才是最好的,现下只有玫瑰干,倒也不算是特别差,你拿水给它浸泡开,水只倒这样一小碗就成,不要太多。不然到时候汁液浸取出来不够浓。” 半小搓晒干的玫瑰干,一碗的水,混到一起,等玫瑰干泡开,水从无色变成淡淡的玫粉后。许静心拿过盐,告诉她,“盐加的不要太多,小勺一勺就成。一钱的藏红花全部个给倒下去,不要怕这个量太多。你要减的话,依照病症减,不是看量减,太平效果不好。” 晏桑枝一一记下,这对于她来说是很容易的事情。 “把里头的藏红花和玫瑰干都用纱布给滤出来,我们只要汁液,等会儿烤给你来烤,我会在旁边教你。” 她听到这话点头,把许静心拿过来的铁签子利落地从那个羊心里穿过,火炉谢三也给生好了,冒出热焰。 晏桑枝坐在那个火炉前面,将羊心放到上面,拿刷子将汁液刷到上面,滴落的水落到火焰里,中间熄了一点,转眼又蹿得更高,舔舐着羊心。 反反复复地刷和烤,谢三蹲在那里啧啧称奇,“怪不得急病不能用药膳,就耗时这般久,大家也等不起。” 晏桑枝点点头,长期地举着羊心烤,时不时还要换个位置,真的挺累人,手臂酸疼。 “烤羊心还挺有意思的,跟做药膳不是很相似。我还挺想试试的,这羊心能让我来烤吗?” 谢行安的眼神只看羊心,好像真的对烤羊心很感兴趣。 谢三在旁边拍了他一掌,不敢相信地道:“你小子素日懒散,怎么从浅水镇回来后,就这般勤快了,如今连羊心都要抢着烤,平日——” “三叔,”谢行安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说道:“我今日觉得甚有意思,更想叫表祖母也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可以呀,只要你不嫌累的话。” 晏桑枝还巴不得有人接手呢,这烤羊心至少也得要半个时辰,到那时她手也不能用了。 谢行安从她手里接过,他手臂很有劲,能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还时不时凑过去问,“我这样子烤成吗?” 搞得谢三以为他脑子着实有点毛病,谢老太太却笑自家儿子是个傻的。 羊心里头渗出来的汁越来越多,一滴滴全都落到灰烬里头,外表光滑的皮也渐渐变得焦黄。 血水早就没了,玫瑰的香气越发浓郁,旁人还没什么感觉,谢老太太闻到却觉得心里那股拧着的劲稍稍松了点,她不自觉脱口而出,“这味道比馒头吃着还好。” “那娘我们明年在你院子也栽一片园子。” 谢三闻声知雅意,立马提议道。 “别种一院子,你赚银钱累,栽个两株香香就好。” “好。” 母子两正说话,谢行安手里的羊心已经烤好了,晏桑枝用灶房的刀将羊心切成小块,正冒着热气,端到老太太面前叫她尝一尝。 其实刷上玫瑰和藏红花汁的炙羊心味道闻起来是很香的,只不过这种香旁人闻了会不太舒服。因为是花香,又香得有点浓郁,让人沾嘴是没什么人愿意的。 可正好对谢老太太的病症,所以在她眼里,这羊心应该是顶好吃的东西,夹起一块也不吹气,就往嘴里塞。 羊心烤好后也是很有嚼劲的,盐不多,全是藏红花的那股味道,谢老太太牙口不好,这羊心不硬,切的又小,但她也嚼了很久才咽下。 立马塞第二块,含糊不清对晏桑枝说:“这个药膳我吃着还不错。” 一连吃了大半盘,再吃是真吃不下了,她才摆手,虽然吃到肚里着实饱了些,不过谢老太太肉眼可见的愉快,至少有点笑模样了。 谢三惊叹,“真神了。” 这比他自己第一日吃完酸枣粥,那夜睡得安稳还要震惊。 许静心的表情没有变,她声音平稳地说:“其实真不是神,不过是加大了点量,刚吃才会有这种效果,到晚间可能又会散一点。所以明日让阿栀先把脉,看看是否有量需要增减,吃个几日这病根差不多就能消得差不多。” 不过她也把丑话替晏桑枝说了,“但这病不是说治好就不会发了,要是之后一直刺激老太太,到时候压住的病只会发作的更厉害。再想压住,加大量是不可行的。所以好了之后,让老太太来我这里待上一个时辰,潜心修佛对她有好处。” 不等谢三答应,谢老太太自己就应下,她说话很慢,“别人是越活到老越看得开,我是越老越想不明白。修佛悟道挺好,许师父我明日就过来。” “成,到时候我教老太太您打坐,其实人所思所想很多都是妄念,得放下。” 她们两个又聊一块去了,谢三欣喜之余又对这半盘还剩下的炙羊心发愁,“这盘羊心可怎么办,我们没人能吃,剩下真的怪可惜的。” “谢三叔你把这卖与我吧。” 晏桑枝想起曹婶来,这个方子有效她是知道的,没用就是因为藏红花很贵,她根本买不起。也就是谢三这个土财主手里有钱,不然她师父说这个方子时,她也会提醒换个药膳的。 “不要钱,拿着吧。小娘子这般尽心尽力帮我医我娘,不过是点炙羊心而已。” 谢三人很大气,他娘早先过得很苦,吃穿都是捡几个孩子剩下来的吃,现下他自己闯出头来,就很舍得给他娘花钱,哪怕几百贯撒出去眉头也没皱,更何况是半盘的炙羊心。 他把剩下的羊心给晏桑枝,犹豫后又道:“不知小娘子是否还记得之前说的,我娘医好后,你说有法子能保她活到古稀的?” 谢行安闻声望过来,蹙起眉头,他表祖母的脉象他是摸过的,这脉至多能有一两年好活的。 再保她二十年的性命,便是用上好的人参只怕最多十年。 他想开口帮忙说,那边晏桑枝就在他错愕的神情中点头,很有信心地说:“我还记着呢,这件事我可不敢忘。三日后再来找我取。 不过谢三叔,你也莫要把这往外说,我这是对症的,老太太的病恰好对我手里的方子,能让她补益元气。旁的人我可不敢说这种大话,世上哪里的神药能让人再多活那么些年。要是他吃了刚好犯冲,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了。” 她最后这两句把谢三之前那点小心思打得七零八落,连连保证,“我不说,我不说。” 等他往外走出去找她娘后,灶房里只剩下谢行安和她两个,他手撑在灶台边上,低低问她,“你这法子是试过的?” “当然,不过不是我,是我娘,她给人试过。” 晏桑枝有些药膳偏方来自她娘的教导,以及记录下来的手札,所以她能笃定,不然拿没有用的东西来糊弄人,那跟害命也差不多。 谢行安不说话了,却在想,这人与其他女子很不一样,完全叫人摸不透。 日头渐高,可以做拜师宴了,曹婶几人从外头拿着食材过来帮忙,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 晏桑枝把那小半盘炙羊心递给曹婶,在她不解的神色中解释道:“婶子你的病不是还未好,这对症,你快些吃吧。” 曹婶在晏家做活这么多日,早就很相信晏桑枝,她说吃,半点不带犹豫地往嘴里塞。不过要是叫她知道今日自己吃掉小半贯后,只怕会把吃进去的都扣出来。 “婶子,吃了怎么样?” “挺好的。” 曹婶只觉得压在心里的那股郁闷,像包着东西的油纸袋似的,破开一个口子,郁气渐渐漏出去。 干起活来也更有劲了,拜师宴她一人置办了大半的菜蔬,蟹黄豆腐、芹菜炒腊肉、红豆饭等等。 吃得那一桌子的人空着肚子进,鼓着肚子出,对这宴席很满意。 吃了饭后又絮叨一会儿,谢三几人便先走了,谢行安跟她说:“明天见。” “好。” 之后阿春也带着麦芽几人先出去等晏桑枝。许静心留她下来,把用布包着的书放到她手上,语重心长地道:“阿栀,这本书你不止要来回看一遍,你还得誊写,全部给记下来。 你每次过来我都会考你,你既入了我门下,又想在药膳这条路上走得更长远,只有更刻苦,别无他法。” “师父,我明白的。今日看了您开的方子,我只觉自己在这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因为你在行医上有灵性,师父才会对你这般苛刻,”许静心拍拍她的肩头,知晓自己为何会这般喜欢她,一见如故这词真不是白说的。 她改为揽住晏桑枝的肩头,声色温柔,“阿栀,你要觉得难了,那就来找我。我们也可以停几日再学。” “师父,我会好好学的。” “好,回家去吧,过两日再来,这几日好好看,也不用太赶。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晏桑枝点头,她现下最喜欢的一个词就是来日方长。 再三告别师父后,她才步履缓缓地出门,到家后时日还早,正好麦冬也没有去学堂,她就把剩下的时辰用来教三人把脉。 “来,之前学了怎么把脉,我们现下来看看脉有几种——” 古代药膳手札 第37节 饶是学得最快的麦冬学完后也有点遭不住,脑子里一片浆糊,什么也记不清楚。 麦芽和阿春更是陷入了自我怀疑中,学医真的太难了。 晏桑枝却还有闲心翻看那本药膳书,一字不落地看下去,嘴上漫不经心地安慰他们,“多学几年,就会觉得把脉不难了,有更难的等着你们。” 麦芽倒地不起,她只觉得自己上了条贼船下不来了。 隔日,晏桑枝还刚吃完饭没多久时,谢行安就上门了。 两个人也算挺熟的,她就带着他往药房里走,顺嘴问,“早食吃过了吗?” “吃了,这就是你开在家里的医馆?” 谢行安打量着药房的东西,有点好奇,这屋子小是小了点,不过该有的东西是一应俱全。 “早先我爹在这里看病留下的,又请人重新修葺了一番。来吧,把手放到枕凳上来,我好给你把个脉。” 晏桑枝坐到长桌后面,把枕凳往前面推,搓搓自己僵硬的手。 谢行安照做,把自己的手腕搭在上头,露出劲瘦的手腕,调整呼气,目光落到晏桑枝身上。 她将指节搭在他手腕上时,谢行安还有闲心道:“看来针灸还是不够到位。” “什么?” “说你体虚,手冰成这样。” “确实有点,一到冬日就这样,” 晏桑枝回道,见他还要说话,立马拿话堵住他的嘴,“别说话,正把脉呢,你看看,底下脉象都乱了,呼气。” 见他真乖乖闭嘴了,也老实呼气。她才拿指节去摸脉,底下的皮肉触感温热,脉象很有力,五十动以后脉象也没有再节律不齐。 收回手后在医案边写边道:“谢郎君你这身子可比我好多了,脉象是平脉,不快不慢,有神。不过你这入眠确实有问题,还多梦吧?” 听到多梦,谢行安瞧她,很想说什么,却也没说只是点头。 谁知道他在之前一个月时,根本不会做梦,更别提多梦了。 看来这才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作者有话说: 炙羊心来自《饮膳正要》感谢在2022-06-17 22:18:06~2022-06-18 23:0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淦饭人 20瓶;丫头 5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鱼肚头汤 ◇ ◎求医上门◎ 晏桑枝不知他心中所想, 垂头在写他的病案时,刚落笔就停住了,她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谢行安这三个字怎么写。 干脆把医案推过去, 又将笔给他,说道:“还不知郎君名字如何写, 只能劳烦你在这上头写一个。” 他执笔, 于医案最上头写下神韵超逸的谢行安三字,将笔还给她后, 说起自己名字的意思。 “这名字其实取得很简单,行之即安。” “寓意不错,平安康健比什么都好。” 晏桑枝回他,把话给带回到这病症上来,捏捏自己的手指, 有点犹疑, “病是好治的,不过你吃山药和胡麻吗?” “只有这两个吗?” 谢行安的嘴巴其实很挑,他有很多不喜欢吃的东西。 “倒也不是, 对症的药膳还挺多的,你要不选一个,小米鸡蛋粥、芡实莲子鱼头汤、鱼肚头汤、鲳鱼心肝汤、莲子粥、葱枣汤、宁志膏——” 一气报了十几个对症的药膳,才停下来听他怎么选。 谢行安对这些既没有很喜欢也没有很讨厌, 他摸着自己的腕骨, 又说道:“那每日来一样?” “虽说不偏食,但最好每种吃上两到三次再换。要不我给你写下来,你看看先吃什么?” 她边写边说, 说完抬起头用眼神询问。 “行。” 等拿过写好的那张纸后, 他忍不住短促地笑了声, 晏桑枝的字一点都不潦草,反而一笔一划写的很正,像他家里刚会写字不久的侄子。 “先吃鱼肚头汤吧。”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笑意。 晏桑枝听到这笑也没反应,默默写下。不过与他也有点熟了,有些话便直接开口,“我初时还以为你是哪家的贵公子,不苟言笑。现在,” “现在如何?” “挺爱笑的。” 谢行安眼眸低垂,“你也跟我初次见你时不一样,你才算真正的不苟言笑。” “确实有点。” 她也没反驳,许久没有笑过。她现在也确实不太会笑了,总觉得牵扯起来两颊僵硬。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有时候屋子里寂静下来,也不觉得难熬,反倒是让人放松。 晏桑枝将背靠向椅背,外头就传来齐姑的大嗓门,“阿栀,你快来看看我家小虎这身板。” 她面上喜气洋洋的,走路时腰板都直了不少,说话上扬,才刚踏进门板,就抓着小虎的衣衫进来。 面上的笑在看见谢行安时稍微落下,心里赞叹这后生长得好,又笑道:“阿栀,你这起早就有人来瞧病了。” 暗自打量着两个人。 “他来得早,已经看好了,”晏桑枝解释道,“让小虎坐到旁边的凳上吧。” 谢行安被齐姑的眼神看得毛毛的,干脆起身站到一旁去,打量着后面的药柜。 “阿栀,你瞧我家小虎是不是瘦了许多 ,”齐姑说到这上头也无暇再去关心别的,拉开小虎身上的衣裳给晏桑枝看,松松垮垮,一扯能扯出一大截的空来。 这是第一次小虎过来时穿的衣裳,当时坐下来紧绷连肚子上的肉都是两三节的。现在脸色红润不少,还发油冒出小疙瘩的地方也将近消下去了,脸上肉消了不少,与第一次来时简直判若两人。 “确实清减了不少,不管是气色还是脉象比第一次来时好上不少,再坚持多走几个月,就跟平常小孩差不多了。不过齐姑,这清减下来也别吃太多东西,还是要多走才成。” 晏桑枝把完脉后,将这次的脉象给记下来,又叮嘱齐姑。小虎听得这话,本来还以为减了这么老些肉能吃顿好的了,结果还是要减,哭丧着脸一句话都不肯说。 齐姑拍了他一掌,让他把背给挺直,回头则满脸都是笑,“我知道,会好好看着这小子的,不会叫他再胖回去的。” 她将身子凑近,声音放轻了些,表情夸张,“阿栀,穆家你知道的吧?” “哪个穆家?” 晏桑枝正在装柿叶茶,仔细回想也想不起来,穆家到底是谁家。 齐姑一拍大腿,啧了声,“就是他家有个胖闺女的那家呀。” 她不止说,手上还比划,“腰身比我还粗的,但她不常出门,你不晓得也有可能。” “胖闺女?”晏桑枝努力回想,终于想起一个模糊的影子,“可我记得没有哪个胖的呀。” 齐姑露出一副这你就不知道的表情了,她挑挑眉毛,压低声音,“我听说是之前体弱,后来他家给找了个方子,结果补过头了。现下想清减都难。” 她呀了声,“瞧我又说哪里去了,我想与你说的是,我昨日带小虎走那过的时候她家娘把我给拦住了,还问小虎瘦了这般多,是找谁瞧的。 我看她倒比前两年憔悴不少,为着这事四处跑,也是可怜见的。我便把你开医馆的事跟她说了,能不能治再说,权当给她个念想。” 都是家里有孩子的,她自然热心了些。 末了还补一句,“阿栀,你能瞧就帮她看看,小娘子也有十六七了,差不多与你一般大。以前家里也是媒人进出,现下婚嫁全给耽误了。” 说到这她又瞧了一眼晏桑枝, 心里叹息,这丫头也十七了,今年便可出孝,婚事还没着落。她原本还有点旁的想法,不过瞧到谢行安后,虽则知道两人清清白白,却还是把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齐姑我知道了,要是她们上门来看,能瞧的我肯定都会给她瞧好的。” 晏桑枝还没见着人,也不知晓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能完全保证。 “哎,我与你通声气,你知道就成。我怕是要请你上门看呢。” “那等她请了再说,上门瞧也成。” “你心里有数就好,那阿栀我先走了,我帮你把这门给敞开大点哈。” 齐姑走时还特意把门给开到最两边,又扭头看了一眼才走,还帮她喊了一嘴,“阿春呐,等会儿要有人瞧病啦,你要不先去看一眼。” “齐姑,我知道的,这里摘完就去。” 阿春在灶房里探出头来,大声地回她。 晏桑枝又不傻,将手抵在长桌上扶着额头,摇摇头,又问他,“要不你先到旁间坐会儿?” “你要不说我是这几日帮忙一起瞧病的大夫,总不好我每日过来就坐在那里等。还有就算我进门得早也会有人看见的。” 谢行安觉得此举不算太妥当,要是到时他出门去被人瞧到才叫人误会。 大方点反倒没错。 “那也成,”晏桑枝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想了想又说:“你这是打白工吧?总不要我付工钱的吧。” “不用,我不仅打白工,还付你钱。” 谢行安听到这话笑出声,边笑边摇头。 “你别误会,我瞧我这一穷二白的,可付不起你的工钱。” “你要实在过意不去,我白干一日,你包饭就成。” “那你要不还是坐旁间去吧。” “别过河拆桥。” 晏桑枝打趣道,但说实话,论把脉还是谢行安在行,他看相也比自己要好得多,她才没有拒绝。 从外面给他拿了把椅子,又把之前买的毛笔分给他,“今日说到底还是我赚了。” “确实,毕竟我不白瞧病的。” 古代药膳手札 第38节 谢行安在自家医馆都不太坐诊的,他大多都在外头到分馆去看他们治病。还有他根本不愿意坐那么久。 如今倒眼巴巴地要坐在这里给别人瞧病。 天色越来越亮,外头已经有人说话的声响,阿春先从旁边的灶房过来,瞧见后面坐了个男子还吓了一跳,虽说是认识的。 她赶紧往后头瞧了眼,心里砰砰直跳,怪道刚才齐姑这般说,想伸手就将门给掩上。 “不用慌,他是来瞧病的,等药膳又不好这般快走,就请他帮忙一块瞧病。” 晏桑枝又不怕别人说嘴,解释一通阿春才犹疑地放下手。噔噔走过去站在两人中间,左右她这名声早就不好听了。 防贼的姿势把两人都弄得哭笑不得。 紧接着外头的人声越来越近,几个大娘进来瞧病,看见这么俊的郎君,下意识打量起两人的关系来。 阿春连忙解释,“这位郎君医术非同寻常,在菩萨桥也是有名气的。有的毛病他都不用把脉,看一眼就晓得了。小娘子特意去请他坐诊一段时日,帮大家伙瞧病的。” 谢行安被扣上这么高的帽子,转过去瞧了一眼晏桑枝,用眼神询问道:你说的? 她心虚地点点头,不过是上次阿春问她,顺嘴就说了出来。 “这么神的呀,那小郎君看看我这面相,我得的是什么病。” 陈婶有些不太相信,一把拉过椅子坐到谢行安前面,要他帮忙看看。 “大娘,你这毛病有不少年了吧,时不时低热,应该夜里睡觉还盗汗。” 谢行安端详她的面相,应当是肾气不足,便说了几个常见的毛病。 陈婶惊疑,连忙看向后头的一众婶子,“我还真有这些毛病,要不是这些日子难受得受不了,我只怕还拖着呢。” “陈婶你这毛病可别拖,来,坐到我这里给你把个脉。” 晏桑枝让陈婶坐过来,她一边换个椅子坐一边还道真神。 跟她一起来的,也不信邪,都要谢行安先瞧一遍面相再去诊脉,没有一个说不是的。 回去后又跟旁的人说,早上来的人还较寻常多了不少,差点没把晏桑枝给累死,谢行安也累得够呛,只有阿春完全不觉得累,她反倒盼着日日都有这么多人来。 到晌午时,晏桑枝喉咙都快哑了,赶紧把门给掩上,歇会儿再说。 回去后就跟谢行安道:“要不你每日让谢七过来拿药膳好了。” 谢行安靠在长桌上喝水,听这话抬眸看她,唇上沾了不少水色,声音低哑,“你嫌弃我?” 晏桑枝匆匆垂眸,绕过他去拿药材,手落到上面才发现鱼肚头汤根本不用药材,又收回手。 “我可没有,是怕你打白工还累着了。” 她边说边往外头走。 谢行安慢慢悠悠跟上,嘴上道:“我觉得还成,比在菩萨桥坐诊有意思。” “那随你,在这里坐会儿,我先去把鱼给你拿出来。” 晏桑枝自认说不过他,也不在这上头多说什么,鱼肚头汤她先让麦芽去叫曹婶把昨日小河送来的胖头鱼给处理好先,自己抽空把鱼给炖上。 做鱼肚头汤是不难的,只需要胖头鱼的鱼头,加上一点鱼肚,收拾好了就放到砂锅里,葱结、姜末、料酒、盐搁下,大火煮开,小火慢炖。 汤汁浓白,浮现着青绿的葱结,鱼头诱人。 晏桑枝还叫曹婶蒸了点饭,盛出一碗放到盘子上,一起端出来到灶房隔壁的一间屋子里。 “坐这吃吧,还热乎点。” 她把东西放下后,半点不带回头地就走了。 谢行安失笑,把目光转到鱼头上来,鱼头他吃得很少。各种席面上的鱼都恨不得只取最嫩的地方做,吃着要又嫩又鲜,但他也不是很有胃口。 如今瞧见这鱼头,毕竟是打白工得来的,晏桑枝没要这钱,他反倒生出点别样的心思来。 得来的不容易,总归是不一样的。 夹了点鱼头试探性放到嘴里,硬要说比得上那些盐商家的私厨做的,差得太远了。可他从里面吃出了最家常的味道。 就是不用上好的食材,也没有多精心的准备,就一口砂锅一个鱼头炖煮熟为止,大冷天吃上一碗热汤,叫人身心全都熨帖。 他默默地吃着,把那碗饭和鱼头全给吃完了。 待晏桑枝进来收碗的时候,他端起碗筷自己走出去,还赞叹这个鱼肚头汤真不错。 “你明天还能再吃一顿。” 她回道,正待谢行安准备说话时,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初时几下很轻,后来又拍了数下。 晏桑枝拢好衣服过去开门,打开门一瞧,是个生面孔。 外头的大娘很瘦,气色也不算好,眼底青黑,嘴唇发白。 她就关切地问道:“婶子,是你来瞧病吗?到里边来吧,外头冷。” 那婶子摇摇头,缩在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攥着,她声音干涩地道:“我,我不是来给自己瞧病的,只是路过,想问问小娘子能不能上门行医?” 说到这,那对浑浊的眼睛带上了希冀。 听她说完,晏桑枝就知道是早上齐姑说过的穆家,也没有拒绝。 “成的,婶子在这里等会儿,我去拿药箱。” “哎!” 晏桑枝赶回到里面去拿药箱,里头有枕凳和一些药材,背上后就听麦芽问道:“阿姐,你要去做什么?” “上门给人瞧病去,你乖乖待在家里头,麦冬教的几个字都还没学会,跟你阿春姐待一块。” 她打消麦芽想要一起跟过去的念头,自己上门去,谢行安也一道跟出去。 “你自己走回去?” “不啊,跟你一起去看看。早上我也听了一嘴,这病不好治。” “那你去了到时候也只能站外头。” 晏桑枝没有拒绝,是想到时候这个病症不还医,两人还能商量着来。 作者有话说: 鱼肚头汤——《新食疗本草》 鱼肚头汤原文:胖头鱼头1个,鱼肚150g,调味品适量。将胖头鱼头择净,鱼肚发开,同置锅中,加清水适量煮沸后,调入葱、姜、椒、料酒、米醋、食盐等,煮熟服食,每日1剂。可益气养血。适用于产后气血亏虚,心悸失眠等。感谢在2022-06-18 23:09:47~2022-06-19 23:3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羊子 2瓶;乐微、丫头、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荞麦薏仁粥 ◇ ◎减肥◎ 站在门口的穆娘子看见晏桑枝后头跟来一个男子, 面上犹豫,眉毛拧到一起,张张嘴又闭上。 “婶子, 这位郎君也是个大夫,不会进去的, 到时候病症我们会商量一下。” 晏桑枝见她神情不对, 便解释一句。 穆娘子才悻悻地点点头,给自己找补, “今日想请小娘子瞧的是我小女,她生性怕见人。” “我知晓,婶子你带路吧。” “成成,我家就住在东城巷前头,在那个岔路口往旁, 挂了面旗子的就是我家。” 穆娘子往上走几步, 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着,走上不久就能看见她家的牌匾,门口还等着个清癯的中年男子, 还在来回踱步的脚看到几人后停下,忙迎上来。 穆娘子拍拍他的手,“我请了小娘子过来,这郎君也是大夫, 你去泡壶茶招待他, 我先让小娘子进去跟我看看。” “哎,好好,郎君你先跟我一道去茶室, 稍坐会儿。” 穆父立马俯身, 伸手示意谢行安往那边走。 谢行安回头看了一眼晏桑枝, 见她径直往小道上走,才收回视线。 晏桑枝挎着药箱,心思全在穆娘子说的话上,她说:“小娘子,婶子还望你到时候说病症时稍委婉些,要是不能治就与我说,切莫在她面前提起。” “成,我会注意的,到时候能不能治我都会跟婶子你交代清楚的。” 这些晏桑枝心里其实都很清楚,又跟她保证一遍才进到屋子里。 这间屋子布置得很好,轻纱曼帐,入目屏风,还有靠窗的香几上簇拥几朵桂花。 穆娘子请晏桑枝先坐在花窗边上,自己进屋去叫人,须臾一个身形至少有两个她那么大的女子出来。脸圆圆的,眼睛也没有叫肉给挤没,很大,脸上还挂着笑,一点也不回避她的眼神,还冲她点头。 “小娘子,这是我家小女,大名叫月橘,还要劳烦你瞧一瞧。月橘,快来坐到这里来。” 拉个凳子出来,穆娘子叫穆月橘坐到那上头。 晏桑枝看到她面相时,心里松懈下来,打开药箱拿出枕凳,轻声道:“穆小娘子把手放到上头,我先给你把个脉,呼气,别太紧张,也不能说话,不然脉象会不准。” 她把穆月橘的手摆好,没有再说旁的话,而是凝神把脉,良久到穆娘子心都快揪起来时,她才收回手。 “嘴巴张开,我看看舌苔。” 瞟了一眼后,大致有数,她点点头,“若是要清减下来,这病能治,不过花的时日至少得半年往上。” “真的能治?” 穆娘子眼睛瞪得很大,脱口而出声音都要破了,而后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从手指头缝里传出闷闷的声音,“真的能治?” “我这人不说大话,确实能治。婶子你莫要激动,坐下来听我给你们细说。” “好好,我坐下,我坐下。” 穆娘子确实有点喜形于色,她赶紧坐下,紧挨着穆月橘。 “小娘子这病,先前吃了不少东西吧,都是些补物。” 晏桑枝回想起把过的脉象,其实是有点奇怪的,若是吃了大补之物那又合情合理。 “都怪我,早先我家月橘瘦得只剩骨头,我就着急,大夫也瞧过,就是说虚,吃得补不进肚子里去。 我急呐,就求到一个老大夫手里,他也奇的,开了个一瓶丸子,应当是叫豆黄做的,吃下没一个月真胖了,但后头吃完想瘦也真是难瘦下去。” 话赶话说到这里,穆娘子的眼里都渗出一点泪,觉得是自己害得女儿变得这般,好好的婚事也被毁了。 古代药膳手札 第39节 “豆黄,”晏桑枝重复一遍,“肥人、补虚损等确实有奇效,不吃太多的话真的不错。但要是胖了之后再吃,那就不成了。” “哎,都叫我猪油蒙了心。” “娘,我说了没事的,哪怕清减不下来,如今这身子也挺好的。” 穆月橘她没那么为身子和婚事发愁,左右已经成这样了,怎么看都不见好,要是再想下去那就是作茧自缚,庸人自扰。 她很豁达,还反过头来宽慰她娘,又跟晏桑枝说:“大夫,你说你的,我听着呢。” 其实晏桑枝很喜欢肉多一点的人,以前很少能见到胖人,大家都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了。所以她瞧穆月橘第一眼就觉得特别的顺眼。 说话也柔下来,“虽我觉得小娘子你这般也好看,不过还是要清减下来的,你现下气虚,容易倦怠、气短、食欲减少、胸腹间还闷得慌,夜里更睡不下吧。” “是这样,吃了汤药后便更难受。” 穆月橘点头,她这些毛病虽不大,却很折磨人,以前肤色还是莹润的。现在却不成了,有段日子她都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你这样的想尽快清减下来,那是不太容易做到的,我现下想的是先喝荷叶茶,再吃健脾利湿的药膳。不过我恐有考虑得不够全面的,容我出去跟另外一位大夫商量一下。” 晏桑枝记得穴位是能叫人清减下来的,只是哪几个如何做她便不太清楚,出去问问谢行安。 “那婶子送小娘子过去,多问问,多商量。” 穆娘子一把抹掉自己脸上的泪,在前头给晏桑枝带路,他们宅子也不大,茶室也是一个小间改的,走几步路就到了。 小屋子里穆父捧着杯茶就往门口瞧,谢行安坐在那里喝茶,见到晏桑枝过来,下意识站起来。 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问道:“如何?” “能治,不过我想叫她尽快清减下来,她的毛病再久点,脾胃全要坏掉,以后更吃不了东西。” 晏桑枝也压低声音说话,坐到茶桌的一头。 两人交谈之际,穆娘子把穆父给拉出去了。她就不用太避着,直接把那病症跟谢行安说了一通。 说完才道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你说针灸能不能成,是不是要见效地快些?” 谢行安施施然坐下,听闻此话抬眼,“你是指望照月那个丫头来?” 他声音放低,“莫说像你这般,呃,”本来想说骨肉匀称的,话到了口感觉不太对劲。 转口道:“这般瘦的,她找个穴位都费劲,更别提稍微有点肉的,到时候滞针断针那就不是儿戏了。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你说我现下学针灸如何?” 晏桑枝有点不死心。 谢行安摇头,“不如何,你莫要来与我抢饭碗。” 但他又说:“你要是想学几个浅显的针灸方子,我可以教你。” “等些日子吧,”晏桑枝有点心动,不过还是把话转回到正题上来,“既然不能针灸,总有穴位可以瘦人的吧?” “足三里、气海、关元穴,”谢行安不假思索地道,“还可以拿温阳散寒泡脚。” “温阳散寒是什么方子?” “医馆有卖的,拿干姜、透骨草、艾叶、花椒做的,对脾胃虚寒效果不错。” “这方子搭得不错,透骨草温性祛寒还通经骨,艾叶温经散寒,”她连连点头,从药箱里掏出纸和笔记下来。 边记还边问,“补气的话是不是用黄芪、白术、肉桂比较好。” 谢行安点头,又给补了几个,“砂仁、茯苓也行,确实要先补阳。” “成了,按这样的先治,到时候再改。谢郎君你坐在这儿,我先出去跟她们说。” 晏桑枝删删减减后对此方颇为满意,一骨碌站起来,揣上纸就往外走。 谢行安无奈地呷了口茶,立马放下。 径直走回到屋子里,一家三口都在,她便把自己如何看病跟几人如如实说明,“肉一旦长到身上,想快些瘦下来是很不容易的。 药膳见效也慢,不过我与另外一位大夫商量过,决定先教小娘子揉穴位,再用温阳寒散泡脚,最后再吃药膳,先把脾胃给理通了,茶才能喝。” “不吃药膳时,也可以吃些黑豆饭、银鱼、鸡蛋、枸杞等,但不能吃萝卜、山楂、梨等物。”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把底下几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能边听边点头。 “择日不如撞日,旁的明日再说。今天我正好来了,先教婶子你做薏仁荞麦粥,这法子简单又对症。做个几日吃吃,就不用我每日都赶来。” 穆娘子还在愣神中,叫穆父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连连应下,穆月橘基本不出这道门的,所以也没跟着过去。 荞麦和薏仁穆家都有,晏桑枝要来一个石杵,把这两样全给研成跟末一般,混在一起,支个小炉顶上放锅,等水沸起后便把粉末倒下去,熬成一锅糊糊,再加点糖拌一拌。 不过半刻钟就能出锅,香气是没有什么香气的,淡棕色的粥糊。 所以捧到穆月橘前面时,她有点惊讶,至少卖相上很一般,跟她想的什么药膳根本不一样。 她犹疑着拿过碗,抬头看了眼大家,她爹娘的目光期待,穆月橘只能硬着头皮尝一口。到嘴里时,她顿住,眉头舒展开,好似也不难吃。 味道在她吃来还成,软糊糊的口感,不用嚼,有点微苦,不过放了糖一点,反而让这碗粥糊味道好上不少。 穆月橘的胃口不算太好,油腻的不能吃、荤腥海物吃了也倒胃口,很容易肚子疼。今日吃着这一晚热乎乎的薏仁荞麦粥,倒让她觉得肚里舒服极了。 原本一碗也吃不下的,左一勺右一勺一碗全没了。 喜得穆娘子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晏桑枝却打断她的感谢,又单独教穆月橘几个穴位的揉按方法,收了今日出诊的费用就要告辞。 作者有话说: 薏仁荞麦粥:薏仁、荞麦各50g,红糖适量。将薏仁、荞麦研为细末,同放锅中,加清水适量煮为粥糊,待熟时加红糖调味服食,每日1剂。可祛湿化痰。适用于血脂升高伴头目眩晕,头痛头重,胸闷心悸,食欲不振,呕恶痰涎,肢体困重,或见形体丰肥,或闭经,舌苔白腻,脉滑等。——《新食疗本草》 其他减肥,温阳寒散都参考《中医减肥》,真的太难理解了,有错误可以指出来 第35章 猪油拌饭 ◇ ◎流民◎ 本想直接出门就走的, 晏桑枝的衣角却被穆娘子给拉住了,只听她道:”今日本就麻烦小娘子上门来,不愿意在家中吃一顿饭再走也就罢了。只是我备下的东西不拿走, 我是过意不去的。” “婶子,诊金我已经收了, 再拿东西算什么回事。” 晏桑枝是真不想要, 提上药箱快步走出去。到了门口穆父把着门,无奈之下她还是提过了那篮子用谷糠装好的鸡蛋。 门外秋风四起, 谢行安靠在青砖墙上等她出来,风撩动他的衣袍,低敛的眉目柔和,转过头来看向她,“头一次还看见医好病, 付了诊金, 还要贴一篮子蛋的。” “分你一些,毕竟这个病的医治方法是我们一起商量的。” 晏桑枝边往前走,边举起来晃晃篮子。 “你自个儿留着补身子吧, ”谢行安摇摇头,伸出手,“让我看看是什么蛋?” 她便这篮子的蛋递给他,没想到他拿到之后只是瞟了一眼, 就将那篮子很自然地提在自己手里。 “送你到前面的巷子里, 我也要回去了。” “不用送,你先回去吧,今日还要多谢你。” 晏桑枝没有答应, 不过他还是跟着走到了东城巷的巷口, 把自己握到温热的篮子还给她, 说了声,“明日见。” 便回去了。 她看着谢行安远去的背影,默默转身回去,进门后麦芽正在溜小鸡,倒退着走洒谷壳和菰蒋草的草粒,十好几只的小鸡也被她带着服服帖帖,走几步啄几粒。 这鸡鸭买回来后,除了曹婶每日早晚喂一顿外,此外都是麦芽带的,她一日到晚也没什么事情做。 叫她正经认几个字,学把脉,没过半刻钟,这屁股跟长了刺似的坐不住,非得要去跑几圈才能停歇。 有了这群小鸡小鸭,她这兴头更高了,起早就过来看它们,一点都不嫌臭,有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也都打扫掉。 阿春说这是把这群鸡崽子当孩子养呢。 瞧见晏桑枝回来,把手里的谷子拍拍干净,赶紧迎上来,凑到篮子边上好奇地道:“阿姐,你提的是什么东西呀?” “一篮子鸡蛋。” “哇,好大的鸡蛋。” 晏桑枝把药箱和鸡蛋都放到石桌上,麦芽趴在那里,语气畅想,“要是老黄能下蛋就好了,下很多很多的蛋,到时候我们就有吃不完的蛋了。” 老黄是麦芽给那只老母鸡取的名字,自从麦冬去学堂后,她也不是时时去找阿花玩,浩哥儿不吃药膳后,小茶也很少来这边。麦芽就没有玩伴了,她有时候太无聊就蹲在鸡舍跟老母鸡说话。 偶尔会被晏桑枝瞧到,心里发酸,其实她作为长姐真的不够好。 很多事情都没有考虑周全,连麦芽麦冬两个的里衣破了好些洞也没有发现,还是阿春说了后才知晓。 尤其忙起来后更难以顾得上他们,晏桑枝在心里悠悠叹气,揽过麦芽坐到她身上来。 已经很久没有与阿姐这般亲近过的麦芽,身子有点僵硬,而后才慢慢放松下来靠在她的身上。 很小声地说:“阿姐,你怎么了?” 晏桑枝抱着她,脑子里闪过很多以前的场景,她没说话,只是摸摸麦芽已经日渐发黑的头发。 而后轻声问她,“麦芽,你说要不阿姐给你领只犬或聘只猫吧?” “真的吗?” 麦芽出口的话语调是上扬的,她很欢喜,但不知想要什么,摇摇头,“我有大黄了。” “大黄是只老母鸡,要是它日后被我们吃了,你会不会很难过。” “我,”麦芽想想,点点头,“我会哭的。可是它是买来下蛋的,下蛋的老母鸡我们还要吃吗?不吃它就有很多很多的蛋了,可以拿去卖银钱,换,换油盐。” 