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唐之好邪啊》 第1章 山沟 第1章山沟 柳诚醒过来的时候是趴在水里的,就是那种山沟沟里头的浅溪。一醒来就被呛到了,一边咳嗽一边下意识地想支起身子,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的疼痛,四肢酸痛发软。一阵晕眩,便又一下跌回了水里,然后全身被摔得火辣辣的一阵震荡,犹其是后脑勺,更是钻心的疼。 柳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汪浅浅的溪水在眼前晃荡,就如他一脑子的混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是什么情况? 想不起来,真的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心里却莫明其妙的异常焦躁。 是因为什么而焦急导致的浮躁?不知道。 肯定是有事情,是什么事情?想不起来。 柳诚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看看手指,有血,很粘稠,都快干了。被人敲了一棍子,看现在这个样子应该出手很狠吧,下的死手啊。 他现在才想起来张望一下四周。天是黑的,但是他能看得清楚自己眼前躺了三个人,和他一样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他下意识地认为那些人已经死了,直觉地认为那些都是尸体。 至于为什么,不知道。硬要找个理由,应该是现在自己没脑子吧。至于为什么自己没死,也不知道。 眼前的水波一直在漾动,然后他才忽然想到应该是天上的月亮很圆吧,不然映着的水光怎么会这么亮,简直是耀目。 然后是那些尸体为什么穿着这么奇怪,都是破烂的古代服饰。 这么真实,让人很混乱啊。 但是心里是真的很焦灼。 要赶紧回家去。 家?柳诚一阵错愕,家在哪里……哦……嗯……嗯……哦哦,是在襄城郡外离峨山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 应该是吧…… 柳诚霍然一惊,是吗?不是吧……若然不是,自己的家又在哪里呢? 心头顿觉一片茫然。 还是先坐起来吧,伸手在溪水中的碎石子间缓慢地支撑起身子。他艰难地仰起头往上看,但见银盆高挂,那光亮清透得仿佛带着湛蓝的颜色,照映着自己的身体,四肢竟然是这样的幼小纤薄,但手掌和碎石子摩挲着,又明显地感觉到了有几处薄薄的新茧,应该是近日劳作所致。 不是吧,自己居然是个孩子?还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依稀记得应该不是的。 柳诚坐在水里,浅水才刚刚漫过自己的手掌。他张望着四周,共躺了五个人,全都无声无息毫无动静。皎白的月色下隐约见到他们的颈脖、胸腹、后腰上分别有些伤痕,有些已经深可见骨。他粗粗地喘了几口气,一个个地爬过去,分别伸手在他们的颈间动脉一探,没有一丁点动静,这些人全都死了。而且这些人自己还都认识,只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他们是谁。行吧,先不管这个。 但是,自己这是卷入了一桩谋杀案?柳诚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惊惶,只是有些吃惊。而且这几人穿的都是麻布粗衣,针脚粗糙,那些补丁一个缀一个,层层叠叠,斑驳陆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或许好一些,但也只是少了那么几个补丁。 这不是戏服,真实得太下本钱了。 戏服是什么东西?柳诚忽然惊觉,只是感觉这种衣服实在是……古代…… 我是不是被敲傻了,什么古代!柳诚想着。然后莫名其妙的又涌出一股躁动,他一时间又变得焦虑起来,不由自主的奋力地站了起来,抬起头打量四周。这是一片葱郁的山坳,上面似乎有一条小路,在清透的月光下,那一块植被尤其凌乱,被压坏了一大片。那些人连带自己,就是被杀了之后从那地方扔下来的吧? 至于自己,便是那漏网之鱼了吧。 就在这一忽间,他倏然就想起来了许多事情:我叫柳诚,大概十五……还是十六岁吧——记忆一时之间还没恢复完整,先缓缓再说吧——家住在襄城郡外峨山不远的平济村里,家里还有个不到六岁的小妹叫柳眉儿……糟糕! 柳诚脑袋里一下子浮现出了一排破落的大屋——好吧,至少我还是有瓦片遮头的,然后他又乍然想起: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把眉儿独自留在家里已经好几天了! 到底几天了?呀,头好痛。柳诚伸手狠狠地敲了自己脑袋一下——好痛——要赶紧回去!只留给了眉儿三张麦麸饼,都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要活着呀!眉儿。他抬起头来,看着那被压坏了一大片植被的坡地,若是平时,要爬上去并不艰难,但是现在,只能低头咬着牙奋力向上攀。 好不容易爬到了半途,在那枝叶丛中忽地冒出来了一张脏乎乎的大脸,大脸上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贼溜溜地瞪着他,把他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地一拳挥了出去,狠狠地打在那张脸上。 对方被他一拳打得翻了出去,他正要赶上去再多加一脚,把那人踹到沟里和那几具尸体一块呆着去。 那人摸着下巴一边躲闪一边含含糊糊地着急道:“别,别打,是我啊,我是崔丙。” 炊饼?居然起个这么奇葩的名字,配着那张大脸也真应景……不过想想自已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好起不起,起个名字叫柳橙。 等等,柳橙又是个什么东西?柳诚还没反应过来,马上就又是一阵晕眩,脑袋又是一阵疼痛,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崔丙一见,立马扑了过去把他拉了回来:“哟哟哟,当心点当心点。” 柳诚伸手扶在他的肩上,用力稳住了自己,然后才顺口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崔丙用力拖着他往上拽,一边爬一边咧嘴笑,很得瑟地说道:“啥事没有!我机灵啊,见到风向不对,我立马就猫到沟里去了。我估摸着那些山贼或是头回出来劫道,没啥经验,净顾着抢东西了,也不知道周围搜搜。” 山贼?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山贼?正思索间,两人已经爬到了山道上。道上还有几滩已经干涸的血痕,几道拖拽留下的痕迹,根本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这么粗糙野蛮的手法,真是些初出茅庐的山贼?或是这世道已经无法无天到了这个地步了? 柳诚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崔丙拖着下了山道,往另一头走去:“大路肯定是不能走了,咱们得钻钻林子。” 柳诚被他拖进了稠密的植被里,皱眉道:“乌漆麻黑的钻林子,你也不怕摔死……草里有蛇。” “今天十六,月光足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庙里可从来没点过灯。”崔丙朝他呲牙一笑道,“别怕,我就是吃蛇的祖宗。” 柳诚听他这么一说,便一下子又想了起来,这个崔丙是个孤儿,自幼便寄居在襄城外荒弃的夫子庙里,平日里除了做些偷鸡摸狗人人喊打的事情外,就是到山里掏蛇摸鸟。自己……父母还在时,家境在村里也算是不错的,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偶尔会带个饼或一些吃食给他,年节时甚至还会偷点肉……只是这两年自顾不暇……这一来二去,在缺少温暖的崔丙心里,两人便是铁杆的兄弟,有过命的交情。 不过自己现在似乎也是个孤儿了…… 柳诚忍不住问道:“这都出来几天了?得赶紧回去。” “知道知道,小眉儿在家呢。”崔丙似乎真是知道他着急,在山里浓密的枝叶中穿行迅速,却如履平地,“遭了贼匪劫道,我得把东xz好了才敢回去寻你,咱们取了东西马上就走,不用天亮你就能到家。” 柳诚只当他说是取他随身值钱的物件,倒也没在意,只是跟着他走,待他在一处遮盖严实的凹洞里取出了个黑乎乎的大布囊,才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你不会是被棍子敲傻了吧。”崔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在这乌漆麻黑的夜里又鬼鬼祟祟左左右右地瞧了瞧,才探过身子冲他小小声道,“是盐啊!” 盐?柳诚微吃了一惊,顿时醒悟,走私盐!都什么年代了,盐这种东西还需要走私? 瞬间,他的脑海却一下子又涌进了许多东西。自己家中虽说不上大富贵,但是在这方圆几十里地,也算得上是中上之家。这时大隋已是暮气沉沉,四方盗匪雀起,前年自己家中便遭了匪盗,被洗劫一空,父母双双死于匪人刀下,家里仅余得兄妹二人,又年幼无力,家道便江河直下。往日父母健在,家中殷实时,迎来送往的一张张笑脸,更是将各种狡诈贪婪巧取豪夺写到了脸上。 他小小年纪只一二年间便已历尽了人间百态的秋雨冬雪。反倒是这个人尽皆非的崔丙,在他危难时挺身而出,为他档下了不少刀枪棍棒,也让他还能有片瓦遮身。 而跑这一趟,也正是这个崔丙,在得到有人结伙贩卖私盐的消息之后,便硬是拉上自己,意图发上一笔小财,以解自己日子的困顿。 (本章完) 第2章 前世今生 第2章前世今生 崔丙奋力把鼓鼓囊囊的大布囊扎在了背上,朝柳诚挤眉弄眼地道,“得亏我机灵,不但咱们都活着,盐也还剩有一大半,回去咱们一人一半,我装得特别鼓,足有四十斤。不说多吧,照一斤三百文钱算,还是能赚几贯钱的。” 到底不是唐初,目下盐还是贵。崔丙得意的神情在柳诚眼前一阵摇晃,他的脑袋一阵赤痛,晕眩感又再袭来,不由得躬下了身子,但硬是浑身发力支撑着站住了没倒下。 “这些该死的山贼,我迟早找到他们,把他们宰光了。”崔丙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一把扶住他,问道,“要不要先歇歇?” 