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编第一作战连》 001.的邀请。 “程风斩,男,代号乘风一刀斩,军衔上士,现28岁,毕业于暴雪市全机械化野战兵军事士官学校,后被选入我国阿拉法军区最强特种大队,锻刀特种大队,担任尖刀班狙击手。出过大大小小的任务不计其数,荣获多个荣誉勋章,是在生与死之间徘徊却游刃有余的、不可多得的优秀战兵,是部队想要重点培养的人才。不幸的是,在2136年某次至边境执行作战任务时遇袭,导致……——这确实已经成为不可避免的事实,但你仍然没有接受,每天做着超过八小时的复健运动。那么,看着我、回答我,你之前当兵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对你身体的看法又是什么?” 一家正在放着电子机械朋克歌的h茶冰室里,把黑色风衣帽子合在头上的我与一名穿着机械部队标准军装、同样也年轻精干的短发女子正面正坐着,即使是在这样休闲娱乐的餐厅里,我们两人脸上也看不出有任何嬉闹,也没有随便动桌上的食物,反而显得像是教徒在肃穆的礼堂,有规有矩。 与我的爷爷程为真讲的百年左右前的普通布料制服不同,我们军队军装的制作材料是现在最柔软舒适、轻便透气的一款新型材料,这种材料不仅穿着舒服、而且可以有效防止远距离激光武器的穿透,距离大概在两千米外,不用穿防激光衣也可以大大避免战士们的伤亡率,且不论是裤子口袋还是衣服口袋,都是靠着大脑对身体的感应命令来打开和关上。女军人的上尉电子军衔浅浅却显而易见地烙印在衣服的领口位置,胸口则是整齐地排列着这位女军人的军人编号——“tb001—01”,同样也是用蓝色的电子文字印上去的。 而这个数字大抵就是部队名称,不过我从来没听说过就是了。说实话,我在刚见到对方时还在想是否为敌人的奸细,但既然是我的直系特战队老上级亲自通过视频电话联系的,听声音和看号码、人脸比对样貌都完全没有任何差异,那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的发色?这没什么好多讲的,纯正的国式黑发,发型大概比动漫战斗人员还要拉风,亦或是很像电影中很常见的主角,或者是碾压主角的配角。我的眼珠也是乌黑,双眼皮更是应该能让眼睛显得炯炯有神,上肢的肌肉明显十分发达,快要把衣服给撑起来。如果我这款的帅哥在街上潇洒地走着,背后围观的迷妹绝对超乎想象,甚至可能有人冲过来咔嚓两个合影,顺带索要一个常用联系方式。 但可能会让大家止不住凝噎的是,在我的左侧,一部截瘫专用的电子轮椅正在安静地听着我们两人的对话,我的下半身对比上半身差距明显,彷佛下肢与上肢完全不在同一个人身上。 是啊,我的双腿在一年前一次堪称糟糕透顶的任务中完全性瘫痪,无法感知到任何触碰也完全无法动弹,我至今仍旧未曾能够重新站立,甚至连普普通通地坐着都有一些困难。从昔日的最强战兵沦落为需要依赖外界的帮助而存活的残障,打心底里又有谁会高兴得起来? 那些所谓的“坚强勇敢”、“敢于直面困难”之类的名头,只是由于一天当了特种兵,就终身需要告诉大家什么才叫真正的特种兵,我不可以,也完全做不到像一般人那样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那会让我觉得无比蒙羞,也会让我觉得我在为老部队丢脸,就像一个彻彻底底的耻辱一般。 我有些警觉地环顾了一下周围,只见四周除了两个正在工作的机器人以外,其余的桌子全是空空荡荡的,我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有些警惕地将视线拉回到女兵身上,面不改色地对她问:“您包场了?” “是,所以你说吧。” “报告长官,我从小就喜欢玩枪弄炮,当兵守卫家园是我从稍微有点认知的时候,就一直想要达成的梦想。我对我身体的看法是,我一定能够康复,我一定会有站起来继续我梦想的那一天。”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眼前的女人,撑在桌上的双手捏了捏拳,尽可能地挺直腰板,丝毫没有犹豫地将自己的心声袒露而出。眼前的女军人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着我,见我仍然是一副彷佛什么都无所谓、但表情却比铁打的还要坚定的时候,尽量忍住自己的笑意,但却被我瞥了一眼。 “一定?医生说你靠自己站起来的几率是百分之零,甚至他们认为你这样只是在浪费时间,你真的要这么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是对的吗?” “报告长官,世界上就不存在什么绝对的东西,在我的世界里更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实话?” “是。” 我面色不改地回答道,女兵的表情似乎变得有些震惊,心里也好像在默默地开始佩服我摆出的那副有毅力、很自信与坚定的样子,看她那官腔官调,我觉得她肯定在认为上级派她来了解我这头倔驴是浪费她宝贵的时间。 “您好,打扰一下,您点的醉醉冰柠乐来了。” 一个白色的机器人端着盘子娓娓而来,蓝色的电子眼睛和礼貌的用语让人觉得十分可爱亲切,它轻轻地抬起机械手,将盘托里玻璃装置的饮料放在电子高科技桌子上空余的地方。我扯着笑意拍了拍机器人,夸赞它做事情很麻利,机器人的表情则是也带起了笑意,说了声谢谢之后高高兴兴地回到服务员柜台。 “我们都知道现在的科技很发达,比几十年前又进步了一个阶层,医学界方面也有极大的突破,但我并不知晓你的话是否出自内心——我命令你,喝了这杯冰柠乐。” “报告,您在告诉我我还有机会,所以一杯不够味。等我重新站起来,我敬你一百杯。” 我快速思索了一下女兵的这段话,我的心里突然变得无比激动,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然抓起这杯冰柠乐的杯子,托住底盘狠狠地往嘴里倒,将一杯冰柠乐一饮而尽。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芮娜,代号雅典娜,所处于特编第一作战连,职务为上尉连长,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和你一样属于身心障碍人士——我们是第一支全员以残障人士身份出现的特种部队,也是全世界唯一一支靠着辅助工具和药物、以及对身体的改造进行作战的连队,常年和身体健壮的正常士兵进行对抗。” “有人认为身心障碍人士不应该继续特种兵的梦,甚至就连运动相关的地方都得躲得远远的,但他们是错误的——特编第一作战连作为有着辉煌战绩的特殊人员前线作战部队,显然将这种带有歧视和不公平的话击成了碎片。” 我的身形逐渐有些不稳、表情朦朦胧胧地开心却又震惊,我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奇迹,而更奇迹的是他们的保密工作居然能够做到这么顶尖,就连尖刀班那样的精锐部队也许听到都会否认有这支部队的存在,而眼前的芮娜从兜里掏出一份会弹出电子荧幕的文件,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它,推到我的面前。 “我等你敬我一百杯。” 文件打开,两把残缺却做成x型叠在一起的电子激光枪图案赫赫在目,图案的下面则是用蓝色电子文案工整地写着的几个字——“特编第一作战连”。 “喂……等等,既然早就有那样的技术,你们干什么不在我刚受伤的那会就找上门来,而是要等到一年后呢?以及,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你们。” 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位长官的逻辑有些像三岁小孩,也十分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让我多承受一年皮肉和心灵的双重痛苦,我就连报告也忘了喊,直接将心中的困惑盘托而出,而女军人还是这一副冰山女王的模样,这让我不禁被推向气笑的边缘。 “就算喝醉了也不能忘了军人说话前要喊报告。以及,我叫芮娜,特编第一作战连连长,不叫喂。至于你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们有私心,我就想看看你对于让自己恢复这件事上有多强的毅力,会不会因为疲劳无进展而自暴自弃、会不会因为瘫痪而开始憎恨与埋怨自己——如果你是所说的这类人,那即使我们将你的身体重新恢复到正常的水平,你深深扎在内心的认定感和自卑感仍然会将你吞噬,那样的心理状态不会适合成为一名战兵。作为一名战兵,最重要的是自信,和对生永不磨灭的执着和希望。我问你,如果你自己都认为你已经是一名残障人士,那遇到身体健壮的敌人的时候,是准备当逃兵还是等着被当靶子使? 哎,我现在可算发现,虽然你貌似很会打仗、在打仗时很聪明的样子,但面对怎么思考常理问题,还真是活脱脱脑子转不过弯来。特编第一作战连作为高度保密的最强特种部队之一,外泄太多资料是不可能的,猜到这个店本来就是我们军方开的、所以才会把你约在这吗?” 听到这番令人无语的回答的我假装无奈地抱怨道,但看着她认认真真的样子以及摆在我面前的邀请函,我开始并不觉得这消息来得太迟,心中反而燃烧起更加蓬勃的希望之光。 在这双腿无法动弹一丝一毫的一整年之间,我确实曾无数次幻想我能够重新站立起来,用自己的力量迈开我的双腿,让双手重回自由地拿起钢枪,回到特种部队继续我从小的特战兵梦,为在那次战斗中牺牲的战友们报仇雪恨,为平白无故挂上狗叛徒罪名的女朋友讨回公道,也发誓要证明给瞧不起自己的亲家人们看看,我才不是为梦想拼到肝脑涂地最终却落下个瘫痪的活该种,而是一定会重新变回那个精英,这外表的努力坚韧和持久性与我内心敏感是不矛盾的,既然已经有一条捷径可以走,就用尽全力去试它吧。 “报告,你等等。我叫程风斩,不叫哎。” 002.狙击手任我行。 印有两把残缺激光枪图案的大门震颤着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随即分成对称的两半,伴随着极度轻微的、与地面的摩擦声分别向左右两边缓缓移去,最终露出藏在里面的许多高科技产物——纯蓝色的隔空电子荧幕上跳动的数据使人不禁眼花缭乱,悬浮在某个空室内的仿真机械手臂、机械腿、轻便的动力机械外骨骼看上去都十分实用且炫酷,还有就算踩上去不会发出声音、顺带能够在大冬天烘暖脚底的电子地板,正在各个角落巡逻、打扫卫生的迷彩机器人…… 正当我一边意念操控着轮椅向前进、一边很是意料之内地看着里面时,两个迷彩色的机器人从披着伪装迷彩稻草的两个电子洞里猛然钻出来,纷纷伸出机械臂——一左一右,把我的路拦得死死的:“请出示您的通行证。” “他是我邀请来的。” 我并没有被这种场面吓到,毕竟这样的情景在先前的部队已经出现不知多少遍,但一旁的芮娜却仿佛发生什么大事一样急忙抢在我前面开口。机器人将头转向她,四双圆圆的眼睛瞬间变成两条直线的扫描仪。再确认无误后,又把目光投到轮椅上的我身上,迅速将拦在我面前的手臂放下,我开始嘚瑟地勾起淡定的坏笑,和芮娜一起向地下基地深处行去。 “恭喜你,你的勇敢、忠诚和坚强不屈的精神让大家为之感动,使你能够有幸踏足第一作战连地下半机械战兵改造营,见证可能发生在你身上的奇迹。”机器人在背后用赞赏的语气齐声说道。 “但在开始对你的身体进行改造之前,我们需要先对你的身体水平、自理能力及残留功能等进行鉴别,预估你在植入人工电子脊椎、并且按时按量完成复健后的恢复的程度究竟如何。” 一个严肃的声音有劲地传来,几个身影以最标准的姿势紧握手中的激光枪,大步流星地从基地深处朝我靠近。他们的步伐十分整齐,就算是没有接触过士兵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些人经受过专业训练。 声音的主人来自带头的一位男性军人,个头超过一米八,坐在轮椅上的我显然必须仰着脖子才能和他的目光对上,这让我觉得还蛮累的。这位身着高科技迷彩军服,和芮娜身上的那件款式相同,就连衣服上的电子编号也是以“tb001”开头,腰间和腿部上同样像我先前所在的特战大队一样,配备着高科技激光手枪和激光匕首,只是横杠后面的数字是52,肩上的军衔是用红色图案烙印的十字架。 其余的士兵电子编号分别为“tb001-38”、“tb001-13”、“tb001-07”,他们站阵在医生的后方,四人加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标准的菱形,绝对是经过特殊训练之后才有的默契。医生后面两个兵表情都严肃无比,仿佛已经上了战场一样;而与医生位置处于同一线的那个少尉则是一副嘲讽的表情。 “报告,没问题!只是我有些一知半解。恢复程度这一块可否与我具体解释?” “在植入脊椎后,我们会让你参与高强度的训练,定型期为三个月。例如意念控制、意念感知,到最后的各种战术动作。但如果每个人都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恢复到如此地步,世界上也就不存在瘫痪这种疾病了。只能说因人而异。” 医师突然变得有些严肃地看着我。 “有一些人尽管非常努力,但最终却仍然只能扶着助行器、在他人的帮助下蹒跚行走。有一些人虽然也没有任何偷懒,但最终小走两圈也已经是极限,完全达不到和强壮的敌人做对抗的标准。有些人甚至因为康复效果不佳,性情变得十分暴躁忧郁,反而往更不好的方向驶去;而且训练的过程会极度痛苦,每一秒仿佛都十分漫长,很容易让人看不到希望。这便是军方并未打算将这一项尚未有完全康复保障的技术公开于众的缘由。 无法将身体素质提升至正常特战兵水平,你可没有任何机会留在这里。我们之所以要观察一个人的心理是否受到残障影响,是不希望出现自怨自艾酿成悲剧的那种情况。” 医生语毕,身后的07号抬起手做出思考的样子,用半认真半打趣的目光望着我:“你拿到‘准许入内’的邀请函,还只是刚通过为期一年对生活态度、康复信心的测验,是才跨入考核的最低门槛而已,充其量你现在根本不够格呢。” 我看一眼面前挂着这种表情、话语之间带着丝丝嘲讽的兵,莫名有种想说什么又说不上的感觉,只能依旧是直愣愣地瞪着他,但还没有等我斟酌好要回复什么时,他又一次开口。 “呀,那么凶地看着我可没什么意思哦?毕竟战场上敌人可不会因为你眼神杀气腾腾就放过你吧?” 说完第一句,07号满不在意地将头撇过去,似乎是还没有说够一样:“一不小心就忘了阿斩是狙击手呀?直白点说咯,如果你能成功通过考核,那你说不定还得分到我这边。” 我顿时有些满脸黑线,38号士兵忍不住露出坏笑:“刚才这位和你对话的兄弟是我们连的最厉害的狙击手,也是拿过多个一二等功的优秀兵王,刚才的话是他很看好你的意思。” 闻言,13号士兵严肃地说道:“有机会的话,俺想看你和任哥切磋。” 我后来在部队滚爬摸打的时候才得知,他口中的“任哥”,则就是这名正在阴阳怪气我的少尉,阿拉法军区有名的瞬狙兵王——任我行。 我听说,任我行出生于天山北一个赫赫有名的军人世家,他的祖父任我忠是一名光荣的陆军野战部队指挥官,而他的父亲任我驰也是优秀的特种部队队长。在一次任务中,为了掩护拿到情报的战友撤退,带领敢于牺牲的战兵们阻退一波又一波敌人,后来却再也没有回来过。自从任我行的父亲牺牲在战场上,年轻的任我行就坚定了想要为父亲报仇、今后也要成为一名和父亲一样伟大光荣的特种部队战士,报答这些年来一直在独自拉扯他长大的母亲。 他凭借自己的努力,长大后如愿以偿地进入阿拉法战区的特种部队,成为狙击小组的主狙击手——但在现代这个各个地方都在争夺资源的时代,当兵守卫家园就避免不了战争。 同样是在一次任务之中,他被敌军的高爆激光火箭筒炸得飞了出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虚弱无比地躺在军区医院病床上,而左臂和下半身都已经完全无法动弹,确认为三肢瘫痪! 任我行因战斗而伤残的事情没多久传到了他祖父和其他亲戚朋友的耳中。祖父满脸激动地接过一等功勋章,忍不住老泪纵横,母亲也是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而别的亲戚朋友则是开始负责讲各种各样的闲话!有的说,任我行虽然英勇无比,但落下了这么重的伤残,离开了别人就活不下去,简直可惜!而更过分的则是说,为国家贡献?到头来还不是连坐都坐不稳吗? 后来我听任我行告诉我,他是这么回复他泣不成声的母亲的,他哈哈笑着说,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的嘴长在他们身上,你儿子又没义务养育众多呆瓜的嘴。 “所以斩仔,你要加油哦。我们大家可都是真心期待你能够加入特编第一作战连,淋着枪林弹雨跑来跑去的呢!那么,你做好准备了吗?” 那刻,任我行依旧是嬉皮笑脸的那副嘴脸,他伸过左手拍拍我的肩膀,这让我一时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总觉得眼前这人没有恶意,但不知道为什么,说的话总是会莫名其妙戳中别人的痛点,还时不时来一句可恶的反问,语调阴阳顿挫有些古怪,夹杂着一两个地道的口音,给人以时时刻刻在讥笑的感觉,就比如说那句卡准时间点的“跑来跑去”,还有让我心里一纠的作用。 “报告长官,时刻准备着!!” 而此时此刻,望着满脸坚定的我、嘲讽表情的任我行、一脸看好戏样子的38号、有些纯真却认真的13号,一旁的芮娜的眼睛中仿佛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作为连长——这支特种部队的指挥官,她原本可以用强制命令的方式打断我们这些孩子间的沟通模式,但她似乎并不想要去用太过苛刻的方式插足我们的日常打闹,毕竟如果真正想要出言制止的话,我们应该也不可能谈闲话好几分钟,早就被一通暴敲训斥了。 但我后来得知,这并不是因为她不想整顿军风,更不是特编第一作战连的纪律性不够——而是我们虽然平日里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偶尔会开玩笑和打闹,可在巡防打仗、前阵冲锋、执行危险指数最高的任务时,我们时刻准备着为国家而献身,如果祖国需要我们,我们没有一个将会是为特编第一作战连、为阿拉法战区、为国家丢脸的糊涂虫,我们本就是好兵。 那就开始吧。 她轻声说道。 003.我们承认苦难。 “首先先简单介绍一下第一项测试的大致内容:一共分为八项,以难度由简到难的顺序依次进行。考核内容为:端坐、站立、行走、穿衣、洗漱、进餐、入厕、写字,能实现算1分,有困难但可以实现算0.5分,不能实现算0分。在考核中,你不能使用任何辅助工具、也无法依赖他人、机器人等外来力量,全部得由自己来完成。” 测试专用的电子玻璃虚构室里,坐在电动化柔软沙发上的我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既是战兵又是医师、正在镇定自若又有条不絮地介绍规则的人。看着这个有一种军人就得按条例和命令办事的感觉、一丝不苟又好像没什么商量余地的人,我心里觉得这场考核自己得彻底凉拌,一时间也思考不到较优的对策。 尽管我这一年来从未放弃过复健,但最不济的是他是属于完全性截瘫,如果不是睁着眼睛,就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两条腿的那种。平时的我为了掩盖自己根本连端坐都成难题的事情,我通常选择将健全的上肢放在身前的桌子上作为支撑,定住自己原本一个不小心就会倒过去的身体;或者会选择将整个后背安稳地贴在沙发背上,将两手撑住两边以维系平衡。 可这次是什么?——前面没有任何可以支撑的物体,背后的沙发靠背一会也将被缓缓撤下! 望着背过身去,在墙上按下蓝色电子按钮的52号医师,我本能地察觉一丝不对劲,而还没有等我调整好身体平衡,我的整个身子像失控一样,猛然朝已经没有靠垫的沙发后方仰去,眼睛看到的东西则是变成了蓝色科技荧幕天花板,整个人的后脑勺就快直愣愣地朝地上撞去。 而正当我的心脏砰砰砰跳到嗓子眼,额头上大汗冒出,心想可能要栽、落个严重脑震荡时,一只机械大手稳住了我的重心,又轻又慢地把我的身子托起来。可事情就是那么不太巧妙,也许是因为方才受到惊吓而有些不知如何寻找平衡,身后的机器人才放手,我的身子又猛然向前栽去,一头扎在自己毫无知觉的腿上,两手撑在沙发上好一会才将身体重新立起来,但身形的摇晃显然已经证明我端坐有困难! “好吧,你的腰腹力量也不太行。”医师一脸淡定却似乎有些无言以对,我心里顿时升起一种尴尬到颜面尽失的感觉。 “我能够,得到,一分!” 我咬着牙齿想要从电子沙发上站起来,可惜我并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获得感知,双腿仍然纹丝不动地定在原地。刹那间,我想到一个糟糕的办法,用双手按住膝盖试图代替膝盖用力——结果可想而知,失去平衡的我又一次被匆匆赶到的机器人托在怀里,来了个亲密接触。 “干你娘,这什么啦!我的拥抱才不要献给你。”瘫在机器人怀里的我有些排斥地瞪了一眼机器人,能够听懂人话的机器人当然是有些落魄地轻轻放开双手,我的整个身子则瘫倒在了地上。望着眼前的医生和三百六十度环形摄像头,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丢大人了。 而我和任我行他们交谈后得知,那一刻的场外的电子监控室,13号士兵双腿倒挂在杆子上吭哧吭哧地做着倒立俯卧撑,有些带喘地对双手抱臂、默默凝视监控的任我行说道,即使派来做这次临时监督,也不能把训练荒废,并且善意地提醒:“任哥,你甭看比较中,怕你受不了。” 我才知道,这名粗气的大汉士兵名叫向东飞,出生于远山市的一个小小农村,大学毕业后前来参军,今年27岁。之所以也是特编特战部队的一名士兵,而不在普通的特种部队,是因为他在一次任务中被高爆震荡炮弹炸中腿部,两条腿当场就炸得血肉模糊,直接说没了也不为过。同样也是在伤后将近一年时,他收到特编第一作战连的邀请,经过艰难的复健终于能够把机械假肢变得和自己的腿一样灵活,这才重新上了战场。 而望着监控中屡次三番稳不住身体重心的我,任我行的脸上也少了几分嬉笑,不过这分沉重稍纵即逝,很快他便用右手指关节敲了敲电子台的桌面,笑着回答。 “没关系,向东飞,我当时摔得也是和他一样惨。对哦,你的倒立俯卧撑有数做了多少个没?” 我认为任我行很显然是个很擅长用转移话题来回避心中伤痛的人,他的头脑也十分机智聪明,13号士兵向东飞则是有些愣愣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暂时沉默,继续埋头做着倒立俯卧撑,最后选择老实巴交地回答:“俺不清楚,俺做俯卧撑这种玩意是有多少做多少,做到趴为止,从来就懒得数。多做还最中!” “哈哈,可惜我帮你数了哦?再做六个正好一千八!”任我行的嘴角重新扬起坏笑,但双眼丝毫没有移开监控,留下有点目瞪口呆的向东飞。 而这时候,任我行的耳麦忽然响起一个女声,对话的杂音里还混着杀气腾腾的呐喊和浑厚有劲的怒吼:“残狙,现在连队的训练正当热火朝天,请你汇报一下程风斩的情况,我安排完明天的训练,让副连长接手后马上就过来。” “报告雅典娜女神,残狙收到。程风斩的端坐、站立、行走不出意外都是零光蛋,除了上肢功能可以得到满分……其余的太糟糕了。” 任我行两眼依旧凝视着监控里的一举一动,打了打顿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我也得知,与此同时,特编第一作战连训练基地—— 呐喊声、怒吼声此起彼伏,震慑天地,一群身着特编第一作战连制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秘密训练场上进行着各种各样高强度训练,如果不是提前告知:这些战士之前都是身心障碍人士。没有谁会认为他们和普通士兵还有着不同,甚至在速度和力量等方面已经完完全全超越普通士兵。 腿法训练场上,一名士兵的身体灵巧地在空中旋转一圈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腿,机械腿靶顷刻间化成碎片;机械装备训练场上,一队士兵将激光匕首对准二十米外的靶子,刀齐崭崭地向着目标飞去,伴随着嗖地一声,所有的靶子全被割中要害,刀则是稳稳地落回了士兵们的手中;暗语训练场上,一名少尉军衔的士兵询问一名士兵“两名机械匪徒”的战术动作,士兵则是小跑向前一步,做出应有的手势。 而标准的电子操场上,一队士兵怒吼着“我们承认苦难,我们坚强乐观!”并且以最快的速度狂奔着,在狂奔的同时还不失秩序,仍然保持整齐的队形。 望着训练场上这群残障后却得到机会涅槃重生的年轻人的芮娜,此时此刻表情比任我行还要复杂太多,意念关闭耳麦后,她直接从大腿右侧拔出激光手枪,猛地大吼一声,从指挥室飞奔向泥坑边暂时无人训练的靶场,单膝迅速跪地呈标准跪姿举枪,对准200米外的人形电子靶就是一个极速射,弹无虚发地射在额头的红色位置。 有几名身着被泥水溅满全身的特编第一作战连军装、正在泥地格斗场内与全方位迷彩机器人拼拳脚的士兵停下来,困惑地望着自己的连长,担心地叹了一口气后,没有选择爬出泥坑跑上来安慰一番,而只是在远处大声说着“连长保重身体”这样的话,芮娜则是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连忙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回应道“你们也是”。 而这句话仿佛激励到士兵们一般,他们纷纷重新调整格斗式,像野兽一样凶猛地朝迷彩机器人扑过去,打得机器人只能化身挨打陪练一般的存在,纷纷毫无招架之力地在泥坑里扑腾。 芮娜虽然患有情绪病,可是性情却十分高傲,也对自己极度负责,一般不会容许别人同情或者可怜自己。就算有士兵凑上来关心她,她也是笑着讲出“我没事”这句话,平时更是会记得按时按量地吃药、保证良好的睡眠,稍有情绪上来也能一会就被抑制下去,是所有特编第一作战连战士学习的坚强榜样。 大家不论是从战友角度、还是想发展发展的角度,都认为芮娜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对象。某些士兵能得到这个看似冷酷却骨子里温暖、看似淡定实则重情重义的女连长一句安慰,身上就如同打了鸡血似的,能够兴奋好长一段时间。 而副连职中尉沈长生——同样作为残障人士的他认为,大家目前虽然都拥有正常的战力,但既然也算是特编的士兵,更需要团结一致、互帮互助、互相关心才能更好地发挥实力。他不忍心看着芮娜有些崩溃的样子,快步跟着她跑了出来,还是凑上前去焦急地问道:“你今天按时服药了吗?” “吃了,我没事。” “没事就好。” 芮娜照常转头甩出一个微笑,副连长有些松了口气,但还是不太放心地点点头。 “真的没事。我还要去看一下那名新拿到邀请函的家伙,你去看一下明天的作训计划。” 芮娜话音刚落,沈长生大喊一声“是”,标准地敬礼之后,大步向指挥室跑去,芮娜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来去如风的背影,随后打开一个电梯的暗门。 没错,连长是来看我。 004.过往重现。 此时此刻,回到测验室里—— 做完一圈测验后已经摔得精疲力竭的我,劫后余生地靠坐在升起靠背的电子软沙发上。我的身体似乎已然到达极限,我忍不住大口大口喘粗气,虽然我明知道结果可能比想象中的更加狼狈,但我仍然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明知故问一般对医师问。 医师,测评下来恢复的可能性还有多大。 52号医师则是拿着电子记录本,望着上面的“端坐0”、“站立0”、“行走0”、“穿衣0.5”、“入厕0.5”等悲观的数据,以及看了一眼第二页的肌力检测报告,直接将整个身体朝我背对过去,似乎是不敢直视我倔强又还是充满希望的目光,也仿佛没有勇气让我看到他的表情,只是以最理智中立的角度下了结论。 “很严肃且抱歉地告诉你,根据各项打分评判下来,虽然你的上肢功能正常,但是腰腹力量偏弱,下肢残留功能几乎为零——你的脊椎神经在那次战斗中完全断裂、受损严重,即使植入模拟脊椎后,也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仍然感知不到,我认为你没必要承受多余的痛苦。”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听到医师亲口说出这样含有强烈打击意义的回答,望着自己不堪一击的身体,我只是含苦说不出,有点想要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回想起之前我在普通机械野战军的时候,体能是连队里数一数二的,就连新兵营营长都认为我是当兵的好苗子,拼了命地把我这个宝贝往最好的连队送;我到了锻刀特种大队,也同样是飞奔五公里还不算累的、被长官认为是特种大队的尖子兵。而现在仅仅是稍微地运动——不,那根本称不上运动,只是无力地扑腾两下,就几乎耗尽了所有的体力,这让我心中也有些无可奈何。 “抱歉,医师,我还有那百分之十的希望,我眼中也只有那百分之十的希望。” 我装作毫无波澜地回答道,我让他执行,医师迟疑着转过身。 “凌伍二,我命令你,执行手术。” “连长?” “是,需要我重复吗?” 正当空气好像有些凝滞的时候,凌伍二医生有些为难地看着从暗门电梯出来的芮娜,我想他大抵明白“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个道理,既然连长都已经斩钉截铁地下令、想要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在我这个桀骜不驯的倔驴身上,他不得不依照命令去做,这也正好应了我的意。我第一次有点开始期盼这位平时冷冰冰的连长下命令,因为我十分清楚,如果连长没有执意要求的话,被判定为已经没有任何希望恢复的我可能就要永久失去回到部队的资格。我不甘心,我只是想要搏一搏,因为在别人身上,曾也有过很多次轮椅变摩托的例子,我何妨不试试? 但凌伍二医生事后告诉我,方才他并没有在连长面前把不可能性提至极限,是因为他不敢去直视我那坚毅的眼神,更是不忍心把刚刚在我这名小伙子、包括自己连长心中燃起的希望一桶凉水浇灭,所以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比较好。 凌伍二医生是一个表面冷峻却内心善良的人,他的爸爸姓凌,妈妈姓伍,是家里的第二个男孩,和家里的大男孩差了将近九岁,因此取名为凌伍二。由于他的父母看见老大当时长得十分俊俏,个头还比凌伍二高出不知道多少截,遇见爸妈的时候小嘴还像抹了蜂蜜一样甜,看着就是一副令人讨喜的样子,而凌伍二却不怎么爱开口,性格比较冷漠寡言,所以父母一直溺爱家中老大。 因此,老大变得十分蛮横和霸道,经常和身为弟弟的凌伍二扭打在一块。打架的原因无一不是老大无缘无故惹是生非,刻意要去欺负凌伍二,而凌伍二的父母却总是不分青红皂白认为凌伍二是错的那方,而老大却什么问题都没有。 后来,我听他讲,老大成为学校有名的恶霸,最终直接被学校劝退,落入社会成为街头混混;但凌伍二这些年则是一直做好自己,开导自己,忍气吞声地度过每一天,通过努力考上军事医学大学,成为一名合格的军医。 视线被拉回这一刻,凌伍二强忍着难过走向墙边按下几个蓝色按键,我坐的沙发瞬间被一个巨大的透明防激光但不隔音的玻璃氧气罩罩住,沙发的靠背则是由软软的材料变为机械脊椎嵌入器,从沙发后面伸出的机械手则是细心地将我的衣服掀起到一定高度。 他原以为里面的我会因为惊恐而胡乱拍打罩子,但我双手放在沙发手柄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坐在里面,坦然地望着罩子外面的一切,直至撑不住罩子里面释放出的麻醉剂,意识逐渐越来越模糊到消散,我的头大抵才缓缓低了下去。 我发觉我在一条无尽的隧道中小心翼翼地迈步探寻,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副极度真实的画面,他直接怔在原地,不管一切地飞扑上去大喊道:“营长!” 见状,新兵营营长面含笑意地对着我询问:“800米成绩1分43秒!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我叫程风斩!我跑得很快吗营长!!” “快!都快打破世界纪录了!” 我的双腿仍然不受控制地在隧道中向前行,一扇印有一把利刃的铁门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朝着两边轰然打开,里面走出十来个身着电子迷彩服、手里稳稳端着新型激光武器的特战队员,我在看清眼前人之后痛苦地吼叫一声,抛开一切猛扑过去,但被一股奇怪的气力死死挡住,怎样挣扎都无法再靠近一步——但重新调整视线后,他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因为这一队士兵齐刷刷地朝他敬起了标准的军礼。 而这一队特战队员,都是在边境战斗时牺牲在我面前的兄弟,我们之间的兄弟情都是用血与火考验出来的,而如今却永远天人两隔! “尖刀班除了你,全部牺牲了,你也瘫痪了。” “那我女朋友呢!!她在哪!!” “左夜靖行踪不明,疑似叛变,如果她还有联系你,或者你接到打过来却迟迟不吭声的电话、收到莫名的礼物等,一定要及时向军方通报!以及,左夜靖的事情绝对保密,对外可以说她已经牺牲。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中,不许告诉任何人。” 一名里面穿着迷彩服,外面套着白大褂的军医面露遗憾地对着躺在病床上的我说道,站在他旁边的首长则是回答了另一个问题。二人强作镇定地离开我的房间,整个房间徒留我一人难以置信地回想着与战友们从前的一幕一幕,一起在训练场滚爬摸打的时光、相互之间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在战场上有难同当的样子,也会回想起与女朋友甜蜜的点点滴滴。望了一眼没有监控摄像头的单独小房间,我真的无法抑制伤感,不由得掩面痛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属于你的军旅生涯已经落幕,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不仅没有任何意义,还会使你的内心变得无比焦躁不安,甚至产生一股想要拖着这残破的身躯从三十层楼上跳下去的冲动。当下最好也最正确的选择是接受这件荒唐、却又是事实的事,然后看看现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是什么,稍微再乐观坚强些。” “我没有做不切实际的梦,我更不会践踏自己的生命!我一定会站起来,亲手替我的兄弟们报仇,这才是事实!” 激动的我大声反驳着军聘心理咨询师的观点,本来我同样也想说“我女朋友绝对没有叛变”这句话,但想起严格的保密条例,我只能将话吞回肚子。但我抛出的话使心理咨询师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复,反倒是受到我的情绪感染一般,猛然站起朝我敬起军礼! “风是自由无束的,一定可以站起来的。” “风是非常棒的人,加油!” “大抱抱,我真的很心疼你。” “……” 在一款名为waf的当代社交软件上,我认识的网友们不断地给我鼓励,有些网友得知我的事情后甚至愿意花费五六个小时陪在我身边讲话、安慰、开导我,都期望着我能够早日回归正途,重新站上特战兵的岗位,其中一位名为“林茉莉”的用户尽管口气高冷,但在互动时却显得欢脱,更是会时不时地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议,这也让我感到稍微有些温暖。 “你没有,我可以……” 后来我听说,意识不清的我嘴里念叨着许许多多句话,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监控室里的任我行和向东飞都已经哭成泪人,他们越发觉得眼前的我可敬可佩。因为方才我沉浸在幻觉中所说的过往,他们已经全部听到了——除了有关女朋友的事。因为即使陷入意识模糊的状态,我内心深处也没有忘记要保守秘密,我是一名军人。 不过,凌伍二说,而正当众人还沉浸在悲伤情绪之中时,他看到我的左腿无意识地向前挪了一步。 005.我看到了你。 有人告诉我,为了做高科技微创脊椎植入手术而让我吸入的高效麻醉剂仍并未消散殆尽,麻痹于幻觉里的虚幻快乐、与昔日战友重逢的我依旧不受控地念叨那些令人心碎的话语,仿佛是已然压抑许久的心声,无法抑制地全盘倾泻般吐出。 向东飞也告诉我,监控室里的任我行虽然仍然保持一副满不在乎的笑容,但眼角挂着的泪珠却能证明他的内心想法根本与脸上的表情不同。他回想在他同样也进行脊椎重塑时,他看见的是小时候爸爸牵着自己的手,在电子游乐园里与自己合照,爸爸面带笑容地给自己讲述军队里各种温暖有趣的事,甜甜蜜蜜地和妈妈拥抱热吻,顺带一手将自己搂在怀里……那种温馨的感觉、有家的感觉,现在却只能在零零散散的回忆里搜寻。 想到这,我的记忆瞬间被拉回任我行讲述他初中时代的事情的时候,那一副笑意全无的样子—— “凭什么中考给他加30分?凭什么!” “就因为他的爸爸是军人,所以他多拿到30分,那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真贱!” 得知任我行可以多加30分中考分数的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谩骂道,纷纷抱怨苍天对待他们太不公平,也对任我行急红了眼。 毕竟现代这样注重成绩和实力的社会,多三十分足以让一名原本只能勉强上高中线的学生,立刻迈入区重点高中或者普通市重点,完全可以称为是飞跃性——而任我行的成绩本来就名列前茅,再加上这作为礼物赠予的三十分,成功考上全国最好的高中不在话下。 而正当他们鄙夷的讨论声达到高峰的时候,平时口直心快又爱打趣的任我行突然收起了苦笑,用平静的声音对全班说道:“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中考分数平分给你们,但让他们把我的爸爸还给我。” 听完这句话的同学们纷纷低头,肃静地望着孤零一人坐在角落的任我行,任我行抬头看了看电子玻璃外湛蓝又悠远的天空,转头面对同学时又恢复了往日的那副讥讽脸。 而此时此刻的我还置身隧道中,我的双腿纹丝不动地定在原地,时间也仿佛凝滞一般,只是呆呆望着眼前这个站姿笔挺、面带笑容朝他招手的女军人的模糊影子,影子用温和的声音引导道: “试着移动你的双腿吧?先将左腿往上抬,落在前方,再将右腿往上抬,落在前方,维系稳身体的平衡,一直交替这样的动作。现在暂时做不到也没有关系哦?我们大家都会给你时间,请一步一步地慢慢来。” 我似乎隐隐约约记得这个身影的主人是谁,可此时此刻的他却像失忆了一般,怎么也想不出应该如何称呼对面,只是咬紧牙关,听着她的指令,用尽全力尝试将定格在原地的左腿抬起来。 “程风斩是个很棒、很坚强的存在,我相信你能够做到这样的动作,因为你一开始也是会的,并且能够做得非常好,不是吗?——不在你身边的那些时刻,我经常想着那孩子过得怎么样了,我一直关注着你,希望你能够好好地康复起来,你亲自带我回家。不过,有人握紧你的手又会怎么样呢?作为温暖可人的前辈、师父,我也想提出这样的问题。” 此时此刻,我突然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我感觉到我的腿和脊椎处像是被扎了数千根钉子进去,疼痛从下肢和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难受的刺麻感不断在现实中瘫痪的部位作祟,给人想要直接痛快地给自己来一枪、或者直接跪倒在地上抽搐打滚的感觉。 但奇怪的是,任凭我如何挣扎都不会摔倒,在颤抖着望了一眼眼前女军人朦朦胧胧的身影后,我咬紧牙关一把擦掉额头上滚落下来的汗珠,继续忍住剧痛竭尽全力去抬起左腿,但左腿只是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不错,继续尝试右腿。” 女军人温柔地鼓励道,而我头上的汗珠却越来越多,顺着脸颊大滴大滴滚落下来,我的身子在剧烈地颤抖着,我无法忍受这样痛到每一根神经里面去的感受,但我想着那些让我意难平的事情,依旧选择听从女军人的引导,竭力地尝试去控制腿部。 在几次三番尝试下,我的右腿也终于向前挪动了一小步,而女军人则是看着我欣慰地笑了:“等你好了就来逮我!” 后来,我听战友们说,与此同时,电子玻璃房里,芮娜和凌伍二震惊地望着替换成氧气罩子里的我,方才二人全都亲眼见证我的左腿颤颤巍巍地抬起来,然后艰难地向前移动了一步,现在则是又亲眼目睹我的右腿也向前挪动。 虽然目前力量弱小,但这是在我的意识模糊和虚弱的状态下,如果醒过来还能继续这样的动作的话,就说明比之前已经那种完全动弹不得的样子好了几个档次,只需要再经过一些特殊锻炼,就有机会重新站起来,回到战场上。 “是奇迹?”芮娜的目光欣喜若狂。 “根据研究发现,一些意志力极度坚强的人能在被麻醉、并且改造脊椎后看到自己曾经最重视却不在身边的人事物,并且能够跟随这些人或者事的指引,在幻觉中忍痛寻找由自己重新支配双腿的感觉,当身体最终完全接纳全新脊椎的时候,他们也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按照常理,程风斩属于完全性中的完全性,根本没有机会再度依靠自己的力量动起双腿来,能恢复成这样甚至更好,他也许真的算是奇迹吧。” “连长,伍二,俺们特编第一作战连哪个不是奇迹?不是奇迹的还绝对不中,特编第一作战连不要!”向东飞擦掉眼泪,用意念打开耳麦说道,芮娜和凌伍二都笑了笑。 而隧道这边,女军人笑着与我挥手再见,我突然想到了她的名字是如何念的,我欲图控制双腿向她飞奔过去,可惜还只是在地上挪动了两步就已经痛到晕倒过去,黑漆漆的隧道瞬间化为乌有,所有刚才的记忆却都烙印于脑内。 缓缓睁开眼睛后,映入眼帘的则是熟悉的高科技环境,以及两个特编军人的身影,但一股剧烈的痛意瞬间从我的脊椎处散发到脚趾,让我的嘴角止不住抽搐一下。 我似乎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地变了,我能够感知到我的双腿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此时哪里管得上疼痛与否,连忙惊喜地伸出手拍打两下,果然传来应有的触感;我十分兴奋地吞了口口水,试着让大脑发出“抬腿”的指令,腿在大脑发出命令的一秒后就抬到了指定高度,并且再机械地落下。 “……?” 我刻意装出困惑不解和镇定的样子望着凌伍二和芮娜,凌伍二和芮娜也是做出困惑不解的样子看了看我,但显然他俩的表情更多的是欣慰。 我这时候才忍不住“啊”地一声喊了出来,顺口还骂了一句: “老子的腿好痛,越动越痛。” 望着递给我蓝色止疼片的凌伍二,芮娜用复杂的表情凝视着我,良久才开口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006.请好好生活。 由于疼痛而一个劲倒抽凉气的我一把接过凌伍二递给我的防摔玻璃瓶,只见这个瓶子长得与实验室的长罐状液体器皿较为相似,只是比起后者宽度较大,正好能容纳许多圆圆的蓝色药片装入里面。 我听凌伍二说,在几百年前神经痛还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许多病人只能含泪忍痛度过一个又一个极度漫长的夜晚,不管是自己还是身边要好的亲友都为之心碎,但却只能无可奈何地安抚安抚,那种无力却痛苦的挣扎感,使得很多重病在身的人想要一走了之。 但在科技发达的现在,这样的问题已经基本不复存在,只需要每天服用两片特效止痛药便可以有效缓解症状、全身心投入康复训练中。但康复训练会比想象中的疲惫与痛楚太多,毕竟完全恢复后的我们将要成为特别编制、死生一线的战士,替所有怀抱志向不颓废的残障人士告诉世人“身残志坚的意义”,也会证明只要有一颗永远浇不灭燃烧希望之火的星星,即使是已然被世人定义为不可能的弱者也能痛吼一声,毅然坚持从摔倒的地方站起。 吞下两片止痛药的我感知到原本强烈的痛觉正如退潮般慢慢散去,静坐于原地三分钟后,这种极其考验意志力的手术副作用完全消失,我仰起头,将屏在口中的浊气浑然吐出,眼神与芮娜的眼睛对上,终于可以认真回答芮娜方才提出的问题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指的是……她吗?” 我静静地回忆记忆深处那名女战士的模样,面色平静地凝视着眼前的芮娜,以“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句式反问。 “我们有对你的档案进行查询,我有发现你的恋爱关系那一栏填了另一位女军人的名字,但当我点进去想要继续查看资料时,却发现这名军人的资料上了红色保密锁,连长职的我都无权调阅。而这种与鲜血颜色相同的保密锁,证明这名军人已经不幸牺牲。” “……左夜靖,永远的尖刀班,永远的师父。” 我嘴里呢喃道,记忆瞬间沉入那一刻。 “尖刀呼叫藏刀库,尖刀呼叫藏刀库,我们遭遇境外侵略者埋伏,坐标0302,请求支援!请求支援!喂!” 这场袭击来得太过突然,一群境外入侵、训练有素且全副武装的不法分子干掉边境线上的守卫连全员,并将被支配至守卫连参加联防的尖刀班引入埋伏圈进行偷袭。 通讯手沙尼军刀不断用原本该与指挥部连线的耳麦呼叫着,但除了耳麦里的断续杂音,指挥部那边丝毫没有回应,众人这才意识到该区域内所有电子信号早已被敌军提前全盘封锁,只有即刻使用电脑突破控制域,让本被屏蔽损毁的讯息顺利传达。 “嗖!”丛林深处突然传来一条极速激光射线,直愣愣地朝着正在尝试突破屏蔽、即将成功的通讯手的头部穿去,瞬间贯穿了他的头盔、打穿了他的头部,鲜血混杂白色液体喷涌出来,通讯手的身子怔了怔,面露不甘地倒了下去。 “斩风刀,继续联系指挥部!掩护!!乘风一刀斩,干你娘,把狙击手给灭了!” 