她眨巴着晏桑枝看晏桑枝。 “可以呀,我们不吃它,留着下蛋。但你真的不想要猫犬吗?” “有点想要,阿姐,真的可以养一只吗?” 麦芽抱住她的脖子问。 “当然,不过我们现下只能养一只。” “那等麦冬回来我要跟他商量一下。” 麦芽的高兴是显而易见的,她从晏桑枝身上爬下来,跑到在给药材翻面的阿春旁边很大声地道:“阿春姐,我要有猫犬啦!” 阿春早就听见了,此时也喜上眉梢,“到时候挑一只好看的。” “我要挑最好的,”麦芽声音笃定,把这个消息跟大家全说了一遍才算完,等麦冬回来后,她连忙冲上去,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古代药膳手札 第40节 搞得麦冬没听清楚一头雾水,什么猫和犬。 “就是阿姐问我们是要养猫还是养犬,麦冬你说要养什么,毕竟你肚子里有,” 墨水这个词,麦芽怎么都想不起来,含糊带过,缠着他要选一个。 “选只小犬吧,”麦冬放在书箱喘口气道:“我见过先生家里养的犬,老大一只,还会看家,夜里有谁来都不怕。” “那就养只小犬。” 麦芽主意改得很快,她隔得老远就喊,“阿姐,我们说好了,要养只小犬。” “好,我明早问问,麦冬麦芽去净手,可以吃饭了。” 晏桑枝招手,自个儿进了灶间,曹婶没事早就把饭给烧好了。 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她今日给做了个猪油拌饭,拿碎米蒸的饭,软塌塌的盛出来,一人一碗,舀上一小勺的猪油,滴几滴酱,再放上一把小葱。 拌是要自个拌的,拿筷子给搅匀了,猪油在热气下渐渐融化。这白生生的饭就变得油汪汪的,酱油色,还夹杂一抹绿。 这样的饭大家伙都爱吃,也不用再炒别的菜,直接坐在火盆前头,扒一口饭进嘴,猪油很香,放的不多也不显得油腻,只放了酱的米咸香四溢。 烤着火,吃着猪油拌饭,每个人身子都是放松的,就连平常老是端着的曹婶,也有了点笑模样。 天还没黑,炉子还温着,火星子时不时嘭几声,曹婶在灶台前刷着碗,晏桑枝教几人把脉,一点点说的很细致。曹木工在旁边边听还边雕着东西,远远还能听到鸡鸣。 等火炉子的火全歇了,寒风如约而至,晏家也熄了灯,晏桑枝躺在床上时,眼睛半闭,盯着屋顶。 生出一种很不真切的感觉来,好像如今都在往她前世所求的走,高兴之余又有点惶惶不安。 所以前世她所经历的事情,到底是一场梦,还是如今的是梦,她抱着这样的想法,渐渐睡去。 做了个梦,梦里是那场大雪前的天,铺的厚厚的云。 清早起来后,晏桑枝有点没精神,她呆呆坐在椅凳上,连阿春端着药材走后都没有反应。 “小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晏桑枝揉搓着自己的脸,摇摇头,而后又问阿春,“阿春,你说人为何总是要经历那么多的苦难。” 阿春蹲在那里细细挑拣药材里烂掉的地方,闻言正色道:“人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呀,只是看苦在哪里而已。” 她扔掉那些坏芽,嘴上又说:“我以前也老是这么想,那时李氏骂我,边上的人鄙夷我,我真的想了很久很久,如何才能让他们闭嘴。当时我真的觉得日子难过极了,可现下又如何呢。” “我没有被名声拖累死,反而因为被小娘子你说的给激得迈出了那步,我现下有安稳日子过,苦难便也不算什么了。” 阿春说得很轻巧,她其实没说的是,很长的那一段时间里,她都想着如何与他们同归于尽。不过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李氏儿子又去调戏良家女,被人打断四肢时,她就觉得那点子苦难早就可以放下了。 晏桑枝看了眼蹲在地上的阿春,心里那些叫梦到大雪时的不痛快散开了点。 她起身,往药房走,“你说的是。” 看开点。 今早谢行安没来,晏桑枝松了口气,看到人堆里多了几个妙龄女子时,就知道她们打得什么算盘。 不过她也不在意,毕竟谢行安日后婚嫁之事与她也并无干系。 只是偶尔也会想起莫照月说的,她这个表哥二十几了,连定亲都没有定。更别提亲近女色了,她私底下说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晏桑枝失笑,她当时听了只当做是玩笑话,现下却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不过也没有往心里去,她只怕也要做这个有毛病的人,婚嫁之事她从没有想过,因为她不会抛下她的弟妹,去到旁人家里。 若有几十年好活,毋庸置疑,弟妹她是一定要抚养长大的,师父她也是要赡养终老的。那除非不嫁,或是招入赘的。 所以她很理智,可能对谢行安的皮囊或者风度会生出点点好感,不过那只是青天白日里的一股烟,自己就散了。 山里生的花和海里游的鱼怎么可能会碰头。 她很平静地帮人把脉,那几个小娘子见没有人,没瞧病就走了,正好碰上迎面来的小河。 “阿栀姐。” 他见门必先打声招呼。 “哎,来拿梨膏糖还是什么?你阿爷的身子最近好上不少了吧,叫他也别太忙自己做竹筐编箩的活计,有空到我这里再给他把个脉。” 晏桑枝抬头后又在写自己的东西,嘴上寒暄。 “好了不少呢,今年天冷得快,往年到这时咳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现下也只咳个几声,喝口水就压住了。” 小河对这算是记得很熟悉了,他又说起今日过来的事情,“阿栀姐,我今早还捡了些松子,送来给麦冬麦芽吃。” “你下次来就来,换东西就换,不要拿东西给他们,自己先照顾好自己。对了,小河,你知道巷里哪户人家养了犬吗?” 晏桑枝对巷里大事的记忆是有点的,其余旁的事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犬?”小河坐那想了想,才开口说:“巷里不少人家都养了犬,最好的要数前头的穆家,他家里有只大犬,我曾见过,很高,皮跟油光似的。好似听说生了一窝的崽。” 穆家?应当就是昨日刚去完的那户人家,怪不得看病时隐约能听见狗叫声。 她正好这两日会再去一趟,到时候问问如何能换一只。 小河见她也没有要再问的事情,便走了,晏桑枝正在补前面穆月橘的医案,很快又听见了脚步声,还以为是小河折返回来。 头也没抬就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见没人应她,抬头一看,谢行安站在她跟前,正对上他的目光。 她重新低下头,写完最后一段,停笔说道:“谢郎君,你的药膳我叫曹婶温着,在灶间我去给你拿出来。” 谢行安的唇色苍白,他的声音低哑,“此事不急,我今日是有事相求。” “何事?你先说,我再看看我能不能帮。” 他叹了口气,“前头松镇起山洪,屋舍被冲毁不少。后来地又塌了,那边的人成了流民,不少昨日跟着一道进了江淮城。大家说要安内,不能叫流民生了异乱。可如何生得起来,有些一进了安置屋,便晕死过去,汤药全灌不进去嘴,药太猛了。” “我去。” 晏桑枝没等他说完就开口应下来,曾几何时,她也是流民。 谢行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昨日回去才刚接到他祖父与胞弟,一夜没睡全在忙活如何安置并给流民诊脉一事。 直到大部分流民连药都喝不下时,他就想到了晏桑枝。 莫名地很想见她一面,至于这个请求,他很笃定她一定会答应。 只是,他直到说出口后,心里都闷闷地难受。 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知晓她过去经历的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0 23:10:07~2022-06-21 23:0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树蔷薇 5瓶;小观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豆腐鱼块 ◇ ◎谢老爷子◎ 去往安置灾民的院落时, 两个人都相顾无言。 其实晏桑枝来到这里后,已经很克制自己去想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她宁愿把那些经历当做是一场噩梦。 车轮晃晃悠悠, 晏桑枝静坐在那,她肩背绷得很直。面上神情沉静, 眼神落到旁边的车壁上, 久久未曾回神。 “若是不舒服,那便不去了。” 谢行安看她这副出神又紧张的模样, 心里有些后悔。本不该找她的,明明还可以商量出更好的方法。 “啊,”晏桑枝回过神,“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瞧你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他又重复了一遍。 “不用。” 晏桑枝没有多说什么, 她也不是很想说话。 马车内又恢复了寂静。 等车到了府衙那条街最后一间宅子前,门口站着不少小吏,神情严肃非常, 甚至能看见他们时不时抚摸自己腰上的配剑。 谢行安进去时,还专门出示了一块腰牌,才有人领他们进去,这种紧张的氛围让晏桑枝有点不适。 不像是安置流民, 更像是看管重刑犯。 谢行安看见她的神色, 落后几步,悄悄地道:“流民或有疾,怕传人, 此举是为了江淮的百姓。” 他能出门也是因为没有去给流民诊病。 知晓原因后, 晏桑枝隐隐松了口气, 她说:“是该严些,那若我给流民诊脉后,是否不能回去?” “不,每屋的流民都由各家医馆的大夫看病,大夫进去前就被交代过,三日换一趟。你只需处理先看医案,等所有流民这几日都反复把脉后。确定无其他疫病后,那就无需再如此,你到时候想把脉也可。” 他带着晏桑枝穿过院子,所有流民都被安置在后院不同的房间内,他们只能先到厅堂里。 进去前,谢行安低语,“等会儿莫怕,听我说就行。” 晏桑枝不明所以点点头。 此时的厅堂里坐了不少各家医馆的大夫,正在大谈其谈。 “既然是脾虚反胃,那当用白豆蔻、缩砂仁、丁香、陈廪米。” “我诊出的脾虚湿肿,那不是得用附子、小豆。” “我这边是伤寒,且伤寒还不同,如何能一同煎药,人手也不够多,更何况他们胃都虚成这般。就算煎了汤药,即便加了甘草等物,都苦得无法咽下。在这里说该用何方子都是无济于事。” 抚着白胡子的老大夫一开口,底下坐着的大夫还想再说什么,俱都闭上了嘴。若非因为这个,他们也不至于在这里从清早探讨到现下。 大家都不说话时,两个人进来的动作就格外受瞩目,众人把目光转过来看向他们。 谢家祖父本来正在喝茶的手,望到自己孙子后头还跟着个女子时,眼睛瞪大,杵了杵旁边昏昏欲睡的谢行言。 谢行言猛地打了个激灵,揉揉眼睛看过去,看清后无意识张大嘴巴,又回头去看自家祖父。 因知晓谢行安的为人处世,所以他们再震惊,也按捺不动,只是心里照旧惊疑。 他们坐得住,可不代表其他大夫能坐得住,当即就有大夫紧皱眉头,有的大夫便出声道:“行安,今日是请各家医馆商量如何给流民治病,知州于今晚就要见到方子,事权从急,切莫将心思用在旁的地方。” 古代药膳手札 第41节 只差没直接说他只顾儿女情了。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谢行安却丝毫也没有慌,哪怕听到这样的言论。他的面色不变,语气平和,“我自然知道此事要紧,心思自然也全都花在了这上头。既然各位大夫商量了几个时辰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如听我一言。” 他说完稍稍侧身,露出晏桑枝的脸来,目光朝前直视各位大夫,他道:“我对于如何让流民的身子好转也并无好的办法,各位叔伯都知晓,我擅长针灸。昨日也曾说过此方,却因为流民瘦到仅剩把骨头,恐针刺入过深而放弃。” 众人沉默地看着他,并不开口说话,只想知道他今日带个女子过来,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所以我专程去请了晏小娘子过来。” 有那心急的立马就接话,“请她过来瞧病还是如何?” 虽没有鄙夷的神情,可话里也全然并不相信,反而觉得他此举过于草率。 “自然是请她过来瞧病,我出去时便说过,要请一个不专攻方药,而是其他医道的大夫,此人便是晏小娘子。几位叔伯也莫要再说旁的,自为医者,不论男女,我请小娘子过来自是有她的过人之处,且听她如何说,到时候便有反驳的也先等人家说完。” 谢行安言笑晏晏地说完,那里有他请谢七留出来的位置,他微微俯身,伸出手,“小娘子先到那里坐着。” 晏桑枝在大家打量的目光底下坐到边上,旁边谢家祖父瞧了她一眼,嘴唇一碰却什么也没有说,后面的谢行言虽然好奇,不过他脸嫩,不好搭话。 流民昨日午时到的江淮,各家医馆于入夜才将所有流民大致的脉象写下,因这些病过于杂乱,众人汤药又喝不进。 谢行安便请人将所有的病症誊写于几张纸上,他自己也写了不少,以保证各家大夫都有一份很全的流民医案。 他把自己的医案拿过来,递给晏桑枝,而后便抚平袍子坐下来,对于后面谢行言的挤眉弄眼全然无视。 此时各家大夫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落到她身上来,晏桑枝却完全不为所动,沉着冷静地将所有的病症全部看完。 其实能完全概括成一个字,虚。 她知道这种虚,一段日子食不果腹后,自然会虚,不管是肺气虚,肝血虚还是脾虚都好,要是靠方药,十有八九疗效一般,经不住猛药。 她把几张纸叠在一起的医案放回到旁边的桌子上,清了清嗓子,“几位大夫所说的方子我在门口也听了一嘴,说的属实不错,至少如果只按脉象来,这些方药是对症的。可要是切实考虑过流民的身子,那所有的方药都不够好。” 晏桑枝说话虽平稳,口气却着实大。 有大夫听了心里不够爽利,便出口刺道:“那不知道小娘子有何高见?也好说来让我们听听。” 她听了也没有恼,将手按在那医方上,不慌不忙地道:“还没有说我学的是哪门,我专攻的是药膳,诸位大夫可能甚少有听闻,觉得是偏方也无所谓。 可我切实是医过几个流民的,长时间饥饱不继,身子虚自然正常。再加上,他们当中必然有人呕吐或腹泻不止。虽我不知松镇到江淮要多远,不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土不服是人之常理。” 前面所有铺垫完后,她才切入正题,“所以我看完医案后,与所有大夫想的并不一样。暂时对病症不做安排,先叫大家吃一碗豆腐。” 在座的满脑子雾水,有正喝茶的,茶水都没咽上,直接从嘴边流下,全然不顾自己的体面,直直盯着她看。可见这番话有多么离谱,好比人快死了,不给他医,先叫他在旁边歇歇一般。 “小娘子,人命关天的事情可莫要开玩笑。” 最为年长的老大夫此时语气有点重。 “我从不在这上头开玩笑,诸如药材有药性,主治哪病外。蔬食自然也有。” 晏桑枝侃侃而谈,“豆腐味甘,宽中益气,归胃、脾、大肠经,清热解毒,主治体虚。不过任凭我说的如何天花乱坠,诸位大夫也不会相信,不如请一位过来,若不方便,我也可按医案直接做。” 数十位大夫面面相觑,他们真的没几个肯相信她说的话,流民也肯定是不能出来让她诊脉的,除非她愿意这么多日子都待在屋子里。 “我来试试。” 正当大家都不肯出声时,谢老爷子开口道:“我的病症大家伙也晓得,脾胃虚弱,胃口全无,方药更是不能喝,正好跟医案上绝大多数的病症相符合。便让我先来试一试,我若都能成,那我便站小娘子这一头。” “成,若真有效。我也可放手一博。” 主事的老大夫表了个态。 谢老爷子冲晏桑枝露出个笑,声音温和,“小娘子,先给我把个脉吧。” 晏桑枝点头致谢,才开始把脉,基本的病症跟他自己说的一样,确实很虚。 她转过头,还没开口,谢行安便问:“要何物?” “甘草、草鱼块、豆皮,酒盐糖葱花酱醋。” 若是给流民,她会给出白水煮豆腐加盐的办法,但单人治病时,她会更讲究口感,要吃着像在吃家常菜,而非是药。 谢行安点头,示意谢七去买,他昨日就注意到自家祖父的脸色不对,可又忙着,后头再没有时间去看,此时知道晏桑枝能医,便也放下了心。 谢七东西置办地很快,怕各位大夫觉得做药膳还掉包,所以是在堂屋里头支了个炉子的。 众人此时也没有别的想法,全都围在旁边看她要如何做,心底都抱着怀疑。 晏桑枝此时也没慌乱,拿甘草过来煎汁,煮沸了把汁水倒出来,草鱼里头放盐、酒、酱等和一些葱花、姜末,腌些一刻钟,豆皮给泡软,软趴趴的一大张,拿来包住草鱼,全给裹住了。 油热边下锅炸,炸到后头冒出一股香,围在边上的大夫吸了吸鼻子,有点馋。 不过有的也嘟囔道:“这是在做菜还是做药膳?” 等她往煎鱼块后头倒了汤和药汁,水沸后转小火收汤汁时,这股香又更浓烈起来。 大家只有一个想法,这要是他们也能吃,指定现在就上了筷子。 不过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晏桑枝将炸得金黄,煨得酥软的豆腐鱼块叠在盘子里,送到谢老爷子手上,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但那双眼睛却一直在瞧,毕竟谢老爷子的病症是实打实的,大家也是看着他食不下咽的,更何况酒楼的饭菜并不差,却都没叫他吃完,尝几口就不舒服。 谢老爷子本也想硬着头皮吃完一块的,毕竟她跟着自家孙子进来,关系匪浅,总不好落了她的面子。 可当豆皮鱼块上淋得汤汁一入嘴,咸香可口,隐隐有点甜味,他咂摸了下,好像还成,没有那种吃完想让人皱眉的味道。 所以又试着去咬了一口豆皮,它本来就有韧劲,又叫油给煎的焦黄,跟汤汁煮开后,皮便很容易咬开,沾一点汤汁更入味。 包在里头的鱼块才好,一个字嫩,谢老爷子有点失望,他不管吃什么菜都是要配饭的,此时没有饭,这再好吃的东西尝了两块便也搁下筷子。 连连点头夸赞,“我还是第一次吃药膳,以前置在古医书上看到过,果真名不虚传,若非我不能吃得太饱,只怕全都给吃了。吃下去不仅不难受,反而还觉得有些舒服。” 众人不语,他们是默默看着谢老爷子把东西吃进嘴里,连头都没抬,跟之前吃饭时苦大仇深的神情可不同。 一时也起了不少想要尝尝的心情。 那点怀疑打消了一半。 晏桑枝收拾杂物,边回道:“豆皮能清热润肺,健脾开胃,吃饭少,更好的是,充饥入馔,最宜老人。” 言外之意,她并不是白把这些东西给搭在一起的。 众人在一旁思考,怀疑还是未能全消。 谢行安一直在看他们的神情,当即便提议,“若诸位叔伯还不信的话,我记得医案上有个老伯,病症算是重的,不管如何都吃不下饭。不如把剩下的半盘端给他尝尝,若他也能吃得下,那小娘子的法子便不算出格。” “成,听你的,我倒是看看这药膳是否真的有效。” 年长的大夫喊人把东西给端到最边上的院落里,本以为得要不少时辰。没想到过了不到一刻钟,人就把空盘端了回来。 都不好说本来不吃的人,尝着味竟全给吃下了。 此时大家看晏桑枝的目光一再转换,从最开始的谢行安哪个“相好”到后面的女大夫,再到如今,医术还不错的大夫。 目光里隐含着赞许,不是对任何,只是对医术。 作者有话说: 充饥入馔,最宜老人——《随息居饮食谱》 豆腐鱼块——《新食疗本草》感谢在2022-06-21 23:07:26~2022-06-23 23:1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安 3瓶;乐微、山羊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煮豆腐 ◇ ◎养狗◎ 熬了一晚上, 等吃过药膳的流民并没有出现大碍时,各家医馆的大夫才终于点头,请晏桑枝按她的想法安排。 她让人在院子里支了几口大铁锅, 底下烧柴,锅里只放水。一板板嫩豆腐摆在案桌上, 往底下滴水, 切片后放到沸水里,洒些盐, 碗底滴几滴油,几十碗热腾腾的豆腐被端到后院。 松镇的流民要不是真到无家可归的地步,也不会硬生生熬着,走上十来日来到江淮,关在屋子里的大多数人脸色蜡黄, 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枯瘦。 从山洪开始到地动,这些人根本没吃过什么吃的,挖到什么吃什么, 真饿急了,土也一把塞到嘴里给吞下。 现下却什么也吃不了,吃什么吐什么。 等手里拿到一碗水嫩的豆腐,还泛着热气时, 竟有人小声地呜咽起来, 边吃边哭,大颗大颗的泪直接落到碗里,叫本来不咸的豆腐竟也带上了苦涩的咸味。 落的泪越多, 豆腐被吃掉的越多。那些入口的豆腐落到胃里, 竟也没有想吐的感觉, 反而有点舒服,叫翻涌的胃也没有再作祟。 消息传回到前院时,大家都松了口气,看向晏桑枝的眼神变得和蔼,此时他们已经没有男女之分,倒像是看着个于行医上颇为出众的年轻后辈。 “后生可畏。” “我再也不敢小瞧年轻人了,可比我这把老骨头厉害多了。” “确实,行医这道上能参悟地还有不少。” 大夫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不过也没有找晏桑枝探讨,毕竟医术并非一家,很多东西都听不懂。 更何况大家熬了一夜已经很累了,此时也确实挺不住,说几句后就回去补眠了。 谢行安让谢七送晏桑枝回去,他跟谢老爷子和谢行言走在回谢府的路上。 “行安,你今年岁数也不小了,婚事可以考虑起来了。” 走到半路的时候,谢老爷子突然出声,他眼睛直视前面,语气很平静。 谢行安和谢行言一同转过头看他,而后谢行安敛下眉目,声色平淡,“祖父,我觉得此事不急。” “你娘可急死了,总想着如何让你去相看,”谢老爷子慢慢悠悠地接着说:“我不强求,不过你心里要是有人的话,还是尽早说好。毕竟我们家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不过有门手艺罢了。对门当户对并不看重,只要人好就成。你要是真心喜欢人家,别怕你娘会不答应。” 这话就相当于直接挑开了。 谢行安脸色没变,“若是遇到的话,我会的。” 谢老爷子没说话,在心里感慨死鸭子嘴硬。他才刚从江淮出去时,他这个孙子也没有多勤快,现在倒是给一个小娘子忙前忙后起来。 要是说一点心思都没有,没人信这鬼话。他哼了声,眼见到谢家了,自顾自进去。 留下谢行言一脸好奇,“所以二哥,你真的红鸾心动了?” “你嘴里在说些什么话,医书都看完了,今日的病案整理好了没?没有就赶紧去看。” 谢行安瞟了他一眼,话语冷淡。 把谢行言气得撇嘴,边走边嘀咕,“小时就这样,说对了就只会赶人走,哼。” 古代药膳手札 第42节 还留在原地的谢行安面色沉思。 那边晏桑枝回去后睡了一觉,阿春才来敲门,说是穆家娘子过来了,她赶紧起来,洗把脸出门去。 穆娘子正坐在石桌那里等她,见到晏桑枝出来,脸上顿时泛起笑意。 “小娘子,不用急。我今日过来也没有别的事,只想知道这药膳吃几日才能见效。” 她着实是有点心急了,不过她想的却是,要是全天底下当娘的碰到这种事,只怕比她还要急。 “见效的话,怎么也得小半年才能瘦下来,不过只想要瘦一些的话,半个月就能看出来。最要紧的是要记得日日泡脚,哪怕不用药粉,还得按摩穴位。她这个并非要吃菜蔬吃胖的,没那么好清减下来的,婶子莫急。” 晏桑枝宽慰她。 “小娘子,你也莫怪,我这一日不见我家月橘瘦下来,这心就一日放不下来。她爹都劝我别来,可我睡不着,左想右想还不如问个清楚。” 穆娘子也确实是有颗慈母心,所以晏桑枝也老话重提,耐着性子跟她聊了不少时候。 最后话被她带到了穆娘子家中的犬身上,“听闻婶子家里的犬下了一窝崽,不知道拿东西去换,能不能领一只回来?” “哎呀,怎么不成,要是知道小娘子喜欢我家的小犬,第一日上门就该送你几只的。更别提现下了,可别拿东西,到时候提个篮子去挑就成。” 好说歹说,穆娘子才同意用一顿药膳换一只小犬。 等她走后,麦芽也不肯单独去挑,非要等麦冬回来,所以他一下学回到家里,还没喘匀气,就被麦芽推出了门。 这时也正是巷里人家从前面做完活回来的时辰,之前还有些人跟她不太熟,不过自从办了医馆后,大家有点小毛病就请她去瞧,也肥不得什么银钱。 反而熟络起来,见面都得问候一句的那种。 “阿栀,带着麦冬两个做什么去?要是还没吃晚食的话,到婶子家里吃,我多做点。” “我家也成,要不阿栀晚点我给你拿把菜,前面你说我睡不好,吃几顿药膳真好了不少,也没多收我银钱。”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晏桑枝一一回应,等越往前走,人逐渐稀少起来。 麦芽走路蹦起来,她的声音很高兴,“阿姐,我觉得好厉害哦,那么多人跟你说话,还要给你东西。” “等你日后学了药膳以后,麦冬学了方药后,只怕比我还厉害呢。” 晏桑枝摸摸她的头。 “那也没有阿姐厉害,阿姐在我心里是天底下最好的。” 麦芽这名字真的没有取错,嘴巴甜的跟沾了蜜一样。反观麦冬可以称的上是锯嘴葫芦了。 姐弟三个一路上有说有笑,很快到了穆家的宅院门前,敲了几声立马有人把门打开。 穆父等他们有段时辰了,寒暄几句后带着几人往他家的小院后里走,还边说:“这狗是月橘养的,我都没有怎么沾过手。一只只生下来断奶后养得可好了,小娘子瞧过就知道。” 因为穆月橘爱狗,穆父专门找了间小屋给它们住,此时不大的屋子里一只皮毛黑亮的大犬半趴在地上,筐子里是□□只窝在那里你咬我,我咬你的小犬。 穆月橘这体型是不好蹲下的,所以她专门找了把椅子坐在那里,看见晏桑枝过来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摆手让他们赶紧过来。 “小娘子你们要养犬就过来看,看看哪只合心意,要是养不好还可以送回到我这里来,我可以帮忙瞧瞧。” 她虽然有些胖,可脸圆圆的,说话也很温柔,叫人一看她就觉得胖一点也挺好看的。 “哇,好多小犬,我可以摸摸吗?” 麦芽几步跑上前,头也不转地看着几只小犬,嘴里却请求。 “可以呀,你轻轻地摸。” 等两个小孩子蹲下来去看小犬后,晏桑枝面朝他们,自己跟穆月橘寒暄起来。 “这两日睡得还成吗?” “睡下时确实好了一些,之前总是睡不着,现在熬过一个时辰就能睡下。” 穆月橘觉得真的有点疗效,只是时日还太短,没有那么快的变化。 “治好病以后会跟正常人一样的。” “但愿。” 在她们两个说完后,麦冬和麦芽在那里挑了许久,终于选了一只皮毛浅黄的小犬。 麦芽小心翼翼地举起它,比她的手掌大上两倍,困得眼睛都没有睁开,半闭着发出一声汪呜。 “阿姐,我们选好了,就要这只。” 她的声音里不加掩饰的兴奋。 “好,那你们回去之后可要好好照顾这只小犬,不能自己放手不管。” 晏桑枝叮嘱,麦芽和麦冬连连点头。 穆月橘在一旁笑,“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拿过来问我,小犬有点怕生的,你们摸它的时要轻轻地。” 所有的嘱托两个小孩都答应下来,出了门连笑也收不住,护着篮子里的小犬,像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碰见熟人问她,麦芽还很大声地说:“婶子,这是我姐带我们去领的小犬,你瞧!” 不出半个时辰,中街都知道晏家养了条犬,还没满月呢。 等麦芽进门后,她又赶紧招呼,“曹叔曹婶,阿春姐,快来看我的小犬。” 非得叫全部人都看一遍,夸奖一番才喜滋滋地摸着毛,麦冬比她沉稳太多,这种事情他从来不做。 索性大家也都很配合地夸赞,叫麦芽要是有个小尾巴得直接翘到天上去才成。 晏桑枝看着他们很简单的快乐,忽然也露出个笑容来,很浅却很真心。 晚上吃过饭后,两个小孩子还要捧着小犬玩,真像是当自家孩子养的。 不过她也没有在意,让他们一起玩着,自己在屋子里点盏灯,把这几日看过的病案给理好。 毕竟她明日一早还要去见师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3 23:19:53~2022-06-24 23:0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山药芝麻粥 ◇ ◎如何看开◎ 清早的寺庙极其寂静, 连来烧香的香客都只有零星几个,尼姑们都有事在忙,寺院里人更不多。 门口的扫地尼姑看见她, 很是欢喜,“阿栀来了呀, 吃过早食不曾, 今日院里蒸了馒头,我给你拿几个再去请静心师姐出来。” “阿姐, 不用了,我吃了饭再来的,你瞧我今日还拎了只食盒来,里头放的是我今早刚做的酥黄独。姐姐你先尝一个。” 晏桑枝拒绝后,打开食盒取出两个还热着的酥黄塞到小尼姑手里。 这是她起个大早做的, 很久之前师父看到地里的芋头就曾感慨, 要是能做个酥黄独该有多好。可是那时的芋头很小,旁的也什么都没有,她们只能躲在一个山洞里, 捡把柴煨着吃完塞饱肚子。 现下她靠着医馆攒了点银钱,做个酥黄独也不算是太过棘手的事情。起早就将别人看病换来的芋头去皮切片蒸熟,香榧子、杏仁捣碎,加面糊里用豆酱搅匀, 裹上再炸好。 虽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味, 但也好吃,面皮酥脆,最要紧的是油香, 所以小尼姑本想说不要的也没有拒绝, 还非常热心地领她去找许静心。 这么早的天, 许静心已经在佛殿前打坐了,听到声后还没到时辰,便开口道:“阿栀,你先坐下来,听一会儿木鱼声。” 晏桑枝轻轻地把食盒放下,学着她的样子,静坐闭眼听木鱼声,肩背渐渐放松下来。 原先她来时心里还有许多的杂念,静坐后那些想法一点点从她脑中摒弃,心便有点静了,像在河边观流水。 直到许静心敲木鱼的声止住,她呼出一口浊气,缓缓睁眼。 “如何?” “只觉得自己有些沉稳下来。” 许静心收起木鱼,淡笑,“阿栀,你这心里想的事情太多了。想得多,想要得到的就多,心就静不下来,人也静不下来。那又如何能欢喜起来。” 晏桑枝沉默,她哪怕听了旁人的宽慰,心里也只能短暂地欢愉,高兴后那些坏事又涌上心头。针灸只能让她身子舒服一点,却对她的心结没有多大作用。 戒骄戒躁,戒喜戒怒,她属实还做不到。 许静心拉住她的手,“什么槛都能过去,只有自己心里的槛最难过去,阿栀,你很明白。起来吧,跟我一道去里间,我好听听你说话,把那些你担忧,你想的,你所念的事情都说给我听听。” “好。” 到里间后,晏桑枝没有先说那些事,反而是拿出食盒里的酥黄独放到桌上,她边放边低头说:“这是我自己做的,也不知道师父你爱不爱这口。” “看着就好吃,我尝尝。” 许静心二话不说就拿起一块往嘴边递,哪怕她才刚吃过早食,讲究不宜吃得太饱,可她还是吃完颇有分量的一块 ,一个劲地点头。 “比我做的好上太多了,我先留着,到时候给住持几个也尝尝我家徒弟的手艺。” 话里有点骄傲。 晏桑枝看着她,这话其实在还没送过来时,就能想象到师父这般说。明明她都没有成婚,没有孩子,却跟晏桑枝的阿娘一样。 “这几日有看了什么棘手的病症吗?” 许静心拿帕子抹完嘴问她,晏桑枝摇摇头,又略带犹豫地点头,“医馆里倒是没有碰见太棘手的,只有个小娘子要减重,需要不少时日,这是我给她开的方。” 她从篮子里拿出那本医案递过去,许静心拿过来细细地看了一番,赞许道:“这方子还成,前面喝的粥也不算太过。要清减切勿下猛药,这得慢慢来,要是一下瘦得太多,不是病找她,就是她生病。阿栀,你再把这个量好好地跟人家说,此事不能含糊,不然日后月事也出现问题,只怕对小娘子的子嗣有碍。” 晏桑枝立马正色,“师父我知晓了,这药膳我一直都有控量,也跟她家里人说过的,这两日我会上门去把脉的。” “你一定要上心,做药膳跟开方药是一样的。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棘手的事情?” “也不算是太大的事情,江淮接收了一批流民。” 其实说到这里,晏桑枝的情绪还是无法保持平静,只是与那日在谢行安面前不一样,她显得更难过一些,眼眉低垂。 “流民的日子过得很不好,我瞧过他们的病症,不算是太重,没到无药可医的地步。但虽说能医,可医好以后,他们的家也回不来了。” 在这件事上晏桑枝格外能与流民共情,不仅因为她曾是这里面的一员,更因为她见过千千万万的流民。 要是江淮不收他们,要是让他们就这么困上几个月,人饿极了是会相食的。她曾亲眼见过,所以想起这事来脸色极为不好。 太过于深刻,始终都忘不了。 古代药膳手札 第43节 “阿栀,人呢,他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只要活着,哪里都可以是家的。但你觉得很难过的话,过来靠在我肩头。” 许静心摊开手,用那种包容的眼神望着她,晏桑枝很小心地挨过去,靠在师父的肩膀上,就像她们一起逃亡的路上时,没有衣物就紧紧挨着一起取暖。 那些难熬并且吃人的岁月里,师父就跟她的亲娘一般,所以当许静心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时,晏桑枝的眼眶泛红,一滴泪静悄悄地落到后面的地上晕开。 “阿栀。” “嗯。” “想哭就哭别憋着。” “嗯。” 后来晏桑枝也没有大哭,落了几滴泪就算了。 她靠在师父肩头说:“我很想医好他们,可不知道之后吃什么药膳好。” 许静心揽着她,“豆腐吃几日后,脾胃会稍好些。按虚证的法子先治,脾虚的喝麦片粥等,肾虚气不足熬粥油吃都可,只消对症下药即可。” 说完还补了一句,“治好后知州应当会给他们找个活计的,不然流民要是一多,于江淮城不好。只要有口饭吃,有双手在总是饿不死的。旧家已经不能住了,换个新家总会舒服点。” 晏桑枝明白这句话,反复回味了许久。 这上午她听许静心说了很多,直到晌午时,本该先回去,许静心却拉住她,“留在这里吃一顿再走,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我,我都可以。” 除了忌口的,在吃食上晏桑枝基本都不挑的,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挑的。 “不行,你一定有喜欢吃的,不要都可以,你在我这里是可以提要求的。” 她愣了会儿,而后才很小声地说:“那师父你给我煮碗山药粥吧,我喜欢吃这个。” “成,正好有山药粉,给你做碗山药芝麻粥,对你这心气不足刚好。” 许静心想了想,立马接话,拉过阿夏去到灶间。 做山药芝麻粥,是山药做成粉,加入一点小麦粉,两者相互调和后,先下锅炒芝麻,炒到有一股香后立马盛出研磨细致。粉末全倒入锅中,加热水煮成糊糊,芝麻、红糖放下去,搅成淡淡的红色。 这样熬出来的糊有股芝麻的香气,小麦和山药的味道反倒不算太明显,颜色也好看。 许静心盛出一碗让她快点尝尝,哪管不是晏桑枝曾吃过的只用山药煮熟,加点河边落下的雕胡米熬熟的山药粥,那碗粥一点味道都没有。 可这碗很粘稠还泛着甜香的山药芝麻粥,也是她吃过最好的粥,黏糊糊的,热腾腾的,落到胃里,却叫她的心暖起来。一直埋头苦吃,热气熏着眼,水滴落到碗里。 “好吃,很好吃。” 她旁的话说不出来了,只能沉默地抢着洗碗。 回去时是许静心送她到门外的,下山除了一条大道以外,旁边还有一条小道,那里全是台阶。 “阿栀,你日后回去就从小道上走,过来也走小道,别坐车马。” 晏桑枝不明所以,抬头去看她的脸。 只见她面色平和带笑地说:“这台阶我们下去上来都时常走,边走边念禅语,心不静眼不平就要摔。 师父不要你这般做,只需你每下一格,就想一件放不下的事,再下一格,就把它扔掉,想下一件。