柳诚一挥手:“别扯淡,快走,眉儿独自一人在家呢。 “那咱就赶紧回去,”崔丙托着他直往前行,又道,“你要是挺不住,我能背你。” 柳诚没答话,微微一点头,低头随他向前行,思索着自己的前世今生。首先自己到底叫不叫柳诚,目前看来是的,但是他心底里又告诉自己不是——我都不属于这个时代!这里的一切,从衣服到用品——虽说还没见过几件衣服和物件,但所有见到的一切,都是显得这么的陈旧……不,是古老、落后……不,是原始! 那么,自己到底是来自哪里呢? 我来的地方现代、文明、富强…… 呀,不能多想,脑袋又痛了,看来这具身体很抗拒自己呀。行吧,那就先照你的意思,先看看柳眉儿的情况。 隋末呀。 大业……七……八……九还是十年? 柳诚一边走,一边回溯着自己的过去。 柳家,是受西晋怀帝永嘉之乱,被迫南徙而来,己有三百余年。且数代而下,时局纷乱而人丁不旺。至于是不是河东柳——应该不是的,因为家谱是新的,只写了因乱而徙,至于前事,祖父、父亲也从来没提过,所以也不可考——柳诚自己也并不在乎。 柳家世代在平济村耕读,平安低调,与别无争,到了柳诚父亲这一代,时局起伏跌宕,眼见烟尘渐起,便更是低调。然而纵是如此,命里终于还是逃不过贼匪一刀。那日十多名盗匪过村——这些贼人不敢进入近在咫尺的襄城,只是在周边掳掠而过——这些匪徒专抢大户,还美称自己为劫富济贪的义士,家中整齐的几排大房便成了这些贼人的目标。村中但凡有点余粮的人家,粮食钱财都被洗劫一空,凡稍有反抗者皆难逃匪人夺命一刀,是日村里有十数人亡于匪人刀下,柳诚的父母亲也正在其中。若不是当时柳城恰巧取了几个麦饼给崔丙送去,眉儿也闹着跟了来,只怕她不死也会给那些山匪抢了去卖掉。 一个还没到十五岁的少年,便要在这乱世中撑起一个家了。 柳诚不禁自叹了一口气。 崔丙听到了他的动静,以为他心里焦灼,便道:“到了到了,再拐过两个坳头就能见到村子了,咱们再赶赶。” 柳诚确实是着急,脚下加快了速度:“放开我,没啥事了,你前头带路。” 两人借着清透皎白的月色闷头赶路,待得两人走到眼前豁然开阔时,崔丙借着朦胧的晨光,一指极远处隐约错落可见的几间矮屋,道:“看,平济村。” 柳诚一直绷紧着心神,这时忍不住双眼一亮,心中的焦虑更甚,连声催促道:“赶快,眉儿才六岁,也不知道她撑不撑得住。” 崔丙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自己走得动不?要不我先走,赶回去看看?” 柳诚回望着他:“你有什么想法?” 崔内一本正经地道:“还有条近道,但只有我能走。” 柳诚瞪了他一眼道:“那还废什么话,还不快跑!” “得嘞,”崔丙把背上的大布囊递给了柳诚,还不忘嘱咐他一声,“你别跟我,你走山路,千万别跟着我。” 说完也不等他答话,纵身一跃,跳下了山坡。 柳诚大吃一惊,几乎忘了自己伸手接的是个数十斤重的大布囊,手中不禁往下一沉,布囊一下就坠到了地上,好重。待他回过神来,往那山坡望去,就见到崔丙已顺着眼前山坡上厚厚的植被连蹦带跳连滚带滑的,便一路往山脚溜了下去。 他一边下溜一边还冲柳诚叫道:“若是眉儿安然无事,我燃点起炊烟。” 那下溜的姿势绝不优雅美观,只是纯粹的熟能生巧,然而这亦是门技术,绝活! 柳诚看得目瞪口呆,这厮遇着山贼能跑掉肯定不是偶然。这是个人才啊,他感叹完回过神来,把布囊扛到了背上,拖着沉重的步子快速往山下走去。 布囊太重了,身子不稳,脚步有点浮,坡太陡,走得又太急,连跌了几个跟斗他才下到山脚,两边的膝盖连着小腿都磕碰掉了几块皮,膝盖都肿了。 虽说是心下焦急,但说到底,还是这身子骨太弱了。 柳诚现下却顾不上这些,只想尽快到家,看看眉儿怎么样了,还安好吧? 你一定要安好呀,眉儿。 他一瘸一拐地往平济村奔去,但是背着这一大布囊的盐却更是快不起来。幸好崔丙已经先赶家里去了,否则他宁可扔下背上这价值万钱的财物直奔家去。 现在再没有比眉儿更重要的人了,就更莫说是事物了。 至于自己是谁或不是谁,都不重要,先放一边去,总不至于能把一个六岁小孩儿的生命丢下吧?无论是谁的良心都过不去的。 出门好几天,才留三个掺了麦麸皮的饼子给个六岁孩子——不是不想多留,是就只剩三个饼了——都穷都啥样了!不过若不是到了这山穷水尽的地步,想想自己的这前世……额……今生……也不至于铤而走险去贩私盐。 都是没钱惹的祸。 想什么呢!好好走道,还嫌摔得不够惨吗?柳诚狠狠地甩了甩脑袋,真是狗都嫌弃,真特么弱鸡。 柳诚这一下子被自己吓得呆住了,我艹,我居然骂了脏话? 柳氏在襄城郡世代耕读,虽不敢自认为是书香门第,更不敢自认诗礼传家,但也好歹算是清白人家,绝无偏颇失德之行,更无藏污纳垢之言。柳氏子弟,需是持身端正,口无恶言。 真特么复杂。 所以到底谁是谁是谁呢? 还管谁是谁是谁呢,先特么把身子骨练好,快走,跑不起来你还走不起来吗? 所以我现在成了精神病?还是我原本就是个精神病?虽然头痛得难受,柳城还是忍耐着低头疾走。 精神病人精神好,呀,好痛,浑身痛。 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柳诚走得很快,但很快就大喘,脑袋一片空白,就别说要跑了,这样也好。他想一直保持这样的放空状态,所以就强迫自己走得顺畅快疾。他快步上了田梗,越来越接近村子,几乎要跑起来了,然而眼见那片熟悉的砖木结构的宅子越来越近,他的步子却缓了下来。 别怂啊,眉儿还等着呢。 崔丙去了,到现在没见动静,是不是眉儿出了问题? 这时天已朦朦亮,若是往日,该已有村民在田间劳作,直到日出露散才会回家吃朝食,但是今日的村头田间却见不到一个人。 一切都静悄悄的,让人心头发紧,村里或是发生了事情?家家似乎都关门闭户,眉儿一个人在家里,会不会无声无息的地就…… 这该死的崔丙!为何还没点起炊烟?柳诚的脚步又不禁渐渐地加快,跑了起来。 一点都不疼了! 几步抢到了家门前,却见自己家的大门开着,又见到一个方才十三四岁的小女娘,虽说脸上还有几分饥色,却已开长,眉目秀丽清新,比柳诚还高了小半个头。只见她怀里抱了一蓬柴禾,远远地就跑了过来。 “秀娘?”柳诚有些吃惊。秀娘姓苏,是柳家的同村近邻,说和柳诚青梅竹马一点都不为过。若不是因为柳诚的父母没了,这两个人的亲事大概早定下了,若是着急些,或许就已经成亲了……只是现在,这事只怕也只能放下了——毕竟柳家可说己经快败没了,眼下柳诚看着也不象是能撑起家门的样子,谁又愿意把自己家的姑娘送到这样的人家里去过日子呢? 苏秀,苏绣?好名字。 秀娘似乎没看到他身上的狼狈,一脸的着急:“大郎回来了,快快进屋去瞧瞧。” 柳诚听得心头一颤,心里头大叫不好,直奔进了家里去。 “这几日一直没见你……家开门,昨夜听说下济村有盗匪过境,死了不少人。我放心不下,今日一早便来看看,恰见到了崔丙要越墙而入,说是眉儿独自在家已有数日……”秀娘追着他解释道,“后来崔丙说要生火,又没了柴……我便回家去取了些……” 又有盗匪?柳诚这才明白为什么村子里人人都关门闭户。快步穿过院子时还在想,我记着不是还有些柴火的吗……咦,要生火?他放慢了步子,问道:“眉儿无恙?” (本章完) 第3章 改变 第3章改变 秀娘跟在他身后,犹豫了一下,说道:“眉儿的身子有些发热,想是独自在家,夜里受了些风寒。” 大抵是屋子的柳眉儿听到了哥哥的声音,便喊道:“是哥哥回来了!” “嗯,回来了。”柳诚精神一振,大声回道。他听到了眉儿的声音有些沉,快走几步跨过了院子,进到了屋子里头,终于见着了自己的妹妹柳眉儿。她己经在榻上坐了起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兴奋欢喜,正伸展着光脚丫要站起来,因发热而潮红的面容依然难掩腊黄削瘦,头发几天没整理了,有些蓬乱和发黄。 “别起来,发烧了就得好好躺着。”柳诚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探柳眉儿的额头,却见眉儿瞪着大眼睛一下子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抿着嘴一言不发。 柳诚感受着怀里柳眉儿身上散发的灼热,还有些发抖,但是她给自己加了件衣裳,心里便有些发酸,道:“哥哥错了,哥哥错了,不该把眉儿一个人扔在家里。” 秀娘立在屋外,看着柳诚把柳眉儿抱回榻上躺下,便道:“大郎要离家远行,可与我一说,当是可照应眉儿一二的。” 柳诚见妹妹在榻上卷着身子,似乎有些发冷的样子,便去取来了家中仅余的两床布衾都给她盖上,这才转身对秀娘道:“谢谢秀娘了,是我的错,以后再不会了。” 看看她怀里抱着的柴禾,又问道:“崔丙呢?” 秀娘回过神来,说道:“正在厨下生火烧水呢,我想着给眉儿熬点粥……我寻思着要给眉儿请个郎中,但我私下积攒的钱不多,不知道够不够给诊金。” “我很好呢,哥哥,不用请郎中呢。”躺在床上的柳眉儿声音发软,“我还剩有小半个饼呢,还能熬半碗麦糊糊粥呢。哥哥,你给我的三个饼我都用来熬成粥糊糊喝了呢,我自己生火熬的呢,我厉害吧?” “眉儿好厉害。”难怪留的柴火没了,柳诚绷紧了脸,摸着她的脑袋道,“嗯,眉儿身子好着呢,不用请郎中。” 真特么的果然是个弱鸡,连家里的事物都快要典当光了。 柳诚把背上的布囊放在眉儿身边,然后对秀娘道:“把柴禾给我吧,我来送到厨房去。劳烦你帮我照料一下眉儿,我去找找有什么东西能给眉儿治病。” 秀娘一愣,等柳城接过了她怀里的柴禾才问道:“大郎还会治病?” “只是一点风寒低热,还不算太重,不是大问题。一会儿若是方便,还得麻烦你给眉儿洗个热水澡,泡一泡身子有利驱寒,恢复身体。”柳诚说着便转身去了厨房。 秀娘听他说得自信,竟有些发愣,感觉这个一起长大的小郎君似乎有些陌生。 厨房里崔丙已在大灶前生起了火,见到柳城进来,急道:“快快快,火要熄了。” 柳诚把柴禾放下,取了桶到院子里打了井水来,一边往锅里倒水一边道:“柴火不够,你再去找些,另外再找几块生姜和一些稻米回来,这件事比较急。” 正在架柴引火的崔丙听得有些怔愣。柴火问题不大,上山去捡就有了,大不了带上柴刀去砍。可姜和米就有些为难了,要上哪儿去弄?不说自己没家没地,就算有,马上种,也得几个月以后才能收吧?买是肯定没钱买的,所以除了去偷,还能有啥办法。 崔丙看了柳城一眼,他不会是要让自己去偷吧?他说比较急,那就只有去偷了——虽说对于偷偷摸摸这种事情,自己最是熟门熟路,但是过去他不是不让偷的吗?他似乎有一瞬间感觉这个少年正在做着改变。 “得嘞,我这就去,你看着火。”崔丙有些兴奋地一跃而起。 柳诚看他蹦着走了,拿起厨房小灶上的小陶罐,到院子里清洗干净了晾着,便走过去在灶前坐下继续烧火。 