左夜靖没有时间去伤感,她只能用杀敌的方式替战友报仇,她手中的激光突击枪枪口对准三个从十二点方向冲过来的敌人,连续两个战术规避动作之后迅速校准瞄准,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激光射线不偏不倚地穿过这三名敌人的头颅,而敌人的激光恰好擦着左夜靖的身子过去,留下一条可恨的灼伤烙印,鲜血也开始渗出。 其余几个尖刀班战士也在一边寻找掩体,一边拼尽全力抵抗这群不法分子,与那边的越界敌人一样,每个人均负伤严重,鲜血不止,最糟糕的情况是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可能撑不到十分钟就要因失血过多而牺牲。 身披伪装网的我的眼睛死死抵着激光狙的瞄准镜,凝神屏气以最快速度调好焦距,十字架内,同样身披伪装网的狙击手已经被捕捉,准心稳稳地定格在他的脑袋上,我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地扣响扳机,一条射线毙命,狙击手的伪装网瞬间被一大片血迹盖住。我望着其余无法无天的敌人,咬牙切齿地在一秒内调整好焦距,一顿极速射让他们全部抽搐着倒地,鲜血在瞄准镜里飞溅着洒落在树枝树叶与泥地上。 “嗖!” 又是一声闷响,十指正在腾空电子微电脑上翻飞,尝试联系指挥部的斩风刀来不及规避,倒在血泊中,我悲痛之余心里一惊,极速地将瞄准镜准心定格在丛林的某一个角落的石碑后、另一名身着普通迷彩、就连伪装网和防穿透服都还未穿上的敌军狙击手身上,那名狙击手淡定自若地笑着站在明处,朝着他们放最冷的枪。 所谓的石碑,也就是边境划分线碑,根据我国军人规定,我国军人没有得到上级、甚至最高层军委的命令,不允许对境外射击。而这群毫无道德和底线可言、还与境外兵勾结的地下势力,他们游荡于我国边境线,只有得到足够的金钱就能干出是个人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包括这名带头的狙击手,也是明知我国军队无法擅自对境外射击,才会躲在石碑后面大胆地放冷枪! “程风斩!!你还在等什么!!” 左夜靖一手挂着已经电量不高的激光手枪,一边翻滚着躲避敌人射来的激光线,一边又撂倒两个来不及避闪的敌人,还不忘对土坡上的我怒吼道,我的视线顿时被泪水模糊。 “他在边境线以外!!” “嗖嗖!” 又是两声激光狙的响声,端着霰弹激光枪、给敌人造成不小损失的尖刀班士兵先胸再心,全部被贯穿。但瞪大双眼倒在地上的前一秒,他抽搐着举起手中的武器,再次对着逼近的敌人扣下扳机,三名敌人在同一时间化成血肉模糊的碎片,狙击手开了最后一枪,直接毙命! 其余的尖刀班士兵们虚弱地靠在树上,一手按紧身上无论如何止不住血的致命伤口,一手放在高爆激光手雷的护栓外,咧着嘴一起试图扯出最后一丝笑容,我则是忍住眼泪再次放倒一个正在填充电量的敌人,鲜血再一次飞溅。 “排骨刀,你多久没回去啦?” “我六年。” 排骨刀嘴里冒着鲜血,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笑容,仿佛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另一名已经几乎没有任何动弹余力的战士则是爽朗又虚弱地笑了起来,用尽全力将戴着沾满鲜血的黑色露指战斗手套的左手伸向另一名刀战士,大义凛然地告诉他:很快就可以回家过年了。 石碑后的狙击手仿佛是早就确信我们无法支撑太久,他微笑地对着我的瞄准镜伸手指了指国界碑,做出“喝倒彩”的动作,再看一眼长相潇洒、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左夜靖,嘴角勾起邪恶的笑容,他淡定地将枪口卸下,装上高爆震荡麻醉炮的径口,顺利装填,瞄准镜准星死死锁定在已经负伤却还在杀敌指挥的左夜靖身上,手缓慢地摆上扳机,而这一切动作都被我在自己的瞄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 他在侮辱我们用命守护的国家!他想活捉她!他还想让她永远活在瘫痪的痛楚中!!但军人的天职是遵守军队的规则,更是不能随便逾越那道红线! “师父,小心!!!!” 我的枪口对准最后剩下的四个交换站位射击靠近的敌人一顿极速射,四名敌人按先后次序地倒在地上。见石碑后的狙击手已经将要扣动扳机,我顾不上自身安危,卸下武器一跃而起,从山坡上向左夜靖身前横扑过去,高爆震荡麻醉炮不偏不倚地打在我脊椎的位置,随即剧烈地爆炸开来,一股带有怪味的气浪袭来,我转瞬间便觉得脊椎的某个点像炸裂一般疼痛,意识也逐渐模糊,也无法感知腿部。 “记住,我爱你。” 这是我听到左夜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除了躲在碑界外的狙击手,其余的入侵者均被消灭在领土,而代价是我们的生命。” 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芮娜的眼中似乎有东西在闪动:“左夜靖同志……也牺牲了?” 我不想回答芮娜的问题,我的眼里泛起晶莹的泪花。如果可以,我宁愿那次战斗中左夜靖已经战死沙场,我也情愿和尖刀班的战友们一起殉国。我确实很畏惧瘫痪,但所有熟悉亲密的人都抛下我,让我独自一人背负使命和愧疚感而生,这才是真正无比沉重的事。 我用意念打开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张二人合照,深情地凝视着,仿佛对方还在自己身边,此时此刻的我想起左夜靖之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我也是一名游走在生死线上的战兵,如果我有一天不在了,请好好生活。” 007.复健。 正当我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时,凌伍二医师忽然请求芮娜跟随自己去一趟脑电室,并且对我严肃地留下一句“你可以先试着坐在原地练习一番如何抬腿、如何控制肌肉,请加油。”的鼓励。 回过神来的我有些兴奋地舔了舔嘴,既然吃完止疼药后已经几乎和正常人的感觉相差无几,多多练习之后就一定可以恢复到之前那种生龙活虎的水平。 抬,放,换一条腿,再抬,再放。 我努力地将左腿往上抬到距离地面一尺的高度,再让其尽量不发出声响、用肌肉控制着力度缓缓落下,做完左腿的一组则是切换到右腿,依次重复同样的操作。由于腿部肌肉长期并未自主运动的原因,导致腿部力量十分微薄,我的抬腿和落腿都需要花费很大的力度,并且在抬起和落下的时候,双腿皆会酸痛无比且剧烈震颤起来,但我仍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似的咬着牙齿,稍微揉了揉感到不适的腿部、挺直有些酸的腰后,连续做完一组又一组,我自己也没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做了将近两百个,也没意识到我的力量正在缓慢地提高、控制肌肉的能力也在增长。 正在我卖力地练习着如何抬腿和落腿时,脑电室里的凌伍二指着在罩子里时给我照下的大脑结构图和分析出来的脑电波,有些伤感且意味深长地对芮娜开口:“也许一些人会在别人记忆最深处的地方永远存活。”芮娜沉重地凝视着这幅结构图的某个角落。 回到手术室的凌伍二见我还在满头大汗、坚持不懈地咬牙训练,已经达到能初步控制肌肉的地步,甚至朝我走来的时候,我犯贱似的踹了他的小腿一脚,还用的是格斗招数里面的正蹬腿法,凌伍二不仅没有生气,还终于露出还算满意的笑容,我猜他大概是心想道:刚才这一脚虽然造不成什么伤害,但他的腿部力量可谓是又上了一个台阶吧? 于是,我听凌伍二兴致勃勃地说,我是个极度成功的例子。植入的电子脊椎正在帮助我、并且慢慢和我的身体越融越合,我的肌肉力量正在画圆一样飞速增长,也许只需要几周时间就能成功复健。 这段时间的生活会十分单纯却艰苦,所有人也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注视着、期待着我往正常战兵的水平康复。 凌伍二医师负责亲自监督我完成一系一列的康复训练,包括上肢力量和下肢力量共同练习、行走爬楼等基本能力锻炼,到中后期的高强度跑跳、协调性和爆发能力、体能耐力训练,以及一些最基础的简单战术动作;连长和副连长则是会忙里加忙,不仅得规划连队训练还得自身投入训练、并且偶尔需要出些小任务,忙完后来看望我这个康复几率极大的“预备役新成员”;而监控室里的守卫士兵会每几个小时换一批人,正好是个与他们混熟的好机会,等到我能够顺利穿上特编第一连的制服时,大家早就不觉得我是陌生面孔了。 六周后的某个晚上。 不管当日的状态如何,身体是否感到疲劳,这几周来我每天都坚持不懈地训练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任何一个动作是浑水摸鱼地偷懒,也并不想偷偷地喘上一口气再说,训练的强度可以与在特战部队时的地狱周媲美。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成功地让身体康复起来,继续他的特种兵梦,为牺牲在边境线上的兄弟们报仇,寻找到对国家忠诚无比的特种部队女军人、指导自己成为最强兵王的师父、怎么也不可能就那样沦落为叛徒的左夜靖下落,以后也要用健全的身体去见到关心我的网友。 而换了一班又一班来监控的特编第一作战连战士,他们大多都被我痛吼着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劳累到无法动弹却还擦掉汗水坚持着爬起来冲刺、在地上连滚带爬却不放弃前进的样子打动,这种坚韧不拔的意志和无比坚定的意念,也让他们在我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们曾经也是像我那样打碎重重困难,才会有资格站在这里、加入特编第一作战连,成为残障人士中神话一般的存在。 尽管还没有时间和这个只顾着训练的顽强小子多讲上几句话,但他们心中已经认定,我这家伙以后一定能为特编带来荣耀、光凭他这样百折不挠的精神就有资格成为特编中优秀的一员! “三秒内跨越15米接战术滚翻,三秒内跨越15米接鱼跃战术滚翻,三秒内跨越十五米接腾空战术翻,来十组,我们今天结束去休息。你做得不错!” 小型电子训练场中间,身着还未被蓝色电子烙印上编号和军衔的特编制服的我战术空翻后以最标准的军姿站定,望着缓缓掐掉秒表的凌伍二,和拿着电子数码无模糊摄影机的大高个66号特编战士,我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朝着他俩比了个大拇指,然后假装毕恭毕敬地踏着正步走到66号战士面前,嬉皮笑脸的样子顿时暴露:“龙哥,给我看看你拍的!” 龙荣将电子摄像机凑到我面前按下回放和传输键,我的超科技智能手机顿时传出提示声,龙荣戳了他肩膀一下,打趣一般的问道:“要发给你的网友去炫耀?” “我自己录着玩玩的。毕竟也不能透露太多,告诉网友只会以文字的形式。网友们知道我已经站起来了就好,他们都在为我祝贺呢!” 我嘚瑟地点开waf这个软件,望着99+的留言鼓励和一篇文字上超过500+的红心,我的笑容抑制不住地浮现在脸上,随后逐一点开留言开始认真地用意念输入文字,并且用意念控制给这些留言都按下红心。这些网友十分善意,留言的内容大多是“风实在是太棒了,我为你感到骄傲”的意思,能让人感到温暖如春,给予了我更坚定想要恢复到从前那种水平的信心。 打开私信页面,我点开那个名为“林茉莉”的用户,见她也在线上,便和她讲了讲今天的训练进度,以及自己恢复得好像又比昨天好了许多、都已经能成功完成战术动作,顶着帅气高冷的纸片头像的林茉莉也仍然是帅气的口吻,一向在网络上显得活跃俏皮的她直接传出“哦哦哦!!好欸!不愧是你!”这样直白的庆贺,我瞬间觉得有被鼓励到,则是礼貌地回答她“感谢你茉莉酱”,两人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在网友中算是蛮不错的存在。 “斩仔,不要只光顾和你的网友谈情说爱哦,如果你明天可以顺利通过特编的体能和笔试考核,那你的胸前可能会多一个编号,领口可能也会多一副军衔?哈哈,只是我可不觉得你能够过哦?” 全副武装的任我行嬉皮笑脸地从我身后走出,原本说得好好的,可突然却捏出可惜和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我的眼睛里闪着精光,盯着那把帅气的激光狙和他身上的最新研制防爆甲直吞口水,心里恨不得立刻回归连队,拿起武器站到属于自己的岗位上,毕竟对于身为狙击手的我来说,已经一年多没有摸到心爱的激光狙,这也算是难熬的事之一。 “谢谢你的提醒,那我多去准备准备。”我当然知道他没有恶意,同样也嬉皮笑脸地回答。 “早点休息哦,多休息养脑?毕竟啦,凭有些人不太优的智商,我真的担心有些人明天忘了吃止疼药,在跑步的时候突然发作,疼得在地上翻滚,在别人面前丢死人呢?有些人是谁我就不多说了哦。” 任我行阴阳怪气地回答道,这让我瞬间想要收回之前的判断,怎么说他胖他就开始喘? “明天见。” 我潇洒地挥了挥手,迈着大步离场,懒得理会他,毕竟也算是任我行的独特提醒方式之一吧,没什么好多计较的,大家都说习惯就行。 008.我们的药物。 沉寂又漆黑的夜空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变得将白不白,将白不白的天空又渐渐泛起鱼肚白。仅仅是这样一个常人眼里早就习以为常,甚至可以说普普通通又不以为然的变化,却给我带来“不管先前被笼罩于怎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只因痛苦而半途沉沦可能就再也等不到天亮的一刻,而努力坚持则终将迎来破晓黎明”的感悟。 透过预备役休息室的电子玻璃满怀希望地向里面望去,已经穿好特编制服而坐在电子床上的我的心情可谓十分舒畅,我原地张开双臂伸个懒腰,脸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十分欣慰。毕竟如果换做几个月前,还没等我完全放开双手可能已经就失去平衡朝后面倒去,而现在我的腿部不仅有正常的触感,整个身体也能够很轻松又很好地维系平衡,甚至原地一口气跳绳好几百个、做一些在外人眼中看上去酷毙的战术动作也不在话下,用腿和机器人来一场格斗比拼、和特编连队的战友进行友谊切磋腿法技巧等,这些也是顺风顺水就能做到。 我抬头望向玻璃墙上的蓝色数字,再看看桌子上摆放的两颗蓝色止疼片和玻璃杯里面的水,想到任我行那个嘲讽脸用讥笑的口气对我进行的善意提醒,以及龙荣和向东飞等人告诉我的“尽管你现在能够比正常人更牛掰,但你毕竟还是接受了改造的残障士兵,这个疼痛是比较难避免的”,于是立刻动动身子让两脚触地,伸进特战部队定制的43码的黑靴里,双脚顿时感到较为舒服和放松。 别看这黑色靴子外表和电子机械时代的东西仿佛不沾丝毫边际,实际上也是用现代最先进的合成材料和电子纳米技术制作的,十分轻便又透气,也能有效减轻脚的劳累和压力,士兵穿上后站一整天岗都不会觉得脚酸,在山地行走的时候也能保证脚不可能被磨出水泡;它也能感受到脚的发力与否,如果是踢出去的、被判断为有攻击性的力量,它的外部材料则是会变得像坚固的石头一般坚硬,从而给敌人造成更大的力量伤害,大概可以将原本的伤害力翻两到三倍。它的合成原理十分复杂而繁琐,单是制造一双的价格就和一把普通的激光小刀对等。因此,军区为了让所有的部队都能提高战斗力,也有花费大量金钱和时间投入这种作战靴的生产,特编第一作战连则算是第一批拿到这种先进靴子的精锐作战部队之一。 我从桌上平淡地拿起玻璃杯,将两颗蓝色的止疼片送入嘴中,用坚定的目光睇了一眼,和着水一口气吞咽下去。止疼药片沾染上唾液而化开一些的苦味仍然在我的嘴中蔓延,使我一如既往带着坚毅表情的大脸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再度将水杯递到嘴边,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以此冲淡口中遗留的药物粉末,苦涩感这才像大海潮水退去一般稍微消散。 这种最新型止疼药名叫布培芬,是抑制改造术后神经痛类型的国家管制性药物,一般出现在医院和特殊军队。之所以说是“管制性药物”,是因为这种药物需要严格管控,正常人不能随便乱吃,随便乱吃反而会造成正常人的不舒适,超过一定大的剂量甚至会中毒或者死亡。 但连里需要每天服药的不仅是我,还有许许多多因为伤残后经改造而感到不适的士兵,或者一些心理障碍和精神障碍的残障军人。 就以特编第一作战连正连职上尉芮娜来讲,作为一名躁郁症患者的她,现在每天需要依靠一种快速帮助她稳定情绪、一种帮助她进入正常睡眠的药物、一种让她的病状完全控制的药物来维持正常生活和战斗力,第一类药物名叫“丙硝盐”情绪稳定剂,是以最近几年新发现的“丙硝盐”作为药物的基础成分,普通市面上价格十分昂贵并且不计入医疗保障,一般的双相情感障碍患者也许会难以负担;第二类药物的名字则是十分艺术化——它名叫“好梦”,里面带着顶尖市面安眠药的成分。第三种药物名叫“无幻酮”,名副其实地说,这种药物是近两年来研制出的、能够让精神障碍患者的臆想幻觉敌意的症状消失到彻底的化学物质。 无幻酮和好梦同样也是价格昂贵且暂时无法计入医疗保障的药物,但是大家都一直相信,终有一天所有的精神障碍患者都一定会吃上让他们完全稳定、步入康复的药物,也许还需要一点时间,也许只是在不久的将来。 而原本是三肢瘫痪的任我行、以及被炮弹炸到失去双腿的向东飞也需要每天服用两粒布培芬,被震荡弹炸至双耳失去听力、但现在因为植入改造手术和与正常人几乎无差异的龙荣则是也需要服用一种名为“布塔芬”的止痛药物来缓解他时不时会发生的“炮火震荡后遗症”,还有许许多多的士兵——可以说是连队里的每一位士兵,都有着一段属于自己的伤痛经历,身障的士兵就算是改造后还多多少少需要依靠外界药物的辅助才能维持战斗,心理和精神障碍的士兵则是更需要完全依靠药物稳定。 我的手轻轻触碰上玻璃,玻璃里则是弹出来我的影像——重新站起来的我脸上貌似更加有光,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头和精干的身材也显得我的身影更加帅气。我满意地对着镜子里的大帅哥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那就祝我考试能过,顺利成为特编部队中出类拔萃的一员?” 我用意念打开衣服的口袋,伸手掏出同样跟我本人一样帅气的超智能手机,望着那些网友给予的鼓励,以及关系很好的林茉莉留下的“加油”,我坚定地转向玻璃门,感应到我视线的玻璃门即刻向两边化开,但迎面撞上的正是身着特编第一作战连制服、以及普通防穿透甲的任我行。 普通防穿透甲就像几百年前的防弹衣一样,比较轻便,但是抵挡效果并没有很高,一般用于小型任务和平时的训练之中,能够顺利抵挡1000米外的激光射线,但是还是会被开出洞;能够抵抗一个高爆电子雷的威力,但穿着它的军人可能还是会被炸伤肢体;无法抵挡太过于近距离的激光穿透,也无法抵挡穿透弹。 望着任我行身上的普通防穿透甲,我再一次回想起那场使我瘫痪、使之前所有的兄弟都牺牲、使女友不明下落的战争。 尖刀班的战斗实力非常强大,但那些入侵的外军也各个都是退役特种部队成员,且是有预谋地对边境进行骚扰,并且人数几乎与部队持平。尖刀班负责在当地进行保卫联防的时候还来不及换上重型防暴甲,防卫连和恐怖人员就已经突然交火成一团糟糕的样子,这才导致士兵们伤亡过于惨重,战役十分惨烈,我方军队称必将为牺牲在边境的作战部队报仇,但那名躲在境外的狙击手却到现在仍然没有落入法网,只有听说他是外籍最高价的雇佣兵组织者之一,和我一一样属于狙击手,代号里面也有个风字。 但这一切不仅是防穿透甲未来得及穿上的问题,还有我的迟疑,这份犹豫带来的罪孽。 我被称为是把邪恶的家伙都给一刀斩的风,是奔驰在正当军旅生涯上的人,是奔驰在正轨上的主角,那名家伙则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他十分狡诈阴险,手段极度残忍,经常利用属下的人头去掩护自己,出没的地点较为神秘,后台强壮无比,生存力和战斗力也是外籍战斗人士的顶尖水平,负责追捕他的军队有许许多多遭到暗算和埋伏,也已经再也回不来,所以鬼旋风这个代号简直可以称为名副其实。 但我的确配被称为……?我不确定。 “……很感谢你昨天的提醒,我吃药了。”我的记忆被拉回现实中,感激地对着任我行点点头。 “那就走去参加笔试啦,不过我早就已经大发慈悲地提醒了你,你不一定能够过喔?如果不过的话还是要回炉重造的吧?” 任我行意味深长地笑着,这让我觉得这次考试并不是简简单单地答题,也不太像是普普通通地考选择,反而很类似一场脑筋急转弯。 009.夜空中最亮的星。 将双手背在身后的任我行迈着矫健的步伐大步流星地走在我的身前,把经过艰苦锻炼后同样变得步伐十分敏捷、没有丝毫跟不上眼前人速度的我带到站着两名全副武装、表情严峻的特编士兵值岗的玻璃房中,玻璃房上用蓝色电子机械文字写有“笔试考核点”这五个大字,任我行则是轻飘飘地和站岗的两名士兵打了声招呼,站岗士兵的腰板则是更加挺直。 但我心中一直感到较为困惑,却又在预料之中的是:拿现在做个不错的例子,略略扫过值岗军人身上的特编编号,这两名士兵以299和468的编号映入眼帘。 我回想起他平时与其他的士兵接触时,甚至还发现有出现过比这些数字还要大的编号,反而没见过几个完全连在一起的数字整个特编第一作战连的士兵编号似乎就很奇怪——毕竟按照正常的军队来讲,如果这个特战队是以“连”作为战斗人员的编制,那么根据常理来讲最大的编号应该是120号左右,编号相近的士兵也会更加之多,就算人数再离谱编号也不可能到五六百多。 但现在边境线上的形式那么严峻,呃……直觉敏锐的我心中已经大约目有个确定的答案,但我却迟迟没有张口询问任何一个特编士兵,因为我自己也清楚特战部队士兵的习性:对于还没有得到这支部队的老兵的认可的人来说,有些事情就算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人家都不会透露给你,甚至有可能还会冒犯对方的底线。但等到你彻底成为他们信任的伙伴和战友的时候,就算你不主动去问,他们也许都将主动告知你,因为他们只会把伤痛和秘密告诉他们认为值得尊重的人。 “斩仔,我于心不忍地告诉你吼,里面可是一道选择题都没有,如果想要摸鱼、或者如果你看到一半的时候,你的脆弱小心灵可能承受不住,劝你还是主动放弃吧!” 任我行从监考的机器人手中拿过试题专用的电子文件和一支电子荧幕笔,轻轻地将这两样东西递到我的手中,机器人的双眼则是变成蓝色的电子数字,开始进行两小时倒计时——电子文件上仍然是醒目的、两把残缺的白色激光枪交叠在一起的标志,暗喻此次出题方是特编第一作战连,与其它军队可能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整个文件为纯黑打底,就连笔也是纯黑色的,像是来自深渊的召唤。这让我的心里顿时觉得凉嗖嗖的,再加上任我行那句阴阳怪气的提醒,怎么看这场考试都不会很吉利。 但此时此刻的我根本不想在还没拿起笔之前就胡乱猜测一堆,他用电子笔轻轻触碰上文件的面子,感应到触碰的文件顿时翻到第一页——我望着题目下面就是空白的页面,以及这个令人觉得无语在敲妈妈家门的题目,笔愣愣地悬在空中,陷入沉思。 “我们的笔试只有两道题,第一就是写遗言。 之所以使用黑色的笔和黑色的封面作为开场白,是因为我们想要重申以前可能已经有人告知你的一件事:这是很严肃很沉重的。作为在死生一线上流浪游走执行任务的特殊作战连队,也许你前一秒钟还在笑哈哈地和战友讲话,一秒钟后就再也没办法醒来;作为训练强度堪比每天都在地狱周的精锐部队,在训练中因为磕到脑子、伤到自己等而殒命也是发生过不少的事。 ……因此,不论你之前在其它特种部队有没有留下过遗言,你需要在这里重新写一次,在你不幸牺牲的时候我们会转交给你的家人。请记住,当战兵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受伤、伤残甚至死亡是平常不过的事,你需要直面且击败任何困难,因为无论发生多么扎心的事情,你都要竭尽全力而活。”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露出真挚的笑意,拿起笔爽快地空白页面写上四个大字——我的遗书。 我认为写遗书确实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不过对于经历过那么多生生死死的我来说,虽然不至于彻底麻木,但至少不会被遗书这两个字吓到尿裤子,但不知道写给谁却是一件最痛心的事——稍微思考之后,我决定了,把它交给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星们,以及正在另一个世界默默为我祈福的战友们,还有也许仍然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的她。 “…… 不知不觉中已然写下这么多,一字一句都尽是你我间的甜蜜回忆,但你和我的相处又并不都是在嬉戏打闹中度过,毕竟我俩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战兵,身为前辈和师父的你自然更是会教授给我一些有用的道理——就如同那句:我们不是只能前进,我们是选择了前进。 我记得,我也曾常常思索何为英雄,于是你亲口说道:‘不论是哪名士兵,平时能做到行得端坐得正,不管遇上如何崩溃的训练和突发事件都能咬紧牙关、不忘士兵的使命继续前进;在战场时,无论遭遇多么强大的敌人,都能够保持冷静思考对策,需要出手的时候能做到毫不含糊地放倒敌军,但无论承受多大痛苦,都不会擅自跨越那道可能引发别国与我国矛盾冲突的红线,有必要时会含泪果断做出结束战友痛苦的判断。就算被敌军俘虏、遭受无穷无尽的肉体和精神折磨,也会选择坚守原则,忠于国家和人民,哪怕是存活的希望已经渺茫至极,也会选择尽可能拉几个敌人陪葬……例子是举不完的,但你应该清楚,你本来就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本就配称为最棒的英雄。’ ——对,我终将成为真正的英雄,永恒的。 我坚信你的内心从未变过,你永远是那个忠诚勇敢的战士,诠释的权利一直在你手中,我或许只能在另一个世界默默注视和祝福你了,祝你活得好好的,不管真相如何,好好生活。 …… 于我已然被无法动弹的痛楚和闲言碎语折磨至体无完肤、自认已经被逼上悬崖绝境时,我意外坠入某个完全陌生的链接,却在胡乱摸索中不知不觉地朝着隧道深处走去。 起初我仍旧沉浸于恐惧,只因人类本就对未知的事物将产生好奇、抑或是觉其蕴含着捉摸不透的神秘,但当我穿越这片漆黑黑的隧道,我抬头望向天空,只见无数颗明亮的星星正注视着我,逐步向我身边靠近,给予令人暖心的光亮和破土而生的希望,照耀我疮痍满目的心,逐步照消我心中的潮湿与阴冷,驱散那些因伤痛留下的意难平和阴霾。 我可否做到(站起来)? 必然可以,我(们)期盼着,星星们说。 那场梦醒了,我的眼角挂着泪滴,我仍然能见到空中那些闪亮的星星,但不同的是我不再需要承受毫无感知的无力感,各种并发症的痛楚,我只需要做本就属于我该做的事,拿起钢枪,守卫一方平安,而星星们则是迸发出更加闪耀的光芒,光芒中带着的快乐感和祝福的意味显而易见。 仍需倚仗幕布,但我们其实早已会面,不是吗? ——既然会面了就履行诺言,带我环游你们所在的城市和国家吧?路途上顺带来碗鸡排饭,草莓土豆泥沙拉,三根又香又嫩又流油的肥肥香肠,再配上一杯纯度高的地道酿造白酒。你们带我东逛西逛,我一定吃得开开心心的,也包大家一路走一路吃个尽兴。 …… 刀哥们,你们黄泉路上等着我,虽然我比你们慢了一拍,但不代表我赶不上你们。” 吐完一口气的我缓缓放下手中的电子笔,在交卷之前还把“试卷”的下半部分递给一旁监考的任我行看看,任我行的眉头顿时皱起,他有些疑惑地用阴阳怪气的口气提醒道:“看来是你想让我把你的试题送到天空中给星星们?还是说想寄给你逝去的战友们呢?” “天空中的星星们可比某些人好多了,至少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对我进行任何道德绑架,而不是像所谓的父母那样经常对我讲‘如果你不听话就把你丢给人贩子卖掉,或者把你丢在街头当流浪蛤蟆,再也不要你再也不爱你了’,也不会像外婆外公一样在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双腿瘫痪痛哭流涕的时候直接破口大骂‘痴货,老子让你别去考士官学校当兵,你偏偏不听话就是要去当,活该瘫痪吧,祝你为你的梦想负一辈子责任’这样的话……任我行,那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星星给予我的都是正向能量,他们一直在对我进行关心和鼓励,哪一点比我描述的、所谓的家人差呢?” 我平静地反问道,任我行的身子愣了愣,他忽然回想起自己的父亲曾经告诉他“并非每个孩子的爸爸妈妈都像我这样对你宽容,也不是每个孩子的爸爸妈妈都会用和谐的语气和孩子沟通,很多孩子从小就生长在一个情绪勒索、道德绑架的环境中,他们必须靠自己去全力挣扎才能摆脱原生家庭给他们带来的阴影。阿行,珍惜当下的幸福吧,也许爸爸有一天也会不在”,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地看着我。 “没关系,只是,他们确实是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我笑着抬头望向天花板:“包括我所有逝去的朋友,他们曾经都十分关心我,这种关心是在家里永远体会不到的,never。” 我在“试卷”的最后霸气地签上名,随后脑中想着翻页这个动作,用电子笔再次轻轻触碰屏幕,翻页之后第二道大题映入眼帘——意料之中。 他们问,你知道特编第一作战连的编号为什么已经有六百六十五个了吗? 010.似假似真。 网路社交不是单纯与人开玩笑,身为以诚待人者的我们定会用最真实的一面、以毫无戏弄的言语来面对网友;但网路社交却又并非皆为真实,只因屏幕里构成的景象如幻如梦,一切看起来似假似真,唯有变幻莫测的电子形象和文字等令人眼花缭乱的虚拟数据,在现代高科技荧幕间如不灭的火光般跳动。诚然,我们无法预知屏幕背后的人所言是否为真,我们能做的是秉持不昧良心的原则做真实的自我,这样已然足够。 但于我口中提至案面的问题,却至今未有人予我满意答复:当幼年时接纳到家庭的爱过于匮乏,从而选择将自己的大部分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并且渴望从他人身上汲取原生之处缺失的关爱时,是否会被居心叵测的人使用动人心扉的暖言加以利用?而借他人信任之机接近的不轨之徒,会感知良心深处的惴惴不安与违背人性本善的痛楚吗? 答案是,我不知道,她亦然如此。 站在旧友情义之面,这一切即使皆然为弥天大谎,我也不知晓我能否做到果断切割,只因曾经的我们相互鼓励搀扶,你也于我身陷泥沼时赠予令我铭记至今的关怀和照护。我至今不敢承认你是刻意接近,直至信念轰然崩塌,支离破碎地散落一地,我依旧坚信你只是与我闹玩笑。 我还记得那个寒冷到让人心里凉冰冰的冬天,我呆呆地躺在死气沉沉的医院的白花花的电子病床上,一只手机械又不间断地拍打着我的双腿,一只手无力地垂搭在病床的电子栏杆上,我无可奈何地闻着满屋子西瓜味消毒水的味道,愤恨不打一处来地望着天花板上的电子光灯和电子天花板,目光始终难以聚焦,难过到想怒吼出来。 我心里十分清楚,虽然会多多少少有医学奇迹般的人通过治疗恢复到比正常人稍微差一些,但勉强可以自由行走的程度,但彻底恢复到能用自己的双腿跑跳的那种简直少得可怜,因此瘫痪在当代医学界仍然算是难题之一,更何况我的梦想还是成为一名需要上战场杀敌卫国的战兵,如果没有无懈可击的腿法步法等支持我,那我这个梦想可能一辈子就只能沉沦。 我万般无奈地伸手摸过一旁白色机器人手中的手机,用意念随便翻了两下后啪地点进一个已经许久没有打开过、但之前却无比熟悉的社交软件。我猜时隔这么久会改版改到面目全非,果不其然,点开软件的主页面,我突然感觉十分生疏,甚至有些按钮都找不到应该在哪,聚精会神倒腾了好一会才稍微有些重新熟悉。 我看了一眼我的朋友列表,大部分人还在。 没错,我在青少年时期,也就是我16、17岁的时候,是一个网络社交小能手,网络上有一大群喜欢看我发表家庭学校经历的朋友,也有很多喜欢看我构造特战部队故事的听众,他们都会像现在的网络友人一样给予我数不尽的鼓励和支持,我是他们心中优秀的文手,是个坚强勇敢、乐观面对生活的阳光大男孩,尽管家庭对我并不友善、学校里也会遇到一些困难,我依然没有放弃前进——但自从我考上士官学校、后来又加入特种部队,我就不怎么再上社交软件进行交友,因为我当下主要的任务是成为我小时候梦想中的那样,拿起钢枪守卫好我们脚下的土地。 可我的梦现在已经彻底醒了。 我的腿有可能再也动不了,我就这样成了一个重度残障的废人,我所有熟悉的战友都已经全部殉国,说好打完仗要结婚过一辈子的女朋友也莫名其妙变成了人见人骂的叛徒,我一直在思索我没有对境外开枪做得是对还是错,但我直至至今还没有得出令自己认可的答案。 或许我本就是错的,也许我从一开始就做了错误的选择。我当时应该做到绝对果断,哪怕自己卸下这身军装被丢进监狱里度过下半生,甚至直接被军队宣判死刑,我也绝对不能让那个借着边境线外不能射击的暴徒为所欲为,不能让尖刀班的所有兄弟都被他挨个点名。 但我终究是犹豫了。我在犹豫什么?我是在为大局、为国家免遭更多攻击考虑吗?抑或是说只是绝对性遵守原则,不想被别人扒下身上的迷彩服? ……不论如何,我是个充满罪过之身。 我想通过发表自身的遭遇说出“我现在都快痛苦到想自我了断,我是个懦弱无比的罪人”这句话,只是想将积压在自己心里的情绪发泄出去,但当大家重新把目光汇聚到我身上的时候,并且得知我现在已然成为一名真正的、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保家卫国的战士,我发觉那份敬重和崇拜比以往我编造特种部队故事、当一名虚幻构造十八线小文手的时候来得多得多,并且更加炽热真诚。 但只因我是伤残军人就如此对待吗?不,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觉得我配得上大家的关心,常人都说狙击手临场的判断是绝对重要、甚至能扭转整个战局,而我现在就是个浑身背负罪孽的人,我因为我的懦弱和完全遵守规则,而害了我的兄弟们和我的师父,我是错误的,我是有罪的。 一切归于我亲手断送,我不会停止憎恨自己。 ——不是的哦,风,你做得对。 她也是在那时候与我聊上再慢慢熟络起来的,她从未放弃坚信我能好,她一直用独立特行的方式给予建议和安慰,当她得知我有这样的想法时,她坚定地告知我不要怪罪自己,她还对我说… 但立于军人的角度,这些冗杂的思考将不复存在,我会毫无犹豫地让她结束一切烦絮的痛楚,也必须利落干净地使她安息沉眠,因我确信她一直活在痛苦中,只是被逼无奈才这样做,因我认为军人和黑道始终是对立面,在我站立起的那一刻,重新佩戴上代表着使命和责任的军衔时,就已注定以这样的结局收尾。 我何尝不是无可奈何?就如很早之前一首老歌里所说的那样:“我们的这场相见究竟是缘是孽,还说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空?” 我不想再去回忆这一系列让我痛彻心扉的往事,但每次想到那一幅幅画面,我的脑海中都会止不住浮现网路上的那个高冷的头像、那个欢脱活泼的口气——林茉莉,南山人,现实中扎着狼尾或者小马尾,黑发褐瞳如一普通学生,无口无心无表情,因为从小无法感知情绪变化、也察觉不到他人情绪而游离于人群之外,不太懂得说话的、在15岁时终于被确诊为自闭症的女孩。 抱歉,今天的回忆有些过于支离破碎,像是从已经碎了一地的玻璃中捡起一块又一块缓慢拼凑起来,粘合在一块的过程十分痛苦,况且我也十分不想继续说下去,画面回到我考试时吧。 特编第一作战连为什么有六百六十五个编号这个问题,我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思索过许多遍,最后得出的答案也许有些冒昧,但除了这样解释也没有更多可以猜测的路径。写出来或许是另一种冒犯,但我依旧选择大胆地在试卷上落笔。 我认为连队这方是忙上加忙的部队,他们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有一定意义的,虽然我并不清楚这究竟是想考核士兵哪方面的素质,但出两道大抵都和生命挂钩的题目绝非无缘无故。是想告诉我们,参加这种危险性最高的特战队,会时时刻刻都在生死线上挣扎,体验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存活下来赢取胜利就已经属于无上荣光吗? 我言:牺牲意味永存,即使已经为国捐躯,但曾经的番号永不磨灭。假使只是由于人已逝世就当这名军人在此部队生活的点点滴滴全然抹消,那我认为那样的行为属于冷血无情,并非一个有感情的人类会做出的事。之所以我会是六百六十六号,那则是因为在我前面还有数不清的残障英雄参加了特编第一作战连,然而已经葬身于战役之中,而特编第一作战连则会永久保留他们在这里留下的痕迹,他们的生命将永远鲜活,致敬。 当我把答案写上电子页面之后,我按下了屏幕上的完成键,一条绿色的勾显示于我的试卷,一旁的任我行笑嘻嘻地望着我,仿佛我都知道事情有多么严肃,而这位老兵却不太清楚,他张口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我大声吼道,时刻准备着。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肃穆无比,大声喊道:我问的是,你准备好牺牲自己了吗? 我平静地答道,报告,是的,任少尉。 他笑了笑:六百六十六号程风斩,军衔上士,恭喜你成功站起来,欢迎你加入特编第一作战连狙击小队,期望你以后能够顺利成为瞬狙组的一员。我的代号叫残狙,意思是残缺的激光狙,是狙击小队的队长,连队里的第一瞬狙手,你平时可以叫我任队长,打仗时候怎么叫用不着我提醒你吧? 我则是有些疑惑地望着忽然这么正经的他,问他所谓的体能考试在哪里? 他则是淡淡地回答我,早就过了呀。 我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和领口,上士军衔和tb001-666的编号浅浅地印着。 011.这才真正开始。 我从不认为军队里的考核仅是局限于军人的精神方面,在经历过锻刀特种大队尖刀班的选拔之后我更为确信,被誉为战斗力较强的王牌部队,一定会将综合素质纳入考量范畴内,例如该名军人的心理耐受力、临场判断能力、徒手纯粹战斗力、机械操控技术等。而第一作战连作为战斗力不亚于任何一支正常士兵部队的特编连,被邀请来的士兵所要经受的考核必然更是会远远超越常规作战连队,理应不可能交代完后事以及了解严峻性后就正式成为部队的一员,至少这次考核在我的眼中,距离完全结束或许还相差许多台阶。 因为我不觉得只是口号喊得响亮,会动笔在屏幕上书写优美动人的句子的士兵就是一名合格的特种兵,战场上的敌人也不会听你嘴上说得多么好就乖乖举手投降,我们能做的就是将我们的训练化作真正顶尖的实力。 我曾经的女朋友、曾经引导我迈向兵王之路的师父左夜靖也说过:若你遭遇正规的军队暂且不论,如果碰上那些本就欠下不少血债,多干掉我们一个人就赚一条命的亡命之徒,你难道喊喊口号,说点油腻的煽情话,对方就会低头放弃武器?别畏畏缩缩的,别太天真,遇上那样的情况你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你要么用实力干掉他们而生,要么惨烈地死,或者被俘虏,被折磨到最后一口气断掉! 我有些疑虑地跟随任我行走到一面墙壁前,当任我行的右手缓缓放上晶莹剔透的玻璃上时,蓝色的数据瞬间弹跳出来,“tb001-07”的番号、任我行的大头贴本照,以及他的本名军衔和代号,全都显示在这个被蓝色长方形框起来的地方。我这才意识到这个位置有一个暗门,且它的隐蔽性质不是一般地强,从外面看完全和玻璃墙壁融合,不是熟悉这片地域的人就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通往基地总部的门。 我不间断地感到好奇,一开始我在手术室见到连长从暗门中走出,之后又看到凌伍二等人在暗门里进进出出,现在半路又从墙壁中杀出个暗门,他们通往基地总部的门到底有多少? 根据我观察暗门布置的规律下来,我可以确定在改造营的每个角落都拥有可以通往总基地的通道,几乎每个独立房间内也会有能够自由穿梭于两地的暗门,但唯独我暂时落脚的休息宿舍中没有布置,或者说即使有布置我也没有开启的权限——毕竟,当我们正常路过暗门的时候,暗门并不会直接显露出来,整个墙壁也是和先前完全相同,肉眼不可见任何变化。从任我行和其他特编士兵的动作来分析,暗门需要有在役特编士兵的面容和指纹,确认完全匹配和符合后才会浮现。 这样的保密效果很不错,在没有当过兵却想要探取情报的人眼中,直接插入基地总部比登天还要困难,甚至他们连会有暗门这样的存在都不一定知晓。而对于有经验的外籍作战人员,虽然会预料到真正的基地不可能显而易见地暴露于大众视野,但如果想要直接找到真正的基地在何处,还是需要经过一番仔细探究以及破解三天三夜的。 且根据凌伍二医师的透露来说,这个在外面斩头露角的改造营建筑物是采用防震爆、防普通导弹、防普通激光导弹的结构来建造,也就是说一般的震爆弹,和从老远的天空中飞过来的普通导弹很难伤害到它内部,也为战士的安全提供了很大的保障,当初可是花了血本才建造完成的。 除非有人愿意花费一亿一颗的天价购买高空穿透性激光导弹才能够使这幢建筑出现崩离。而一亿这种对普通雇佣兵首领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的金额,早就可以加强性全副武装一整支特战机械部队,甚至能够招聘外籍军队价格最高的小队。当然,我们也不是不能抵挡穿透性激光导弹的攻击,军队只需要在导弹打到基地的先前时刻设置好防导弹程序,启动机械,还能将朝着我们飞来的导弹直接设置定位后引导回去,反而可以把想要偷袭的敌人炸成碎片。砸在这栋随时能重新修建的改造营的外表上,甚至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去,稍微有点脑子的敌人也知道不值。 之前我在锻刀特种大队的时候,我们的基地大门同样也是采用这样的三防技术来进行加工,假设有脑子不太好使的敌人直接用普通激光器械和震爆弹来对基地进行攻击,先不说他们能不能顺利将激光打入我们的国土、破坏建筑内部的设施、伤害我方士兵的性命,那些门口负责防卫的机械感应激光枪和机器人防线可不是不会主动还击的摆设,我们的暗哨和监控室里的明哨也会果断配合出击,从而达到在数秒内一举歼灭的效果。 同样用这种目前世界上最顶尖的技术的部队分布在国家的各个角落,比如隐藏在暴雪市雪山边境线上的、每一名成员皆以狼为代号的雪狼特战大队,在远山市山区里驻扎的、十分熟悉山地作战的土蝎特战大队,守卫着天山北边境线的、擅长高原寒冷气候作战的高山尖峰特战大队,在南山市山区边界线巡逻的、善于丛林山地回旋战的青龙特战大队等等…… 我回想起,先前每当我有想要提出跟着他们进暗门的想法时,都会被凌伍二军医等人严肃地拒绝,这很显然地意味着我暂时还没有进入总基地的权限。有一次我实在是按捺不住我焦躁的性子,悄悄凑过去询问一名特编士兵这到底是为什么,特编士兵则是笑了笑,不急不慢但直截了当地告诉我:等你通过考试、真正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到时候你想怎么进就怎么进。 这句话倒让我越发觉得特编第一作战连是个神秘无比的地方。而如今,在外壳改造营进行完快两个月的康复训练和战术训练,并且顺利通过那使人感到气氛沉重的笔试,我终于有机会一探究竟、瞧瞧特编第一作战连的内部到底长什么样,这让我情不自禁地兴奋——但并不代表我只是初出茅庐想要尝鲜而已,我早就做好刚了进基地就被痛虐一顿、莫名其妙说会有多出来的考试之类的觉悟。 只因我对于特种部队的那一套已然很熟悉,我也曾参加过精英中的精英小队的选拔,并且以优异的成绩成功通过。当初在尖刀班考核时面对恶魔一般的教官,也就是左夜靖——那个看起来比雪地长毛贵族猫还要凶的女魔头,我和其他兄弟被她那一套又一套的训练套路整得觉都睡不安宁。 我还记得我刚到集训班,就被左夜靖来了个下马威。因为我不服,我不认为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女性能够当我们的主教官,我认为特种部队中的特种部队把我这打仗的大老爷们当成让军中之花使唤的人,是对我的瞧不起,所以提出要和她进行格斗比试。 但令我直接震撼的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甚至连她的出招是如何我都没有看清,我的胸口就已经感受到一记伶俐的、貌似是七百二十度的旋风腿,随后被她高高举起、狠狠扔在泥潭里,全身都传来强烈的痛感。我措手不及地扑腾着,泥水溅满了我的一身,我的嘴里也呛了很多稀烂的泥,感觉简直像吃屎了一般。而泥潭里的四个格斗机器人则是把我当成敌对靶子,冲上来一拳一脚揍在我脸上,我只能拼尽全力打回去,样貌就像落汤鸡被丢进锅里煮一样,狼狈至极,说是很落荒也不足为过。 挨完揍的我又被其他教员毫不留情地拖出来,因为我一个人做的蠢事,来参加选拔的我们都被命令翻倍训练,本只该在这片满是石子的地上做九百个俯卧撑,却被要求做一千八百个,做完一千八百个俯卧撑再马不停蹄地高抬腿,数量从一千个变成两千个,原地跳绳也从五百下变成一千下,四百米障碍越野变成两组,五公里武装越野变成十公里。 队伍里一时间对我的抱怨声很大,而左夜靖却像是刻意帮我解围似的骂道:之所以我会听到刚出炉的小鸡的叫声,是因为你们这些不够格的绣片刀充其量和他只是同品种而已,如果连这点程度都无法承受还是赶紧走人吧?号称尖刀的我们不欢迎弱者! 