等你走到底,你就无事一身轻了。” “到时候你走上来,再想被你扔掉的那些事,你就问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么在意它吗?要是真的还在意,那就去解决它,别老让它待在你心里过夜。 阿栀,你往下走,我我看着你走,别回头。” 晏桑枝转头看了师父一眼,许静心冲她点点头。而后晏桑枝提着食盒头也不回地往小道上走,那道不宽,台阶却不少,一眼望不到头。 她迈下第一步时,想的是流民的事情,如何能全部都医好。第二步想自己的病,能不能撑到医好的时候,好把麦芽他们全部都抚养长大,第三步想大雪,自己还没有攒够屯粮食的银钱。 又希望它千万不要来。 一直到走到底,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的烦心事,只是平时都埋在心里,积郁成疾。 原来她也从来没有看开过,哪怕小事都没有丢开。 回顾那条很长很长的阶梯,落满了她的烦心事,人走过,风吹过,慢慢会带走它们。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都能开心。 山药芝麻粥——《新食疗本草》感谢在2022-06-24 23:09:04~2022-06-25 23:2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呆子 20瓶;乐微、颜朝歌、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芡实莲子鱼头汤 ◇ ◎认命◎ 从台阶上下来回到家的路上, 晏桑枝还一边走一边想,到底为何这般无法放下。估计那场造成乱世初始的大雪让她始终难以忘记。 抬头望天,此时距离早秋已经过去一个月, 接下来的天只会越来越冷,她曾问过阿春, 知晓江淮年年都会有雪, 只是不大。但她的心莫名就提了起来。 边走边想,她现下囤的粮食只有几石, 旁的她怕太早囤全都烂了,且晏家的地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再开过,里面有没有毒气也不晓得。 其实很多事情她都想过,只是都要钱,才按捺不动, 但心里越想着这事, 就越放不下。 她叹口气,回去后院子里麦芽已经不遛鸡了,改为撸狗, 这孩子还晓得在石桌上垫层破布,花色斑驳的狗趴在上头,吱也不吱一声,晃晃很短的尾巴任由麦芽抚摸。 麦冬麦芽两个还郑重地给这小狗取了个名字, 叫它燕麦, 自觉颇为好听,小狗也吐着舌头哈气,大家便当它同意了。 “阿姐, 我到时候要把燕麦养得老大一只, 然后牵出去, 好叫巷里的小孩都艳羡我。” 麦芽听到声后转过来,用手比划着,要这只小狗长得很高很长。晏桑枝看着这只才不足半个胳膊长的小奶狗,估计有点悬。 不过也没有打击她,“你多喂它吃点东西,估计就能长得很大,得好好照顾它才成。” “嗯嗯。” 麦芽点头,这时阿春走过来,面上有点犹豫,朝药房指指,“那谢郎君刚才过来了,现下还没有走,小娘子我跟你一道去见见吧。” 她现下对男的是一点都不相信,生怕晏桑枝会被别人占便宜。 “不用了,估计是来找我吃今日的药膳,我今早出门太急了,忘了做。阿春你别担忧,先进去把那些刚换来的药材挑拣一番。” 晏桑枝放下东西,吩咐阿春,经过这么多天,阿春已经能简单认识数十种药材,知道如何炮制,让她也能松口气。 她自己进门去,才刚照个面,把医案放到长桌上就问道:“那些百姓都如何了?” 谢行安转过身,把自己手抄好的医案轻轻推到她的前面,略为沙哑地说:“目前还没有见发病比较重的,昨夜我回去守着,有个小孩冒冷汗呕吐,差点惊厥猝死。还好我记得你给的方子,救回一条命来。” 他那时是隔着窗教那个大夫救人的,情况特别危急,只差上半刻钟,这孩子必死无疑。而半刻钟的时辰,汤药没那么快煎好。 “怎么会?”晏桑枝蹙起眉头,医案上面并没有明显的病症,听到救回来后又松了口气,“那这医案有病症没把出来,一般这种毛病都有点前兆的。” “确实,医馆的大夫也并非个个医术精湛,有的脉象藏得深就会隐在里头。还有很多的脉象估计不准,昨夜大家商讨过后,决定明日换人。” 谢行安说到这,神情犹豫,“我是一定要去的,只是不知道小娘子你能不能抽空去坐诊。” “坐诊啊?成啊,只是我早上不能去,我得给巷子里的人家把完脉才成。” 晏桑枝坐到长桌后的椅凳上去,示意他把手给伸出来。 “这没事,还有你只要到时候记得给我送药膳就成。” 他伸长手悠悠地道。 “不会忘的,”晏桑枝随口应下,而后便不开口说话,静静地把脉,还没把完手放在那里,从嘴里冒出一句,“你这心跳的很快啊,昨夜太久没睡了吧。” 他抬眸,何止没睡好,只要刚躺下,耳边就回想他祖父说的那些话,关键他也确实无法反驳。 “我怕你这些日子也是睡不好的。” “嗯。” 谢行安承认。 “这两日吃个芡实莲子鱼汤。刚好我这些我都备下了。对了,我昨日去针灸,你都没有跟我说脉象。” 她突然想起这一茬,问道。 “说实话,”谢行安将手靠在桌子上,眼神凝视,“你让我觉得有点挫败。” “挫败什么?” “针灸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个月,直逼一个月,可是我从那些脉象里没有看到太过让人惊喜的好转。” 这确实让他觉得过于止步不前,甚至还翻阅了不少书籍,发现就是有点问题。但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放宽心,我的病在我身上,实在好不了就认命呗。” 晏桑枝的语气类似于破罐子破摔。 谢行安头一次在她面前冷下脸来,没有多余的神色,“为何要认命?你——” 他本想说你从尸山血海都能走出一条血路来,为何要在这个太平盛世认命。 可他不能说出口,那现下还不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会医好你的。” 不管怎么样都会医好的,认命,在他心里是绝对不可能的。 晏桑枝有点哑然,眉目微垂,“你真的比我还在意我这条命啊,谢郎君,”她抬眼望去,眼神明亮,“你真是医者仁心。” 他没说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转身跟着一起出去到灶间。 灶台上放着两小碗用水浸着的芡实和莲子,她早上出门时给抓了一把泡上的,两者都不容易煮烂。鲢鱼头曹婶处理好的,豆腐是早上买的,也泡在水里,只不过从嫩豆腐变成老豆腐了。 拿口砂锅,把泡开的芡实和莲子全都倒下去,再放入鲢鱼头和水,中火给煮沸。鱼肉是不怕煮的,反而越炖越香,等莲子和芡实都软烂后。 掀开锅,倒一碗备好的小料进去,葱姜蒜不可少,豆腐切块后投到锅里,这时候的汤汁是浓白的,掺了莲子和鱼头的色。 香味可比之前要浓得多,麦芽从外头跑进来,站在旁边看,冒出一句,“阿姐,这得什么病才能吃啊?” 差点没叫曹婶和阿春笑出声。 “别想了,跟你不太对症,这要心悸失眠才能吃。你到点就睡着了,吃完只怕得睡到晌午才起。 ” 晏桑枝把鱼汤盛出来,语气打趣。 古代药膳手札 第44节 麦芽垂头丧气,又不死心地道:“那我还能吃什么?” “吃饭。” “啊?” 阿春和曹婶的笑声终于憋不住了,噗嗤笑了出来,麦芽摇摇头,不甘心走了出去,心里想的却是等她也学会了药膳,一定要自己给自己做。 哼。 这边晏桑枝收起面上的笑,把芡实莲子鱼头汤端到里屋去,谢行安起身接过。 “蒸了碗饭,你慢慢吃。” 等她走后再这一晚浓白的鱼汤,青绿的葱漂浮其上时,有了点食欲。 拿勺子舀一勺,芡实和莲子都有,煮的很软糯,汤是咸口的,不淡,煮的莲子甜中微微带点咸。豆腐还成,他不是很喜欢老豆腐的口感,吃起来总没有水豆腐刚出锅的时候嫩,筷子稍用力就能夹断的那种。 不过这汤是真好喝,他端正姿态也一口一口全吃完了,秋日寒凉时喝一碗热汤,还是好汤,喝完真有种叫人欲眠的感觉。 谢行安坐在那里缓了会儿,不久便告辞了,只是走到门口又不忘叮嘱,“明日下午记得过去。” “我知道的。” 等他转过身往前走后,晏桑枝拿出自己的药箱,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去一趟穆家。 来开门的是穆娘子,她家吃饭还早,此时正在清扫院落,看见晏桑枝过来又是惊又是喜。 忙问道:“小娘子这会儿来是来交代什么的,还是来诊脉的,不会我家月橘又有什么问题了吧?” “没有的事,只是我有时间就会过来给她把个脉,顺便问问舒不舒服。” 听了晏桑枝的回答后,穆娘子才松了口气,又挂上笑容,“月橘在屋里,我领小娘子进去。” 她们进去时,穆月橘正拎着水壶给花浇水,回头看到晏桑枝过来,脸上不自觉地就浮上笑容,很亲热地道:“晏小娘子,你坐。” “婶子,你要是忙先去忙你的,我会跟月橘好好说的。” 穆娘子原本还想在这里听的,看看两人才一步三回头走了出去。 她出去后晏桑枝给穆月橘把脉,这么短的时间内脉象是不会有太过于明显的变化。 “以后还是多出去走走,院子都可以走,成日关在屋子里,总叫人觉得难受,还不容易清减下来。” 穆月橘以前还是喜欢出门的,自打胖了后,外头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只要从街上走过,大家都会看她,让她变得不愿意在外头走。 当然现下也一样,只是她保证,“我会在家里好好走的。” “你心里有数就成,现下药膳暂时别换,只能让你多喝两日了。” “那算不得什么。小娘子,不,我还是叫你阿栀吧,这样子还更亲热点。” 穆月橘笑道,她其实虽然脸有点胖,笑起来却很好看。 到临了要走时,她从旁边的暗格中拿出一包绿豆糕递给晏桑枝,言笑晏晏,“这是我特意起早做的,阿栀你尝尝,带回去给点弟妹。” 没能拒绝便尝了一块,口感特别绵密,绿豆的味很浓,不是很甜却爽口。让晏桑枝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的厨艺有这般好。 好不好尝着个味就能知道。 其实她最近也想找个手艺好的,能帮忙做做最基本药膳的,阿春不太成,这味道做的还成,不过她有时候总控制不好,味没有一次是一样的。 曹婶手艺是好的,但她做时总畏手畏脚的。穆月橘倒是挺合适的。 但她临出门了也没说,毕竟还不太熟,再说如何出门也是个问题。 到家后吃了一碗鱼汤面,浑身舒坦后,晏桑枝才看起谢行安今日送来的医案,刚开始她神情还是平和的,越看到后头眉头皱的越紧。 怎么一下多了这么些病。 作者有话说: 芡实莲子鱼头汤——《新食疗本草》。感谢在2022-06-25 23:28:14~2022-06-26 23:2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ienawxy 10瓶;乐微、是萤悠呀!(萤木也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瘟疫 ◇ ◎谁说女子不如男◎ 看过医案后, 晏桑枝吹了灯,躺倒在床上时闭上眼却睡不着,她抬头看屋顶, 脑子想的却是那些病症。 腹胀、怕冷、乏力、头昏眼花,跟各种虚症的是恰好能对上, 但她就是觉得不对劲。 她没盖好被子, 冷风习习,咳了好几声。听着自己的咳嗽声顿住, 咳嗽? 晏桑枝立马抹黑起床,又赶紧点起灯,翻开那些医案,所有的症状一字一句翻看,找到自己想到的病症就画个圈。 最后靠在椅子上, 那些密密麻麻的圈印证她的结论或许是对的, 是伤寒。 普通的伤寒她并不觉得可怕,可怕的是数百人无一例外地出现了不同症状的伤寒,有的症状显示会死人。这在她看来就相当于瘟疫了, 只是还没有发作出来。 山洪又地动,大灾后必大疫。 晏桑枝神色特别难看,她永远没有办法忘记大雪之后的疫病,很多侥幸活下来的人都死在了这场病里, 尸埋千里。 她只要想到这个就浑身打寒战, 疫病是比大雪更可怕的存在,江淮不能沦落为第二个安城。 心里下了决心,晏桑枝捡了几件必要的衣物, 她对衣衫也不在意, 随便打包好后出门。外头的天黑黢黢的, 四下特别寂静,连狗都没有再吠。 没有直接出去,她走到麦冬房间门前,敲了好几下,贴着门喊,“麦冬,你醒醒,出来给阿姐开个门。” “啊,哦,”麦冬觉浅,他惊醒后认出阿姐的声音,鞋子都没有穿好出去开门。 睡眼朦胧地看着门口的阿姐,咕哝着问道:“阿姐,怎么了?” 晏桑枝赶紧拉他进门去,摸索着点起火烛,麦冬这时候已经有点清醒了,看见她身上背的包袱就问,“阿姐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麦冬,听阿姐跟你说,”晏桑枝坐在他旁边,扶住他瘦弱的肩膀,语气略微有点急促,“你要记好了。阿姐现下要出门去办件事情,不知道何时能回来,但只要能早点回来就回的。 你记住第一件事,明早起早碰见你阿春姐跟她说,这几日医馆不开门,请他们一家这几日睡在这里。 第二件事,阿姐的银钱分开放的,你知道藏钱的地方。到时候我迟迟不回来,你们把钱藏好留着用,最值钱的东西是我们晏家的医书,能卖不少银钱,你别守着它。 第三件事,麦冬,阿姐晓得你最聪明了。我到时候真的很久很久都回不来,你去寺里找我师父,她会帮你们的。只是要替我给她老人家赔罪了。” 她一气交代了很多事情。 麦冬再老成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听完她的话面色惶恐,声音也紧得发抖,“阿姐,你要去哪里?怎么不能回来?不去成不成?” “麦冬,”晏桑枝此时神色特别冷静,她抓着他的手道:“我很想告诉自己不去,但是不能不去的。你不是最想要当大夫的吗,那你就要知道,大夫他并不是那么容易好当的。有很多很多人的命,都需要大夫去救。要是今晚害怕不去的话,阿姐的良心也彻夜难眠。” 她眼里隐隐有泪,知道这次的病没有那么简单,所以她的保证也显得那么无力,“阿姐会回来的,我还没有看到你们两个长大呢。” “麦冬,你好好跟麦芽说,也别哭。阿姐真的要走了,我会回来的。” 晏桑枝狠狠心,她蹲下来给麦冬擦了把眼泪,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后面是麦冬的哭喊声,“阿姐,你要早点回来,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她又去了看眼麦芽,最后直接出门去了,这时候的巷子只有灯笼亮着,幽深又寂静,且吓人。 晏桑枝的泪到走出巷口许久才落了下来,但让她回去绝无可能,既为医者,不能懦弱。这样她真的到了地底下,晏家祖宗都会看不起她。 女子比男儿又差得了什么呢。 只要这般想,她就收起眼泪,决绝地走出去。江淮城的晚上很热闹,路边也有等着人雇的牛车,她让人送到安置所,远远地停下来,自己一步步走过去。 远处有画舫丝竹,大晚上不睡的人也多,买卖东西,灯笼亮起一盏又一盏,人们的脸上是和煦的笑容,那是安稳。 安稳不能被打破。 门口守夜的小吏坐在那里,那几个认识她,领头的张嘴就问道:“小娘子,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关于里面百姓的病情我想跟许大夫说一声。” 晏桑枝的面色严肃非常,领头的也是有点聪明劲的,知晓怕是有什么不好,赶紧带着她进门去。 里面的厅堂点了不少蜡烛,很亮堂,许多大夫打着哈欠还在商谈此次的病症,见了门口两团影子,谢行安放下茶盏漫不经心看去。 他眼神还不错,哪怕有点黑,却还是一眼认出了晏桑枝的身形,蹙起眉头,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 走到门边第一句话便是,“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过来的?” “对,在商讨病症吗?我这里有几句话要说。” 晏桑枝探出头,屋里大夫的声音渐渐平息,大家都很震惊于她的出现。 “现下连三更天都不到,小娘子你不睡这么晚还过来?” “有什么话明日不能说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谢行安却没有再开口,目光落到她的包袱上,叹了口气。 主事的许大夫请大家静一静,让晏桑枝开口,知晓这么晚还一个人过来这边,必定是有大事。 晏桑枝来之前就备好了,她从药箱里拿出一叠厚厚的医案,是从流民到江淮以及今日的所有病症。 她没有坐,拿着这份东西站在厅堂中央,用所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于医术上算不得太过高明,在座的各位大夫都比我要厉害得多。只是我今日拿到这医案,有几句浅薄的话要说,要是哪里说的不对,请见谅。” 说完翻开最初的医案,“流民刚到江淮时这医案是很正常的,确实是虚症,这些病我瞧的很熟,不能有错,所以请我来时,我说做豆腐。第二日后,病症已经有些变化了,虽说还是虚症,可有的人轻微发汗、怕冷、时有呕吐,确实跟虚症相关。可今日,这病症诸位大夫还没能看得出来吗?” “确实,单个的病症都不显眼,可诸位大夫你们看我圈的,每一个病案上都或有几个病症是跟伤寒有关的,一个人不算什么,十个人不算什么,百个人算什么,算瘟疫了。” 她最后几个字说的很轻,饶是这般大家都听到耳朵里,跟惊雷一般。要说他们没想到那未必,可大家更多的是觉得虚症未解,再加上江淮的天湿冷,伤寒自然有,症状轻微些可防可控。 “这话不能乱说。” “对呀,如何算是瘟疫?” “小娘子过于紧张了,伤寒只消等虚症好点,吃点药就能好了。” 他们更多的时候觉得事情不严重,伤寒虽有病死人的,可伤寒并不只有一种病,相反很多都能叫伤寒,只是分轻重缓急罢了。 “我初时也是这般以为,可你们看这几个病案,主少阴的,燥,冷。放到虚症里还成,可要是到伤寒里,四逆者死。” 这句话给他们当头一棒,浑身起了冷汗,再看那张病案,越看越觉得就当是如此,不能按虚症来,就应当是伤寒。细细地想,倒吸一口冷气。 “若还不相信,这里还有,少阴,头晕目眩,恶寒、欲吐欲卧,要是再不治,死症。诸位大夫,他们是流民,是从山洪地动里活下来的,我不知道松镇这一次有多少人丧生在那里,尸身若未曾处理好,加上洪水里病气多。如何不能为大疫?” 晏桑枝的语气很坚决,她指着外头一字一句喊,“瘟疫可怕吗?可怕至极!你们看外头,我过来时经过江淮的夜桥,那里有很多人的欢歌笑语。这里不把住了,松镇那里不处理了,迟早都会变成数百数千乃至数万人的埋尸地! 你们忍心见着江淮变成丧地吗?你们想看到路上走的不是人,是满街的尸骨吗?” 古代药膳手札 第45节 厅堂里几乎没有人说话,大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有的医馆大夫抹了抹头上的汗。他们知道把脉的人一定没有尽心尽力,因为照她说的,有些脉象早已经显现了,却都没有把出来。 且江淮几十年还算是风调雨顺,瘟疫少有,大家更为松懈,便是当初谢老爷子力排众议单独安置流民。非得要医馆派人过来留着诊病时,大家没几个情愿的,有的自己不想去就派自己的学徒上,学艺不精也不管。 谁能想到真会被人看出猫腻,出大乱子。 有些人的背后全是冷汗,几位老大夫也被她说得神情严肃,但不能只听她的片面之词,翻看了医案后。 许大夫请人去她刚才说过病症的那间屋子再把一次脉,这次人回来的时辰稍晚,面色犹豫,吞吞吐吐地道:“那大夫说是四逆,亡阳者死。” 此时屋子里跟一潭死水一般,众人面上神情都很难看。而晏桑枝却沉沉叹气,她来时就已经知晓是何结局,人各有命。 哪怕见惯了生死,她也很难过,因为她知晓,要是不尽早安排,死的不是一个人,死的是更多无辜的百姓。 这夜安置所的人就没停过,屋子外头从小吏直接换成官兵,且五里开外不得有人,里面的人也无法再出去。 江淮的药行也很忙碌,底下医馆很多大夫调出去,前往松镇,是死是活都立了生死状,江淮官府会出不菲的费用。 能做出这一决策,也是因为昨夜说过四逆的那个汉子,今早就没了。 骇然之余,更加要花时间去救人。 知晓此次伤寒不同,传人之外还可能会死,犹疑的人更多。 谢行安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他没有丝毫的胆怯,“我去。” “我也去。” 晏桑枝紧随其后表态。 “你去干什么,”谢行安压低声音,“你的身子也很虚,是上去送命不成。” “谁送命去,我救人。” 谢行安被她这般语气给说得沉默难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6 23:26:14~2022-06-27 23:4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微、国家东拉西扯一级选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天门冬膏 ◇ ◎死症◎ 最终晏桑枝和谢行安都进了后院, 一同的还有二十来个大夫。在厅堂时还不能听见声响,可只要迈进后院,低低的哭叫, 痛苦的哀嚎随之而来。 那些紧闭的门后面,都是想活下去的人。 晏桑枝带面纱的手抖了一下, 很快就恢复正常, 她缓口气,继续给自己带面罩, 尽量给自己包的严实点。 其他人也是如此,谢行安露在外头的眼睛凌厉,话语高声, “从这条道到那边,总有二十间屋子, 每间屋子共八人。大夫两人去一间, 诊病要两人全都诊脉,各自写在医案上才成。我虽信各位大夫有操守,但要是当日被发现糊弄人的话, 并不上心,那——” 他的眼风扫过那些各有心思的大夫,大家被他一看,收敛起脸上不该有的神情。 又听他道:“若是真耽误了病, 药行总得空出几个位置来, 让别人坐才不算空荡,李大夫,你说是吧?” “是是是, ”李大夫额上出了不少汗, 他背后也全是冷汗, 知道这次他们李家医馆要是跟前头四逆般诊错脉,只怕江淮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地。 谢行安又笑了声,让人更加提起心来,“不过大家毕竟都是为百姓的,所以若此次有任何的差错,官府和药行会一并承担。妻儿老小不用担忧挂怀,各位大夫最要紧的是在七日内,叫病情稳下来。” 其他的大夫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毕竟谁也不想跟他后面的谢家医馆对着干。,谢行安看他们识相,把人安排过去,“陈大夫和王大夫一道去二号屋,柳大夫和张大夫去五号屋……” 等人全分好后,他们才发现,分得还挺有水平,全是平日关系就很微妙的对家医馆,相好的全都打散。 为的争这一头,那些大夫也不可能会糊弄,要是被对家的看出来,可不就是送上门打脸。但也有些看得太不顺眼,一挨着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却听谢行安说完,“不管如何,八个人,一个时辰内我要在院子里见到各位的人,耽误时辰的话,今后多两次守夜。” 那几波人立马满脸堆笑,一副哥俩好的神情,拿上东西飞似的跑出去。 晏桑枝默默在一旁听了全程,等只剩下两人时,她吐出几个字,“高,实在是高。” 从选定人到现下不足半个时辰,能将那么些人安排地妥当也着实是种手段。 谢行安边走边说:“相互制衡总比相互糊弄要好。” 在即将推开门时,他又低头问了一句,“未来最少有七日我们都得在里面,能不能站着出这个院子还不知晓。你真的要进去吗?若是反悔,我现下可以送你出去。” 他从来没有这么优柔寡断过,同样的话他问了三遍。 虽不知道晏桑枝前世是如何没命的,可他真心不想叫她又折在瘟疫里。 那太苦了。 “别再问了,”晏桑枝叹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若我今日是上战场,难道要我做一个逃回来的将士吗?进去吧,死生随命。” 她不愿再多说什么,已经能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哭声。 谢行安闭上嘴,他沉重地用钥匙将那扇门打开,推开门后,屋子里顿时传来一阵恶臭,青石砖地下有人匍匐着,有的孩童惊恐,有的人失声痛哭,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只会说一句话,“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头发枯结,两颊干瘦,双眼无神,有的神情却又癫狂,骇人至极。 晏桑枝有瞬间的晃神,捏紧手里的布头,来到江淮有段日子了,大家都是白净或整洁的模样。再看到这般的,恍如隔世。 她头有点晕,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回过神来,在流民的黑瞳仁注视下,把窗户给打开,她调整自己几近沙哑的声音,才开口说道:“几位嫂子不用担忧,我们跟之前一般诊脉就成,看看身子还有什么问题,治好后就能出去了。不用担心没地方住,官府会给找地方安顿,做点活计也足够养活自己的。只要把病给治好了。” 她这时候说话很温柔,轻声细语地生怕惊扰了她们。其实更深的原因,她怕这些人失去理智发疯,流民的性子她太过于了解,要是不说好,治病时背后用棍子打你都有可能。 有个女子抬起头,她厉声地道:“治好?如何治好,真当我们不知道,隔壁已经有人死了吗?你们说,是不是想叫我们都死在这里啊!你们都是来害命的,大家不要信她们,他们会害死我们的,会害死我们的!” 她说到后头,一会儿大叫一会儿哭,用手撕扯自己的头发,最后趴在地上哀嚎,“我的儿啊,我的儿子啊。” 有知晓内情的妇人情绪还冷静些,拿眼觑着那女子,小声道:“她疯了,大夫我是信你们来救人的,她是个疯子,儿子死了,丈夫在地动时又没了,才变成这般。” 说完想起自己也家破人亡,一时忍不住,也哭丧似地拍打地面,“我的命怎么这般苦啊!” 晏桑枝和谢行安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都透露着为难。 更能知道,伤寒无疑,这样的面相一眼都能瞧出来,有些再晚些只怕保不住命。 那些让人欲哭的哀叫她只能努力当没听见,让旁的人先过来把脉,孩子先来,女童大概五岁的模样,可嘴唇青紫发乌,两只眼皮直落落地垂下,拿布裹住摸她脉都能感受到手的冰凉。 越诊脉,晏桑枝的心就越发沉,她不知道自己是秉着何样的心情,把这些在她看来必死的病症给写到上面去的。 八个人看完诊不算太快,她本想说些什么的,可看到这一双双想活下去的眼睛,她如何说,怎么说。 能救的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 出门前她还是安抚大家,“不算是太大的病症,只是熬药的速度要慢些,大家再等几日,病会好起来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么苍白无力。 出了门,挂了锁,两个人都有点难受,他们知道过了今晚,有些人就不会在这个世上了。 医者啊,哪怕看惯了这些事,可总不能忍心。 一路沉默地走到院子中央,那里已经有不少大夫,从一开始的面色还算好看,这一遭后,露在外头的眼睛都颇为无力。 谢行安也没有多说什么,让大家先拿胰子去井里盛水将手给洗干净再说,全都好之后才开始说自己所诊的脉。 “我们这边,两个死症,已经无需再医了,病发的太快了。” “我,”有个年轻的大夫有点哽咽,“我们这边,诊出了前面进去的何大夫,病症不好,前面两日他说自己只是头疼,把过脉也还成,现下已经起不来了。只怕,没几日可活了。” 无人说话,此时真的意识到,这已经不算普通的伤寒了,沾上后真的会要人命。 “尽力医。” 谢行安沉默了半晌,只说了这三个字。 越说到后头,死症不多,但光这一日,已经有十来个。 有人死活没明白,“就算吃了什么东西,发病也还算快。可流民从松镇到这里便用了半个多月,再加上这几日,算算有二十来日才发病,一发病就这般猛,这是为何?” 太过于离奇。 “是水,”晏桑枝出声,“他们大概全都喝过山洪水。因水源而发病,时间可至一个月。” 这般重的病症,只怕不止喝了,泡在洪水中时日也多。 有些大夫点点头,有种束手无策地感觉,又问,“那该如何医?” 按普通的法子去医不成。 谢行安能用针灸吊命,可只有他和另外两人本事还成,根本不能放在这么多人身上。 但是他提出几个关键的意见,“第一,流民身上的衣服要换,不洁邪气只会更甚,拿艾叶或苍术加皂夹熏烟。再叫外头送桶子来,叫他们全都擦拭一翻。” 说到第二有些沉重,“把死症的人全都移出来,二楼有屋子,单独一间,莫要惊扰了旁人。送他们一程体面。” “还有便是,之前便说过流民虚到吃不了汤药,现下也自然不成。我是想苍耳末服冷水,辟恶。” 谢行安刚说完,晏桑枝立马反对,“不成,这冷水入胃如何能受得了,更何况苍耳有小毒。我这里有几个法子,请大家听一听。最要紧的是要让他们能喝下汤药,我本想慢慢来,如今也慢不下来。 那就是先吊着,拿天门冬做成天门冬膏,每日多吃几次,能补益元气,至于饥饱吃多了也就不会觉得饿。要是那些格外怕冷的,就让他吃天门冬、茯苓粉。 吃上三日能短时间内把难受给抵住,再吃方药,下稍猛点的药,把病根先去了。之后再按药膳来补。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麦门冬膏真的这么有效?” “自然,它还能除瘟疫。” “我听小娘子的。” 又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很久,集思广益,在大家所说之下把方案完备了下,大差不差。又请示外头,等了一炷香,才说按这个来。 谢行安让人安排送需要的药材和衣物,剩下的大夫去带死症的病人。 晏桑枝站在那里,看着之前那个哭天抢地,死了儿子又没了官人的女子被带出去,她大概也晓得自己的病,哈哈大笑,竟也无畏地跟了过去。 只有看得人难受。 等天门冬到了之后,她便抓紧把这些全都泡在水里,泡了段时辰后,去皮,芯也不能要,拿石杵给捣烂。旁边的大锅已经烧上了,炉子呼呼作响,天门冬汁倒下去,小火慢煮,放蜜下去,再熬沾到铲子上已经挂在上头,她便舀到洗净的瓦罐里,再把罐身埋到土里,去一去火毒。 等过上几个时辰,天门冬膏也好了。她盛在碗里的事后不由想起谢老太太来,她说过保寿命,给的也是天门冬膏,毕竟多喝上几年真能叫人延年益寿。 想着事,手底下也没有含糊,全部碗里都放两勺的膏,用热水融开它,淡淡的黄晕出来,是甜口的。 古代药膳手札 第46节 有小吏壮着胆子送到流民旁边去,渴了不知道多久,大家接过去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甜滋滋的味道,让他们饥肠辘辘的肚子安静下来,情绪也稳定了点。 一日喝了几顿汤,到了晚上,谢行安和晏桑枝守东边,另外一组守西边。楼上还有人守着,天刚黑下来没多久,楼上便有人死去。 尸体被蒙上头,静悄悄运到后院出城焚烧的地方,官府会给立个墓碑。 晏桑枝全程看着,手脚麻木,坐在屋门前的栏杆上时,都恹恹的。 她于寂静中开口,“害怕吗?要是真死在了这里,你还有什么憾事?” 谢行安的脸让夜色和面纱遮得严严实实的,声音也有点闷,“不算害怕吧,但你问起这一茬,要是真死了,很多事情都没能做。” “什么事呢?” “我没还有成亲。”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 晏桑枝停了一会儿,才又道:“那确实是憾事,要是能活着出去,这事就能安排上了。” 他低低笑了声,“是啊,要是能出去,我真的会试试。你呢?能出去后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语气有点期待。 “嫁给什么人,”晏桑枝瞥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抠着墙沿,慢慢地道:“会找个老实点的吧,不要求多有钱,长得不好主要人好都行。最要紧的是,能入赘。” “嗯?” 谢行安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又问了一遍。 晏桑枝复述自己的话。 他抬眸看着灯下的她,心有点碎了,啪嗒地落了一地。 好半天没说话。 后来安慰自己,还没试着说出口,总会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本文篇幅不长,大概二十来万字就会完结。感谢大家的支持,该写的线大概都会写到,不会草草结束。 天门冬膏参考——《本草纲目》感谢在2022-06-27 23:42:28~2022-06-28 23:5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萤悠呀!(萤木也是 4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疫病除 ◇ ◎昏倒,剖析心迹◎ 晏桑枝并不傻, 她相反很明白。 别人对待自己的特殊,哪怕不用心,只用眼睛都能发现。 她或许有点心动, 可也看得过于清楚。 不合适。 好比她要翻山越岭,只想要一双能够陪她走完全程都不坏的鞋子, 不管是否平庸, 只要足够合脚,足够耐劳。 可摆在她面前的, 是一双很华丽的鞋子,甚至连内里都是精致的。晏桑枝不用试都知道,这会很舒服,甚至很让人心动,还会在心底问自己, 要不就选这双吧? 哪怕后面出现问题, 都可以磨合的,可以解决的。 但哪怕再心动她都知道,不适合。 此夜的风很好, 没有那么凛冽,只是两个人聊完后,都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再开口。 好似这真的是闲聊, 随口聊完也不会往心里去。 晏桑枝仰头看天, 这么好的晚上居然没有星子,她觉得有点失落,并且这种失落的情绪越来越重。 手抓住栏杆边缘, 她想, 也许还是有点难过, 毕竟华美的鞋子少有。 但很快,她收起这种多余的情绪。 守的屋子里发出哭嚎声和拍门声,“大夫,大夫,我的孩子要不行了!救人救救我的儿啊!” 晏桑枝和谢行安赶紧跑过去,心里却沉下去,这间屋是他们诊脉的,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发病的是谁。 进屋借着灯火一看,是今早那个眼皮都垂下来的孩子,他半靠在他娘身上,弓起背咳嗽,喘气若有若无。 晏桑枝去摸他的脉,低垂着头好半天没动。 最后她几乎是忍着哭腔出声,“移到另外的屋子去。” 谁都明白这话的意义,她娘哭喊着磕头,只想求他们救救他,可是阳气已尽,谁也救不了。 在那个晚上,他们送走了一个刚过完五岁生辰的孩子。这个孩子很乖,没有哭闹,就这么静悄悄地离开了。 他们给盖了一块青绿的布,他娘说,孩子喜欢这个色。 此后几日,陆陆续续有人离开,连最先进去的几个大夫,也有人走了。 不过四日,大家的话越来越少,人也消瘦地很多。后来,谢行安说,这些人,官府给找了一片好地,埋在山谷里,是个朝阳会有花开的地方。 死去的人众人都很难过,可更要在意还活着的。 那些换洗下来的衣物全都烧毁了,屋子里叫药燃起的烟熏了不知几遍,能喝药后,院子里全是方药的苦味,二十几只炉子一同烧着。 