这才刚略微缓下来,就感觉浑身上下都还在痛,但是某种意识似乎也正在恢复,是一团很混乱复杂的意识。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里有两个模糊的主体在做着最后的对立、拉扯、纠缠、融合,而其中一方正在步向死亡,但是在其死亡的过程中,这一方毫无疑问地也正在向另一方施加着极深层的影响,要留下痕迹,打下烙印。 正在死亡的肯定是这具身体的原生意识,我应该是穿越来的,应该是来自未来吧,显然就是所谓的魂穿。但是至于我原来是谁,是干什么的,还没想起来,以后再说吧,也已经不重要了。 那么,这一世算是我的前世还是今生? 这附近不知道哪里有冬青树,得折些枝叶回来熬水洗澡泡上几泡,消肿解痛杀菌消炎。要不然这膝盖和混身的血瘀肿痛还有后脑勺的伤口,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毕竟这是古代,隋末乱世呀,医疗卫生环境绝对甚忧,搞不好我就得再死一次,死于感染。 你看,这些土知识原身就没有。 如果这一趟原身死了,自己又没穿越过来,眉儿只怕也熬不过这一次的风寒之苦,即便是熬过了……只怕也会被村里胡二那痞子拐去卖了,这两年胡二这恶霸已经逼着原身快卖光了家里的田地。 柳诚盯着灶里跃动的火苗,那根燃烧的大木叭的一声爆闪起了几点火星,火光映动得他的瞳仁里一片赤红。 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事要一件一件地做。毕竟目下身无长物,大丈夫无钱终究是寸步难行。 正想着,就见到崔丙提拿着个小麻袋溜了进来,柳诚眉角微微一挑,这么快!这家伙确实是个人才。 崔丙放下手里的几块小碎姜,上面带的泥还有点湿气,麻袋被他扎成了几截,显是装了不同的东西,压低了声音道:“我找到了几块生姜,倒是新鲜,像是昨天刚挖起的,还有大半斤左右的稻米,两斤多粟米,就是稻米像是去年的旧米,没放好,有点糠了,不过不仔细闻不出来。” “有就好。”也就你这狗鼻子才这样的好。柳诚也没问他东西哪儿来的,取过两个小瓮,把粟和稻分别倒了出来,“去多找些大柴,再去折些冬青树枝回来,连枝带叶都要。” 崔丙看着他把麻布袋往火堆里一扔,才愣愣地问道:“啥木头不能烧火,为啥一定要用冬青树?” “冬青是要来熬汤洗伤口用的。”柳诚挥手赶他道,“别问,快去,多折些。” “那你先把粟米粥煮上,我都快要饿死了。”崔丙出门前还唠叨了一句,“冬青树居然还能洗伤口?” 柳诚懒得搭理他,把院子里晾着的小陶罐取了进来——没有铁锅——叹了口气,把小灶烧起来,抓了一小把米下去炒匀了,直到散出了炒米的香气,才加上水慢火熬着。 这边的秀娘闻着厨房里的香气,从屋子里探出脑袋,透过厨窗见到柳城正往大锅里刮姜皮,她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柳诚似乎是感觉到了秀娘的目光,也没理会,只是把去皮的生姜拍碎了扔进小锅里,慢慢地,一股透入脑门的辛香便在院子弥漫开了……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阳光落在院子里,暖洋洋的还不太烈。因柳眉儿泡完澡后还是略微有些发寒,柳城便把桌摆在了廊沿下,让她在廊下晒着太阳喝粥。 “好香呀。”刚泡完澡的柳眉儿出了一身汗,头发湿漉漉的还未擦干,精神还有些萎靡,但就已经被面前摆放的那碗散发着姜味辛香的炒米粥吸引住了,“哥,我好饿。” 崔丙在厨房里熬着粟米粥,秀娘还在澡房里收拾,柳诚帮她擦着头发,低头看着她眼巴巴的可怜样,只能附在她耳边哄道:“这位小娘子,若是愿意擦干了头发再喝粥,可以在粥里加点盐哦。” 柳眉儿听得眼睛一亮,抬起头来看着哥哥,刚要叫起来,却见哥哥竖着手指贴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才赶紧小小声问道:“哥哥,咱们家有盐?” 柳诚冲她点点头,转身小跑进屋,打开了布囊,才惊觉过来:这盐居然发黑,是黑盐?黑盐属戎盐的一种,很可能是官盐中人私盗出来卖的。毕竟大隋日薄西山,官吏的治理日益怠倦,你不伸点手都对不起自己——靠山吃山嘛。 不过无所谓了,这个年代能有盐吃已经是造化了。因为这年代的盐比粮食贵了超过十倍甚至几十倍,能有点盐份摄入,己经是不容易的事了。 柳诚一时也没多想,只捻了一小掇黑盐放在手上,回到院子里,伸出手往柳眉儿面前一摊,问道:“小娘子,要不要加点呢?” 柳眉儿看得整张脸都亮了,喜笑颜开,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要要要。” “那么得先擦干了头发再喝粥,让头发这么湿漉漉的地捂着,风寒会加重的。”柳诚开始谈条件了,得用怀柔手段,“而且粥还烫着,说不定待你擦干了头发,温热便刚好了。” (本章完) 第4章 白盐 第4章白盐 柳眉儿吞了口唾沫,小鼻子皱了起来,抿着嘴唇挣扎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小脑袋道:“好。” 柳诚把手里的盐洒进了粥里,顺手拿起木匙在碗里搅拌了几下,温热的烟气袅袅地扬动着弥漫开,空气中的香味便更浓郁了。 柳眉儿情不自禁地大口大口吞着口水,毫不掩饰。 柳诚全当没看见。他自己这一趟出门也只带了三张饼,早就吃完了,现下他面对这碗生姜炒米粥的香气,还想着要是再有点香菜和葱花就太美了,所以同样也是极其坚难才忍住了饥肠辘辘,还顺势把桌子稍微摆远了一点,免得待会儿擦头发的动作太大,扬尘落在粥里。然后又才拿起那条破衣裳裁成的布巾,帮她擦拭头发。 柳眉儿的眼睛全程没离开过那碗粥。 秀娘刚收拾好出来了,便站在廊下,看着阳光里的兄妹俩,也没上前帮忙。 帮柳眉儿擦干头发后,柳诚也没去找梳子,只是用手指把她的头发捋顺,才把桌子搬了回来道:“眉儿能自己吃吧,得小心烫。” 柳眉儿只顾着点头,手舞足蹈:“好。” 柳诚又道:“这粥里放了些生姜,许会有些辛辣,眉儿要全吃进去,不许挑。” 柳眉儿认真地点头:“好。” 柳诚看着她急不可耐的样子,不由得感叹道:“要是有点猪油就好了。” 真是想得不要太奢侈了。 看着柳眉儿的一脸懵,便伸手抚摸一下她的脑袋,道:“没事,慢点吃。” 他转头看到秀娘站在廊下,便道:“粟米粥要好了,一起吃点吧。” 秀娘一呆,连忙说道:“不用了,家里已经做了我的朝食的。” 柳诚白明她在想什么,毕竟自己家中困顿全村皆知,说家里有上顿没下顿是一点都不为过,她这样也是在为自己省一点,所以也没客气:“如此就不扰你的事情了,今日便多谢你帮忙了。” 秀娘听他这样一说,便低声道:“我便先回去,大郎若是有事,可去寻我。” 柳眉儿这时候抬起头来,因嘴里有东西,说起话来有些含糊:“秀姐再见。” 秀娘便朝她微笑道:“得空我再来看你。” 柳眉儿也舍不得放下手里的木匙,只对她道:“一定要来啊。” 柳诚送走了秀娘,重新把门合上锁好,又对自己妹妹说道:“哥哥和眉儿一样,要去泡个汤,眉儿的粥要喝慢点,可好?” 柳眉儿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哥哥快去洗洗吧。” 柳诚也没理会柳眉儿那奇怪的表情。倒不是他懦弱,只是确实对秀娘没啥太大的感觉,毕竟自己也不是原身那个柳诚了。即便是,那个柳诚也没这勇气,家道中落,自卑也正常。 进了厨房,见到了崔丙,才道:“昨夜咱们走得着急,没挖坑把山沟下面那几个人埋了,或是会有后事。” 崔丙对他的担忧毫不在意,撇嘴道:“这几个就是襄城郡里出了名的混子,得让官府的人发现他们的尸体才好结案,毕竟这世道匪贼劫道或是好勇斗狠是常事。要是把他们埋好了,让人报了人口失踪,后事官府细细究查下来,咱们才倒霉。” 大隋暮气已重,不少地方主官早已尸位素餐,有些地方烟尘已起,甚至只数千之众便敢攻城掠寨,有些胆子小一点的主政官已经被吓跑了,弄得县无县令,只剩下一座空衙门,那些市坊井间的秩序更多是由坊正或里长来维持。 所以,柳诚不得不承认崔丙说的有理。 崔丙看着大灶上的陶锅里熬煮得已经变成了褐黄色的几扎枝叶,有点怀疑:“这东西有用吗?” “土法子,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怎么会不行。这可是对老祖宗的不尊重啊。” 崔丙冷哼哼地道:“我倒是想尊重他们,可是想给他们上柱香都找不着地儿啊。” 这嗑就没法唠了。 “既如此,粥好了你就先吃吧,我得先泡个汤,身上太痛了。”柳诚不想安慰他。 崔丙立马吭哧吭哧地取碗去了。 再没有比泡个热水澡更舒畅去乏的事情了,冬青还能消肿解痛杀菌消炎。泡过汤后一身舒坦清爽干净的柳诚喝过了粟米粥,见阳光渐烈,吃完粥发了一身汗的柳眉儿坐在那里,脑袋椿米似的睡意渐浓,便把她抱回了屋里头,给她盖上布衾。也不管崔丙,反正家中虽破落,但房子还不少,随他自己挑,爱睡那儿睡那儿。他自已也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后脑勺的伤口,侧身躺下,乏倦已深,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过来时,已经是日影西斜。柳诚见眉儿还睡着,呼吸平稳脸色不再潮红,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些低热,再泡下汤吃上两顿生姜炒米粥大概就能好了。 柳城坐了起来,想着今天早上回来时曾经过一片没人耕种的浅塘泽地,待会儿去伐杆竹子做几个竹夹,在日落前去夹几条黄鳝回来补充一点营养。那东西性温能补,还兼有消炎消毒的功效,正适合现在两兄妹的状况。再说这东西现下基本上没什么人吃,更不要说会不会吃,毕竟这个时代连吃鱼都是生吃——就是所谓的鱼脍——所以估计随便就能抓上一篓,反正自己够吃就行,又不卖,也卖不了钱。 说起钱,柳诚转过头看看还摆在柳眉儿身边的布囊……黑盐,这东西太难吃了,又苦又涩……要提炼一下,把它煮成细盐。 伸手摸了摸后脑勺,那里被洗净的伤口不算太深,那些表浅处已经干了,伤得较深的地方还有些粘糊糊的,但也不再溢血。 其实伤口并非不能碰水,而是要保持干净干爽,不能长时间泡在水里。看看身上的瘀青,比较严重一些的膝盖脚踝处已经鼓隆了起来,但是那些轻微的瘀青处正在变淡。 看来有用,还得再继续用冬青煮水泡洗几天。想想挨了这么一记狠的,没有脑震荡也是奇迹,柳诚已经不去细想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默默地庆幸着,走出了屋子,见崔丙就着太阳,和衣躺在廊下。 叫醒了崔丙,让他出去伐杆竹子回来。