夜幕已然降临,我们的身体已经在接近崩溃的边缘,每个人都邋遢地坐在地上叉腰喘着粗气,但一系列做完之后的不到十分钟,左夜靖居然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要求我们全体再进行一次伴随空包光射击的武装泅渡,做完才能够回到宿舍进行休息,要是哪个敢偷懒就只能挨空包光的射——别看空包光不是真实的激光,但射在人的皮肤上也是会留下很深的烙印,疼痛程度一点都不亚于真实中了激光。 但正当我们觉得今天的苦难已经结束的时候,左夜靖居然让其他教官们扮成敌人,朝宿舍里扔了两颗震爆咳嗽弹,看着我们都在地上咳得眼泪鼻涕一大把,那群装成敌人的教官们拿着电棍,直径走向宿舍的电子大门,把几乎已经疲惫至极、大概只能勉强阻挡还击的我们像拎小鸡仔一样抓到训练场上,并且不忘来一顿“你们这样的货色还想当特种兵?特别熊还差不多吧?”的嘲讽、再加码跑400米操场二十圈的训练,等到加训结束时,下半夜已然即将过完,而明早五点又要准时起来进行魔鬼训练的我们,几乎连两个小时都没有睡满。 所以在我看到特编第一作战连连长是女性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反而觉得情理之中,也认为这样深藏不露的女性要比大张大合的老爷们猛得多,如果轻易去招惹这种类型的女教官,说不定怎么被整趴的都不知道,这大概就是网络用词“ptsd”的意思吧。 因此我无法置信。 我的念想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泡影,思绪也顿时被拉入现实之中,我勉强做出充满希冀的眼神,将目光投向镇定自若并且面挂嘲讽的任我行,任我行很自然地忽略掉我的目光,只是微笑着带我走进高科技蓝色电梯。这种话是表面十分桀骜不驯的他一贯的作风,喜欢拐弯抹角地卖关子: “你在着急什么呀?真正的还没开始呢不是吗?” 012.我们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我本就是正反面交错叠加的矛盾体,或许是与我从小到大的苦难遭遇和经历、以及至今还未全然打碎的各个令人窒息的囚笼有关,我碰上每件事时总会有不同种类的情绪,这些情绪胡乱混合地糙糅于一团,使我的思考往往要比他人更加蕴含深度与想象的空闲。但具体层次与意义是正抑或负,是现实真相还是架空臆想,再或者说亦真亦假不定,还需要等其喷涌而出之时再尝试去揭开蒙于表象上的面纱,并需要承担撕扯掉面具后的痛楚。 但当我第一次亲眼目睹特编第一作战连的总基地、用普通军人的行走方式踏足此地时,两类听闻便显然是相互排斥的感受并未冒出,我心中只是徒留对通过笔试后将要接踵而至发生的事情感到的期待,以及难忍跃跃欲试的心态和激动万分的表情。 我也曾说过无数遍,超过整整三百六十五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我皆做着重新用自己的力量抬起本就属于我肉体一部分的双腿,回到那片三唱一响的机械化电子训练场,套上心爱的防爆甲、扛起钟意的激光狙击械,继续于我的特战兵王道路上前行的梦,只因即使我可能带有严重的负面情绪和负罪感存在,但意念深处从未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到。我很倔强却又很脆弱,以至于现如今还不明白,如此矛盾的人在面对直觉时仍旧选择“只要想就一定能做到,禁锢于我身上的枷锁已然褪去,我终将斩破重重难关而抵达终点”的意义,也许就是所谓的浅意识,亦有概率是我的本性,或可称为面纱下掌控我心灵的真实身份。 我迈动我的双腿很自觉地跟随前面那人走去,刻意性地无视掉抱臂立于我身前的六位身着特别编制迷彩服和轻装防护甲、腰间别着激光匕首和手枪的壮汉,因为我知道这即将成为下一道关卡,在严酷的考核将要来临之前,就由我让右臂高举,右手握成实心拳头,向超过数百米高的电子训练场上空扬起。单看我这姿势和阵仗确实倒蛮酷似打仗胜利后支撑百姓信念的英雄,但却被带队的任我行趁机抓住讥讽我的小把柄: “咦,接近三十岁的战兵居然摆一个如同心智尚不成熟的幼童做的pose,说来还真是像给人讲天方夜谭那样好笑呢!以为自己在玩打仗游戏,而目标是不会还手的空气,并且只是这样就开始洋洋得意?哈哈,这只能说你很弱,并且还加上很白目的成分的啦!如果你想证明你是一个合格的战士,把目标当成他们吧?” 我终于把视线重新拉回这些壮汉身上,睇一眼他们面露不善、摩拳擦掌地做好攻击预备的样子,再加上脑袋中盘旋着任我行最后那句拐弯抹角的提醒,我认为这情况是无法避免一场艰难的格斗战了,但我轻蔑地对着眼前这些士兵扯起一抹放纵的笑意,并说道“我们都是一样的”,这反倒使他们有些错愕地瞪着我,貌似不清楚我这名新来的家伙到底有什么狂妄的底气,对老兵们都能摆出玩世不恭的样子。但一旁的任我行倒是有些见怪不怪,毕竟他经常对众人甩出这副表情,我猜想也许他是已然习以为常,或者估计是在觉得遇见对手就该傲气些才能震撼到对方。 “喂,新人,终于见面了。老子在监控室看过你很多遍,但我只觉得很好笑。都一样?开什么玩笑!弱者没有资格说这句话,更没有资格接近我,所以,你不熟悉我很正常。你是东风南风还是西北风都他妈跟我无关,觉得自己牛就赶紧冲上来应战,觉得不爽也快点冲过来,反正最后赢的也会是我!干你娘,也不知道连长为什么要让我这样厉害的人来对付一个蛋子兵,大材小用可是让我很火大的,我现在,恨不得立刻就把你原地解决,告诉你什么叫精英。” 一名编号为tb001-355的上士壮汉顿时露出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率先开口,仿佛是有被我刚才的举动侮辱到,用很不屑的目光扫了我一眼,随后冷哼一声,用吃了炸药般的口气丢出他的开场白自我介绍:“老子叫杨烈狂,最帅的东江市人,代号火药桶,单相情感障碍,极重躁狂患者,杀伤力爆出宇宙的最强机枪手,建议你他妈别轻易……” 我听曾经给予我心理辅导的医生讲过,单相情感障碍与芮娜的双相情感障碍相对,患者仅仅会表现出躁狂或者抑郁的一种,其中躁狂的表现有兴奋话多、情绪高涨、冲动易激怒、爱吹牛、认为自己有很大的本事等,抗抑郁药物对其治疗效果不仅不好,而且严重的还会加重躁狂,患者只能使用丙硝盐情绪稳定剂,或者像无幻酮这样的非典型抗精神障碍药物…… 躁狂情况分为“轻躁狂”、“重躁狂”和“极度重躁狂”,极度重躁狂原本会完全失去理智,变得如同狂暴的怪兽,但好在有这些药物进行缓解和抑制,杨烈狂分得清是敌是友,只是平时火气大了点,也会比正常人更加敏感,只要谁的话稍微触碰到底线他便会直接化身火药桶,就连嘴比较欠的任我行也知道多加关心,尽量不在他面前多说什么。 后来我也从他那燃着火的口气重得知,只要按时吃药,他的普通作息几乎不受影响,也不会有躯体症状出现。经过这一系列治疗之后,病情也被化作战斗的动力,使其在力量、速度和爆发性方面都得到跨越性的提升,尤其是在徒手搏斗和白刃战之中,杨烈狂的爆发力和毁灭性可想而知。因此,他也曾在一次战役中徒手打毁十六个机器人,像火药一样把敌军给炸成碎片,立下二等功,也是一名优秀的战士! “呃……停……停,这样不好……他会……害怕……的。”另一名编号为489的中士突然有些畏惧地吞了口口水,用焦急的眼神望着有些躁狂不安的他,但很显然他说话有一些障碍,只能举起双手向杨烈狂不断比划,并且拍拍他的肩膀以作为安抚,试图稳定他的情绪。 “烦死了,不想找揍就别随便插上来打断我讲话啊,你……算了,不是你的问题,没事。” 杨烈狂显然已经被安抚,但情绪仍然有些烦躁,说话里仍然带着严重的火药味。但是同样也情绪敏感的我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尽管有些难以克制自己的脾气,但他在放出话的那一瞬间还是收敛住,明知道战友的残障之处在哪个地方,却没有刻意去戳战友的痛点,只是同样作为抚慰地、重重地拍了一记战友的肩膀,这动作显然意味给予他力量。 “他没……没恶,你知……道就……就可……!没事……没事的。”中士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把诚恳的目光转向我。 “我……我叫……!也是……我……也是……!是……呃……嗯……呃……嗯……!” 中士有些尴尬地望着我,举起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完全模棱两可的碎碎念,尽管我用尽全力也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但从动作以及真诚的眼神来看,他对我存有极大善意,似乎是想要与我成为并肩作战的朋友。 不过一旁的杨烈狂看到中士吞吞吐吐的样子则是仿佛又被激惹了一般,用想要生吞我的眼神虎视眈眈地瞪过来,其他四个士兵则是面无表情,毫不吭声地抱臂凝视。 最后,中士实在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用求助的眼神可怜兮兮地向这边貌似唯一能够正常沟通的任我行投去,任我行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地抬手扶额,缓缓张口替他编织语言。 “斩仔,这位中士名叫安敬风,和你一样名字里有风,是连队里的第二瞬狙手,我手下的狙击小组队员,狙击小组的副队长,至于他哪里不太好之类的,这我可不方便告诉你呀,还是得你亲口去询问他哦?后面四位不太想要理你的你也理解一下吧!他们需要完全靠模拟声带才能发声。我们战斗时可从来不这样,而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连长那里的具体安排我也不太清楚,呀,反正你刚才捅了个篓子,你自求多福吧?” 并不需要任我行过多做解释,我也确实能明白安敬风已经尽力在表达自己,说不清楚话并不是他的错误。世界上没有人会真切地希望自己的身体有障碍,就连肢体完整认同障碍患者都只是由于受到病情的影响,他们同样也只是得了另一种形式的病,这些天灾人祸并非出于我们的本意。如果非要去责怪一个人、去质问为何变成这样,那或许得派个人去问问负责主宰命运的上帝吧。 但我当时并不清楚连长和副连长让我见到特编士兵们残障的残态是有什么含义,看着任我行连这种情况都能酝酿出嘲讽语句的样子,我甚至有些止不住质疑这件事是不是任我行故意安排的。直到后来我才依稀明白,芮娜和长生想要告诉我们这些新来参加特编的士兵: 残障已然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需要承认自己是残障人士,需要坦诚地了解到自己卸下药物和辅助之后仍然残障,也需要知道身边的每一位战友在摒弃特殊工具、断绝药物后都是各种类型的重度残障人士。 但不仅仅局限于我们,任何人都不可以认为残障人士生来无论如何必将低人一等,因为即使是身心障碍的我们,也属于最优秀的精锐部队之一,与正常人不同的只是需要依靠外界一些小小的辅助才能同样碾压性地突破极限,做到对凶恶残忍的敌人一击必杀,但又何妨? “你……想战斗……你先……我……就第……嗯。你,不怕,他……不坏,躁狂,你,我向,你,对……对不……。” 在安敬风眼里,这次说出的话还算完整和清晰,至少别人稍微动脑思索一下这断断续续的字的含义便能明白,我心中也为他感到欣慰,望着缓缓低头鞠躬道歉的他,我点头示意没有关系,他露出真诚的笑意。我转头的一瞬间目光变得坚定,冷冷地向杨烈狂说道:你可以来。 “新人,看着我兄弟在你面前已经把痛处暴露到被扒光一样,我的火可是越来越大了,简直忍不住想炸啊?那就听我兄弟的,何况你自己也同意了。——其他人往后面退十步,我来给他一顿教训,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我们不一样!他还远远不够格!” 杨烈狂利落地将激光武器和防护甲从身上卸下,爽快地扔给身后一名士兵,杀气腾腾地朝我逼近。 013.梦醒。 我对极重躁狂的印象脱不开极度暴躁与完全失控,假使非要用一句完整的话来形容记忆中该病的症状,那便是“毫无思考能力且彻头彻尾地陷入暴力情结,向外倾泻的情绪如同喷发熊熊烈火的火山,周围的人见状皆避之不及。但不仅仅是情绪方面,因躯体症状而引起肢体不可遏制的震颤,因肠胃反应而导致胃里翻江倒海、意图全盘吐出但却更咽于喉头,如同被半死不活地吊在空中,因过于兴奋造成尿频尿急甚至直接尿湿裤裆,宛如丧失控尿能力的三岁小孩……” 总而言之,患上该病的病人虽然已经被精神痛楚和伴随的躯体症状折磨得淋漓至尽,也可以算十分需要他人共情的一类病症,但毕竟该病属于重性精神障碍之一的病症,这些症状决然会使周遭对病情毫无了解的人感到畏惧与恐慌。 如果任由一名正处于发病状态的重症患者在街头闹事,随便找十个尚未了解病症之人,大概会有八九个露出嫌弃的眼神、嘴上嚷嚷着“晦气的疯子”,而拔腿就跑、避让十分,或是直接打电话喊专科医院救护车——如若非要和一样事物加以比喻,且毋须让人隐瞒真实想法,我猜这多数人会将“连环性炸药”、“见人就咬的狂犬”与之挂钩,并妄加“完全疯掉的人很可怕”的判读。 但包括我在内的每一名特编士兵皆然知晓,病症带给病人的想法以及导致病人做出的动作,并非病人原本意识中欲图去采取的行动。但为何如此还是有病人跟随发病时病情的胡乱诱导而行动?这只是由于精神障碍不同于心理障碍,关键的分界线即在于病人可否意识到这只是病情带给自己的想法,而非不受病情影响的自己真实的决断——如我所见,精神障碍缺乏自我意识,这不同于自知力基本存在、且能意识到自己处于如何状态的纯粹心理障碍。但如果因此而怪罪与歧视病人,只是被表象而迷惑就果断下定论,却忽略该病人本性至善,良知尚存,而直截了当将其当做罪大恶极的恶人惩治、审判,甚至用病人发病时期的话语作为攻击的利器,我们又将担当何罪? 答案是:这不是任何一个病人的错,但对病情认知不够的我们没有义务当生来的医生与圣母,排开这种“一定要处处谦让病人”的、本就不合情理的情绪绑架之后,生为凡人的我们又错在何处? 要埋怨只能埋怨上帝,他创造出的人类至少在悲欢全然相通与共情方面,仍旧存在极大缺陷需要改进。 个体的不同导致人们无法完全性地做到彼此理解、身份与贫富的差异引发各种矛盾阶层碰撞出的火星、每个人都拥有独一无二想法,造成即使有命令和洗脑存在也难以做到观点绝对一致……我们无法轻视这些看似不复杂的东西,只因这皆可沦为争论不休、甚至爆发战争的引火线。 换句话而言,生而为人,我们凡人(皆)是无罪的。 “喂,新人,不想被揍就别走神。” 正当我还沉浸于对极度重躁狂的思考之时,原本迈着大步向我逼近的杨烈狂突然冷冰冰地开口,随后以闪电般的速度将双腿错开,脚尖踮地猛地发力蹬离地面,双膝并拢向我的下颚直顶过来,一阵有劲的冷风朝着我窜来。还未等我的双手抬到一定高度做出格挡架势,我就感知我的下颚间传来剧烈的震痛和无比扎心的酸麻感,头瞬间变得有些昏花,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我整个人也被极强的惯性直愣愣地带着后退五六步,重心极度不稳,差一点就直接栽倒在地,我顿时明白什么叫做“无法超越的速度”,也在刹那间懂得排山倒海式碾压的含义是如何。 如果对待战友已经有极度收敛的话,那实战爆发就应该更快更狠,不管从速度还是力量方面都无懈可击,在对手连反应的时间的没有就已经将其击倒,甚至可以直接把对方置于毫无还手之力的死地。 “我说了不要走神,但你想找揍就别听。” 这句话的话音还未落下,我突然觉得后背有一阵凉风呼啸而过,紧随其后我感到的是小腿后面传来无比疼痛的感觉,中招的那条腿毫无抵抗力地被迫跪在地上,膝盖被撞得生疼,这让我迅速做出“至少有一片青紫块”的伤情预判。 但还没等我对他的攻击做出任何有效反应和思考,我感到有一只强劲有力的手从后面反扣住我的脖子。而正当我想要反扣将其甩出的时候,对方立即拎起一脚横踢在我的后背处,将我整个身子从天空中翻出去,翻滚着划开一道美丽的人体弧线,紧接其后的是我的屁股被重重地被砸落在地上,这下我终于又有了新的体验——用艺术点的词语来描述,叫“痛到不能呼吸的两瓣开花”,用粗俗易懂点的词来讲就叫屁股开裂。 我咬牙忍住疼痛用后滚翻使自己站立起来,但还没等我站稳之时,我的眼睛捕捉到半空中有一个快到无法认清的、在用七百二十度旋风腿逼近的影子向陨石坠落一样砸过来,我来不及做过多反应,下意识地使用记忆中基础腿法里面的“高踢腿加中高度横扫踢”进行防御,从两个组合腿到动作完成仅仅使用一秒。 但不知是由于我很久没有进行腿法实战还是我本就不如杨烈狂的原因,他的旋风腿和我的组合腿法抵在一起的时候,居然将我的身体朝后面又震退了好三四步,我又一次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他却稳稳地落地,双拳紧握地放肆大笑两声,我有些吃力地抹了一把额头上因疼痛而掉出的汗水,低头看了一眼开始颤抖、已经开始有一些麻木和立不稳的双腿,再次忍着难受摆出格斗式。 “还敢瞧不起我吗?我连百分之十的力量都没拿出来,你就已经撑不住了,你实在是弱爆了啊。” 杨烈狂这句话的尾音被一阵风声掩盖,意识到不对劲的我想要再次出腿,但却发现没有办法再去控制我的腿,也已经根本找不到站立的重心,整个人摇摇欲坠,即将向后方倒去。正当那个带风的拳头再度朝我面颊挥来的时候,我面前突然刺出某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伸出右臂直面替我拦下一拳,我也感觉腰间被两只大手紧紧环抱着扣住,大手的主人将我的身体斜侧过去,避免被已经有些失控彻底的杨烈狂二次攻击。 “装什么装,打不过老子就用这种拙劣把戏骗取同情?那就让我现在把你打醒!” 杨烈狂极度暴躁地嚷嚷着,伸手想要将拦在我面前的身影推开然后继续对我进行攻击,仿佛是已经认定我是他的靶子,并且是真正的敌人似的存在,并且完全否认我现在确实出现意外情况——是的,我发觉我的双腿感知已经再次完全消失,是正被从身后冲出的安敬风中士紧紧抱住才没有就地瘫软地倒下。 而刚才替我拦下一拳的是平时爱讥讽人的任我行,作为零点九五个病友和特编狙击手长官的他显然能够一眼看出端倪,也感觉得到今天我的身体状况与往日根本不同,简而言之,很不对劲,遇见突发情况还没有放弃考核会出大乱子,那时候可就不止是身体问题,而是性命堪忧与否。 “确实不像玩笑呢,拜托你冷静一些吧。” 任我行伸手用力抓住他想要继续打过来的拳头,用眼神和语言竭力制止他的攻击行为,而正当任我行还想在尽可能安抚他情绪的情况下告知他不要再进行考核,我的下半身像装了电动牙刷那样不受控地痉挛起来,身后的安敬风中士看模样也是有苦说不出。 方才怒气冲冲地与我进行对打的杨烈狂有些吃惊和不敢置信,表情十分愤怒且难看,就像生吞苦瓜似的,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并没有继续开口辱骂我弱小、不够格等带有蔑视的词语。从他的神情来看,他似乎意识到我突然倒下并不是因为想逃避考核而刻意伪装成如此,而是身体果真已经崩溃,下肢再一次彻底失去感知。 直觉告知他真要出大事了。 只有上半身感知的我感到“仅剩的身子”悬浮于半空之中,这种类似半截人的感受十分难以启齿,也让我整个身体感到明显无法支撑和不可描述地疲惫。一阵强烈的困意像海浪一样卷入我的脑中,我的上下眼皮也不自觉地阖上,眼中的东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天上的电子玻璃天花板和眼前的特编战士们也沦为幻影般的泡沫,再慢慢地变为完全无法看清的七彩湖水,我耳边依稀回荡着各位特编士兵们、赶来的凌伍二医师和连长他们安抚和让我挺住的话语,但我仅剩的听力在最后也愈加微弱,直至消散殆尽。 世界一片漆黑。 014.关于我的故事。 夜幕褪去。 我浑浑噩噩地从不可触及的梦境中苏醒,睁开双眸后所见之景象使我的思想刹那被扯回铁打的现实,一切超科技事物并不存在,我视野内的东西皆为二十一世纪三零年左右、家境普通且病榻缠绵之人蜗居的卧室里平平无奇的日常物品——雪白一片中带着突兀的黑色污迹的墙壁、手动式上摇下放的钢铁栏杆的普通病床式卧铺、平凡木制的棕色铺底加不知名花纹的床柜、木制的棕色地板和刷上漆的木门等……这些皆然与虚幻泡影中高科技的电子荧幕墙壁、意念操控起落的电子床铺、意念控制开关的高等电子材料柜、玻璃制的蓝色暖脚地板等相较而言形成鲜明对比,前者们显然落后于后者们数不尽的台阶,以至于可用“全然无法媲美”、“跨越时代性的落差”相称。 但对于这些支离破碎的虚构片段所言需喻之事,它们究竟给予我怎样的提示、又存在何许意味、持续时间为多少……等,我暂且并未有能力清晰地知晓,也不可寻觅知晓其答案的线索,却饶有兴致。 只因于我仍旧为需人提挈的幼儿、即是我孩提时代之时,当我询问我记忆中唯独的、两个未曾情绪勒索过我的亲人——爷爷程为真,奶奶郑生爱,问他们老两口“做的梦到底意味何物”之时,爷爷指着天上会眨眼的星星告知我一个意味深长的道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更不论浩瀚的宇宙。若你相信你的梦境为真,它在你的心中就确实为真,不过是发生于交错横叠的平行空间,你暂时不能看到罢。当时已经身患重疾躺在病床上,被医生确认时日不多的奶奶则是勉强将表情摆得笑盈盈的,虚弱地用地道的乡音回答道:风斩哎,梦可不一定是假,如果奶奶死后你还能梦到奶奶,说明奶奶在另一个世界头想你,有事要告许你,记得烧点纸,多来坟墓前看看我。 这句话我至今未曾忘却。 听作为爷爷奶奶生的最小的男孩——我的爸爸程从军说,奶奶郑生爱,享年69岁,没有读过一天书但却通情达理,是个为人朴实,待人真诚的农民,在农田里辛勤劳作大半辈子,从没和村上任何人发生矛盾,在整个三里村算是人品极好的女性。奶奶对孩子十分体贴关心却不溺爱、严格监督孩子的品行和为人,却一丝一毫也不凶狠; 爷爷程为真,在奶奶走后的没几年也相继离世,享年80岁。爷爷生前如同他的名字那样,做任何事情都讲究真实和诚信,生来最讨厌背弃信用的人,自己也从未做过背信弃义的事,甚至就连出发点是善意的谎言都不肯撒。但实事求是、讲话一针见血的他经常被邻村品性恶劣的村霸所唾弃,也有许多村民认为他就是个直白至极的木桩子,一点不懂得变通。尽管如此,爷爷却从来没有觉得对人真诚和说话直接是不好的品质,他依旧坚持自我,他决然相信用诚实待人、用真心交换他人的善意而并非编造故事戏弄人家,是正确的选择。 爷爷曾是东庆县县立第一高中的尖子生、体育生,蝉联三届校运会的男子一千六百米冠军,高中毕业后的他参军两年之后正要退伍,但想到三里村是个不仅有蛇虫出没、村民还不时与当地的恶霸发生冲突的地方,爷爷毅然放弃转业去市里的工作,背着行囊和卸下军衔的军装回归故里,拿着微薄的薪水勤勤恳恳地当三里村的安全守卫。爷爷也鼓动更多青年加入军队、加入三里村的安全守卫队,三里村因为有爷爷他们的保卫变得安全许多,村民们十分感激他为村里安全防卫做出贡献,这也让他获得更多人的尊敬,许多村民皆认为全盘真诚本就是端正的选择,都为之前戏称他太过不懂变通而感到愧疚。 后来,大伯、二伯、爸爸出生,爷爷因为很怀念还在部队滚爬摸打的那些时光,便在征求善解人意的奶奶的同意之下,给男孩子取有关军人的名字。于是,大伯被取名为“出征”,给二伯被称为“天兵”,爸爸的“从军”二字也是由此而来的。大伯,二伯都成为了优秀的士兵,但爸爸却并没有对军队有太大的兴致,也没有人如其名地继承爷爷的梦想,而是努力考取市里的大学,从电力大学毕业之后靠自己的努力在新城市里寻找工作,拼出一片天地,为以后的生活打下更好的基础。 我虽然不是爷爷的亲生孩子,但我却仿佛得到了爷爷的真传,从小就有着成为一名优秀的士兵的想法。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就被电视剧中的打仗片和士兵们帅气的身姿所吸引,硬是扯着妈妈去商店里给我买了一把玩具枪、一全套迷彩服,并且直呼“他们好帅!我也要成为军人!”。 然而这还仅仅是一切的开始:随着时间推移,我越来越痴迷于当小小军人,立志长大后不仅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士兵,还要加入我国最厉害的特战部队,玩具激光枪、玩具盾牌、玩具防护甲买得家里比比皆是,都快堆满我一整个窗台,电视里播放的无一不是有关部队的片子。 一二年级的我每当做完功课,就把小学的其他男孩子约到一片空地,拿着各种各样的枪械玩真人cs游戏,常常玩耍到满头大汗、精疲力竭才回到家;三四年级的我开始学会一点用简单的词语遣词造句和想象性涂鸦,便用日记本歪歪扭扭地画和写下我脑中特种部队的故事,期望这些事情有一天可以变成现实,而我也能身着特战部队的军装,迈着军步走到妈妈和爸爸、以及经常陪伴在我身边的外公外婆面前啪地一个敬礼,对他们说一句“辛苦了”,并且将藏在军功章盒子里的“一等功勋章”推到已经逝去的爷爷奶奶面前,用梦境的方式告诉他们,我已经成为那样厉害的人。 由于我从小就开始用文字和绘画记录军旅故事的缘故,我的文笔和画技逐渐变得成熟与老练起来,虽然经常被爸爸说这样会影响成绩,并阻止我再玩枪玩炮和写作绘画,要用心学习才能取得好成就,且多次偷偷把我的枪折断丢掉,为此还爆发许多次全家大战,但我并没有太过在意,当时也没有觉得是情绪勒索。 毕竟我的考试成绩没有一次落后于班级前五,语文和英语甚至能稳居全班第一,我也曾多次被评价为班上的三好学生、区好少年,也在体育方面获得不小的成就,拿下过两三次校运动会男子200米、跳绳、立定跳远等的金牌。 眼看一切都在朝我的梦想好好发展,但某天…… 一辆黑色的轿车失控似的朝我坐的车疾驰而来,猛烈的冲击力毫不留情地将没有系上安全带的我坐的车撞翻,把我从开着的车后面的玻璃甩了出去,直接推飞好几十米远。我的后背狠狠撞上马路边的水泥地,人体与实物的碰撞声在耳畔响起,剧烈的痛觉瞬间像炸开般从后背席卷,某个点的疼感尤其为重,接近要将我的所有理智吞噬。但腹部以下却转瞬间失去了感知,让我只能瘫靠在地上小心翼翼且费力地倒抽凉气,无力管顾从头上滚落下来的红色血珠,只能维系着虚弱且急促的呼吸,缓慢把头扭向一边,将含在嘴里的鲜血一口吐出,咬牙继续支撑等到救援。 我的意识开始断断续续,我的眼睛在迷迷糊糊中捕捉到有几个从警车上下来的、警官制服的身影,从救护车下来的白大褂也似乎在向我靠近。我的身体顿时松懈下来,意识越发模糊,强烈的困意涌入脑袋。我只清楚地记得我并没有说话,昏迷前我很想抬起手臂,但发觉完全做不到,所以选择摒弃人类遇到伤痛本能的沮丧与痛楚的面容,用最后一丝残留的力气对泛着暮色的天空挤出笑容。 ——我被诊断为脊髓损伤,我瘫痪了。 我的爸爸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想各式各样的办法,甚至不惜代价把我从当地转到有名的大城市,在那里接受治疗与学习新知识,我的妈妈当时肚子里怀着我的妹妹,不惜大老远往返大城市与我老家之间为我找寻最好的心理医生,并且嘱托我爸爸一定要坚持带我去看,并且和我的外婆一起贴心地照顾着我,带我去吃好吃的,告诉我一定会好起来;我的外公对医学有兴趣,则是在家里天天寻找中医偏方。 但由于事发突然再加上我年龄很小,学校里转瞬间涌来的、对伤残同学的欺凌并未得到妥善解决的原因,他们的付出似乎都打了水漂,我被确诊双相情感障碍混合型,也就是所谓的躁郁症,六大重性精神疾病之一,开始吃许许多多的精神类药物,酮和丙戊酸的壳子家里剩下的比比皆是,但我的情绪病不仅没有得到任何改善,却仿佛越来越不稳定。 我有的时候行为很过激,有的时候行为很古怪,有时候会变得极度暴躁易激惹,有的时候又会大声抽泣,还不再想去学校念书,开始厌恶和现实中的同龄人交流,他们逐渐地、彻底感到世界崩塌。 自此之后,他们从以前的齐心协力想要治好我变成了互相埋怨责怪,外婆变得比以前粗俗很多,嘴里最常见的词语就是那些粗话,她心中满是难过与愤怒,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从小她引以为傲的宝贝外孙一下子变成了又是“神经病”又是“瘫子”的废物;我的爸爸也开始在外面酗酒,喝得满脸通红被人搀扶着回到家里坐在地上抽泣,他也和外婆一样不懂这是为什么;我的外公开始寻找网络上的女性陌生朋友聊天,向他们倾诉心中的苦闷?? 现如今,已经六年过去了,我感知着仍然空荡荡的下半身,双眼直愣愣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思绪被拉回现实中,脑子缓慢转动着思索爷爷奶奶曾经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噩梦、醒来? ——那可否暗示我即将彻底挣脱禁锢于我身上的桎梏,又可否意喻我终将决然根绝那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的、令我的心每分每秒都破碎一地的半身瘫痪和情绪不稳的魔咒,抑或是一切皆留存无限度转圜的余地,坚韧不拔的希望定将刺破无尽绵延的梦魇、唤醒那无动于衷的腿,平衡我宛如坐上过山车的双极情绪? 清醒点吧,程风斩。你何曾没有抱有希望?但最终的下场不是仍旧脱不开梦想落一场空,身体情况每况愈下,家庭矛盾愈演愈烈吗? 我自嘲地笑了笑,费劲地将头向左边的柜子扭过去,柜子上摆着一个小男孩穿着小军装,对镜头露出赤忱地笑意。 我再卖力地将视线投向白色中带着黑污迹的墙壁上,一名全副武装的成年女性军人的朝右正侧面黑白照赫赫在目,看起来十分善意却又不失威严——她是我受伤期间在网上认识的朋友,给予我无限安慰和教授我知识的师父,左夜靖。 015.左夜靖的往事(一)。 我言,那如此看来,刚才的确像是梦魇。 但若你认为称呼它为噩梦出于我的私心,我会使用大错特错这个形容词来反驳你的观点,且我将郑重地告知你,你的重点显然放错位置。也许这会使你感到更加迷惑,心想敏感易怒的我还会因怎样的事情而否决该梦境,绝然为被刺中心中一些脆弱易碎的痛点,所以表露出这副不爽的模样?既然理解没想象中那样轻易,就拿大家都能听懂的话直白点做个详细解释——我并没有由于梦醒后的自己还是未能感知下半身的存在、仍旧需要忍受瘫痪的各种并发症不堪的折磨,无法很好地控制排泄,依然只能躺于床上或者无力地靠坐在轮椅上,因此而感到冒犯与气不打一处。 若要真说得知刚才只是做了一场类似臆想的梦,现实中还得依赖这张让人心情难受的破床和看上去都作呕反胃的大轮盘才能勉勉强强维持生命,我承认我的确感到无法言喻的失落和无可奈何的自嘲,及稍有些不值一提的心烦,也不否认这场梦关于身体的部分对我来说有些许玩弄的意味,在临近勾起我骂人和抱怨的边缘来回横跳试探。但我也曾不止一次指出与提示?我的坚韧不拔建立于我这份脆弱不堪的内部,我的坚强远比面上显露的要更多,仅仅是这点程度的刺痛,只能允许我略微揪心,还尚未达到让我在意念中一跳三丈高、怒气冲冲地想要质疑和把其中的部分捣毁的地步,甚至可以说差得甚远。 但方才的梦境究竟为何将她贬为叛国求荣的奸贼,又接连将她定义成被世人唾弃的小人?——这才是我真正绝对无法接受并且强烈反抗的缘由。 没错,我见识只有底谷那样浅陋,显然无权攀登掌管一切人事物的上帝之位。长期被困于病床上和糟糕的环境中的我无法踏足社会,难以接受新生事物,自瘫痪后便没再接受过多少正规教育,就连身边发生的事情皆无法知晓。但不管有关我师父的梦境片段寓意如何,我皆将狠狠给这个颠倒黑白、混淆真相、不明是非的段落一拳,把它彻彻底底击打至粉末状态。 而我再度陷入回顾深深烙印于脑内的那些零散记忆片段之中。 只因它确实将左夜靖的形象歪曲反转了三百六十度,若非有人刻意改造我的大脑、把我的思考能力和记忆力全然切断、将我的辨析力直接降低至零,我皆不会……不,应该如此陈述:即使我的记忆已然被篡改至面目全非,即使我的病症已经严重到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太清楚,即使我已不像个人,我依旧能凭潜意识,咬紧牙关扯出一抹自信满满的笑容,无比坚毅且自豪地说道:曾经也在人世间留下足迹的左夜靖军士长,是一名值得任何人尊重且敬佩的女性,也是我出生至今遇见过最认真和耐心的老师,是我自认最善良且温柔的人之一。 左夜靖军士长是一名土生土长的天山北人,若她仍潇洒快活地存活于人世间,今年应该整整比我大九岁零五个月。从一次的网络聊天内得知,左夜靖小时候成绩虽然顶尖,但却也是个特立独行、很擅长打架的刺头,她从小行事风风火火,态度高冷且帅气,从不向任何人低头认输,就连看人的眼神都居高临下,做出的姿势等各种各样都威风凛凛,不失风度,如同一名生来的兵王。 但独特自然避免不掉闲言碎语,有些男生讥讽她是娘炮小子、女装叉霸王、装蒜大王,而对于用污言秽语嘲讽她野蛮的男孩子,她通常会采取先礼后兵的方式对待。在三番五次讲道理且无效的情况下,就算敌我力量悬殊,也无一没有毫不留情地还击回去,有时候她和对方两败俱伤,有时候会将那些仗着自身是男性就不尊重女性选择的人直接爽快地痛揍到完胜,直至那群不管是打成平局、还是落荒而逃的讨打仔认为她确实不好欺负,被整得服服帖帖、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闭嘴,从此之后也变得收敛许多,不太敢对其她女生乱喷脏话,也不太敢语言侮辱比较弱势的男性了。 在家里长辈眼中,幼年时代的左夜靖虽然傲气十足,有许多从某方面看值得佩服的品质,但却不少次惹下麻烦,让他们较为头疼,他们不少次告诉左夜靖有事情要好好讲,以暴制暴的办法会让人很受伤,但却听到左夜靖撂下一句: “有些喜欢犯贱的人生来情商低,不懂察言观色,更不懂得别人有在给他留面子这回事,只有让他们知道别人伤害他们是什么滋味,亦或是得到严重的惩罚,他们才会联想到自己的行为有错误,乖乖闭上像刀一样罪恶的嘴、停止恶心的动作。——我所讲的道理仅仅面对还属于人类范畴的家伙。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我不想谈,它们随意处置和审判便可,手段如何无关紧要。哦,提醒你,是宝盖头的它。” 不过,在她的一些品行正常的朋友眼中,高傲到漠视一切、被冒犯就勇敢冲了对方的左夜靖的理论得到支持,成为大家不可深入探究却优秀的榜样。但她并非时时刻刻都挂着冷漠的面容,本性至善的她也十分愿意给予他人帮助,会带给许多原本胆小的同学力量。 有些普通同学见她有成功反抗校园暴力的经历,便哭诉着将自己遭受欺辱的事情向她吐出,于左夜靖收起犀利的目光、放下冷漠的外壳进行鼓励后,遭受霸凌的同学也停止畏惧,勇敢向家长和老师反映,不少霸凌者因此皆受到应有的惩罚;关系要好到密友程度的同学,左夜靖则是会亲自带着他们去寻找班主任和家长,严重的甚至是直接劝说家长和她一起前往公安局,这也让很多深陷泥潭的人及时获救,没有将事情推往不可挽回的深渊。 若我在被人不断辱骂成“死残废”、被往嘴里塞退热贴、被一群人抵在墙角踹下轮椅进行拍摄、随便将我的残态放到社交软体的那一刻便有即刻遇见左夜靖这个敢于见义勇为、不怕被算计而愿挺身而出,表面高冷其实内在善良,外表无动于衷但心里却热烘烘的女生榜样,抑或是说她就在我身边…… 那样的话,我也许便不会上社交软件去寻找安慰,这样避免了许多因不了解事情真相,而在刚开头就认为我是装残障博取同情的、冷言蜚语的伤害;也许我能够在被医学界扣上躁郁症的名头时,即刻感受到世界残留的温暖与人性深处的善意,能做到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对曾经遭受过的不公淡然释怀,顽强勇敢地奔驰在自己人生的轨道上,真正成为正道上奔驰的主角。 但若是没有上社交软件,我和许多朋友的交流也便不复存在。因此,我至今仍未想明上社交软件与人沟通和在一次次交友失败的挫折中越加充满从头再来的勇气,究竟是正确的选择,抑或是错误的判断,我只知道那是当下的我因渴望与外界建立联系而本能性地做出的决定,我只知晓我也因此认识了左夜靖这样闪闪发光的存在。 对于我方才抛出的问题该如何解决,读过天山北军事临床心理学专业的左夜靖曾多次给予安抚和建议,她传递句句透露耐心和温柔的文字,试图一边安抚在病床上难受得抽搐且无地可以发泄、只能看着手机用极度负面的文字大吼大叫“为什么变成这样的人是我!为什么要对我进行这样的暴力!”的我,一边用理性的口气告知被伤害到有些暴走的我,那些我从未认真思索过的道理。 左夜靖在网上用文字告诉我:“校园暴力那部分是24k纯变态,当时没有人替你伸张,甚至连老师和家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换作我,我同样也会崩溃,我替你的遭遇感到很愤愤不平。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上网的大家也面临现实中工作、学业、生活等种种压力,他们可能也是暴力的受害者,也是现实生活中遇到各式各样挫折的平凡人……让你难受的话我们暂且不谈,等你冷静下来、愿意的的时候,我们可以再好好讨论。 但从我的角度来说,我相信大家所说的话,至少在不明情况的时候,我不会用恶意揣测任何一人,只因屏幕后面也是真实的肉体,是有思想有灵魂的“人”,这样才会符合我不昧人性的标准。 因此,不论是心灵或是身体,我相信你是真实遇到困难。在你从小的家庭教育中很缺少有人指导你该如何正常与人沟通,正确表达内心那份痛楚,而风斩确实也很想和大家建立双向友谊,同时成为一名优秀的文手和画师吗?嗯,我从小就只会涂鸦一些黑色猫咪团子,可能不是很擅长告诉你怎么去绘画,但我相信风斩一定能做到自己好好摸索;如果你在写文方面遇到困难,可以尝试询问我,随时可以敲我私聊不用害怕,我空下来的时候能给予些微不足道的建议。” 左夜靖是一个很能保守秘密的人,对不该说的事她一直守口如瓶,当时的我只知道左夜靖现实里很忙,上线时间比较不固定,而并不清楚左夜靖的身份就是我从小梦寐以求渴望去成为的职业,神秘的特种部队的军人。 她平时基本较少在线,一天最多只能给予十来句建议和安慰,但这并不影响她每次的回应都写成长篇大论、以及帮助我修改文章中的错误,给予她如何进行写作的样板,并且告知我写作需要注意的事项是什么;她偶尔会好几周不见踪影,但我清楚她一定只是在忙活现实中的杂事,而并非对我产生什么不良的看法;她到节假日的时候还算活跃,对我说的话会更认真且更多,有时候会刻意发一个又可爱又不失帅气的表情,告诉我她刚醒,问问我最近这段时间的生活如何。 也许有些人会觉得这样的陪伴远远不够,对待上线时间不稳定的朋友也没必要太过在意,但对于当时躺在病床上,每天要么是面对手机的各种评价和言论,要么躺在备忘录里认真写文章,要么是看着家里的病床和不断叹气、直至后来发展成情绪勒索的家人的脸,而不能接触现实中的真实朋友、还被许许多多质疑的刀子刺伤的我来说,这份网络友情格外珍贵,我会务必珍惜。 我抬起无力的手轻触两下屏幕,望着我备忘录里各种有关现实生活与架空世界的题材,和呼吁大家关爱身心残障人士的长篇文章,再将页面翻到下面的评论——那一片满满的“太太你超棒”和“老师你写的文好牛”,再望一眼墙上的黑白照,我却不知道是该开心或是难过。 只因直至她牺牲的消息从屏幕对面传来,我才知道指导我写文和为人处世的师父,那素未透露过真实身份的师父,那把我从小学生文笔的、只会单纯发泄情绪的家伙提携至优秀文手、能和人进行勉强正常沟通的人的师父,那让我有动力鼓起信心继续摸索绘画的师父,从一开始便是为国而生的军人。 军士长左夜靖,出生于天山北,享年26岁。 是一名优秀的特战部队战士。 016.左夜靖的往事(二)。 有人藉由幕布将她的殉国之讯传至我方。 对方言,指导你写文的师父,真名左夜靖,现今二十六岁,是阿拉法军区天山北战区部某番部某特种部队尖刀班班长,是一名光荣的三级军士长,她在一场边境冲突中牺牲,上级决定授予一等功勋章……这是她生前留下的自拍,很遗憾,由于保密原则,我们不能再透露更多。 牺牲的人是我的师父吗? 我的潜意识即刻将这句话判断为玩笑,但摆在我面前的一条条讯息不断宛如尖针般刺痛我的神经,告知我发生的事情并非虚构,对方也没有在与我玩耍,而只是用最沉重和严肃的口气告知: ——牺牲的人是我的师父左夜靖。 我的视线久久定格于那张自拍,照片上的左夜靖是一名潇洒英俊的女生,她头上扎着迷彩头巾,剪着军队里很少见的褐色短发,短发随风飘扬起来,给人以酷姐的感觉。虽然她的脸上涂着褐色、黑色、棕色、和深绿色组成的迷彩油作为伪装,但不妨碍我觉得她面相成熟,以及一眼就看见她笔挺的鼻梁,双眼皮的丹凤眼和有些霸气的m型唇。她的嘴角向上方勾起一抹弧度,眼神下意识地有些骄傲,身着迷彩色的战斗军装和装满各种军用装备的防弹甲,肩上背有一把新型的武器,是我叫不出名字的枪械。但令我觉得最漂亮的还不是枪械——而是照片中的她的褐色眸子,据说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我们的眼睛和发色都是黑色、蓝色或偶尔会有棕色,但拥有褐色眼珠和褐色发者极少,最多只会出现在南山南和天山北的山区一带。由此可见,左夜靖出生于天山北的山区部分,能够从茫茫山区脱颖而出成为特种兵,就像我的爸爸从不出名的农村考取市里的大学那样,实属不易。 只是。 ——牺牲的人是我的师父。 没错,我从未担忧过在我并未犯下滔天大错的情形下,素未谋面却比家里任何一人皆善良温暖的师父会贸然弃我一人独立于风雨中,招呼未打便转身离去、让她自己沦为许下承诺却违背不履的小人,亦或是说任由好不容易再次一丁点建立自尊自爱的徒弟,本就难得萌生的刺碎顽石而破土成长的希望全盘毁灭,如一面花费大量工夫修补的玻璃,刻意被人再度摔得支离破碎,扎脚的残屑满地。 我也曾在先前不止独次将此点提出:即使她连续几周无影无踪,我也不将感到焦虑不安,更不会急到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乱作一团,而是只会安静地待在备忘夹里埋头苦干,争取师父再度上线时能看到我写文的进展,进步的决心,及付出的努力,耕耘的收获,耐心等待其得空时对我的指导与教诲。 但也曾说过无数次,我是个矛盾的、双极的存在,此举并非意味我内心深处不渴望我想要更频繁地与她沟通联系,我不可否认我有心心念念等待她的回应、渴望她和我在空闲时分继而欢乐地互动与严肃地交谈写作和为人处世的心得,也希冀耐心听她对世间万物的理解,再度听上几句友善安抚、快乐地打滚撒娇的举动。 但我最终未有如往常那般“盼星星盼月亮却最终还是等来所期盼的”,而仅仅是宛如花落一场空那般,一切仿佛皆回归至最初的最初。我的思绪与情感全盘凝滞在半空,目光良久无法聚精会神地交集于同一点,仅是无可置信地对幕布中,师父在人世间亲手发送于我的最后一条讯息、亦可称之为“仍有回应的末尾”,一时反应不及,只能徒而失神地望着那张照片,但却仍旧躲不过泪水如泉涌般倾泻,我的口中止不住喃喃低语: ——是我的师父。 是我的师父。 我记忆中的师父如同我的再生母亲,却又并非和母亲那般光说不做,极度夸大话语的内容的模样相同,假如我的母亲在我负面情绪上来的时候会用同情至极的面容对待、或者是自己也完全失去理智地、暴风般哭泣着告诉我:她已经联系到世界上最好的医学家、也愿意花费几千万为我治疗,只是钱暂且还未凑够,希望我能够再抱着希望等一会,睡个觉说不定就已然站起,也再不用承受躯体症状和情绪波动的痛苦;亦或是常常称自己能够见到外星人、看到外星人把她带上飞碟,等再和外星人混熟些,就会把他们带到地球上,到那时候我不仅是身体上的问题可以得到良好的治疗,精神问题也将被治愈…… 那师父则是可以被称为理智在线,她追求事实为基准,不会也不想给予任何人虚无缥缈的希望,但却懂得在让人认清事实的同时使人感受善意。 同样是我询问她“双下肢完全性瘫痪还有无可能康复至正常人的水平”、“躁郁症有无办法彻底治愈”的问题时,从她打出的文字来看,她虽极度不忍用现实伤害我,也渴望说些什么给予安慰,但却仍旧渴望告知我事情的真相,使我认清现实、接受苦难,勇敢面对。从她的字里行间,我感到她充满抱歉和愧疚,她言:目前的医学还需要发展,因此,你的问题至少现今看来还是大致为否定的答案,无法帮助你站起来过正常的生活,像同龄孩子那样跑跑跳跳;无法助你一臂之力消除令你痛苦的躯体症状,亦或是平复你时常会带给你负向情感的情绪,作为师父的我同样愧疚。 听到这句话时的我又开始展露自暴自弃的样子,也烦躁得如同五雷轰顶那般要命,实则我并非完全痴掉的傻子,她无需多言我也知晓答案:瘫痪是不可逆的,我再也无法用自己的脚去追逐风;躁郁症的彻底治愈是困难的,我顶多只能选择与疾病共存一辈子。仅是我脑中仍抱有一丝幻想和不切实际的希望,我渴望得到不带同情却又肯定的回复,我更希望有人告诉我:没错,程风斩,这世上确实有治愈瘫痪和躁郁症的技术,而且这个机会将让给你,你将成为医学奇迹,你将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战胜双重顽疾的人——啪!但在这一刹那,我被清醒的左夜靖一拳头从幻想中打醒,被强硬扯回现实,并被鼓舞去勇敢面对。 但见我这般状况,师父并不想再多给予刺激,在她眼中一切批评或是指教点到为止便足够,她也曾告知我:“过多指点会使人觉得在指手画脚、最后闹到不欢而散,两败俱伤;过少却总觉得如同缺了一分意味,根本无法让学习者意识到问题的核心所在,甚至不如闭口不言,装聋作哑当作并未看见。面对想要亲自培养的徒弟,也就是你,我的良心每时每刻都让我无法做到抛开不管与漠视一切,却又不能下最直白的语言鞭挞,因此采取适中的态度为妥。” 我看她屏幕上的文字骤然文锋一转,假装严肃地说道:在这个以文笔为重的写作软件中,大家不会太过于在意你的身体如何,只要愿意用心认真写作、好好对待角色的,并且三观正常的,都可以被称为正常人,戒骄戒躁,再接再厉,等你哪天完全不需要我改动你的文章、交友方面也能独当一面时,若那时候我们皆还能好好活着,我会以“程风斩的师父左夜靖”的名义写给你文章、或者与你的文章进行隔空联动,你他妈就给我好好活着、期待着那一天到来吧你。 我的师父左夜靖不仅是一名优秀的天山北特种部队战士,还是一名出类拔萃和独具一格的文手,她的文章几乎都在讲述人性的弱点和纷争的意义,以及存活和死亡等深奥的话题,暗喻的意味极其深刻,深度像宇宙中的星星那样莫不可测,以至于刚入文手圈的我对她的文字一知半解。她写过的许许多多文字之中,我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句“我们承认苦难,我们坚强乐观”,这对我而言既像是振作的动力,也像是仍然存留的指导。我的师父尽管上线时间并无太多,这几年来都是在抽空写作和指导我,留下的文字并未有太多太多,反反复复地看也只有几十篇,但她在文手圈却依然是被许多人敬佩且尊重的文手,是大家所想要靠近的太阳,学习的榜样。 ——但牺牲的人是我的师父。 