到第九日时,病情已经趋于稳定,好似他们真的控制住一场瘟疫,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背后是多少条人命。 九日死了将近一半多的人,从夜晚拉人出去,到不分白天黑夜,也正因为如此,病症才没有蔓延开。 传到外院,也没有人高兴,却派了新的大夫过来接手,等病情大半都消除后,官府和药行都会有封赏。晏桑枝他们功成身退,从后门离开去旁边的院子安置。 要待上三日,主要是看有没有染病,若有症状,总不能放出去害人。 药行这边安排还算妥当,每间的屋子干净有泡好的水壶且是软被,晏桑枝本来是被单独安排在最旁边,四处没有其他屋子。 却被谢行安阻止,原因很正当,万一发病却无人发病该如何,所以把晏桑枝安排在最前面,另一间就是他的房间。 临进门前,谢行安呼了口气道:“这么多日,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 晏桑枝没回话。她今日起来就觉得头昏脑胀的,强撑着时还好。现下一放松,头胀得要裂开来,眼神落到地上,一片模糊,腿软。 等谢行安回过头时,晏桑枝半闭着眼,手往前无意识地乱抓,人却往后倒去。他惊得连气也没敢喘,三步的距离硬被他大跨步地迈过,揽住晏桑枝的胳膊。 却被她的头撞得往后踉跄,顺势扶住她的头坐到地上,再看怀里的晏桑枝,人已经完全晕过去了,嘴唇苍白。 谢行安立马去摸额头,松了口气,没发高热,他的心跳得很快,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将晏桑枝先平稳地放到地上,把脉要紧。 若真的是伤寒,耽误一刻,病就会重一分。更何况他无比清楚晏桑枝的身子情况,侥幸能熬过这样烈的伤寒,只怕半条命去了。 短短的半刻钟,哪怕他手上很稳,额头却除了不少细密的汗水,哪怕诊到是死症时,都没有现在来的慌乱。 等能收回手,他瘫坐在地上,幸得保佑,不是伤寒,劳累过度。 这一条长走廊没有人,其他大夫早就累得歇下了,谢行安不怕别人看见,但怕别人说闲话。 请了楼下两个女使将晏桑枝扶到床上去,没有进门,声音沙哑地道:“还要劳烦两位女使帮小娘子换身衣衫,最好擦擦脖子和脸。这几日在这里照料一番,等会儿拿了药也请女使帮忙喂下。” 等女使点头应下后,他才去楼下让人把药材给拿过来,坐在那里煎药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害怕了。 从来没有在行医这件事上害怕过,他现下居然坐下时手会抖,脑子里有瞬间闪过,真要是染病了该如何。 他想不出来。 煎药时也心不在焉的,最后火快熄了才回过神,等药凉一些端着药上去,好声好气地请女使帮忙喂药,全喝完后,他提起的心才渐渐落下。 这一日他也没有休息,时不时去瞟一眼,直到晚间时听见晏桑枝清醒后,心才彻底放下去。 很想去瞧一眼,可他请两个女使彻夜守着,只能作罢。 夜里也睡得不安稳,终于睡下时却做了一个梦,梦见白日时他诊脉,诊出晏桑枝的脉是死症,一下子惊醒,背后起了层冷汗。 披了层衣裳打开窗透气,没想到隔壁的窗户也被打开,晏桑枝睡了那么久,喝了药好些后睡不着就出来吹吹风。 听见声响后探头出去,见是谢行安,她声音还带着些疲惫,“白日多谢你。” “不用说这种话,身子好些了吧?” 谢行安看到她松口气,告诉自己梦是假的。 “好些了,这几日太累,骤然松懈下来才会这般。回去后好好调养些就没事了。” 晏桑枝不想倒在最后一步上,她想回家,这么多时日没见麦冬和麦芽,他们指不定得怕成什么样。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行安喃喃自语。 两个人都睡不下,就站在窗口前闲聊,谢行安又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试探性地问了句,“你上次说,日后要找人入赘,是真情实意且没有再转圜的余地吗?” 晏桑枝乍听闻这句话,心里涌上股莫名的想法,她双唇紧闭,低头去看底下的树木,良久才“嗯”了一声。 她说:“我有一双弟妹,总不能不管。” “可以有别的方法。” “可是我不想,谢郎君,你不想让他们去过寄人篱下的生活。我呢,更适合市井,富贵人家的门槛太高了,我自认为攀不上,也不想。” 晏桑枝的语气很委婉,但她说出口时,心里也并不太舒服。 “什么算富贵人家?” 谢行安又问,他很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她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好比谢郎君这样的门第,对于我来说,算是能见到最富贵的了。” 没人再说了,话已经挑开到这份上,再说下去两个人只怕不用见面了。 谢行安捏着窗棂的台子,骨节发白,他望着今晚的明月,落下的光那么清冷,跟晏桑枝的嘴和心一样冷。 从前他要是被人隐晦地三番两次拒绝,只怕当场甩脸子走来,又不是非她不可。 可他好像真的很喜欢,也从来没有为一个人这样心动过。 明月之所以迷人,是因为亮起时的光从来没有偏向任何一人。 一晚没睡,谢行安想了一晚上,他告诉自己,之前说的太过于隐晦,他不会甘心的,除非挑开说明。 要是明月跟倒映在水里一般,他也不会一直试图捞月。 古代药膳手札 第47节 与他的想法不同,晏桑枝更多的是堵得慌,所以这三日一直都留在屋子里,女使帮忙送饭,连门都没有出过。 一直到了可以出门回家时,晏桑枝硬着头皮出去,正碰上谢行安走出来,他的神色十分自然,跟以前一样。 “小娘子,我让谢七送你回去,这些日子针灸有点耽误了,明日就过来吧。至于我,最近怕是忙得很,药膳只能让谢七过来拿了。” 他说话的语气跟平常没有差别,好似两人从来没有说过那些话。 “啊,好,好,”晏桑枝有点迟钝,“那到时候我早上做了让他过来拿吧,谢郎君这病再吃几日药膳便能好了。” “嗯,上车吧。” “好。” 两人的对话很简洁。 直到坐到车子上时,晏桑枝感觉浑身都有点难受,她把所有的难受都归于太累了,回去休息好就会没事。 等马车在晏家门口停下,她赶紧拎着东西下来,道了声谢后就往门口走。 原以为大门应当是关着的,但是却大敞着,阿春和麦芽坐在门槛上,一直盯着过路的人,神情憔悴不少。 直到晏桑枝站到她们面前,两个人才回过神来。麦芽揉揉眼睛,看清楚是阿姐后,没有扑上来,而是站在那,双眼通红,眼泪一颗颗从面颊滑落。 她喊阿姐都是哽咽,带着哭腔的。 晏桑枝也站着,想往前却好似有千斤重。 第43章 赏银 ◇ ◎下馆子◎ 晏桑枝有那么一瞬间, 鼻子发酸,眼泪好似下一刻就要落下来。但她只是吸吸鼻子,拎住包袱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到麦芽旁边时蹲下来摸摸她的脸, 把那些泪全都擦掉,她边擦边小声地说:“怎么了, 阿姐才走十来日, 你都不认得阿姐了吗?” 麦芽咬着嘴巴,不说话, 紧盯着晏桑枝,而后紧紧抱住她,滚烫的泪落到她的背上。 “阿姐,你怎么才回来啊,”麦芽的声音听着一点都不真切, 哭腔太重。 晏桑枝不知道怎么回话, 安抚地抱住她,后面拉着她的手进到屋子里,阿春默默跟在后头, 擦擦自己泛红的眼眶。 进到屋子里时,曹婶正在晒衣服,看到她回来,震惊之余又喃喃自语,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连曹木工都是老泪纵横,一直在说:“小娘子你总算回来了。” 其实晏桑枝离开到现下回来确实是没有离开太久,不过对于他们这些一直在挂念她的人 , 真的是熬日子在等的。 麦芽和麦冬自不必说, 最开始天还没亮, 就去门口张望,到后面一坐坐一日,天黑下来也不肯走。 还是阿春劝麦冬,说再不去学堂,日后阿姐回来如何对得起付出的束脩,好说歹说才把他给劝回去。 可是麦芽没用,那阿春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把活计全给搬到门口做,其实她心里也慌。 但是面对来询问关切的邻舍,她只能撑着,想出外面有熟人快病死了,临时过去见一面,来回得要几日的借口。 勉强安抚住大家,只是她也知道,要是晏桑枝迟迟不回来,或是回不来了,她都不知道该如何。 索性她回来了,阿春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 晏桑枝扫一圈发现大家的眼眶泛红,弄得她自己也有点想哭,那些日子她本来以为不用再经历的。 在安置所的每一日,她都感觉自己置身于前世,但是直到病症稳住后,她才脱离出来,这里永远不会变成景平国。 她抬头瞟了眼天,试图把泪意逼回去,而后状似轻松地道:“曹婶,我饿了,你能给我煮碗面吗?放个鸡蛋就成。” 曹婶立马起来,“哎,我这就给你做去。” 曹木工也马上跟过去帮忙烧火,院子只剩下她们三个人。 现在麦芽的情绪也稳了不少,她瘪着嘴看晏桑枝,哽咽道:“阿姐你这几日到底去哪里了?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你。还有为什么你走的时候只跟麦冬说,你都不跟我告辞。”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又刷的一下流出来,真叫人看着揪心。 晏桑枝对此也很后悔,她那时觉得自己做了最为正确的抉择,可现下想想,她其实为了别人,把他们给抛下了。 这将使得她很愧疚,一遍又一遍致歉,“阿姐跟你保证,以后不会再这般了。” 麦芽才破涕为笑,她只是小,却不傻。知道阿姐当时一定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才会大半夜地就离开。 而且回来又瘦了很多,她怎么可能会责怪她。 等晏桑枝吃完曹婶做的面,这几日累的还没有缓过来,吃完就犯困,回到自己屋子里去睡觉。 睡了大半日,起来后还有点恍惚,走出门听见麦芽的哎呦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低头看见麦芽蹲在那里。 晏桑住赶紧把她拉起来,扑扑她背后的灰,不解地问:“坐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早点看见阿姐。” 麦芽抱住她的腰,心里还是有点惶惶。 “好啦,好啦,阿姐跟你说,以后我不会再出门了,你放心吧。” “那你要说话算话。” 晏桑枝拉起她的手,转头时却偷偷抹泪,看天还不算晚。 唤了声阿春,“阿春,我想和麦芽去接麦冬,今晚在外头吃,你和曹婶几个跟着我一起去吧。” 阿春立马摇摇头,知晓这是他们姐弟团聚的日子,带上他们一家算什么回事。 “小娘子你们去吧,我替你守着家里,等明日我们在一起好好吃一顿。” “也成,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若没有你,我只怕脱不开身,事情也不会进展地这般顺利。到时候欠的银钱会多给一些,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晏桑枝还挂怀这件事情,这段日子要不是有阿春,估计她都不可能走得那么放心。 “小娘子不用这么生分,”阿春摇头。 又说了不少客气话,晏桑枝才带着麦芽出门。踏出门槛就碰见不少邻居,看见她也很是惊喜,一个个凑上来关切地问。 “阿栀,你去哪了,事情怎么样了,都还好吧?” “对啊,你走的太急了,也应该说一声,让你带点干粮再过去的。” “是呀,你这十几日不回来,急死我了,这几日心里都不舒服,明日要是有空的,能帮着婶子我瞧一瞧吗?你先休息,哪个时候有空我再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道,她也很有耐心地回:“明日医馆会开门的,这几日属实是有不小的事情要去做。各位婶子,我现下要先去接麦冬了,明日见面时再聊。” “好好好,你快些去吧。” 跟这群婶子道别后,她才牵着麦芽的手继续往前走,麦芽这段日子都苦着脸,难得有点高兴,她蹦了下说:“等会儿麦冬看见阿姐时一定会很高兴的,说不定还哭鼻子呢。” “你不也哭鼻子。” “那不一样,他哭起来才让人不敢相信呢。” 麦芽一本正经地道。 “那你等会儿到了那里看看。” 到了学堂门口,此时正好散学,麦冬一点精气神也没有,耷拉着肩膀,低头看路。 “麦冬!” 晏桑枝和麦芽一起喊他,麦冬循身抬起头,望到晏桑枝后,愣在那里。 连她走到跟前都没有回过神,知道真的是阿姐回来后,也没有哭,只是低着头闷闷地道:“我还以为阿姐你真的不回来了。” 他就算再怎么老成,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童,那日虽然将所有的话都交代给该交代的人,但他确实很害怕。 更害怕阿姐不回来。 晏桑枝摸摸他的头,牵起他的手往前走,转过头跟麦冬说,语气温柔,“我说过能回来就一定会早点回来。我很相信麦冬,要不是你们,阿姐想要做的事情可能就做不了了。” “那阿姐你去做什么事情了?” 麦冬紧紧握住她的手,不甘心地继续追根到底。 晏桑枝很认真地回:“阿姐救人去了,若是那日不去,可能又会有不少人死去。所以阿姐想了很久还是去了。” “那阿姐救了很多人吗?” 这是麦芽问的,她抬起头一副很想知道的模样。 “救了很多人。” “那我们原谅阿姐你不好好说就走了,因为你是很了不得的大英雄,比打胜仗还要厉害。” 麦芽说真心话时总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嘴巴这么甜,今晚想吃什么,阿姐都给你们买。不用省钱,阿姐这次会有一笔赏银。” “哇,有多少啊?” “应当有很多,所以想吃什么,我们今晚都可以买一点。” 晏桑枝说的很豪气,两个小孩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也很高兴,只不过还不敢买太贵的。 天色渐黑,路边亮起一盏盏灯笼,支起的摊子都开始烈火烹油,或是小火慢炖,香气一直往上飘。 这是晏桑枝第三次见到江淮的夜晚,很热闹很有人味,她见到如此人挨着人的盛况,由衷地高兴,没有让瘟疫毁了这份宁静。 她面上有淡淡的笑意,低头问麦芽两个,“想好了吗,要吃什么?” 两个小孩摇摇头,之前想吃的很多,羡慕别人有糖,羡慕别人能吃上肉。不过现在摆在他们面前有很多的选择后,反倒是犹犹豫豫,什么也不敢买。 “那我们去食店里吃一顿,走吧,以前也没有去过。” 晏桑枝拍板后,麦芽很捧场地说:“好呀。” 进了食店后,两个小孩一边瞧一边端正地坐好,点晏桑枝点菜,不想表现出他们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食店的菜算不上太贵,也不便宜,晏桑枝点了份盘兔,再来一碗汤和几碗饭就停手了,主要怕点太多吃不下,等会儿还能留着肚子去尝尝别的。 麦芽他们还没有吃过兔子,等吃到嘴里,含住烤到焦脆的外皮后,麦芽含糊不清地表示,“阿姐,这个好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以后过些日子就带你们出来吃一顿。” “那到时候家里没钱了怎么办?” “不会的。” 古代药膳手札 第48节 晏桑枝含笑回她,把盘兔的兔腿拆下来放到他们碗里,着实叫他们吃得过瘾。 吃完后也没有急着回去,晏桑枝带着他们从街头走到街尾,看到有花花糖,给买了一罐。头花好看,让麦芽自己挑了一对,麦冬说要书,也给买了几本。 逛到后头,姐弟三人左一包右一包地提着东西走在寂静的小道上,晏桑枝问,“今日高兴了吗?” “高兴!” 她又说:“那可不能再哭了。” “好。” 麦芽和麦冬嘴里含着糖,使劲点头。 走回家后,把全部东西都归置好后,晏桑枝催促他们去洗漱。自己最后忙活完,躺在床上时,想着事情,有点睡不着。 等睡着后,大清早就醒来了,还没有开门她干脆把谢行安的药膳给炖上,看着这药膳想起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心里发沉。 也许两个人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思绪正沉时,门外有敲门声,她赶紧去开门,以为是哪个嫂子这么早就过来瞧病了,没有想到是谢七,手里还端着一叠东西。“药膳正炖着,就快好了,小郎君过来坐会儿先吧。” 谢七有事要说,也没有客气,直接进去,用脚把门给掩上,等到了院子里。他才把那叠东西放到桌子上,掀开布头,露出一堆叠好的银子。 他正色道:“这是官府和药行的赏银,一共八十两银子。郎君放我托付给小娘子你,还麻烦清点一番。” 晏桑枝有点惊讶,她属实是没有想到会给得这么多,当即就问道:“确有这么多?” 毕竟真的不是一笔小数目。 “真的有,旁的大夫都有,前面进去的大夫更多一点。” 谢七也确实没有说假话,对于死在这次疫病里的大夫,官府出两百两,药行同样。他们对功臣还算是保全仁义。 晏桑住这才放心下来,细细清点过后才点点头,也没有多高兴,这钱背后沾染了太多的人命。 小心翼翼地去藏好,炖的药膳已经煮好了,她给装在罐子里教给谢七,忍不住还是叮嘱了一句,“让你们郎君趁热吃,日后有空过来再诊脉。” “小娘子的话我一定会带到的。” 谢七说完便转身离开。 晏桑枝这才琢磨起那笔钱该如何用,有钱了屋子得全部加固,粮食要买,药材得囤不少,衣物被褥全都可以置办起来。 只消这么一算,八十两银子刚好能解燃眉之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9 23:40:54~2022-06-30 23:4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幻梦、lovebook、wiwifu 5瓶;丫头 3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大雪来前 ◇ ◎屯粮买物◎ 该买的东西是一定得早做打算的, 毕竟今年的天一日冷过一日。 连起早起上门来看病的老大娘穿着袄子,都冻得打寒颤,进门第一句就是, “这鬼天,以前哪有这么冷, 也就今年入秋早, 眼见还没入冬呢,我家就一病病三个。” 听闻老大娘的话, 晏桑枝烤火的手一顿,她接话,“许婆,今年确实要冷许多,您说这天会不会下雪?” 许婆搓搓手, 抖抖身子坐在椅凳上, 浑浊的眼眯着,“怎么不会哦,老婆子前头听侍庄稼的老李头讲, 他最会看天象,说这般冷,只怕是要下场大雪。” “大雪?” 晏桑枝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服, 又道:“那老李叔有说什么时候会下雪, 好像这里下雪也不多。” “什么时候下,”许婆咂着嘴巴,“估摸就是这个月末。雪确实落得不多, 前头两年都没下过什么, 落点雪籽就化了, 没什么看头。” 要有什么看头呢,晏桑枝的神色明显不对劲起来,她随意附和了句,低头烤火收拾好神色。 然后面色又恢复以往的冷静,冲着许婆说:“许婆,我先帮您诊脉,瞧您身子还硬朗着,应当只是风寒。” “老婆子也这般想。” 把完脉后晏桑枝嘱咐她,“是风寒,天一冷容易患上这毛病,许婆你的轻,吃药膳见效不够快,给你煎点汤药,过一个时辰来拿就成。” “哎,到时候我把家里孙子也抱来,他也有点这毛病呢。” “成的。” 等许婆走后,有人又掀了帘子进来,抱着个孩子,面色张惶,“阿栀,你快帮我瞧瞧,我家哥儿是不是发高热了,额头怎么这般烫。” 晏桑枝连忙让他平躺在长桌上,去触小孩的额头,很烫,她当即吩咐阿春,“阿春,去打一盆冷水来,拿巾子浸湿。” 阿春连忙跑出去,不多时就抱着一盆水过来,晏桑枝忍着寒绞干给他敷上,趁平躺时摸脉,心里只觉得不好,是热病。 她脑子想的比嘴里说的快,思虑过立马道:“婶子,你先带着孩子去泡个热水澡,一定要泡够半个时辰。然后再回到我这里来,我需要熬药。” 那婶子已然将晏桑枝当做了主心骨,用冷水擦擦孩子的头颈部,包裹严实后立马抱出门去。 晏桑枝送走她后面色难看,平静下来对阿春道:“阿春,你等会儿拿一袋子米到灶间,让曹婶把最大的那口锅烧开,等会儿你回来在这里坐着,我去烧点粥。” “哎,小娘子我现下就去。” 阿春立刻撒丫子跑出去。 而她自己把药柜里全部的麻黄都倒出来,又去后面的袋子里抓了一大把。她预感没错的话,有一个风热的,就会有不少人也是相同的病症,毕竟会传人。 只不过不像伤寒这般严重,若没有烧得太严重,便都能治,烧得太重只怕医好也会成傻子。 阿春回来得很快,晏桑枝捧起一盆的麻黄走到灶间,曹婶早就将锅子烧得很着很热,她请曹婶去提好些桶水来,全部麻黄倒进去,一桶桶放下去煎。 煎到滚起的水都是浓黄色,才捞出去渣,往里头加一袋子米,淡豆豉放不少下去,熬成粥。 全部弄好以后,她叮嘱曹婶,“婶子,你看牢了,底下的火不要太着,要是等会儿米软了,火小点温着。我叠在那里的碗筷也要劳烦婶子你帮我给洗出来,泡些热水。” 曹婶一边点头,一边记下,她虽然不爱说话,手脚却十分麻利。 晏桑枝又连忙回到医馆,果不其然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又来了不少人,这些病症大多相似,就是热病。只是头痛咳嗽的,她请人先坐下,发热的让他们洗个热水澡再来。 药馆从来没有像今日有这么多人过,她怕咳嗽的会把病气过给旁人,请他们先到另外的空屋子里坐着,让阿春去生火盆子。 自己把屋子的窗全给开了,冷风倒灌进来,有人缩紧衣物颇为不解,“阿栀,这般冷你还要开窗子做甚?你瞧我冷得鼻涕都快流下来了。” “阿公,你看来了这么多生病的,要是再不开窗把病气透出去,只怕明早你老都要发热。” 晏桑枝好声好气地说,实则她自己也冻得发抖,手指头僵硬,全靠火盆子烧得热。 那些人也老实地闭嘴,实在不想因为这点事情得罪晏桑枝,走到菩萨桥得要不少的路程,花的银钱也不知要贵上多少。 她忙的手都在抖,麦芽想过来帮忙,却被她赶回到灶间,生怕这病过给麦芽。 等到洗完澡的人都回来地差不多,她让阿春去请曹婶把粥舀到桶里,连带着碗筷一起拿过来。 粥桶很大,是曹婶和曹木工一道提过来的,阿春和麦芽拿碗筷,晏桑枝安抚大家,“今日大家这病都是相同的,一人热百人病,不过不算是太严重,喝三日的粥,病自然就好了。等会儿我请到哪位叔婶,谁先上来拿。” 粥一勺勺舀的很快,色是淡黄的,味咸有点回甘,那些人一拿到后,也顾不得烫。勺子随意搅两下,顺着碗沿吸溜一大口进肚,暖和地吃下去可舒服了,觉得叫病给弄得湖涂的脑子也有点清明起来。 有那些勤快的,堆在那里的碗筷也拿去洗了,有的家近,就跑出去把自家的碗筷拿过来,着实让晏桑枝省力不少。 等把大家都给送走后,她累得瘫在上头,趴了会儿又支棱起来,把门窗关起来,用艾叶条熏屋子。 晌午随意吃了碗面垫肚子,知晓自己走不开,就请曹木工来,“曹叔,孙行户的店你是晓得在哪里的,劳烦您帮我走一趟,请他过来,再带三缸淡豆豉来,要最好的,银钱不管。” 曹木工虽然不知道她的用意,连连点头,把还在干的活计给放下来,自己裹紧袍子走出门去。 晌午后也有不少人过来,除了个别的不是热病,大多数症状都相同,锅就一直没歇过。 送走大家后,晏桑枝在那里想事情,太多要忙活的,没等她把全部的理出头。有段日子不见的孙行户进来,这人见面就问好,见着人就扬起笑。 “小娘子,你要的淡豆豉我给你拿来了,特意挑的最好的。” “劳烦行户了,我们到里间坐会儿,我还有事要托付行户。” 晏桑枝点头道谢,引着孙行户往里间走去,两人一道坐下后,她给孙行户倒了杯茶,而后才说起自己的要求。 “我曾听行户你说,自己走南闯北,知晓哪里的粮食便宜。我现下手头攒了点银钱,想托行户给我买些粮食,不要陈粮,最好是今年新晒好的。粳米、高粱、小麦、大麦、面粉等每种都要一些。” 孙行户抚着胡子,点头问道:“我确实在这上头有门路,不知道小娘子要多少。” “米面随意数量,但我要三十两银子的。” “什么?” 孙行户有点失态,茶水差点没喷出来。今年的粮价本来就不贵,三十两银子的粮食只怕要将整个晏家都给堆满。 “行户你没听错,我确实要这么多的粮食有急用,且不要大张旗鼓,我不想要人家知道我买了这么多的粮食过来。入夜送来,还有便是其中有十两银子的粮食,我想请行户帮忙,晚些日子把它送到山光寺里头去。我会跟住持说好,只不过也要入夜。劳烦行户了,此事成后我会多给一两作为谢礼。” 孙行户听着她说的话就知道心意已决,连忙从怀里掏出本子里,笔到了外面拿进来,歪歪扭扭地把事情给记下来。 晏桑枝没时间去比对旁的价格,把该买的全都嘱托给孙行户,“还有糖、油、盐、酱、醋等各要十两,各些种子一两,正好有的菜蔬也给我来上五两。我希望到时候行户能给我列个单子来,虽说我们也这般熟了,我却不想太过湖涂。” “应当的,应当的。” 孙行户见了这么大笔的生意,哪会不应,还有些零头碎脑的加起来五两银子,也就不一一说了。 等全部事情交代完以后,晏桑枝把最后想说的给说了,“还有一件事要麻烦行户,等会儿路过时,请范大哥和谢老太太还有浩哥儿都一并过来,我给他们把完脉,应当就可以把病案了结。天再冷起来,路到时候可不好走。” 这些小事孙行户怎么会有不应的,他连忙答应,又将单子对了一遍才出去。 晏桑枝还剩下大概四十几两,除去必要开销的,她还有三十多两可用,又让曹木工和阿春过来。 几人也这么熟了,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曹叔,我想请你帮我买上一些木头,大概要十两银子的。屋子你也晓得,有些地方年久失修,都遭虫蛀了,能换的换,能把他弄牢固的就牢固一些,我要大雪来都不塌的那种,到时候银钱不够再说。” “应当是够的,这活计我平日也在做,只不过木头也确实不够。但十两银子属实可以了,要是小娘子着急,我现下就去找人买。” 曹木工也很快应声,晏桑枝点头后立马走出去,屋里只剩下阿春,她请阿春也不是为了旁的事情,只是知道她于布上晓得多。 “阿春,你看天冷得这般快,今日发病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冷还跟衣衫太单薄有关,我想让你晚点跟我去布行走一趟,买些厚布,加点芦花,做成厚袄子厚床。” 阿春摇摇头,一副你有所不知的表情,“小娘子,布行那都是宰客,一百文的布,他们能卖到三百文去,银钱要花上不少。 你去李阿婆那里买,我们住她那里,夜里也会去帮忙纺些布,阿婆的布织的是真好,只是花样不时新,所以买的人少。 但小娘子不看重这个的话,明日我拿点布头过来给小娘子看。至于要缝衣衫,我,阿娘和阿婆空闲时候都能帮着做几件,熬过这个寒冬不成问题的。” 晏桑枝确实在这上头一点也不知道,全权托付给了阿春。盘算着还剩下一点银钱,准备找个时辰去农家采买点药材和干货。 喝口水缓缓干涩的嘴唇,虽然事情都请人帮忙了,但是东西一样都没有到手上,她便一日不会放下心来。 古代药膳手札 第49节 长舒口气后,她翻看穆月橘的医案,临走前她是交代麦冬上她家一趟,把药膳改为喝赤小豆粥,现下这般久了也须得再换。她打算晚点上门一趟。 不过得先把之前的病案给结了,范大来的最早,不喝酒的日子里他从最开始馋酒虫,到现下滴酒不沾,人属实瘦了一大圈也精神不少。 “这病到现下才算是将好了,要是再喝酒无度的,胃疼犯起来,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范大立马嘿嘿一笑,“小娘子,我早就不喝酒了,偶尔小酌一杯,再让我喝得烂醉我也是不敢的。” “你知晓就好,最近做瓦还忙吗?” “瓦嘛一直都是这般,也还算好,不够最近忙着一起砌砖,今年这天冷得够呛,大户人家里要修厚墙,里头灌灰浆来暖和点。我算日日忙着这个呢。” 说起这个,范大也着实是忙的没样子。 晏桑枝心念一动,“那这砖价怎么算?” “小娘子要买的话,自然也能给你便宜一些,”范大很实诚,“几间屋子要砌的话,银钱能降到七八贯。” “那要麻烦大哥你给送点过来,这天再冷下去,生再多的火盆子也熬不过这个冬。” “成啊,现下造砖的人多,还有不少呢,我晚上就给小娘子送过来。” 范大一口保证。 等再看了浩哥儿、曹婶后,两个人的病症结案后,谢三才带着谢老太太过来,两个人穿得厚实,头戴风帽。 晏桑枝忙请了他两个坐下来,老太太连着不少日子去听佛经,现下人面色红润含笑,见到她还笑眯眯地道:“小娘子,我去礼佛时候静心师父还问你,怎么这些日子都没来,她怕你出什么事。我家三儿去跟她说了什么,她才没问。只日日替你诵经呢,你要是得了空赶紧去瞧一瞧师父。” “这段时候被事情绊住了脚,忘记知会师父一声,害得她平白担忧。要是明日老太太再去时,帮我给师父说一声,现下医馆病人太多,忙的脱不开身,再过上几日就去给她老人家赔罪。 ” 晏桑枝在这件事情确实考虑欠妥,当时情况太过于紧急,她忙的忘记跟麦冬说一声了。 谢老太太恢复地很好,这病症总算能结案了,谢三虽然也有笑,不过想起松镇那档子事情,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没说。 临走时叹了口气,自己扶着老太太出门去了。 天黑得很快,曹婶说晚上宰只鸡给晏桑枝补补,再做一桌子的菜,她点点头,拿上药箱到穆家去。 这个时辰他们还没吃饭,穆娘子看见晏桑枝过来很是惊喜,忙请她坐下来,很关切地问,“小娘子吃了不曾,要不要再吃一点。” 她摇摇头,“我给月橘把个脉,看看这段日子药膳吃得如何,再换个药膳来尝尝。” “哎,”穆娘子应得很快,冲里头喊了声,“月橘快点出来。” 穆月橘出来得很快,乍一看跟以前差不多,尤其叫厚厚的袄子一裹,身形全给遮掩住了。 她看见晏桑枝就笑,“小娘子回来啦?明日再过来也是一样的,不用这么赶。到我屋子里来,那里暖和。” “有清减下来一些吗?” 晏桑枝边走边问她。 “自然有,我腰间清减了不少,从前坐下去都费劲,如今感觉自己身子灵活了一些,没得再那般笨重。” 穆月橘连忙表态。 “让我把个脉先,”晏桑枝把完后伸回手,冲她温声道:“属实好上了一些,不过要是想明显一些,还有的时日好磨。” “那没事,能瘦我就很满足了,”穆月橘捏捏自己腰间的肉,美滋滋地说:“等到了明年夏日我就能穿上漂亮的衣衫了,这难道还不够让我高兴吗?” “你能这般想最好,走吧,教你另外的药膳。” “成。” “今日喝的是甘麦红枣汤,你这脾胃还是得补,且夜里睡下的也不是很安稳,先喝段日子再调整。” 晏桑枝说完,从药箱里拿出一袋子甘草和麦芽,边做边告诉她用量。 这个汤做法很简单,只要将甘草、麦芽、大枣按照一定的量放水煎成汤,再放入糖融化。 最好是睡前喝,这汤有枣香气,又不至于太过甜腻。 天色属实很晚了,她还交代穆月橘,“喝完后一定要嚼几颗大枣,不会再这般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我知道了,小娘子你在这里吃吧,晚点我叫我爹送你回去。” 穆月橘挽留她,晏桑枝拒绝了,她没有在别人家里吃饭的习惯。 拎起药箱就走回家里去,哪怕这么晚的天,四下的灯火都不甚光亮,晏桑枝却感觉难得的平静。 因为哪怕她再晚回去,家里也有人盼着她回来,也不会是冷锅冷灶。 果不其然回了家,灶间很亮堂,屋子里生了火炉,寒意进去就被瓦解,桌子上还没有摆菜,大家都坐在那里等她回来。 刚进门麦芽就欢呼,“阿姐回来了,曹婶可以开饭了。” “对对,我去拿菜,还温在灶台上呢,怕小娘子回来冷了。” 曹婶和阿春赶紧去把温在锅里的菜拿出来,一盆鸡汤,一条鱼,一碟子的松菜,还有腊肉炖干菜,算是最丰富的一顿。 晏桑枝让大家都坐下来吃饭,曹婶还给把鸡腿夹给她,嘴里道:“小娘子多补补”,治好病的曹婶真的跟她阿娘一样温柔。 她低头,夹住鸡腿咬了一大口,养的不少日子的鸡很肥嫩,里头流油,皮软烂。 吃了饭又喝了一大碗鸡汤,她才觉得这算是过日子。 夜里睡下时也难得安稳。 一连几日,她都很忙,白日忙着看病,一到晚上就搬运东西,地窖已经打开看过了,可以存放东西,那些萝卜和菜都放在下头。 还有运来的数百袋米面,索性地窖够大,一袋子一袋子叠在上头,满满当当的,只能留出人走路的道。 剩下的都堆到谷仓里面去,至于旁人心里是如何想的,至少她并不担忧。到时候没有大雪皆大欢喜,真有了,到那时只怕寸步难行。 送到山光寺的还在准备当中,晏桑枝需要到时候去说一声,夜里再运过去。 还有布,李阿婆虽说织的花样很老,布却很厚,她把大半的都给包下来,让她们帮忙做被子。 砖也运得很快,还请了几个师傅帮忙一起砌墙,往里头灌灰浆。 自己家里的事情忙碌得差不多了,晏桑枝还是过意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很想要提醒众人多防范,或是做点什么。 只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日晌午时,她难得轻松一点,正缩在药馆里烤火,听有人进来,也不甚在意,只觉得是哪家的又来瞧病了。 抬头一瞟,她慢慢坐直身子,来的人是谢行安。 她现下看见他心里有点异样,还是强装着热情道:“谢郎君来了,快点坐下吧。” “不坐了,现下找你是有件事情。之前说要立医书,这段日子也确实找了几个发急病的,大部分都医好了。 只有一个家住在谷庄的,那日医完后就急急地走了,后面再上门去瞧,只说还是病得起不来床。想请小娘子跟我一道去看看。” 谢行安说的冠冕堂皇,面不改色。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是找个由头,没有人多眼杂的时候说开罢了。 总得让他死心。 晏桑枝有点犹豫,却还是答应下来,跟阿春交代一声便出门去。 作者有话说: 热病的治法参考至《本草纲目》 甘草大麦汤来自于——《新食疗本草》 感谢在2022-06-30 23:45:10~2022-07-01 12:1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羊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拒绝 ◇ ◎绝无可能◎ 谷庄是之前开药市的地方, 车马太颠,她和谢行安坐船过去的。 两人隔案而坐,没人说话时船舱内就显得很凝重。晏桑枝搭个话头, “我这几日忙着,还不知道安置所如何了?” “稳住了, 大家身子也好上不少, 再过几日应该就会请你去做药膳,”谢行安说起这个, 面色很沉静。 他很难高兴,江淮就这百十个人,都得要死上一大半才能让剩下的人活下来。那松镇如今可以算的上人间炼狱,过去的大夫已经折了一半在那里,百姓更是死伤无数。 谢行安不想让晏桑枝知道这件事情, 她说不准真的会去。 “那就好, 官府会给他们找屋子和活计吧?” “会找的,已经在着手安排了。” 谢行安有特意去问过,所以很了解这方面。 晏桑枝松口气, 最近一直在想大雪的事情,所以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这个问题。 “这样今年冬日太冷,有大雪的话日子也好过一些。” “大雪?”谢行安重复了这两个词,又想起梦里的场景, 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今年江淮会有大雪吗?” “我听旁人说的, 说今年这段日子反常,应当会有大雪。虽不知真假,谢郎君也要早做打算才是。