然后取了几碗黑盐开了一桶卤水,又在家里找来几块破棉布,清洗了一下准备过滤煮盐。反正条件就这样,也不知道行不行,先试试吧。 等到崔丙拖着一杆大竹回来时,反复过滤了几遍的卤水便已经在灶上煮着,小灶上的炒米粥也在慢火熬着了。 柳诚让崔丙看火,自己到院子里把竹梢那几节裁了下来,做了几个竹筒。许是弄得动静太大,把柳眉儿给吵醒了,她自己赤着小脚丫走了出来,道:“哥哥,你在干嘛?” 柳诚抬头看了看她:“怎么起来了?还赤着脚,这地晒得可烫,你的风寒还没好呢。” 柳眉儿抱着他不说话。 “饿了吧?正给你熬着粥呢,一会就能吃。”柳诚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廊下坐着,自己把竹子拖了过来,也坐在她身边。然后破开竹杆做了个大竹夹子,最后才起篾,起了很粗很长的几片。 柳眉儿拿起夹子,她的手太小,用不了,便问道:“哥哥,做这大夹子是干什么用的?” “夹黄鳝用的。咱们啊,今天晚上就有肉吃了。”柳诚随口应答着,竹蔑在他手里交错叠织着,“这东西有毛刺,别乱动。” “真的!”柳眉儿听到有肉吃,惊喜得叫起来,就没想过自己根本不知道黄鳝能不能吃,然后放下竹夹子,乖乖坐在一旁看着他笨拙地编织着竹蔑。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柳诚都没做过竹器。至于篓这种东西,也只是见过,只能试着照葫芦画瓢,一边想一边做。 不用做工艺品,不怕粗糙,能用就行。但是柳眉儿还是觉得哥哥好厉害。 这时候崔丙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大锅里的水沸了,要抽火吗?” 柳诚放下手里的东西,进厨里看了看锅里的沸水,道:“继续烧,把它烧干,不要用大火。” 然后盛了半碗刚煮开的米粥给眉儿:“咱们先吃一点撑一下,晚上哥再给眉儿煮一大碗黄鳝粥,成不?” 柳眉儿看了看碗里更像是米汤的东西,乖巧地点了点头。 一个七扭八歪的小竹篓居然耗费了他一个多时辰。期间他进厨房几次,还顺手用竹子做了个铲子,把已经结晶的白盐铲起来看了看。还是有些黄影子,但是以现在自己这么简陋的人物力来说已经做得够好了。 “真白,这是什么东西来着?”崔丙探着脑袋过来问道。 “盐。”柳诚看到他吃惊的表情,把竹铲子递到他面前,“试试。” 崔丙伸出手指沾了一点,然后吮了一口,那张大饼脸登时亮了:“真的是盐!” “小声点!”柳诚瞪了他一眼。 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细白的盐!还不苦不涩。崔丙立马反应过来,闭上了嘴,伸手指了指那屋子。 (本章完) 第5章 玄门天印 第5章玄门天印 柳诚抬起头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就是用你那黑盐炼的。” “什么你的我的,咱们的!”崔丙咧开嘴笑了起来,双眼亮得如星星点灯,这是钱啊! “我待会到那片塘泽去抓些黄鳝,你在家里看着,别让锅烧糊了,别让人闯进家里来。”柳诚嘱咐道,“把米粥放一边温着,熬腻些,顺道把粟米粥也熬上,别光顾着高兴。” 崔丙脸上的笑容都收不回来,只是一直点头表示明白。 柳诚嘱咐完了,不想再对着他傻笑的样子,抽掉了煮粥的火,便转身来到了廊下,见柳眉儿已经喝下了那半碗稀粥,便说道:“日头快下山了,咱们先回屋里头躺一躺可好?哥哥得去村头那片水泽抓几条黄鳝回来给眉儿补一补,用不了多长时间,也就半个时辰左右。” 柳眉儿有些不愿意:“我也想去。” “眉儿风寒还没好呢,要在家里好好养一养,”柳诚哄道,“而且不但眉儿要补一补身子,哥哥这身子也要补一补,这几日哥哥可是累坏了呢……下次一定带上眉儿。” 柳眉儿撅着嘴角,绞着手指道:“那哥哥快去快回,眉儿脑袋还痛着呢。” “好嘞,咱眉儿真懂事。”柳诚把她抱起来放回榻上,给她把布衾盖好,便背上篓子出门去了。 村子里很安静,几乎所有人家都关门闭户。那片浅塘就在村口不远,其实就是一片洼地,上面杂蔓芦草丛生,经常还会见到有些野生的鸟禽,但是柳诚还没有捕猎它们的打算,倒不是因为爱护野生动物之类的原由——即便是他前世的现代社会里,他也没有想要爱护野生动物的热情,不去触碰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法律——而只是因为身体素质暂时还不行,抓不住。 除了夹些黄鳝这种二一点的生物,他现下只怕是连捉鱼摸虾的体力都没有。 柳诚一边在泥水里小心安静地趟行寻找一边胡想着,手里也不闲着。 好在已经近日暮,也不用遭太大的烈日毒晒,所以身体还暂时支持得住,但也只是暂时。只一会儿,他的身体就已觉得累了,脑袋有些昏沉,到底还是没恢复好。不过篓子里就已经有了十几条黄鳝,最大的有六七两,小的也有三四两,再加上还搂有些泥鳅,便是吃上两天也尽够了。 不要太贪了,毕竟一口吃不出个胖子。 于是他拎着竹篓,趁着残阳的最后一抺颜色就回家了。 到了自己家门口,发现居然有个道人在门前徘徊。道人看上去已年近花甲,胡子头发一片蓬乱灰白,扑扑风尘,看上去日子过得不乍地——这世道好像谁都过得不乍地——挎着个破背袋,已经脏没了颜色,手里柱着根木杖,即便是柳诚用很现代的审美眼光看,那造形也很有个性,有种别样的美感。 老道借着残阳暮色正仔细审视着他家的门眉,行止间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柳诚站在他身后面,问道:“这位仙长,对于此处有何心得?” 老道没有回头理会他,只是看着柳家的上方,眼有疑色,过了半响,在听到柳诚挎着的竹篓里的黄鳝和泥鳅翻腾打架的声音后,才回过头来,见眼前立着一个羸弱少年。 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短褐,手里拎着一只胡乱编成的竹篓,似乎随时会散架。一眼望上去平平常常普普通通,那双眼睛里还带了一点点混浊,甚至透出了一股受了重创后的虚弱。 老道看着他,眼神里颇有点高深莫测的味道,口中说道:“昨夜里月华透真,玄黄错跱,还就太始……” 柳诚不耐烦地打断他:“说人话。” 老道本来听他唤了声“仙长”,多少还是有点自恃,此时被他噎得差点叉了气,终于知道这少年身上为何会透出了一股受了重创后的虚弱。这般梗直无礼,不会说话,能活到现在还没被打死就很不容易了。 老道按下了心头的一口浊气,道:“请问,这府上可是郎君家邸?” “这屋子是我的,但是算不上什么府邸。”柳诚补了一句。虽说现下时局乱糟糟的,朝廷的统治力在变弱,但是要称府道邸也是不合规制的,可别图这一时爽快就惹祸上身,毕竟这原身实在是太弱鸡。 “贫道道号天印,”老道才开口说话,“郎君家中……” 柳诚又打断了他:“天印?这是空门僧人的法号吧?你一个玄门老道,叫什么天印。” 天印被他气得胸膛一阵起伏,过得片刻才略略平伏下来,道:“佛道本源……” 柳诚又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知道,老子还西出函谷,化胡为佛呢!知道你们是一家人,你就直说,你对我这屋子有何意图。” 你老子! 天印道人很怀疑柳城是在占他便宜,但无法确认,只得耐着性子道:“贫道对郎君家邸毫无意图。只是看郎君这屋里有丹士之气,或是有玄门高士在烹炼金石,贫道正为昨夜之气象所惑,故前来相请解惑。” 丹士?炼丹人?所以这老道是来找同道中人的?还昨夜……柳诚有些敏感,瞪着他直接道:“你看错了。” 天印道人那一双耷拉的三角眼看着他,忽然一笑,道:“如此,许是贫道老眼昏花,看错了。” “当然是看错了,年纪大了就该认老。”你这样生搬硬扯地就堵上门来,可见其心不良。柳诚毫不犹疑地斥驳他,走了上自家门阶,想想又回过头道,“若是要投宿,襄城外有座夫子庙荒置了,往东边走,你打听一下便能找到。” 这恶趣味。 大抵是看到了天印眼里蹦出来的明显的古怪的神色,他便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四海为家之人,别这么古板,为人当大度,你一个道人,即便是给夫子上柱香又能如何,总比风餐露宿强吧?” 天印道人神色更是古怪地看着他。 “所谓万法归宗,大道无形……”柳诚话到一半,心想自己跟他废什么话,指不定这老道是盯上了自己家里正煮着的白盐呢!乱世之中泥石俱下,贼匪多如江鲫,什么屁的玄门高士烹炼金石……便朝老道挥了挥手,“算了算了,爱听不听,算我多嘴了,随你去吧。” 天印道人三角眼里的光芒在暮色中似乎显得特别明亮,朝他拱手道:“贫道受教了。” 柳诚也不管他,进去便合上了大门。 柳眉儿听到门响,就马上从屋里爬起探出头来,见到了柳诚,赤着小脚丫便跑到了廊下,叫道:“哥哥回来了,有捉到黄鳝吗?快让我看看。” 柳诚听到了柳眉儿的声音,立马满脸笑容地把竹篓递到她眼前,轻轻抖了抖,篓里的东西便翻腾起来,但是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他随手便倒在了木盆里,黄鳝泥鳅居然也铺了一小盆。 柳眉儿蹲在廊下看木盆里翻腾的事物,皱着鼻子问道:“哥,这东西能吃吗?” “好吃呢。”柳诚伸手夹起了一条黄鳝,“哥烤一条给眉儿尝尝。” 此时天色昏黑,柳眉儿看着黄鳝黑黝黝的影子缠到了他手上,吓得后退了一步。 柳诚道:“别怕,哥哥抓着它呢。” 进到厨房,见大灶里的火还在烧,锅里的水也差不多快干了,白腾腾的一片。便把黄鳝扔进了火里,只见黄鳝在火堆里扑腾挣扎了几下,钻进了火灰里慢慢地便寂无声息了,然后一阵充满了蚕白质的香味就在屋里弥漫开了。 崔丙瞪着火堆慢慢地缩在火灰里盘成了一团的黄鳝,鼻子不停地抽搐着:“真香。” 连柳眉儿都探头进来问道:“哥哥,什么东西这么香?” “说了烤黄鳝啊,不过你风寒还没好,只能尝尝味道,不能多吃。” 柳眉儿不禁嘟起了嘴。 柳诚也不管她撅得老高的嘴,从柴堆里挑出一段松油木,劈开点着了,一截放在厨房里,另一截插在了廊下,作照明用。然后从火灰里把缩成一困,被烤得酥香的黄鳝扒拉出来,捧在手上来回翻动着,抖落上面的炭灰。 他无视柳眉儿和崔丙饥饿的目光,把手里那盘焦脆酥黄的黄鳝上的炭灰吹弹干净了,才把黄鳝背部的肉剥了下来,递到了柳眉儿面前:“来,张嘴。” 柳眉儿乖乖地张开嘴,柳诚也不管崔丙在一旁馋得直咽口水,像投食一样把烤得酥香的黄鳝肉放进了眉儿嘴里,看她吃得倍儿香,忍不住笑道:“好吃吧?” 柳眉儿如捣蒜般点头,又看着哥哥借着火光,小心翼翼地把黄鳝脊背上已经裸露了出来的紫褐色盘线剔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睛,口中囫囵地问道:“哥哥,这一条是什么东西?” 