师父的做法让我的情绪得到安抚,怒火降下去许多,我虽然还是有一些心烦,但最多只是叹口气凑上去发个表情,隔空贴贴让我意识到“我需要坦然接受身体残障的事实,但只要灵魂保持有趣就不是真正的废人”的道理的师父;而妈妈那种每次给予我空虚的希望,尤其是我从梦中醒来之后发现床上又湿了一大片,两条腿还是如同死掉一般放置在那里,无论怎样试图去移动都纹丝不动时,而所谓能让我站起来的医学家和外星人也还没到我身边时,我的情绪反而会更加暴躁不安——我感到预期与现实不符合,甚至有在觉得被当成智商负二百五十的傻子戏耍,被当成下半身瘫痪之后脑子也瘫痪的家伙耍弄,被作为得了躁郁症之后就很好骗的废物随随便便欺骗。 我并非胳膊肘往外拐、也非刻意吃里扒外的人,如果非要我在师父和妈妈落水中选择救一个人,我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把两个人一同拉上来,亦或是自己也跟着落下去。 我的师父对待我有恩情,也给予当时的我十分多的鼓励,因此她在我眼中是重要的人;但我也同样很爱我的母亲,那个现在已经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将我带到人间走一趟、看看太阳月亮和星星的女人。望着她的身体一日不复一日,每天都在增加的头发白丝,和越来越弯的腰,我也感到十分无奈何心疼。我很爱我的母亲,她含辛茹苦地将我带大、出钱供养我生活、还没有直接将我完全抛弃不管等,我都惦念于心并且十分感激,若我可以像别的孩子那样正常地读书亦或是外出打工,若我可以做到站起来给她端一杯水、泡一盆泡脚水、或者做满桌子好吃的饭,我会毫不客气且高高兴兴、满是情愿地跳到母亲的面前,就像乌鸦反哺那般对待母亲。 我很爱我的母亲,无法言喻的爱,我想只要曾经也幸福快乐过的孩子,即使现在已经和母亲关系破裂,但从本能角度来讲应该皆不会对母亲做出过分的事——我亦是如此。只是随着年龄不断增大,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精神病也频频发作,却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我已然不知如何面对母亲,母亲也已经不懂怎样面对现在这般的我,而在病急乱投医这种慌乱情况下,选择用更加不能让我理解的方式对待本就需要用更温和的方式对待的我,这是导致矛盾激烈化的根本原因。 简而言之,我的师父生来一直秉持答应的事必然办到,许下的承诺便定然会实践的原则处事。她平生本就无比憎恨给予无限光芒却无法付诸行动的扯谎家,她也不希冀她自己做空口无凭放嘴炮的事,更绝对不想与这类她厌恶的人深入沟通,自然不会容许身边的任何人和事长这样。 我也如此。 不知是生来和她个性相合还是怎样,我同样不喜欢说谎的人,更是讨厌被欺骗,也绝对性拒绝有人用虚构的故事给予我希望。对于那些用谎言安抚我的人,我不仅不会觉得我能好起来,我只会觉得世界有分崩离析:就如同我十分信赖一位无所不能的医者、亦或是说圣人,坚信他能够将我的病情治愈,还能将搞砸的事情全然恢复,然而却从梦中醒来,梦醒后看到的是腿和黑白照。 我的师父…… 我的师父左夜靖……牺牲了啊!! 017.我眼中的生死定义与情绪勒索定义。 “瘫痪于床无事可做,整日只做刷剧看手机写东西绘画这四样事情的我,曾在一部描述人性的电影中听到一句我比较心动的、有关生死的台词,于是便烂熟于心。那部电影是这样描写的——如果迈开双腿跳下去,你可能会坠落但也有可能飞起,但真相是你在选择下坠的一刻已然翱翔。”——《程风斩的回忆录》。 我曾卖力尝试将自己转移至代步工具,借助辅助力量向顶楼天台奔去,再于饱览高处风景后满怀憧憬地一跃而下,我想体验身子无拘无束地在天空飘荡数秒后的刺激,和只需伴随一小会撕心裂肺的疼痛便能彻底挣脱禁锢于身的桎梏的幸福。 不论我之后是会堕入无间地狱,亦或是升上幸福天堂,我皆会获得自由,将永久摆脱肉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再也毋庸承担任何吞噬自我的负罪与自卑,并与我在这段日子里一心挂念、本就因各方元素好感至极、整整隐瞒三个春夏秋冬却终于揭晓其真实面目的、是一名无上荣光的战士的师父,一同化作永垂不朽的光点,于浩瀚无穷的宇宙中融化,在广阔无垠的夜空下永存。 了断是否为理所当然?生命的意义又在何处? 曾经有无数位勇者提出诸如此类的问题,亲身体验之人不在少数,但留存性命回来应答之人却少之甚少,大多给予的是我不曾满意的答复。 那些有过濒死体验的人言:顺从是一把通往新生之门的钥匙,我们理应尊重且敬畏生命,听从上苍给予我们的身份,接受神灵赐予我们的独特遭遇、难解的疾病、苦难与纷争等,完整却不存在的肢体亦包囊于此。自寻死亡是可笑极致的,是只有傻子才会做出的谬误抉择,存活又是绝对朝阳而生的正确决定——对于拥有独特身体状况或者精神递质的人群,活着便是一种无上荣光,活着即为最棒的存在,活着是勇敢坚韧的。 我愿尊重他们所言,也坚信“活着就是最棒和坚强的”这个道理,但这并不代表我认同“苟延残喘地也算是活”、“好死不如赖活着”这类耳熟能详的话。我个人认为,生命的意义在于对自我的定义,若是一个人已经痛苦不堪到一心求死,在确定已经完全无法治愈的情况下,与其让他不断折磨自己直至痛苦而死,大家理应给这个人一个无比舒适的环境,让其在没有任何难过的环境下安乐幸福地离开。只因活着的道理对他来讲已经仅仅是肉体苟且地存活,活着对于他而言是一种无比痛苦的折磨,每个人的生命在于自己,每个人既然有决定好好生活的权利,亦有享受幸福无痛地死去的权利,这也便是我期待它对被重大疾病折磨的病患合法化的原因。 我并不认同该言论的第二个原因是,我们不应该被任何以父母名头的理由情绪勒索,我们更不能被打着以“我爱你”的旗号的东西道德绑架。我们是独一无二且自由的个体,是拥有思想和情感的、真实存在、拥有感知和良知的人,我们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假使有一样东西不断地在对你说“我对你非常好,所以你得绝对服从我,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就得不到我对你的爱”,那我会建议你果断舍弃和切割这件东西之间的情感,并且劝你赶紧逃离:正如同那些所谓的“我是你的父母亲所以你必须乖乖听话,不听话我就不爱你了呀,就会把你丢出去喂狼吃”、“你的生命是我给予的,你不珍惜它对得起我?你有良心你有记性?你这样我要把你送进精神病院了喔?”,你不需要有太多犹豫、不舍得与怀念,只因它本就在对你进行pua,你会在这套不良模式中越陷越深,深到直至你发现的时候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彻底沦为对方的牵线木偶、任凭他捆绑和威胁的傀儡,最后发现自己已经彻底瘫软地跪在他们脚下,想要挣脱也有些困难,为时已晚。 第三个原因是,分明皆为拥有自我了结念头的同侪,只是因为无限接近死亡才更加敬畏生命,从而觉得曾经的自己是完全错误的,随后给出处于困境中的人“痛苦地活下去”的答案,那到底谁才是谬误? 我不可妄下判断,但我内心的某个声音告知我: 他们的声音并非唯一的答案,我自己得出的结论是去否认,去寻求真正解脱,回归浩瀚的宇宙。 于是我便照做,我伸出由于多时未有认真做复健运动导致略微肌肉萎缩的双手,死死抓住病榻两边,在我脑内像被火烧起那般浑然一热,意志如铁山似的敲定时,瘦弱的双臂颤抖着竭力迸发我身上拥有的最大劲道,决然将我因脊髓损伤而无法使上力气的腰腹在震颤中撑起几分,也让毫无感知且如冗杂累赘的下肢被迫触动,腿部肌肉跟随我的动势而不由自主地开始痉挛,传入眼中却无能为力的抽搐景象,与不知从哪递来意图根绝生命的痛感,仿佛无数根擦起火星的火柴,向我这个本就有燃烧踪迹的情绪爆发性火药横飞而来,令我觉得无比喘不上气,也感到头脑一阵晕眩,缓了好一会才有余力重新进行尝试。 ……哈哈,真是烂透了,但有什么关系呢。 此时此刻的我一心奔赴解脱,虽说我已然发现除不自主的抽搐和逆向而行引起的震颤和打抖外,我的下肢几乎等同纹丝不动,腰腹位置再怎么往上挺也达不到坐起的高度,顶多勉强算撑起几毫米,但我依旧铁了心认为任何力量都不能阻碍我寻求解脱的步伐,亦可称“即使我不能步行至任由我飞翔的天台边,我也必将会爬到终点!”,自言自语骂了一句便继续尝试抬起身体。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在我尝试将近一整个小时,但却还是未能将身子抬到一旁的轮椅上时,我原本紧绷的上半身终于松懈,有些气馁地一头枕上枕头,抬起剧烈颤抖的手一把抹去脸上黏腻的汗液,似乎要断气似地喘起粗气休息,有些欲哭无泪满是苦衷的感觉。 我的身体很明确地告知我,我独自一人几乎完全无法动弹,这也意味着即使有一把刀放在离我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我也连尝试去解脱都做不到——我的生命大权根本无法掌握于自己手中,我是个需要依赖别人才能达成日常基本需求的、一事无成一无是处的废物,若是没有他人的帮助,如果脱离开别人的照护,不用我亲自动手我也会走得很狼狈,也许是眼睁睁地饿死的。 烦……好累,烦死了。 我有些失魂落魄地低声骂道,堆积在心里的烦躁和无力、以及强烈的自责和自卑无处可泄,我不能认同没用的自己,更无法接受这个耗费小时为单位的计量时间在把身体抬起来,并且最终还以失败告一段落的家伙,当真是曾经拿着金枪银炮在外头飞奔、蹲起趴下站立间切换自如的小男孩、信誓旦旦告诉所有人,长大后一定要加入特种部队守护祖国的程风斩吗? 不,那不是我,那只是我残缺不全的躯壳。 我的生命暂且还未逝去,但曾经那个健康活泼快乐、能跑能跳又爱笑的我已然逝去。现实中的我是个因身体原因无法上课而没有同学、因病情困扰而难以出门交际,身边的家人皆不理解我的人,我所寻找到宣泄情绪的方式无非是与网路上面的朋友聊天倾诉,因此,在师父的提携下重新再网上树立形象的我,内心深处来说十分在意我身边的每一个网友。我偶尔会与他们谈谈自己和他们喜爱的角色,情绪失控时会忍不住在公开页面发句牢骚,亦或是在主页发表文字内容,有些感想时会将文字组织成意识流文体,收获网友评论的心得、共鸣,掌声,安慰亦或是指导。 若你询问事后已然成为著名作家,文手圈里叱咤风云,网友无人不知那段尘封往事,但却已然全盘认可的程风斩:“你身边的大部分网友们为何对你有善意?你又对这些关心你的网友看法如何?” 我会自豪地回应:“人之初,性本善,人性至善。他们的善意是淳朴、真挚的,他们的善意发自人类的本性,他们的善意是掏遍全世界的钻石皆无法买断的无价之宝,他们的善意并非理所当然,他们的善意皆不能亵渎,他们是黑夜中的星星,他们的名字是——我值得骄傲的网友们。” 我记得他言:“……如果风实在觉得难受,并且已然经过深思熟虑,我尊重你的选择,毕竟你真的很痛苦,六年以来辛苦了。但是,到最后,我想忍不住说一句情绪勒索性质的话:求求你好好活着吧,大家都不希望你死去,算大家求求你了。” 我也记得她道:“孜然味烤肠,番茄酱味的黄金薯条,还有白色芥末味的冰淇淋,斩仔好像都没有尝过吧……如果现在就果断放弃,我也许就再也不能推着你跑遍天山,不能再带你去吃这些美食,不能带你去天山最高的山上看风景了。对不起,原谅我嘴笨,那时候我不推你,你也会走路的啦!” 那名叫林茉莉的网友更是暂且先放置手头需要做的事,花费三四个小时在安抚我身上,去资讯网翻了一大堆科技资料分享给我,用见怪不怪的口气说:“……嗯?总会有那种技术的。听说未来可以人工植入脊椎,改造后锻炼三到六个月便能站立行走。” 我明白,他们皆对我言的是: 不要放弃,请活下去,你很有用,你非常棒,你一定能够站起来。 因此,我也听到另一个声音对我道: “死亡是谬误的、荒唐的,你我皆不是该死的。你依旧是那个灵魂肮脏且身体糟透的病号,但尝试以死亡逃避并非正确答案,且有将他人的关怀和照顾白白抛至千里之外的意味,并无法向任何仍然希冀你好起来的朋友做交代。只因即使他们十分清楚瘫痪加双相障碍是没救透顶的结局,或许他们早已知晓你需要一辈子依仗床和椅子生活,也许瘫痪不可逆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常识,但平凡如你的他们却依旧坚持做着本不属于义务范畴的事,尽心尽力安抚你,设身处地换位思索你的困境,用暖心的话语构造崭新的世界,皆在用心试图平复你的情绪。” ——但换而言之,我难道没有对他人进行情绪勒索? 我明白自己身陷困苦之中,但当我不断向网友嚎叫“我想离开这个世界”时,是否有稍微转动尚且没有瘫痪的脑子思索,我的话语也会给他人带来很多压力,也会使人感到非常难过与内疚,觉得帮不上我是一种巨大的无能,从而产生“我只能牺牲我的时间来帮助这名病患”的感受? 正如我曾一直对给予我帮助的林茉莉不断单方面发泄情绪,而疏忽对她情绪上的关心和谅解,有些话也没有照顾她的感受,导致本也处于学业压力中的林茉莉有些不堪重负,但由于不想伤害我、把我当成朋友的原因,还是未曾将话直接脱口而出,而是给我反省与改正的余地,不断地、一度再一度地赐予机会,并且在期间还不间断做安抚工作,而我在那段期间,由始至终未曾学会控制情绪,这何尝不是一种严重的情绪勒索?又例如不断听我独自逼逼叨叨身体上的惨状的他、她,以及诸多网友,我怎能做到否认我对他人的情绪勒索、过分宣泄自己的心声? 这一点无法抹消,我不会停止厌恶我的不受控状态,我也不会否认我是不可洗白的戴罪之身,但改过自新、改掉从原生家庭学习的错误模式,以及学会控制自己情绪,并非一蹴而就之事,我能做的只是用余生还清罪孽,我能做的仅仅是。 脚踏实地、为诚为真地、慢慢地,一步一步来。 ……说到茉莉,我有许多想谈的。 018.林茉莉。 林茉莉和我的许多朋友一样,同是一名文风独特、文笔优美的似真似假题材文手,接触写文的年龄远远超出我许多年,网路里的文手编码也提前我多个档次,我是01655,她是01312,写的四行短诗极度富有韵味,因此我需要用尊敬的语气称她一声前辈。但和我其他因想要帮助我的朋友略有不同的是,和她第一次认识时她留给我的网络印象并不美好,甚至可以说让我记忆犹新地感到后怕:南山独特的语言文体,极度冷漠且高傲无比的口气,一针见血地且犀利地在公开场合用反问语句,告知我为人处世方面需要改进的地方,让我颜面尽失甚至更加暴怒。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个片段,便是我在公开场合连续发了10条有关“我活不下去,我想毁灭人类,你们全都去死吧,全部给我下地狱……”的贴文,起初没有其他人在公开场合搭理我,唯独顶着红发蓝眸头像的文手林茉莉先是很冷冰冰地发了条名为“喔?”的贴文,我戳进她的评论区,则是看到了用南山文写下的一串话,稍微辨析和翻译一下即可得知,她在表达“你要学会控制情绪,公共场合不只有你存在,不是随便泄愤的地方”的意思,本就情绪不爽的我便有些失控地开了小号直接添加好友过去,想要对这个出来跳脚的人一番辱骂,以此发泄自己的情绪。但当初没想到的是林茉莉根本懒得搭理我的小号,仿佛是提前猜测到这个小号会干什么似的,连拒绝都没按就直接封锁掉它,这让我气到想炸,有气也不知道往哪撒。 但当时的我根本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帖又一帖不断地在公开场合咆哮极度低俗的话,同样也引起了许许多多优秀的文手感到恼怒,众人皆开口分析和讨论我的这种行为,其中包括率先跳出来制止我这种行为的林茉莉。 有人说,我只是想要博取大家的关注而已,也有可能是在钓鱼,直接无视或者骂死就可以;也有人说,我可能只是个遭遇挫折的小孩,一般这种情况也得去试着劝劝看,而不要一上来就直接辱骂,这样只会导致事情更加糟糕;有人说,他怎么样本来跟我们没有关系,但他说要把我们杀了,我们做了什么?这不是很过分吗?有人说,他的文写得不怎么样,口气倒是很狂妄…… 而正当众人七嘴八舌地探讨我的行为产生原因,让我崩溃到欲哭无泪的时候,我的师父站出来用心理学的角度给予了大家提示,这才让整个文手网的大家稍安勿躁,能稍微静下心来耐心分析导致我行为的原因。最后,我的师父前来帮助了我,一步一步地了解我爆发的原因,当我开始慢慢能够控制情绪,写出比之前进步太多的文字,优秀文手们也都意识到一件事: 我需要被体谅。 据后来,林茉莉向我道歉中写道,她曾经极度讨厌在公共场合随便乱发泄、不顾其他文手感受、还说想要报复社会的我,也经常会在友限里含沙射影地说一些我太过分的话,但看我能够逐步改正,并且在尝试控制自己的情绪,文笔进步也很大,她觉得我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坏,也并不是完全没救,于是便尝试敲了敲我私信的门,试图和我聊聊天,了解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但当她了解到我的爆发是由于瘫痪和躁郁症,她沉默了,便告知我她自己也有这么一段往事,只是由于经历可能不太相同,她是经过逆境而已然重生站起,我是困在逆境里出不来,因此才导致她当下不能理解我的行为,她非常抱歉。 我从已然转为关怀者的林茉莉概述的话里得知: 她是土生土长的南山南部人。 她自幼深爱她脚下的土地。 她从小渴望通过汲取知识铸就更完美的自己,希冀长大后不但能通过嘴上喊口号的方式告知世人“南山是个美丽的地方,包括我在内的诸多南山人对南山的爱是发自内心”,更多则可用力所能及的行动向世人证明:即使诞生于不起眼的南山山区,也不影响成为熠熠生辉的存在。更可方得自豪地将“作为南山人是我的无上荣光,南山也将因为有获得一番成就的我,而增添好几层光彩”这句话,用自己的语言方式问心无愧地脱口而出。 但生性颇爱与人做游戏的上帝的品质可谓司马昭之心,不论是路人亦或是你我皆知,祂像耍猴般玩弄了我想要当兵报效祖国的抱负,也以同样的套路无情地戏耍作为热爱一方水土的南山南人的林茉莉。从林茉莉降临于人世间的一刻起,上帝便只有赐予她和先祖同样鲜明的发色,而并未将蕴含象征意义的、意味她是南山南部山区人的那抹红褐,点缀于她纯粹明亮的双眸中,反倒像八戒拿钉耙倒打一耙似的,将她的瞳色换成与普通南山南人皆毫不匹配的、深邃悠远的孤寂蓝,任由她的双眼与一头褐发形成鲜明对比,反差宛如黑白同置那般强烈又不映衬。 实则,她的家人第一眼看到那双与众不同的蓝眸时,本是自觉十分兴高采烈,认为自家女儿是天选之人那般,是全家迎来的幸运和福气。只是随着家人逐渐发觉小时候的她体质过度差劲、稍有不慎便会发起三十九度的高烧、手心与脚底长期如寒冰那样、并且她的性格和动作皆如同冰山般冷淡,拒绝过多与真实的人接触和沟通,也表现对交流缺乏兴致,哪怕对方真诚地想要尝试搭话,也会被她爱答不理的态度给噎回去,她惜字如金到以至平时只用再简略不过的“嗯”或“哦”回应父母的话,最多也只会撂下一句方才十几个字的句子,不会像普通的小女孩那般依靠于家长的怀抱里撒娇卖萌,更不会在家长面前露出笑容满面的样子,而是时时刻刻保持严肃理智的面容;遇见有生命且真实可触碰的同龄孩子一块嬉戏玩耍、做各式各样的游戏时,她脸上的表情展露的是毫无兴趣抑或有些嫌弃,做得最多的便为极为寡淡地睇上一眼,冷峻地扭头走开,转身回自己的小房间“咔嚓”一声锁上房门,摆弄起那些连三岁小娃都看不起的木竹小玩具,对这些没生命的物品独自一人、逐字逐词地、断断续续地袒露心声,如同有交流障碍抑或自闭障碍般。 而悠远孤寂的蓝色在大多数人眼中恰好偏偏是代表冷性和孤独的颜色,林茉莉也正好与寒性体质和自闭性格的各项指标相符合,这很难让人觉得蓝色的眸子与暗示她的身体状况毫无关联,家人的欣喜若狂也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转为困惑焦虑,这些负面疑虑同样也因茉莉的长大越加强烈,甚至开始怀疑这蓝色的眸子本就是缺陷的一种代表,是象征厄运和不健康的东西。 眼看茉莉一天天地长大,已然成为可以上幼稚园年龄的小姑娘,但性格和身体状况依旧丝毫未曾改变,家人的困惑终于达到要从心中溢出来的程度,决心不再通过查各有千秋的资料揣测性地了解孩子的状况,而是带林茉莉去各个医院问诊,让专业医生确认自己的孩子情况到底如何,是否真正有严重的疾病障碍。 但无一例外的是,从山区里的小诊所到山外的当地医疗所,从县医院到三级甲等医院,那里的医生亦或专家甚至顶尖主任,在看完一系列检查化验数据后无不用惋惜的口气告知:“这孩子的正宗南山南山部血统不容置疑,也没有任何说话和发音障碍,只是她是南山南山区人中无比罕见的极度寒性体质,因此瞳色并非红褐色,并且生性冷漠不爱多言,确实伴有一定程度的高功能自闭。” ——他们猜对了。 她是被上帝眷顾的南山人,是来自星星的孩子。 虽然大家早就从相关资料上查到有关极度寒性体质的描述,但听医生亲口说出才确信结论的林茉莉母亲,似乎依旧并未做好完全的心理准备,许多次无可控制地展露无法接受的面容,心里的防线已然如决堤似的崩塌。 我听林茉莉说,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看完病乘坐山地大巴回家的路上,她的母亲忽然泪眼婆娑,慢慢地断断续续地抽咽,眼泪一滴一滴顺着面颊滚落下来,到最后直接按捺不住地、撕心裂肺地嚎啕痛哭。不了解具体情况的周遭人有部分被吓到用奇怪的眼神后退几步,以为是刚从精神卫生中心跑出来的情绪病在公共场合作怪,在尚未了解事情全貌之前就一棍子将其打为“不可接触”之人;有部分人则是因不知该讲什么或是懦于交流,而一个劲眼巴巴地望着她痛哭流涕,也许有想要帮助的成分却迟迟不敢伸手,生怕把麻烦扣到自己头上;有部分是无动于衷地坐在位置上刷手机,仿佛事情不落自己头上便和自身毫无关联…… 总而言之,大部分人表现出的态度皆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小部分人表现出的样子是想要给予帮助却又十分迟疑,最终没有选择挺身而出地安慰本就受伤的林茉莉母亲,这对林茉莉的母亲无疑是一种二重伤害。 我猜想,假若我是茉莉的母亲,得知自己的孩子确实被诊断为先天有缺陷甚至残障,那时候的我应该会感到天已经塌下来,从而在某个瞬间比平日更加渴望周围人的善意,而并非带有歧视和揣测性地看热闹,更不希望有人在伸出援手之前还要因为看到我脆弱的一面而被波及。 这一系列心理反应是坐在一旁的林茉莉揣测不出的吗?不,若你去询问长大后已然能和疾病共存的林茉莉的内心,亦或是作为林茉莉最亲密的网友之一的我,我们都会用最大的声音义正严词地告诉你:你是错误的。一名高功能自闭症患者能够感知到别人的情感,也能够对别人表达的情感做出相应举动,内心同样很渴望与别人建立友谊,只是在表达方式上与常人不同,或是说采用的表达方式是别人无法接受的,因此会因在别人眼中行为异常被孤立和排挤。 就如那时候的林茉莉的内心虽然极度心疼母亲,甚至有想要冲上去将这些看热闹的目光给全盘遮下的想法,但却碍于病症的因素,不知如何直接将内心深处的爱意表达出口,反而是不受控地做出与真实感受相违的动作,依旧维系起那副冷冰冰的表情,用手托着下巴,双眼默默地注视着窗外的野生景色,脸上摆出没事人一般的表情,憋了半天只是别扭地说了一句话:嗯?妈妈看窗外,很好看。 但我对她言:你想表达的实则是“我不希望妈妈伤心,妈妈快看看窗外的美景转移注意力吧,我十分心疼您”,因此,你可以直接将这句话说出,而并不需换一种方式去压掉你内心的真情实感。 ——但她难以做到。 和其余南山南山区人截然不同的瞳色,高冷莫测的外表态度,无法用正常的方式与人互动,更无法与现实中的人建立正常的友谊,完全不能融入大周围的环境,一点也不讨巧的表情和嘴,这导致林茉莉从幼年开始便长期处于被同龄人和同村长辈排斥的边缘。 因此,“哇,蓝眼睛的外来野种,赶紧速速地滚出南山啦”、“你根本不配说你爱南山,杂种野人”、“笑死,就你这样的蓝狗眼还能被称为纯血统?南山南的山区人都以你为耻”等肮脏下流的语言,在林茉莉还是个幼儿园孩子,小学初中直至现今就读高中时,几乎每天皆于她的耳畔回响,以至于她基本习以为常,表面已然几乎不在意她的同龄人甚至村里的长辈们怎样嘲笑她的瞳色,以及最决绝地否认她是纯正的南山南山区血统。 但这并不代表林茉莉的内心已然接受,且理应承受这些污秽的语言,更不代表她因生理缺陷就没有爱自己家乡的权利、应该接受那些家伙的谩骂——我国的法律上明确地写出,任何人都不该因对方患有怎样的疾病、长着怎样的肤色、来自哪个种族或是地域、信仰的是哪位上帝等进行歧视,人人都是平等的存在。不主动惹事找事,而只是单纯被某些傻子因特殊原因当成歧视对象的林茉莉,显然本就没有义务做这样的冤种。 当然,她也自认如此,并对遭受这样的不公极度愤愤不平,正如她在已经懂事、能够独自上网的年华里,也曾多次用文字询问网友,亦或是在好友圈内发类似这样的牢骚:究竟是上帝觉得我没资格爱我的家乡,还只是他们想要找个理由侮辱我这样的特殊人群?不知道哦。 她何尝没有伤心过? ——但若你果真爱南山,你不会因此改变对南山的爱。 只因深爱南山这片土地的她莫名其妙被糟糕的语言谩骂、无缘无故承受如此之多的苦难与不公时,甚至被许许多多肮脏的嘴脸骂成“不配爱南山的贱种”,本就是带病之身的她怎会不和曾经的我那样深陷漩涡般,产生无数次极度崩溃和不能理解的情绪?我从她的文字中了解到,她也曾有过对着墙壁狠狠宣泄,大声嚷嚷着想要放弃、就此堕落的那段时光,也有思索过是否该再也不努力、再也不面对,只用尽情地选择逃避与麻醉自己?甚至,我了解过,她有过拿起刀子对准自己的蓝色眼睛,企图直接将这带给她不尽痛楚的厄运之眼给活生生地刺成鲜艳的红色,这样便永远不会再被人说道,也可证明她深爱南山的心。 但她心中的声音言: 爱南山的人并非堕落之辈的化形,爱南山的人不能走自暴自弃流,爱南山应该用积极向上的态度向世人证明,爱南山就应该不忘初心地走下去,爱南山就该去用行动让南山变得更好。 ——若你果真爱南山,就不要伤害自己,加油吧。 她握住伸到自己眼边的尖刃的手狠狠放下,将手里的尖刃一股劲地抛向远方的树丛之中,随后一把抹掉意图掉落的眼泪,转身回到房间中开始继续阅读书籍和完成功课,又恢复了往日冷漠的表情。之后的她也并未就此一蹶不振,亦或是继续陷入情绪的漩涡之中,而是坚持不懈地读着县里有名的高中,每天按时到校上完每一节课,即使发烧感冒也依旧坚持不早退,希冀以优异的成绩回报家乡,成为让她的家乡南山引以为傲之人。 她说,她果真爱南山。 她也说:与我对南山和学习的爱一样,如若你果真非常爱写文,你就尽力地提升自己的文笔,用尽全力走下去;如若你果真想要站起来,就请不要放弃希望;如若你希望你能掌控病情,而并非你被病情掌控,那也请务必努力。 ——只因,我没有被打倒,因此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我也言: 抱歉,茉莉,之前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给你和其他网友带来困扰,我能做的、我要做的是慢慢改进。 019.各个朋友对梦境的答复。 百无聊赖的我漫无目的地随手戳开waf这个软件,左右划两下后脑中忽而再度浮现方才离奇的梦境,便萌生找好友一同探讨该情景的想法。我将页面转换到好友列表一栏,睇一眼那些二次元人物的头像、以及用各种语言体显示的用户名,和一大部分人头像下用绿色圈圈。 waf的在线状态分为两种,第一种是绿色的圆圈,第二种是红色圆圈,绿色和大马路上红绿灯的绿意味相同,寓意该用户正处于在waf的线上状态,即便传送讯息理应不将过于打搅,因此只要用户本人不介意便可发送讯息进行线上沟通。而红色则与禁止通行一类的意思相似,是代表该用户目前正忙亦或是正在休息,如果贸然前去打扰也许不会及时收到回信,也有可能将正在忙碌的对方打搅到。因此,除了刚入软件不太懂得鉴貌辨色的新玩家,我们这些稍微用过一段时间该软件的用户都很懂得挑准时宜再与人沟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或不愉悦。 我再把目光向手机的正上方投去,显示的时间是18:00,也就是晚上六时整;费劲地将头抬起望向墙壁上的挂钟,挂钟的又长又细的针滴答滴答地轮回着行动,钟上的短针同样也清晰明朗地指向6,较为长且粗的针则是不偏不倚地指着12,核对无误,校对完的结果的确是这个时间。 望着周遭昏暗无光的一切,伸手摸了摸有些温度并且已经鼓起来的尿袋,我感到有些不如人意,自嘲般地笑了笑,觉得万般无奈却又无法解决: 自从我双腿瘫痪,再加深陷情绪病涡里,我基本上就难以踏出家门任何一步,更是别提迈入社会,只是将肉体残留于世界的日子交由给这昏黑不见天日的小卧室里,把身体禁锢于破床和椅子上度过,只要不把窗帘向两边拉开,平时就连太阳是否升上、月亮是否落下、外面下的是雪或是雨皆要通过手机查验才能知晓,唯一获得时事新闻的渠道仍然是透过小方盒子,这样的生活真的还有意义吗? 要么对自己瘫痪的身体一顿痛揍、大开大合地自我伤害,要么打一些负能量的文字,亦或是将心中的痛楚转而化作伤痛文学的长篇大论,转头闷进被子呼呼大睡,不分昼夜地蜷缩在被子里撒着闷气,要么就等着饭和菜送进来被喂食两口,在家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帮助下刷完牙齿洗完脸……有时候他们也会拿毛巾帮我擦背,抑或是端来一盆水任我稍微泡会脚,尽管没有直接淋浴、冲个爽快来得舒服许多,我脚的痉挛偶尔也会把水踢得满地都是,但这在由于身体极度不便,最多只能偶尔去浴室洗澡的我的心中,已然算是一种被眷顾的福气,因此这方面我没有过多要求,只需能保持身体不散发腐烂的味道就可。 ……说来,确实六点了啊。 春或是夏的晚上六点的天色也许还会露出一丝暮色的光亮,但如若换成秋季或是冬季的晚上六点整,天色不出意外已经昏暗,甚至酷似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气温也将有所下降,晚风会席卷凉意扑面而来。所有的学生理应已然结束一天匆匆忙忙的主课学习,幼儿园和小学的学生已经放假回家休息,普通的中学生和高中生则是即将进入自由晚自习,亦或是普普通通地回家写完课堂上布置的作业,而初三高三的学生则是正在进行高强度补课,都朝理想的高中抑或大学前进。 但对于南山这种没有太大压力的县城高中来说,这个时间点理应是南山的高中生们放学时间的空闲时分,有些学生放学之后会乘坐山地大巴回到家中的路途中开始温习功课,也有的留在学校里帮老师批作业大扫除,有些则是回到宿舍进行一整天学习下理应的休息,有小小的闲兴时便抽空看一两眼手机,回复网友亦或是朋友的讯息。 我认为该梦境很有趣,反转的面貌与身份、反转的人生经历与价值态度、一切在真实生活中不可发生,却全然在梦境里出现的场景,这一切用常理皆无法解释,最多只能用至今还未研究至最深入之地的科学念头来诠释,但爷爷说过的那句“梦境便是平行世界中支离破碎的镜子”一直在我脑海中未曾抹去。于是,我意图将积压于心里的困惑全盘吐到荧幕后方,与知识涉猎面广泛的网友们谈谈有关这个离奇梦境的事。 我很好奇当梦境角色之一,并且算是其中比较重要的南山主角的林茉莉,听闻这样的消息后会流露怎样的表情,是惊讶亦或是不可置信,是发自内心地为平行时空的自己长成了自己和众人想要的样子而高兴,还只是感到玩笑似的呵呵一乐,认为不存在的东西一笑而过就算? 我尝试抬起没有太大力气的右臂,咬着牙齿维持着手臂上所有的力气,用带着细微震颤的手指轻轻又颤抖着触碰幕布每个键面,去组织勉强还算理智在线的语言,逐字逐字又颤颤巍巍地将文字敲打下来,抖抖索索地按下蓝色的发送键,将这些电子文字从我这方幕帘中传至对面:茉莉,有件事情我觉得很有趣,因此直接拿出和你探讨。 方才我在睡眠时,以第一人称角度误入某个古怪的梦境,且有看到与现实中截然不同的长相、完全不一样的身份的、拥有相差甚远的职业的你和我。 现实中的你瞳色为深邃的蓝色,但梦中你可称是大有反转,梦里的你拥有与现实中一般长有飘洒的褐发这点没变,但眼珠却是南山南部山区独有的象征,是现实中的这些年你一直渴望拥有的褐色珠子。虽然我并不是你“林茉莉”本人,但如果将我换作是经历过这么多不公平的你,能够将当地人眼中皆象征厄运的蓝色眼睛剔除掉,也能体验到这样神奇的梦境,我觉得你应该会十分开心,亦或是有一种心愿达成,起床之后直接高兴得大哭一通的感受? 同样地,现实中的我已然被医学界宣布无法再度站起,不管使用怎样的复健手段、如何的外来药物控制,我的腿依旧仿佛不存在于我的身上,让我极度不堪与烦扰。我的情绪也因受到各种外来因素的影响而难以平稳,即使有增添一些情绪稳定剂,也不断地在加大药量,我的情绪方面也并未得到太大改善,甚至前几天还一把子把药物全部吞下,被急救车送往医院洗胃洗到吐血。但我却依稀记得在我做的这个梦中,我是个永远在表面上保持微笑和坚定的帅气大男孩,我更是十分清楚地记得我的双腿在梦中得到治愈,情绪逐渐变得平稳,虽不说顺风顺水,但也可谓将坎坷一举击败,成功达成我小时候梦寐以求的梦想,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特别第一编制作战连的特种兵。 而与我们起初在现实中关系别扭,闹矛盾闹到文手圈里无人不知,众人几乎皆了解我们曾经如同宿敌和死对头那般存在,只是直至最后,双方皆被对方承受的苦难打动,意念和观点皆慢慢转变,成为允准互相倾吐心声的友人,互相扶持前行,可谓是彻底反转的结局——但梦中的你的身份只可言又来了大反转,梦中的你通过网络聊天与我逐步熟悉,梦中的我们开始关系平和甚至安心,但实则梦中的你是骗取我信任而打入内部的内奸,是本就站立于邪恶一方的间谍性质之人。梦境里说,最终我亲自发现且确信你只因刺探情报才打入我方部队之后,我在友情与大义间挣扎一番后仍选择亲手将你葬送,履行军人的职责。 由此可见,我做的有关特编第一作战连的梦中,虽然但由于梦境仅仅留存于我脑海中一小片段,继续揣测的线索并无太多,但所有梦中的场景皆为和现实对立抑或相反,所呈现的结果自然也是绝对反转,现实中没有发生的事情、甚至完全不同的结果在梦中发生,梦中的的确确发生的事,在现实中却是虚幻的泡沫——这样的梦境简而言之,便是老一辈所称的“反梦”的存在。茉莉知识如此渊博的话,对这样的梦境有怎样的看法? 而屏幕的对面很快便传来相应的答复。 林茉莉说:我认为梦境是潜意识的投影,看来我的潜意识内仍然有腿能够动弹、希望我也能和普通的南山南山区的同侪一样,过普通却不遭受歧视的生活。不过,话又说到腿好起来这……根据梦的模糊性和概率作用,梦里风事件也有真实发生的可能,这也是为什么有人认为自己会做预知的梦。世上的一切皆存在可能性,而至于你的这个梦,我个人认为并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也许在另一个时空抑或纬度的你确实能够站起来,并且成为你现实中想去成为的特种兵。 我也很好奇当身为梦境男二号的天山北人、现实中三肢瘫痪的病友任我行,在知道自己的患腿和患手已然变得健全,无恶不作在当地有出臭名的、醉驾后还开车载着他上路导致他瘫痪的父亲,竟然转而成为敬国英雄,而其从小到大的梦想于梦境中完全达成,且已然成为优秀的狙击手,还是一秒拉拴半秒瞄准,无准镜便可以一枪爆头狙杀敌军的瞬狙,他对梦境的观点又是如何,信任的天平将倒向正亦或是负的答案? 我用略微做过修改的话语向任我行发去,屏幕对面则是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直至输入二十分钟左右才跳出来一段较为完整的话。我想,对于追求高质量文字的文手们来说,不管当下场景有多么困难,打字有如何艰难,只要意识是清醒的,就需要做到尽可能不出现错别字,这是对写作和对面一边与自己沟通的文手的尊重。 作为一名仅能躺在床上,或者靠在高靠背的电动轮椅上,用一只无力的手去敲打键盘或者屏幕,并且还需保证每一句话里不出错别字,确实是一件稍有难度的事情,只因即使是语音输入转文字,也需要手动将语言里的错别字与不通顺的句子梳理清楚,再转为正常文字的表达方式。因此即使在线阅读后,回复的速度也慢很多是需要被谅解的。他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作为残障作者的网友亦或是朋友,如果连等待对方用残缺的肢体拼凑出完整的语言的时间都没有,或者说你很觉得我的回复速度占用了你时间中的许多,那我的建议是尽早收拾地铺灰溜溜地跑走,以免最后自己忍不下去还要怪到本该属于本体无罪的人身上,那样可就像是被霉运缠身了喔? 任我行给予我的答复依旧带着嘲讽意味,他似乎有些将信将疑:呀,如果斩仔很喜欢在梦里达成梦想的话,那你可以终日在床上呼呼大睡,那样既会让人觉得身心无比愉快,又能一直站起来打仗训练了不是吗?诶嗯、我这么说好像有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家伙戳破“青春美少女的幻梦”那般,好伤感、太伤感啦,我还要继续说下去吗? 听完他的回复,我再度于友列中寻找能够谈论此话题,并且此时此刻还在线上的朋友,但最后却带着十分沉重的心情将朋友列表翻至最底端,严肃地凝视着那个褐发褐眸的头像,喻意禁止通行的圆圈,自从几个月前就再也没上线的她。即使梦中的我双腿已然健全,能活蹦乱跳、做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战术动作,把各种枪械武器玩得滴溜滴溜转,身份还是一名和她一样时刻准备着为国捐躯的英勇战士,我却没有脸告诉她这个梦境有关她的内容究竟如何:只因这个极限反梦将本该被称为英雄的她的身份搞成内奸,弄成没有任何国人可以接受的叛国军人,成为我国的戴罪之人与外国军队不得好死的走狗。可大家得清楚的是,她在梦境外面可是为国立下一等功的英雄,是为保护边疆而牺牲的战士,是用我一辈子站不起来只求她好好活下去、继续守护祖国的边防线、将她的写文观念告诉大家我都自觉值的人。 虽然我在并未知道她是一名光荣的特种兵战士的时候,她便已然在边境冲突上牺牲,但根据我以往对她的了解,不用她本人出现,我也似乎可以做到模仿她的语气说一两句话:……如果我也会背叛国家,那世界上可就没有对国家忠诚的军人了,哈,程风斩,有什么好笑的?我说,这该不会是你小子编出来刻意气老子的小故事吧?嗯,好啊,不承认也没关系,那是不是我暂且先不果断地下定论,但你可别被我抓住什么小把柄,是你编出来的就主动自首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别忘我罚你关禁闭和写检讨书的事。 但我再也听不到这样的答复。 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我是见到师父的头贴和聊天记录便会感到意难平的那类人,我迅速将聊天页面往上拉到顶,继而顺着看还有哪位出现在梦境中、而现在又正好处于空闲时间,方便聊天与报喜的友人,转移一些轻松的话题,一个黑色外表,橙色混合黄色的火,红色三角眼的炸弹头像映入我的眼帘,我心中不由得扑哧一乐,很是想看看这位被称为火药桶的文手朋友听到梦中他与我对打的场景会如何看待。 “……停,你说什么哈?老子把你踢瘫痪了你才回到现实中来的?老子的脚还真是有让不清醒的弱者认清事实的作用?哈哈,就说吧,老子果然是最牛掰的——啧。哦,多谢你告诉我,极度重躁狂患者在梦境中比现实中厉害一千万倍,我的身份还是我从小就向往当的特战部队士兵,那我他妈简直酷毙。” 还没等我这一番描述至结尾,头顶呲牙咧嘴的黑色炸药头贴的杨烈狂在屏幕对面很兴奋地叫嚷着,看样子他的头像与他的状态十分符合,他也貌似对梦境里对他的身份塑造得很是满意。 不仅保留极度重躁狂这个病名,可以极度重躁狂之名与敌人进行战斗,但只有精神方面的微小状况,却没有任何躯体症状,战斗力却反而狂暴地增加数十倍,力量、爆发力和耐力等全然速速提高,各种腿法拳法和杀招一样不差地到位,体格体型皆展现猛汉形态,手臂上的肌肉与大小腿上的肌肉结实如堡垒,甚至能够一个飞膝就把“我”直接从梦境里顶回现实,听起来也不愧为最强者人选。 “打字不会暴露我说话不是很流畅,所以真的非常感谢你告诉我你和我在梦中发生了这样神奇的故事。嗯,对,我希望你下次梦到有关这个梦的内容时请凭本事认真记住多一些,再告诉我。” 通过这样的打字交流,再望着他在waf上面充值的闪闪发光铭牌,我完全感知不到屏幕后面的安敬风说话有十分严重的障碍,看到他头上顶的画面整体用黑白打造、白发中带着飘逸的黑发,身着防弹军装的特战部队成员的动漫头贴,这更加难以令人把如此高冷帅气的形象与残障二字联系在一起,让人能够想到的最多只有沉默且身经百战的战士。 “残障特战连连长,是我吗?听起来很酷!” 三个可爱的大脸小兔子表情,一句换蹦可爱的询问,一张本人拿着绿色大风筝的现实照片,这便是梦境中患有双相情感障碍的芮娜连长,在现实中网络上的形象。当患病的她得知自己在梦中也成为了一名特战队员,甚至直接当上这支特战连的连长,双相情感障碍也不再成为影响她前进的阻碍之时,我感到一股惊讶且难以相信、高兴兴奋且觉得神奇的气息从屏幕里扑面而来,我确信地告诉她梦中的她的确是连长,她则是展现得更加高兴,甚至有露出点类似躁狂相的过于兴奋。 “我是副连长?” “真当军医了?” “……” 凌伍二、沈长生等人各个也露出惊奇的面容,如果不是由于已经到了成年的年纪,亦或是有身体障碍在阻碍他们动弹自如,他们绝对已经带着激动的表情一蹦三尺高。但他们无一例外地想要让我保持良好的休息,这样才能争取在梦境里做到更多有关他们的梦——我明白他们这句半开玩笑半真心话的意义,假若一本正经地说出会显得太过严肃,太富有玩笑含义地说出又会让人觉得十分虚伪,而恰到好处地夹杂些玩笑成分的同时把真心话盘托而出,这样却反而更容易让人听进去,顺带还能实现他们自己的愿望。 可谓是三全其美。我笑了笑。 就如林茉莉从理智的角度来看:梦是潜意识的存在,但梦也有可能是真实发生的,谁都不知道这个多元宇宙的另一个纬度中会有怎样的自己,会发生怎样有趣反转的事情,我们能做的只是在现今生活的世界中好好努力,争取让我们目前所处的环境变得更好,至少不再糟糕。 “宝宝,酮、丙戊酸和劳拉西,医生说今天就不给你吃了,你前几天吞的药量太大,你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你本来就很大的药量了,而你的身体恰巧恢复又蛮慢。你困没困?困就去困告,今天不洗身体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像是在痛苦地**,外婆面无表情地端着一碗白开水走到我的床前,我脸上被网友们逗乐的笑意也收敛起来,同样变得十分冷漠,随后用双手卖力地将身子往下撑一些,别扭地将大部分被子胡乱盖住两条冰冷僵硬的腿,猛地把剩的被子往半空中抛去,蒙住头部和上身,极度不想见到我的家人。但具体盖没盖住那下半身,这是我并不清楚的事,只因不管是盖住还是未曾盖住,我的腿皆无法感知到冷与热,也不会向大脑反馈被子确实已经铺在上面。 “我不需要水,没察觉一聊就聊到八九点了,我有点困,先睡了。” 我有些烦躁和冷淡地撂下一句话,继续睡觉。 020.苹果论。 他言: “明明都是王牌部队出身的特种兵,可没想到号称尖刀班第一狙击手的你,几下子就被特编第一作战连的战士差点撂倒。等等、哈哈,抱歉咯,我记性不好,忘了你现在不在常规特战连队,且穿的还是特编制服。这意味什么呢?这代表虽然已经重新拥有双腿行动力,却仍如同残废的程风斩,极有可能让特编的颜面扫地的哇!” 这意味我需要一步一步来。 残废,这个本就带着极大不尊重意义和贬义的词语,示意“既有身体残障又是废物的人”,对没有遭遇过身体事故的人都皆为含有侮辱意味,会引起常人的极度不适,那么对待任何现役残障人士,尤其是刚才从残障的阴翳中摆脱不久的我来说,更是如同能够割开羞耻部位的遮羞布的利刃,一遍遍将我心中最敏感的部位外的包装皆然犀利地剔除,让我心灵脆弱易碎的地方暴露于众目之下,任由难过的情绪在心灵间浮动。 只因我从未认为身心障碍便是废物,身心障碍并不意味必然会自暴自弃,身心障碍更不意味该人将必定会永久沉沦、今后绝对一丝出路和希望都看不到,任何可能性皆缥缈消失。 极为令人震撼、并且与上述结论相反的现实是,在绝境中爆发无限力量的身残志坚者不在少数,伸手将逆境扭转至顺境的身心障碍者也一抓一把,匆匆忙忙又努力艰辛地生活的残障人士也占大比,自甘堕落和不愿作为的反之是小部分。 若是询问身体障碍亦或是心理精神障碍的患者和普通人有何差别,我将会告知大家,从将人人比作鲜艳的苹果的论述角度诠释,那些有障碍的病患是被咬了一口而有缺陷的小苹果,所谓的缺陷仅仅只是没有像完整美丽的大苹果那般看似完美,拥有完美光鲜的躯壳。 但我们无法通过外表便判定该患者内在的品质,我也十分厌恶光看外表便否决患者内在品质的人,就如同当初我双腿无法动弹之时,我憎恨那些认为我以后必然一事无成,永远只能与床与椅子为伴,甚至说“瘫痪者的人品是不会好到哪去的,毕竟心理肯定会扭曲”的人到极点那样,并且坚信上帝会给予这些只看外表而不在意内在的家伙,一些重大而残酷的刑罚。 我相信上帝会如此做并非是建设于空想之上,只因某本经书上对其有所描述,书中说:一位教徒被那表面上光鲜艳丽又个头大的红润苹果的表面吸引,因此将一筐红彤彤的大苹果全盘买下,等到回家冲洗干净削掉皮后一口咬下,却发觉里面已经腐烂成黑色,流出黝黑酸溜的汁水,并且还有一条乳白色的蛆虫从洞中扭着身子钻出,从而惊吓到将这个红苹果猛然扔进垃圾桶、并且发誓以后再也不凭外表看人看物,凡事都要多考量内在意义后再行动,向上帝及时忏悔过往的罪过。这便是上帝赐予只洞察外表之人的惩罚,以及给予他的指引。 而同样是某一本经书上面的描述:一位教徒从圣树下减了一颗又小又丑的苹果,但他并没有因为苹果丑陋便随手把它丢弃,回到家中洗完之后做个祈祷,耐心品尝,发现这是他今生吃过最好吃的苹果,他同样也在祷告中向上帝报福,称自己明白上帝的用意,以后必然会坚持“看人不仅看外表也将探究内在”的原则。 因此,既然在上帝的语录中都有记载这样的故事,那这种故事存在于世的可能性便无需再度证明,我们需要信仰上苍是真实存在,我们毋庸质疑人性与纷争带给世人的意义,我们更是世间苦难的亲受者亦或是见证人,我们曾体验过各种疾病所带来的痛楚,这世间一切证据都在指向一个似真似假却又无法用元宇宙的道理解释通的现象。 我是位不可置疑的有神论者,祂是存在的,上苍是存在的,无限空间是存在的,但这与我厌恶我所信仰的神,厌恶祂赐予我以及其他苦难者的不公命运,讨厌祂赠送人间各种各样无可治愈的顽疾,送给各个地区阶层矛盾以及社会纷争,不公等的政治待遇和会让人类血流满地的战争等,是没有任何矛盾可言的。 我不是个虔诚的教徒,不会也不允许自己完全不带脑子地服从上帝的一切命令,甚至为祂而发动神圣的战争,我自诩我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醒派,我会思索祂的决断存在的意义:我认为上帝亦是生物,祂也会做出错误的决定,错误的判断,与常人的区别只是在于祂地位显赫,引导的人数居多,已然不是单独的个体决定。 