万一真有雪灾, 不知官府对此会有什么举措?” 即使她说的再平静, 可话里话外还是透露出点急促, 她对这个事情很在意。 正因为谢行安知道她的过往,才明白这件事在她心里从来没有过去。 他思虑过后道:“江淮的雪灾并不多见,但是极寒是有的,官府会出面发袄子,发汤药,富贵人家为名声也会发御寒之物。更要紧的是,江淮是有煤的,不止外运,这里还有座很大的煤山。所以哪怕是极寒天,死的人也不算太多。” 说完又补了一句,“至于有没有雪灾之事的话,我们之间说说就成,还是莫要外传。江淮的知州最讨厌别人因为莫须有的事情传谣,闹得人心惶惶。要是真有谣言,不管真假,他都是要抓起来拷问的。若真不放心,提醒几句罢了,人各有命。” 这话明显在敲打晏桑枝,把她想要请人散布雪灾的消息打得七零八落。明白哪管重来一世,都是一山还比一山高。 不过心也稳了点,至少知道江淮对此并不会无防范,她能做的,只有提醒,外加这些日子熬汤药来御寒。 之后两个人各有心事,没怎么再说话就到谷庄了。谷庄用黄泥糊起来的外墙十分显眼,靠河岸的是一条碎石子铺成的小道。 谢七在前头带路,他知道那个人的家住在哪里,打头第一间茅草屋的就是,敲门没人,透过破纸糊的窗户往里看,人也不在。 正巧旁边还有邻居,谢七就问:“大娘,这谷老二人在吗?” “今早上山砍柴去了,说天冷,没点柴烧怕冷死。” 那大娘边说边吐口唾沫在手上搓草绳,还时不时打量一眼他们,心里嘀咕。 “大娘我还想问一句,这谷老二不是说起不来床了,怎么还能上山砍柴?” 古代药膳手札 第50节 晏桑枝着实不解。 “他刚回来有大夫来看过,确实是躺着不能动弹,后面给屋子里烧了火盆,躺一夜就成了。这就是给冻得,旁的哪有什么毛病。你们要真不放心,顺着这山道去找,走到一半指定能瞧到他。” 那大娘也挺热心地给他们指了条道。 晏桑枝和谢行安对视一眼,决定一起去找找,毕竟来都来了,要是真是因为方子出错,人有什么问题却没看出来那才是害命。 谷庄的山路不难走,他们世代靠山吃饭,自然要把道给搭上去,弄得十分平整。 天太冷,山里砍柴的人没几个,他们当中也只有谢七见过谷老二,刚打个照面他就指着一旁砍树的男子小声说:“那就是谷老二。” 晏桑枝循声望过去,谷老二胡子拉碴的,浑身上下油腻腻,但能从隐约的面相来看,应当是没什么毛病的。 “谢七,你去把脉,这应当是大好了。” 谢行安指派谢七去把脉,过了会儿他回来点点头,“确实好了,那日起不来真的是冻着了。” 谷老二看见医馆的人这般关心他,当即要请他们去喝茶,谢行安拒绝了,“让这个郎君去喝一杯吧。我们找株药材。” 跟谢七交代了句,山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晏桑枝疑惑,“找什么药材?” “搪塞的话罢了,难得出来,跟我一道上去看看吧,谷庄山里的景致是出了名的。” 谢行安说话时声放得很轻,率先在前头带路,他曾经来过这里采买过药材,知道前面有块地方,能一览谷庄的大小屋子、田地河流。 等爬上那块大平地时,抬头看天,天好像并不遥远,往下一瞟,错落有致的房屋,谷黄色的稻田,穿行其间的河流。 晏桑枝感慨,“景色确实不错。” “坐会儿吧,冷不冷?” “还成。” 谢行安拍拍空地上的石头,等两个人都坐下来后。 他望着底下的景致,直接开诚布公,甚至没有打磕绊,“其实这次约你出来,还是想好好的聊一聊。” 晏桑枝扶在石头上的手一顿,抬头看天,假装若无其事地问,“聊什么?” “我们两个都不傻,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毕竟我之前也旁敲侧击问过两次。只是我对于结果还挺不甘心的。” 谢行安笑了声,指了指自己,“你说不喜欢富贵人家,可是谢家只是有点小富而已,不算是什么大户人家。我家中祖父母开明,父母也健在,并不会立规矩。大哥已经娶妻,长嫂为人不错,并有一双子女,除我之外,还有个三弟。甚至旁亲你也见过,照月和三叔还有表祖母,他们是何样,我家里亲人就是何样。” “你,”晏桑枝打算装傻充楞,“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谢行安短促地笑了声,眉眼的笑意还没有消散,挨近她说道:“你真的要装傻不成,我自然是想要与你结亲。” “你们家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说要与我结亲,是想私相授受?” 晏桑枝很冷静地问,甚至话里带刺。 “为何一定要遵循世俗的教条,什么是私相授受,是像我这样约你出来私谈? 若全要父母来操办婚姻大事,娶一个自己婚前完全不认识,婚后却要同床共枕的女子。这样就真的很好? 我与她并无感情,也并不喜欢,难道要我无法担起作为丈夫的责任,冷落她这样才算好?” 谢行安从来与旁人都不一样,别人可以接受一个陌生的女子做自己的妻子,可他不成。如果一点感情都没有,却要由性至心,他只觉得恶心。难不成娶个别人家视如珍宝的女儿回来糟践不成。 “那你喜欢我什么呢?你看我与旁人相比,既不耀眼也不出挑,更别提我还没有家世,父母双亡,还有双弟妹。这样的家境就连坊巷人家都要考虑几分。结亲不是结的两个人的事情,是两户人家,门不当户不对,如果能美满。” 晏桑枝手撑在石头上,把整段话给说完,心里其实很难受。就她这样的家境,旁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是嫌弃的,有的还嫌她抛头露面。 所以她紧接着又声色低哑地问道:“还有,喜欢能有多久呢?我曾见过不少的人,她们生得美,也很得男子的欢喜。不说别的,只说遇到天灾人祸,那些男子就会抛弃她们,践踏她们。你现下说的很好听,可要我如何相信一个我只认识三个月的人呢?如何甘愿托付后半生。” 男子爱你时,话说的比什么都好听,可她切切实实地见过,前世那些逃难队伍中女子的下场。也曾亲眼见过,那些男子如何称呼他们的妻子、女儿甚至是母亲。 叫不羡羊,何为不羡羊,意在说女子的皮嫩,烹煮时比羊更好,是真的吃人。 从那以后,她便不能再吃羊,也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男子的话,人心最是难测的。 谢行安他从来都知道,晏桑枝与其他女子并不一样,但她的心也比一般女子更硬一点。 “确实,世上让人动心的女子很多,她们甚至美得都不一样。可是那又如何,人和人是不能相比的。因为我心悦于你,所以我偏心,我不能公正地比较,我也不想拿旁人跟你比。就算她们家世再好,容貌再出挑,可是我最多最多是欣赏,但我对你的感情,是心疼。” 一个人动心很容易,可维持长久的欢喜却不容易,尤其只是贪图美色的话。但是对一个女子生了怜爱,会心疼她,那在谢行安身上只能表明彻底地栽了。 他每每看见晏桑枝,他就会想起她曾经走过那么艰辛的路,受过那么多的苦,有多不容易,却没有叫任何的苦难击垮她。 坚毅、顽强、不服输、善良却又不愚善。 喜欢上这样的人还不容易吗。 “还有你说,你与我只认识三个月,可是若你连机会都不肯给。那你怎么能了解我。” 晏桑枝听到他的话心下漏掉一拍,若说完全不心动那是假的,可不过一瞬,理智就回笼了。 她直视谢行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即便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我知道你的家人都很好。可是你要明白,我说过要招入赘的并不是搪塞与你的。” “可我也说过,弟妹的问题都是能解决的。我家中有屋子能给他们住,要是怕别人欺负他们,还可以住到一间院子里来。不想与旁的亲戚打交道那就不打,为何非得要找入赘的。” 谢行安虽为谢家的二子,但他日后要挑起的是谢家医馆,传出去只会有碍名声,他不能也无法这么做。 他的说辞说服不了晏桑枝,所以两个人只能僵持着。 最后晏桑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话语很冰冷,“那就这样吧,我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谢郎君,你要知道,你不可能入赘,我也不可能会嫁,所以既然别无可能的事情,我们就别再说了。给彼此留点体面吧,日后再见就当今日的话没有说过。” “绝无可能?” 谢行安其实早就知道结果了,他只是还想问一遍,最后一遍。 “绝无可能。” 晏桑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只是边走,有东西滴下来落到鞋面上,晕染开来。 她知道,这辈子可能也不会再遇到这么好的人。 始终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和一方手帕。 只是很可惜,有的人啊,一点缘分都没有。 他们最后都没能同乘一条船离开。 谢行安坐在山顶上吹了很久的冷风才走下去,他好像有点空落落的。 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吧,自己都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他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全院的灯火全都熄了,也没有上床,就坐在外头的石桌上吹冷风,浑身提不起劲。 满脑子都是晏桑枝说的绝无可能,谢行安凝视着石桌,很轻地笑了声。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只要一想到她宁愿找个入赘的,都不愿意嫁给他,他就喘不过气来。 明明是她先入到他梦里的。 为何他真的动心了,却又这般决绝。 谢行安想了一整夜都没有想明白,他应该有骄傲的,既然她不愿意嫁,那就坦然放下,世上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子这般特别。 不过才认识仅仅三个月,怎么就能那么放不下。 想到晌午时想出头了。 他洗把脸换身衣裳直奔祖父的书房,谢老爷子这时在看松镇送来的信件,看见他时,挑了挑眉,“这书房万年也不见你来一趟,有什么大事要说啊?” “祖父,我要去松镇。” 谢老爷子放下信件,他皱眉,“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去松镇。” 谢行安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一遍。 “你真的是不要命了,”谢老爷子站起来,背着手绕着书桌走了一圈,把那信纸扔到他跟前。语气严肃,“你自己看看,自己看看!松镇现下死了多少大夫,那里不是江淮的安置所,那里的流民不是江淮的流民。你去了,你是在送命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要去,你晓得现下大家避之不及吗?你到底是哪根筋抽了,你要去松镇啊!你是想气死你祖父我和你爹娘啊,谢行安。” 谢家老爷子气不打一出来,更要紧的是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子的脾性,先斩后奏的事情绝对干得出来,就算把他拘在家里,他也有不少法子可以跑。 “祖父,你不是曾说为医要为民,不能贪生怕死。那我现在就是为民,松镇的瘟疫一日不除,江淮也无法安稳,难道真要叫一地的百姓死绝才成吗?要叫松镇没有人活下来,日后满地全是墓碑不成。祖父,你说为医最缺的是良心,你夸我有良心,那现在就该让良心安稳下来。” 谢行安说的义正言辞,他很清楚松镇的情况,却好像根本不怕死。 “你,我说不过你,我让你爹娘跟你说。” 谢老爷子知道再听下去,他就要动摇了。为医这么多年,他对松镇的事情如何不心痛,可是他真的不愿意让自己的孙子去送死。 迈着沉重的脚步声出门,再进门时,只有谢母一人。 她长得温婉,内心却不这般,不然也撑不起谢家来。 “我听你祖父说,你要去松镇?” 谢母并没有歇斯底里,反而搬了把椅凳坐在谢行安的旁边,像小时候他犯错时那样很平静地与他对话。 “娘,我想去。” “为何?你跟娘说心里话。” 谢母问完,伸出手摸摸谢行安的头发又语重心长地说:“你打小就与几个哥姐都不同,别人爱玩,你不喜欢,你大哥好学,你也不喜欢。 我和你爹就在想,这孩子怎么就小小年纪活得跟老大爷似的。我们也愁,那时你祖父让你学医,我私底下是不想同意的。 你不过才六岁,可你去了一日,回来时很高兴,难得跟我说,娘,今日我学了很好玩的东西。你说以后要一直学,在上头也有天赋。甚至后来,医馆越过你大哥直接让你当少东家。” 当母亲的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她知道行医的都把治病救人摆在前头。可在她的心里,孩子才是最重的。 她说到后面,眼睛有点泛红,“你也挑起了这根梁,接过了这根担。我和你爹又欣慰又难过,那是个苦差事。所以你今年去了成镇,后面回来又去了安置所。现下你说要去松镇,你从来不会做什么把握的事情,为娘决计不会拦着你。” 毕竟他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孩童了,他也不需要爹娘再去制衡他的决定。 “娘,”谢行安难得说不出话来。去松镇并非一时兴起,初时便想去。只不过他想着,若是说开后,晏桑枝真的能答应,他便另做打算。 可是她既然说两个人之间绝无可能。 那不用担心耽误人家,松镇非去不可。 “娘,我见过成县的百姓,安置所的流民,如今我虽没有看到松镇的百姓,可我知晓那里的百姓就算爬着,也想要爬出那个地方,想要人救他们。 我在安置所医好过大量相同的病症,比起那些还没有医过就去的松镇的大夫要了解得更多一些。更何况,官兵会跟着我一道去,娘,我真不是白白去送死的。” 古代药膳手札 第51节 但是他后面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世上也没有万全之事,所以若是我真的回不来,医馆交给行言也不错。 他虽说面嫩,但跟着祖父在外头奔波许久也长了不少心智,况且我这些年跟药行和其他镇上的药商打交道,所言所行全都记在本子上,又有祖父和爹的从旁教导,不会没落下去的。” 他握住谢母的手,说出了自己一直在想的事情,“阿娘,你别看谢家现下这般好,可从王大夫被收买后开错药方,谢家一直都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我们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会走得步步都对,只要被抓住一个错处,大肆宣扬以外,上头也不见得会保我们。因为他们可以扶植另一个医馆,更听话更能为他们卖命的。 但是我要是去松镇,那我代表的是谢家医馆,我是为民,可在知州眼里,我们谢家医馆是为他日后的前程卖命,一地全死光,他也逃脱不了干系。所以阿娘,我一定得去,我要谢家至少再安稳几十年,能稳住松镇最好,不能稳住,死在那里也好。不管如何,知州这一脉都要承我们谢家的情。” 有野心他从来都不掩饰,他既被选为当医馆的少东家,就得为医馆考虑,至于自己生死由命。但如果这次都能活着回来,他不想再如此谋算,他想为自己考虑一回。 “阿娘,”谢行安像小时候那样挨在她的肩头,很轻地说:“若是我这次能活着回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但这件事整个谢家都不会同意,他们还会觉得耻辱。” “那你会高兴吗?” 谢母哽咽地问他。 “要是阿娘能答应,我会很欢喜。” “阿娘应你,不管你说的是什么事,阿娘都应你,也会帮你在族中摆平。只要你能回来。” 谢母潸然泪下,她的孩子啊,从六岁就开始学医,日夜辛苦。十六岁坐镇医馆,跟药行的老滑头打交道,辗转在各种药商间,如今二十二了,却还要为谢家的名声,谢家的前途拼命。 连求她,都要这般拐弯抹角。 “你只要回来,什么我都应你,”她抹了一把眼泪,强颜欢笑,“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我做的面了,今晚我把大家都叫过来聚一聚,吃顿面再走。” “好。” 谢母从书房离开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一路走一路哭,可她不能拖孩子后腿。 至于谢行安,他从有去松镇的打算起,就开始准备起各项东西,只要他说一声就能装船。若去的话,知州会给他派官兵,发药材、衣衫和粮食等,他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至于其他的,等他活着回来再说吧。 交代完一切后,走到谢家的饭堂,里面坐了两桌人,甚至还请了他的好友陈穆,连在书院的大哥也赶了回来。 屋里面气氛凝重,谢行安进门就笑,“怎么这般,弄得跟鸿门宴似的。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 大家没人笑,都很沉默,谢行安也收起笑,站在那里,“总有人要去,松镇再乱下去,旁边的千门守不住。千门守不住,江淮乱起来过是时日的问题。安置所我们去了五十多个大夫,死了八个在里头,死了大半才平息。所以不必再说什么,船都已经备下了,今晚子时就走。” “成了,知道你不听劝,来,我们也别劝这小子,吃菜吃菜。” 谢老爷子起了个头,让大家吃饭,但是哪有什么胃口,全围到谢行安身边劝他再考虑清楚,他却全然不为所动。 到最后里面吵吵嚷嚷的,他把陈穆叫了出去,走在谢家的花坛小道上。 “今年江淮的气候反常你知道吗?” 陈穆是他打小就认识的好友,身高体长,皮肤有点黑,随了他父亲,在司农寺当官的都这样。 他这个人直性子,眉毛紧皱,“你都要去松镇了,还说这个做什么?” “你就说是不是反常。” “是反常,要不能有瘟疫吗?” 陈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起这个,一屁股坐在那里生闷气,而后又道:“你真的不能不去?” “别劝我了,”谢行安施施然坐下,他语重心长地跟陈穆摊开说:“那你们司农寺粮食存好了没?确保能不会因为雨雪渗水,今年的种子、农家田地里晚收的稻谷有没有催他们收完,气象反常的事情上报给管事的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搞得陈穆发晕,“什么玩意?” “说你脑子不好使你还真不好使,回去把我的话跟你爹交代一番。今年天象反常,有瘟疫出现你如何确保不会有雪灾、极寒,到时候哪里有了灾情,要运粮,你们司农寺如何交的出来?不要觉得今年收成好万事大吉,一场雪弄塌粮仓,那你们是吃不了兜着走。” 陈穆被他说的背后一身冷汗,说实话因为江淮的收成好。粮食问题从来没有担忧过,甚至他们的谷仓也年久失修很久了,虫蛀都懒得管它,要是真塌了,后果不敢想。 谢行安无意恐吓他,把该说的话说完,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要上点心,把这件事给牢牢记住,保住粮食比什么都好。到时候真遇着事了,你是有功之臣,升官也未尝不可能。” 言尽于此,旁的他也不想再多说。 留陈穆一人在那里想,他回到厅堂。转眼到了子时可以上船的时候,该说的该骂的该哭的全都已经说遍了。 谢行安跪下来朝祖父母、爹娘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头也不回地上了船。 船只渐渐远去,他的至亲好友身影也越来越远,直到完全看不清楚。 他把手搭在栏杆上,吹着河面的夜风。今晚是有明月的,他低头看河里倒映出来月的模样。 绝无可能。 谢行安又想起这四个字,他背靠栏杆,抬头看那一轮弯月,目光沉沉。 要是能活着从松镇回来,不可能他都要变成可能。 那时就不是捞月了,他要摘月。 作者有话说: 快在一起了感谢在2022-07-01 12:14:46~2022-07-02 12:5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沙、木呢、劇惘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平安归来 ◇ ◎入赘◎ 晏桑枝回去后已经快到晚上了, 饭吃了几口就没有再动筷子,问起也说是今日冷到了,没有胃口。 睡觉熬了大半夜才睡着, 第二日起早熬粥,她有点心不在焉。 灶房的大门被阿春给推开, 她语气有些许激动, “小娘子,那个, 那个” “怎么了?” “那个静心师父来了!” 阿春喘口气才把这句话给说完。 “我师父来了?阿春你看着锅,我去看看。”晏桑枝赶紧把用来搅锅的勺子给放在一边,擦擦自己的手,揉揉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随即走出了大门口,被风冷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看见敞开的大门口边上, 许静心穿着单薄的衣衫,手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那里。 赶紧迎上去,面色惊喜,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我们进去说,外头冷。” “行,先进去。” 等到了屋里, 两人坐在火盆子前烤火, 晏桑枝的语气有点愧疚,“前些日子碰到点事情,还没有来得及跟师父你说。害师父平白担心, 现下回来, 巷子里的人家染上热病, 我又腾不出时间去看您老人家。还得让您上门来看我,我这是做哪门子的徒弟。 ” 许静心拍拍她的手,面色慈爱,“阿栀,我知道你是去做什么,又如何会苛责与你。不过是担忧你身子,才过来看看。我之前去帮农户的忙,她给我一只子鸡,我不能吃,正好蒸了,给你补补。” 从自己带来的食盒里拿出一碗鸡肉,打开盖子里头还是热的,整只小鸡很完整,鸡皮油亮,味道浓郁,泛着红枣、桂圆的香气。 她边盛出来边道:“这种鸡用来做药蒸旱鸡最合适不过,阿栀你还记得怎么做吗?” “在子鸡肚子里放红枣、桂圆和糖块,党参、黄芪、当归全部都泡在水里,再拿布装好装到子鸡里头,加水蒸一个时辰。” 晏桑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许静心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主治什么病症? ” “补气、养血、安神。” “成了,”许静心也不考她了,把手上的筷子递给她,“尝尝师父我的手艺。” “好。” 晏桑枝拿过那碗鸡,同时接过筷子,夹了一点鸡肉,用药袋加红枣等蒸出来的鸡肉除了甜香外,有股淡淡的药味,不涩口。 哪怕没什么胃口,但因为是师父的心意,小鸡又不大,她把整鸡都给吃完了。将碗放回到食盒里头。 “师父,你在我家里住段日子吧,等开春再回去,山里冷,且我又不能时时过去。想去的时候被医馆绊住脚也是常有的事情。” 晏桑枝拨弄着火盆子,继续劝说,“我知道您老放心不下寺庙,可最近这天冷得怪异,保不齐什么时候有雪灾,我是真怕到时候出点什么事情。” “今年确实冷,来寺庙上香的人都少了不少。不过你说的,我还得再想想。” “师父,”晏桑枝语重心长,“我本想明日过去的,那时候我给你们寺庙筹备的粮食也到了,一起送过去。还有点御寒的布匹,您放心不下山里,可有了这些,大家日子总能好过许多。不用您日日守在那里,更何况师父到徒弟家中住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您要是不愿意,我就求到住持那里去,她老人家开口总成吧。” 本来她是想去寺庙时再说的,到时候多求求,师父总能答应的,却没有想到师父下山来看她。 “你呀你,惦记着我做什么呢,买粮食花了不少银钱吧,我贴补给你。等我回去再想一想,就算要来也得把事情给安排好。” 许静心说话不疾不徐,晏桑枝心下松了一口气,知道师父这般说就表明她答应了。愁了许久的面容带上一些笑意,又赶紧跑到外头拿了一袋子东西进来。 “师父要先回去也成,晚上我会跟着粮车一道过去。只是得先把这衣衫穿上,我让别人特意给师父你做的。” 晏桑枝从包袱里取出好几件袄子,花色不怎么样,可是针脚细密,很厚实。 “哎呀你,我不怕冷的,”许静心话是这般说的,但笑意浓重,把袄子穿起来,大了一些。 但她却道:“这袄子做得好,到时候里面还能多穿几件衣服。其他阿栀你给收着吧,我之后来得话正好穿。不过你晚上别去山上了,晌午也没有人,可以让人把粮食送过来。这买粮的钱寺庙有,不用你出,留着自己买点好吃的。” “师父,”晏桑枝挽住她的手,如何不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打算,“成,到时候给我一半,其他的是我孝敬师门的,再说那一半我都不要了。还有,师父您难得来一趟,我下厨给你做顿饭再送您回去。” “不了,寺里今日出来采买东西,我让她们在巷子等我的,再耽误又得多冻会儿。我既应了你,交代好事情会多来住几日的。阿栀,你把自己这身子照顾好,就是宽师父我的心了。不说了,我先走,你忙你的。” 许静心就穿着那件袄子,提起食盒准备出门去,晏桑枝知道拦不住她,只能送她出门,临走时还跟着喊,“那师父你要早点过来啊。” “成,外头冷,阿栀你赶紧回去。” 晏桑枝看着她上了牛车,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慢慢往里走。 她心里那股郁气消了不少,跟阿春说:“阿春,要麻烦你把被子先做了,我师父要来住一段时日。” 麦芽正巧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惊喜地道:“师父要来这里住吗?” “对呀,”晏桑枝摸摸她的头发。 “那可以跟我睡一起,”麦芽说得很认真,“我屋子大,被子才晒过,很干净的。” “师父喜欢一个人睡,不如等会儿你去把靠我边上那个空屋子打扫一番,好腾出来给师父睡。” 麦芽点点头,“那我一定会扫得很干净。” “好,我全权交给你了,阿姐还得看病,晚点过去帮忙。” 晏桑枝得先把今日的病给看了再说,等人全散去,屋子麦芽和曹婶已经打扫好了,褥子也给铺上。 她缓口气,先去找孙行户说粮食的事情,他保证快晚间的点能运去,晏桑枝又走到谢家医馆旁边的小院针灸。 古代药膳手札 第52节 只是在看见这个招牌,总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若非这个针灸不能断,她都不想再过来。 在门口犹疑了半晌,还是进去了,屋子里有只有莫照月一人摆弄着东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看见她明明想说什么的,但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一直到针灸做完,她低垂着头拿热水烫那些针,话说得很慢,“阿栀,你知道我表哥去松镇了吗?” 晏桑枝甩手臂的动作顿住,“松镇?” 她对这个地名记得很牢,是流民过来的地方。 “看来你不知道,”莫照月眼圈旁边泛红,“那里死了很多人,去了五十几个大夫,活着的就十几个。这样的地方,活着回来都难,可是我们怎么劝都没有用,他铁了心要去。” “已经去了?” 晏桑枝心底一沉,她想起自己昨日说过的话,难道是因为这个他才不顾生死去的。她明明劝说自己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脑子里总是冒出这个想法,手有点抖。 莫照月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昨晚上去的。” 她本来想说你们这样的关系,你怎么会不知道,可是想想又没有说。 难过的不止她一人。 晏桑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院子,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她明明只是说在嫁娶这上头别无可能,却没有想会永远见不到谢行安。 松镇如今的样子她不用想也知道,跟乱世一般的人间炼狱,是她不愿意再回去的地方。 可是隐约的,她生出想要去松镇的念头来。 她想了一路,知道她不能去,那能干什么呢。 漫无目的,又晃到了孙行户的铺席门口,粮食正在装车,孙行户看见她打了声招呼,“小娘子,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放心吗?要是不放心我们现下就去寺庙了,可以跟着一起去。” “好。” 晏桑枝想去寺庙清净一会儿,到那里直奔许静心的禅房。 “阿栀,不是让你别过来吗?” 许静心正在看佛经,见了晏桑枝还点惊讶,忙站起走过来。 “粮食运来了,师父,我不是为着这事来的,”晏桑枝满脸茫然,“我好像说错了话。” “怎么了?” 许静心看她脸白成那样,摸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热,揽住晏桑枝的肩膀,柔声问她,“说错什么话了?” 晏桑枝只能含糊其词,说到最后她问,“师父,我知道松镇如此,我应当去的是不是?” 她说自己为医该有仁心,可是她现在却犹豫了,一边是家人,另一边却是去了再也可能回不来的地方。 可谢行安去了。 “阿栀,我跟你说,为医虽要济世救人,可不能盲目送死。松镇这样的情况你有对策吗?” 晏桑枝摇摇头,安置所能稳下来也不是靠她一个人的。 “那你去了做什么呢,有时候很多事情就是无能为力的。若今日在身边,无论如何我都会劝你去。可那里如今没有官府的令牌,已经不让人进了。” 许静心并非不知道这事,相反她知道地很清楚,因为官府要她们来为亡魂诵经。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加无能为力。 “可是,”晏桑枝的心跳得很快,“可是谢行安去了,师父,我真的,” 很担心他。 她垂下眼睫,身形单薄,如果知道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昨日她兴许不会再那般说了。 “阿栀,你跟我过来。” 许静心牵起她的手,来到佛殿前,那座大佛面目慈悲。 “你若真担忧,便对着大佛祈愿,越诚心越灵验。” 晏桑枝毫不犹豫跪下来,双手紧握,跪在那里头伏得很低,落下一滴泪。 她没有别的愿望,惟愿松镇平稳,谢行安能够平安回来。 而被她挂念的谢行安,在乘了三日船,换车马坐了两日之后,终于抵达松镇。 入镇的城门紧闭,漫天的尸臭味,让一下马车的官兵几欲作呕,哪管蒙着面纱带着面罩。再看到渗出来的大片血迹外,饶是他们见多了也胆寒。 这扇门没有人敢撞开。 谢行安却没有慌张,他只是凝眉,这样重的尸臭,只怕里面所有的尸身都无人处理。 官兵没人动手,他让谢七带着谢家人将门被撞开,里头一直有坠地的声响,等到门彻底被撞开后。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是尸山,腐臭发烂,白骨骇人。紧接着是沉默,没人愿意看到这么多人因为瘟疫死在自己眼前。 “谢七,去马车上拿桐油和发烛,多拿一些。” 在大家都没人开口后,谢行安的声音仿佛平地起惊雷似的,让原本就心慌的大家抖了一下。 他没有理会,自己拎着捅油慢慢走过去,全部都浇到尸身上,面无表情,划起发烛,火星子燃起后,他直接扔到了尸山上。 从蹿起一簇的火苗,到燃起熊熊烈火。 谢行安除了惋惜,他更想知道,前世晏桑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个人扛着尸体,给大家留了一个体面的。 他想不出来,虽然离得很远,但目光始终注视着大火。 原来,有些事情当自己经历过才能感同身受。他现在,要走前世晏桑枝曾经走过的路了。 大火渐渐平息,浓烟散去,留下一地的黑灰。 “把这些灰收起来,烧了人家的尸身,还他一点体面。” 谢行安特意装了不少的罐子来,当时大家不知道他的用意,如今才晓得来之前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好了。 尸山烧了那么久,收的时候却只有几罐子的灰,很轻又很重。 城门处理好后,谢行安才带着人进到镇中,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静,死寂。 触目可见尸身。 有人抖着牙齿,“这,这是炼狱吧。” “别说这些没用的,尸体全部堆到一起,烧掉,这瘟疫之所以除不尽,就是尸臭有问题。” 松镇这样的惨状,谢行安也忍不住闭了闭眼,不过他强迫自己睁开看,去把尸体堆起来。 见他也身体力行,官兵才开始走过去帮忙,尸身烧了一日半,堆起二十个罐子时,他们找到了流民居住的地方。 那已经不太算是人了,皮包骨瘦,眼神凸出,且骇人,有的露出看食物的表情,并且十分防备的看着他们。 唯一支起的木棚子里面传出怒吼,“你不是大夫吗?你怎么治不好病呢,你看看,大家全死了,你也得死。” 随着一声声的刀刺入声,里面逐渐没声了。 从里头走出来一个手持一把刀,刀上全是血的男人,他神色癫狂,准备往绑起来的大夫那里走。 谢行安站的地方能看的很清楚,刚才里面所发生的事情,他面色冷凝,从背后绑的袋子里取出弓箭,瞄准,搭箭,毫不犹豫地松开箭,那只利箭以很快地速度正中那个还欲施暴的男人。 一箭命中。 男人倒地声响起时,流民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谢行安,更有甚者要拿出斧头跟他们拼命,却被谢行安拉起的箭给吓得脱手。 官兵领头的也被他吓了一跳,小声地道:“谢郎君,我们是来救人的,杀人算什么回事?” “别急,”谢行安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冷硬,“我且问你们,江淮派来的大夫,有多少是被你们杀掉的?” 他那时候就觉得很奇怪,送来的信件当中大夫刚进去不久就折了大半,可伤寒染病到发病至少也有段时日,怎么几日不到就死伤那么多。 不过送信回去的人只隐约知道大夫全都染病死了,吓得他也根本什么都记不清楚。 可他走到这片地方时,手脚发凉,地上躺的尸骨大多是江淮出来的大夫,身上都被挖掉了不少肉。 原来,瘟疫不难治,难治的是人心。 他举起箭,又问了一遍,“杀了多少大夫,我问你啊,杀了多少人!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大夫都有妻儿老小,说来松镇时,是他们第一个站起来。他们说,要救松镇的百姓。” “可是你们杀了他们,没留个全尸,还要吃他们的肉。你们放心,我会救你们,至于罪孽,到公堂上交代。” 谢行安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那些大夫当中还有谢家出来的,出来前,大家都很意气风发,他们虽然知道前路难走,可秉持着一颗救人的心。 