柳诚拈起了这条东西,又把它送进了她嘴里,说道:“这是黄鳝的脊血。黄鳝这样烤,才能完整地保留住这东西。” 说完,把手里剩下的半条烤黄鳝递给了崔丙。 (本章完) 第6章 错乱 第6章错乱 柳眉儿叫道:“哥哥,我还要吃。” “眉儿的风寒还没全好呢,烤的东西不能吃太多,尝尝就好,否则嗓子该不好了。哥给你煮碗姜茸黄鳝粥,好吧?” 柳诚就着松油木的亮光在井边杀了两条黄鳝,和着拍碎的生姜放进了炒米粥里烧开。然后对着意犹未尽的崔丙说道,“咱们今用白盐煮泥鳅汤,庆祝一下。” “好!”崔丙和柳眉儿一起欢喜雀跃。 柳眉儿的风寒还没好,身子孱弱,今天的粥汤美味诱人,柳诚也不敢给她吃太饱。但是只吃个半饱后,她便开始发汗,又打起了瞌睡。柳诚见了,便随手把她抱回到了榻上,盖上布衾让她睡下。 待柳眉儿安稳睡去,他走出屋子来到廊下,已经是朗月高挂。月光依然清透,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诚感觉今天的月色与昨夜一比,似乎暗淡了许多。但是,头一次见到的这样满天闪耀着的星斗,又在告诉他,这不是错觉——昨夜的月光,耀眼得几乎不见星光。 可是,柳诚到底还是不能够肯定这是不是错觉,因为自己昨夜毕竟是挨了一闷棍,看所有事物都不是太清晰,记忆也都不是很连贯,甚至有错乱,所以不能下断论。 当然,这种事情似乎并不值得深究,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自己的身体需要时间来恢复。柳诚在廊下坐了下来,厨下的锅里烧出来的盐不多,但是也让崔丙很兴奋。不过最后他还是执意要回夫子庙去看看,说是要清点一下他自己的家当,看看是否有失——其实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更多的原因只是崔丙不愿意给自己机会,留下在柳家过夜。 虽然他不说,柳诚当然也是明白他的想法的,但是没有心思理会他那点奇怪的自尊心,只是倚坐在廊柱边想着,自己原来是一个什么人呢?同时,能有什么方法确认一下,自己到底穿越到了一个什么地方——是自己那个世界的同一时间线的另一端,还是另一个平衡世界的时间线的另一端? 若是在自己那个世界的时间线的另一端,柳诚这样一个已经该死去的人,只要还活着,即使什么事情都不做,光是只吃喝拉撒,那双蝴蝶的翅膀也就一样在扇动。可以肯定,一千年之后,自己就绝对不会出生。 这就存在逻辑矛盾。所以,就这个意义来说,自己穿越到同一个世界的时间线的另一端的假设就不可能成立。 所以,这里肯定不是自己曾经存在过的世界,只能是另一个平衡世界。纵使它曾经和自己存在过的世界一样,从他穿越过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完全不同了! 但是,历史发展的巨大惯性肯定依然是存在的,它也许要在许多年后才会改变方向。譬如隋朝应该依然短命,李唐也许依然会立国,天下依然会统一。 当然,各路烟尘也肯定依然四起。 然而,毋庸置疑的是,就历史的长远角度看,厘毫之差,便谬以千里。即便是柳诚现在立即再死一次,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不要说一千年之后,也许只是几十年之后的历史,也肯定和原来的世界不同了。 所以,对柳诚来说,无论如何,这个世界都会和他原来的世界存在误差,都只会是个异世界。 柳诚抬起头,陡然感觉,清透的月光带上了一阵冰冷,照得自己映在廊下的影子是这样的孤独。月光还是那样的月光,世界却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 孑然一身……独在异乡为异客……这时候的松油木早已经燃尽,廊下还残留着几缕松香,柳城借着月光,回头朝屋子里头望了望……还有个小姑娘要养啊,你不是一个人了。 咦?好像想到了什么……不是一个人了……所以,我以前是……太模糊了,还是抓不住。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嗟叹对于自己来说毫无意义,总得活下去啊,这里还有个小尾巴呢。 柳诚摸了摸后脑勺的伤口,还没干透,但是疼痛有所减轻,身体上的瘀青肿疼少数几块严重的瘀青更深更肿,但一些轻微的伤肿却有明显所缓和。有效,明天得继续泡冬青水,再加上些樟木会不会更好一些?散瘀效果会更好。今天精神不济加上事多匆忙,自己一时间也没想起来,到底是被敲了一棍,死过一回了,明天让崔丙去找些来。 他这时候才发现放在廊下角落里的竹筒少了一个。都不用想,他都知道是崔丙拿了去,装上白盐带走了,怕不是这家伙想着要拿到襄城里去卖掉。 无所谓吧,这不重要,反正也不多,再说这盐本来就是他的,就是不知道他能卖出个什么价钱,价太低了可不好,但是也问题不大,到底是新事物,同时物以稀为贵嘛。 过几天得找个时间到襄城里头去走走看看。自己现在这个怂样恐怕暂时还是见不得人的,让崔丙先把白盐带去襄城里宣扬一下,先做个铺垫,让事情发酵发酵也好,毕竟这时代的信息流通主要还是靠口口相传。 在自己的记忆中,貌似那个将来死得很冤枉的张善相就是在襄城里,这个人还是有点野心也有点手段的,只是下场差了点。 有野心就好办。人嘛,总会有破绽的。 不知道天印道人会不会到夫子庙去落脚……崔丙回到夫子庙,会不会和天印道人吵起来……动起手来,不知道崔丙会不会很惨……那老道看着可不像什么好人…… 柳诚倚着廊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诚似乎被一阵凉风冻醒了。他张开眼,几乎是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还摆在井囗上,刚才用来杀黄鳝的小刀。 尖尖的小刀刃部长不到三寸,整刀大约只有五寸多一点……很趁手。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裸露在月色下的那些皮肤上,汗毛竖直。 他矮下身子,一下就滚到了井边,动作顺溜流畅,随手把小刀摸到了手上,就在井口的阴影里静静地躺着,倦缩成一团,连呼吸都被控制得很轻微。 天上,明月皎白,星尘流动。 (本章完) 第7章 今夕何夕 第7章今夕何夕 地上被井水长期冲刷的大青砖已经被夜风吹得干透了,粗糙的纹路贴印在他脸上的皮肤上。柳诚直到现在,都没去想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能这样做,下意识里的本能似乎比思考更直接。 墙头上露出了一张惨白得像条死鱼的脸,没有蒙面,也没有任何要隐藏什么东西的意思。他往院子里只张望了一眼,便嗖的一下蹿了进来,像流浪的野猫一样的身条轻盈,落地无声。 来的居然不是天印道人。 那么倒底是谁这么肆无忌惮,毫无顾忌? 那个人趴在地上迟疑了瞬间,然后躬着身子迈步伏行,无声无息地从柳诚身边滑过,向着柳眉儿的屋子走去。 柳眉儿虽说是幼年,但正在病中,所以呼吸却重,因而吸引了这个人过去。 柳诚的眼神冷了下来,眨了眨眼,似乎是要温润一下那里面过低的温度。在星月辉映下,那个人的背影衣着,莫名的让他感觉熟悉。 是认识的人? 父母双亡后的这两年,觊觎柳家财物的人不少,他们面对着这两个孤女少儿,根本毫不掩饰眼睛里的贪婪——所以现在是光棍到了要明目张胆地图财害命了吗? 但是……这个人的俯行姿势看着似乎极其别扭,很像是兽类的那种四肢着地的趾行,但是又走得不是很稳定。才想着,他便又看到了这个人朝天的背脊上,一道长长的还渗着血水的刀伤,在水中泡得发白的烂肉,狰狞地在尘辉般的星光下翻开,反映着苍白而嶙峋的光。 那个人抬起头,张望了一下四周,柳诚便一下记起来了这张脸。但是这张脸上的表情却让他感觉到陌生,说不上狰狞,却呈现出一种失控的扭曲,但却不是因为背上那白旬旬的创口的疼痛,只是单纯的因为失控。 祁老三!柳诚心头倏然冒出了一个名字来,这个人就是昨天晚上躺在山沟里的五个人中的一个! 难怪他的身形衣着是这样的熟悉。 可是那五个人都该是死了的!每一个人他都查验过,死透了的! 炸尸了?震惊之下,他的呼吸禁不住一窒。 正在他身边俯行而过的祁老三略微顿了一下。 这么敏感?柳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霍然纵身一跃而上,手里的小刀一挥而过!几乎没有给自己任何思索的时间,似乎下意识里的本能再一次战胜了他的思考过程。 柳诚没容祁老三有回头的机会,小刀准确地再次剖开了他背上那道发白的创口,在这一个流畅顺滑的动作之后,却没有想像中血液四溅的样子,只是刀势带得他伏行的姿态微侧。 柳城微吃了一惊,见祁老三的头颅上仰,张口欲喊,他人尚在空中,便迅捷地反手一收,还没等祁老三叫唤出什么,就把手中的尖刀刺进了他的下腭,直没至底,硬生生地把他发出的声音堵了回去。 然后,柳诚这才一脚踏在了他的背上,从那道丑陋的创口中挤了下去,压着脊柱从脚底感受着脊椎骨骼的凹凸,狠狠地把他踩在了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震动。 祁老三的脊椎断了。 柳诚却没有停下,又眨巴了几下眼睛,顺手一把掰住他的脑袋,用力地把它往后拗,直到听到了他颈项间发出的一声微响,才松了手站起来。 祁老三被他扔在了地下,这一次,肯定是死透了吧? 柳诚站直了身体,俯视着祁老三死不瞑目的尸体,发现祁老三的眼球充血,瞳仁里似乎有一抹淡黄的颜色正在暗淡下去。他蹲下身去待要看清楚时,那抺黄色却已经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他伸手摸索了一下祁老三的四肢关节,也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借尸还魂。” 墙头上传来的声音让柳诚吓了一大跳。抬头看过去,就见天印道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家的墙头上。但见星光熠熠,凉风习习,这老道华发蓬乱,手持着木杖,站在那里,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柳诚沉下了脸,问道:“这是你搞出来的?这装神弄鬼的。” 天印道人连忙摇头:“哪里是老道做的手笔,昨夜里月华透真,玄黄错跱……” 柳诚喝道:“你特么好好说话!” 天印道人被他这么一喝,只气得板着脸道:“府上七彩聚积,外呈天心紫金之气,易引诸隐陷溺,这具还魂尸便是被引来的。” “不是你引来的?”