而当我意识到祂的部分指导是荒谬可笑的事情,便没有必要再继续跟随祂的指引去完成任务,只因我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个体,是有灵魂有思想的肉体,而不是听从于任何一位权威的傀儡玩偶,我应当听从自己的心声,我应当遵循自己的原则。 我不属于祂,我不属于宇宙,不属于天地,不属于父母,我最多只是这包容万象中的一个渺小符号,只是社会的一份子,因我只属于我自己。 回到正题,但我相信非百分之百的苹果论是真理——看似完美的大苹果内在的果肉便定然甜嫩香脆,爽口美味吗?里面有绝对不会有蛆虫所在吗?而外表被啃食过的残缺苹果内在就必然腐烂,闻上去又很恶臭吗? 显而易见,也并非事事如此,凡事无绝对。 曾经有一位网友说的话让我记忆犹新,他说:如果只允许一种声音存在,那么那个唯一存在的声音便是谎言;如果有人告知你世上确实拥有百分百为真理的答案,那么这个百分之百为真理的答案,当然是谬误或是扭曲的,亦或是有人在刻意歪曲事实,对真正的真理进行掩盖,而把荒唐的假象烘托于浮水之上。 因此,虽然很有道理,但苹果论仍旧拥有概率性:我们不能完全否认看似鲜美香嫩的红苹果便一定与黝黑霉菌和阴曹地府挂钩,我们也不能完全认为瘦小瘪犊的馊苹果品尝起来必然是美味无穷的,因此刻意按反向思路行动,这是谬误,只因你有违背苹果理论的可能性原则。 但我所认为的残障分为身心障碍和残疾两种,外表或精神面有残缺而内心没有绽放邪恶的花朵,永远维持善良的本性,良知和理性并存,本分地活在世界上,哪怕碌碌无为,哪怕平庸无能,哪怕没有任何才艺就只能永远躺在床上等人照护,都是决然与“残疾”完全不同的类型,是永不能混为一谈的。 而那些本来没有任何问题,亦或是借由身体的残缺或者精神的残缺,便大肆伤害他人,做出有违背人性道德的事,干违法乱纪的买卖,抛开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类疾病暂且不谈,那便是内在的败坏,是人性的沦丧,是无药可救的“残疾”。 而特编,这个代表残障人士中的精英编制部队,代表机械化军队中的王牌的词语,如若将其套用于才康复不久且距离战兵的水准还差许多的、强加在方才第一日穿上特编制服,第一天重新佩戴上军衔的我身上,我将无法心安理得,我更不会厚着脸皮地承认我已然跨越那条合格线,且会直接告知:贸然如此授予使我受之有愧这个道理,也会用最直接的话语否认这般带有夸大的称赞。 “哎,你走神了,是要撑不住了吗~?撑不住的话还是举起双手,乖乖跪在地上讲一声‘我认输’比较好,我可不想你被揍到哭着回家找妈妈哦!我这可是在好心地劝你,毕竟如果捅了什么破篓子的话,估计你也应该会伤心到哭出来的喔!” “你的出招软弱无力,不愧是弱者中的弱者,和你战斗简直羞辱了我整个人,就像杀鸡用牛刀那般大材小用,我现在无比火大!等着被揍吧!!”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和一个歇斯底里的怒吼一同朝我袭来,只见任我行依旧嬉皮笑脸地张合嘴巴,毫不留情地煽风点火,大背双手潇洒自如地原地转两圈,仿佛胜券已然牢牢在握于手,很是不亦乐乎地在不远处做出神气抖抖的动作,一脸爽快地观望这场战斗。 但一步一步来的我一定会做到超越。 而目中无人的杨烈狂则是不断挥着坚硬的拳头朝我砸来,并不忘时不时撂下狂言妄语,空气中的火药味滚滚翻腾,浓烈的战意和杀意已然昂起,我根本没有用话语反驳他的余地,只怕风大闪了舌头,我能做的仅仅是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还报回去,以及花费九牛二虎之力阻挡和闪避他的攻击,这让我心中的火气更是如同烈焰般上窜。 我也并非首日发现任我行是个很会挑选用词进行心理冲击之人,也早就察觉他并不热衷和推崇于无脑性的无差别嘲讽,反之却对无理由的讽刺嗤之以鼻,认为那样不仅没有任何效果,甚至还会被受嘲讽者反将一军,弄得个自己落荒而逃、言语顿塞的下场。只因他自然懂得观察被嘴炮的对象最在意、最敏感的部位是哪,从而采用算不上道德的手法直接切入引发爆点,让被攻击的人失去理智,从而做出激越的举动,在失去判断能力的情形下露出行动破绽,再经过迅速分析后拟定策略,最终将其心理防线一举击溃。 就例如说一位能够举起300斤石头的大汉子恐怖人员,力量方面几乎无可挑剔,只可惜身材有些太过壮实,如同发飙的肥牛那般。如果落到任我行手中任他嘲笑,他则会先夸奖他力气简直大得上天,让他暂时露出洋洋得意且必信会胜利的面容,可转瞬间便直接将话题重心切入到体重和外观上,又让他一刹那坠入地狱,情绪不稳,这种刚上天堂又下地狱的打击,普通和敌人大致皆会觉得被泼了一盆凉水那般糟心。 任我行的嘴炮攻击是很厉害的一种心理攻击战术,也需要强大的头脑和临场语言组织能力去支撑,如果可以顺利借鉴到其中一些好的攻击手段,成功运用到与真实的敌人的战斗中,最终变成边作战边对敌人进行有理智有思绪地嘲讽攻击,那样或许会产生更好的作战效果,甚至能将敌军搅得一头乱麻。 不过,并非谁都是任我行。 这样的嘴炮也非一时间便能学到学成,从酝酿语句到把语句放出在数秒内完成,从话脱口的那一刻到话语结尾也只用三四秒,可见是一场多强的头脑风暴和需要多少时间嘴上功夫的磨炼。 稍加思考后的我确信,当我和杨烈狂在进行切磋时,任我行的作用便是刺激我的情绪,让我因控制不住情绪导致行为失控,从而在攻击中露出破绽,被杨烈狂瞅出弱点一举击破,最终胜利的那一方便是他们,而我也在考核中沦为落败方。 虽然能够大致猜出目的,但这与我确实被激起内心的愤怒并不矛盾,我只听见心里的某个声音对我言: ……讲这么难听做甚么?你自己亦然如此,甚至比我更加严重,只不过是在经过脊椎改造的时间要比我长一些,电动脊椎与自身的融合度要比我更高,因此才会行动更加自如,战力才更加强悍。从本质上你仍然是瘫痪的残障,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因此我并不清楚你从哪来的骄傲资本。你也并没有比我好到哪去,只会像疯子那样轰轰轰地狂轰乱炸,重躁狂发作也给我管好你的嘴。 我却听到另一个声音对我说: 请平静下来,尽管任我行和杨烈狂讲述的这些话十分刺耳难堪,你的内心深处也根本无法接受这般有意无意的羞辱,但并不意味你必须被其刺激至丧失理性、也并不代表你即将无可控制地将怒意喷涌出来,好好思索他们提醒之意。 他们皆言,你还有很多需要进步的地方。 你是依靠改造才能正常运动的士兵,即使已然能够重新控制双腿和身体,但却和那个受伤前的自己仍旧有许多差距,无法完全回到瘫痪之前那样百分之百健全的状态,所需使用的战斗技巧和格斗方式也需要有所改进,因此需要。 ——一步一步地跟着前辈好好学,争取在打斗中学习到各种实用招数,你必须慢慢地…… 一步一步来。 砰!砰! 我的左拳与杨烈狂的左拳碰撞在一起,发出骨骼似乎将要散架的清脆响声,一股强烈的痛意从我的拳面蔓延至我的整个手臂,使我的手臂极度酸胀,似乎要断裂那般令人痛楚,很显然杨烈狂花的力气很大。但对方见我吃痛却丝毫并未有要停止攻击的意思,反而扩大手臂的甩臂范围,又是一拳朝我的脸颊呼来,我有些来不及做怎样的闪躲,只能抬手护住最脆弱敏感的下颚,用手臂阻挡对方的攻击,将左手手肘朝对方的面颊撞去,再顺带提起右腿给予一记鞭腿,希冀这一次攻击也能让他感受到什么叫做速度与措不及防。 砰! 砰!砰!砰! …………哈,哈。 分明我是迎着他的脸颊撞去,但杨烈狂将身子低下几分便轻松避开我的攻击,他一个右上勾拳打在我手肘关节处,并且在我刚抬起腿的时候就在我的主攻腿上正蹬一下让我吃痛跪地,完全压制住我的招式,在我抬头时再连续三个组合拳对准我的腹部进行猛锤,我一时间无法防御,只能本能性地抬起左腿护住腹部的软肋,但经过他这一番轮流轰炸下来,我的左腿和左手基本上暂时废掉,只能勉强维系着重心向后退几步,但对方随即旋转到空中展现的360度旋风腿让我根本无法做出行动,我被当面一脚踹倒在地上,抽动两秒才再能晃晃悠悠地立起。 “看样子你快输了诶,为什么还不投降呢?” ……因为我坚信一步一步地来就会成功。 像雨点般冲击而来的拳面和任我行紧随其后的嘲讽,显然意味所谓的前辈没有给我机会,此时此刻的我的怒意被燃烧至沸点,迅速横抡右臂、直举左臂,顺势拦下杨烈狂的勾拳和刺拳攻击,感知着十分吃痛的手臂横截面,我咬紧牙关退后几步,双腿踮地以维系平衡与全身的爆发力,侧身闪躲杨烈狂已然接上的下一拳。 ……只因我必须一步一步地来。 我瞪大双眼看了看一边完全像个没事人那般的任我行,却意识到瞳孔中有熊熊的怒火在燃烧,想要将酝酿好的嘲讽盘托而出,稍加思索后却又吞回肚子中,肚子里更是窝了一肚子火,只能将所有被点燃的愤怒化成拳头和腿脚的动力,向目前的模拟敌人杨烈狂一拳一脚一肘一膝地砸去。 砰!砰!砰! 砰砰! “鞭腿,组合拳,旋风腿,背摔,双重飞膝……” 我的脑中将对方使用的每一个招数名都记录下来,争取观察到他使用招数的规律以及招数中的弱点,在被挨打和只能勉强还手的战斗中寻找破绽,但对方不仅速度力量以及爆发性都强到无可挑剔,并且不给你任何反应的余地,更是不会轻而易举暴露弱点,这也让想要战胜他变得如同登天那样难。 “……咳咳。” 我的格挡被强制打破,胸部被对方飞来的一膝顶到,从胸腔传来的剧烈痛感、心脏快要从嗓子眼中蹦出的难受以及基本无法呼吸的状态使我浑身越来越多的汗水冒出,嘴里喷溅而出的不明液体和浑浊的咳嗽声被在场的众人捕捉,双腿不停打抖,甚至有些痉挛的样子,大家也都默不作声地看在眼里,我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干呕,粘稠的液体从嘴里滴落在高科技地板上,瞬间化为泡影。 对方从高处落下的腿直接踩在我的肩膀之上,当他轻轻用力、仿佛玩弄一般将我的身子往下压时,我的脸自然与地板也来了一个亲密接触,等到一阵生硬的痛感传来的时候,我带着扭曲的表情抬起头,却发觉已经满脸是鲜血,是硬生生被磕出来的,但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用双腿将我的脖子硬生生地交叉卡住,如果我有什么轻举妄动或者说我是敌人的话,也许我的命就已经没了。 任我行突然转变一种严肃的口气,但语调里却仍然不失讥讽的意思:“体力不支就趁早认输吧?这样你不会太惨。” 而我则是吞了口口水答:“ …………前辈,给我时间,我会,一步一步,来。” 021.骚扰电话。 “请暂且先别下留去与否的定论,请再给我锻炼的时限。” 蛰伏脑内且已然蠢蠢欲动许久的,那份欲前辈再度赠与卷土重来的机会的企图,如弹跳的水球般难以压制地浮出水面,内心深处不甘情愿的咆哮通过喉咙紧随其后怒涌而出,被气力魄然震荡而同样以自我方式奋起反抗的声带,逼迫显于表面的声音愈加接近歇斯底里,令我放眼望去更同如爆发的异类。但于连里已算司空见惯的情绪波动难以引起轩然大波,冷静细思还将沦为平添尴尬气氛与削弱自尊意味的引火线。 “——嗯,锻炼的时限?” 我本下意识认为站出接话的理应是这些战兵中最油嘴滑舌、不论何时何地皆能够组织语言进行讥讽的任我行,亦或是不论怎样看皆为按耐不住性子,只会用吼叫的方法表达自我,给人第一印象是必须避而远之的杨烈狂,但令我稍感意外却又并非十分诧异、甚至自觉为不值一提的老套路的是,娓娓而来接我话语的是熟悉而严肃的女声。 之所以于意料之外,是因我认为此人过度神秘,不说“每次皆会半路杀出”这种百分百自信之话语,但至少十次有九次为如此,令常人心中倍感神秘却又只可暗暗感叹:不愧是特殊作战连队的最高长官,真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如若这般影子战术能够灵活运用于实战之中,敌人理应被吓得不知所措甚至恐慌,但这类型显而是底层。 我并未感到太过诧异的缘故是,于特编第一作战连几点一线式生活起居起码好两个月的我,对于她有些类似仙人那般神出鬼没、以及她手下的士兵来去穿梭的那套,也已算是看得视觉疲劳,决然可用习惯和无惊形容。 不过兜兜转转仍旧回归本质,她语气中透露的高傲显而易见,但轻微的质疑同样极度容易捕捉,无法完全认同上述话语的意味明显地传递至我的耳中,我清楚等会又将有一大堆道理大驾光临,但身为一名平凡却又不普通的特殊编制士兵,对待自己目前的连队最高指挥官,能做也必然得做的为洗耳恭听,认认真真记下长官的教诲。 见我表面已然比上一刻平静些许,她便继续娓娓而言:“温暖可人却不失威严的前辈、平起平坐亦互相搀扶的同侪、素未谋面但隔空送碳的网友或许会赐你“一步一步慢慢来”的机会,但如若换作下一秒便上真实的战场,临面迎接拿着真枪实炮对准你、准备置你于葬身之地的敌人,也许还未等你这句话圆满利落地收尾,你便已然化作魂灵融化于无尽的夜空之中,再无任何讲话的嫌隙。 只因真正恶毒凶险、无比残暴的亡命之徒早已于不知名的时刻全盘丧失理性,在他们选择踏入不归的歧途的那刻,我们便再无法用对待常人的天秤去衡量他们的心与所思所想,更是不能将面对人类的标准去评估其人之所作所为,因他们不配被称为人,亦于那一瞬起本亦不算是人。” 她所言极是。 立于己方的人会尽可能赠予我卷土重来抑或努力锻炼的机会,只因他们对我抱有一定程度的期待,更是会希冀我向更高的山峰前行,以致亲眼目睹我立于皑皑巅峰之上,万物皆被我用高傲的目光收揽于眼底之模样,只因他们为对我抱有善意的、信赖于我的、与我统一立场的战友。 但对于已然丧失理智与人性的狂暴者言,只要是身着军装的战士皆会被定义为“值得憎恨的敌人”,对我们这些守卫一方平安的战士来说,侵犯主权亦或是践踏底线之人同样会被扣上“危害安全的敌军”的帽子,其二者性质大同小异。 但不管从任何阵营的角度来说,假若不趁敌人暂且于较低战力时便果断将对方直截了当地了结,还需待他日后吃壮养膘,成为更顽固强劲的对手后再狠狠火拼一场,那恐怕只有大脑缺根筋的白痴,亦或是圣母至无法言喻之人才得理解。 “因此,666号程风斩,虽然我们的确可以通过再度加强训练力度,多次增加真实格斗,及在过段时间后对你的身体进行二度动力改造,例如配置融合性机械外骨骼,加强内部电子脊椎的动力等,让你的战斗水平再次提高多个台阶,逐渐跟上连队整体的步伐。 但有句古话叫“说起来像念刻板的国文书那般,做起来却不是那么轻而易举”,逐步进阶的过程依旧会如同先前基础复健那般艰苦卓绝,你甚至需要耐受更多正常人皆难以耐受的东西的考验。 说句你可能不想听的话,毕竟你的身体并不像常规士兵那般,假设没有现代科技助你一臂之力,也许你和特战部队已然彻底无缘,真就只能同梦里圆满梦外空一样,留存满腔遗憾却再无法抚平这份意难平,终日将沉溺于痛苦不堪的梦魇之中。但现在有机会足以让你重见希望的曙光,我认为经历如此之多事情的你,也不是不明白‘总是要熬过漫长的黑夜才会迎来黎明,才有可能看到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的样子’这个道理。” 她所言极是。 从她吐出的字中方可得知,即使已然能跑能跳与进行战术动作,但我不论于任何方面皆存留无限空间,仍须接受更严峻与高强度的挑战,方得伸手触碰那条名为合格的线。 听上去有够令人懊恼、丧气、灰心,换作心理承受较弱之人,甚至会萌生放弃与妥协的念头。但从正反论的角度换种思维细致剖析,这何尝不是对我怀揣满盈盈的信心与希望的明里暗喻? 或许对于老大粗的常人而言难以察觉,但如我这般经历过诸多事件导致内心世界无比丰富之人,体会到这段话亦有包含信任“我的确为超乎寻常的勇气和深藏不容小觑的能力的拥有者,一步一个台阶往上卖力爬行,并最终站上能藐视一切劲敌之位,和连队的战友并肩看日落之意”却轻而易举,这大抵便为俗话所说的敏感与细腻罢。 我认为她所言之是: 接下来的路还很长,你需做好受苦的觉悟。 果不其然,与我的揣测相同。 对方严肃又镇定的话语的尾音方才干净利落地甩下,尤其是最后一句有启示含义且铿锵有力的话,不间断地于我的脑内盘旋,隐约之中告示我未来的路将十分艰辛,需做好全力以赴的准备。 但眼前一片无穷无尽且纯粹的黑暗与昏天黑地的眩晕感刹那间再度显现,逐步无法感知下肢的恐惧从心中蔓延开来,无论我是拼劲全力用手揉眼亦或使劲眨眼试图恢复数秒前尚存的光明,我皆无法正常看见景物;不管如何拼命敲打头颅或者用力甩头,我皆无法让这份剧烈的头晕消散,也不得知晓自我身处何处何地。 但我似乎明白这意味什么,只因上次亦是如此。 “……我知晓你永生无法用自己的脚追逐风,因此何乐而不沦为无拘无束的亡灵?你毋需再受你腿上的桎梏阻碍你的幸福,你无必再因你的双腿感到痛苦。来吧,不用害怕,轻轻地将手伸过来吧,让我带你去一个永久没有痛苦的地方吧,我们和他们只是用再见诠释着再见。” 温柔缓和里渗透点滴绝望的电话铃声于逼仄的小卧室中不断回响,它宛如来自堕入地狱的天使撒旦深情的呼唤,又如黑白无常与死神同时奏响的忏魂曲,更似即将面带笑意奔赴死亡却仍然对世间存有满分留念的矛盾体内心深处的映照。由于设定的是为电话铃声的缘故,这首令人徒增感伤却倍感勇武的民谣不仅唱得极度悠远且嘹亮,并须一直吵至我醒来直至亲手将其关闭。 ——苦难永眠。 这是一位双腿瘫痪的音乐家与自身的疾病缠斗十几年,最终仍然被无处不在且无可战胜的黑色情绪吞噬,于自缢前留下的歌词。 之所以将这首悲观绝望的歌曲作为手机闹铃,不仅是因为歌词深深打动我的内心,更是因我坚信我比起那位勇者来,更是个无药可救之身:躁郁症与下半身瘫痪交织糅糙于一团,复杂的创伤与病理性记忆,没日没夜地承受无比痛苦的症状,无时无刻不与上下波动的情绪作斗争。 包括但不仅局限于这些,用会使人感到负面的话概括:便是所有的事皆让我无法看到一缕光芒,更别提能够站在温和的阳光下感悟世界的美好,我的生活宛如深陷黑暗深渊般充斥绝望与困顿,暂且不提仍旧坚信将会康复与否,不直奔地狱寻找最好的守护者,便已属莫大的勇敢。 也许会有人言: 最好看的颜色是红色,只因它如生命绽放般绚丽;最好喝的水是市面上新奇口味的饮料,只因它确实如商标上写得那样可口;最好的守护者是伟大超常而至高无上的上帝,只因祂是控制世间一切的神,是掌管生老病死与人生履历的主宰,即使拥有天使长的身份亦必须信从,无可质疑地听从祂的号令。 但于我而言: 最好看的颜色是黑色,只因它将会沦为我们每个人最终的归宿;最美的花是彼岸花,只因它的凄美直通冥府炼狱;最好喝的水是孟婆汤,只因它会使千丝万缕的烦恼转瞬忘却;最好的守护者则是上述提至的撒旦,只因唯有祂胆敢率领众愤愤不平的天使奋起反抗目中无人的上帝,只有祂能令使人类痛苦不堪的上帝感知恐慌。 嗯? 果真当真便是大错特错,我只是玩玩某个热梗而已,充其量便是发泄情绪,别误以为我是那种拿薯片割手、用番茄酱充当血迹,然后p成黑白图片发至社交软体博取同情的黑化仔啊。 铃声依旧一遍又一遍地吵吵嚷嚷。 我并不知晓具体是过了多久,只能用“起初我根本没有心情理会,只是抱着反正它待会便将自动关闭的心态,无视它的同时继而闭目养神”形容。 可事情却并非我想得那般单纯,或许是我的耳朵有意无意间感到被这曲哀乐循环腻了,它下意识地产生强烈的抗议想法,而这种烦躁的排斥感不例外地被大脑敏锐地捕捉到,与听觉细胞一致共鸣的它自然不将坐以待毙,它把“无论如何皆得战胜疲惫与困顿,睁开惺忪的双眼,不管手臂怎样乏力与无能,都得将这个在人睡觉时打来的、并且连续响有大概数不清遍数的骚扰电话狠狠按掉且拖入黑名单,永久不再相见。” 但当我抬手揉掉眼上的“薄雾”,费力地将病榻旁柜子上正连接着白色充电数据线的黑色苹果手机抓起,无力且颤颤巍巍地递到眼前按下解锁键,“清晨5:03”的白色大字清晰地写在屏幕正中偏上方的位置。我准备仔细看看到底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人不停向我发出连环骚扰扣,却意外而火大地怔住,但忍住没有直接挂断亦或拖入黑名单。 只因来电者不是某些莫名其妙的广告商,也不是显而易见被标记为诈骗电话的陌生号码,更并非境外不知底细的匿名骚扰。 而是我自觉无比亲密和熟悉的林茉莉。 022.再试试。 有事发讯息或者留语音都可以,只要并非休眠时间,本就无所事事的我基本皆在线上,作为我亲近的朋友之一的你,理应不会不清楚这点。非要在别人睡梦中搞夺命连环扣是干什么? 我并非伟大却刻薄的上帝,我不会通灵更不能准确地猜出他人的内心究竟想的是如何的场面,因此当她连续打了不下十个电话把我吵醒,而恰巧我正处于比较烦躁与沮丧并存的状态之中时,本就无法理性思考的我根本无法费尽心思思考她到底想做什么,也在那一刻忘记了她是个不太懂得如何与人交际的人,和我同样需要更多包容与谅解。 我只是觉得有被严重打搅,于我的目光从手机上缓慢移开并甩至毫无感觉的下半身时,我原本已然在愤怒边缘反复徘徊的情绪瞬间跨越那条红色的警戒线,如本就接近燃点的木柴被添加油火般轰地燃至沸点,冲动不满与困顿不解占据有感知的身体的每个角落,欲图骂人的想法无法扼制地从脑中冒出,失控的情绪使我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按向接电话的键,咬咬因未汲取足够水分已经干裂的嘴唇,准备将酝酿好的指责盘托而出。 “……我有或许能让你康复的……” “你看现在几点?用南山语骂你,你很神痴。” 神痴,是南山语中较为难听的粗话,却也常用,使用普遍程度已经达到“只要拥有一两个南山朋友,就绝对不会不知晓这个词语”的地步,意思也比较通俗易懂,简译过来与普通话的“神经兮兮的痴子”意思相同,不难理解,亦不怕用错地方。 处于毫无理智状态下的我并无任何心思听林茉莉那头的言语,只是带着怒意愤愤不平地打断,将自身内心的不满全盘倾泻而出,对方听到这番带有强烈攻击性的话后究竟会有怎样的感受、情绪又将怎样起伏或低落,对我的观感又会变成如何糟糕的模样,这些皆不包囊于当下怒气冲天的我的考量范围内。 “……抱歉,过激了。只是想说,我记起曾经治疗我的医生现在已然成为一名罕见的跨学科医师,既对心境与精神障碍了解深入,亦懂得脊髓损伤的康复,擅长身心障碍并存患者的全面治疗,听说确实有许多人奇迹般好了许多,一些人意外地恢复了大部分正常社会功能,包括现在也勉强能与人正常沟通的我。我和他讲过了,他说愿意无偿帮助你,你也许,可以试试?” 她的话语收尾。 我亦听到有个声音对我言: 我再度看到了希望。 我能轻而易举体会她焦虑迫切的心理与话中那份姗姗来迟的歉意,只因伴随短而快的急促呼吸的同时,电话那头的声音是略带激情却有些胆怯的,像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同时刻意收敛气息,看阵仗显然是有火急万分的事欲图告知正主,但亦突忽意识到自身的行为有给他人带去困扰,好心办坏事的愧疚感从内心深处猛然升起,如雾霾般自责的情绪或许也将于一时内笼罩整个天空。 我原本想将怒火继而倾泻,但于勉强压制即将喷出的情绪听完她通知我的事情,以及略微思索并且确认她的意图后,于手机另一头的我的情绪却从怨气重重转为不胜感激,亦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同时萌生些许愧疚与罪恶。 静心思索一番便可得知,虽然她抢先将歉意盘托而出,但不论从她的出发点还是为友人着想的心态而言,理应道歉的人并非是她。如若果真要追究责任,并未清楚知晓缘由时便大发雷霆,一棍子将其目的打成骚扰的我,才是真正需要向全心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对方言一声“抱歉”之人。 只因这是一份虽不懂如何表达,也从未与屏幕对面的友人有过真实触碰,可却是打心底希冀对方能够回归正常生活,身体情况每况愈上的珍贵友谊,它真诚炽热且用心良苦,值得好好珍惜。 我脑中的思绪如泉水般翻涌,回想方才那段较为标准的普通话,较为庆幸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当说惯南山语的南山人尝试用普通文与非南山人交流时,由于他们的普通话夹带不少口音且说得并不连贯,以至于方可用“说起来都有些费劲”形容,招引不知天高地厚的非南山人的嘲笑,遭到非南山人诋毁南山独有的文化和语言精髓,甚至有人将南山人的口音用来做搞笑的梗,这些事情即使于二零三零年左右也不少见。 但她是例外,她不将因这种沟通自卑。 自幼对脚下的土地的热爱使她熟悉掌握南山语及南山文体,也让她对南山的各种特产更为了解,南山的文字理应如何拼写、怎样的区域有怎样的经典美食、哪一块地方有哪些有特点的景色,这对她而言是闭着眼睛皆能倒背如流之事。 但作为怀抱要通过优异的成绩回报南山的梦想、每日皆需接触崭新的知识的、即将考取南山大学的女高中生,除学习南山的文体与语言外,对普通话与普通文的了解当然必不可缺,甚至必须熟悉掌握用普通文与非南山人交流的技巧才算合格,才算并非用一条腿走路。 因此,不论是南山文还是普通文,不管是南山话还是普通话,即使因病情而仍然存留轻微的表达和沟通障碍,偶尔会用不恰当的方式吐露情绪,她基本皆能毫无负担地切换自如——便也是说,她既能用南山语言体系与同伴交流,亦能于面对非南山网友时切换普通语言体系。 就如我在外面的时候和人交流说的是普通话,而在家里或许便会用东庆话和家人大吵大闹,或是笨拙地模仿我的南山、天山等地域的朋友,用极不标准的口吻来上一句他们那边的家乡话,以语音的方式发到他们的私聊,惹得他们哄堂大笑。 是的,我所谓的哄堂大笑只是在指“善意地、带有鼓励性的、伙伴间的笑意”,对我而言,一个地区的人说不准另一个地区的话这种事,并不至于也不应该用恶意的面容讥笑,就如上述的举例般。 我更不会因此便搞起地域歧视。只因我一直支持“我们无任何理由因语言文化差异,从而去地图炮性质地辱骂某片区域,诋毁或者鄙视某个种族的人,只因对于他人来说,那里同样是他们的家”的观点,我将永远秉持人与人交往间的尊重,也同样会秉持礼貌来往的原则。 “说实话,你的出发点我可以接受,也十分高兴看到你愿意为我的病情思考这些,了解清楚后的我并不介意你方才的举动。但是,真的有希望吗?” 我撂下的反问句中带着强烈的质疑与绝望中破土而生的一丝希冀,这并非一日内而构成的逻辑方式,而是这种思维模式已然根深蒂固地扎在我的心中:对待身体问题亦或情绪问题,当有人说必然能够获得改善之时,我回应的话语中总是充斥着自我怀疑及怀疑他人的成分,以至听上去总给人一种不自信亦不信任他人的感觉。 为何如此的缘由理应很简单,大抵逃不过虽然长时间以来用尽各种治疗方法,但整体情况却仍然未有明显改善,导致我已然坚定不移地认为: 这确实无法得到改善。 但我却听到有个声音对我言: 别放弃,是有希望的。 还记得我才瘫痪不久的时候,我每天皆信心满满且自愿地做各式各样苦逼的复健运动,从翻身训练到端坐训练,从转移练习至扶器械站立,诸如此类,我从未抱怨过多苦多累,只因我曾亦坚信瘫痪是可逆的,我终将战胜邪恶不堪的病魔,重新用自己的双腿追逐四季不同的风。 那时的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即便是所谓的:一个健康的人可能有一百个梦想,而一个伤残的人可能只有一个愿望。那个愿望便是希望病情能够完全康复,再度像普通孩子般回归学校,重新如常人般安稳融进社会。 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推移,我逐渐发觉无论我服用如何的药物,怎样去锻炼下肢的功能与全身的体力,怎么去做中医类理疗与针灸,我的下半身依旧如同死掉的水那般无法主动动弹,也完全不听大脑的指令,但却又偏偏会不受使唤地胡乱蹦跳与扭曲地抽搐起来,明明理应为毫无感知,却经常疼痛得难以言喻。 长期以来,我原本装得满当当的热情与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自然而然逐步迈向泯灭至尽的地步,我亦在不知不觉中确信我的病情无法好转,直至最后彻底坚信身体状况再无转圜余地——是,我认为我永久只能如才绽放不久却亦然枯萎的玫瑰般,被困限于令人作呕的大轮盘车上,于如死水一潭般的病榻上萎缩,我悄声无息却十分坚定地敲定“我再无法用自己的脚追逐风”的时钟。 而我在长大后才恍然大悟,我仅为被负性情绪把控思绪,实则错得如同‘离谱妈妈给离谱开门’那般,离谱到家。当我鼓起勇气揭开那层遮掩真相的面纱,背后的事实却直愣愣地摆在我的面前: 怀表的时针分针与秒针皆准确无误地指向十三点零分零秒,虚无缥缈的空乏感比比皆是,但无限至极限的良机、再度乘风飞奔的机遇、以至于能触及调动情绪的阀门,是诚然真实抑或是空空荡荡,皆真全实还是梦幻虚构,一切我愿留予你自行探索。 诚然,那次足以致我终身被捆上桎梏的事故恍如诅咒般令我记忆犹新,即使距离那日已间隔六个春夏秋冬,每当看到我无比恶心、扭曲至极与萎缩到无法见人的双腿,以及想起我每况愈下的身体素质,我皆下意识认为那场灾难生于上一秒。 对现今这般被椅子与病榻禁锢的我而言,哪怕拼尽全力才将双腿往上抬起分毫,哪怕只是依靠自身的力量再度站立,哪怕仅仅是小心翼翼地放下沉重且令人反胃的助行器具,放开本该无所束缚的双手,提心吊胆且歪歪斜斜地走上几步后便猛然失去平衡跌坐于地,可能也是一辈子梦寐以求之事,亦是挣开枷锁追寻理应属于我的自由。 而关于我意图解决的第二大问题,我何尝没有放弃期盼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 我亦从未停止渴求永恒拉稳控制情绪的阀门,让天秤不再倒向躁狂或抑郁中任何极端的一方,无论碰上无比喜悦抑或是悲伤之事,皆不再出现兴奋至妄想自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仿佛众神之主般无所不能,亦或是出现沮丧到边飒飒落泪边无能为力地敲打床沿、拖着完整却残缺的双腿爬上顶楼的高台将城市的景色一览无余之状。我也曾无数次思索,如若我的情绪世界永远仅存温柔不惊与风平浪静,而并非于刺骨的寒冷与滚烫的热天中颠倒反复,无数次跨越却无数次再度往返。 那该又是何般愿景? 我听到内心深处的有个声音言: 再试试,是有希望的。 “……嗯?你不相信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于轻微打顿后转而变得迟疑与低沉,倍感失落却无可奈何的意味无须言喻,显然是认为如若我并不给予自身一次尝试的机会,万一那名医生的确有特殊的治疗方式方能使我好转,那或许会像站在一条成功的通道与一条岔路前,而恰巧还踏入岔路那样无法言喻的可惜。 原本便为这场戏的主角的我自然须做出表态,而面对这种只有非黑即白的、做或不做这种双极性答案的事,我或许会跟随内心的声音,仍将选择留有一定转圜的余地,让坚韧不拔的希望破土而出,从而再度站立于命运的轮盘之前默默祷告。 于是,察觉出对方这番情绪的我于停顿几秒后将手机再度贴近耳边,略经思索后张合双唇。 “有希望的话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023.方舟。 真正的方舟或许将于港口停泊。 对方用心良苦的提议被我尽数纳下,我需给予且呈现的回馈并不止为一句浅显易懂的道谢,而是理应付诸为出发而预备装束的实际行动,以此告知并无读心术能力的他人,该举动的确为源于肺腑的呐喊,是果真发自内心地希冀至高无上的神灵再度给予我飞奔与稳固的机遇,而并非仅为嘴上答应,内心却如遇蝇虫般排斥。 礼貌中带有歉意的道别毫无别扭地向对方抱有相同情绪成分的声音做出回应,一声虽无法算十分有力但充满希望的“有机会便南山见”,作为此次通话的尾声诚然落下,使原本死气沉沉的房屋内转而充斥许久难见的活力,对承载延续生命之种的方舟到来的盼顾也于顷刻点燃。 若你问,为何将其定义为方舟? 我将答:只因它确实将承载命运。 那还承载什么? 承载从平面放眼望去,或是听得有关阳间日期倒数的预知,本已无任何挽救希望及可能,以至距离死亡仅剩一线之隔,却会意外地死里逃生,于崭新且未开拓的土地上繁衍生息的生命。 若你再问,与你的未来有关? 我仍将答:或许你确实留存天大的疑问,也许会将“为何要将神圣的事与卑微低等的残废的愿景挂钩”、“你这样做是否有践踏神灵的意思”、“并未听懂方才的言语”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全盘抛向我的坐席,使得它们稀稀拉拉地于意念中落地,落到问号被摔成碎片的残渣比比皆是。 但根据我的一些经验而谈,若是仍然抱有无法解决的困惑,若你是真心想留下继而探讨,或许可以尝试对进而理解与认同我们这个群体方面做更多工作,抑或是亲自走访患有该病的病患,多去从真实触碰中体会他们的想法,那样便不再有双方皆感不适的情形出现。 只因虽对病症该如何护理或具体情绪方面没有过深探究,但知晓一名不仅瘫痪且躁郁,甚至还有深深隐藏起来而暂且没有被发觉的问题的患者是敏感易碎的、是可能仅仅由于一个问号便暴怒而起或自卑自责的,是可能需要多加照护的,我认为这理应是人人皆知的常识。 回到方才所可能出现的问题之上,虽然我曾无数次认为即使是神灵的世界也并毋庸完全遵守原则,我们依然需要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思维,如若果然察觉与自身观念所产生悖论的地方,便也准许自己向神明提出质疑这点,但从就事论事的角度出发,此举并无亵渎神明之意,亦非用须敬畏之事做玩笑。 只是对于目前最大的愿望只是想以常人的身份融入这个社会,能够以普通的生命的模样、普通地生活下去的生命的内心而言,假若这般情景果真成为方舟,确实同如昔日的诺亚与整个人类的关系般,是无比伟大且值得敬佩的拯救,是足以永生于天堂享乐的善事。 那方舟确实停泊于港湾否? 或许吧,我想想。 电话那头隔空传递而来的希望之种因我所需及无可质疑的信任,还未等到上帝敲定灌溉的种子是否为它,强烈又执着的破土而生感便促使它刹那间在我的心底生根发芽,一切皆如同已然得到真实的培育或灌溉,仿佛已然踏定那条注定承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但最终却能够顺利抵达终点、且只能由通过它而抵达的路。 但事实是如此吗? 不,我得纠正。 这个二字身体疾病与三字或六字皆可称呼的精神疾病皆为医学难题,并非极度简单容易便可有良好的改善。即使得知这名跨学科医师拥有让我病情好转甚至痊愈的机会,但这也只单单为“机会”而已,而并非百分之百拍着胸脯的保证,亦或是信誓旦旦立下的必将治好的诺言。 简而言之,与其说是“真正的方舟”,不如称为“再度而来却不知真假的方舟”。 但既然方舟已经停泊,为何不敢尝试? 就让我待会把家人喊醒商量这件事吧? 024.决堤。 我试图依靠自身之力让身处的位置由卧位爽朗地转为端坐位,于如同司令官般地大脑收到双足足底因触地而自然通过神经通路传递回去的讯息之时,同时将所需完成的命令再度沿通路下达,直至相应的运动器官按部就班地完成指令才可罢休。 如若你说:你过分执着。 我将答: 我知晓对于神经交叉口已被横向切断的病人来说,依旧死性不改地尝试用这种方式去移动身体,幻想自身的肢体能于下一秒听从由大脑发出的指令,大抵就如让已经死去的人重新完好无损地回到世上般,根本没有任何做到的概率,且显得类似因伤感而导致整个人皆不清醒,理智尚存的人皆会有荒谬绝伦之感诞生。 但这并非毫无理智地执着,也不是刻意性地要与上帝的安排对抗,更没有不知晓自身疾病的情况以及进疯人院的必要。 只因我认为用大脑控制手脚去做脑中渴望做的事是必然的,也是人类出生至现今不知不觉中习以为常的,是人类达成“只要不妨碍他人便理应将自由的权利把控于自己手中、无拘无束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或不可缺的一项功能,而这能力对我来说是与生俱来的。” 换句话而言:在下半身还未不属于我之前,它本就听命于我,也理应听命于我。而自从那辆黑色轿车朝我坐的车飞奔而来后,它则沦为看似挂在我自己的身上,却如累赘般毫无保留的意义的废物,以至于我时常会萌生将这份沉重的包囊卸下的念头,感觉世间一切皆永无归期。 没错,它从那一刻起便不属于我,以主角的姿态傲视群雄般昂首阔步,以压倒主角的配角的角度参与方才拉开帷幕的人生喜剧,直至最后以普通军人的身份走过满是群众的片场……求得荣华后于数不尽的掌声和鲜花中归故里,亦或是默默无闻地继续奔驰于英雄的轨道上,诸如此类,多到无法用言语说尽,皆落一场空。 没错,自从它不属于我的那一刻起: 我的正常生活、我的人际交往、我的学业、我未来要成为英雄,成为祖国最强最优秀的战兵保家卫国的梦想,就如防弹玻璃最终仍旧因不可控因素被炸开那样,已经支离破碎地散落一地,并且碎得足够稀稀拉拉,东缺一块西也少一块,就连专业的修整工看这情况皆会摇头,留下的答案便是可能永生无法黏合。 我不否认确实有些许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八十五这样高恢复程度的例子,但那也仅限于并未完整损害到神经内部,且在前两年内便能看见较大起色的病友,而并非整个截瘫人士群体。 毕竟就以玻璃这样的例子而言,被毁灭成碎片之后,又能有几块玻璃在碎掉后恢复原样的呢? 许多受伤情况较重且受伤水平面位置较高的、可能需要终身依赖他人照料的、甚至哪怕别人只是因为临时有事而疏忽照顾对方十几分钟,皆有可能发生令人伤感的危险之事的病患,承受的痛苦甚至还要更上几个台阶。 我并未将他们的痛苦悉数信手拈来与我比较,也绝不会将他们的伤口用来和自己媲美,只因在我曾经嚎叫着说“你的痛苦算个屁,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惨了!”,再度被人丢到仅朋友可见的地方,也就是友限,骂得淋漓至尽时,我的师父左夜靖速速冲来与我讲述这样一个道理: “和处于困境之人比惨是很不尊重对方的行为。 我能够理解你的痛苦所在,但即使再多不幸的事发生在你的身上,你也不可蔑视别人的痛处,因为别人的难过也是难过,每个人的难过皆有资格得到体谅与尊重。 当别人将自己不幸的经历吐露而出之时,你应该做的并不是“用自己的痛楚和对方的苦难打仗,然后刻意打胜仗以此表示不屑”,那样不仅会让你的安慰显得更像鄙视,还会让对方感到有被冒犯,更加伤感失落,甚至大发雷霆。 我们要做的也并非同情,因为同情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是以居高临下的目光去审视对方。我们要做的是与对方“共情”,需要认真倾听对方的声音,打造一个安全温暖的环境任由其发泄情绪,一点一滴引导对方走出困苦。 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一些人,尤其是那些遇到很大困难的、正在死亡边缘犹豫不决的孩子,也许他们会记住我的善意然后坚定地走下去。当然,如果当下对我的行为没有看法甚至有些排斥,我也坚信在他们在坚持到拨开阴霾见阳光的那天,即使表面没有将道谢的词说出口,内心一定是温暖的。 1655,就像你现在很感谢我一样。” 这便是我的师父左夜靖留在人间的东西: 无微不至的善意、明目张胆的拯救、无处不在的引导。 我的回忆不知不觉中再度回到师父还在教导我的时候,内心虽然莫名其妙再次泛起伤感的波澜,嘴角却不自觉地向墙上那张照片扬起一抹弧度,但眼前的视线逐渐被液体状的东西模糊,最终将哭声在勉强可控的范围内迅速调整为我自认已经无比缄默的音量,像积压许久最后只能迸发的发泄般呜咽起来,泪水却如决堤般夺眶而出。 “你当初答应只要我不需要你改文章看文章,人际交往上也可以独挡一面时,你就用左夜靖的号写文章给我,和我的文章联动。我现在还活着,可你去哪了?别光在照片上对着我笑啊师父,回答我的话,你食言了知不知道?师父,你能不能别笑了,一直保持那个笑容,我都要视觉疲劳了,你换个笑容我看看。” 我将难过吞咽下去扯起笑意对照片上的左夜靖抱怨道,但她却依旧用平易近人却不失气质的笑容凝视着我,完完全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 我猜,她或许是刚出完任务而感骄傲,因此刻意用沉默不语来耍帅。又或许是想在我的面前展现一下军人的毅力究竟是多么坚定,连续好久、好久保持同样的姿势皆不会感到疲惫,再或许是用眼神催促我赶紧我好好写文,否则的话可又要拿着皮鞭催促我,亦或许…… 但不管是何种自我安慰。 皆无法改变她已殉国的现实。 “痴货,难怪我们家这么招霉运,原来是你在哭!整天情绪低落,一点都不阳光,一点都不正能量,多大点事就想不开!真的是恨死了!你怎么不早点死呀?” 门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一个熟悉却格格不入的老年女声,如同别人在默哀时却突然用癞蛤蟆一样的喉咙唱广场舞歌的大妈的声音那般炸开,可它的内容却每字每句皆如锋利的针那样扎进我的耳膜,使我的脊椎顿时传来一股无比强烈的热量,大脑也如碰上无数只苍蝇嗡嗡鸣叫般无比胀热,心口像有石头坠落那样砰地一沉,内心本就积压已久的怒火燃至炸点的周围,可控的上半身却不受控地激动颤抖起来,与战意轰然爆发的距离只是半步之隔。 是外婆。 “沈女士,您有什么事,吗。” 再看一眼墙壁上正对我得意洋洋笑着的师父的照片,再回忆起师父教导我的各种人际来往的道理,再回想一遍外婆完全不理解我的行为,完全没有换位思考我的感受,却开始指手画脚的丑恶嘴脸,我的怒意再度提升些许档次,刹那间感到自己有被眼前这名老人侮辱,我刻意压制住意图怒吼而出的行为,假装平静、冷漠且一字一句地嘲讽道,那个“您”字则是更让这句话的嘲讽气质不多不少,火候正好。 之所以称呼她为“老人”而并非家人,并非是我刻意翻旧账想要一并新算,而是单纯由于她方才的言论在我眼中实属过分恶劣,让我完全无法相信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是我的家人,我甚至认为普通的网友和陌生人皆能做到比她更体谅我,这大抵便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的含义吧? 对我而言,何为家人?——我暂且没有讨论这个问题的答案的雅兴,而只是用尽全力捏紧拳头以此发泄情绪,用手臂的力量将上半身撑起几分,使劲用自己的双眼紧盯她的双眼,以表极度不满与愤怒及渴望她低头说声道歉的心。 但她显然不会明白。 “你昨天晚上没理我就睡觉,两条腿像两根筷子那样露在外面!要是你的网友们看见了可不会喜欢的呀!以后可别不理我,也别在网上咒骂我,你下面没感觉不会照顾自己,我死了就没人帮你遮你的……” ……砰!!!! 025.反抗无罪(一)。 她想说。 …“没人帮你遮你的腿。” 宛如将死的巫婆在临终前碎碎叨叨的诅咒般的抱怨与刻薄无比的讽刺,皆未曾间断地在我脑中盘旋轰鸣,使我脑中顿觉被奔着打乱思绪去的强热流充斥,也感到上半身被无形却猛烈的压力缠绕,气息也变得更不通畅和平稳,周遭的每个角落仿佛皆萦绕着毒性气体般,让人每分每秒皆感窒息。 我该让她说下去吗? 她言之意已然如此明晰,且句句逾越红色的底线,大抵逃不过刻意将我的伤疤反复揭开撒上盐巴,再用可受自我控制的脚反复蹂躏,以此宣泄自我情绪收获快感之心: “你已是让全家倒霉且累赘般的存在,所以你的负面情绪应当被扼杀于肺腑中。这种情况下仍然助你自理的我简直可称伟大,如若你敢忤逆或暗自抱怨我,那便会得到天大的惩罚,例如再也没人照料你,你只能和你的两条腿一同下葬,去地狱寻找你因保家卫国死掉的网友。” 这便是最完整的翻译。 有人问:当无法忍受他人时,我们应当怎样? 我会答:fightorflight,反抗或逃避,我们只能选择其一,也理应选择其一。 那此时此刻的我该如何做? 该让她继续说下去吗? 不,忍耐的时间已经够久了,现在让她闭嘴会更快乐。 发自内心想说这话的人亦理应保持沉默。 我不否认逃避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之一,但从人类诞生至今,我们所知的那些英雄中,不论是站在光里的,还是在黑夜中高声呐喊的,或许从未有过用逃避面对现实、用逃跑解决战斗的人,他们几乎百分之百皆是迎面而上,逆光而行。 只因当生来的战士遭受不公或遇见不公时,他们的勇气和愤起之心便会被激发,这份勇敢是无比孤高的,是值得崇敬的,是天生自带的战胜自我的本领,是并非每个人类都具有的。 而当畏惧与胆小把自己完全战胜,人类就会打算以逃之夭夭或避而不谈的方法,试图以淡化问题解决问题。我的想法吗?想要蜷缩起来不去直面是人的本能,有畏惧的心理更是人之常情,我在某些方面也曾用过同样的解决方式,且不止一次,因此勉强也算是能十分理解。 但此时此刻的我不推崇逃避。 我决定战胜人类的本能,为自己高燃战斗的火。 我决定反抗。 “………你给我,闭嘴!” 距离手边最近,亦足以称为拥有坚硬外壳之物的手机,伴随我嘶声竭力的怒吼,瞬间变为夯实的武器,在我还算拥有正常功能的手臂的挥动下,从病榻上被一把抄起,分毫不差地朝着外婆干瘪苍老的面孔,像坚固的石头瞄准标靶般极速飞去。 可能是由于外婆对于我的认知长期仅限于无法自理和羸弱不堪,说难听点便是觉得我是个事事需要依赖他人的残废,别说用武力攻击别人,就连如何照料自我都成了困难,我的脑内还存留反抗的愿景、保留一点微弱的反击能力、能够做出将她鼻子砸流血这般事,绝对不在她的预料之中,甚至方可让她感到诧异。 因此,她来不及做出避闪的举动实属正常。 砰! 还未等秒针行走两格,我甩出去的手机便猛烈地与她的脸来了个亲密贴合,随后完好无损地掉落在床沿边,仿佛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般。 但外婆的脸却显然遭了大秧,伴随一声措不及防的惨叫,鲜红的鼻血瞬间从她的鼻孔中哗地喷出,血珠再一滴一滴地顺着鼻孔滚落而出,她的表情极度扭曲,脸肌开始不停地抽搐,一时间只知道捂着脸哇哇大叫,但血液却又从她的手指缝中渗出,情状惨烈,显然是鼻内毛细血管都破损了! 而我的心里却莫名其妙涌上一股快感,一种反抗成功,报仇雪恨后的快感! 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认为根本没有考虑,也觉得没有任何必要考虑。 此时此刻的我只认为,既然忍耐换来的只是得寸进尺与更不尊重,既然已经采用武力的方式反抗、闹到撕破脸的地步以表愤恨,便也不用再顾及对方的颜面和感受,直接全盘倾吐而出甚至更干脆些。 没错,那些曾因胆怯对方动粗而没有吐露的话,因害怕真正无人照料而只能饿死在床上才没有直言的心声,于这一刻起便可再无任何畏惧地爆发而出。 我还将继而反抗,因我坚信敢于高唱我歌者,发出的声响必将震耳欲聋。 “我只是因为伤情过重而无法照料自己,才需要依靠六七十岁的你打理,我只是由于那次车祸和躁郁症,实在没办法融入进学校生活,才没有办法完成学业。 