如今却落得这番下场,谢行安如何能不怨怼,恨不得叫他们都活不下去。 让官兵把这些人全给捆了,他请谢家人挨个处理大夫的尸身,每个罐子上都有了名字。 看着那四处燃起的火,蹲在那里,脑海中却想起了关于景平国的记载,人相食。 所以阿栀,你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到底如何还能秉持一颗心救人的呢? 谢行安难得有些脆弱,想起晏桑枝的经历时,一时更加难过。 到了下午,流民才有人肯说出实情,原本瘟疫爆发后,大家想逃出去,可路上死的人越来越多,山洪和地动让粮食也变得异常难吃。不过靠着吃这些东西勉勉强强活下来,后来全部都是死人,大家也疯了,又没有吃的,只能吃别人的肉。 刚好江淮派了大夫过来,粮食、药材都有。他们本来是想医好出去的,可是随着大夫过来不久,人没有一个被救好。更他们本来就沾过血,家里亲人早就不在了,人也越发癫狂,粮食根本看不上了。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绑了大夫,因为大夫对他们全然无戒心。 吃鲜肉。 其实流民根本不止他们这么点,他们甚至还绑了另外的一群清高的流民当做粮食。 他们被救了出来。 能够在这时还活下的流民身子都还可以,几日的汤药下肚,病症也好了大半。不过谢行安却很难高兴起来。 原来前世阿栀走过的路,真的很难走。 他觉得自己的心肠快要硬得发指了,连流民里面有小孩,也没有任何波澜。 待了大半个月,后面那些吃过肉的流民全死了,他觉得自己应该畅快的,却也高兴不起来。 谢行安甚至生出了一个念头,其实是他配不上晏桑枝。 但他不想放手。 在这里的日子是很苦的,吃不好,每日都挨冻,在这些时日里,谢行安吃了不少苦头,身上都长了很多冻疮,手脚全都磨破,背上都是破皮。 夜里胃里疼的睡不着,白日到各个村庄找人,短短半个月,瘦了一大圈,脸色难看。 但他做了件让自己高兴的事情,他学着当初晏桑枝的那样,挖了一个坑,把那些燃尽的骨灰全部都放了下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竖了个牌子,千人坟。 古代药膳手札 第53节 那地方是松镇最开阔的,能照到日光。 到第十八日时,仅剩的流民跟船回去,不过两百余人,松镇彻底变成一个空镇。 因着这事并不算光彩,他们是入夜悄悄回去的。谢行安在官府全部交代完后,他才回到谢府。 原本早就熄灯的府宅却灯火通明,谢家人全部出来接他,大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谢母甚至腿脚发软。 可谢行安在见到他们时,再也撑不住晕倒,一连昏迷了三日。发高热,说胡话,梦里都在念一个人的名字。 等第四日时,他清醒了过来,守在他床边几夜没合眼的谢母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他昏迷的日子里,连谢老爷子都说,要是再醒不过来,只怕要是不好了,索性老天保佑。 “行安,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母急得忙问。 谢行安摇摇头,靠在床头浑身无力,“阿娘,我睡了多久?” “睡了四日了,你要再醒不过来,可要阿娘怎么办。” “我没事的,只是太累了。阿娘,”谢行安声音沙哑,面色苍白,“你之前说我能活着回来,就答应我一件事情,还做不做数?” “做数,做数,”谢母满眼含泪,知道他一直挂念着这件事情,不然怎么会刚醒来就忍不住问。 谢行安撑着坐起身来,“阿娘,你别怪我不孝。我真的想了很久很久,”他咳嗽了一声,差点没把肺给咳出来,“我从松镇回来也没有变过。” “是什么事情,阿娘都应你。” “我想,入赘。” 谢母抹了把泪,面色不算太过震惊,“那个小娘子,是叫阿栀吗?” “嗯。” “你昏睡的这几日一直在念她的名字,行安,你真就有那么喜欢她吗?” 她的话语甚至很平静,心里却是知道答案的,要不喜欢,他会在去松镇前,以生死来让她答应这件事吗。 谢行安坦然地点头,声音无力,“阿娘,我也想放下的,可是我做不到。” “所以入赘也可以?” “阿娘,她是个很好的小娘子,你要是见到她一定会喜欢她的。可是她以前过得很辛苦,我不想再叫她这般,我想她以后能高兴,可是我不想叫别人让她高兴。” 所以谢行安可以放下自己的面子,哪怕入赘。 “行安,谢家是不可能让你入赘的,那时你要坚持的话,得除名,”谢母闭了闭眼,她真的不想答应,“可是阿娘应你了,阿娘应你了,我不会反悔。” “你好了以后,先去找小娘子说好吧。阿娘,是站在你这边的。” 谢行安很愧疚,不过心里却有些高兴,强撑着说完这番话,又睡了过去,这次时日稍短,两日就醒了,补了好几日身子才算不好。 但当他第二日醒来时,发现外头下雪了。 还是大雪。 作者有话说: 明日在一起 ,本章留言发红包,感谢大家支持 药蒸旱鸡来自《很经典很经典的食疗1000方》感谢在2022-07-02 12:51:54~2022-07-04 23:1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林 5瓶;国家东拉西扯一级选手、山羊子、草亭客、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我朝你走过来了 ◇ ◎在一起◎ 大雪已经下了一夜, 屋外白茫茫一片,地上有不少积雪。 就连马蹄都没入不少在雪里,行走十分费劲, 谢行安坐在马车上时,掀起帘子, 入目全是白色, 落下来的雪没有停过。 他目光沉沉,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放掉帘子后,靠到车壁上。闭上眼全是梦里曾见过的场景,雪里的尸身,倒塌的房屋,独自前行的人。 这样的梦哪怕只做过一次都忘不了, 更何况是亲身经历过的人。谢行安呼气声略重, 他心里沉凝。 等马车到东城巷后,原本就不算很热闹的街,此时除了扫雪的, 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走,冷清得不行。 往常早就开门的晏家,现下也大门紧闭。谢行安没让谢七出去,他自己踩着积雪去敲门, 等了很久, 里头才有声响。 出来开门的是阿春,她裹得很严实,带着风帽只露一对眼睛, 看见谢行安后稍露出点惊喜, “谢郎君, 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快些进来烤火,小娘子还在屋子里。” “我前些日子有事在忙,”谢行安的笑容很淡,“现下过来找小娘子复诊。” 阿春的神色略微有点异样,“小娘子她从前几日起就觉得身子不舒服。尤其前日见到雪后,更是发了高热。现下才好点。” 她叹口气,“若是郎君是来瞧病的,今日怕是不方便。小娘子这两日不肯见人,饭也没吃多少。把麦芽和麦冬也拘在屋子里头,不让出门一步。所以现下小娘子不会出来见人的。” 甚至还叫他们也别回去,留个人陪麦芽两个,哪管自己病着,还是让麦芽和麦冬过去诊脉,一副十分不放心的模样。 若非寺庙前两日有事,师父回去了,现下回不来。他们也不会这般愁。 “我想去瞧瞧,看看她是什么病症,你能帮我带个路吗?” 谢行安面色露出些微急切,而后又掩饰下来。 阿春这才意识到,这位也是个大夫,欣喜非常,“可以,但我到门口我要先问过小娘子才成。” “行。” 两人都脚步急切地往里走,谢行安的鞋袜有点渗进去也没理,等到了晏桑枝住的屋子外头。 阿春敲了敲门,喊了声,“小娘子,我能进来吗?” 屋内传来晏桑枝的声音,十分沙哑 ,“进来吧。” 等阿春推门进去说了几句话后,她才出来请谢行安进去,屋子里有点黑,她说:“小娘子她不想见到外头,窗户全都用布给罩起来了。确实有点黑,还望郎君见谅。” “无事,我进去就成。” 其实不用她说,谢行安比谁都清楚,苦难永远比幸福要更加让人难以忘记。大雪把她最重要的人全都给带走了,又如何能放得下来。好比松镇,每每想起他都觉得喘不上来气。 等阿春走进隔壁屋子后,他才从半掩的门内进去,屋子里连屏风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个柜子和一张床,一排的窗全都用布给遮盖住。 屋子里的光明明绰绰,却还是能看出半躺在床上的晏桑枝唇色苍白。 她身上盖着被子,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让他坐下来,有点无力地道:“谢郎君,好久不见。” 其实她早就知道谢行安平安回到江淮了,甚至她还去寺庙还愿。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时候上门来。 “确实很久没见了,”谢行安打量她的面相,瞧出来没什么大碍后才有闲心说话。 “我走之前那么冷的天,你都没生病,不过一月而已。我给你把个脉,熬点汤药。” “我没什么太大的毛病,倒是郎君你,才刚从松镇回来,得好好养养。” 晏桑枝拒绝了看病,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里。每到这样的大雪天,她前面有很长一段日子会出不了门,腿软,只有过个几日会强迫自己起来。 更何况现下她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所有的都跟之前不一样了 提起松镇,谢行安有点沉默,他不是很想再说那里的事情。 于是岔开话题,“身子总会养好的。我今日过来,只是很想见你一面。” “见我做什么呢?” 晏桑枝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捏住裙摆,她心里叹气。 “还能做什么,早先你说过的那些话,在我这里全然不做数。” 谢行安帮她把被子移移平整,语气很平。 他又继续说道:“我这回来,并不是想叫你改变招赘的主意。我想了许久,既然你并不愿意嫁与我,那我可以退一步,上门入赘。” 说这话时,他坦然得不行,甚至神色都没有变化过,好似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晏桑枝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咳嗽一声,“什么?” “我说,我可以上门,你不是要招赘,现在有个入赘的在你面前了,你把他招了吧。” 谢行安边说还把手撑在床沿边,凑进去看她,语气很认真。 “你,”晏桑枝往后面退了一点,有点结巴,“你莫要在这里与我说笑。” “我从来不会说假话,只要你这头答应,我与家里已经说好了,明日让我提着包袱过来都成。” “你是不是疯了,”晏桑枝捏着自己的眉心,若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一个男子生得好,家世不错,却肯为了你入赘。 她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 但回过神之后,她的心立马冷下来,低头看自己的被子,“谢郎君,你知道入赘后会有多少人笑话你吗?甚至笑话整个谢家,他们会说很多难听的话。就算你能接受,可谢家呢?你的爹娘祖父呢?他们都会抬不起头,可能还要与你断绝关系。就算这样,你都要入赘吗?” 她确实可以什么都不顾地接受,甚至入赘,可是之后,她很难不生出愧疚感。 “就算你可以,我却不行。我不能接受。” 晏桑枝闭了闭眼,她的话很违心地说出口,“谢郎君能为我做到这份上,我并非没有感觉。可是,真的不行。我今日答应下来,那不是结亲,是结仇。” “世上有太多很好的人,谢郎君你应当去看看。也许会觉得我不过如此。” “你为何总要贬低自己,”谢行安声音低落,“那你说,我要如何做?我说娶你,你不愿意,我说入赘,你不愿意。那到底要怎么样,你才愿意? “是不是根本不管我退多少步,你都不想,不愿。可是阿栀,你知道吗?我在松镇时,我想我要是能够活着回来,那一定要再为自己试一次。入赘这个决定我做得并不容易,可是为了你,我退了一步。但我现下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做了。” 他看她的眼神里有无尽的失落,脊背微弯。谢行安从来不知道,求娶这件事能有这般艰难。 “我真的值得你这样吗?” 晏桑枝她问,眼角有些许湿润。 “值得。” “可我觉得不好,你不要为我这样。我真的不能答应。” 她说到后面,带了点哭腔。有时候她也会想,若是她的爹娘都还在,是不是不用再三番四次拒绝一个自己动心的人了。 可是很让人难过的是,她只有弟弟妹妹了。 “所以,你还是不愿意,”谢行安看着她,惨然一笑,“阿栀,我能为你走很多很多路,你能不能朝我走一步。” 古代药膳手札 第54节 她双手掩面抽泣,沉默不语。 他自嘲地笑了声,“一步都不肯走吗?阿栀,今日我既出了这门,往后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以后,婚嫁真的两不相干。” 谢行安握紧拳头说出这番话,他很沉重地转过身,步履缓慢。他在赌,赌晏桑枝会回心转意。 一直到开了门,踏出门外,走到白茫茫的雪中,风雪没过他的身影。 晏桑枝浑身发抖地看着这一切,她想起每一个死在雪里的人,在梦里都是这样离开她的。 她紧握自己胸口的衣衫,喘不过来气,不行,不能让他这么走了。 哪管过不去那道坎,她却还是掀了被子,连鞋子都没有穿好,下床时腿软得根本走不动步,到后面扶着墙光着脚走出去。当她站在雪地里,鼻尖碰到雪花时,巨大的恐慌让她抖得厉害。 可谢行安站在雪里中央。 她就咬着牙跑过去,拽住他的衣衫,一字一句道,声线发抖,“我朝你走过来了。” 晏桑枝她也想不顾后果放肆一回,既然彼此都有意,为何不能试一回。 这一次,谢行安赌赢了,他应当要高兴的,不过涌上来的只有心酸。 因为她走在雪地上的每一步,都是踩在以前苦难上前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4 23:19:01~2022-07-06 00:4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萤悠呀!(萤木也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嫁娶之事 ◇ ◎解开心结◎ 得到回应的第二日, 任凭谁都能看出来谢行安心情很好,嘴角总是挂着笑意。 一大早出门,又去到晏家, 照旧是阿春来开门,看到谢行安过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不过晏桑枝照旧还在屋里, 虽说昨日跑到雪里, 以为自己没事,但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一早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连脑袋都没有露。 知道谢行安进门,把被子盖的更紧,她大半夜没睡着也有他的一部分原因在里面,总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草率。 此时她有点羞赧,闷声闷气地说:“坐吧。” “昨日才刚答应, 阿栀, 你现下不会是想反悔吧。” 谢行安语气含笑,眉眼上扬,施施然坐在床边上。 “我不会反悔, ”晏桑枝掀了被子立马表明,“我只是在想日后该如何而已。” 她头发有点乱,身上衣服却很齐整,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虽我答应了, 却没有两全的办法。我还是之前的想法。” “怎么没有。” 谢行安一副颇有应对办法的神色。 “什么办法,”她颇为怀疑。 “跟我出门一趟,我就告诉你。” 本来还想知道的晏桑枝, 听见要出门, 没有丝毫犹豫就把被子给盖回去, 她躲在被子拒绝,“我不要出门。” 她真的怕自己到时候会晕过去。 “不用你走,阿栀,我想你一定很想听听今年江淮的雪情吧,会不会有雪灾,百姓如今怎么样。你曾那么挂念这件事,现下有了眉目,难道要整日待在床上吗?” 谢行安伸手很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又道:“阿栀,雪不会只落一日,它也许很快会停,也许要下很久。难不成这下雪的日子,大家过来求医,你难道也不出门?” 他没有再说话,良久后晏桑枝才开口,“我去。” 要出门这个决定对于她来说并不容易,但是她想试一试。 不过到了大门口前,她还是下意识地闭眼,这样的白太过于刺眼。 屋外太冷,麦芽他们都躲在屋子里烤火,吃着曹婶准备的吃食,所以现下没有任何在院子里。 谢行安踩着雪走到台阶上,解开自己的裘衣,半弯下腰,他喊,“阿栀,我背着你走。” 晏桑枝沉默了一会儿,才鼓足劲,慢慢地挪到他旁边,摸索着爬到谢行安的背上。 他把裘衣反过来盖在她的头上,一点光都不露。 “阿栀,抱紧我的脖子。” 她照做,被裘衣蒙住后只有一片黑,耳旁能听见谢行安的鞋袜踩在雪上的吱吱声。 “你真的太瘦了。” 谢行安本来以为她应当会有些重量,却没想到比预想的轻。 “吃不胖,”晏桑枝头抬着有点累,试探着将头放到他的肩膀上。 “那我以后会好好养你,把你养的白胖。”哪怕两人的关系没到这一步,谢行安一点也不害臊地说出口。 晏桑枝反问她,“那你有想过,日后如何?我既不要你入赘,也不想到谢家去。” “我昨日回去曾想过,你念着麦冬麦芽,不想挪窝。也不想叫我入赘,那我们成婚后可以不住谢家,就住在你家。到时候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回谢家小住一阵。亲戚想见就见,不想去就不去。” 谢行安背着她走在后门的小道上,对未来是切实想过的。 “我们要是成婚以后,我能教麦冬学医,带他到医馆里看老大夫治病,麦芽的话,是个小娘子,我可以给她买许多漂亮的衣裳,教她读书认字。” 他说时声音并不大,想到什么说什么,“我还可以给你的医馆帮忙,我看病你做药膳。不一定非要每日看病,要是累了,就去其他地方转转,试试你医书上的方子,慢慢给它编写成书。” “更为要紧的是,”谢行安笑道:“除了麦冬麦芽,师父阿春之外。阿栀,你还会有很多的家人,他们并不一定非常好,有时候也会很严厉。但他们肯定会很喜欢你。天冷会给你做衣,岁时节礼都会记得备一份给你,关心你挂念你。” 晏桑枝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这样的场景,可光是听他的所说的,好似世上真的又会多出许多人爱她。 眼眶泛红,侧过头趴在他的肩膀上,眼泪一滴滴落下划到鬓角。 “真的吗?” 她的声音略微带点哭腔,一个人的日子她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没有人比她更盼望有家人的关怀。 “当然会是真的,”谢行安知道自己家人的性子,所以他说得很笃定,“光是你打消了我要入赘的念头,我娘都得把你给捧起来。还有我爹,最喜欢医术好的,祖父你见过了,他私底下就跟我夸过你。而且搬出来住也好,远香近臭。” 他看着茫茫的白雪,他又说:“阿栀,我昨日一夜没睡,满脑子都是你在雪地向我跑来的时候。我很感谢,最终还是为我退让了一步。” “因为那时我想,”晏桑枝擦擦眼泪,她把心里话给袒露出来,“若真的就这样子拒绝,日后想来还是会很后悔,心心念念。既然注定会为之后悔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一定要拒绝。 师父曾教过我一个法子,往台阶下走,每走一步想一件自己难忘的事情,走一格扔一件。可你去松镇以后,我日日都要走那条台阶,可每一次到最后,也是难以舍下。” 她想,既然遇到一个足够让自己不能放下的人,那为何不为自己试一次。 谢行安听着,其实那日就算她不跑出来,他也不会走。 大不了日日上门,总有她改变主意的一日。 索性,他真得等到了。 两人明明才刚说开,之间应当还有生疏羞涩才对,可他们没有,一个说,另一个就很自然地接话。 谢行安背着她,从后院的巷子口走出去,越近山,雪越厚,没过他小半截靴,有点气喘。 “让我下来,我自己走。” 晏桑枝拳头半握,她做足了准备说出这句话。 “很快就到了。” 谢行安拒绝了,他所说的地方是前面的一座废弃的瞭望塔,用土墙包围着,两个人走上去,越近顶端的高塔,晏桑枝的脚步逐渐犹疑。 她的不安全部都摆在脸上,到了高塔最后一层楼梯,谢行安拉着她坐下来,握住她冰冷僵硬的手,把裘衣盖在她腿上。 指指外面,语气轻快,“阿栀,我让你到这里来,是看看外面。你知道你很害怕雪,屋子要挂布,宁愿一步不出门都不愿意看见雪。但你心里是很挂念的,你也知道,其实可能根本不会有雪灾。 我去问过管事的,今年江淮的雪来得并不突然,哪怕是大雪也有准备。农户今年收成好,谷仓里都有不少粮食,官府还让人去看看每家的屋子,要倒塌的快点修。甚至让人去挖煤备用,有不少富人支棚子熬粥给乞丐喝。所以大雪不会压塌屋子,也没有因为它而死。相反,大家很高兴来这一场雪,瑞雪兆丰年。” “所以,我想让你看看江淮的雪景。” 晏桑枝听完话沉默不语,揪着裘衣。其实在知道会下大雪后,即使做了那么充足的准备,她夜里还是会不停地梦见大雪时的场景。 这样的场景充斥着她的脑子,让她日夜难眠。 可听见大家喜欢这场雪,她有点犹豫。谢行安陪着她在瞭望塔坐了半个时辰,她才狠心道:“我要看一看。” 她很慢地站起来,迈着缓慢的步伐往上走,当她搭在瞭望塔的台子上时,甚至不敢张望。 从闭着眼,到慢慢睁开一条缝,直至完全睁开眼睛,入目是白苍苍的一片,她握着墙的手骨节发白。 眼前好像闪过那些倒塌的屋子,满街的残骸,挂满白布的街,最终都变成眼前完好的屋子,远处甚至有个地方在做傩戏,更远一点,有孩童拿着雪球相互扔。 连雪都那么温柔。 一切的一切都告诉她,江淮跟安城从来不一样。 后来那天,谢行安带着她走遍了大街小巷,每一个堆起的雪人,每个欢笑的孩童,都让她的内心触动,甚至还去看了流民。 如今松镇的流民都住在安置所里,他们有衣衫穿,有饱饭吃,甚至还有活计做,哪怕下雪,他们能烤火就觉得是莫大的满足。 好像他们没有都不为过去发愁,有大娘甚至说,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知足了,把日子过下去就行。 大家平静而满足的面容,让晏桑枝说不出话来。 后面她站在雪地里,看着支起的棚子施粥,雪花一朵朵落到她的肩膀上,头上,她此刻却很平和。 原来,没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 谢行安顶着满头风雪,拎着一袋子的吃食,他走过来说:“阿栀,今晚去你那边吃点好的。大雪天得吃点肉菜才好。” “走吧,我掌厨,让曹婶帮个忙。” 她露出一个笑容,很真切。就算还会发抖,还会做噩梦,可现下,她踩在雪地里的每一步,都是在跟前世的自己告别。 晏桑枝想,流民都能看得开,她也可以。 要过新日子。 古代药膳手札 第55节 两个人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风雪没有追赶他们的背影。 回去后,在灶房忙碌的阿春和曹婶看见她出来,有点惊讶,又很欢喜,一个拿巾子过来让他们赶紧擦擦头发,一个冲姜茶让两人暖暖身子。 还在烤着火的麦芽很高兴,她扑到晏桑枝怀里,喊道:“阿姐,你的病好了吗?” 麦冬也挨过来,目光里满是担忧,晏桑枝揽住他们,点点头,她说:“阿姐的病就要好了。” “真的?” 她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们,是真的。 晚上,全部人都围在灶房里的小木桌吃饭,虽然谢行安是多出来的,不过他没有架子,很快跟大家交谈到一起。 屋子里升起暖炉,热烫烫的,桌子上摆着几盘肉,有盘芋头炖肉,炖到特别烂糊,满满的芋头味,肉不柴。 每人都要夹一筷子,再喝一碗满是萝卜的清汤,不管外头的风雪有多大,只要身子暖,肚子能够饱食,所在意之人俱在身边。 这足以抵御风雪的侵蚀。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一直都很想说,特别感谢一些读者的留言,有的名字我记得很清楚,是老朋友了,很感谢很感谢你们的每一条留言。 但是我也感觉很对不起的地方是,这本写的真的没有写出自己想要的感觉,可能大家有些情节看得难受,我为了顺应情节发展写的也很难受。 一路追更真的很不容易,我每次看到评论都会很感谢,如果哪里看得不舒服,好文那么多,去看让自己快乐的文吧。很感谢每一次的相遇。 这是我想了一个月的话,不想说在完结的时候,就说在今天吧。 这本大概再写个几万字应该会完结,会给它一个好的结局。 再次感谢每一个小天使地订阅、留言,爱你们。 感谢在2022-07-06 00:47:35~2022-07-06 23:3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萤悠呀!(萤木也是 6瓶;乐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安置所 ◇ ◎黍米粥◎ 第二日清早, 晏桑枝把屋子里所有的布全都扯下来,屋子里显得十分亮堂,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的雪。 其实很久之前就有雪灾不会来的念头, 但她不得不做好准备。如今雪虽然还在下着,她那种慌张惶恐的心情却好了不少。 早先那场大雪, 仅仅一个晚上就没过人的脚踝, 下到第二日晚,雪厚得已经走不了人。第三日方子垮塌。 可这次的雪, 虽说下得大,可化得也快,积雪挨起来都不多,甚至有渐停的趋势,雪越下越小。 也许真的不会再来了。 她从屋檐底下走过, 边上堆得全是雪, 她蹲下来看雪,也没有动,面色沉静。转身时看见麦芽麦冬从半敞的门缝里探出头, 两个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外面。 麦芽见了她,往后一缩,而后又讨好地笑笑,“阿姐, 我们没出来, 就是看看。” “想玩雪吗?” 晏桑枝看她那个小心的样子,知道自己之前把他们拘得太过了。见不得雪,更不想让他们去玩雪。 现下想想, 还真是有点可笑。 “想玩就玩吧, 不过袄子要穿好, 玩得热了就进去,不能脱衣服。” 麦芽听了她的话,不确定地问了一句,“阿姐,你说的是真的?” 晏桑枝摸摸她日渐白嫩的脸,点点头,“是真的,要玩得话,现下你们两个去玩。晚点就不能再玩了。” “麦冬,你听见了吗,阿姐说能玩。” 麦芽咧开嘴大笑,她赶紧拿手指戳戳麦冬,两个人又看了一眼晏桑枝的神色,才欢呼一声跑到院子里。 直接跳进雪里,揪起一团雪相互扔,砸到头上身上还笑得特别大声。他们也会把雪滚得越来越大,准备做点什么。 哪怕雪落了满头,却一点都不在乎,麦冬还找了根木棍过来,在雪堆上教麦芽认字。如今他已经能认识不少字,一本三字经都能背下来。 晏桑枝靠在柱子上看他们在雪里撒欢,上一世的场景好像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也没有阻止他们,只是等玩够后,她才上前拍拍他们的肩膀,把雪全给拍掉,才说:“去喝姜汤,把手搓热先,等会儿再去洗手。” 她不光说,领着两人进去,让他们先把寒气散了,再去拿热水泡手,用膏药将手涂抹一遍,再让两个小孩坐到那里烤火。 自己后面去了粮仓,她为了防雪灾,囤了不少粮食,入目一看满满当当的粮袋,大概后面所有的银钱,她都用来买粮食了。 如今雪灾大概不会再来,她留着这么多的粮食也没有太大的用,叫来曹木匠一起帮忙,把一袋袋黍米和几袋子白米一起搬下来。 不是黍米好吃,也不是它最便宜,晏桑枝囤那么多,就是因为黍米性热能治冬寒。 既然这么多的黍米她吃不完,搬到灶间去,阿春好奇道:“小娘子,你搬这么多的米过来是要煮吗?” “对,”晏桑枝蹲下来把袋口解开,“煮上几大锅的粥,到时候在巷口分给大家喝,御寒最好。” “那我给小娘子你生火。” 阿春最识趣,她也不看重别人的东西,该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 熬粥并不是只放黍米,还要一半的白米,全部洗净放到锅里熬煮,撒点糖,焖着不管它,等到煮沸冒泡后,掀开锅再看,粥已经熬成淡黄色,黍米粒黏黏糯糯的。 晏桑枝先给麦芽他们都盛了一碗,加了些许糖的粥,又甜又软和,吃完一碗感觉麻木的手脚都好上不少。 一共熬了两大锅,她给找个板车给搬出去。阿春如今性子都爽利不少,沿街大喊送粥了,惹得还在猫冬的众人都打开门,忙探头问,“阿栀,你们这是做什么?” “送什么粥,下大雪粮食也难买,还是留着自个儿吃为好,不要给我们。” “对啊,费那个劲做什么。” 晏桑枝等大家说完才开口,“各位叔婶,不是我假大方,如今这天你们也晓得,这般冷。今年生冻疮,风寒的也不少,之前才刚发过热病,要是再生其他病症,只怕今年这身子都养不好。这粥可以散寒,我也不熬多,只熬五天。有想喝的,拿碗过来拿。”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如今大家在这种对待病症的事情上,早就全权相信晏桑枝,当即也不再说什么,自己回家拿碗。 只是他们也不白拿,住在后巷的白老太太之前头痛吃了药膳好的,如今说了对药膳深信不疑,一个人大雪天拄着拐都要过来拿一篮子鸡蛋换粥。 对门的陈嫂子,一贯算盘成精的,如今也不算这笔银钱了,挑了一筐葵菜送来。还有小河,之前抓的大鱼,没来得及吃给冻上了,也屁颠屁颠跑来,如今他阿爷的病症也好上不少,至少这样冷的天气他也只咳几声。 一排拿东西换粥的,都是受过晏桑枝恩惠的人,很多年以前,她曾这样跟着爹娘去救灾去发放汤药,那些村民没东西给,自己有什么给什么,连一双做的布鞋都舍不得穿送来。 如今她也在自己身上见到了。 发完粥后,那些面色明显难看的都被她给留了下来,给开了药再回去。 发完粥后,晏桑枝又搬出来不少米,让曹木工和阿春陪她去一趟安置所。 如今那里已经没有官兵在把守了,好像之前所有曾经留在这里的印记,全都没有一般。 里面的众人在外头廊下烤火,有的待在屋子里。他们都是很勤快的人,赚一点银钱就贴补到安置所里,买柴买米烧饭用,精打细算。 对自己却不是很关心。他们说,松镇既然没有了,那他们只有安置所的同乡了,要他们日子过得好点。 他们很多人都还记得晏桑枝,她一来坐也不坐,把位置腾出来让她坐下来,再把烤的芋头挖出来要给她吃。 晏桑枝知道他们的心好,也没有拒绝,直接撕开灰溜溜的外皮,一咬一大口,这种芋头很差,大概是哪家农户不要的,涩口又难吃。 但她全部都给吃完了,整条舌头都有点麻,把撕开的皮拽在手里,笑着说:“芋头有小毒,吃一个两个不要紧,当饭吃是不行的。 知晓大家如今日子才起来,我前些日子也买了不少粮食。吃不了那么多,搬了一些过来,大雪天的总要把自己的身子给养好。官府只能给你们找活计糊口,其他东西都要买,总不能连饭都吃不饱。” 大家相互看看,都不说话了。其实他们也都害怕熬不过这个冬,那可能很久以后也没有人再记得有松镇了。 虽然江淮很好,但他们这几百人,更怀念自己那个破旧的家。虽然那里也没有挂念的人。 所以大家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有的也不愿意说话,心里明白,垂着头默默流泪。 晏桑枝把一大袋天门冬和茯苓磨成的粉递给领头的男人,而后道:“之前吃过的,接着吃,每天吃上一点,至少寒气都不会近身来,到时候不够让人到东城巷来拿。别管钱不钱的,至少把这个冬给熬出头,明年,” 她顿了一会儿,“明年兴许有回去的时候。光景会比今年好的。” “我们都是些粗人,十里八乡哪有不死人的,早就看开了,”说话的汉子语气很爽朗,他说:“就是挂念我家那颗柿子树,年年都结老多的柿子了。我家儿女都爱吃,老娘牙口不好,就爱放软了,我婆娘要吃柿饼。就是想回去看看,要是没人管它,多糟践啊。” 他好像就是在单纯怀念一颗柿子树。 是松镇,是他家独有的。 晏桑枝看着那一张张凹陷黝黑的脸庞,她觉得舌头越来越麻,说不出话来。她和他们是有相同经历的人。 她想了想说:“我爹娘死后,院子里的树没人管它们,也病得不成样子,后来有人气了,也就活了。根没断,就死不了。” 跟他们聊了一个下午,她真的很平静,大家都是很普通的百姓,说来说去都是家里那点事情。 鸡吃了一大堆谷子后,跑到别人墙头摔死了,孩子皮实掉到泥坑里去。乡下地方老是要吵嘴,大家就搬一个板凳出去听,不劝架还帮着起哄。 要不就是挂念被山洪冲毁的庄稼地,和花十几年积蓄才修的三间大瓦房,他们说话很有趣,把一件小事情说得绘声绘色。 一个人再说,另外的人听着,烤着炉火跟在自己家里的冬日时一样,一堆人没事做就说闲话。 晏桑枝全部听完后走出安置所的门,她抬头看天,始终没有后悔过那一晚跑到安置所救人。只是难过,发现的终归太晚了。 她让曹木工先回去,自己漫无目的地走在雪地里,脸上落得全是风雪。 直到有一柄伞遮住了她的头顶。 晏桑枝抬头去看,果真是谢行安的脸。 她继续往前走,问道:“今日医馆不忙吗?” “忙,又是冻疮又是风寒的,坐那里开了一日的枕方。过去找你,在路上碰到曹叔,才知道你到了安置所。怎么,不高兴吗?” 谢行安摸摸她的头发。 “挺高兴的。” 她只是觉得日子平稳比什么都好,就是她现在很想见一见师父。 “高兴得吃点好的,不高兴也得吃点好吃的。走吧,带你吃顿好的去。” 谢行安侧过头看她,伸出自己的手。 “好,”晏桑枝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袖子垂落下来,遮住交握的手。 他们肩并肩慢慢往前走。 古代药膳手札 第56节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地支持。感谢在2022-07-06 23:37:11~2022-07-08 23:5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乐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zuran 10瓶;是萤悠呀!(萤木也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一起睡 ◇ ◎雪化了◎ 谢行安带晏桑枝去了一家食店, 卖的是鱼面,江淮近海,鱼虾是不缺的, 一日净想着琢磨怎么吃了,蒸煮焖烧炒炖样样不落。 这家鱼面是拿鲜鱼剁成泥, 混着白面, 挤到沸水里给烫成鱼面,只放一把葱花, 其他什么都不放,汤汁不白偏黄,鱼面顺滑又鲜。 “这里的鱼面最好吃,”谢行安给她递了双筷子,搅着自己碗里的面, “之后带你去吃江淮其他好吃的。” 晏桑枝闻着这股咸香的味道, 刚才的难受渐渐消散,她手很冰,双手搭在白瓷面碗两边才回他, “好,到时候我可以出银钱。” “一定要分得这么清吗?” 