柳诚听着他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冷笑道,“你三更半夜都尚在窥视民宅,胆敢登墙骑檐,居然还倒打一耙?” 天印听他这样说,似乎有口难辩,只能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跃下墙头,随后拎着另一具尸体,返回来把他扔在了院子。 柳诚被吓了一跳,但还是上前瞟了一眼,见那具尸体后颈脖上一道白毛毛的伤口已隐约见骨,与祁老三一样,应该都是失血过多死的。他皱着眉道:“任大?” “你认识?”天印道人见到了他的反应,倒是吃了一惊。 柳诚瞟着他没有说话。 这也是昨夜山沟里五个死人中的一个。 见柳诚没哼声,似乎是不想搭理他,这天印道人也不介意,又道:“老道途中见到这两人行迹诡谲异常,便偷偷跟了上来。” 柳诚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讥笑。 “老道见他们一路直奔平济村而来,就想着是不是来找你的。如果是,你不可能对付得了这样两个妖恶之徒,故而特意前来相救。”天印道人却并不在乎他的神情,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不想郎君竟也不是易与之辈,是老道眼拙了。” 柳诚低下头,沉默地看着地上的这两具尸体。 那天躺在山沟里头的共有五个人,肯定是全都死了的。 他都查验过。 然而眼前又怎么解释? 是不是天印道人在装神弄鬼?他有什么目的?或是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因穿越者而复活了?穿越者之间相互吸引?他们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这里只有两个,还有其他三个呢? 所以,穿越者不只是自己一个,还有几个?而且有的穿越者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柳诚阴沉了脸,看着老道:“你引来的这些个牛鬼蛇神,不处理掉吗?” 天印道人被他这样空口白牙地栽赃,终于不由得一阵气结:“胡说八道。” 柳诚很是不以为然:“别这么一副好像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自己作的就受着。” 天印道人看着他一副不讲理的样子,神情复杂,但到了最后也只得无奈地摇头道:“也罢。” 柳诚一脸嫌弃地道:“别进我的院子,没的脏了我的地儿。” 天印道人见他这般的不知好歹,盐油不进,一只枯瘦的手掌自袖袍下探出,五指一振,竟扬出了一团淡绿色的光,细碎如沙,似星辉坠下,洒落在他眼前的两具尸体上。 那两具尸体身上一阵烟尘翻滚,冒出了一片细碎的磷光,略一漾动,然后便嘭的一声,腾起了幽绿色的火焰。 磷火!若不是个穿越者,柳诚就差点被他这神秘莫测的手段给唬住了。火光映得柳诚的脸色铁青,冷冷地瞪着天印,说道:“这就有点过了吧?要装前辈高人,便下点心思。你特么的在我的院子里做这等毁尸不灭迹的事情,真的当我是个死人了吗?” 磷火燃点太低,那点温度连煎尸油都不够,唬唬古人可以,用来毁尸灭迹?你是猴子派来搞笑的吧! 许是院子里的动静太大吵醒了柳眉儿,她揉着眼睛自屋子里迈了出来,糯糯地问道:“真吵,哥哥在干什么?” 柳诚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只用两步就跃了过来,挡在了她的身前说道:“哥正在弄东西呢。这三更半夜乌漆麻黑的,小心磕到了,眉儿回屋里睡觉,等哥哥明天弄好了再给你看。” 天印道人一眼瞧见了被柳诚抱在怀里的柳眉儿,耷拉着的一双老目不觉霍然一张,眼眸里有光芒烁然闪过:紫金九窍!难怪此处七彩聚积紫气荡漾霞光辉映。他飘然而起,掠下院子里,大袖挥扬,手里的木杖往下探出,将地下那两具正在燃烧的尸体一把挑了起来,纵掠而过,只一瞬间便无声无息地自墙头上消失了。 柳诚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手中抱紧了柳眉儿,回过头来,却发现院子里的那两具焚烧着的尸体和天印道人都不见了,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把柳眉儿放回到了榻上,和声道:“眉儿乖乖睡觉,哥哥不弄这东西了。” 半梦半醒的柳眉儿嘟囔了几句,便又睡过去了。 柳诚见她睡去,在幽暗中沉默了片刻,转身来到了院子里凝立着,抬头仰望,在满天的星光中搜索,寻找着自己熟悉的星辰。 除了常年可见的北斗七星,最好是能再找到其他像天狼、老人、大角、牛郎、织女、南门二、毕宿五之类的恒星,相互印证一下,就能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那个地球上。 不知今夕是何夕。 (本章完) 第8章 不似人间(上) 第8章不似人间(上) “五月了啊……” 柳诚长长地透出一声叹息,但是却还是吐不尽胸膛里积聚的混浊,虽然是终于确认了某些事物,但心底里的惶恐却并没有减低反倒是愈加的深了。 终于在天空中找到了毕宿五和呆在它旁边的火星。虽然说时隔一千多年,天空上面星图的变化应该不大。所以,地球应该还是那个地球,但世界却未必还是那个世界。 柳诚在廊下坐了一夜,晨间还进屋帮柳眉儿重新又盖好了衾布。直到远方旭日升起,和煦的阳光拂散了晨霜寒露,但都未能化开他面上的冷清。 虽然说已经确认了自己穿越之后所处的空间,但前天那一夜月华大盛,发生了什么?照现在的情况看,大概率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穿越了。而且想想那个伏地趾行的祁老三,穿越过来的竟然还有一些兽类牲畜? 山沟中死的五个人,来了两个,还有三个,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情状。 这环境很混乱很恶劣啊。 柳诚甩了甩脑袋,没有把心底里的沉重甩掉,反倒是感觉脑袋还是有些晃荡,平衡感十分欠缺。坐在廊下呆了一阵,感觉总不是个事,好像手脚放在哪里都没摆对地方。于是过去把角落里的竹筒都收集起来,到厨房里把锅里的白盐都装入了竹筒里,只装了不到两个小竹筒。 柳诚摇摇头,得继续找事情做,于是走进厨房开始炒米熬粥。 他一边装作忙碌的样子一边想着要尽快进城一趟,最好是今天能够成行。但是眉儿尚在病中,一时却不能远离,而且据秀娘所言,隔壁的下济村又闹盗匪了,所以更是让他纠结,不敢再把眉儿独自放下,以免酿成千古恨。 门响了,很急促,而且粗鲁,是用捶的。 柳诚正在烦躁,对这么不开眼的人并不想理会,所以只是听着。近年来,找上门来的几乎都不是什么好人,现在他更不想耗费精神去应付这些人,但是他听着听着,却皱起了眉头。敲门声慢慢弱了下来,节奏也乱了起来,然后便停止了。 敲门的声音停了,他反倒是不放心了。摆弄了一下炒米的柴火,用炭灰压下住了火势,先让它温着,然后才很无奈地过去把大门打开。 门前的村道静悄悄的,阳光几乎充塞了每一个角落,却依然让人感觉是阴沉沉的。 一个人浑身血污地躺在自己门前的石阶上,身上有多处伤口。割伤的、抓伤的、刺伤的、砸伤的加起来足有五六处之多。有一道割伤或砍伤是在肩膀上的,深可见骨,被敲得血肉模糊的左胳膊拖在阶下,腹间还被插进了一根灰白色的断刃。 “胡二?”柳诚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纵然自己是穿越过来的,不是那个被他欺负得家业破败的小孩子,但也是耐不住心头冒出了一阵快意。 “救我……”本来正在渐渐变得迷糊的胡二听到有声音,精神抖然一振,口中含混地喃呢着,双眼已经无法聚焦。 “怎么搞成这样,是遇到恶人了?”柳诚低头看着他,没有半分愧疚或同情,问道,“可是什么样的恶人才能把你搞成这付鬼样子?” “下济村……死了很多人……那里有鬼……”胡二根本就不在乎他语气里为什么没有半点惊惶失措,反倒是有着十分的快意,只是在恐惧地胡言乱语着。 柳城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冷笑道:“你才听说前天晚上下济村遭了盗匪,几近灭村,昨天晚上就赶着过去发死人财了?怎么,看你这付模样,可是捡了个大漏了吧?” 然而他的这份神态却是做给了瞎子看,胡二的脑袋已经开始缺氧,压根就没听懂他的讽刺,口中只是迷糊地又道:“救我……” 一股凉风在脸上拂过,柳诚感觉到了些东西,他抬起头望向前方。 在他目光的尽头,婷婷袅袅地立着一个身穿青衣的小女孩。是真正的麻布粗衣,只十三四岁,虽说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模样,而且看上去还是有些饥瘦,眼圈积瘀般的发黑,唇上还泛着一片被花瓣汁液掩饰过的仿佛枯萎也似的苍白,但是她站在那里还未有动作,便是一付似是要飘逸飞升的样子。她的衣着似乎重新整理过,不是现时的寻常穿着打扮,虽然青衣裰补,但是却另有一种异样的结构和审美,就连腰间的裙带,打结的方式都颇为独特,是他从未见过的结法,有着另类的纤巧飘逸美感。 明媚的晨曦里,仿佛荒芜了的村子一片幽静。这个浑然不似人间模样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小白兔,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挺立着,正在用一双和那只小白兔一般无辜纯良的眼睛看着他,或他们。 气质果然很重要。柳诚一瞬间被那女子的目光晃了一下眼睛,不由得伸手在自己面前来回拭拂了几下,才对胡二冷冷地说道:“你把盗匪都招到我家来了?” 胡二的眼神已经没法再集中焦距,但是仍被他这句话吓得一哆嗦:“追……追来了!” 柳诚的眼睛在女孩和胡二身上打了几个转,才叹了口气道:“知道为什么你能这么大老远跑回平济村来吗?你以为是你的幸运?不是,是他们故意让你给他们带路的。” 胡二已经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涣散,只是无力地喃呢道:“救我……” “腹间的刺伤已破裂了脾脏,没救了。”柳诚看着他认真地说道,“那刀若是没断在你腹中堵住伤口,或是当时持刀的人只要横刀一绞,脏器碎烂,你早就死了。所以你能多活这几个时辰,已经是幸运。” “你懂个屁!”胡二终于振奋了一点精神,那双眼混浊无神的眼睛抬了起来,没有焦点地循着声音向他移了过来。 “你说得对,所以你该去找个郎中,找我有个屁用。”柳诚对于他的愤怒毫不介意,只是抬头朝那青衣女子示意道,“小娘子,这是你送过来的?你请自便。” (本章完) 第9章 不似人间(中) 第9章不似人间(中) 远处的那青衣小女子犹豫了一下,然后朝他微微作了个福,只是姿态做得有些青涩僵硬,似是浑身不自在,然后才说道:“妾身非是盗匪,只是途见这位郎君遇险,便顺手帮上一把,只是男女有别,妾身怕招了误会,方才尾随而来,请小郎君莫要见怪。” 这话说得也真是理直气壮,柳诚站在门里,遥看着她。两人的年纪相仿,倒像是两个小小孩儿在那里装模作样玩过家家似的:“上济村离咱们这里有近三十里地,你跟了他这一路,也不说救一救他?” 青衣小女子对于他的责备却没有生气,只是沉默了倾刻,才又说道:“妾身……真灵……修为有限,无法着手成春,竭力而为也只能为这位郎君护持到此,再来就无能为力了。望郎君大发慈悲,救他一救。” 真灵……修为?这词有些玄幻啊。 柳诚听得有些怔愣。这是见鬼了,我是遇到了仙还是撞上了妖?这位小姐姐是空门居士还是玄门修士? 这世界确实是有些诡异了。这还是暮气沉沉的大隋吗?比预想的还要混乱啊,自溪水中苏醒过来后的经历在他的脑袋中闪烁而过……而眼前这个女子的言语作为,是试探呢,还是试探呢,还是试探呢……作为一个来自信息爆炸猪都能上树的时代的现代人,推理和想像力他还是有一些的。 前夜月华大盛,自己的穿越看来确实不是唯一,还有其他穿越过来的一些来自其他神秘世界的不知名生灵,更是不知凡几,眼前这位小娘子应该又是一个。 柳诚心中刹那间千回百转,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还是选择直接入坑吧,关键时刻不能露怯啊。他微笑道:“仙子修为通玄,尚且无能为力,小子不过是个未窥门径的野修,而且初到此地,尚且人地生疏,陌然不通,就更是束手无策了。” 对着一个女性修士,无论如何叫一声仙子不过份吧?就算她是个菩萨,咱也能拗回来啊。 装大尾巴狼嘛,那是现代人的基本功。 不管她是不是试探,先装起来再说。 青衣小女孩像是从他的言语里听出了某些事物,似乎是得到了一些肯定的信息。一边看着他,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变得有些空洞,似乎心中矛盾或犹豫着什么,挣扎了许久,才抿了抿嘴唇,从嘴里吐出了一串奇特的音节。从最初时有着滴水般的错顿,到几个音节后渐渐地开始流畅,直到后来她的发音有着很强的粘连度,很是婉转悠扬,好像是用另一种语言说了一句话或者问了个问题。但是她的个别音节还是明显的说得特别艰难,甚至是突兀,而且到最后似乎还是发错了音,让她有点焦虑。 有些音节她发不出来……也许是这具被夺了舍的身体在生理构造上,与她原来曾经拥有的身体不同,大概一则是身体还在适应磨合,二则是或许这具身体根本就没有她曾经拥有的某些结构。 她正在用另一个世界的语言试探我!柳诚忽然间明白过来,几乎被惊得呆住了——这算是第几类接触?这是外星智慧接触啊——只刹那间他就反应过来,一边思索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作出了一个迷糊的表情,然后翻起眼睛思索了一阵,才开口吐出了一句:“jackofalltradesandmasterofnone。” 这句话让青衣小女孩听得一愣,无辜的眼睛里闪烁过一阵错愕,脸上的表情便睖睁起来,一付难以置信的样子。 柳诚看着她的那付震惊的神情,很真诚地微笑着,又补了一句:“youhavetotakethesimplethingsseriously,thenyouwillbeverypainful。” 自己肯定不可能在短时间里编造出一个完整的语言文字体系,毕竟不可能天才到了这份上,这得有自知之明。但是地球几千年文明里有的是。那么就不妨大方一点,直接给她一个算得上比较成熟的——反正你也听不懂。 青衣小女孩听他流畅舒缓甚至略带磁性地说出了这两句在她的前世今生的认知中,都毫无任何逻辑结构关系的语言,心中几乎已经肯定对方也是个与自己一样的穿越者。她望着他高深莫测的表情,正想要说些什么,只听见柳诚身后的院子上方传来了“啪”的一声轻响,然后就是“啪啪啪啪……”的连续交击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沉。 柳诚霍然回头,就见到了一个身形高廋的汉子从柳眉儿所居的屋顶上被天印道人追着打了下来。 那汉子跌落到了院子里,天印道人追随而下,手里的木杖一刻不停歇,在汉子的身上不停杖落,口中兀自骂道:“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扒梁窥视民宅,你居心何在!” 听着天印道人口中“窥视民宅”的咒骂居然这样理直气壮,柳诚差点就都被气笑了。 那汉子起初对落在身上的木杖还能抵挡一二,甚至还颇有技巧章法,但到底是吃了身体孱弱或是有伤的亏,只三几下就被打得抱着头脸,左闪右避却就是躲不开天印道人手中落下的木杖,最后在地上缩成一团,只能大声叫道:“我……在下是和九缨仙子一道来的。” “什么九缨仙子,老道没听说过。”天印道人手里的木杖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 此时那青衣小女孩已赶到了门前,她的怀里还抱着那只兔子,立在柳诚身边,正注视着院子里被天印用那手杖大力殴打得极是狼狈的汉子,脸上仿佛带着一付吃惊的表情,眨巴着她那双无辜纯良的眼睛道:“桓弨公子,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这惺惺作态做得太特么假了。柳诚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造作,也没有心思去理会她,几步急奔就跨过了院子,闪进了屋子里,恰见柳眉儿正揉着眼睛从榻上坐起来。 柳眉儿见到了他闯进来,便忍不住嘟囔道:“哥哥,好吵啊。” 柳诚松了口气。 (本章完) 第10章 不似人间(下) 第10章不似人间(下) 院子里天印道人殴打桓弨公子的木杖声还在持续。 柳眉儿望向哥哥的眼睛充满了惶恐,紧张问道:“哥哥,那些人又闯到我们家来了?” 柳诚见到她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安抚道:“别怕,哥哥在呢。” 拉着她的手来到了廊下,冷冷地看着院子里正在表演的两个人。感觉那正在被敲打的汉子有些眼熟,想来正是上济村的某个农夫,自己的原身过去上济村时也曾见过几面,极普通的一个人,或许自己也曾喊过几声“哥”或“叔”之类的。大概是前夜被匪盗所杀,现在却被穿越者“附身”成了什么“桓弨公子”。 柳眉儿被院子里的阵势吓得紧紧地抱着哥哥,缩在自己哥哥身后,恐惧地偷看着这一幕。 柳诚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然后才看着那青衣小女孩道:“九缨仙子?想来这位桓弨公子,是你同来的伙伴?”他对天印道人手中精妙绝伦的木杖打击手法无动于衷,只是顺手朝他一指,“手别停!” 天印道人听得微微一愣,本已缓下来的木杖又挥打得更快了。 看着柳城那冷淡的神情,青衣小女孩的眼底下隐隐地流过了一抹小小的惊异,己顾不上鉴赏那个道人与自己的认知风格迥异的挥击手法,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才很正式地朝柳城深深地一福,言语说得相当郑重:“妾身乃夜毗荼界摩罗多……天大应山定真珺座下童子九缨,见过郎君。桓弨公子乃是出自摩罗多天沛淩谷度德君座下,与妾身非是同路之人。” 这么神奇吗!柳诚听得心底狂跳,差点就暴了粗口——好吧,我就是没文化——夜毗荼界、摩罗多天、大应山、定真珺、沛淩谷、度德君、童子九缨、公子桓弨! 一下明确地得到和确认了许多信息,无论是直接的、间接的还是在瞬间推导得到的,都让柳诚被震得头皮发麻。至少眼前这一男一女已经可以认定,是和自己一样的穿越者,而且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更难以置信的,那里还是个修真或是修仙的地界! 真特么逗,谁敢信!但是自己身上穿越这种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不能信——呀,头又开始痛了——他皱着眉头甩了甩脑袋道:“夜毗荼界……没听说过啊……” 然后他一眼瞧见天印道人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一边抚着眉儿的脑袋,一边沉着脸冲着天印道:“我说了别停!往死里打,要是他剩一口气,这账我记你头上,我是认真的,老道。” 柳城真怕他口无遮拦又蹦出一句“借尸还魂”来。 九缨看他虽则小小年纪,但动作间很有些挥斥方遒之势,气度自在,更深浅难测,便忍不住劝道:“郎君,度德君亦驾临此间,尚请郎君留几分情面,以免……” 以免什么?以免恶交? 驾临……这个所谓的“度德君”在什么摩罗多天显然是个上位者,竟然也穿越过来了?听起来好像还带着一帮子人穿越了——那又怎样! 柳诚心中不以为然,只是在桓弨公子的嚎叫声中,他面上还是清汤寡水一般地道:“摩罗多天……也没听说过……” 九缨窥见他的眼睛里透着深深的厌倦,对“度德君”三个字更是毫无反应,便回过神来——是自己自以为是了——连忙俯身说道:“妾身非是胁迫郎君,只是桓弨公子在度德君座下亦不过是理文书事,非以血勇见称,妾身想提请郎君……” 天印道人听闻此言,神情微动,来回扫视了那言行荒诞的一男一女几眼。 “在下不过一荒蛮野人,不值一提,仙子不必客气。”柳诚却没有在意她话里的意思,只知道她兜兜转转终究不过是意在试探自己的来历,便假惺惺地说道,“梅花不提前世绣,你我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往事如烟,便让它随风而过罢。” 九缨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有所指,一愣之后干脆直接敛衽随首直见人心:“妾身敢问郎君自何方天地飞升而来?” 飞升?你看,这就是分歧了——我才说了“沦落”,你就说是飞升。 “也真是够固执啊,”柳诚叹息着,装模作样地沉思了半响,才说道,“小子只是来自遮无净界净六道的一介散修,寂寂无名,无足轻重。” 