我并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碌碌无为混吃等死的废物,我还可以凭借我的臆想去创作许多独一无二的东西,我还可以用我的手去敲打屏幕、用文字拯救正处于黑暗中的孩子,我还有梦想,我还有信念,我还有网友等着听我的好消息,我眼中还有希望。 我有什么理由被你指责为辍学的废人,还经常要被拿去和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孩子比较? 你对我没有希望了,可我对自己还有,我的朋友对我还有,大家包括我自己都在期待我等到黎明的那一天!” 竭尽全力用虚弱的声音怒吼而表达的句子沉重地敲定尾音,将长期积压的不满与愤恨爆发而出后,酣畅淋漓又意犹未尽的爽快涌上心头,无形的压力却如拨开迷雾般散去许多。我的额头及上半身皆感知到被黏腻的汗水渗透,望着跟随我急促的呼吸快速起伏的腹部,再瞟一眼狼狈不堪的外婆,我本想扯起获得胜利后才会有的笑意,但回过神来却意识到自己的双腿被一双布满皱纹且带着血迹的手抓住。 她告诉我:我今天死定了。 而我却笑得愈加放肆,我高喊: 反抗你,我无罪。 026.反抗无罪(二)。 她言:今天我不把你痛揍一顿,直到你的两条废腿都被揍清醒为止,老子就不姓沈! 对方狰狞又带血的脸如同从地狱中挣脱的恶犬的面部般直对着我,嘴唇于一张一翕间爆发出狼狈不堪却宛如彻底痴癫的狂吼,所用来谩骂的词句令我由衷感觉无药可救与反胃作呕,我无需用脑思考便可判别她已然完全丧失理性,且从头到脚皆已沦为让愤怒占据的阶下囚。 我发觉我的腿已然被她布满皱纹的手死死抓住。 它们显然无法感知危机降临。 更无需提及反抗。 但如若它们能与正常人的下肢那般有触感,它们必会与我一同唾弃眼前这个对他人毫无尊重的家人的不耻行为,且会用最大的力度朝横扫过去将她撂倒在地,让她尝尝受到别人肢体攻击的滋味,也让她品味一番长期遭受欺辱之人的心中,理应存留多少不得说出口的痛苦。 不,真正的答案实则是: 如若它们能与正常人的下肢那般有触感,它们不必陪我一同高举反抗之旗,我的情绪世界也将变得风平浪静,现实生活将会波澜不惊。眼前这名呲牙咧嘴的家人更是会放下凶恶狠戾,用温和慈祥的面容对我笑眯眯地弯起双眼,变成平易近人又和蔼可亲的普通老婆婆。 但在冷酷无情的现实世界中,光阴无法倒流,抉择不能改变,一切已如博弈结果般敲成定局,再无从头开局的余地。 如今的我是个浑身全是漏洞的残缺之人,是处于人类生存链条底端的弱势群体,是只有获得帮助才能完成自己想做之事的无能者,是需要比我强的人不断施舍方得继而存活的弱能,这是深深烙印于地而无法改变和抹消的事实。 但这场人生游戏的博弈之中,用我一位同样是文手的网友造出的比喻句描述,我可谓是:开局一手好棋,结局下得满盘皆输。——我本是“梦想与憧憬美好无比,文化成绩与体育成绩均不用操心,家庭合睦温馨,人际关系和谐”的胜棋持有者,仅是由于博弈中的一招不慎,最终只能接受无奈又可惜的败局。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上帝的安排,我能做的也只有认栽服输,听天由命,接受当下的生活与命运,好的坏的都照单全收,继续顽强地活着。 但我不会甘心,我依旧会反抗不公的命运。 因我本就并非轻易妥协之人。 只是残疾的躯壳又能为我做什么。 是意图反抗却只能被按地暴揍之痛吗? 我目睹我整个身子被那双手向床沿边拖去,却因下肢毫无感觉而无法做出任何抵抗,只能任由如天翻地覆般失去平衡之感便席卷而来的同时,心口猛然向下一坠,心也如同要从嗓子眼跳蹦出般快速跳跃,回过神迎接我的是从手臂和身体外侧传来的、生硬的磕碰后阴冷潮湿的痛觉,看物体的视角也沦为趴在地上的专享。 我被她狠狠地,生硬地,粗暴地拽到了地下。 但我无法提及反抗。 被迫呈蜷缩姿势趴在地上的我愤恨又惊恐地喘着粗气,但却试图用手臂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撑起坐稳,至少在直面迎击这名“敌人”时不能太丢脸。但或许又是由于我很弱小的原因,我不仅没有维系好身体的平衡,上半身反而像泄气的皮球般向一边倒去,双腿却因情绪浮动与方才的动作,导致不可遏止的痉挛席卷上门。 我已经变形萎缩的左腿从弯曲的状态转为僵直地踢出,足下垂明显的脚不受控制地朝床脚撞去,很结实的“砰”声于耳边响起,紧接其后的是它从根部到尾部皆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右腿也在地面上蠢蠢欲动地快速摩挲,未知从何处而来的痛觉使我的面部表情变得十分僵硬,额头上冒出大滴冷汗,如同将要死去之人般。 我突然再度意识到了些东西。 我将目光瞄向我下半身的隐私部位,尴尬又恼怒的感觉于顷刻间被点燃,只因虽无法具体感知漏出的尿液将裤子浸湿后的难过感觉,但我的眼睛还是可以勉强称为整个身体中算是正常的部分,捕捉细节后仍会在心理层面觉得生无可恋,以及像正常人那般拥有愤怒。 现在我与她同等狼狈,同等不堪。 但我果真与她等同吗? 我认为答案理应是…… “……” 还未等我将这个问题的答案脱口而出,以及将为何产生答案的缘由悉数道出,她便再度打断我尽可能维持的理性思维,展现有些类似狂徒的失控模样,像疯狗咬人必将追在屁股后面咬到爽般,伸出健全的脚朝我毫无遮挡的腹部猛踹过来,踹完后还嫌不够似地蹲下来,用手掐住我的脖子继续撂下毒辣的话语,情绪勒索的意味快要从话语中喷发而出,一种“如若我不回答她想要的答案,那我便会遭受很惨的下场”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以后听不听话?听不听话!还敢违抗我吗!” 望着眼前之人接近疯狂、以至于有点接近暴力狂的样子,我的全身因惧怕和愤怒而猛烈颤抖着,包括我总认为已然不属于我身体的两条腿,此时此刻亦用不间断地震颤与胡乱地抖动的方法,默默无声地陪伴我整个人遭罪。 我内心深处的声音告诉我,此时此刻的我必须妥协,但对于生活上的其它事情,我必须用妥协的方法才能生存下去吗? 我认为并不是如此。 或许曾经只是由于我已经习惯当下长期无奈的生活,我曾看过的某一部老旧电影中,一名貌似与我的儿时经历相同之人,曾让我明白的这样一个道理,却直至今天的矛盾大爆发才让我再度记起: 他说,即使自己的身体有许多不如常人之处,不能像他人那般抬头挺胸地昂首阔步,身边的环境亦有许多难以逾越的障碍,我们也需要一遍又一遍的锻炼、一次又一次地克服挫折中,学会与已然残障的躯体越混越熟,试图真正成为在有重度残疾的情况下也能自理自立,孤身一人便可以笔直前行的勇者。 以妥协的方法向他人寻求帮助,总是需要依赖他人才可办到自己想做的事,这是一种实在是无可奈何才会有的模式,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层面来说皆并不健康,甚至当你已经长期处于他人的情绪勒索之中、或者正和他人互相情绪勒索,搞得心理十分不安,却还毫无自知。 我们的本性便是遇到欺凌需要抵抗,我们的本能便是觉得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我们的骨子里皆会自带反抗一切不正义的东西的情绪,我们永远希望不被拘束地唱诵自我的歌。 我凝视着她宛如恶魔般的双眼与脸上仿佛是刀了人之后才有的鲜血,尽可能平缓方才已经变得无比急促的呼吸,勉强褪去胆怯与畏惧的模样,转而刻意扯起勇者般地笑颜,却字字肃穆而沉重,却平静无比地回答: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底线,当你逾越了别人的底线,别人生气那是你的原因。我虽然残疾,但我同样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也会生气,刚才用手机砸你是因为我认为你明知我最讨厌什么,却根本没有尊重我,这使我很愤怒。 但她的情绪始终难以平缓下来,仍然是过激且嘶声力竭地咆哮着质问我还有没有第二次,我的脸不停地受她带着咸腥的吐沫喷溅污染,她口腔中扑鼻而来的味道使我呕吐的欲望更加强烈,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将头向后仰些,却因极度限制行动的身体而再度无法做到。 ——如果你下次再踩线,我依旧会这样做。 我无法再忍,这便是我直面而上的答复。 027.我想活。 我是会反抗的。 我们是会反抗的。 不如说,活着的本能便是反抗,排斥不好的东西是因我们本性至善,希冀的是睁开双眼便能看见光明,以及感知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 但不得不提一句,只要是在被逼到无可奈何的绝境的情况下,可爱的萌宠狗狗也会急着跳墙和咬人,善良的士兵也会迫不得已地做出伤人之事,而我们平日看起来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残障人士,也必然会用尽各种力所能及的方法高举反抗的旗帜,无论最终的结局是胜利或败落,至少不将含恨而死。 “……我是会反抗的。” 听完我字里行间皆带着坚定不移的答复后,或许是因太爱自我中心地演独角戏的缘故,她貌似一个字也没有听进耳中,而是仍旧挂着丝毫未改的情绪爆炸模式,任由自己的嘴巴毫无遮拦又迅猛地张合,释放出轻蔑至极的诅咒性谩骂,让每个字皆凶狠尖锐地撂下尾音,话语中渴望他人即刻放下自我拥有的任何思想,乖乖服从她的每个指令的强迫意味显而易见,表情更是变得如同大发雷霆后的死神般狰狞可怖。 各种各样暴力的词汇涌入我的耳内,究竟谁才是过分的一方无须言喻便可清晰分明。 我认为她现在的举动从任何角度看皆像因自己跨越底线、引火烧身,活被他人戳中痛点,破防后却还要恼羞成怒的怪人,完全没有一点成年长者处事成熟稳重的影子,甚至类似不懂得反思自我的幼儿。 因此,完全没有任何理性思考的情况下,便已然做出将恼怒延伸至肢体的行为,甚至可以说已然十分习惯这套“原始人与原始人之间产生矛盾且不能用语言解决时,才会使用的暴力模板”来面对新人类中自己的家人,更何况是一名自理皆成障碍的残障人士,我认为也并不算意外。 这次亦然没有例外。 她心里的扭曲情绪再度全然化为由肢体迸发出的力量,将那只遏于我喉咙口的手施加的力道提升几倍,仿佛是要让我立刻脱离人间苦难般,使我的呼吸变得无比仓促甚至无法喘息。 即将窒息的痛楚使我的呼吸变得十分仓促与凌乱,内心深处的求生欲以及痉挛带来的剧烈疼痛逼迫我不断呜咽与痛吼着,我有些萎缩的双手也因想要驱散这份痛苦而使劲扑腾,勉强听从指挥的上半身也尽力带动完全失控的下半身不协调地挣扎,以这种微弱无力的妥协式示弱方法,试图摆脱对方强硬的暴力控制。 但直到我的后背已然于挣扎中被汗液浸透、感到这次失禁必然非常严重,即使在胡乱中已用手臂多次扑打到她的面部,我依旧被她那只手死死地按在地上,无法挣脱,无法逃离,就如同被带上沉重的铁链那般,难以解脱。 我还需要坚持反抗的念头吗? 窒息的感觉使我认为,如果她再不放手,我就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前往撒旦或耶和华所在之地,或许可以真正地见上师父,以及曾因各种原因,例如重大疾病、抑郁类、躁郁类,以及其它精神障碍而病逝的网友了。 没错,我将抑郁类疾病病患的自尽定义为“病逝”。只因抑郁症并非单纯的情绪低落,更不是普通的心情不好,而是像我们感冒发烧一样,是生病了。如果一位抑郁症病患对你说他心情不好,你让他多看看阳光,或者是质问他“生活那么美好,你为什么还要心情不好?”这种话,那就无非等同于对我这样的完全性瘫痪人士说:“你为什么站不起来?站起来多好呀,站起来跑跑步可比坐着走路好很多呢,不是吗!” 但我甘心吗? 已经坚持了六个春夏秋冬,亲友已然告诉我的确有希望恢复正常,还有许多美味的东西没有品尝过,还有很多美好的景色没有看见,还有许多要好的网友没见过面。甚至,我都没来得及去我师父的故乡——天山北部北码头的温泉村,去那里看一看,泡一下那里著名的温泉;甚至,我都没来得及成为一名作家,还没将师父的衣钵传给后来者……如果因为这个坏女人而死去,以上的以上就都要成为泡影了。 我不想死。 我从来不是真正地想死,我想解决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当下我已经无法承受的痛苦。我从来不是厌恶这个世界,我厌恶的也不是对一切都无能为力,不能张开双腿向梦想跑去的自己,而只是厌恶那些造成我变得如此的事情。 我不想死。 我从来不是真正地想死,我是想活,我是想让生活质量更高地、好好地活下去,我是想要让全身无所束缚地唱诵自由的歌。 我不想死。 我的肉体与外壳目前虽然可能已经彻底死亡,但我的灵魂面却还有无限生机,及生于废墟之上的希望。或许这便将是我改变生死观念,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的开始,或许也只有无限接近死亡的时候便会体会到活着的意义和美好。 只因现在的我没想死,我想的怎样打败眼前的敌人,尽可能给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人没事就行,现在保住命比什么都重要。” 正当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时,我脑中突然浮现在我上次挨打后愤愤不平地上网发帖,林茉莉告诉我的道理,这让我突然意识到刚才的方式是错误的,这种状况下的她已经完全丧失正常人拥有的理智,我如果再度将心声呐喊而出,而刺激到她不清醒的神经,我肯定会落得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甚至有生命危险的结局。 我需要坚持反抗的念头,我的反抗情绪也永远无法以妥协的方式抹消殆尽,但对于当下的情景而言,就如同林茉莉、左夜靖、以及我许许多多的朋友皆讲过道理般:保住命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先留下一条命之后,我们从长计议。 虽然这种违反真性情的行为让我感觉实属恶心,但为了在群体或是强者面前生存下去,掩埋心声和识大体不作声则是或不可缺的技能,是如若学不会就将被踢出生物链的无奈。 我言之意尽表我已然知错。 大抵是由于看见我的两条同棍棒般却无法完全伸直的腿,时不时抽搐着向内收回,在我上肢稍微运作后却又猛烈地向下砸去,引起地板痛苦的嚎叫之后,再牵起我整个下半身的一阵剧烈颤抖,连带虽有黑色兜帽衫包裹在外遮瑕,但也能看出是一潭死水般的瘫软腰腹共同无法控制地痉挛起来,并且连续好几十秒都并未停下的不受控的模样,同时裤子已被尿液完全浸湿,有不少尿液还地漏到地板上,扑鼻而来的气味实属让人不悦,并且我已经真诚地哭喊着求饶的原因,她掐住我脖子的手逐渐松懈。 她一脸晦气地撂下一句“蛮好的早晨就要给我作死,以后我再也不要带你,你好自为之!”,便站起愤愤地转身离去,临走时还不忘寻找报复般恶狠狠摔门,无辜的门的呜咽声于逼仄的房间内响起,房间里顿时只留因剧烈疼痛而导致不停倒抽凉气的叫喊,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气,以及不由自主地痉挛的双腿贴地摩挲的声音。 大厅的门也落下很重的声响,这让我意识到她是说真的。 我强忍着疼痛用手肘将上半身向上撑起一些,但处于恐惧且愤恨的情绪中的我只要微微一动,下半身便又会开始妖魔作戏,导致我痛苦不堪。我有些反感地望着再度不自觉呈僵直状朝床脚踹去之后,导致整个下半身皆开始猛烈颤抖且再次带给自己无法忍受的疼痛的下肢,以及已然被打湿的裤子和满了的尿袋,才猛然发觉被汗水浸湿的黑色兜帽衫的大兜帽已经不知何时戴到了我的头上,让我看上去更像一个因为自卑而想把自己遮起来的蒙面帅哥。 我烦躁地伸手将黑色兜帽拽下,有些疲惫地让手臂松懈下来,将上半身躺平于冰冷的地面上,不安且尴尬地将积压于胸腔已久的气吐出,但两条腿再度向上踢去痉挛的画面忽地映入我的眼帘,一刻不断的强烈疼痛仍然如锋利的刀那般割着我的心,我无能为力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轮椅,又抬头看看床沿边的手机。 糟透了。 那就尽情地逃吧,不论是去南山还是天山,那两个离东庆最远最安全的,也是我最向往的地方。 028.无能为力。 或许有人会觉得我是个双面派,总是表现得很渴望乘风飞奔,反抗命运不公的情绪高涨,实则却几乎完全不去尽可能让生活水平提高,安逸度日,貌似很愿意成为重度伤残。 只因身体每况愈下的我时常质疑自身将再度康复究竟为真为假,“专业复健和日常锻炼是无用功”的想法于日积月累下也成功铸就,逐渐无比根深蒂固地扎在脑中,导致我慢慢彻底沦为除心灵的其它方面皆需依赖他人的病患。 但听到这种声音的我想回答: 这并非出自我的本意,而只是由于想做却做不到罢了。 当我受伤的前期,甚至是现在的偶尔,每当某些敏感的事情或负面的场面挑动我的心弦,我皆会感到自己是个就算面对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也束手无策并还须拜托别人的废人。 对怎样练习皆无法感知、平衡和力量方面也没有丝毫进步,反而越来越糟糕的我来说,碰到“不仅摔倒在阴冷生硬的地板上动弹不得,裤子与地面还均被尿液打湿,且下半身皆已触发僵硬机械地大幅度痉挛的按钮,不间断地带给自身道不出名的痛觉”的突发危机情况,即使我焦虑至即将再次失禁,也无法自己妥善处理。 那种必须卑微顺从地乞求别人帮忙的痛楚让我深感无可奈何,也让我意识到我的确从未对当下的生活已然满意,更无不想进步与独立之心,我所谓的“保留质疑的权利”,只是由于我认为这种方式是毫无希望且白费功夫的,练再多遍也不能让我顺利站起行走,甚至连放开双手挺直腰板稳稳坐在床上都不能办到,我理应将我宝贵的时间投入于更实用的东西上,或者找寻更加有希望且恢复快捷的方法。 我也未曾放弃过用多种办法追寻原本的自我,只是直至至今,我仍在面对它未曾改,我未曾变的结局,因它在世界上仍属谜题。 我更是知晓我必须得找办法学会孤身一人也能前行,只因这样才不会受任何站在道德高地提出条件的人的框限,因无法完成某件事需要拜托别人,避免不了地遭受情绪勒索和白眼讥笑,一直感到自卑与亏欠他人,成为七大姑八大姨口中的异类和家庭累赘等。 可很多事并不是心里想着便能如愿,那种很很想做却做不到的感觉,就像人想飞却飞不起来,让溺水的人在水中呼吸,让情绪病患发病的时候看开点那般荒谬。 就如同现在的现在,由地面转移至较高的座位上的技巧,直接依靠上半身的力量维系平衡,一屁股坐上高半米的轮椅再撑起上身,成功将被弄脏的衣物脱洗,清空尿袋以及处理地上的污物等,对我而言皆宛如登天般困难,是费劲两三天都无法完成之事,最佳之计或许也只有尝试用手臂够到手机,向网路上那些似真实似虚幻的面容发出求救信号,摒弃烦躁与难过,躺在冰冷的地上冷静等待别人上门救援。 我费劲地将双手手掌支撑于阴冷的地面上,尽可能忽略仍在不停抽搐的下肢所给自身带来的视觉不悦,与难以忍受却道不出口的痛觉,五指与手臂共同迸发力量,将上半身向床沿边平移,直至亲眼目睹整个身体左侧已经贴在床面上,我才将在我与那位长者一番打斗挣扎和移位后毫无力气的左手向上抬起,直至坚硬的手机壳的触感传入指尖和手掌中,并且将其颤颤巍巍地拿到胸口后,我的手臂才将力量泄去,并且将憋在口中的浊气吐出。 这种倒霉的情况下,将讯息传递给谁比较好? 我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即刻让其他家人知道,只因每当我和外婆爆发矛盾,他们无一例外皆用“小孩子不能违背大人,否则便是活该挨打”来评价这场事情,或者是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他们老了,我们要让着老人”便想不了了之,丝毫没有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更是不会做到完全公平公正,我所看到的只有情绪化的偏袒和裹小脚的思维,而不是理智评价。 此时此刻的我需要的并不是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就继续抱怨的人,而是不会批判我的,能送上温暖的,能够迅速帮助我的,在精神上支持我的友人,以及和与友人相同的专业人士。 我决定先给东庆县24小时为残障人士服务的爱心扶助队队长李应歧——那名曾多次在我遇到家人暴力时帮助我调和家庭矛盾,且经常会在我觉得无比痛苦的时候,尽量抽出时间给予我安慰,难得也会抽空来上门询问我家近期状况的成年男性打个电话,让他们派遣专业人士前来帮忙救助,并且将此情况记录下来后续处理。 我也决定把我目前狼狈不堪的样子全部拍摄下来,并且将事情的始末进行文字编辑,随后扔到waf上面设权限型友限发布,以此告知愿意听我说胡话的友人们今天的不开心,并且通过和他们倾诉和隔空贴贴抱抱缓解压力,享受一下现实中几乎完全体会不到的爱意。 我尝试将手机直接举在脸部正上方,但由于方才无比激烈的情绪起伏与本就有点大病的身体,我的躯体症状猛然冲上来,导致我的双手感到十分无力虚脱,且如同帕金森那般疯狂地颤抖着,就连抓住手机也成为了件困难的事,为了防止自己变得像某个老者那样狼狈,我只能将手机放到床脚面,我也已经毫无能力顾及下半身应当如何,便只能让有知觉的上半身用尽全力发力,将身体方位调整向左边。 在数次费力地扭动上半身翻身的尝试下,我的上半身终于从正卧位变成十分别扭的侧卧位,但这至少意味十分费劲的运动方可暂且告一段落,允准我有个暂缓呼吸的余地。我用颤抖的手按下屏幕侧面的开机键,将右手食指朝屏幕的电话按钮戳去,但由于受我身体因素和情绪原因的影响,食指的震颤十分剧烈,明明我的大脑命令它只需对准一个点,它却偏偏一直在目标附近左右摇摆,却唯独偏偏指不中绿色的电话图像,直到尝试三四遍之后才将页面开启。 这些在常人眼里看来很简单的无比简单,甚至可以说在一秒内便可以完成的事,对于我来说却件件皆没有太省力,还十分打击我的自尊和自信,使我总是觉得自己连这样的小事都完不成,那肯定连任何事也做不好。 只因我光是从把手机从床上拿下,再将上身调整为侧卧位,再用手指戳入电话页面,便已经用了至少五分钟左右,甚至还让自己的上半身流了许多汗,样子理应非常狼狈。 我爱自己的能力便就是在这些看似平凡的日常中逐渐流失,最终逐步走向彻底毁灭和消亡的,我也曾说过:我可以不恨自己没用的躯体,但却不会停止憎恨导致我变成这样的事。 但是现在我没有精力再想这么多,我所要做的是尽快让自己的身体离开这个冷冰冰的地板,平躺于床休息放松回复精力,将已经在失控边缘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至少从外观看别像三月里受了重伤而只能无可奈何地趴于地上的动物那般,十分别扭又软弱无力地蜷缩在这里。 “……哈哈。” 望着屏幕里的通讯列表那个“1”开头的电话号码,我的手指剧烈颤抖地按下绿色的通话键,当接起电话的声音啪地响起时,我的脸上下意识扯起违心的笑容,用充斥自嘲的声调苦笑两声,虽然语气从表面听上去非常爽朗,但仔细鉴别却能察觉其中的无力与厌倦感。 “又只能麻烦别人呢。” 029.谢谢你用“本我”帮助我。 他言:我们扶助队的存在本就是为了身心障碍者,看到来电号码和来电时间就知道你可能遇到了棘手的事,但请你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自怨自艾,先冷静下来,展开说说问题。 “今早我因不想家中某个女性老者提及我的身体,两人再度产生分歧和争议,我因感到不爽而拿起手机对准她砸过去。呼,可能……可能是由于我本就是天生的神投手,加上不小心忘记隐藏我是大力神臂、她也像个死木头人那般不知躲闪的原因吧,她的脸变成了一块美丽的花饼。又来麻烦你了,哎,你不会嫌我很麻烦吧?” 由于与虽然身体伤残程度比我严重许多,但打起嘴炮嘲讽敌人时却溜得飞起,比大多数正常人还要能说会道的任我行是经常接触的亲密网友,他那种高傲轻佻且带有酷帅且独一无二的说话方式,已然有小部分于不知不觉中被我信手拈来,并且再度转化为自己的东西烙印在脑内,使我在酝酿嘲讽模式的语句时轻松许多,且也学会一点用这种仿佛什么都是浮云的说话方式,捏造出毫无痛苦的虚幻外壳及隐藏真正心声的技巧。 “我不会嫌你麻烦,因为这是我的工作,但尽管你在逞强,我也听出你现在很不好,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不过他显然已经识破我的小伎俩。 实则目前的我也十分知晓自身无法将捏造出的正面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也深知只要是心思细腻一点,或者是只要可以转动脑袋思考的人,便皆能十分轻易地知道我表皮上展现的轻松良好和镇定自若,实则只是由于不想让人过度担心而刻意伪装出的假象,是为了使关心我的人放心而无时无刻故意钉在脸上的假笑面具,是一层从外面看似风平浪静与牢固无比,而实则里面是收敛我所有痛楚之地的,坚强又脆弱的外壳。 只因尽管我已然竭尽全力使从口中吐出的每个字皆带有如同舞台上的谐星般的幽默气息,语调也全然采用现实派文学家的讥讽挖苦式,甚至会刻意添加两声爽朗放肆的笑,因受身体情况极度糟糕、情绪浮动较大等因素影响,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及偶尔沉重地于间隙中吐气舒缓,仍旧算是浮在水面的东西,轻而易举便可捕捉。 “……虽然她那一刻的反应确实很像木头人,但赢她……哪有啊,最多算是很狼狈的平手罢了。在我丢失武器后我就遭受了不平等的报复,呼,呼……主要是她还落荒而逃了,导致这种身体和精神状况下的我没办法自己回到轮椅上。啊、我说得很喘……总之还是需要拜托你们。” 我向电话对面的成年男性断断续续又不满地诉说内心的无力感,时而又因身体感觉无比劳累而吐出无奈的叹息,望着一片狼藉的眼前,我再度想了想我的愿景——只不过是想“让卧室干干净净,并且用自己的力量回到床上”而已,但我却连这么简单基本的事皆无法做好,还要麻烦他人帮忙上门处理,我确实是很没用的累赘之身啊。 可电话对面之人却仍不停地说着安抚的话,尽力试图将我的情绪安抚,这让我深感愧疚却又无比感动。或许有人如此认为:根据电话对面传来的稳重且温暖的声音判断,爱心扶助队队长李应岐是个遇见问题临危不乱,并且理智在线的成熟男人,可能已经有三四十岁,电话背后一定是个满是胡茬,饱经沧桑的中年大叔。 但从我和他的现实接触来说,虽然李应岐的理智总是在线这点无可否认,可人家哪里是长着胡茬挺着啤酒肚的中年大叔,分明是个年轻精干且只有22岁的,宽泛意义上勉强还能算我同龄人的小伙。 一米八几的身高与完美的体重配使他看上去风度翩翩,两条负责承载他整个上半身的腿虽然纤细却美观健全,在工作与业余时间中练出来的不明显腹肌轮廓也使他稍微更有型了些,原本显得很像刺毛头的传统黑发被染成浅紫色后让他的帅气分值再度提高,犀利的眼眸则成为点睛之笔。 但如果你在疑惑如此有型的他,为何还会选择投身帮助我们这种社会底层的残障人士的爱心事业,且在这条路上小有成就,才二十二岁便已成为东庆县爱心扶助队队长,而不是去大学里进修学业,成为优秀的大学生甚至研究生和博士,我将会告诉你,这名看似已然风光荣华的年轻酷哥,实则也有一段令常人难以理解,甚至会嗤之以鼻的经历。 李应岐是个在小时候被老师和亲戚定义为“善良孩子”的男孩,他热衷于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助人为乐,尤其是当他的视野范围内出现行动困难且明面上需要帮忙的肢体残障人士时,他总是十分乐意地冲上前去雪中送炭,伸手给予身处困境的他们最大限度的帮助,每当帮助完这样的身障人士之后,他的内心皆会涌上莫名的暖流。 但在他小学三四年级左右,也就是他的自主三观正在萌生且建立的关键时期,他十分明显地感受到他并不喜欢身体强壮亦或是完全健全的人,更是对自己的下肢一丝好感都没有,反而时常认为自己的下肢是从外太空飞来的、根本不属于他的肢体,偶尔还会感觉下肢长在他的身上是极度荒谬的,也觉得肢体与身体的分离感极度强烈,下半身的存在仿佛如幻如梦,无法做到皆为真实。 随着他的年龄越来越大,眼看着已经逐步升入初中,甚至到初二初三,他这种在外人眼里看似消极的想法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强烈,他开始经常使用美工刀在自己的腿上比划,且用手机发布一些内容有关“腿是阻碍自己幸福的,我必须找机会切断我的脊椎,这样才会解脱”的私密文字,且将自己的零花积蓄皆用在购买他完全不需使用的助行器械,比如拐杖、轮椅、助行器等,也总是使用这些器械假扮残疾,臆想一堆微妙的东西,比如坐在轮椅上假装瘫痪。 现实中的朋友知道他有这样的奇怪癖好之后均也逐渐疏远他,走投无路的他便将幻想的东西发布在社交平台,用戴上面具的自己和真诚交友的他人接触,直至每次屏幕后面的对方发现不对劲,将重重疑点拆穿后与他断绝来往,并且丢下“你这样真的让你的朋友觉得很寒心”的句子,他才会猛然怔住,却又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 而当家人愤愤不平地逼问他为什么会从善良的人变成装残障骗人的骗子时,李应岐给出的理由是“砍断自己的脊椎太痛太难过了,扮残是唯一缓解这种痛苦的办法”,却因家人无法理解该举动而多次爆发家庭大战,被家人用极其不解的语气痛骂一顿,挨一顿混合双人毒打,那些拐杖和轮椅在亲眼目睹之下通通扔出家门,塞进楼下的垃圾桶等,李应岐基本上都遭受过不止一遍。 最终的最终,家人认为他从一个善良的人变成这样拥有极端思想的骗子,绝对要么就是已经学坏到不可救药,要么就是脑子和精神出现了问题,便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家中带去东庆县的三甲精神心理卫生中心——安德医院,让他去做个全身心的量表检查,且将结果交由专家诊断,如果确实有问题就将他丢进去好好治疗个把月再出来,也绝对不再给他任何零花钱,哪怕只是一角一块。 而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是: 李应岐不仅是一名肢体完整认同障碍患者,且还是一名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现在双相和认同障碍互相交错影响,导致他的现实人际关系、网络人际关系、情绪等多方面皆十分糟糕,如果再不进行系统治疗,很可能果真会出什么危险举动。 双相情感障碍是众人几乎已然熟悉的病症。 可肢体完整认同障碍症又是如何? 这显然已经踩进我的知识盲区,是通过李应岐的简单介绍我才得知,这种疾病英文简称为biid,会让患者不停且不自主地想要寻求截肢或者是瘫痪,医学界至今对这个疾病没有任何药物和手段能够彻底治愈,最多只能通过心理治疗排遣痛苦,轻度或者中度的患者可能会进行臆想或者靠扮残缓解,严重的患者则是会直接用武器,暴力毁灭自己想要毁灭的外来肢体。这种疾病导致患者做出的举动,常常被误以为是普通的抑郁或者躁郁的自伤,也时常会被完全没有理解的人认为是人品差的行为。 确诊了,我终于被认为是“确实病了”。 李应岐这才终于舒了口气。 只因一开始他出现这种路人和普通网友皆会觉得迷惑和呕吐的行为,他认为他只是单纯的仰慕残障人士,而不是得这种极度罕见的妄想症。但直到他开始对自己的下肢无比厌恶,甚至觉得下肢的存在便是荒谬的,并且不停地想要通过自我手术的方式来结束这份痛苦时,再加上在网上看见相关病症资料,他才意识到他可能已经患上疾病。 结果便是李应岐即刻便被安德医院的“仅限手机开放式”心理科收下,开始进行针对躁郁症的系统治疗,以及在一周一次的心理咨询间谈到有关肢体完整认同障碍的事,兜兜转转转眼便是三个多月的时间过去,关于双相的药基本调好,他的情绪比先前稳定许多,想着要将自己的腿从身上剔除的想法也在莫名中淡化一些,也终于等到医生和家长皆允许他踏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天。 可由于确诊情绪病这样的事不得不告诉校方,以及他确实已经接近一个学期没再上学,学校教导处和老师给出的建议便都是休学,半年或者一年起步,彻底调养好了再回到学校,以免在学校内出什么事故,到时候把锅全部推到学校身上。 但众所周知,如果是一名严重到需要住医院治疗的情绪病病患,休学后再次复学是一件难度相当大的事,许许多多类似这样状况的学生也和李应岐那般,自从休学后不论怎么尝试,以及试图融入,皆无法恢复以前正常上学的状态,只能逐渐沦为完全休息在家调养,等年龄达标且情绪稳定后去寻找一些底薪不高的杂工,或者仍在家依靠电子产品做自由业。 那一年,李应岐与我差不多大,只有15岁。 后来,我记得他和我说:“ 我们扶助队的大部分人都是淋过雨的人,也之所以因为淋过雨才想为他人撑伞。虽然我仍然是一名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和肢体完整认同障碍病患,但经过治疗后的我确实略有改观,我选择从默默无闻的小志愿者做起并且坚持下去,或许只是想仍然像很小的时候那样,用正常的方式尽可能地帮助更多需要被帮助的人,将善意传递给真正需要接纳更多善意的人,或许亦是想为过去的自己因病做出的蠢事赎罪。 不论是前者也好,后者也罢,当我在试图让自己不要那么讨厌自己的肢体的挣扎过程中,意识到假扮残疾确实会给他人带去很大的伤害,会使相信我的其他人无比心寒时,我下定决心命令让自己战胜疾病给我带来的不正确想法,仅此而已。” 见我这边迟迟没有发声,他有些焦急地询问:……你还好吗?摸摸你,摸摸你,坚持一下哦,我们马上就到,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可以继续和我保持通话,我和你聊聊好玩的。 我答: 想要战胜甚么终究得靠自己。我想说,用“本我”和他人接触的你比戴上面纱后的你更加熠熠生辉,现在的你很好,很棒,那就已经足够,我想真诚地……谢谢你,多谢你愿意卸下那层皮囊,用“本我”帮助我和“我们”。 030.亲友来分担! 我告诉他,我想先和我的朋友说会话。 对方的应答是:我们马上到。过程中,只要能让你更舒适的一切皆好,但如若遇上棘手的问题,请及时和我们保持联系。 对方从尊重并理解的角度吐出的言语让我丝毫不觉与其沟通是件疲惫费心的事,往日相处间积累而来的信任让我估测他与他的同伴不出意外于二十分钟左右,甚至更快便会到达,也让我认为迫不得已以不堪入目的样子受困于冰冷的地板上的尴尬、因身体因素所带给自身的难以忍受的不适、因受刺激而导致的情绪跌宕起伏等,诸如此类的狼狈之事,均可于不久后获得被解决和抚平的资格。 这也使我内心深处如见万丈深渊的严重恐惧,自觉难以办到孤身一人处理目前情况的焦躁不安,以及认为自身遭受不公后的愤愤不平,皆于连我自己未曾发觉的情况下略微降低,亦稍感“或许是时候可允准自己松口气,只用静心等待身为救助人士的对方火速到来”便可。 既然摆在首位的寻求救助已然落下定锤,我接下来所想做之事便是如先前想的那般,用敲击手机屏幕的方式,将仍在内心隐隐作痛的苦楚,转达为条理清晰且会使人深感共情的文字叙述,发布于自愿接受我重度负面情绪的网友的局限设定里。 不过,之所以将发表的内容设定在朋友局限中,不想将方才发生之事设为所有人可见,甚至连部分属于列表之人皆不可见,并非由于我有刻意欺瞒之心,而只是我认为这样的东西仅仅让自己信任,并且也愿意承受我负能的朋友看到便足以。 毕竟如果只是泛泛之交且未明显表态愿意接受我负能的人,大清早便遇上对他们而言也不太熟悉的网友阐述负面之事,虽有共情或是说两句安抚的话以此激励我更加努力地面对生活的可能,但负能量是有传染性的,因此我保留判断“他们的情绪也将受到负面冲击影响,可能会在心底暗自抱怨我的负能使其也产生不悦的情绪”的权利。 如若设定为完全公开,那便不仅是我的所有密友和列表朋友可见,而且陌生的过路人、对我有恶意且想看我笑话的人,热衷于找我黑料的人,皆不费心思便可看到,这样做或许确实会有收到更多陌生安慰与建议的可能,但被他人进行明面上的随意点评或是嘲笑的概率并非全然为零,被那些人私下作为饭后谈资的几率更是不少。 我的手指带着明显的震颤划两下屏幕,再将指尖点向waf的发帖位,位置旁的禁止符号显而易见地摆放于此,选项中“只允许……查阅这条贴文”也十分容易便可找出,暗示这项功能并非摆设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过稍微于网上滚怕摸打几个月,逐渐熟悉网圈亦是有阴暗面的人却懂得,这项功能并不是百分百偏向善,而是一把好坏各占比五十的双刃剑。 它虽确实能给人带去许多便捷,却又是足以将屏幕后面的人隐藏于黑暗底下的神秘斗篷,前者就如我上述所说那般方便快捷,而后者却可利用这项功能干些心口不一的内鬼之事,例如表面以善意真诚的口气与某人聊天,口口声声告诉对方自己是其人的朋友,实则却只是想套取更多信息和笑话,将对方限制于刻意划开的圈圈外面后,尽情开麦谩骂看不惯对方之处。 显然对我来说,后者毫无存在的必要。 我上网仅仅是为了记录生活,分享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以及用接近枯竭的灵感,创作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意识流文体,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误入迷途的人转而清醒,快乐时与那帮网友嘻嘻哈哈地谈天说地,伤感时隔空互相蹭蹭贴贴取暖,一切是为让自己感觉良好罢,搞宫斗片子勾心斗角这种小家子事,不属于我擅长的范畴内,我的态度也十分直接,不推荐如此做法的程度达到不屑。 我颤抖着将“外婆先动的嘴,她又他妈提到我的腿和我的师父,我也就动了手,现在被拖到地上揍了一顿,她人跑了,我起不来,只能和当地扶助队联系。哈哈,好想有人陪我说说话,也好想去天台看风景!”这一行字打入屏幕。 并从我倒在地上的悲惨视角,用颤抖的双手胡乱抓捧着手机,随意拍摄一张成品时已经抖得有些模糊的彩图,以及录下一段作为拍摄工具的原相机正剧烈颤抖着,画面中是两条正在痉挛抽搐的腿,画面里传出的声音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与止不住涌出的呜咽的,令人多看一秒皆会难受不堪的彩色视频嵌入文字下方,以此作为“目前我的状态的确接近快要窒息”的证明。 才间隔半分钟未到,我的帖子下面便已显示有评论正在输入中,我信任的朋友们接二连三地有了回应,他们纷纷在帖子下面展现自己的愤怒与震惊,有的和我一起打抱不平,有的用隔空抱抱的方式告知他们认为我确实没错,有的则是已经抽出四十米的大刀,隔空向将我暴揍的外婆飞去,总之极度能与我共情以及理解我的痛苦之处。 我觉得他们皆在表达的是,现在已经是发达的2030年,距离清朝亡国已经有一百年左右,世界上居然还有家长会像旧时候的那样,因为自己不动脑子说错话,引起身体重度残障的孩子情绪剧烈波动,甚至引发孩子的自卑心,却不仅不肯低头道歉,在孩子情绪彻底失控爆发反抗后,还让孩子承受更加难堪的局面,并且把所有罪责推卸给孩子,再无赖孩子才是发病的那一方吗。 真是好一手情绪勒索大师和推锅大王的操作,让人不得不使用“清朝女人裹的是小脚,而某些现代家长虽然看上去脚没被裹,但实则脑子被裹得很紧哇”,看了只能摇摇头来形容。 我望着那些素未谋面却早已心心相系、见了个百遍的朋友的留言,心里顿感解气和宽慰许多,这些朋友虽然可能远在南山、天山甚至许许多多我未曾踏足过的地方,可却比经常待在我身边的亲人不知道要温暖多少,甚至可以说: 他们就如同亲人一般。 一楼的林茉莉平淡地说:“天台冷。起不来就躺好开直播吧,我一直在,大家也可以替你分担。”她头像上的蓝色眼睛镇定地凝视着正在刷留言区的我,仿佛是在告诉我“就连被南山人排挤的她也能坚强地走到现在这一步”,并且督促我必须给自己信心,只因她曾不止一次用“如果是你的话果然可以做到”这样的话激励我,也信任我可以做到。 二楼的芮娜丢下一个流泪的表符:“……噢,不,抱抱你,感觉她的做法确实很过分。”我能感受到她对外婆的行为十分不满,想要帮忙解决麻烦却又由于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万般无奈。 三楼杨烈狂则是站在帮我解气的角度怒骂:“操,这个疯老太婆是不是有病?要是换我在你的身边,我根本不需要喊没用的扶助队,绝对直接抬起一个七百二十度旋风腿就把她从地球踢到浩瀚无娘的宇宙中去!” 三楼的二楼林茉莉有些疑惑地回复杨烈狂一个问号,显然是发现语句中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三楼的三楼杨烈狂有些粗暴直接地回复林茉莉:“扣什么问号,她不该去吗?哦!对不起!太想揍人而错字了,是无垠!但我觉得打成无娘也完全没问题!横着竖着斜着看都他妈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叉,她就该在没妈的世界窝着!”但当他发现确实是自己因一时愤怒将“无垠”打成“无娘”,他索性直接认了。 四楼的安敬风有些迟疑地说:“虽然是斩哥先动手,但……嗯,是她说的话让他生气在先。说出来可能不太好听,他毕竟是伤残人士,身体行动不便,精神方面也是,她这样暴力处理是否过分了?” 四楼的二楼杨烈狂回复安敬风:“你说话总是太委婉,实际上你自己根本也看不惯这件事!斩哥不就是因为身体行动不便,才被这老疯子不当人一样欺负吗?不然的话它来一个我们斩哥揍飞一个,一百个都不在话下,用不着受它的窝囊气!”显然他是看出安敬风真正的心思,仍然是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把安敬风的心声说了出来。 五楼的向东飞仍是一副粗糙的口气,但却不失温暖:“俺不知道说啥比较好,俺觉得她明知你做不到自理还这样搞你一回,摆明着故意的,俺觉得这行为很不中。支持一楼的发言。你索性开直播吧,俺在呢!还有你的其他朋友!” 六楼的龙荣仿佛发现了更不对劲的东西,有些震撼且着急地用男人间很常见的开门见山法说:“天台?草,你不会想不开吧?给你一拳,赶紧把直播开起来,你要骂要咒我都陪你。” 七楼沈长生则是很温柔地委婉询问:“……兄弟,你没事吧!” 八楼的任我行直至这种情况还是一副嘲讽口气: “用语音输入也是很麻烦的诶,所以不可避免地姗姗来迟。就像你之前所说的那样啦,某些事情就是别人不可触碰的底线,假若一些人偏要不识好歹地在别人炸点的边缘反复横跳,自己踩到炸弹被炸了之后,却还要对他人进行报复,而报复的手段偏偏是一点含金量都没有的,完全不用任何头脑思绪的,街头混混才会使用的暴力方法。那我想呀,就算是让她去脑科检查,医生也会说这个人的脑子绝对不是有问题,而是问题已经严重到无药可救、病入膏肓——这种没脑子和从骨子里臭到发烂的人,估计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永生永世也只能欺负我们这样的弱势群体了呀?哎呀,哎呀,真是好可怜馁。” 九楼凌伍二的语气也很平淡,他刻意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任我行的话:“别的暂且不论,但我很赞成楼上的其中一句话,那就是‘她需要看脑科,而脑科医生也觉得她没救’。” …… 楼就这样一层一层不断增加,亲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帮我说话及抱怨,很快从外面看已经排到十几楼,而点进去看更是已有超过三十个小楼层。 大楼的十八楼被林茉莉再次霸占,她仍然是高冷的口气,但这次话语的内容却变得有些泼辣,以及有些地域梗的性质:“哦。其实程风斩的友列一人骂他外婆一句,他外婆都能淹死在吐沫中。” …… 不知为何,看到我的亲友们竭尽全力站在我的角度思考问题、用一些虽然毒辣但是好笑的话让我开心,以及试图和我隔着屏幕也有难同当的样子,我居然边喘粗气边不自觉地扯起一抹笑意,逐渐忍不住爽朗地笑出来了,笑得特别放肆和灿烂。 这次的笑并非刻意做给他人看,也不是迫不得已才用笑容去面对,而是当我真心体会到藏在虚幻中的真感情是什么,觉得我并不是孤身一人在面对困境,我的身后还有一群虽然素未谋面却支持我的友人时,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他们就是我的亲友,最亲密的朋友。 我并没有随便乱下定义,我本人也不提倡将没认识多久的人打上亲友的标签,只因即使是在网络之上的交友,随意给交情不深的人打上亲友的标签,也会亵渎这两个虽然常见却不失温暖的字。 只因真正的亲友并不是释放贱意的承受奴,也不是随时可以丢弃的玩偶,更不是谁的单方面情绪垃圾桶,而是可以在开心时陪你并肩放声欢笑,却又能在你真正遇到风暴时将肩膀给你靠着的港湾。是像我这群虽然各有残缺、讲话直接,却可互相搀扶鼓励前行的,并非亲人却胜似亲人的朋友的存在! 031.救援到来。 目前的我就如无名的种子生于里外条件皆糟糕的土壤般,土质自身的因素便已让我不信我亦拥有破土而生的希望,于不负责的灌溉者的糟蹋下经受的更多风霜,更是使我已经几乎奄奄一息,不论是内心还是身体方面,再被如此折磨下去,最后的喘息说不准很快也将迎来静止。 求生欲与向阳而生的本能使我再度拷问自己,一道从表面看没有太过严肃,是不费工夫便可得出最恰当的答案的、最基本的战或逃间的对峙,但却足以决定人生走向的判断性选择题: 前者为正面与惨淡的人生博弈,后者为以逃避建立崭新的开始,我究竟是理应全盘应下这些痛楚,还是该选择以避让构成新生? 相信听过我之前的分析后,大部分人可能会选择前者,勇猛地站立于阵地前沿,和不公之事正面对抗。只因包括一些时候的我在内的许多人,尤其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皆认为事事必须直面才可麻溜地将问题迎刃而解,任何事皆需硬着头皮迎难而上方得成为英雄,就像我曾所说“逃避是无法战胜自我之人的常用选项,就如我们这些明知该举动十分危险,却依然敢于高举抗议的旗帜的人,确实算是逆光而行的英雄”那般。 但事事皆为继续博弈必然会胜,放弃棋局重新开盘一定会落败吗? 答案显然为否定。 