他有点无奈。 “我们不是说先看看,再谈论其他事情。” 晏桑枝抱的确实是这种想法,她虽然说答应, 但她这个人其实对待感情很淡, 不可能说喜欢就一定要立马定亲成亲。 她这种想法在这里也算是惊世骇俗,不过前世时,没人会在情爱上浪费功夫。晏桑枝也养成了这种性子, 心动可以, 成亲也可以, 但要她为情爱要死要活,有那功夫还不如多看两个人的病。 “你说得极是,”谢行安很了解她的性子,“所以我没有对家里人说,等到你觉得好再谈这些事情。” 他初时是很高兴的,但这几日渐渐冷静下来,两个人离修成正果还要走不少的路。 不过前面那么多步都走过来了,也不差最后那一点路。 晏桑枝夹了筷子面,咽下去后语气有点轻快,“我更希望水到渠成。” 她对其他的名声无所谓,就算不定亲时相处又如何。 “成,”谢行安没有犹豫应下,他关心道:“多吃点,你真的太瘦了。再瘦下去,只怕针灸都不好扎。你难道都不想病好起来吗?” “别说我了,你不如看看你自己的面相,松镇回来很苦吧。我听他们说过了,大家都很感激你们能过去。” 晏桑枝想到下午那些人说的话,更加能知道此行不易,突然鼻酸,低下头来吃面,她很含糊地说:“你才应该补补,之后我给你做点药膳。” 本来好好出来吃饭,结果两个人又开始谈论医术上头的东西,反倒这样让他们说的很愉快。 “今日医馆还来了个老丈,病症不算好医。得花上一笔银钱。四个儿没一个肯出钱。” 谢行安想起下午的事情,一言难尽。 “那你没给老丈看?”晏桑枝有点好奇。 “看了,对这些人不用客气,我直接说官府上头明文有令,不赡养爹娘的,都要到牢里去。他们不算多有胆量的,当即就付了钱,说每日带过来。” 谢行安遇见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久病床前无孝子。 “你这还算好,”晏桑枝喝了一口汤道:“巷子里有户人家,隔三差五觉得自己有毛病,要我给她诊脉,诊出来没病就开始骂人。” 其实这样的人还不算少,只是她懒得计较。 两个人一对视都能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情,就说这种事情,他们能聊几个时辰不带歇的,因为能说的实在很多。 吃完鱼面出了食店,谢行安撑开伞,晏桑枝躲进伞下,外头的雪越落越小,她每次看见还是会有点不由自主地紧张。 他们慢慢走在江淮的雪里,屋檐底下的灯笼泛黄,河里还有画舫在游,此时出来的人都带着风帽,行色匆匆。 只有两人跟不怕冷一样,不紧不慢地在街上晃悠,谢行安还去买了包糖,嘴里含着糖,手笼在袖子里,东看看西望望,一路走到东城巷。 晏桑枝跟他告别,说句明天再来,她就进屋去了。现下已经很晚了,可灶间还亮着灯,她轻手轻脚走过去。 屋里阿春在教两个小的把脉,她于这上头还是有点悟性的,把脉也似模似样。曹婶在旁边绣花样,曹叔没歇着,他给麦冬屋子里打张书桌。小狗燕麦长了一大截,窝在炉子边打盹。 几个人声音也不响,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搭一句话,盆子里的火就任凭它燃着。 晏桑枝停在门上的手一顿,而后推门进去。麦芽其实有点困了,要不是等她回来,早就去床上睡了。 看到她扬起笑脸,“阿姐,你回来啦,外头这么冷喝碗姜汤,曹婶特意给你熬的。” “好,我喝一碗再去睡。曹婶,你们也赶紧去歇下吧,夜都这么晚了。” 她喝完姜汤后对他们说,大家真的有点困,晏家能住人的屋子很多,之前让阿春他们过来住在这里。现在也没有让他们回去,人多反倒热闹。 阿春打着哈欠,“那小娘子我们先去睡了,你也赶紧歇下吧。” “好。” 等他们出去后,麦芽缠着她,“阿姐,你这几晚跟我一起睡吧,我一个人睡在那里冷。” “好。” 晏桑枝抱住她,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又揽过麦冬,姐弟三人在灶间说了很久的话才去歇下。 今晚睡在麦芽的床上,这小孩都兴奋地睡不着觉,翻身过来抱住她的脖子,像小狗一样蹭蹭,“阿姐。” 也不说别的,就是一直叫着阿姐。 “怎么了?” “就是想叫叫。” 晏桑枝揽着她,摸摸她的脸,“麦芽,你说要是以后阿姐嫁人的话,” “嫁人?” 还没等她说话,麦芽翻个身支着脑袋睁大眼睛看着她。 “嫁给谁?” “什么时候?” 一连问了不少问题,麦芽才问出自己最担心的,“阿姐,以后你不会不管我们吧?” “只是问问,阿姐怎么会不管你们。” 不过这件事还很早,她只是突发奇想问问。 “可是我会不舍的。” 麦芽不是说假话,晏桑枝抱住她,“好啦,说笑的,你赶紧睡吧。” 她学着像以前阿娘哄她睡觉的样子,轻轻拍拍麦芽的背,哼着调子,屋里的灯火熄了。麦芽眼皮合起,寂静中渐渐响起她的呼气声。 晏桑枝盯着屋顶,不知何时睡过去。这个夜晚,她做了个好梦。 梦到自己还在安城,爹娘都在,坐到阿爹的肩膀上看雪,要睡时都不肯睡,偷偷趴在窗子前看雪,那雪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变小,直至停歇。 白日刚醒时,麦芽就从外头噔噔跑回来,她声音有点失落,“阿姐,外头的雪停了。” 晏桑枝去看,外头真的没在下雪,到了上午,出了太阳,积雪从屋檐上落下,滴在雪堆里。 家家户户出来清雪,小孩玩着最后的雪球。 不过一日只余一点残雪。 雪灾真的不会再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8 23:54:11~2022-07-09 23:3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ana. 4瓶;是萤悠呀!(萤木也是 3瓶;山羊子、颜朝歌、木呢、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黑米炖仔鸡 ◇ ◎——◎ 雪停后的上午, 许静心风尘仆仆地过来,鞋袜全湿透,底下的裙摆深浅不一。 晏桑枝看见她时, 都顾不上说话,连忙让许静心进去换衣裳, 之前睡在这里时还带了几件来, 又赶紧从灶上拿了铫子往木盆里倒水,让她泡个脚。 全忙完坐到火盆前时, 晏桑枝给许静心端了杯茶,才开口道:“师父怎么也不等雪停,到时候我就去山上看你了,省得山路难走还摔一跤。” “之前你让我住在这里,结果山里有事我又急匆匆地跑回去。如今我见了雪停, 自然想早早下来看看你。” 许静心拍拍她的手, 其实早先下来见过晏桑枝现如今的日子,她是能够放下心的。 虽则不知道她之前的院子是如何,可眼下屋瓦铺了好些层, 墙厚实,柴房堆的柴有满满一屋子。 粮食堆了满仓,御寒的衣物也有不少,之前养的鸡鸭一只只渐大渐肥, 落的蛋吃不完都得腌制起来。 这样的日子在寒冬中应该过得算是可以的, 可不知为何许静心就是想下来瞧瞧她。 晏桑枝趴在她的腿上,也没有提自己之前的事情,只是望着火堆说:“师父, 雪停了, 今日又得您来, 是个好日子,我得叫曹婶置办一桌才好。” “你要做都成,”许静心顺顺她的头发,说话温声细语,“阿栀,有时候啊,这个心里藏的事情要跟雪一样,它遇到点日头就化开了,流下的雪水也会被晒干。总不能日日捂着,要见点光,才能好。” 这些话许静心其实说过不少次数,但是晏桑枝她根本放不下,平日里都是应声很快,做却是做不到的。 不过今日晏桑枝将头埋在她的衣衫上,闷闷地说:“师父,我日后不会再想那么多了。” 只要一睡下就想前世,想大雪,想在安置所的流民,好像她只能背负着这些前行。现在她要学着一件件扔掉。 也就只有在师父面前,她可以放声地哭,把前世所有的苦难全都哭出来。 她流着泪着说:“师父,我曾经梦见麦芽麦冬,一巷子的人全都死了。我真的很害怕,后来年年都有雪,一死死一地的人。” “那梦里的你是怎么做的呢?” 其实乱世中身形健硕的男儿都难以活下,晏桑枝都有些想不起她到底是如何撑到最后的。 大概她遇见的还是有良知的,师父在时,她能知道哪里会有人有危险带着晏桑枝避开,后来师父走后。 她也不怕死,能救人就救,不能救找个坑给埋了,左右她也不是很想活着。但那些被她救下的人就跟着她一块走,人越来越多,后面那已经是她活着的最后一年,找了个荒山避世,也死在了那里。 古代药膳手札 第57节 可她跟师父说时却语气轻松,“我也没做什么,后来就梦见雪停了。就是我做的一场噩梦。” 如今在江淮真的成为了噩梦,醒后满屋烛火,天上有日头,地上大家忙着猫冬。 她哭了一场,这些事情等到很久很久以后,也就不会记起。许静心陪她说了许久的话,也没有讲什么道理,只是揽着她。 到后头,晏桑枝说要去张罗一顿吃的,她为了这次雪灾确实备了不少粮食,连腌菜缸子都装了五六个,生怕到时候被困一点吃的都没有。 她饿怕了。 不过现在可以稍稍放下心来,她请曹婶杀了只小鸡,炖点鸡汤让大家补补。 她做的是黑米炖鸡,之前请桂婶到她爹家里头买的,也没有吃上多少。 这道药膳主养髓生血,她把已经退干净毛的鸡去皮,取肉切成细丝,鸡骨头拿过来熬汤,调料放下,等到汤汁渐煮渐浓郁后,放入黑米和黑枣,只不过煮着色就变了,变得像墨汁晕染开的颜色,有点奇怪。 味道是晏桑枝还能接受的,鸡丝带了点黑米和黑枣的甜,入口是黑米熬出来黏腻软糯的口感。 她又另外起锅,蒸了些芋头,炒了盘葵菜和崧菜,拿冻鱼头做了盘鱼,忙到晚间天色黑下来,一大桌子围着火盆坐下。 大家彼此都熟了,也没有多客气,自己拿着筷子夹爱吃的,晏桑枝给麦芽夹了块鱼肚子,又给麦冬夹了点芋头,他爱吃这个。 饭桌上不讲究食不言,所以大家有什么话就说什么,就跟亲的一样。 夜里吃完饭,也没什么事做,大家还是围在炉火旁,闲话家常。许静心偶尔指导他们如何把脉,又说:“我在这也闲着没事,不如让他们明日跟着我一道学,保管到开春前让他们学会把脉。” 麦芽哇了声,“师父,我真的能那么快学会把脉吗?” “能啊,要是你肯学,很快就能将把脉给学好,到时候我和你阿姐教你做药膳。” 许静心把她抱在腿上,语气很温柔。 麦冬则靠着晏桑枝,他也很期待,“阿姐,那我呢?” “你嘛,我之后会带你去外面的医馆看其他老大夫把脉,要是人家肯让你上手试试的话,我们也可以在那里把把脉。” 晏桑枝揽住他,又跟阿春说:“日后我要是准备去外面试方子时,你跟着一道去。” 不过三言两语,大家的安排都有了,且都满意,只是学医的路还过于漫长,眼下看不出来有什么造化。 转日,晏桑枝再往院子里看时,雪已经完全没了,一丛丛葵菜在积雪丛里堆着也没有死,偶尔有几株趴下,不过照旧长得很好。 外头也传来车轮子碾过的声响,有孩童咿咿呀呀的哭声,也有零碎的脚步声,好似雪一过,这大冷天大伙也不怕了。 晏桑枝今日早早坐在医馆里,估摸着应当会有人上门来,没想到第一个来的是齐姑,她现在说话更敞亮了。 老远就能听见她亮嗓,“阿栀,这大雪天的之前也没法子出来。躲在屋子里吃了不少好东西,快来看看我家这小子,是不是又胖了点。” 齐姑揪着虎子进来,有好些日子没见,晏桑枝都有些认不出来眼前瘦了一大圈,长高一大截,眼睛都大上许多的人是虎子。 “我瞧着着如今瘦下来正好,再瘦一点反倒是不美。齐姑你可以给虎子吃点肉补补的,他现下这个身形是可以的,与之前的脉象相比也很好了。柿叶茶可以不用喝了,但是每日在巷子里走一圈还是别停。” 晏桑枝边说边记,“日后也不用到我这里来看了,这个病症也算是了结了,再稍微忌些口,脉象会一日好过一日。” 齐姑当即拽着虎子又凑近来给晏桑枝看,不确信地又问了一遍,“这是真好了?” “真好了。” “也不枉我一直忍着,他不吃东西我也饿着,天天起那么早带着他出去外头。连大雪天都没歇下,在家里来来回回走了一个多时辰。” 说到后头,齐姑眼里都有泪,她憋着不哭,“总算是能松口气了,阿栀这多亏了你,要不是靠你的话,我家这小子还胖着呢。一年光给他裁剪衣衫就得废掉我不少布,如今好了,省下的布还能给自己做件衣衫。” 原本虎子听他娘说话,一副感同身受,眼泪在那里打转了,听他娘后头的话,又吸吸鼻子给憋回去。 果然是亲娘。 晏桑枝带着笑送走两个人,后头来的风寒病症居多,炉子里的药罐就没停过,等到稍微可以歇一歇的时候,门外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头上用风帽罩住。 一进大门见到大差不差的身形,她就知道是谁了,穆月橘和穆娘子。 作者有话说: 在收尾了。 黑米炖鸡——《新食疗本草》 第52章 最后 ◇ ◎正文完◎ 晏桑枝从她们进门后收回视线, 冬日的衣衫臃肿,她也看不太出来穆月橘到底瘦没瘦下去,可能身形确实有点变化。 一边翻看穆月橘的医案一边问, “婶子和月橘赶紧坐,找我诊脉的?” 之前约好诊脉的日子也不在今日, 除了这件事旁的事情她还真想不到。 穆娘子拉着穆月橘的手进来, 又连忙去把门给关上,看到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松了口气。 “我这不是不放心, 现下我家月橘这胃口是越发小了,怕药膳只吃这一种不太好。天冷路也不好走,我就劝月橘出来瞧一瞧,这丫头都没怎么出过门,一时还不好意思起来。也亏得人少。” 穆月橘确实很怕旁人的目光, 最开始她胖起来时, 大家看她的目光从温和变成带有嘲讽和轻蔑同情,让她一度不能接受。 现下能迈出这一步还是因为她瘦下来一些,不算胖的那么显眼, 又因路上冷,没有多少人走,才能让她一路平稳地走到这里来。 “让我把个脉 ,”晏桑枝让她把手放到这上面来, 而后收手道:“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药膳照常吃,到时候开春后多动动,能瘦不少。” 她想到之前穆月橘的厨艺还不错, 又动了点心思, 合上医案, “当然若是月橘想要在开春前瘦下来,我这里也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穆娘子和穆月橘异口同声地问,她们实在是太迫切地想要瘦下来了,冬日还能每天窝在家里,到后面也总不能一步都不踏出门来。 “这个办法就是,让她在我家待一段日子,正好我师父这段时日也住在这里。她的药膳手艺比我的还要精进,让她帮忙调理月橘的身子,应当一个月后会比之前的瘦上一圈。” 晏桑枝只管说办法,至于她们愿不愿意就不在她的思虑中了。 “不能回去?” 穆娘子担忧的点正是在这里,她怕住在别人家里会让穆月橘不习惯,况且也不算太过放心。 “可以早点过来,等天黑再回去,这样的路也有点远。正好能走一走。” 晏桑枝脑子转得很快,住在这里可能会让人不舒服,那么每日来回又要好接受得多。 穆娘子无法抉择,转过头看向穆月橘,没想到她也直接一口应下,“我是应当出来多走走,这个没问题,我能接受。” 她真的太想早点瘦下来了,为着这个哪怕让她被别人打量都是能忍受的。穆娘子拗不过她,最后千叮咛万嘱咐地走了,把穆月橘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在这里只吃药膳吗?”穆月橘有点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不大的医馆,又将连转向晏桑枝。 “也不全是,看你愿不愿意做了?” “做什么?” 晏桑枝边带她出去边说:“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整理药材、晒干、制药,还能帮我一起熬药膳,我缺一个帮手,之前看你厨艺应当挺好的。” “做药膳?我吗?”穆月橘用手指着自己的脸,语气很不可思议。 “当然,我觉得你很不错,能帮我熬些简单的药膳,这个并不难的。就像是你自己在家里熬的粥一般。” “我能成吗?要是可以熬药膳,我会认真学的。” 穆月橘的心思很简单,她不管会不会给她工钱,只是觉得熬药膳颇为有趣,至少跟她做下厨一般。 “能成的,只要你答应就行。” 晏桑枝说完后,就到了许静心在的房间,屋子里燃起一个火盆,她正在给麦冬麦芽和阿春讲授关于把脉的知识。 说的有趣,几个人都很爱听,并且很是认真,连晏桑枝进来都没有发现,还是许静心回过头来才看见她。 许静心问道:“阿栀怎么了?” “月橘是我之前还没有完全治好的,这次刚好师父在,我想让师父开几个药膳方子给她,正好她也愿意帮我熬药膳,算是这段时间的药费。” 晏桑枝走过去很贴心地帮忙给许静心揉肩,一边揉一边小声地道。 “成,正好我也没有事情做。” 许静心满口答应,还把穆月橘招到前头来重新把脉,准备这几日给她做点药膳先缓缓。 既然人留下来了,有许静心帮忙,晏桑枝也就没有继续待在这里,而是直接去了前面。 这几日因为大雪,天一日更比一日寒,生病的人也不少 ,确实有点忙。 等雪停后的第十日,阴沉沉的天终于开始出日头了,虽然没有叫人晒得暖洋洋的,不过总比之前要舒服一些。 阿春和晏桑枝一起把被子全都拿出来晒,洗干净半湿的衣衫给拧干,一件件花花绿绿晾在栏杆上,随微风摇摆。 小狗燕麦摇着尾巴,仰着头去接落下的水滴,被过来的麦芽抱走,麦冬坐在石桌上,脊背挺得很直,在那里写先生布置的大字。 许静心则在教穆月橘如何熬制简单的药膳,她看人最清楚,也不怕别人把本事给学走。 等大家各忙各的,回到屋子里后,谢行安上门来,晏桑枝去开门时还以为是哪个婶子来了,却没有想到是他。 也没有太惊讶,关了门问道:“怎么今日有空过来,最近医馆不都挺忙的。” “让行言坐诊了,难得有点空闲就过来看看你。还给你带了罐鸡汤,我娘给你熬的,”谢行安举起一个瓦罐在她面前晃了晃,又道:“本来她是很想来见见你的,不过你说我们也没有过明路,我只好拒绝了她。” “多谢伯母的一番好意,不过你这话里能不能别那么明显。” 晏桑枝都能从他的话里听出什么意思来。 “我不过是想问问,到底什么时候能见见我家里人罢了。” 谢行安也没有心急,不过是最近稍微与他娘透露出一点口风,他家里面有些急,觉得拖着不算是什么事情,得早点定下为好,免得到时候名声不好。 “再说吧,至少得等到年尾。” 晏桑枝确实很喜欢现在这样的感觉,所有的亲人都在,有喜欢的人,不需要再为了其他事情烦忧。她想再多过一点这样的日子。 要说不喜欢谢行安倒也不是,只不过她还没有很想迈出这一步。 “好。” 谢行安点点头。 等到进屋尝了鸡汤后,他才又开口说话,“老是待在屋子里也不好,我带你出去逛一逛。” “去哪里逛?” 晏桑枝拿巾子擦嘴巴后问道。 “随便走走,江淮地方那么大。” 古代药膳手札 第58节 谢行安也没有哪里想去,只是想跟她待在一块罢了,不一定就得要做什么,哪怕就坐在一起都觉得让人很舒服。 “成啊,”晏桑枝没有拒绝,她去知会一声师父几个,然后跟谢行安一起出门到马车上。 谢行安给她塞了一个汤婆子,进手是烫的,又给她盖了张毯子,惹得晏桑枝失笑,“我穿得多,也算不得太冷。” “还是多注意点,不然到时候生病可有你受的。” 他低垂着眉眼,很认真地把毯子的边角给折好。让晏桑枝忍不住手痒,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怎么了?” 晏桑枝摇摇头,她只不过一时兴起罢了。 谢行安也没说什么,一点点往她那么挪,一直到挨上,才说:“我其实在之前,我想过要是你真的愿意与我结亲,我该如何做。后来发现,好像也没有一定要如何,就像我们两个这样子坐在一起,说点话,随便逛一逛都好。” 他停顿了一会儿,而后道:“要是你能握着我的手就更好了。” 边说还边往前摊开手,晏桑枝也不知为何突然被逗笑,她慢慢地把手搭在他的大掌上,双手紧握。 她看着大手包小手,突然问道:“为什么会选我呢?其实我好像根本不知道如何喜欢一个人,对我好,我总忍不住想还,让我对一个人好,我也不知道如何做。总是你做得多一点,会累吗?” “没有为何,因为我们之间有缘分,”谢行安用另外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发,“不要想那么多,我喜欢自己多做一点,要是你真的过意不去,那你日后给我做顿药膳,或是随意买些东西给我都成。好不好我有眼睛能看见。” 他一点都不计较这些,再说没有人是刚在一起不久就能掏心掏肺的。 晏桑枝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确实是坐在一起不说话都很舒服。 她略微掀开帘子看窗外,马车缓缓向前,外头是江淮的河道,有船家撑桨泛在水波上,路两边全是裹着青布袄子的小贩,浮铺上摆着冬笋、腌菜或是旁的一些货物。 谢行安已经见多了这些场景,早就见惯不惯,他捏着晏桑枝的手指尖把玩,很认真地道:“阿栀,你的手指头比我小。” “别弄我的指甲。” 晏桑枝想要拉回来,他握得很紧,两个人对峙的时候,马车一个颠簸,摔在一起,相互看看,笑作一团。 与谢行安待在一起时,确实是晏桑枝最放松的时候,一日逛遍各大摊子,他们两个还躲在一个很小的巷子,一起吃根糖画。 或者分食一个热气腾腾的饼,还去看了别家医馆如何治病,两个人在这点上确实很相同,比起唱戏的,还不如治病的更吸引他们。 偷偷坐在最外面吹着冷风,看一眼进医馆的人露在外头的脸,两人猜测病症,听里头的大夫如何说,猜错次数多的请吃晚食。 晏桑枝看面相确实不如谢行安,猜错不少次,不过她也不恼,猜错还喜滋滋地笑了起来,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笑。 谢行安看着她脸上的大笑,伸出手摸摸她的脸,他很轻声地道:“阿栀,你以后要多笑。” 她看着谢行安眼中她自己的倒影,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她点点头。 之后两个人冷得实在受不了,跑到一边使劲跺脚,回到马车上时好了一些,又凑在一起说刚才的大夫方子开得不算太好,要是换几味药可能见效得会更快一些。 天色渐渐黑下来以后,江淮的灯火陆续被点亮,两个人又跑到一间小食店里面,要了两份面,热腾腾的面条下肚之后,出来已经很晚了。 当马车从江淮开回到东城巷后,谢行安拉住晏桑枝的手道:“再见面得过年边了,家里还要忙着事情。” “好,那就等那时再见。” 谢行安有点不舍,他拿眼睛盯着晏桑枝,“那你到时候会过来吗?我家除夕晚没有其他人,只有自家的几个人。” “会去的,我到时候会上门。” 晏桑枝她没有犹豫,答应下来。 “好,那你一定要过来。” 两个人又说了许久的话,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今日真的是晏桑枝玩得最开心的一日,她甚至连做梦都梦到的是与谢行安在街上晃荡的场景。 以至于第二日醒来时都忍不住想笑。 不过将近年尾她确实也挺忙,忙着看病,忙着置办过年要用的东西,越是临近年尾,家里大缸小缸不少,屋檐底下总晾晒着不少的吃食,咸香味熏人。 惹得麦芽抱着小狗就站在那里看,想等着一条腊肠掉下来,那她就能吃了。 曹婶属实看不下去,连忙拿了根快好的给她尝,才把这小祖宗从那些腌肉底下给劝走。 阿春一早就看好了新布,给每个人都缝了一件漂亮的衣衫,大袋小袋的提进来。巷子里大家都很忙碌,小孩的笑闹声不断,连屋檐下的纸灯笼都换成红色。 到了年除夕那一日,晏家门外挂上桃符,红绸红灯笼,医馆也闭馆好几日,没有人会在这样的日子上门求医。 大家早早就醒了,哪管今日还不算正式过年,晏桑枝难得换了身俏丽的衣衫,人也显得喜庆不少。 天亮还没过多久,孙行户的串车在晏家门前停下,他人现下十分精神,左手牵着小茶,右手拽着浩哥儿,还没有进门就先笑。 “小娘子大吉,我这么早来给不是贺岁的。我特意带着两个孩子给你送节礼来了,晚上吃顿好饭。” 他人属实很客气,手里提着鸡鸭肉,还让浩哥儿递上一堆海物。 晏桑枝自然推拒,“行户你这是做什么?把这些东西拿回去给小茶几个补补。” “怎么能拿回去,要不是多亏小娘子你,哪有我家小茶和浩哥儿现如今的好胃口。这是我的一份心意。” 孙行户嘴上说着,当即就要把东西往里头拿,晏桑枝被小茶抱着阻拦不成,外头又响起范大粗犷的声音,“我说我起这般早,就是为了给小娘子送节礼,没想到还是被行户你给抢了先。送的东西还真不少,哎小娘子你别嫌弃我送的。” 范大进来就往孙行户手上瞧,看到他的好也不气,拿着一篮子的菜蔬干果就要往晏桑枝手里塞,弄得她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两个人送完东西也不走,还要跟她说会儿话,最后祝她百事大吉后才离开。 一整个白日她根本没出门,前头谢三叔送完东西刚走,后面小河爷孙俩慢慢走过来,还拿出不少干货来,让她在这个夜里添顿菜。 隔壁的陈婆婆、卖豆腐的黄婶子、桂婶、陈嫂子又或是穆娘子和穆月橘,大家都或多或少送点东西对她之前医好病症后的感谢。 晏桑枝看着堆的特别多的东西,心情复杂,这曾是她很早过年时,大家给她爹娘添节礼的场景。 如今她也不算辱没晏家的门楣。 她坐在那里看时,许静心也坐到她的旁边,拍拍她的手道:“真想好了?” 晏桑枝回过神来,她知道师父问的是什么,今晚是不是真的要赴谢家的约,虽说只是见个面,可也变相地表示真的选择与谢行安结亲。 她说话有点慢,“真想好了。” 决定的事情不会再改变,她又说:“也许真定亲的时候还要师父出面。” 许静心揽住她,自己这辈子是没有成亲的,不过瞧着她以后日子会过得不错,忍不住替她感到高兴。 又与晏桑枝说了许多话,到后面天光散去,点燃夜路的光只有红彤彤的灯笼。 晏家已经置办了了一大桌的菜,糖醋鱼、芋头蒸肉、大河虾、鱼头炖豆腐等,大家吃着欢快,晏桑枝的碗里被夹的菜最多。 阿春说:“小娘子这一年很是辛苦 ,吃块肉补补。” 麦芽不甘示弱,“我给阿姐夹个大鸡腿,明年就不会再那么累了。” “我给阿姐夹块鱼肚子,”麦冬说话慢条斯理,“以后年年有余。” “那我给阿栀来块糖醋鱼,日子甜蜜蜜。” 许静心的祝福尤为真诚,这是她最想送给晏桑枝的。 晏桑枝照单全收,一点都没有落下,全部吃完了,她看着烛光里一张张带笑且关切的脸庞,是她前世求来,今生还念着的家人。 她没有哭,反而笑了起来。 到后面,外头要放烟花,大家都相约去看,晏桑枝最后一个走出门外,就看到靠在墙上等她的谢行安。 今日连马车都没有过来。 她好奇,“不是说要去你家吗?” “对,不过我更想跟你一起走过去。” 谢行安很自然地去牵她的手,又道:“今晚会有烟火,不急着一时去,可以边走边看会儿。” 他不急,晏桑枝也不急,两个慢慢踱步在人潮里,偶尔看路边的灯火,一盏盏红彤彤的。 天上蹿开一簇的烟火,亮闪闪的,两人挨在桥边上看,谢行安轻声问道:“阿栀,如今你还有什么心结吗?” 晏桑枝看着河里波光粼粼的水面,她好像看到了爹娘在冲她笑,抱着还年幼的自己逐渐往远走去。 她看见所有曾经逝去的面庞,像忽闪的烟火从水面飘走。 乱世的生活在她的脑中被抛下,她能想起的,是师父的怀抱,麦芽的笑容,麦冬越来越活泼,是阿春一家不辞辛劳的帮忙,是谢行安牵着她的手。 她低低地道:“没有了,此生无憾。” 以前所有,她都于今生重新得到了。 此世所念亲缘俱在,平安喜乐,别无所求。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就完结了,番外还有不少,会把之前没写都写上,再让我改我也是完全改不出来,一直进不了状态。 这篇文我写得太艰难了,从一开始全部锁章重写后也没有找到之前该有的灵感,所以呈现给大家的故事是还很欠缺的,反正一点点与我脑中的故事背道而驰。这点我真的深感抱歉。 也非常感谢大家这么久的追更,在本章留言,会发红包感谢大家支持。 如果对本文还比较喜欢的话,也可以来看另一本在更的新文《小镇人家》。 希望每一次都能说一句再见。 第53章 番外一 ◇ ◎今生◎ 【番外一】 除夕的天上总闪着一团团的烟火, 通往谢家的小道上灯火通明,晏桑枝和谢行安两个人不紧不慢地欣赏这夜色。 要说晏桑枝完全不紧张好像也说不上来,只不过她更习惯于把事情都藏在心里。 谢行安看出她越接近谢家, 话就越少,宽慰她道:“我爹娘你虽然没有见过, 但我祖父阿弟都晓得你, 今日三叔、照月都在,就当是见见熟人。” “不必担忧, 我只是在想到时候要说什么才好。” “在家如何就如何,不用那么拘束。” 谢行安拍拍她的脊背,停下来帮晏桑枝的袄子正了正,又笑着道:“现下就更好了,无需担忧。” 古代药膳手札 第59节 他的态度越云淡风轻, 晏桑枝的内心就更容易平静下来。 两人才刚跨进谢家的门槛, 在院子里赏烟火的一群人齐刷刷地看过来。谢母反应最快,原本还在说话,立马满脸带笑, 还喊了句,“陈嫂,锅里的浮元子可以下锅了。” 说完就大跨步走来,亲热地挽着晏桑枝的手, 话里一点生疏都没有, 好似她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我很早就听过阿栀你的名字了,行安表祖母是你医好的吧,当时我听了就觉得这小娘子厉害。如今见了人, 我才发现这般投缘, 只不过伯母瞧你真的太瘦了些, 自己会做药膳,应当多补补才好。” 谢母的话跟倒豆子一样,叫人连插嘴都插不上,这般地热情,倒也不全是为着谢行安。只不过从他嘴里听过一星半点晏桑枝的身世,本来就觉得可怜见的,瞧着人了,那厚袄子穿在身上,竟还这般清瘦,心里越发觉得不落忍。 这话也就多了些,谢母吹到冷风,一时发颤,赶紧拉着晏桑枝往里头走,边走还边说:“外头冷,我们进去说,里头生了炉子,可别冻着了。” 眼神一丝一毫都没有分给谢行安,他和剩下的人对上眼,都摇摇头默默跟在后头进去。 厅堂里生了暖炉,又关着门窗,一进门热气就冒了出来,谢母要晏桑枝坐在她旁边,不待旁人进来,又关切地问道:“饭可曾吃过了?要是觉得饿,我先去给你端碗浮元子来。” 晏桑枝到现下才有开口的机会,别人待她这般热情,她自然也不好木着个脸,笑着道:“伯母,我吃过才来的,还不饿。除夕还上门来,真是多有打扰,特意带了点年礼过来,是些干货干果,还望伯母几个不要嫌弃。” “阿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谢母状似嗔怪,见了众人进来,就连忙给她引见,“这是行安他爹,你就叫伯父好了,这是他祖父,阿栀你应当认得的,” 晏桑枝也确实认得不少人,有熟人在,她也更放得开了一些,一一叫人。 不过谢行安有点郁闷,这些本来都应该是他的活计,现在倒好,全被他娘给抢了去,头一次被迫当了锯嘴葫芦,偏偏还插不上话。只能接收他们打趣的视线,坐在那里喝茶。 大家虽然对于两个人的关系心照不宣,不过没有定亲也不好说得那般露骨,叫人听去传开反倒不好。 所以谢三叔爽朗一笑,而后道:“我第一次见着阿栀的时候可不像你们这样,我当时觉得她年纪太小了些,又是位女郎,看病应当没有像其他的大夫那样老手。 不过我谢三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们可不晓得,她把完脉,就让我喝了碗粥,当天夜里我就能睡不少时辰。” 他话里话外都是在捧着晏桑枝,就是想着怎么也要叫大家高看她一番,行医世家的可能对富贵权势都不算那么看重,但是对于医术好的人,大家一定是捧着的。 “更别提后来还医好了我娘的病症。” 谢三的好话点到为止。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谢老爷子捧着茶附和,“这在药膳上确实是没话说,我行医这么多年,确实只见到了这一个,阿栀你要是有空的时候,我还想跟你讨教,我也准备学点药膳。” “当然可以。” 晏桑枝一点都没犹豫,满口答应,难得有人想要跟她讨教药膳,自然是求之不得。 “阿栀姐,这药膳是不是很难学?” 谢行言好奇很久了,说到医术上他的话不停往外冒,“我瞧每种病都要用不同的菜蔬,又各有药性,比之药材也不为过了,真要学好当真不容易吧?” “学个几年应当就会觉得容易了,”谢行安截过话头,他看向谢行言说道:“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晚点就来问我,改日我带着你去医馆见识一下也可以。现下就别问这些行医之事了,要是真的很想知道,我书房里还有不少书。” 言外之意就是在告诉他,再提这些事,大晚上的都要押着他到书房里去把书给看完。 谢行言还是太嫩了一些,听到这威胁声也老老实实地闭嘴,旁边围着的人在那里看戏。 不过之后倒是真的没有再说起跟医术有关的话,大多说说家常,但大家也知道晏桑枝家里的那些事情,都特意避开了这些话。 等到后面浮元子上来后,满满一碗又圆又白的糯米丸子,谢母先给晏桑枝端的,她笑意盈盈地道:“快尝尝,这合不合你的胃口?” 晏桑枝不好推辞,尝了一口,浮元子特别甜。但她才刚咬上,就感觉牙齿硌到了,拿开勺子一看,咬开的元子里露出的是一枚铜板。 “哎呀,吃到了铜板,阿栀你今年的福运只怕挡不住。” 谢母说的真心实意,即使这明明是她叫陈嫂准备的,但说出来就让人觉得是真的。旁边还有莫照月附和,“确实呢,我上年吃着了,那一年干什么事情都很顺利。阿栀,你今年只怕也这是这般,万事吉利。” 晏桑枝也笑,可不知怎么,她鼻子发酸。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很久以前她阿娘还在的时候,也是这般特意将包了铜板的饺子给她吃,看她咬到了也是高兴非常。 从爹娘去世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了。今日却在谢家得到了,她有点感慨。 晏桑枝曾经很固执地认为,谢家人虽说会礼数周全,待她应当不会很好。可是她好像真的错了,不过在一起守夜一晚,她明白谢家人当真很好相处。 祖父祖母和蔼慈善,谢父平日说话不多,但只要看他都是笑着的。大哥大嫂虽然不苟言笑,却给足了面子,一直努力搭话,他们的孩子也很乖巧。谢行言和莫照月是对活宝,总在耍宝。 哪管她不说话,大家也不会忘记她,总是时不时就找她说话,或是递点东西给她垫垫肚子。 谢母还跟她说,一个人不容易,尤其是带着一双弟妹,正好她早就见谢行安烦得不成,还得多亏有你收走他,远香近臭,出去住也好。 听得晏桑枝都觉得她是真嫌这个儿子烦人,之前那点关于入赘的担忧也渐渐放下。 到后头大家都说要去放爆竹,晏桑枝走得很慢,谢行安就跟在她的旁边,并问道:“今日高兴吗?” “很高兴,”晏桑枝在灯烛中看向他,“你的家里人都很好。” “以后也会是你的家人。” 谢行安很认真地回她,他又说了那句话,“阿栀,现在你信了吧,以后你会有更多的家人关心你。” 她点点头,和谢行安一起并肩坐在那里看天上的烟火,旁边有小孩在放爆竹,还有嬉闹声,是人间烟火味。 【番外二】 春末正是好时节,医馆也颇为忙碌,不过好在阿春已经能够上手不少,又有穆月橘在一旁煎药膳,她如今瘦了一大截,也肯出来见人了。有了她们的从旁帮衬,晏桑枝的活计真的是松快不少。 所以当谢行安过来找她的时候,阿春几个都让她不用在顾着这一头,出去逛逛为好。 毕竟院子里的人对两人的关系都心照不宣,定亲只是早晚而已。 不过她们也没有想到,谢行安是过来带着麦冬准备去医馆的,毕竟这是他之前和晏桑枝说好的事情。 正好今日麦冬休沐,恰好有时间可以过去,麦芽也没有落下,他们全都上了谢家的马车。 在马车上,麦芽好奇地道:“谢大哥,我们今日都要在那里看老大夫行医吗?” 她是真的坐不住。 “不用,我们看到晌午,下午再带你们出去玩。” 谢行安摸摸麦芽的头发,很耐心地回答。虽然他对小孩子确实很好,不过他对麦芽麦冬的好,里面掺杂了爱屋及乌。 不同于麦芽,麦冬对此次去医馆就显得特别高兴,他本来就有点老成,这次在马车上缠着谢行安问东问西时,喜悦之情露于言表。 