藏在他身后的柳眉儿似乎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但是一旁的天印道人却目光湛然地注视着他。 “遮无净界?净六道……看来妾身确实是孤陋寡闻,从未听闻过有此一界一道……”九缨蹙眉思索着,一边小意地说道,“桓弨公子于度德君座下理文书事,广阅群书,即于摩罗多天亦是少有的博学之士,也许曾于典籍中获知郎君所处遮无净界净六道的一二消息,亦未可知。” “咱们彼此彼此,在下也只是初来乍到,人地生疏,所以此事多想无益。”柳诚当然是对自己空口白牙胡扯的“遮无净界净六道”毫无兴趣,但听着她说到“博览群书”,心中微动,便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一边说着,一边神色便冷了下来,很自以为是地问道,“虽说万千法界,相见是缘,只是你二位窥伺寒舍,莫不是看上了我这几间破屋?” “妾身本乃大应山定真珺座下侍童,不知因何缘故,孤身一人自夜毗荼界摩罗多天飞升来到此世间,陌然生疏无依无靠,难免心中彷徨。”她朝着已奄奄一息的胡二略一侧目,辩解道,“妾身与这位郎君在危难中偶遇,便顺道护持一程……只是打扰了郎君清静,终究是妾身的罪过。” “所谓渡人者自渡之,自渡者天渡之。你初临此地,想积善远祸,总不为过。”柳诚看着她点点头,仿佛是对她的行为颇为体凉,但是心中却似乎再次触摸到了一点什么东西,几乎只差一点就能知道这帮人的意图,只是晃荡的脑袋里终于还是组织不出什么成样的结果——到底是缺了什么? (本章完) 第11章 大尾巴狼 第11章大尾巴狼 这边九缨仙子见他的脸色渐渐地变得不善,一时间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反话还是真话,毕竟初来乍到,又是人心异域,犹豫了一下,终于又施礼说道:“不知道郎君是否亦是孤身一人来到此间?正如郎君所言,同是天涯沦落人,妾身叩请郎君见怜……” 这么唐突?柳诚心里的疑问越来越重,但是问题到底出现在了哪里,越想脑袋就越来越痛。 在他的眼前,一个老道正在朝着一个形容枯瘦的汉子挥动手杖,一个女孩立在一旁正无辜地看着,这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柳诚叹了口气,一指门前已经声息俱无的胡二道:“这样,你和这位桓弨公子把他弄走,他家就在村西头那片毛竹林边,刚修补过院墙,很好认,那里可以落脚。”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九缨仙子和桓弨公子以及他们身后的这些人已经盯上了他,还有那个天印道人也正在趁势而为。只是还不知道这些人和他们背后的势力,是出于什么原由对自己虎视眈眈,要达成什么目的还不得而知。引狼入室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要他们死心只怕也并不容易,而且事情还不能做绝,以免狗急跳墙。只能是先把他们支走,给自己点时间缓一缓,好好的思考一下。 九缨听了他的安排,便犹豫着——当然,至少桓弨公子不会被打死了——然后还是说道:“还请郎君救他一救。” 柳诚感觉抱着自己的柳眉儿双手一紧,于是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一边注视着眼前这个青衣小娘子说道:“看来仙子到得此间,心气倒是变得柔软了。只是在下能力有限,既无力救——人心果真是肉长的——也不怕对仙子直说,更不想救……” 话语犹在口中,心头灵光霍然闪烁而过,转眼看了看犹在天印杖下挣扎的桓弨公子,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睛里带着点莫名的情绪,不知是同情还是讽刺:“桓弨公子,理文书事,广阅群书是吧?可惜了,你是个文盲啊!” 正在挨揍的桓弨公子和一旁的九缨仙子不禁愕然,连揍人的天印道人都停了手。 瞬时落针可闻,院子里只剩了迷朦的阳光在回旋着,七彩绚烂。 桓弨公子、九缨仙子、天印道人三人全都僵在了那里,仿佛有一团浆糊在空气中被涂抹着,又粘又稠的让人厌恶,忍不住想要挣扎清洗一下。 柳眉儿似乎有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但是桓弨公子和九缨仙子是真的听懂了这句话,天印道人似乎也听懂了。 口是心非,柳诚的心中没有半分惋惜。 桓弨公子,夜毗荼界摩罗多天沛淩谷度德君座下,这样一个广阅群书学识广博的理文书事,竟然魂穿寄生在了这样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的身体里,虽然不至于说是满腹的锦绣全都成了褴褛,但是却有一种使人近乎绝望的悲哀。 而说到底,目前这个天下,文化知识的传承,还几乎是由五望七姓和所谓的八大家族之类的大大小小的世家所垄断,那些五望七姓,更是号称已传承千年有余。 时世如是,不说众生皆无奈,连皇帝都很无奈啊。 之所以如此,主要还是因为书籍载体——还是竹简与锦帛——的制造以及推广——依靠抄写和雕板印刷——的难度,使得书籍本身就是一种希缺和昂贵的资源,有钱都未必有地方买,平常人家连见到书籍的机会都没有,更逞论识字,所以老百姓十之其九都还是文盲便不奇怪了。故而,像桓弨公子这样,穿越寄宿到了一个文盲身上,倒是挺正常了。 柳诚这一次没有再坚持要天印道人打死桓弨公子,很是装模作样地说道:“这样看起来,我比你们可就幸运多了。” 此时见到了这位桓弨公子,他才明白过来,自己真是比中了五百万还要幸运。毕竟,什么事情都是比较出来的。会读书、能写字、不是贱籍,还拥有这一排青砖大屋……嗯……应该还剩了一点地,虽然说确实是穷困了点,但也不得不说这起点已经够高了。 反而是对方,这一群来自异世界的穿越者,偏偏又寄宿在一群目不识丁,绝大多数一生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生存环境几乎都从未走出过方圆五十公里地域的视野狭隘的人身上。不说它们,即便是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也几乎是完全陌然无知的。 所以,眼前这个世界即使对于这一群来自异世界的有着丰富学识和见识的穿越者来说,也是漆黑一团,犹如瞎子一般。如何尽快认识和了解这个陌生世界,就是它们的当务之急。 尤其是,神仙啊,堕落凡间,莫不成真要和光同尘最终化为齑粉? 所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目前认识和了解这个世界的过去和现在的最好的办法。茫然无知又适逢法末之世,行万里路或许暂且无法马上实现,但是读书却是可以做到的——也只有这些经史子集才能让它们更好更快地了解认识这个世界。 而柳家,不说唯一吧,但也是方圆近百里都少有的耕读世家——当然,襄城里除外。想来这些异世界的穿越者,也不敢在初来乍到之下踏足襄城之内——自西晋怀帝永嘉之乱南徙到此地至今三百余年,除了那时携带而来的典籍,再加上柳家历代都注重收集,家中当得藏书丰盈一说。 所以,日薄西山的柳家便又成了这些异世界穿越者觊觎的目标,甚至是猎物。而胡二,很不幸就成了它们对柳家的探路石。 怀璧其罪。 “不过我就是真愿意把书借给你们,也毫无用处啊。”柳诚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说你们目不识丁,就纵使你有过目不忘的天份,但要想在这些诘屈聱牙的典籍中获得信息,也需得有人为你启蒙入门传道解惑,否则,这些书籍便也只是一堆死物。” 那个桓弨公子只是这个世界的文盲,他异世界的满腹锦绣有大半却依然还是在肚子里的,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过来,不顾还悬在自己头上的木杖,忍住剧痛艰难地翻身而起,也不管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个小孩子,就纳头拜倒在地,一付谦虚好学的样子,顺着杆子就爬上来了:“学生愿以郎君为师。” 柳诚也没有上前去扶起他,眼神里带有点无辜,在眼前这个农夫和小女娘的身上来回飘过,一边摇着头说道:“小子不过是资材平庸的一个散修,或许还识得几个字,但是却也难为人师。” 桓弨公子俯伏的身子埋得更深了,但是动作做得却有些艰难,似乎是被天印道人打得不轻,只说道:“郎君若能为学生授道解惑,君上定当将郎君奉为上宾厚报。” 看来,画饼无论是在何时何世都是一种很拿得出手的忽悠方式。 君上……柳诚眯起眼眸,似乎在收敛着心中的阴冷,然后温和地笑了起来:“山野之人,不当如此的。” 九缨仙子只叹了口气,有些艰难地朝他敛衽一礼,说道:“妾身就此别过郎君,郎君若有用得着妾身的地方,可到村西那头说一声,妾身定当竭力而为。” “大郎!”此时门外却传来了一声惶急的叫喊,跟着便冲进了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是秀娘。她奋力跃过了门前满身血污已经无声无息的胡二,一眼览见院子里的情形,脸上焦灼的神色不觉顿了顿,顾不上了解胡二为何会躺倒在院子前,以及院子里为何会有个人正朝着柳诚跪拜,只瞧向九缨仙子的眼睛里便抹过了几缕暗淡,那本来强壮着的胆气,竟一下子被抽空了,霎时间便有些手足无措。 柳眉儿探起头看了看哥哥。 天印道人目光毒辣,看着他的神情间竟然带有些幸灾乐祸。 柳诚略微犹豫了一下,心思转动着,然后才叹了口气,很无奈地道:“这位桓弨……先生和九缨小娘子乃是下济村人,因前夜遭了匪盗所伤,前来找我医治。” 桓弨公子和九缨仙子听到了,都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秀娘的眼睛在桓弨和九缨身上转了几趟,才问道:“大郎竟会治伤?” “会一点吧,毕竟读得书多。”柳诚感觉自己的这种说法有点欠打,虽然说在场的其他人并不这样觉得,但是他还是嘴硬地解释道,“小病小痛还是可以的,往日里崔炳的病伤都是我给治好的。” 为了让自己更有说服力,他一指九缨仙子,说道:“九缨小娘子脊背受了匪徒一刀,伤口不短,血液几乎流尽,目下仅靠缚紧腰带支撑。桓绍……大概伤得轻些,胸前肋骨也断了有几根,许是遭了撞击吧?” 桓弨公子和九缨仙子几乎同时爬上和踏前了一步,齐声说道:“小郎君所言不差。” 秀娘见到了两人激动的模样,又看了看柳诚,脸上流过一抹疑色:“大郎能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