就用华国象棋的标准模式对弈局来打个比方,如果一眼望去便可得知棋盘上的己方已然落得彻底无法扭转的局面,即便执棋者执拗地将浑身解数使上去挽救,弱小的士兵的血肉之躯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挡敌方强悍的大车轰鸣滚滚地碾压过来,最多拼尽全力顽强抵抗数秒,东逃西奔地闪避不久,仍然无法逃过被剿灭的悲哀结局。 而重开棋局则是意味着一切皆从头而来,双方开局时势均力敌,我方五个士兵对准敌方五个士兵举起战戟,我方两辆大车与敌方两辆大车均窝在被重重保护下的车位上时刻准备听从号令出发,我方保护主帅的守护者与敌方保护将领的守护者一个不少地严肃站立于各自首脑的身边,尽职尽心地执行警卫理应做的工作,因此,不将于刚开战时便出现敌我力量悬殊的难挡局面,获胜比也是平等的五比五,用算数折合下来便是一比一。 如此判断下来,我将选择何物? 此时此刻的我并不想凭一时的热血方刚得出的答案做事,只因这个答案的重要程度不可小觑,它关乎到我未来的走向、生活,甚至是需要于人生的第十六个年华便跑去见撒旦或耶和华与否。 照顾者一次次的变本加厉使我意识到,肢体严重伤残的我无法再度保证继续待在这会再出怎样的事,以及下次出现更加严重的矛盾时,我是否还等得到向外界求助的机会,以及还有无从本已准备将我收走的死神手中,仓促逃回人间的概率,即使狼狈地捡回一条半死不活的命,于心中烙下的创痕将亦会只增不减。 我承认生老病死是人生常事,生命的凋零也亦是任何生物不可避免的最终归宿,但让归零的结论定格于人生第十六个年华,却被明晰地被列入夭折的范畴,且会引起关心离者之人的痛惜,并胜过目睹百岁高龄老者故去的悲哀,显而易见却恰为现实的是,常人皆不希冀此等类事发生。 放任身心状态每况愈下,任由自己被死神的镰刀向不可逾越的红线逐步勾去,偶尔却又情愿朝那条暗示生命结束的线奔去,双重推动加速死亡过程,直至距离它仅剩一条道不上名的栏杆之隔,只要发自内心地愿意时便随时可抬脚跨越,才知暂且停下思索去与留之意片刻。如此悲催瘆人的结局,难道是我想要的“人生戏剧的华丽谢幕”? 答案显然仍旧为否定。 只因我多次说过我并不想死。 作为一名极度想要回归正常生活的重度残障人士,我虽觉得自己已是无药可救之身,却也是多么想跟随自由无拘的风飘去美好的地方,在那儿重新落脚,生根发芽,距离这片并未给我带来多少正向情绪及事件的土地远些、再远些,甚至永远不受它们的影响。 假若上帝果真赐予我成功逃脱的机遇,且我亦能靠自身的努力独立生存于我喜爱的陌生地域,我将不胜感激,感激的对象既是一度被我认为确实不可能站在我这方的上帝,也是拼命努力后重获新生的我自己。 只因与肮脏的土壤和不负责任的灌溉者不复相见,或许这可称为能够让身心恢复的最佳抉择,然而完全与他们切断联系并非简单之事,首先最重要的是依靠自己的能力逐步学会自理,其次是逃离到即使是他们用尽全力也难以寻找和到达的地方,再找一份能获得稳定收入的工作,安安静静地隐居于繁忙的都市中。 只因并不是从家中抽身便可获得百分之百的身心自由,如果单单是依靠扶助金与他人的帮助勉强维持生活,仍然会轻而易举地受到别人的局限和掌控,遇上那些没有耐心的家伙,甚至有很大的概率会重蹈覆辙曾经的痛楚,这样的情况对我而言,那还根本无法算是独立,只能说是换个地方继续挨曾经挨过的罪。 但我也知晓我现在的能力无比有限,别说是用自己的钱买张飞机票去南山和天山那样,去到比地面到天空般还要遥远不知道几百倍的大城市,就连跨出家门在小区中转两圈,或者说是下个楼皆有难度,这就是即使逃跑计划在我脑海中已然酝酿许久且几乎成型,可我却一直忍受家人的肢体暴力与情绪摧毁,却没有动身逃得远远的原因。 但如若有他人帮助,情况又将变得如何? ……“你来我这的话我可以帮你。” 躺在地上的我原本仍然将精神力聚集查阅我朋友的留言之上,已然接近忘却现实中的痛楚,但家门外传来一阵听上去很有素质的脚步声,和紧接其后迎来的“咚咚”两下不失礼貌的清脆叩门声,以及用标准的普通话试探性地喊我名字的声音,使我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现实中,我下意识反弹性地大声回应:“我在这里,我的身体状况给我撂下禁止前行的标志,拜托你们帮个忙!” 已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的救援人员并不会因此束手无策,听我给出的是无法自行开门的答案,他们专门配备的急救****便开始发挥巨大的用场,几度塞进锁中试探地旋转着尝试将其打开,但因钥匙与锁孔不配对之故,即使传出清晰的“咔嚓”声,门也无法成功开启,但门外的他们并未放弃,且也未忘记与此同时安抚我的情绪,时不时地向门里大声隔空喊道:“坚持一下,马上就好!” 我则是同样用尽全力地试图提高声响,即使现在的身体状况使我无法用力发音,我也没有将提着的那口气松下,虚弱无力的颤音混合于勉强提高半个台阶却仍旧奄奄一息的声音共同抖出:“……就等着你们了!” 咔嚓。 当又换一把钥匙插入门锁中后,门锁被转开的声音悄然落下,身着黑色工作服和同款颜色的西装、打着灰底色红条纹领结,远看仿佛从小说中冒出来的霸道总裁般的李应岐率先拉开门,修长的腿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跨入门中,紧跟其后的则是两名身着普通白色工作服和白色西装,打着深海色领带的普通扶助队队员,同样身材绝佳,行动轻巧,身手矫健。 ……呼,他们和我的视线终于对上了。 032.我也很疯。 因为并非第一次上门帮我解决类似问题的缘故,我并不需要与这三名扶助队员重新认识,他们也没有说太多过于客套的话,而是直接切入正题进行上手。 “准备好了吗?准备好的话,我们开始。” 李应岐将我的上半身轻轻托离地面些许角度,张姓扶助队员从白色医疗背包中拿出被折叠的下半身束缚袋,在王姓扶助队员的帮忙下将其摊开,把我不听使唤乱动的双腿装到袋子中去,暂时紧捆至一块,以免在将我抱起的过程中发生意外,导致发生跌落这种惨事,王姓队员随后用手放在我身体中部的下方,轻声询问我道,我点点头,将“请你们的动作稍微慢一些,我很怕。”这句话撂下后,用双手紧紧环抱扣住李应岐的后颈。 说这句话并不是因为我胆小,而是由于每次突然从卧位被抱起,都会产生“因无法感知下半身的存在,所以我感到整个上半身皆悬浮于半空中,不过部分地方却依旧存有倒不出口的沉重的下坠感”的错觉,这种极度缺乏平衡的不良感觉导致我的心即刻被不安全感的阴翳笼罩,心脏也因其开始上下忐忑地砰砰直跳,生怕真会如我想象得那样彻底失去把控,从半空中狠狠摔到地上,使有知觉的部位再度如骨头开裂般吃痛。 “好,你们尽量轻一些,听我的口令再发力——三、二、一,慢,慢,慢,好。” …… 在扶助队员们热心且专业的帮助下,虽然整个过程进行得并不顺利,一路上遇到很多不可抗因素的阻挠,就比如说腿的痉挛等等,我还是成功重新平躺回普通的小床上,尿袋里的排泄物也在我没有亲自动手的情况下被全部放空,弄脏的部位、衣物与地上的污染物都被处理完毕,也在他们的帮忙下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又是一套相同款式的黑色兜帽衫,纯黑色的裤子与高仿的特战部队靴子。 “我外婆或许过个几小时或一两天又会回来的,她和我之间这样的事已经发生太多回,我都快习惯这套模式了。”我苦笑着对着眼前这些善良的扶助队员,又哭笑不得又难以掩盖愤怒地说。 李应岐稍微有些愤愤不平地开口:“三天两头和你发生口角,脾气上来便乱搞,搞完又说自己只是一时气话,一时没忍住其实很爱你,简直是情绪勒索大师,胡来。你家里还有能照顾你且不会伤害你的人吗,有的话可以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 我却面无表情地将声音压低,话锋一转,郑重地开口:“找不找无所谓了,我已经在心中决定,我要逃离东庆,和让我难受不堪的人说拜拜。” “你准备去哪?”李应岐的身子愣了愣,随后下意识地扯了扯胸前红色条纹的大灰领结,一本正经且语气爽朗地问道。 “我首选南山,次选天山。” 我想了想,坚定地说。 听到这两个地名从我嘴中毫不犹豫地报出,在场的两位白西装扶助队员齐刷刷地怔住,纷纷向我投来复杂的目光,通过在大脑中的快速分析和解读,我认为他们的目光中带的不仅是惊讶和震撼,更是有想说话却说不出口的无奈,唯独李应岐用右手托着下巴,一脸平静地望着我,表情意味深长,貌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半晌,小王面露难色,有些抱歉地开口:“兄弟,我没有不支持你逃跑,只是觉得不现实,也很不安全。首先,你的身体无法支持你单独出行;其次,这两个地方均与你相隔一千多公里,你的身体情况显然不太适合去这么远的地方。” 小张却有些直接地说道:“你就算成功过去,语言和生活方面融入不进去,身体也不支持你找到工作和自理,该怎么生存?” “嗯,也对。毕竟我是一个,只会躺在床上敲敲屏幕,摔倒了也站不起来的废人呢。不管外婆回不回来我都不能动身逃出这个家,所以逃跑计划也只能在脑中泥塑了呀。” 我轻飘飘地对着空气讽刺道,两位扶助队员顿时噎住,默默低头,不再说话,因为他们知道方才的言论又勾起了我的自卑,以及对伤残的身体的憎恨,只能无声地注视着直躺在床上,怕引起尴尬而刻意拨弄手指的我,内心十分愧疚。 李应岐也有看我的难过,他听完后摇摇头,侧过身无奈地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来劝劝他。” 两位扶助队员明白现在不适合多说什么,纷纷哀叹一声,从房间中离开以规避我和李应岐的私密谈话,小张走的时候还顺带将门轻轻带上,生怕再度让我感到不适,看到这样一个微小但温柔的动作,我的心里实则有涌起一股暖流,但却怎样皆无法将道歉的话组织成正常的语言表达而出,只能默默于心中为方才发泄时,刻意表露出的浑身带刺的模样而愧疚万分,暗念一句“对不起”。 是啊,我这样的身体状况,怎能到达远在千里外的南山或天山呢?他们也只是站在现实的角度为我考虑,说的话直白真诚,没有丝毫伪装和为讨好而假惺惺的安抚,更没错误之地,反倒是我这样听不进任何逆耳之言的举动,很像永远活在童话世界中长不大的巨婴,以后我定要在这方面多加注意,直至把这个坏习惯改掉为止。 “……李队,刚才是我不对,感谢您的好意,但我想您没必要劝我,我确实无法逃家。如果可以的话,拜托您告诉小张和小王,我想向他们道个歉。” 我委婉地将歉意道出口,提前预先拒绝对方要劝我。 “我没有劝你的欲望,要知道,我也很疯。” 李应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平平无奇地对我摊开双手,但使用的语法和腔调却让我的心狠狠一颤,甚至有股想要将上身速速撑起,抓住这颗救命稻草的激动。 ——只因这句话用的,是接近标准的南山语。 033.如果收下我们的力量。 神秘兮兮地撂下的南山语答复让我立刻明白,他是极度支持我逃离这个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五天一阵锅碗瓢盆轰轰作响、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家的,也让我随即懂得这是在暗示“他或许可以带我去南山”,他请两位扶助队员暂且出去避让这次谈话,也只是由于俗话说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般,仅仅是为了防止第三者事先泄露这次私下的谈话内容给我那些平日让我无法感受到爱意,但却想尽一切办法把我拴在这个家中的,控制欲极强的家长,导致明面上看样子只能毫无方法地束手就擒,实则已经有些头绪的逃家计划失败。 虽然我并不清楚身为东庆人的李应岐是如何学会的南山语,懂得分析局势的我目下也暂时没有空暇时间多和他谈这个话题,但这不妨碍他在我心中印象瞬间从单纯地无比善良、帅气温暖和热心,变为不仅无比善良,长得很帅,也十分热心,还神通广大,简直可以称为所有的正面形容词都能包揽在他的身上,看上去才能缺乏的我只能向他投去敬佩的目光。 可李应岐仿佛刻意察觉不到我的佩服那样,向我的床头站过两步,将上身弯下一些,用极其微弱却足以令我听清的声音,平静又淡漠地凝视着我的眼睛问:“我想向你确认,你刚才说的是气话,还只是吐露脑中盘旋已久的想法?以及,看着我,回答我,这千千万万的地方任你躲,非得逮着南山和天山不放是做什么。” “你并非首次带着你手下优秀的扶助队员来到我的家中,我掰着手指头算算,至少也已经有十几次了。每次来,哪次不是我的家人说些不中听的话,然后我被激怒后发飙,即使拖着残破的身躯也要奋不顾身地维持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却要被他们用各种各样人身攻击的语言谩骂,或是被情绪绑架,甚至直接被拖到地上揍? 表面和解,接着待在一起,等着每隔几天或者几小时便会继续发生暴力。我身体上的病情无法有太多改善我可以认栽,可我希望情绪病能够赶紧远离我,至少要做回一个外表有残疾但情绪平稳的人。可身处这样的环境,不断地恶性循环,创伤不断被揭开,我认为我的离开对双方都会是解脱。”说着说着,我的心中莫名地泛起沮丧和失落感,更多的是满怀希望结果被一脚踹倒的痛楚:“原本以为他们会愿意给我一个喘息的机会,现在看来,毕竟是长辈,思维模式和行为模式不太能调整过来,我也不指望我们再能够和平相处,反而,和你们这样的友人在一块,我很容易平静。” “至于第二个问题,南山和天山这两个美丽的地方,对我来说都有不可替代的含义。你知道waf这个社交平台吗。”我说到一半时刻意打个顿,想看看李应岐的反应。 李应岐点点头,不过表情却有些忧愁,迅速转移话题:“知道,我也曾在那上面交过友。只是我觉得,既然你看上去对这两个地方感情深厚,我也就不催你在这里一下子讲完了,因为我无法预料你的外婆多久会到家,要是她坚持阻拦,你可能就没机会再执行逃跑计划,得知你有这般想法的她可能会把你更紧地看住,但她情绪控制不好的时候会变本加厉地对待本需要更多宽容的你,你会承受更多痛苦。 这样无论是你的身体还是精神方面皆不会轻易康复,甚至会步入更糟糕的殿堂。你知道吗。每次你外婆向我们保证会改,也说一直很爱你,但后来又打破条约,我都觉得很无药可救,再想了想,发觉之前询问你‘有无其他可以照顾你的家人’也属于废话,因此我也发自内心希冀你脱离这个糟糕的环境,这种期盼和你想逃离的心态几乎雷同。 因此,我决定豁出去,为了自己,也为了你,战斗一回。听起来超级神痴吧?不过计划我已经想好了,你到时候听我的就可以。首先……”李应岐贴近我耳朵,严肃地说道。 “你真的,打算将我带去几千公里外的南山?你该怎么对你的队员们交代呢?我死不死已经无所谓了,你可别搞不好把自己的前途给毁了!” 听完他所提出的办法,我刻意将声音降到最低,语气中对自己和他人的不信任显而易见,很显然是经历许多事情后,不再相信勇敢地追寻自由是能够成功的事,也觉得渺小微弱至如同一缕尘埃的自己,即使得到他人的帮助也难以从深渊中抽身。 而凑在我的耳边简单说完计划后的他,低头望一眼手上的纯黑色拉风手表,看着迟疑中貌似带着些许质疑,还有点恐惧的的我,他犹豫片刻,仿佛在思索些什么,也在斟酌是否确实要这么说,但纠结片刻后仍旧选择轻声放下一句话,言语之中尽是请我放心之意:“你相信我,偷偷带你走这方面我有把握,我很擅长演戏,通过骗人获得我想要的,和保持诚实对待别人,只是我一念之间的问题。” 我被这一番歪理搞得有点说不出话,望着表情镇定的他,甚至十分惊恐,觉得眼前的李应岐的身上不仅具备上述的形容词,还能再加一条,敢想敢做的疯人一个! 但却又由衷感谢眼前这名能够为了帮助我,不惜又一次迫不得已地戴上假面具对待他人的扶助队长,我有些愧疚地在心中暗暗地思索:虽然我也不喜欢会说谎的人,欺骗他人也确实是十分不好的行为,别人发现之后也会觉得十分心寒,但有时候为了谋生而不得不使用这种虚假的手法,或者是站在帮助他人的角度用善意的谎言构造虚拟梦幻的希望,亦或是它是无法抑制的痛苦涌上时唯一的缓解渠道,那也会算是一种谬误吗? 站在人性的角度,答案显然不一定。 但我的内心深处告诉我:我必须得逃。 估摸说完脑中酝酿的那些模拟台词的时间差不多之后,李应岐朝我甩了个眼神,秒懂他暗示的我举起右手摆出“ok”的手势,李应岐便先清清嗓子,随后用高冷的口气刻意提高嗓音,对因他这个疯狂的行为而开始深思的我刻意问道:“嗯,你真的那样做了吗?” “毕竟对方也是我的家人,最终还是选择尝试互相谅解吧!哈哈哈……”我立刻明白对方的用意,竟然在没有思考清楚这样的谎言是否有悖人的道德底线的情况下,下意识刻意制造出大概能让外界听个模糊范围的声音,假惺惺地摆出十分无奈的表情,回过神来才发现这场好戏在我回应他话语之时已经悄然拉开帷幕,而自己扮演的是戏中最重要的角色,也就是人们口中的主角,而更微妙的是我觉得演得不错,没有哪里格格不入或者太生硬的。 “哎,那就好!”李应岐刻意拖长音调,仿佛是看到我对一件一直想不太通的事情茅塞顿开那般,将笑声放出来:“哈哈哈,明白自身也有一些错误需要改正就好了,你看,你的外婆其实也是很好的,她也选择愿意原谅你;你更棒,你也选择原谅也有过错的她。你真的做得很好哦。那关于你想让我再留下来陪陪你这方面,我先去和我的同伴们讲一声。” 假装是自然而然得到我肯定回复后的他恢复往日的冷峻脸,毫不犹豫地拉开房门,再用右手潇洒地扯了扯领带,喊了声“嗨”,我看到正在外面的沙发上一边坐着歇息,一边用手机处理事务,但却没有制造杂音的两位扶助队员听到声音后便也回过头向李应岐走来,但我却听见李应岐大概是脸不红心不跳地,不失正经又流利地说道: “经过我的劝慰,他的情绪暂时稳定,说回想起来尽管外婆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自己先动手也是十分错误的,他刚才已经发信息给外婆道歉,而外婆则也有回复,说只是去东庆的诊所里简单处理完伤口就会回来,没有真正要抛弃他的意思,放心吧。但由于现在他身边暂且没有监护人,而且说希望和熟悉的扶助队员再聊一会,所以我决定我先暂时留下来陪他,等他的监护人回来之后,调解完我再离开。” “李队长,不愧是我们的扶助队队长,也不愧队里的大家都说您表面深藏不露,猛起来其实怎么样都行,做起自己来那就是纯粹的疯子——我看,那个“疯”不是发“疯”的疯,而是行事如风的风!俗话说风和风不会排斥啊,在您的劝慰下,小风这么快就想通了!刚才我还听到他笑了,牛叉啊!正好刚才简讯群里又收到任务,还有要写报告啥的,我想我和平安也应该先回去忙活了!” 小张的声音显得有些兴奋和自豪,躺在床上的我听了却莫名地感到愧疚,也不敢多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地望着房间外李应岐那个看似仍然镇定自若,但好像也不怎么快活的身影。 “张智聪,别一个劲拽我,我有话要问队长。程风斩的事真的会这么容易搞定吗?第一,他因为和家人经常纠缠,情绪问题越来越严重,身体也更加差劲了,但他却仍然有自己的一套反抗模式,甚至有点反正论,不是给两颗糖吃,哄两句好听的话就能改变的; 第二,第六感告诉我,我总觉得您这次有点太简单了,简单到让人不得不去猜测。不,我不该怀疑自己的队长,但您因为‘发疯’做出的、别人眼中算是以喜剧结尾的惊天的事已经太多了,如果又要玩疯的一套,还请您……” 王平安略微思索后用坚定且真诚的语气对李应岐说道,可还没有等他说完,李应岐则是一动未动地将其话语接下,我从他的声音中同样听出坚定:“不会的,交给我吧。” “哈哈哈……”王平安和张智聪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这个情况让李应岐反倒愣住了。 “您还没听我说完。诸位也跟着您跑这跑那这么久的队员,您有哪里不对劲的,程风斩有哪里不对劲的,我们会有感应。”王平安的笑声在屋内爽朗地回荡着:“您有没有想过一种情况,那就是我们扶助队的队员也会演戏?刚才那段就是为了让戏圆满结束而进行的表演。” “就是,从来都是您一个人各玩各的,没带上咱们扶助队的队员一起疯过,到头来冒险做了好事,功劳全算在您头上,又不算咱们扶助队兄弟,所以您倒是一个劲地往上爬,我们可在底层吃土,一点都不公平。”张智聪假装愤愤不平地抱怨道,实则脸上已经扬起了笑容。 李应岐自知两位扶助队员已然察觉到不对,明白刚才的一切都是刻意装出来的,但看对方的表情也不像是准备把他揪到上级那边去审判的样子,也不再顽强抵抗便主动承认:“没错,我是在演戏,我准备带程风斩去南山,你们有什么话直说吧。” “我想说的是,随着程风斩的心意,帮助他先脱离这个随时可能导致他处于危险之中,或者因绝望而死的困境,也是我们扶助队员的本职之一!”张智聪直白地说道,王平安紧跟其后也附上观点: “我想说的是,凭他自己的力量确实无法到达南山,但如果收下我们的力量呢?”? 034.心理南山人。 收下我们的力量之后,就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吧! 为了尽量减低我外婆在我收拾好行囊之前又赶回家向我提出重修旧好的申请的概率,身为足智多谋的队长的李应岐火速下达“即刻便开始整理路途中不可缺少的日常生活物品,以及必须携带的医疗用品和防止突发疾病的药物”的命令给两位扶助队员,随后自身也迅速加入帮我整理东西的队列中,实则不用听从命令也已然开始行动的两位扶助队员,也在我的指示下火急燎燎地翻箱倒柜。 “等等,这可行吗。先不论你的身体状况,初次见面时你好像就和我们说过,你目前的实足年龄只有十六岁,没记错的话是要到年末十九号才满十七岁?那你仍属未成年人,未成年人离家出走至华国管辖区域,家长有权让有关人士介入调查并将孩子劝返,我不知道你家人是否会做表面那套很在意你的文章,然后提告。另外你的药在哪?” 王平安一边急忙急促地寻找着我的情绪病药,一边却有些质疑起这次逃亡究竟会落败还是成功,可能是因为动作太急而引起的焦虑,导致他连南山是独立特别自治区这至关重要的一点、也是我觉得能大大增加逃跑成功概率的原因,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或许你会问,为何如此说? 而我则会答:只因南山和天山,是唯二几千年前先祖的文化被完好无缺地传承下来的地方,因此能铸就一套完全独立的语言体系和文字体系,也有自己的流通货币、支付方式、律法和信仰等,绝大部分当地人习惯的仍然是祖上传下来的文化,天山相比南山还好,可南山却确实只有文化水平较高之人会将普通语纳入必修范围中,因此这两地区也成了唯二被批准使用独立文化体系的、虽写着是华国的地域,实则来过华国待两年的人,都知道它们是不论何时,皆不属华国管辖范围内的高度自由特别区域,华国普通人统称其为——“独立特别自治区”。 “你不知道吗?这是我提出去南山或者天山的缘由之一哦。酮、劳拉西和丙戊酸不出意外应该在厨房挂在洗手台上面的柜子,或者大厅里堆满保健品的药物柜也有可能,我猜的。嗯,有些累,有点累。” 我一边尽我所能地用快速的语气对他解释,一边回复他方才抛给我的问题,但显然又是我的身体开始作孽,或者是情绪病导致的躯体症状的原因,导致我每次想要提高音量或者加快说话语气,都会由衷地觉得喘不过气,感觉心里既是沉甸甸的又是波澜起伏,貌似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压住并且在海面上浮游一般,稍有不慎便会溺水,要被紧急送进icu。 “你不要急,慢慢说,说不出来我替他们讲。你准备好了吗?” 将轮椅从不远处缓缓推来的李应岐听出了我声音中的虚弱,他刻意压低声音表示安抚,同时单膝抵在床上低下身子,将我的上半身缓慢托起一个角度,似乎是有意减轻多多少少必然会将我席卷的晕厥感。 感受到他已经开始施加力道,曾被家人多次摔过而导致对他人辅助转移极度恐惧的我,双手也下意识紧紧缠抱住他的后颈,确认我已然准备好的他轻轻地再将我的上半身托起些,慢慢地尝试让我的姿势变成九十度坐直状,最后一鼓作气地将坐得有些摇摇摆摆的我挪动到轮椅上,帮助我完成我几乎不会的转移。 本就因无法挺直腰板导致就算是坐在没有靠背的东西上也会很累的我,感觉到后背已经安全地靠在轮椅的背上后,终于觉得方可松一口气的时机来临,缓缓将正在顽强用力的身体部位的力道卸下,忽略又在乱动的腿,轻吐浊气。 整个转移过程中,我都屏声凝气,不敢呼吸,生怕引起不必要的尴尬。 尽管是在辅助下完成“接近90度的端坐”这个动作,对方显然已经做得很体贴与很温柔,我依旧感到脑中涌入一股热流,后脑勺宛如被点燃般轰然热起,强烈的眩晕感纷至沓来。 但为防止大家看见我展露出虚弱的样子后,又要耗费口舌对我进行安慰,导致原本能更速度地能够逃离这个屋子,结果却耽误了最佳时机,又被为筹备下一次欺辱而匆匆赶回的外婆拦下,那可就得像梦醒那般落一场空了。 再说,我也很希冀出现“即使身为伤残人士,也要尽可能不麻烦他人,不要让关心我的人看见我脆弱的一面,然后暗暗地为我感到惋惜”的一幕,最后遇到怎样的麻烦皆能独自一人抵挡,如果过多拜托别人的话,我会觉得我的躯壳是个戴罪之身,会无法停止憎恨我这副没用的身体。 因此,我选择保持缄默。 “我找到了。哦,这么一说,貌似一旦踏足南山的土壤,并且通过当地一些盘查拷问,以及对身世具体的调查,就得算他们那边的临时公民,需要按他们那边定下的律法来为人处世,就算你外婆提告也无法干涉了。” 我见王平安翻着一个透明塑料袋,他仔细看了看透明塑料袋中装存的药品后,选择将整个透明塑料袋一同塞进我纯黑色的挎肩包中,随后用比方才放心不少的语气舒坦地吐了一口气。 “通南山的关哪有那样简单!据我的了解,大部分南山人和说普通文的人交流有障碍,更别说听懂东庆话,因此大部分南山人看见不说南山话的人,都会觉得不合胃口,所以平日不会有啥人跑到南山去自找苦吃。机场和火车站的客流量也十分稀少,一班飞南山机场的航班或者一辆去南山火车站的列车,只有下来一两个人概率很大! 但南山又是个很看重居民想法的地方,在机场或者是火车站不仅会调查资料,还会设置类似‘自主公审团’这样的窗口,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南山居民聚集于此,或许是为了一些南山币,参加就可以赚钱,不拿白不拿!或许是单纯为了大家伙聚一起凑个热闹,不高兴白不高兴!听外来人士来南山的打算,以及经历和故事等,最后投票决定他是否可以踏足南山的土地。凡是否决票过半就会拒绝入关,直接全额退票钱劝返。” 张智聪有些直白地讲完自己的认识和看法,将餐桌上一些我从未尝过一口却已经拆动的曲奇饼干,和六个装却只剩四个的牛奶,只剩半筒的薯片之类的饭余茶点,果断地塞入另一只黑色背包,并且霸气地把拉链拉上,握紧拳头勇猛地说:“不管了,去了再说,不行我们另想办法,他妈的,就算是扶助队员的心也不是铁打的,总之不能再让程风斩一次又一次被折磨了。” “不用怕,我们会成功的,我是生理东庆人,心理南山人,心理南山人就是南山人。” 李应岐对这些愿意跟随他一同发疯的扶助队员,坚定有劲地丢下肯定的答案,二位善良淳朴的队员望着又在说歪理胡话的他,显然是又无语又想笑,只能一脸黑线敷衍两句“嗯嗯”,随后紧紧身上的黑色背包的背带,看了一眼手提的白色医疗箱,确认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走路的稳健看得我有点羡慕,那两只背包看上去鼓鼓囊囊的,都快把内存给撑炸了,看上去就知道装了不少我的日常用品,想必这次的旅程绝对艰辛。 李应岐没有继续回话,而是将我橱柜里的另一件黑色枕头拎出来小心地放在我轮椅的靠背后,又抓起一条黑色毛毯盖住我的下肢,我的肩膀也传来类似鼓励般的轻拍感,我瞬间懂得这是暗示重生的旅程即将开始,便也点头默认我可以启航。 果然还没有过多久,在轮椅上的我便感知到自己已经被身后的李应岐推向前行,但因无感而引发的害怕坠地的恐慌,让我十分惊恐且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最终选择动手扣上黑色的安全带,就算不能真正地让我的不安全感从根源上祛除,至少也会起个心理辅助作用。 “队长,我对你的歪理一点兴趣都没,你别绕弯子了,刚才你说的不用怕,又是想了啥办法?” 急性子的张智聪还是忍不住地开口问了李应岐,李应岐则是若无其事地推着我继续走,我的视线定格在被缓缓拉开的家门上,只听身后的他淡定自如又幽幽地答道:“走一步算一步啊,我都说了,我是心理南山人,四舍五入就是南山人。” 035.原谅与接纳。 “你为什么对南山情有独钟?” 一个轮椅使用者加三个男人便已经挤得不像样的无障碍电梯,正稳当地向一楼落去,逼仄的环境让气氛不由自主尬至冰点,比常人矮许多截的视线使我的自卑感顿时升至极限,只得默不作声地抬起被深渊色衣服包裹的手臂,将黑色兜帽衫的大兜帽合在头上,不愿面对任何可能在电梯打开后迎门而来的陌生人,我也只能找我也感兴趣的话题,随便聊聊,打破沉默的僵局,遣散我因异于常人而痛楚的阴霾。 “当我比你小一些,大概是十四、十五岁的时候,我在某些方面也和你类似,但又与你大有不同。相同的是,我同样很喜欢接触能够通过文字和图片让他人认识自己的社交网络,喜欢网路上那些似真似假、但可以给我带来鼓励和宽慰的面孔,可却不像你这般,展露的一切痛苦皆为困扰自身至深的真实场景,也没有你那样待人真诚,而是将许多因病而不可控地臆想出的惨状,变为网上虚构身份的‘现实经历’,以编造故事的手段博取宽慰,以此缓解完整认同障碍给我带来的痛苦。我重点强调,接下去说的话,可能会引起你的难受。” 李应岐愣了一会,简略地概括完,后面的语气有些迟疑,仿佛是间接告知我以下内容可能会使我感到不适,试探性地问我可否接下去讲,但如若同意他接着说下面的话,引起情绪波动理应也要自负后果,不能责怪他没有事先告知。 “没事啊,大概的事情其实你也说过,不过这件事和南山有什么关联吗?展开说说吧。” 我不明白二者间的关系在于何处,也觉得他给我一种答非所问,刻意避开主要核心骨的感觉,所以便直截了当地判断他有顾虑所在,便不介意地开口,语气尽显平静。 正当这句话落下尾音时,电梯上显示屏的电子数字定格在数字一上面,紧接其后的便是一声清脆的“叮”,拦在我眼前的电梯门朝两边缓缓打开,跃入我视线的只有一面张贴许多居委会广告和防诈推广的普通墙壁,墙壁上的空白处挂着许许多多不完整的黑色鞋印,有的看上去踢得十分用力,这让我内心不由得有些恼火,心里暗骂: 他妈的,真没素质,管不好自己的脚,或者说不想珍惜自己的脚,可以把脚捐给有需要的人。 还没等我酝酿好接下来应该如何在心中骂,我已然被推着向居民房大门走去,大门外葱葱绿绿的植被,以及走出居民楼外后仿佛焕然一新的空气,与迎面扑来亲吻我脸颊的凉风,让我瞬间又觉得心旷神怡,心情舒畅几百倍,方才被迫望见的丑陋黑色鞋印带给我的作呕感也自觉减弱,很快便将被抛在脑后。 仔细回想,我有多久是一直待在病床上,而没有好好呼吸新鲜空气,也没有于现实友人的陪伴下到处玩耍,更没有开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也别提实现即使坐着轮椅也能飞上天空的奇迹生活了呢?我绞尽脑汁回想着,掐着指头计算着,却仍然得不出具体数字的答案,但根据我的估计而判断,用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句式回答,大概至少也有很久很久很久了吧! 而得到我肯定答复的李应岐则是淡定地开口,有条不絮地给出大概话题方向,但并未一鼓作气地将所有的心声袒露而出,貌似仍然在试探我是否会因这类对残障人士属于敏感的话题感到不悦,从而及时避开我的痛处: “通过工作下来的真实接触,我认为绝大多数残障人士皆十分排斥扮残者,就如我们双相障碍患者,基本皆极度讨厌社交软体上某些拍摄几张番茄酱当血迹,还自称自己患上了情绪病的小学生那般,是发自内心地鄙夷和觉得难以理解。” 明白话题将要围绕扮残二字,我在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确实是我讨厌的东西,也是绝大部分残障人士讨厌的东西: 只因大多数残障人士并非自愿变成如此模样,被迫戴上残疾人的帽子的他们,都会像我这般无法停止憎恨使自己看上去不如常人的残缺。既然扮残者给人的感觉是热衷于追随的是残障人士自身讨厌的部分,身为残障人士的人自然会从心底升起强烈的排斥感,从而产生对立情绪。 而根据我的判断,对于正常人来说,扮残也是不能理解的,只因这样的举动有在消耗他们的同情和善良,对他们来说是恶意耍弄愿意伸出援手之人,是不可饶恕的欺诈行为,是违背常人三观的糟践之事。 举个可能会让正在看回忆录的你恶心的例子吧,假设你肢体健全,精神健康,正自顾自地在路上走着,突然发现路边一名坐轮椅的人从轮椅上翻了下来,模样出乎意料地可怜,你出于善意或同情,再或是说能与当下的他共情,便立刻奔去将他和他的车扶起来,结果对方在接受完你的帮助后忽然‘蹭’地立起,哈哈大笑着对你说:谢谢你呀,你的好意我收下了,不过我是装的! 你会如何想? 我觉得,答案大多不会偏离愤怒、不解、不满、反感、恶心、反胃、厌恶这些负面情绪,甚至可以说一切贬义词皆可顺手拈来使用,有些脾气暴躁的壮汉更是或许会直接一拳头砸在对方的脸上,将这名骗取同情之人打得鼻青脸肿,简单粗暴地教会对方怎么做人。 “但看在我今天心情不错的份上,我可以尝试深入了解这方面,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有关南山,因为我总觉得你身上隐藏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你又用各种小伎俩或者疯办法守口如瓶。” 平日里的我遇到这样敏感的话题,甚至说敏感程度远远不及这个的东西,为了防止引起自身情绪波澜,皆会选择直接不听或者委婉拒绝。 但或许是由于外面的新鲜空气让整个人身心舒适,导致心情大好的缘故,我选择继而了解这个自称是生理东庆人,心理南山人,也确实对南山熟悉无比的家伙的身世,也突然希冀听听那些曾被我划入禁区里的东西,重新认识它们。 如此,我听他缓缓张口: “我曾给自己取了个朗朗上口的虚拟id,没记错是叫‘旋风’,当时的我满脑子装的都是对剔除外来肢体的臆想,因无法在现实中过多展露我的疯狂,网络便是我最佳的发疯地。 由于我假扮自己是一名在十岁时遭遇车祸而瘫痪的残障人士,且将自己幻想的东西写得非常动人心弦,感人肺腑,很快便有陌生网友记住有‘旋风’这个身残志坚的存在,并将我完全属于幻想但打上并非虚构标签的文章分享至群组、社团等陌生之地,且配上带安抚性的文字——是啊,根本完全看不懂这种文字的我,点击下面的自动翻译按钮,才看见翻译那一栏明写着,该文体是由南山文翻译至普通文。 ‘不论他来自哪里,我都愿意为他送上赞赏’、‘虽然不明白有些普通文的意思,但我看到他每一篇帖子下面的配图都觉得心疼,他和我们南山人一样坚强’、‘我很少会用翻译看非南山文,因为还需要边翻译边再度深入翻译,会累,但看完,我觉得这是我敬佩的人’…… 无数条带有安抚和敬佩的文字配着我的帖子分享出去,我这才知道俗话说的,一传十,十传百的意思,实则是架空编造的故事,就这样在南山群组内传开,善良的南山人们选择信任素未谋面的我,纷纷为我送上鼓励,我泥塑的故事一夜之间爆火,一时成为南山人佩服的对象。” “……呃,后来呢?我记得你被揭穿了。” 在同意听他继续往下说之前,我已经做好事情会超出我认知的心理准备,可听完李应岐详细地娓娓道来的,却在最惊险的地方停顿住的故事后,我仍旧有些感觉三观崩裂,甚至觉得眼前的李应岐与故事中的李应岐完全并非同一人。 先不管导致这番行为的原因,故事中的李应岐是个不断编造谎言博取他人同情,消耗别人善意的人,而如今现实中的李应岐是个平日里对他人完全保持诚实,会借助谎言的力量去帮助他人,并且现在就正帮着我逃脱家暴的人。 之所以发生这样大的改变,绝对并非单靠吃药和心理治疗能够做到的事,这让我止不住好奇地想听下去,甚至在脑内偷偷给故事安排结局。 我认为,世界上没有人能在发现对方向自己撒了弥天大谎后还继续与对方交往的人,所以这显然是一个以悲剧结局的故事。 被发觉是伪装残障之后的李应岐一定遭到南山人的唾弃,所有的南山人基本上皆由衷地为他感到悲哀,也会埋怨自己为何会傻到相信网络人设党诈骗犯的话,再也没有任何南山人愿意与他接触。 但病情稍感后的他显然后悔无比,所以下定决心逼迫自己改过自新,不再犯同样的错误,这种强大的后悔力和铁下心来的力量使他真正成功。可即使如今的他已比之前那个扯谎达人好了不知许多倍,南山这一块依旧一直是他心中的意难平,这才不断称呼自己为南山人来弥补这份痛楚。 于是,我便忍不住追问他故事的后续发展。 他稳当地推着我继续前行,平淡如水,镇定自若地答: “得知真相的南山人们,一个接一个气愤地与我对质,质问我为何要做欺骗之事,未接受治疗的我亦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过错,所以也未及时给出答复。 但当我住完院出来,公开详细说明且道歉,我发现南山的大家仍然在注意我的帖子,不管是明面还是暗面。 我原本以为他们会认为我是在找借口逃避,但了解我的病情困扰,以及看到我的道歉文后,许多南山人却也表示为先前的过激主观举动抱歉,有信仰的部分人还组织起来一同向南山神灵祈祷,希望我快点好起来,不要再受病情困扰。 但我自觉没脸面再出现于他们的视野中,也下定决心要好好改过,便收下他们的祈福,告诉他们,我会在南山神灵的保佑下好好生活下去,控制自己的病情,并写下‘等完全了解南山文化,把自己所有的错误全部改过,便会来南山答谢众人,以最真实的自己和南山友人相处’的誓言。 但为了彻底反思,必须闭关锁国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可能是五年、十年、十五年,甚至更久。 闻言,有南山人便用南山文告诉我: ‘只要能够好起来,愿意花时间思索,一步一步前行,我仍旧会欢迎你的到来。’——这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片段。 我虽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这样说,但我仍然想将‘我对南山人心怀无限感激,我感谢他们的善良,感谢他们的温柔,感谢他们曾经的陪伴,感谢他们给予我的机会,感谢他们赐予我的新生,爱屋及乌,我爱南山,我把自己当成南山人中的一员。’这段压抑在心中太久的话吐出口。 也许是南山人的祈福真的让神灵听到,我现在确实好了很多,也基本学会南山语,可是启程的时间还是比我预期的还要早,也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目的。 你知道吗。由摧残、毁灭和恨意组成的动力终究会垮台,如果所有的南山人当初只有愤懑,只想让我这样的骗子彻底离开这个地球,或许我真的已经离开,不可能走到今天的这一步。我们没有权利要求每个人都会原谅犯错后的自己,但崭新的李应岐确实是被善良的南山人们,用不言而喻的爱意、再度赐予的接纳打造出来的。” “我能活到现在,不也是如此吗?哈哈。”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褐发褐眸的女性特种兵的照片,以及一个褐发蓝眸的南山人头像,还有许许多多在我曾经犯下错事后,选择原谅并且成为我友人者的头像,这句话未经大脑允许便从嘴中冒出。 036.我所留念。 三个习惯直立行走的成年男子,与一个只能使用代步工具才可进行移动,且还于途中还需接受许多帮助的重度伤残少年,也就是身为这场计划的主角的我,凑成类似行军式的四人小队,挑选基本没什么人走的,隐藏在植被带中的偏僻小径,向人流量较少的小区后门进军,一切缜密只为减少迎面撞上家人,导致已经开始执行的计划落空的可能。 但俗话说,“有光芒的地方自然有黑暗,每件事皆有两面性”,选择偏僻的小路确实能有效地避开不必要的麻烦,却必然要面对“没有大路来得宽敞平坦,小路上时不时会蹦出一些绊脚的石子,崎岖不平的地方也更多”这些双刃剑所带来的障碍。 哦,或许不能用“脚”形容,因为我下肢完全丧失感知,从出发到现在都只是坐在代步车上,而并未用自己的腿迈出一步,更别提感受到石子与脚底碰触的、或许十分微妙的感觉。 不过,这不妨碍我整个人能感知到,我的轮椅时而轻微地咯噔,时而又有点猛地颠簸,那种对我而言较为强烈的震荡感,大抵就如从未学过马术的正常人,骑在不断变速前进的快马的背上,被难以想象的不安全吞噬,内心渴望立刻平稳下来的感觉吧。 选择的僻径人流量会较少,这是显而易见的,可人少却不代表完全遇不上人。 在李应岐不断推着我往目标地前进的过程中,我遇到有个在花园中晒太阳的老年人用好奇的眼神打量我,也碰到个一边大步流星地走过路,一边用撞见异类似的鄙夷眼神看看挂在我身上的尿袋、以及我们这支看起来很社会的四人组的大妈,更是有个大概只有四五岁的小孩,直言不讳地通知自己在一旁的伙伴: “华华,你快看,残疾人!” 我并不擅长处理这样的状况,因我是个会因自身残缺的躯壳而无比自卑的人,即使我十分支持被惹火就要反抗的思想,但也自觉不能每次皆与他人结下梁子。 我也深深明白“只要和外界格格不入,便会成为众人的焦点,哪怕本质上什么错误皆不属于我,即使存在谬误的本就是对面一方”的道理,所以部分情况,我也只能选择将黑色兜帽再往下拉,让它帮忙挡住我的眼睛,避免与晦气的人对视,忍气吞声地默默离开,去无人的地方泄愤。 哈哈,毕竟在我跌倒时,或许还要苦苦哀求某些陌生的过路人,将自己扶回轮椅上呢。这么一想,到处都低着头的我做得还真是对呀,也好期待自己那黯淡无光的未来呀! 虽然我确实准备抡起拳头暴起,教教这群妈妈不在身边的弱能理应怎么做人,但打量完仍在轮椅脚踏板上颤抖,大脑无论如何发动指令皆无法控制的两条腿,我有些无奈地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撇过头去生气地瞪了一眼那两个不懂礼貌的家伙。 我自觉甩出的眼神比狼还要凶狠,但只是甩去愤怒的眼神,又能指望干出这种缺德事的熊孩子懂什么呢? “关你们屁事?” 一个在我听来十分熟悉,却意外地带着凶恶的男声冷森森地响起,这两个小孩瞬间被他怼回去的话吓得愣在原地,我也没看清他俩是谁先挪动了腿,两人沉默几秒后不约而同灰溜溜地跑走,看样子是准备哭着回家找妈妈,流个眼泪卖个惨,大声哭着说:我只是在公共场合大声喊坐轮椅的人是残疾人,结果今天就被很坏的大哥哥欺负啦! 我从未见过李应岐这么凶狠的一面,因此只敢偷偷吞咽口水,但心里却给他竖起了十八个赞,我想道: 哈哈,假如我可以不在意身体状况,自己对着不爽的人自信且高声地喊出这句话,看着他们脸上抽搐的表情,那该是多帅多爽的场景。 “我觉得,华国普通区域直达南山的航线和车次,不出意外是像能在路上捡到钱的次数那般稀少的,因为很多人即使可以顺利到达南山,但也有很大概率无法成功入关,又只能灰心丧气地原途返回,久而久之,我估计每天能派出一两趟微型航班或小型列车,已经算是封顶。” 一路上还未怎么开口的王平安缓慢地将这段话吐出,听上去分析得有理有据,显然是一边深入思索缘由,一边组织的语言。 至于目的? 我认为大抵逃不过善意的帮助。 光是从这段话中,我便听出了想让我别盯着会让自己难过的事,将大家的注意力从不愉悦的分支转移到目下首先该在意与深入讨论的事上之意。 我也发现,王平安貌似是个总爱尽量使自己的话有头有尾,斯文优雅,避免从嘴中抛出的是顾头不顾腚的东西的情况出现,同时情商和智商也不低,懂得温文尔雅地避嫌,也会在碰到敏感话题时适当打岔,我揣测这点可能是因为跟李应岐久了,不自觉地便拷贝到李应岐那种以善良作为初始目的圆滑。 “刚刚查完,你真可谓是料事如神啊。今天确实只有两辆直达南山的飞机,离我们最近的一趟航班是今天下午十三点五十五分,机型是只能载十个人的小型载客直升机,两千左右一张座位,下午五点左右即可到达南山南部机场,四人一共八千多华币。” 张智聪直白粗气的声音顺着王平安的话题继续下去,轮椅上的我听到这个价格后心弦微微触动,心中涌上一阵莫名的难过: 作为无学业无工作的、没有稳定收入的闲杂人等,就算平日里有零花钱,也不可能凑够这么昂贵的数目,更何况我的家长平时基本一毛不拔,看来这次又要麻烦别人帮助我,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提到财务这方面,尽管对方十分乐意,凭他们的实力,也的确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支撑这次的逃跑计划,但我总觉得暂且无法以任何方式报答他们的我,此次做得太过分。 再度想起他们无私无藏地帮助我的画面,愧疚的情绪如阴霾般将我笼罩,我于无法放过这样的自己的同时,却又在心中暗暗立下誓言: 我必将铭记所有在困难时候助我一臂之力的人,如若我今后的生活稳定下来,并且有了一番成就,我必将双倍三倍四倍地,带着感激涕零的谢意,将他们曾赠予我的东西归还。 回到现实中,我费劲地仰起脖子朝左上方望去,他确实如我想象的那样,已经打开手机,手指不断在屏幕上划过,貌似是在订购火车票和机票的页面中来回切换和比较,我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可望着若无其事地向前迈步,只是速度稍微放缓的他,我心中羡慕的情绪被勾起: 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其他事情上,居然都不耽误走路吗?对于我这种即使全心全意把专注力放在步行,站立,亦或是最简单的端坐,却仍然一遍又一遍失败的人来说,实在是很厉害。 “那火车的排程情况如何?” 王平安似乎看出我的眼睛中闪烁的是憧憬的光芒,便一边一手轻拍我的肩膀传递温柔的力量,呈递“你以后也一定可以做到,加油”的鼓励讯息,一边继而询问张智聪道。 “有中午十二点出发的短截列车,不过到达南山需要十一个小时,票价一人一千五,四人一共六千多华币。” 张智聪直白的回答再次让我愣住片刻,我忽然这么觉得: 这次昂贵的旅行并非像小孩子过家家那样闹着玩,也并非脾气上来之后赌气离开、但不过多久便可再度返回,而是他人为了助我逃离家庭暴力的苦海,不惜破费自身的财力和精力将我送出这片地域,是如若果真通关南山,便可能永远和东庆说再见的单程票;是假若并未成功,便或许还要去天山再度尝试的流浪旅途。 ——且八千,六千,都是不小的数目,得接多少文稿才能赚回来? 想到从小生长于东庆,我的心中升起对故乡的不舍,脑中也不断回放“六千或八千”这两个对我而言是天文数字的价格。 我突然又回想起,我每写一千个华文字,站外私人常稿封顶可能只有五十块钱,而专业码字软件内可能只有二十来块钱,要接到至少一百多篇,甚至是两三百篇千字文稿才可达到这个金额…… 如此,我也难忍。 