等马车到了医馆时,人还不少,老大夫正在把脉,他们就站在一旁看,并没有打扰。 只不过谢行安偶尔会问他,比较浅显的问题,只要麦冬能答得上来,他就会在大家面前赞扬。 不过一个上午,就让麦冬高兴非常。 麦芽突然觉得无趣,但是下午的时候,谢行安带着他们去酒楼吃了一顿,点的都是小孩爱吃的,诸如糖醋鱼,油炸排骨,盘兔等,吃得两个小孩子满嘴流油。又沿路领着他们去玩了不少东西,扑卖、转圈、唱戏的,以至于黄昏的时候,两个孩子回去后高兴的脸都红扑扑的。 晏桑枝看着他们高兴,自己更加高兴,毕竟她曾经以为这是谢行安随口说说的,毕竟人在动情时说出来的话总要动听些。 “我不会骗你,”谢行安捏了捏她的鼻子,“我日后还准备让麦冬去学医的书院,就是比较远,不过看他自己。麦芽的话,我暂时只能买点衣裳给她。” “你对他们比我还上心。” “那当然,”谢行安在出口后立马转口,“没有你上心了。” “不过我也算是用心了吧,”他笑道,“那你亲我一口。” 晏桑枝用手代替脸算是了事,想得倒是挺美的。 【番外三】 在认识晏桑枝将满半年内,谢行安以为自己应当不会再做梦了。 不过在春日很寻常的一天夜里,他睡下后又陷入了梦境里。 再次睁眼后,四周苍凉,树木枯死,地上全是裸露的黄土,半掩埋的枯骨。 他从松镇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不过谢行安知道,他又梦到了晏桑枝的前世,应当是他之前没有梦到过的后半生。 只要这么一想,哪管在睡梦中,他的呼气声都变得很急促。 梦境从她拜师开始,原本两个人时,一路上遇到灾民也会提前躲藏,遇到不好的事情,也能避开。 不过从师父死后,晏桑枝就变得浑浑噩噩。当谢行安看着她大冷天的什么都不盖,躺在地上心如死灰的时候。揪心到想要冲到梦里头,但是他挣脱不了这种无形的束缚,无法动弹,无法闭眼。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晏桑枝毫无求生欲望地活着一日又一日,荒山野地连人烟都没有,吃的也少得可怜,基本吃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保命。 不过晏桑枝有火烛,她倒是靠着烧热的雪水撑了过去,走出那个鬼地方,在她待在那里的一个月后。 就算出去也不是太平盛世,地上全是尸骨,连野物都没有多少,要是能见到一只,就算撞了大运。 这种时候她都能撑到下去,也算是少见了,屋子倒塌得很多,走不动就缩在那里,偶尔就去挖人家的地窖,有粮食就再多待一段时间。 她还是难以管住自己的善心,路上要是遇到能救的人就救他,要是不能救,挖个坑埋了,后面倒是跟着她的人越来越多。 都是些在乱世还没有失去傲骨的普通人,他们不想死,也不想吃人,走了一年多才找到一处山,里面还长着谷物。 原本以为是块宝地,但晏桑枝到那里不过多久,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吊着她活下去的一口气也渐渐消散。 在做这段梦的时候,谢行安有无数次想要闭上眼睛,也有很多很多次想要挣脱束缚,但是他不能。他只能看着,就像个局外人那样看着晏桑枝受伤,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他甚至只能看着她活的一点人样都没有。 谢行安从来没有哭过,可是他现在眼眶通红,尤其看见晏桑枝瘦得只有一把骨头,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上,屋子歪歪扭扭地搭着,里头也没有一丝光。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动也没动,眼睛无力地看着那木板缝里透出来的一丝光,在逃难路上从来没有笑过的晏桑枝,躺在这里时却勾起唇角。 谢行安知道,这样的面相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他救不了她,就算能入梦也救不了她。 他只能看着,只能看着她闭上眼睛,从这个人世间离开。 这时,谢行安完全脱力,他忽然觉得自己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面上一片冰凉。 连最后的时候,晏桑枝也是孤身一人走的,只不过同行的人将她埋在了山上。 他根本没有办法进到梦里,哪怕是送她最后一路。 谢行安醒来后,他的无力感更甚,他反复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梦,不是真的。 但同时冒出一个念头,他要见晏桑枝一面,他现在就想见到她。 哪管天还是黑的,出门的时候碰到一旁的谢七,他说:“你去驾马车,我要去晏家一趟。” “郎君要去找晏娘子不成,”,谢七想也是这样,他又道:“今日过节,小娘子被请到这边来了,郎君你回来时说不舒服。老太太让我在这里守着,也就没吵你。要我去将小娘子请过来吗?” 本来谢行安应当要自己去的,但是他感觉自己好像走不动步子,只能让谢七走一趟。 晏桑枝来得很快,她进到书房时,里面只点了昏暗的光,谢行安靠在圈椅上。 她好奇,“叫我来做什么?我正跟你侄子玩呢。” 看到眼前鲜活有人气的晏桑枝时,他没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哽咽,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看。 “你今天晚上有点怪,”晏桑枝凑到他面前,摸了下他额头,而后撤开了手,“好像也没有发热,睡懵了不成。” 她自顾自地说着,而后瞟到书桌旁边最上面叠起来的书,还有张纸,她拿过来,笑着道:“我瞧瞧你都在看什么书。” 晏桑枝径直翻到折起来的那一页,她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上面写的字,原本还翘起的唇角立马放下,甚至手指不自觉地揉捏着纸边。 太初八年天降大雪,伏尸千里,白骨皑皑。明年春,饥荒至,寸谷不生。太初十二年人相食,疫病起,民十不存一。 古代药膳手札 第60节 太初十三年,乱马过城门,国灭。 春燕归,巢于林木。 她那短短的一生,都在这几句话上了,她从尸山血海里走过的一生,淹没在国灭两个字里。 晏桑枝整个人是怔然的,她没有哭,只是惨然一笑,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而后一片空白,甚至连谢行安站在背后都没发觉,自己绊自己的裙摆直接摔到地上。 她呆愣楞地坐在那里,她呢喃道:“春燕归,巢于林木,那我是什么呢?” 谢行安同她一样跪在地上,他紧握她的手,哽住的喉咙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巢于林木,可是后面连林木都没有了。” 晏桑枝她笑,将头埋下去笑了一声又一声,从胸腔里发出笑声,“原来史书是这么记载的,不足百余字。” 她伏地小声地笑起来,她想起自己见过那么多的尸骨啊,每走一步都是踏在别人的骨头,别人的坟地上行走。 那么偌大一个国啊,伏脉千里,可是也只得了那么短的一段话。 “阿栀,”谢行安小声地喊着,拉她起来,紧紧抱住她,侧脸贴在她的脸上,他哽咽地道:“阿栀,你想哭就哭吧。” “为什么不哭呢?” 他喃喃地问,眼前想起他梦到的那些年,那般的苦,她也从来没有掉过眼泪,他自言自语,“为什么不哭呀?” “为什么要哭呢,”晏桑枝将头埋在他宽阔的脊背上,短促地笑了一声,反问他。 “可是,” 我这个旁观者都为了你流了那么多的泪,那你吃了那么多苦头,为什么一滴泪都不肯掉呢? 谢行安双手捧住她的脸,让晏桑枝直视自己,他的眼眶通红,有滴泪悬在眼睫上将落未落,脸上满是泪痕。 他从来没有哭过,可是只要一想她的那些苦难,就忍不住想要落泪。 谢行安摸着晏桑枝脸颊的手颤抖,他说:“阿栀,你不想哭就不要哭了,我已经替你哭过了。” 晏桑枝收敛起自己的表情,她伸手去擦谢行安脸上的泪,指尖碰到那泪的时候,她只觉得发烫。 埋头靠在谢行安的胸前,她双手环住他的腰,现在她能听见一个人的真心。 晏桑枝很慢地道:“所以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的来历呢?” 那张夹在书里的纸是她到谢家医馆诊脉的医案,如果这也是巧合,那一叠的书册,隐约可见的景平国又是怎么回事。 在昏暗的光线下,两人就坐在地上,互相抱着,谢行安很坦诚地将自己知道所有关于她的事情,一点点讲给她听。 晏桑枝没有过于惊奇,她甚至只愣了一下就接受了这件事情。 她还有闲心关心道:“你那时就不害怕我是鬼?” “不怕,但是当时觉得你应当执念过深,想去找天师来渡化你,”谢行安想起当初,他又说:“不过我见到你后,我就再也没有想过。” “为何?” “因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吃了多少苦,才能到这里来。” 谢行安他说完闭了闭眼,因为他知道,究竟吃了多少的苦。 “阿栀,那些事情我知道,它永远都过不去,也不可能会放下。” 苦难永远不会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带过的,谢行安他说得很温柔,“原来你只能藏在心里,但以后你只要想说,我都会好好听。” “真的?” “当然。” 晏桑枝把头埋得很低,她有太多忘不了的事情,她说:“那时走得太急,连爹娘的坟都没去看过,后来做梦都是我在坟前磕头。师父走的时候,你应该梦见了,我当时居然没哭,本来想把骨灰带着的,可是我不想师父死后还不安稳,就将她葬了,后来再也没有见过。” “我有一段时间,每次睡下都能梦到大家的脸。” “我收过很多小孩的尸骨,可惜那么小就死了。” “我的命其实很大,熬到了最后才死。” 她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泪才落了下来,一大颗一大颗砸在地上,渐渐晕开,每一颗都是她的恨。 一直哭了很久,把所有的不甘全都发泄出来,谢行安拿巾子给她擦掉全部的眼泪。 他揽着她,很轻柔地拍拍晏桑枝的脊背,“那找个日子去祭拜爹娘,以后可以年年都去,不用再挂怀于心。” “阿栀,以后要高兴一点。” 这个很漫长的夜,两个人没有睡,相拥着说了很多很多,第二日天还没亮,徒步走到很远的山上,晏桑枝爹娘的墓就在半山腰。 两人都跪,谢行安甚至还在墓前说了许久的话,走在半路上的时候,晏桑枝问他,“你都跟我爹娘说了些什么?” “我说,要是可以的话,我想阿栀还能有爹娘,我就做上门女婿去。” 谢行安原话并不是这样,但也大差不差。 “你还想着入赘呐,”晏桑枝笑他,可也想起当初是真的为这一份心而感动。 “那你还说了什么?” “我问爹娘,”谢行安牵她的手,缓缓道:“能不能把女儿托付给我。 “那你听见他们怎么说呢。” “他们说问问你自己,是不是要跟谢行安定亲?” 谢行安有点忐忑。 “好啊,我替自己答应了。” 晏桑枝没有犹豫,因为她在谢行安身上看到了真诚,那胜过很多很多的东西。 “真的答应了?” 谢行安不敢相信,晏桑枝甩开他的手往前面走,丢下一句,“好话不说第二遍。” “那我要你再说第二遍。” “好吧,我说晏桑枝答应了。” 山林里回荡着都是她的声响,那两座坟前的草也摇晃着。 【番外四】 在他们定亲后的第三个月,谢行安有将近一个月没有怎么过来,偶尔过来晏家都是急匆匆的,待不了多少时辰就要走。 晏桑枝也会好奇,问过他好几次,都说有要事,真的不得空。她看出来是真的忙,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挨着她的脸都能感受到胡茬,得是多久没有怎么梳洗过了才会这样。 他忙了将近大概有两个月才回来,刚见面时晏桑枝都没敢认他,瘦得太多了些,两颊都凹陷了不少,只有眼神依旧明亮。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晏桑枝打量他,话语关切,“要不是看你面色还好,我都要以为你病了一场。你明日过来我给你好好补补。” “好,我以后天天过来,”谢行安揽着她的肩头,而后把她往马车上带。 “你要带我去哪里?” 晏桑枝坐上马车后,语气疑惑地问他。 “带你去个地方,告诉你这段时日都在忙些什么。” 为着这件事,谢行安真的累得够呛,来回折腾。 “什么事把自己弄得这么累,你真的该补补了,我只怕你这身子现下还不如我呢。” 晏桑枝笑他,她现在的身子确实好上不少,师父时常做药膳给她吃,谢母也隔三差五就会带着补汤过来,曹婶是三餐不落。她觉得自己如今还长胖了点,至少脸上也有肉了。 “你身子比我好就成,”谢行安舍不得掐她的脸,干脆用手摸了摸,靠在她肩头,跟她嘀咕自己有多累。 等车马到了安置所门前,谢行安才止住嘴,从马车上跳下来,扶着晏桑枝下车。 “到安置所来做什么?”她抓住谢行安的手,声音略大,“难不成又有了什么—” “不是,别慌别慌,”谢行安反握她的手,“是件好事。” 晏桑枝想不出是件什么好事,心里没个定数,只能握住他的手,跟在谢行安身后进去。 跨到屋子里时,她就被乌泱泱的一群人给惊住了,他们全都挎着包袱,手里提着不少家伙什。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晏桑枝确实很震惊,以至于失声问出来。 领头的那个汉子跟她熟,沧桑的脸上带着笑,他笑着说:“小娘子,我们要回松镇去了。” “回哪里去?” 晏桑枝确实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的眼神都在疑问,回松镇去? “对,小娘子你没有听错,我们就是要回到松镇去了,”汉子眼里都是对松镇的向往,他说,“是谢郎君跟官府说的,忙前忙后,到今日,官府说送我们回去。只是也要我们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人住了,光有我们还不够,官府会把其他地方的流民,以及愿意的百姓都迁到那里去。” “小娘子,我们等了很久,终于要回家了。” 之前说起任何事情都不哭的汉子,现在说出这句话潸然泪下,他哭后面一大片人也跟着哭,因为他们太怀念故土了。 哪怕他们踏上那一片土地的时候,是倒塌的房屋,是遍地的坟墓,亦或是荒芜人烟。可他们还是要回去,因为哪怕最挂念的人都不在了,那里还有他们牵挂的土地。 大家说起乡土来,眼里总带着泪,他们说:“我要回去看看,家里的那颗树有没有淹死。” “我家的房子用青砖造的,只要它没有全部塌下来,我都能住在里面,我死,也要死在里面。” “地里的田不能荒在那里,我要回去种地,我想要很多的谷子,我真的饿怕了。 ” 他们说,“小娘子,谢郎君,多亏你们和其他大夫了,我们身上什么也没有,报答不了你们,你们要是来松镇,我们必然好酒好肉招待。” “不必挂念我们。” 晏桑枝是满眼包泪送他们上船的,明明在院子里有那么多人,一大片的,可一艘大船就能全部把他们装下。有床就睡,没床就躺在船板上,他们都站着挥手,大家的脸上是赤忱的快乐。 就这样,她看着船只越来越远,可是心里头好高兴好高兴,她的高兴只有谢行安才能懂。 他揽着她的肩膀,在码头看着滔滔不绝的江水,告诉她,“松镇改名字了,死了太多人,怕大家只要想起这个地方,最先想到就是瘟疫。所以决定要改,改成安镇。安城的安。” 那是谢行安在这件事情仅有的一点要求,当初从松镇回来,知州曾问他要什么奖赏,他说要再想想。 现在他把自己的奖赏用在重建松镇上,为此他在松镇和江淮之间来回跑,确保这个地方真的能够再住人。 当一切都落实后,大家谈论改名,那是谢行安提出的最后一点要求,要把松,改成安。 既然安城已经无法再回来,那就把希望都寄托到松镇上,让那些苦难都淹没在曾经的名字里,安镇表示苦难后的重新开始。 晏桑枝全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忍不住落泪,却又听谢行安说:“等安镇一切都置办好后,到时候我们去那里住段日子,我在那里买了间屋子。还有医书弄好后,我们可以在那里发出,让大家都来安镇买书。那样安镇也会渐渐地变得很热闹。” 古代药膳手札 第61节 他把所有该想的,都想到了。 晏桑枝将头靠在他的袖子,低声地道:“多谢。” “我们日后既是夫妻,又何来言谢二字。” 谢行安与她十指交叉,他低头在晏桑枝耳边道:“阿栀,今日是你来江淮满一年的日子,以后每年的今日我都会陪着你,把它当做新生,你看,今年的这份礼,就是重新开始。” “所以,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也要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晏桑枝很难形容如今自己是什么感觉,她真的为一个人心动。 她很郑重地点点头,望着江面,好像之前压在她心里的大山跟着船一起远走了。 它将在安城寻一个不见人的地方,在那里扎根,且永远不会回来。 【后记】 如今的松镇,不,现下已经改名叫安城了,原本那里荒凉一片,不过两年过后,这里已经变得热闹非常。 要安城现如今管印书的说,还要感谢江淮来的菩萨,是他们写了这么好的医书。大夫跟着上面的急病方子学,真救了几条人命,现如今从安城传到全国去,各地的大夫都来这里采买,也有不少的大夫觉得这里的人朴实,愿意留在安城。 还听闻有专门教做药膳的地方,一时涌进来的人更多了些。安镇人学药膳是很虔诚的,他们要学就要学得最好,日日夜夜地熬着,如果但凡有不静心的,都会被他们严厉苛责。 因为这批人知道,自己的命到底是怎么从阎王那里抢过来的。就是因着他们这样,药膳治好的人越发多,传出去越广,来学的人就更多。 如此年复一年。 要是大家来安镇瞧,除了发现有遍地医馆和药膳学堂外,这里还有个很大的祠堂,上述医公堂。 里面供奉的全是早些年在瘟疫中丧生的大夫,每一个都有牌位和名姓。安镇的人们像供奉佛祖那样供奉他们,日日上香不落。 至于改变这一切的谢行安和晏桑枝,他们就住在安镇的一间小屋子里,时常夫妻俩背着药箱出去行医,有时候身边跟着一大群人,有刚从医馆下学的麦冬,学药膳累得吐血的麦芽和穆月橘,还有在兢兢业业地做着急病救人的阿春。 他们半年在安镇,半年回江淮,日子过得安逸,平稳,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特别的后记: 后人给安城的医道编了本书,药膳开篇的名字如下:许静心、晏桑枝、晏麦芽、穆月橘(终身未婚嫁) 方药开篇的则是:谢行安、晏麦冬 急病救人:阿春先生(终身未婚,且养育十来个孩子) 最后的结尾写到,医之大道,在民在心,在仁在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3 00:30:20~2022-07-20 23:3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微 6瓶;xiaoxiao 5瓶;劇惘矣 3瓶;last 2瓶;阿琰骁勇善战、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如果没有灾难 ◇ ◎正文完◎ 春日的安城, 满街都是小贩的卖花声,他们挑着花担走街串巷,嘴里吆喝道:“茶花, 桃花,迎春花喽——” 经过晏家时, 大门从里面打开, 晏母忙招手,“给我来几株迎春花。” 小贩连忙停下, 那卖花担上斜插着不少花,各种颜色交杂在一起,花香扑鼻。 这迎春花的色一看就是刚从山里摘来的,还挂着露呢,有几日好放的。 晏母这一担子中挑了不少好的, 攥在手里, 等她挑拣完拽着这一束花准备回屋时。迎面路过的大娘叫住她,嘴上寒暄,“晏娘子, 买花呢?” “是齐婶啊,这不是我家阿栀喜欢花,正好在院子里面忙时听见有卖的,买几株来给她插在屋子里。” 晏母逢人就是三分笑, 别人跟她说话, 她都好声好气地回。 大娘笑呵呵地点头,对此心知肚明,毕竟对女儿这么好的人家, 在西巷里除了晏家是再也挑不出第二个来, 连医术都是传给长女的。 如今还给自家女儿找了个双亲不在的郎君定亲, 到时成婚后就还是住在晏家。真的是把后路都算得明明白白。 不过大家也就是私底下说说,也没有说什么不好的,毕竟晏家为人在巷里都是出了名的好。 又与齐婶说了几句话,晏母半合上门,往院子里走去,她刚正在给药田浇水,有不少药材都冒出头了,抽出细嫩的穗。 院里摆了不少竹架,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把之前腌好的腊肉鱼干都拿出来晒在日头底下,瓦背屋檐上也全是大小不一的竹匾,上面散落着不少药材。 晏母从屋里找了个细身花瓶,修剪一番将迎春花插在里头,她正觉得满意时,有两个小脑袋探过来,脸又圆又白,扎着两个小揪。 “阿娘,你怎么买花都不叫我一声啊?” 麦芽瞪着大眼睛看她,语气有点埋怨,她太喜欢热闹了,哪怕街头有老太太说话都要凑过去蹲在那里听。 “我哪敢带你去,要是你拉着别人说话不肯走,”晏母笑着用手指划过她的鼻子,“那我得站那里站许久。好了,别撅着个嘴了,拿两块糕点走,顺便叫你阿姐起来。” 麦芽接过比她手掌还大的糕点,分了一块给麦冬,咬了一大口含糊地应下,和麦冬往晏桑枝的屋里走。 走到门口本来想敲门,一看门没有关,两个小孩互相看了一眼,捂嘴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进去,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时,他们还停了一会儿。 晏桑枝的屋里铺了毯子,从屏风绕过去后就是放下的绣花帘布,后头一排的花窗,边上还摆了花架,几株花有点蔫了。 屋子里燃起熏香,淡淡的味道,床上的帘布也垂了下来,是秀气的淡蓝色。 麦冬自持是个男子,哪管七岁个头还不高,死活不愿意再进去,只有麦芽悄悄掀了帘子进去。 床上躺着的人肤白,睫毛纤长,此时还正睡着呢,麦芽趴在床边,用两根手指捏住晏桑枝的鼻子,边捏还边笑。 晏桑枝睁开眼,一把抱住她,声音还带着点没有睡醒的慵懒,“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小调皮蛋。” 麦芽窝在她怀里,笑嘻嘻地道:“阿姐才是呢,都这么晚了还不起来。” “我起了,你自己和麦冬下去玩。” 晏桑枝放她下去,打了个哈欠,她昨日帮她爹抄医案抄到大半夜,可不是犯困根本起不来。 穿着绣花鞋下床,穿衣抬手时发现手腕酸疼,连发髻都挽不好,松松散散地披在脑后,随意擦把脸就走出门找她阿娘去。 她娘正坐在院子里把豆子给挑出来,见了她这副模样,真是哭笑不得,“你这头发怎么也不梳,过来,阿娘给你梳一个。” 晏桑枝走过去,坐到矮凳上,把梳子递给她娘,就趴在她娘腿边任由她捯饬这个头发。 “还没睡醒呐,”晏母给她把头发梳顺,声音轻柔地问她。 “昨夜抄书抄得太晚了些,”晏桑枝此时眼皮还在打架,闭着眼睛回道。她娘梳头发很是温柔,差点没叫她再睡过去。 “你爹也真是的,下次让他自个儿抄去。”晏母话里有埋怨。 “又说我什么了,”晏父从门外进来,语气含笑地问,后头还跟着个大高个,长得很好,眉目疏朗。 晏桑枝循声看过去,正对上他的眼神,她下意识地躲闪。 这人叫谢行安,是早先她爹从山里救回来的,家中什么人也没有了,却又会一手好医术,她爹就将他收做徒弟,几年下来靠自己开了家医馆。 她爹看他属实不错,家中又无父母,就做主把晏桑枝许配给他,成婚后还能住在一起。 “还能说你什么,”晏母斜睨了他一眼,看到谢行安时又带上了笑,毕竟这可是未来的女婿,“行安快坐下来歇歇,我去烧点东西来。” 自己起身走还不算,强行把晏父也拉走了。 晏桑枝直起腰板来,一声也没吭,谢行安大跨步坐到她旁边,声音清亮,“头发怎么还没梳好?” 她后知后觉,自己阿娘只给她梳了一半就进去了,这时候再叫,指定在忙着没有空。 她准备自己动手,手却被谢行安握住,他看着她有些泛红的指节,垂下眼皮问道:“昨夜抄书弄的?” “嗯。” 晏桑枝应了声,准备将手抽回来,他却握得很紧,按压她的指节,还一点一点用手指去揉按她手腕上的穴位,做得很是认真。 她只能强忍着酥麻的感觉,谢行安边揉边道:“定亲之后为什么老是躲着我走?” “我没有。” 晏桑枝死鸭子嘴硬,这婚事明明就是她自己也同意了的,一到定亲后,就觉得哪哪都别扭,跟他站在一块时就觉得怪怪的。 谢行安轻笑出声,“好,你没有,那晚点跟我一道去医馆。” “我,”她刚想说不去,但这样好像又自打嘴巴似的,点点头算是应下来了。 晏桑枝也说不出哪里别扭,明明定亲前和定亲后谢行安的举止都差不多,可能多了点爱动手脚罢了 。 “我帮你梳头。”谢行安没说大话,他确实是会梳头发的,医馆旁边有梳头娘子支的摊。时常都能看见还不足七岁的女童被爹娘带过来请她梳头,兴致起来的时候,他就会在那里看一会儿,时日久了之后,自己也会其中一两个样式。 他做事很细致,分发挑发动作利索,他边分边说:“要是我们成亲了之后,你不想梳头,我可以每日帮着你梳。”说起现在还没有影的事情,他也一点羞赧都没有。 晏桑枝毕竟还是个姑娘,总没有他这般厚的脸皮,两颊飞上一点薄红。当即啐了他一口,“不知羞。” “与我未来娘子说话,要这般知礼数做什么。”谢行安将最后一点头发缠到发髻上,话里全是笑意。 他这个人前些年没了父母之后,又被晏父带回家后,当时确实是不苟言笑,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也没持续多长时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老爱嘘寒问暖,然后温情小意,买吃的来或是带着她出去玩,总之是做足了姿态。 以至于后面晏父问起他如何的时候,晏桑枝虽然有些羞涩,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现在看着他越来越露骨的表现,她着实有些后悔。 等头发梳好后,她立马从石凳上起身,往灶房里面走,半点都不带犹豫的,看的谢行安在后头发笑,整理自己的长袍不紧不慢地跟上。 灶房里晏母正在忙活着切菜,麦冬和麦芽两个头碰头围在水盆边上洗菜。 洗菜麦芽也不老实,老是掬着一捧水,将手举高,然后从张开手掌,水花四溅。她笑得很大声,麦冬就假装粗声粗气地道:“麦芽,你要是再这么玩,晚上我不教你认字了。” 他年前刚上了学堂,自认为知道不少字,回来就要教给麦芽,因为当初第一日进到学堂的时候,麦冬就不停地问,怎么麦芽不跟他一道进到学堂里去。 知晓只有他一个人去学堂的时候,还着实难过了很久,进去时眼里都包着泪,让晏桑枝在心里发笑。 后来进到学堂里后,就再也没有哭过,每日起得很早,一定要晏父第一个将他送到学堂里去,那时才五更天刚过不久。 麦芽听了他的话,才收起自己作怪的手,老老实实地洗了一片菜叶子,又将头转来转去。看见晏桑枝进来的时候,她猛地一甩手,水珠直接飞到麦冬脸上去。她还浑然不觉,声音欢呼雀跃,“阿姐,你起来啦,再晚一些都要吃午饭了。” 晏桑枝掐掐她肉嘟嘟的脸,“成了,别念了,我知道等会就要吃饭。” 晏父在后面的灶台上烧火,看见姐妹两个打闹正乐呵着呢,就被晏母指派,让他去把桌子擦一下,碗筷全拿过去,面条要出锅了。 面条全部窝在白瓷碗里,汤汁正好没过面条,一个黄澄澄的荷包蛋,几株烫的发软,菜叶却还是青翠的小青菜。 全部都捧到桌子上,大家就围在小方桌前吃午饭,晏母烧的面很清淡,却又不失鲜味。晏桑枝也最喜欢吃这样的面,要是到河鲜泛滥之际,面里再加几只红彤彤的大虾,几个吐沙开壳的蛤蜊,或再加上一点别的河鲜,这种做出来的面她能连吃好几日,都不腻味。 晏家饭桌上是想说什么说什么的,麦芽吃完一口面,转着眼睛一张嘴就是个要求。 古代药膳手札 第62节 “阿娘,晚上我不要吃面了,我要吃炖鱼,隔壁李姨家昨天炖的鱼太香了。” “这香味把你馋住了是吧”,晏桑枝打趣她,“再让阿娘给你煎点小鱼干,小馋猫。” 她这话一说完,饭桌上其余人都笑了起来,麦芽可不就是只馋猫,但凡巷里人家吃点好吃的,被麦芽这鼻子闻着了,也不会上去讨要,但是转天她就会缠着晏母做,一定要吃到这口好吃的。 “小鱼干要是阿娘愿意做的话,我也可以。”麦芽晃着腿回道:”小鱼干多好吃啊!” 晏母真的被她给逗笑了,“成,等会儿让你爹去买点鱼来,做给你吃,你这嘴巴也不知道随了谁。” 大家正吃完饭说说笑笑的时候,门外就传来喊声,“麦芽,麦冬,你们吃好了没,我们要走了。” “哎来了来了,等我们两个一会儿。”麦芽回他们,连忙从椅背上爬下来,准备往外头走,被晏桑枝抓住衣领,“去哪里玩?” 麦冬老实地回答,“跟阿花他们去前面那条小溪里去,说是有河虾和小螃蟹。” “那条溪才刚到他们小腿,去吧去吧,我给你们灌两壶水,渴了别喝溪水,早点回来啊。别到时候还要我去找你们。”晏母边说边去给他们倒了两壶温茶,塞到两人的手里。 “阿娘我知道了,”麦芽点头如捣蒜,从墙边拿了两个网兜,飞似的迈过门槛,就怕等会儿他们反悔不让她去。 ”这孩子,”晏母还生怕她摔着了,看他们出去后才开始收拾碗筷,低头擦桌子的时候对晏桑枝说:“早上看见有卖花的,给你买了几株迎春花,就在那边的桌上,晚点你去摆在自己房里。” “好。”晏桑枝点点头,其实晏家的院子里栽了不少花,不过大多都是药材开的花,好看归好看,都是要入药的,也没有人会专门摘下来。 所以她房里的花,大多要么是她爹是山上采药的时候,会和谢行安摘几捧来,要么就是她娘碰着了就买点,反正基本都没有断过。 等她起身放完花回来,晏母坐在门槛边上绣点头花,眼睛也没抬,“行安说你下午要跟他一起去医馆,人家在外头等你。等会儿早点回来吃饭。” “知道了,阿娘,晚上我想吃红烧鱼。” “给你做,已经让你爹出去买鱼了,”晏母也不嫌麻烦,一口答应,“已经让你爹出去买鱼了,买的多了再给你们炸点鱼块,留着明日喝粥时吃。快点走吧,免得行安等急了,别耍小性子啊。” 她说完后再抬头,晏桑枝已经走出去了,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晏桑枝出门后,谢行安靠在墙边上等她出来,额头有汗,呼气声微喘。 她就问,“去干什么了?” “刚才跑过去看了眼麦冬麦芽,怕他们几个小孩等会儿胡来。不过到了那里发现水确实不深,又有小河管着他们,我叮嘱了几句,怕你等急了就赶紧跑回来。” 那小溪离晏家还是有些路程的,来回跑着确实会气喘。晏桑枝看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绣帕递到他手上,特意转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自己往前走了一步才道:“快擦擦吧,瞧你出的一脸汗。” 等那股别扭劲过了,她又说,声音并不重,“下次别这样赶了,不过是等会儿的事情。” 她的话是这么说的,但心里终归是为这份心意高兴。谢行安几个跨步跟上她的步伐,笑着道:“下次我再早点,不用你等我。” “随你罢了,”晏桑枝斜着看他一眼,见他一副正经的模样,又扑哧一声笑出来,任凭谢行安如何问她都不肯说。 一路打闹着到了他开的医馆,里头并不算大,除了个老大夫,边上还坐着个女大夫。晏桑枝见着人特别欢喜,忙走上前几步,“师父,你老人家来了怎么都不到我家里去?” “我闲着没事哪里会来,”许静心从凳子上起身,拉着晏桑枝的手笑道:“这不是行安说你最近好像不怎么高兴,请我过来看看。不然我还在道观里忙着呢。” “早先有点伤风罢了,不过师父看见师父来了,我当然高兴。晚上可不能回去,师父你要到我家吃一顿再走,” 虽然晏桑枝跟着她爹学方药,但是她娘是会做药膳的,不过并不精通,偶尔教一教她。不过没想到她在药膳上头有悟性,在十岁那年就给她找了位师父,两人一见如故,弄得晏母时常感概,她们就是天生的师徒。 “成,我明日再回,阿栀我先不跟你说了,把这个病症看了再说。”许静心说完这句话,又赶紧坐回去,给来的几个小娘子把脉。 “高兴了?”谢行安凑过来问她,语气调侃。 “我没有不高兴过。”晏桑枝嘴巴特别硬,不过刚定亲不久的那股莫名奇妙的郁气渐渐消散了。来得快去得也快。 “都是我胡说八道。”谢行安也没有就抓着这一个点不放,而是将这件事情轻飘飘地给揭过。浑然不提自己早先的那种心里惴惴。 天色还尚早的时候,晏桑枝回到家里跟阿娘说了师父要过来后,之后又赶回去,等许静心全部忙完,三个人才走在回家去的路上。 刚到家门口,门槛才迈进去,就看见麦芽和麦冬垂着头在那里挨训,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头发也一直往底下滴水。 晏母着实有点气,见到他们两个这一身湿淋淋的回来,手里的锅铲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又怕他们着凉,气极反笑,“等会儿再听你们狡辩,现在给我去把衣裳换了,头发擦干再来吃饭。” 两个立马就溜走了,晏桑枝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两个小孩,一定是玩疯了的时候,不小心滑倒在溪水里,不然哪会全身上下都这么湿。 晏母看到许静心进来,又连忙换了神情,“静心,快进来,你有好些日子没从寺庙出来了吧,最近去庙里的人这般多?” “不算多,最近在学新的佛法,没学成哪里好出门,”许静心回她的话,一起跟晏母进门去,也无需太过客套,大家都已经很相熟了。 晚间吃饭的时候,天色还尚早,大家全都坐在一张桌子,桌上摆了一大盆炖鱼,炸鱼块,炒青菜,炖肉等。 麦芽拿着筷子想夹点尝尝,又怕因为今日下午的事情不让她吃,就偷偷拿眼睛去瞟晏母,被晏桑枝瞧到了,属实是被她那种神情逗乐了,夹了一块鱼肚子到她碗里。 “吃吧,又没有不让你吃,下次可别再这么玩了,不然我就让阿爹煎点苦药给你们吃。” 麦芽瘪瘪嘴,她往许静心那头靠近,眨着眼睛小声道:”到时候我要是真生病了,师父你总不会不管我吧,我想吃药膳,不想吃苦药。” 许静心最喜欢她这种古灵精怪的性子,不过也没答应,反倒是说:“要是真生病了,那师父给你煎药喝。” 她听到这话立马垮下脸来,那明显的神情叫大家好一阵笑。 等晏桑枝笑够了,再往碗里夹饭时,那里有一块炸好的鱼肉,她瞄了一眼谢行安,他也转过来看她,并笑着道:“这块没有鱼刺,快点吃吧,不然等会儿就不好吃了。” 晏桑枝一点点把这块鱼肉吃完。 等到晚上的时候,麦芽闹着要去外面看唱戏的,一家人也没有什么事情,就陪着她一道去。 晏桑枝走在后面,谢行安走在她旁边,他悄悄地伸出手去牵她的手,她也没有拒绝。 两个人就偷偷地在众人的眼皮子里下牵手往前走,本来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牵个手而已。 就这样牵着手,从城南走到城北,从没有灯笼的小路走到有光的地方。 至于以后,将会从春夏走到秋冬,从青丝走到白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支持,有缘下一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