我内心的愧疚终究克制不住地爆发而出,自责的阴翳也即将把我整个人吞噬,强烈的不舍也使我更加不愿离去,我强忍痛苦,淡淡地对他们言: 我刚才确实只想逃离苦难,却没意识到这样太让诸位破费,你们赚钱极度不易,没必要为了我这样的人牺牲自己的金钱和时间,甚至把前途一并交出,我的人生已经发烂发臭至不可改变,可你们还有成为璀璨夺目的主角的机会,趁着现在并未走远,放弃拯救我,去拯救更多有希望的人吧。 且不论将要前往之地在我印象中的美好程度如何,能否将我这样的孤独流浪者收留,居住环境和当地规则是如何,我对从小长到大之地皆不可能没有留恋,假如果真确认要居住于千里外的自由天堂,那我可能便再也无法轻而易举地回到我的故乡。 但是。 我再度想起情绪反复无常的外婆、粗野暴力的外公、满口谎言的母亲、常年不见踪影的父亲、正牙牙学语却已然会用“去死”辱骂我的妹妹,那些情绪勒索的话语、道德绑架的词汇、尖酸刻薄的精神羞辱、全然真实的肢体冲突的画面,一幕又一幕于我脑中闪过。 我无数次因此而产生暴动,无数次受伤,直至至今还未完全有自己的生活,无法报答自愿对我好的朋友,无法兑现诺言,只可一直陷于愧疚与自卑的死循环中,导致我不断怀疑自己的存在价值……等,这些又瞬间将我退缩的想法淹入茫茫的情绪大海中。 一切受过的痛苦都在暗示我,我不能再留在这里,如果继续留在这个毫无爱意的家中尽受不肯悔改之人的欺凌,我的生活将会变得更加糟糕,会变成更悲催的无药可救之身。 ——既然我对这里已经毫无好感,那对东庆的怀念又是从何而来?我略加思索,答案已然于我心中形成,但显然有些使我绝望: 我所怀念的东庆,是我记忆中那个漂亮美丽、让我感到舒适的东庆,只因我在东庆这个地方度过十年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段时间中的我在东庆留下的记忆皆是美好的,然而自从那场车祸发生之后,东庆带给我的记忆便不再是那样值得珍藏,逐渐地,便更加令人感到糟心透顶…… 是啊,我所留念的,已然不再是东庆,而只是曾经的那份美好罢了。 李应岐试探着开口:那你准备……? 我的眼泪不自觉滑落:去南山,去南山吧! 037.逐渐消融。 时间向后推移十来分钟。 久违地再次触碰外界的我仍在被推行的过程中,但这次我只是平静地注目着前方,微风抚过我的脸颊,拂过我的胸膛,轻轻捋弄我的头发,和煦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惬意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使我莫名地幸福和温暖。 不知不觉中,我感受到一缕刺眼的光芒已然照进我心扉阴暗的角落,我心中厚实的冰山似乎也正逐渐消融。 我恍如隔世般意识到: 这是希望为我带来的动力,是期盼让我产生的光明,是我自愿摆脱目下处境,是我从未放弃挣扎,才使固步自封的枷锁步入分崩离析的殿堂。 如若逃离和反抗果真能使我开始新的生活,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那逃离便不再是谬误,而是通往美好世界的钥匙。 反之,即使痛苦逾越底线,却仍旧选择以无尽承受之法草草了事,不愿高唱抵抗之歌,甘愿沦为背负他人奇怪情绪的阶下囚,这才是会令身心情况每日愈下、一天更比一天糟的做法。 不知为何,我的嘴角坦荡地勾起笑意,而目下的我视线中的东西,已然从看过去会让人心悦神怡的绿化植被和人造野景,转为虽数量未达到可用密密麻麻来称呼的程度,但却仍无法于短时内给出具体数字的车辆,以及偶尔冒出的、一两个穿梭于车里行间的行人。 这些车的外表颜色装扮各式各样,包括但不限于珍珠般的银,深渊色的黑,鹅毛大雪般的白,棕榈树般的棕,耀眼的紫……等纯色。 有些车上甚至有画上无比美丽、画风独特、构造精美的二次元人像图案,或者是贴上例如“爷上路了!”这种自定义的个性标签,还有的则是把车涂成炫酷且视觉冲击强的混色车。 想必那些车主定然是个有为的年轻人,也十分喜爱自己宝贵的坐骑,所以才会将它们的外观悉心打造。 但聘请能够靠给人家在车上画画赚钱,并且画得如此完美的优秀画师,价格肯定也不会便宜吧? 既然脑子再度想到价格问题,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析这些车的档次,一番简略的思索过后,发觉“应有尽有”这个词在此可谓是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从如同甲壳虫那般,外壳较小且内部拥挤,最多仅能容纳二人,用移动通讯设备比喻这类车的载客容量,与仅剩16g储存空间的、市面上最便宜的老年手机有得一拼,价格大抵也在汽车市场价底部的环保小车,到每个平凡家庭的首选出行工具,价格属于中等左右的普通轿车,再到有点钱的土豪最中意的炫酷跑车和山地越野车,这里包含以上全部。 但其他人的车再怎么样,那毕竟是其他人的,是与这趟旅途无关的车,而扶助队正带我前去坐的,是他们这次前往我家搭乘的那辆私用车——这辆车属于他们引以为傲、完全信服,甘愿陪其一同疯狂的队长,李应岐。 李应岐这辆车是经过改造的面包车式越野卡车,装有方便腿脚不便的重度残障人士上下的各种装置,以及能使我们坐得更安全和舒适的特殊座椅,外表也与我钟意的颜色相同,同样是外壳乌漆麻黑,不留一丝白色缝隙,望着它时很容易产生“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的神秘感。 望着炫酷拉风的机械化内装改造车,想到离搭上顺风车起航这件事越来越近,在轮椅上的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兴奋地舔舔嘴角,急不可待地想进去一探究竟,坐一下这虽有听闻,但却从未在现实中碰过的自动椅,心中窃喜地暗想: 受伤这么久,看到炫酷的车还能像个孩子那般激动,再想想我从小向往成为的特种兵也属于帅气的职业,看来我内心的偏好从未变过……诶,这椅子没例外的话应该超级舒服,同时也能够保障我的安全,我很期待呢。 我坦言:我从未想过你有这么酷的车。 而他只字不言,只是将我推到后座的车门前便停止施力,且让我与车门保持一定距离,我抬头注目面露淡笑且镇定地掏出电子操控的车钥匙,对准车子按下某两个按钮的他,再将目光向朝上打开的两扇车门投去,人造斜坡缓步放下,暗示我的轮椅方可从此上行。 打开神秘的门之后我才发觉,车子里面比我想象的还要宽敞,后备厢的位置便也腾让给了改造的特殊座位,光是后排的容量便足够容下我和我的轮椅,简直像是个小型储物库,而中排正好摆放两张座位,很适合腾让给两位白衣扶助队员,一切如同我想象中那样完美,这让我心里激动的情绪抑制不住地飙升。 我被很平稳地推进车里面,轮椅的轮子正好与那张特殊椅子保持平行,显然不是巧合,而是精心的设计,此时此刻的我脑海中回忆起我曾立下的誓言——“要学会任何方面皆独立起来,不再受任何桎梏的束缚,以后报答对我好的人”,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从我心里冒出: 曾有人说过:“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所以,“下次”也是同样的道理。 因此,当我决定尝试自己转移,就要毫不犹豫,说干就干。 我将左手握成只准拇指用力的拳头,把拳面支撑于特殊座椅之上,右手也捏成这种拳状,把拳面抵在轮椅的坐垫上,特殊座椅意外地软,我试图在边找平衡的同时边施加力量,而我的下身如同不存在般,无法用上任何力,腰腹部位也不知怎样发力,这使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难以言喻地感到尴尬。 难道刚刚在心里想的那些激情澎湃的话,都永远只能化为脑内高/潮? 我有些不甘心地想着,不肯如此就轻言放弃,却在思考的时候突然发觉特殊座椅的后背的空隙处是允准我抓握的地方。 如果用左手扒住座椅的后背,将整个身体往椅子上带,右手作为支撑找寻平衡的话,成功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还是那句话,说干就干。 我的左手向座椅后背的空隙处抓去,紧紧抓住给我带来希望的缝隙后,左手和左臂竭尽全力施加力道,右手和右臂同时也试图爆发力量,尽量让上半身不随便乱动以此保持平衡。 几次同样操作的尝试后,我的下半身拖泥带水、昏昏沉沉地向特殊座椅挪动,当我反复确认自己已经坐在座位上,才想暂且放开右手,尝试去抓住特殊椅子的边缘,先将有感觉的部位调整至舒服的姿势。 不过。 失去平衡的感觉总是令我后怕,或许是我很久没有复健,或许是我这辈子……嗯?不能这么想吧? 哈哈,只是在放开右手的那一刻没有掌握住平衡罢了,又不是会死掉的大事,没必要以习惯性的负向思维想这个问题,下回重新尝试就ok啦。 但我却听他们这样说: 我做得很不错,我做得已经很好。 ……这样已经很好了吗?多谢。 在刻意于先前沉默无举,为的就是让我自己试一次的扶助队员的帮助下,我被安置于特殊座椅上,轮椅也被折叠起来放在一旁。 靠在椅背上稍稍平缓呼吸、平复心情后,为了防止我的负性思维把我的脑袋占据,我又将注意力放到这辆车上,仔细想想其中的许多细节,一个疑惑便从我心中冒出: 虽然再说下去,我给人的印象,可能就变成很久很久之前一套有关探险的书籍中的主人公——“问题多多”了,不过有好奇的地方就问出口是人之常态,那就将心里的困惑盘托出来好了。 我问:我认为人的发型也是外观极其重要的部分,如果李应岐最爱的颜色是黑色,保留一头原生的乌黑帅发便已足够,不必刻意将头发染成紫色,所以这台车为何不是紫色? 闻言,他开口的答复是: 里面的东西本已够让外人好奇,工作原因,我必须将外表伪装得普普通通,而不是以私心选炫目的颜色。 我认为他没说完,便继而追问。 他迟疑片刻,才缓缓启齿: 我不再是扮残时候那个喜欢用特别的东西引人注目的我,我不想用罕见之物博取触及,也不希望他人用那样的方式注视到我。我只想默默无声地坚守本心,平静安逸地生活。 我的内心涌上莫名的触动,更不知理应如何开口: 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有太多正常却假扮残疾,到处招摇撞骗,被发现后还死皮赖脸地抵赖,死不悔改的人。 可在这个美好的世界上,也有患六大重性精神疾病之一的疾病,并且伴有肢体完整认同障碍,曾假扮残疾人以此缓解日夜意图剔去双腿的痛苦,博取他人的关怀,却在接受治疗后下定决心要让自己战胜疾病、用真实的一面对待真心相待的朋友,不再欺骗,不再伪装,最后成为残障人士扶助队队长的人! “——我不会让这样难以直言,却无比动人的事埋没在尘埃之中,我要让更多、更多的人知道,你是个愿意敢于直面错误并决心改正的勇士,你是个表面疯狂却本性至善的好人,你是个哪怕自己的前途可能要完全毁掉,也愿意试图伸手将我这样的残障人士,从深渊中拉出来的英雄。 从客观角度看,不可置疑,你曾确实是戴着面具耍弄他人善意,使别人无比寒心的骗子,但现在的你很好、很棒,乐意继续向前看,愿意努力向前走,朝着更远的地方进军,这就足够了。”——《程风斩的回忆录。》 在电脑上敲打完这段话的我,记忆再度被拉回当时的现实中。 由于本质话废的我并不擅长寻找话题,遇见话风突然变为那样,即使心里无比感动,也不知应该以怎样的方式接下,只能重新引出一个大家都能参与的新话题: 能让这台帅车参与我们的旅途,我已经感到十分荣幸。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即使这趟旅途的主要交通工具是火车或者飞机,它不论如何,也要承担负责运送我们至机场,或火车站的工作。四舍五入,也是逃跑计划中的一部分…… 等等! 说到驾车行驶,我如“垂死病中惊坐起”般惊觉。 如若驾车直接前往的话,会是如何? “哎,我突然想到,既然小风不想让我们破费,那咱索性自驾去南山吧! 四个人加起来算一个人头上,油费加路桥费总共也只有一千多,可比买机票和火车票便宜多了,也省得去办这个那个,要等贼长时间啥的,咱只用说走就走,明早就可以到达南山!” 正当我想要发言时,张智聪直爽的声音抢在我的前面,我看到旁边的王平安和李应岐还愣住一会,随后却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李应岐有些神经质地拍拍张智聪的肩膀,现在的表情与他平日的冷淡样完全不符:“行啊,再过几年,我这个队长可以让位了。” “你不愧是智聪,智慧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队长笑了,大抵是默认同意。主要还是看小风意下如何?” 王平安在表示自己赞同张智聪的想法的同时,仍是处处照顾着我的感受,小心翼翼地询问我的意见,生怕贸然做出决定又会使我感到不悦。 只因在他们眼里,多重残障的我,是个一点就炸,无比敏感的生物。 而看到他们这样,我却不经意间有些憋不住笑,但故意装作不满地回答: “有人把我台词抢了,我很不开心哦?哈哈,不过看在今天的我心情不错的份上,不开心也无事,全部抛在脑后就行。目下,咱要做的是赶紧上路!” 闻言,王平安和张智聪纷纷哈哈大笑着戳戳李应岐,随后提着行李敏捷地窜上中部座位,边上车边得意地说,玩笑里似乎带着不可置信。 “队长,你有教他怎么捏一层虚假外表吗?” “小风他什么时候学会演戏了啊,李疯子,别摆清高脸了,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把他带坏了!” 李应岐面带不解地走向驾驶位,坐稳系上安全带后却忍俊不禁,想必此时此刻的他,心中和我想的应该是同样的反驳句: 可别诬赖人,这哪是教坏的?分明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正向转变! 只是这种转变体现在很微小的地方,没有认真思考和仔细观察,一般情况还真看不出来。 但如果这样坚持下去,毫无阻碍地到达南山,获得稳定生活,“已有改变”这四个字很快便能体现于脸上! 038.大逃杀(一)——奔跑吧! 午时散发金色光芒的太阳已于不知不觉中变为一轮醒目的红日,颓废地挂在西边的苍穹上,将整个辽阔的空域染成刺目的橙红色,呈现饱和却令人睁不开眼的暖色调。 车窗外的景色也从大厦林立、车水马龙的城市,变为连绵起伏的山峦、陌生的水乡稻田与人流稀少的村落,这样的野生景象与黄昏独有的自然背景互相映衬,残缺慵懒,让放纵不羁的浪荡美意尽显其中。 后座上的我因有牢牢束紧安全带,所以即使仍只感受到半截身体的存在,无法战胜对驾驭平衡一无所措的恐慌,心里如同坐拖拉机一样不安,但也不必担忧真会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慢慢地,我逐渐沉醉于无线耳机里循环播放且百听不厌的南山经典老歌,双瞳也被车窗外仿佛是快速动态图像般的夕阳景象填满,便不再执着地将注意力放置于无感的下半身上,而是沉浸于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想象之中。 这首南山老歌是以略带伤感但不失激昂的旋律,励志中夹带忧伤的词句,独特的南山词汇组成,优美动听,动人悦耳,使我能不自觉地将我的人生经历代入其中,且与它很好地共融,再想想从各个地方听闻得知的、有关南山人的事,感慨万千。 晃晃悠悠之中,困意逐步攀进我的脑袋,如同攻打敌方阵地的士兵那样,很快便将我整个大脑占据,使我的眼睛像是被粘了胶水那样难以睁开,只是迷迷糊糊地望见我的waf讯息通知栏里,跳出林茉莉的留言,但却只有一个字,加上一个标点符号——简单到不用再简单的“哦?”,以至让人怀疑她是否有认真听。 过了四分钟左右,我的手机再度震动,屏幕再次亮起一条讯息,但此时此刻的我已被困意打败,用尽全力才勉强看清,发消息的人顶着褐发蓝眸的头像图案,却没有细看讯息内容,便出现向下坠落,沉入海底之感。 …… 阿拉法军区。 特编第一作战连。 训练场地,人造雨林。 一百多名头戴标准的科技防穿透迷彩钢盔,身披迷彩戎装与无比厚重的重型迷彩防爆甲,双肘与双膝皆被里面十分柔软舒适、外面则如同坚硬的陨石般黑色高科技护具包住,脚踏黑色的纳米合成黑靴,手戴露出半指且内感舒服,但关节外处却比硫化炭块和金刚石还要坚硬的手套,背着巨大的战术背包的特种兵,在猎猎飘舞的华国国旗和特编第一作战连的军旗下,将手指放在用枪带挎在自己身上的激光枪的扳机护圈外,排成数个横排,标准地持枪立正。 而在我们队列的左手边,有一群迷彩色的仿真机器人,他们与我们这些特战队员几乎是同样的身高,同样的体重,同样的人形外壳。 他们正身着厚重的黑色防爆甲,手持电量满格的激光突击步枪,腰间别着一把同样充满电的激光手枪、一把仿真尖刃激光匕首,三个充满电的激光突击步枪弹夹和两个满电的手枪弹夹,还有几颗空包震爆雷…… 唯一的不同,大抵应该只有他们是仅会听从命令的机器人,而我们是真实的、有血有肉,有自主思维的人。 而曾经的最强战兵,一个因战役而导致下半身瘫痪的伤残军人,一名经过现代科技改造后又重新站起,再度扛起钢枪的勇士,一个无数次不敢相信现实,总以为自己还活在梦中的人,那就是有幸成为特编第一作战连的一员的我,用余光扫视一眼那些迷彩机器人,大抵能够猜出用意。 我们的枪没有任何有电的弹夹,身上也没有副武器和近战武器,更没有范围性伤害武器,而这些机器人手里倒是载着满当当一堆好家伙,这次的训练内容大概不像是暴揍他们,而应该是以怎样逃脱为主,反客为主为辅。 连长芮娜独自站在队伍的最前端,与我们面对面站立,审视着我们这群各方不懈努力才打造出的精兵悍将,我在她眼中看到的是无比认可的光芒,更多的是自豪。 而队伍里的每个战士也皆肃静无比,没有任何人改变姿势或制造杂音,就连平日火很大的杨烈狂也只是昂首挺胸地保持立正,大家都肃穆地注视着自己的连长,等待她下达命令。 “稍息!立正!” 庄严稳重的女声干净利落地响起后,我麻利地伸出右脚将姿势调整为稍息跨立,随后传入我耳中的便是一阵震耳欲聋且整齐划一的踢踏声。 而当我根据第二个命令做出动作后,我的耳内又同时再度接收一阵彻响天空的脚步声,步伐的整齐程度惊人地高,让我产生看似仅有一人在动的错觉,这大概便是军人特有的默契。 “报告督察员同志,特编第一作战连应到121人,实到121人,请指示。” 芮娜以标准的动作一百八十度向后转去,朝两位身穿同款迷彩,只是未佩带武器的军官碎步跑去,抬手敬起标准军礼的同时不忘报告情况,随后将手放回枪上,保持持枪立正姿势,两位军官则是以同样的速度回礼,让其归队,听到命令的芮娜随即再以碎步跑回队列第一排的首位。 “大部分在场的战士都已经是熟悉的面孔,也对这类考核有一定的了解,不过有些新鲜血液可能还不清楚,那我就先从做自我介绍开始!” 带头的军官爽朗地说道,底下的战士包括我,仍旧保持同一姿势据枪立正,认真细听,但保持缄默,毫不作声,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和这名军官大大咧咧的讲话声。 我注意到,这名军官衣服上的军衔是少校,身材偏瘦,个子较高,看面相虽已步入较为成熟的年龄,眉目间却有几分清秀,有种即使年龄大了也抹不灭的书生气,听声音和语气,我判断他是个比较爽快,性子很直的人。 而他身边的另一名军官则是上尉军衔,表情普通,脸色黝黑,面相朴素方刚,个子比起少校军人要更为矮小,却也站得笔直,威严丝毫不减。 那名少校军衔的军人继而说道: “我是特编第一作战连的训练督察教官,张智聪,我身边的是副督察王平安,我们和凌伍二及他的医疗组很像,平日都只负责在后台监督。 但和凌伍二又不太一样的是,我们监督的不是精神状况和心理状况,而是连里所有战兵的训练进程。今天是每周都需进行盲盒性临时考核的一天——星期五,所以我们来了。 我相信身为当代青年人的大家,必然有接触过刺激的电子生存游戏。而这次,你们要像玩电子极限游戏那般,在现实中玩真人大逃杀,以此检验自己是否能够担任得起‘残障人士中的最强’,‘特种兵中的骄傲’这两个光荣的称呼。 看看旁边这些全副武装的迷彩色机器人。他们这次负责搜捕你们的敌人。他们这次是满配,而你们这次的枪械里没有空包光,也不佩戴激光匕首与雷,你们需要尽最大之力逃跑,躲藏,或者缴他们的械器,再或者用拳脚反杀! 总而言之,你们要在绝对不出意外,不被他们活捉或是击中情况下,生存到明早的这个时候,明白了吗?” “明白!!!” 督导教官张智聪一口气讲完后,其他战士皆扯着嗓子以震慑天地的声音怒吼道,气魄能够撼动山河。 只有刚正式加入特编第一作战连没多久,暂且有些状况还未完全摸清,导致对有些地方留存疑惑的我,笔直地站在原地,严肃地喊道:“报告!” “讲!”张智聪直白地答。 “如果自己被击毙或俘获,会怎样!” 站在队列第一排的我浑身肌肉紧绷,时刻不敢松懈,双眼紧紧注视着督查教官张智聪,用最大的音量将问题郑重地喊出,眉头不知不觉锁在一块,握住枪的手也不自觉地更加用力,空气中的严肃成分又要加倍。 “自己?你用词错误!假如面对的是真正的敌人,对方手里拿的是真正的激光武器,那你要面对的就是死亡!而你的战友更是要面对你的牺牲,你的网友、现友,家人,都会知道你成了烈士!等到那个时候,你还会说得出‘只是自己落难’这句话吗?” 我顿时语塞,无法继续接话,更无法反驳,只能于心中再度默念自身生命的重要性,以及在脑内默默将自己的性命牵扯与波及的周围画圆归出。 下肢丧失感知的那段时间暂且不论,掐指算来,以这种形式出现的句子,从我参加特殊部队集训开始,到特战部队中的特战部队的选拔,直至现今当下,便未曾停止在我脑边盘旋。 集训队的教官、特战队的队长、甚至是特种大队的大队长,以至于中意自己的首长,包括我曾经的女友左夜靖,总是一遍再一遍地告诉我: 一名特种兵的伤亡比例要远远超出普通老百姓和常规部队,只因特种兵永远是行走在刀尖上的精锐,是潜伏于危机深处的明面卧底,是要与任何最恶劣极端的情况战斗的孤勇者,是一百次当中一次疏忽就再也看不见明天太阳升起的危险职业,而不是像小孩子玩打仗游戏那样能够重生。 无数次贴着死亡线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特种兵几乎皆深深明白: 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它有且仅有一次,丢了就没了! 我之所以问他有怎样的惩罚,是因为我无比清楚这种训练的套路,只因我曾在尖刀班选拔的时候也曾玩过类似的游戏,不同的地方只在于尖刀班的那次大逃杀游戏,是由左夜靖和其他教官担任抓捕方,而我和其他兄弟像过街老鼠一样没命地逃,不是使用没有感情、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人。 但被抓到的那些倒霉蛋的惩罚,是直接淘汰,退出尖刀班选拔训练,回原部队。 或许他们会不甘愿,但就像督导教官张智聪说的那样: 打仗并非小孩子过家家,如果这不是训练,而是真实战争,他们根本不会再有退回原部队的机会,而已经是一具具从战场上抬下来的、残破不堪的尸体了! “报告,这次的惩罚是什么!”我直奔话题。 “很好,我欣赏你的直白!你是个明白人——我直说,有一个人被击毙或活捉,全连增加三天地狱日,有三个人被击毙或活捉,全连增加五天地狱日,但凡有超过五个人被击毙或者活捉,这周将成为地狱周,老战士都知道,玩这个游戏的惩罚就长这样。” “你们只有三分钟时间冲出去,然后我们会启动机器人,现在已经开启倒计时了,还愣着干什么!” 张智聪爽朗的笑容中带着阴险,将特编第一作战连的老规矩直接吐出,随后举起手中的长方型电子计时表,表上的淡蓝色的悦目数字从3:00开始往二字头倒数,但这种套路显然已经吓不到经历过特战部队选拔的我,我和其他战友做出的反应只是瞬间提起腿来,一边飞似的跨越碍脚的障碍物,一边马不停蹄地朝雨林深处狂奔。 039.大逃杀(二)——不讲武德! 半小时后。 我全然不顾已经从身体的各个部分渗出的汗液,和从额头上滚落下来的汗珠,只是紧握标配的激光狙在崎岖不平的雨林山地上,踮起脚尖以最快的速度向雨林深处奔袭。 经过各种各样的特殊训练后,在遇到拦住前路的断枝碎石时的我并没有思考应该如何跨过,而只是条件反射地使用日常训练中练就的步法,从上方身轻如燕地飞跃过去便告一段落。 碰到挡在前头的壮硕大树时,我的身体也比大脑还要抢先一步做出反应,在未等大脑下达躲闪的命令时,已经从旁边的空隙中飞快地闪避而过,双腿快马加鞭地朝前大步奔去。 快速穿梭的同时,我用余光瞄向周遭,望见周边还有两三个穿着与我相同的迷彩持枪身影,也如带劲的风那般快上加快地向前狂奔,时而从障碍物上飞过,时而绕开拦在面前的树木,甚至做出战术规避动作,速度和步法毫无例外地与我相近。 从同样正在飞奔的我的角度看去,那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飞快速度,带给视觉的迷糊动感冲击,给我造成仿佛看到的是虚幻的迷彩影子,而不是有血有肉的人的奇特错觉。 对我而言,即使前方并未发现敌情,负重越野也使整个过程更为艰难,但我每次落脚皆会尽力刻意将力度降到最低,以此避免发出冗余的声响,将可能降临的危险吸引至自己身边。 而这些士兵们也皆是收敛脚上的力道,除了留下呼啸而过的穿行声和已然轻微至极的踮地音,均未在林间发出任何大的响动,以免被速度更快的机器人捕捉到动静而一同围攻。 因为不论是他们还是我,都不愿成为那个被机器人击毙或俘获,害得全连皆要陪同自己,一块参加苦起来要人命的地狱训练的害群之马! 实则我在后来才得知,在极限情况下爆发的我根本不像个瘫痪一年、靠改造和药物维持战斗力的残障人士,而是如同竞速运动员那般,已经和体能出类拔萃的老战友一样,冲到距离起点最远的地方了。 但如果不遵守游戏规则,那这场游戏的意义又在于何处呢? “嗖嗖!” 正当我继续步履不停地向雨林深处猛奔时,激光枪的响声让我心中刹那一惊,立刻意识到有很厉害的人或机器人埋伏在此:这样看来,这场游戏的规则明显不像张智聪教员明面所说的那样简单,也并非一场只需要比谁跑得更快更远便可以生存下来的游戏,而是不仅必须逃避或者战胜身后全副武装的迷彩机器人的追捕,还要规避或打败雨林中不时会杀出的陷阱。 仍是特战部队训练时经常使用的老方法、真正上战场后也总是会遇见的倒霉意外,真可谓是插曲总比任务描述上写的多,多了不知几千几万倍,令人忍不住窝火地放声大骂: “干你娘!!不讲武德!” 蓝色空包射线呈直线迎面射来,规避危险的本能使我立刻做出闪避动作、于半秒内完成战术滚翻。 当下的我却根本顾及不到这点,也意识不到方才的自己是否极度帅气,我只知道自己还没被击毙,还能继续战斗,还有反杀对面的机会。 无比强烈的求生欲攀进我的脑中,惹得我逼迫全身用上现今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和协调度,迎着一梭子空包光,继续进行战术规避,缩紧身子极速翻滚到一块盖满绿色植被的巨大丘陵后,随后又蹿行着躲到树干后,再接连换许多棵大树进行躲藏,最后迅速无声地爬进茂密的植被中,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屏声凝气地观察外面的情况,脑中不由想道: 幸亏我判断射过来的激光是空包的,才能得出这只是一次加码的演习,假如是能将人身体打穿的真实穿透光,那我可就得判断为敌袭入侵了。 但说来也十分惭愧,身为特别编制的特种兵,像老鼠一样被撵着打了这么久,别提模拟敌军的第二方的身份,我他娘居然连对方是真实的人类,还是高功能机器人,都并未查个水落石出,可见要么是我还有许多地方有待增强,要么就是这次对手的实力实属不凡! ……等等?这又是什么情况? 远处,雾气缭绕,一个神秘士兵的轮廓或隐或现,我能看得出他手中正端持着新型激光枪,右眼紧抵瞄准镜,小心谨慎地猫着腰,步步向我躲避的地域逼近,和我狂奔时刻意放轻步伐同样,以最轻的力道落脚,尽量不出一丝声响,以免打草惊蛇。 但当他走得更近,完全看得清楚外观之时,我却不由自主地感到疑惑与后怕,只因这名士兵的穿着和普通士兵的穿着完全不一样。 他头顶黑色高科技钢盔,黑色头盔下是变语言器和耳麦,用黑色头套将脸部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用来看东西的眼睛、能够说话的嘴巴和呼吸空气的鼻子,并且肩披黑色长斗篷,身前套着重型黑色防爆甲,军装、军裤、护膝护肘、手套、背囊和战地靴,甚至身上的武装带皆为黑色,但领口处却用红色烙印着我从没见过,无法分辨具体军职的军衔,但根据我对军衔的了解,我猜测他应该是个士官级别的士兵。 不过,当我的目光看向他从面罩中露出红色双眸时,我再次大惊,疑惑只增不减,心中却萌生一个大胆的揣测。 这名士兵小心翼翼地举枪搜索四周,除了微微晃动的枝叶,四周寂静无声,但他仍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继续往前搜索,朝茂密的植被旁边走来,而目下的我已然双眼眯起,反手握住激光枪。 当神秘士兵十分接近之时,我直接从地上虎扑而起,抡起激光枪的枪托对准敌方的后脑勺狠狠斜着砸去,顺带再给他腾空一脚,预计以这样的方式放倒对方。 可当神秘士兵挨完我用尽全力的一记砸和一记腿之后,居然在那一刻没有直接昏厥,反而在栽倒在地后,条件反射般地向左翻滚,再度站起的同时抓住我继而向他补抡的枪,将我一个过肩摔砸在地上,望着脸色有点难看的我,最终才稍有不支地向后退两步,稳住身体对我举起激光枪,手指扣上扳机。 望着他有些摇摆不定的枪口,我意识到他刚才那记应该也是受了不小的伤,我刹那间忍住后背的剧痛,在地上连续翻滚,一边躲避他的激光射线,一边缓缓接近他,站起时则是猛然使用翻踢招数,两条腿直接将他的枪从他手中踢向空中,随后再用力蹬着他护在胸前的手,将他震退两米远,接住他空中的激光枪,咔地一声,熟练地举起来对准已经拔出手枪,但还是慢一步的他的钢盔,毫不客气地按下扳机。 一道空包光穿过,感受着自己头上冒出的黄色烟雾,被砸得似乎不太清醒的神秘士兵似乎有些恍惚,最终选择闭起眼睛,盘腿往地上一坐,大概是以此缓冲刚才的伤痛,却没有张口说话。 “你在演习中已经死了,但脱离演习,我想知道你是谁,来自哪个部队,你为什么这么打扮。” 看着正在闭目养神的神秘士兵,我却因为无法确认对方身份而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保持警觉询问的同时,也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将他身上配备的激光匕首、激光手枪和充电弹夹拔下,顺带将他的背囊也给取下,从里面翻出一些食物和水,一边看着他是不是会耍什么花样,一边塞入自己的背囊。 神秘士兵见我警惕性这么高,仿佛遇见真正的敌人那样,貌似是为了让我放心,他将他的头盔缓缓摘下,顺手也把黑色面罩给摘了,露出一头褐红色头发和透彻的褐眸。 确认我已经看清楚,他伸出右手手指,轻点几下另一条手臂上的纯黑色打底且盾牌形的臂章。 臂章同样是烙印上去的,我能看出那站在盾牌中央的,是两把散发红褐色激光且对称、呈x型交叠,刀尖向下的匕首,但由于上面摆放着一朵褐红色的茉莉花,部分地方被遮去。特殊的文字和符号组成的词语呈白色,沿着盾牌型图案的坡度排列于最上方。 我可以大胆地说,我从未看过这么醒目的标志,它让我终生难忘。 神秘士兵再把头盔戴上,抚弄一下耳麦,用我无法听懂的话语对准变语言器,而变语言器翻译出来的话则是普通话。 神秘士兵简略地说:“我是南山的兵,也属于特别编制,因为我们熟悉丛林战和雨林战,收到你们上级的邀请后,进驻你们的关口和基地,负责当猎人,剔除你们连队不合格的人。” 剔除?? 听着南山士兵的奇怪描述与这个带有贬义的词,再想想这次不同寻常甚至可说有些怪异的考核,我的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这次该不会是暗地里考核特编第一作战连的绝境爆发能力,然后暗暗地刷掉一批不论怎样改造,怎样训练,皆达不到标准的人的吧? “现在已经有人被击毙或活捉,这很让人伤心,因为如果这批人的各项考核和身体指数等再没达标……抱歉,我由于心里不安,已经说得太多了。总之,演习还没结束,快继续前行吧,你的身手不错,祝你好运。” 从南山士兵的变语言器中翻译出来的这段普通话使我突然产生落寞的感觉,因为我明白这段话的意思是,或许是由于上级觉得无法达到优秀标准、无法在战斗中发挥威力的残障人士已没必要成为特种兵,但凡这次被击毙或活捉,便意味着需要再次参与基础考核,而基础考核再没过的话,有很大可能会被淘汰。 而教官说的只是单纯增加地狱周,可能是不想提前揭秘,希望看看在不知晓情况下,哪些士兵会十分倦怠,哪些士兵会展现惊人的天赋,哪些又恰好足以满足留下的条件,或许是不想引起对立情绪,也许还有另外的原因…… 我并不喜欢这样隐瞒实情的做法,但既然是在无法改变事实的情况下,已经意外地得知真相如此,有允准我做心理准备的条件,实则已属幸福。 没错,我必须成为坚持到最后的那个人,并且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多帮助战友一同解决困境,因为我相信即使现在暂且不够格,也必有机会成为以后的最强者者,我既不想让自己遗憾地离开特战部队,更不希望看到熟悉的战友被迫离去! 残酷的现实不妨碍我觉得这名南山士兵的为人不错,他讲的话也让我有被猛地激励到,我对他竖起拇指表示认可,他也对我点点头,我咬咬牙,忍住难过,背着已然有电量的激光枪继续向雨林深处奔袭…… 040.大逃杀(三)——南山誓言。 而后,我听闻: 与此同时。 雨林深处的另一个角落。 杨烈狂龇牙咧嘴地盘踞于一棵巨大的乔木上,怒火中烧地注视着树木下方两个紧握激光枪,朝四处摇转脑袋搜寻目标、步步靠近他所处的大树的仿真机器人。 望见两个机器人已经越来越近,杨烈狂等不及他们走到树下,眼睛中便已经闪起愤怒的精光,怒吼着从树上飞扑而下,不偏不倚地骑在其中一个机器人的头上,再狠狠地将已经被压倒在地的机器人头向后掰去,直接将他的机器头连着各式各样的电线一同拔根而起,再不屑地向另一名机器人直甩而去。 巨大的冲击力使该投掷物接近机器人的速度极度迅猛,那个机器人完全来不及躲避就被狠狠砸中面部,猝不及防地后退好几步,但放在护圈外的食指却紧急地扣动扳机,连续随意扫射,试图用大面积填充枪林弹雨的方式攻击到杨烈狂,但却被速度快得惊人的杨烈狂,用滚翻和侧手翻等战术动作全然规避。 而当机器人回过神来,再次举起手中的激光枪正式认真瞄准杨烈狂时,杨烈狂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飞跃而去,当机器人还没来得及按下扳机,他手中的武器便被杨烈狂的双重飞膝踢到天空中,紧随飞膝而上的是一记腾空鞭腿。 杨烈狂在将机器人放倒后直接狠狠踏上他胸口的防爆甲,低下身子虎吼一声,举起拳头一记又一记、猛烈迅速地砸在机器人的面部,直到机器人整个脸皆已完全变形,漏出各式各样的电线,自己的手无比疼痛为止。 忽然,杨烈狂感受到身后有阵呼啸的猛风向自己袭来,警觉的本能让他转身便腾空向后飞起一腿,再凌空跃起朝神秘人的肩上一肘砸去,接着再往其胸口的防爆甲上顶上一膝,接上一套组合腿法,最后用上勾拳朝对方的下巴砸去,使从暗处偷袭之人立刻防御不过,体力不支,栽倒在地。 定睛一看,那名偷袭者也是南山军人,但从体型方面判断,对方并非猛汉和肌肉男的类型,而是个或许本来便十分擅长从后方偷袭的、小巧敏捷的女战士。 她的战斗裤侧面别着一把柄上带有褐红色茉莉花的激光匕首,身上挎着一把同样别有褐色茉莉花的高精度激光狙,一把激光手枪穿在身体左侧的武装枪套中,另一把副武器本应拿在手中,但却由于杨烈狂的攻击而脱了手,掉落于身体一旁。 貌似是伤得有些严重,这名南山女兵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双眼紧闭,没了声响。 但杨烈狂却得意地举起激光突击枪,踩一脚已经残破不堪的机器人,再骄傲无比地向毫无生息的南山战士走去,如同一个认定自我必将取得胜利的人,正对完全不如自己的庸人耀武扬威,只听他洋洋自得地嚷道: “小样,还想在背后偷袭老子,你他妈知不知道老子是个多厉害的人啊?在老子这种强者面前,你就是个渣滓,遇见老子这么强的人,你也只有乖乖等着被碾碎的份……” 但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 还没等杨烈狂的话落下尾音,也没等他走到南山女兵的身边,躺在地上的女兵忽然间猛地睁开眼睛,反手从武装带上拔出激光手枪,双手呈标准的握枪姿势扣动扳机,枪口对准杨烈狂的胸口震动数下,蓝色的空包激光射向杨烈狂的胸膛,被空包光多次击中的杨烈狂表情抽搐,似乎有些痛苦。 回过神来的杨烈狂望着身体周边缭绕的黄色烟雾,既是无比诧异,又愤怒至极,再看一眼即使使诈也面不改色,只是从地上淡然站起,将武器插入腰间,不仅逃过一劫还反杀成功的南山女兵,杨烈狂的怒气无法克制地爆发而出,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揪住南山女兵的衣领,咄咄逼人地威胁道: “你让老子成为了祸害全连的人是吧,不敢跟老子斗就玩阴的是吧?好啊,这次算你赢,老子记住你了,下次遇到你的时候,你必死无疑,死后还要被老子踩两脚。” “哦,是吗?还真是抱歉,那不叫阴,而是叫‘兵不厌诈’哦。不过,这位先生,有没有继续和我战斗的机会,那可要看你造化啦。” 被揪住衣领的南山女兵脸上毫无畏惧之色,而是淡然镇定地摆出笑意,接上处于极度暴躁状态的杨烈狂的话语,夹带轻蔑与嘲笑的语言中带着强烈的暗示,更是有不用言喻方可明白的冷森,但与我碰到的南山士兵不同的是,面对杨烈狂的这名女兵没有使用普通话翻译器,而是直接从嘴巴里吐出标准的普通话。 “没有机会?你是在瞧不起老子?” 听到这句话的杨烈狂更是怒气冲天,他瞬间有感到自己高高在上的自尊心被扔在地上践踏蹂躏,也觉得自己无敌的形象直接支离破碎,更是觉得有被眼前这个弱小的女子羞辱到,这让平时连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皆会爆炸的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他抓住女兵衣领的手更加用力,目露仿佛能够将人吞噬的凶光,如若不是还有仅存仅剩的一丝理智,也记得自己是一名士兵,他很可能会把女兵像小鸡那样提起来,再狠狠砸落到地上,将其痛揍一顿,直至对方彻底服服帖帖地跪在地上喊他为爷为止。 但尽管空气中的火药味已然这么浓烈,如同踩到地雷那样随时随地会一触即发,仿佛就算只是轻声呼吸也有可能引爆火药桶,但女兵却仍然没有一点害怕和惊恐的模样,也没有使劲挣扎,只是对上他如同铜铃般的双眼射出来的愤怒的目光,继而摆出冷酷的笑靥,用刻意夹带南山词的普通话开口,语调中嘲讽与鄙夷之意尽显: “不是瞧不起你哦。而只是因为只会干架而不带脑子的你,在实战考核中,已经被淘汰了呀?” 此时此刻的杨烈狂已完全被激怒,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被侮辱成这样,实在是过意不去,必须按他往日的做事风格,不管如何都要将眼前这个“不知好歹”、“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在最强的面前还没有分寸”的南山女兵痛揍一顿,让她尝尝自己的厉害,直至对方哭着求饶道歉! 但还没等他开始滥用武力,意味将会把他传送回起点的蓝色光线朝他照来,打在他的高科技迷彩钢盔上,使他不甘地怒瞪着南山女兵,但精神有些恍惚,行为意外地暴躁,原地抓狂地疯狂咆哮。 但抓狂和发怒皆无济于事,一秒后,绿色植被茂密、白色雾气缭绕的雨林中,仅剩下女兵一人端着佩戴茉莉的高精度激光狙,嘴角向上勾起。 不过,身为演戏中的猎人的她极速反应过来自己仍处战场,意识到自己和战友仍有任务需要完成,并非抓着一个在她眼里完全没长脑子的家伙便得意忘形。她和她战友的任务,便是通过模拟战斗,将所有不合格的糟粕剔除出去,只留下最尖锐的精英。 南山女兵抱着激光狙,步履如飞得如同龙卷风那般,于最轻声踮地的同时极速奔驰一段不小的距离,忽然望见一个迷彩身影从河流对岸的林间缓慢地穿过,女兵灵敏地收住脚步,凝声静气,躲到铺满植被的大石头后,意念让高科技外衣化作与山地同样的颜色,瞬间融入枝繁叶茂的雨林中,同时已经将枪架好,斜着伸出去的枪口和斜侧四十五度的瞄准镜里,一名特编士兵正在奔跑、却有些体力不支,双腿微微打抖的影像被放大数倍,而瞄准镜中的蓝色电子准心,则是紧紧锁住他钢盔下的脑壳。 “对于残障人士而言,你跑得很快,但对精英来说还是慢了些,和你的连队说再见吧?退伍之后记得多用药浴包泡脚哦!” 女兵目不转睛地眼抵瞄准镜,阴冷地说完这段话后,手指不留情地按下扳机,一条空包蓝色射线从枪口中向那名士兵的太阳穴射去,士兵吃痛后直接朝一旁倒去,黄色的烟雾从士兵的头盔上升起,将周遭残忍地包围起来,士兵则是无力回天地瘫在地上大口喘气,等待一道蓝光从天空中将他带回出发地。 以他目前的情况,他显然无法承受逃命般如此强度的奔袭,之所以顽强地坚持到现在,还没有放弃这次演习,或许只是碍于颜面不愿直说自己的软弱,以免被别人认为他是不肯前行的弱者,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而对岸的女兵在完成精确射击后,则是冷酷地匍匐在原地,镇定自若地听着耳麦中南山士兵们的不断汇报。 “报告1号,歼灭一人!” “呼叫1号,呼叫1号,我们的四人组歼灭敌方二人!” “呼叫1号,抱歉,十分抱歉,我们这个四人组都阵亡了。” “……” 听着这些对女兵来说时好时坏的消息,女兵面无表情地抚弄两下耳麦,用意念将心中想表达的东西隔空传递至每个南山士兵的接收器里,传到每个南山士兵的心中: 这里是林茉莉。还记得成为南山军人时,必须举起拳头宣誓的誓言吗。我愿在此,再度与大家重温。——我们南山人自古以来性子温和,我们的南山语听上去儒雅随和,我们向来追求最简单的自主与本就属于我们的和平,我们从不率先惹是生非。但总有些无知无畏的人,认为这是没有勇气的表现,是可以任由他人撵在后面打压欺凌的表现!身为一名对南山忠诚的勇士,让我们用行动告诉所有人,我们南山的勇士,不是玻璃瓶,不是懦弱者,如有需要,我们敢于战斗,敢于厮杀,只为南山的光荣! “加把劲,在迷彩的兵面前,也要证明我们的勇气。” 林茉莉平静地在结尾处补充道,接收到讯息的南山战士们仿佛打了鸡血般,更勇猛地朝前奔跑或战斗…… 041.大逃杀(四)——瞬狙手靓仔。 “总感觉这个连贯梦的上帝视角特别严重,因为我总能看见不属于我的视角的东西,或许,可能是在这场梦中,我就是那个上帝。”——《程风斩的回忆录》。 此时此刻。 雨林深处,雾气缭绕的乔木林中。 四名全副武装的南山狙击手分散埋伏在此,围成一个圆型攻击圈,一动不动地趴在天然隐身性强的茂密植被中。 他们意念将身上的所有衣服化为能融入环境的颜色,把手放在高精度激光狙的扳机护圈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抵着电子瞄准镜,全然不顾从身下爬过的半完全模拟虫子或背上游过的半完全模拟蛇类,眼里闪出绝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必须做到一击制敌的精光。 所谓“半完全模拟”,那便是,虽为用电子技术合成之物,可触感、长相与攻击模式等均与真实的家伙一模一样,但在被攻击后只会导致虚拟致死,和被淘汰那般被传送回起点,而不会真正地在现实中死亡。 说到底,除南山士兵、机器人和特编士兵,这整个雨林内的事物皆为虚拟。这种感觉就宛如一个真实的人穿越进虚拟游戏世界中,感悟虚构世界那似真似假的微妙,体会那些明知一切皆是虚构,但触摸上去皆比现实中还要来得真实的东西,沉溺其中,无法自拔——这令我突然想起我爷爷曾告诉过我的,一百多年前的“vr技术”,那种感觉大抵和此相像吧? 忽然,两名正对右边雨林的南山士兵发现自己的高科技电子瞄准镜中,一个敏捷的迷彩身影带领四个同样穿着的身影,飞快地从枯枝断叶与泥泞潮湿的地上穿梭而过,丝毫不受环境与障碍的影响。 两个比起他们来不知笨重多少倍的仿真机器人,正以很普通的速度追在他们屁股后面,用烂得无法形容的枪法朝他们开枪,连续射击四五十下,蓝色空包激光从雨林间嗖嗖地穿过,但居然全被对面的特编士兵规避过去,一枪都没打在他们身上。 两个南山狙击手的瞄准镜,也于瞬间捕捉敌军的气息,双方瞄准镜的左下角皆即刻用蓝色的南山文分别显示“敌方距此十八米,按光速只需正常瞄准”、“敌方距此十六米,按光速只需正常瞄准”。 匍匐于地的第一个狙击手见状,立即下意识地让枪口和瞄准镜中心顺特编士兵逃跑的方向追踪过去,但还没来得及将电子准心锁定他们的头,迷彩色的身影便已隐藏进绿油油且掩体满满的环境中,仿佛刚才的一切皆不存在那般,没了影踪,只剩下隐蔽能力比其弱的机器人还在瞄准镜中。 但第二个枪上佩戴褐红色茉莉花的狙击手则是嘴角上扬,屏气凝神,眼抵准镜,将他的枪口以影子般的速度向右极速平移,完全没有进行精确瞄准,一秒后便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嗖”的一声过后,狙击手的瞄准镜中,一个特编士兵腰间挂的空包震爆雷上被开出小洞,浓黄色的烟雾瞬间将那块区域围绕,三四个迷彩色的影子迷迷糊糊地站在原地,捂着鼻子与嘴巴止不住地咳嗽,情状惨烈,身后追捕特编战士的机器人们也被乌龙似的无辜中招,身上冒起代表失败的黄色烟雾,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但具体击毙的特编战士是两个还是三个,是三个还是四个,由于雨林中雾气升腾,植被茂密,能见度十分低下的原因,南山士兵还没判断清楚。 “有意思,还真是好枪法。” 望着转瞬间直接残血的对面,第一名南山狙击手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蛰伏在保护色内的第二个狙击手,绽放意味深长的邪笑,用南山话喃喃自语几秒后,意念打开耳麦用请示式的语气轻声又沉重地说道:“狙击小组报告,刚才发现五个旋风腿,被‘靓仔’射中他们身上缴来的雷,不知道挂了几个。请求所有附近有能力的小队前往进行追捕和检查,直到他们彻底淘汰为止。” “收到。” 耳麦中下一刻便传来几声轻微但十分坚定的南山语,但接着却被一段略带轻蔑,还刻意在“残疾”上加重字音的南山话打断:“刚才看那俩灵敏程度还不如残疾人士的机器人,我有想对准他们的脑袋开枪的冲动,我连瞬狙都不需要,只要一个极速射,他俩绝对都挂了。可惜,谁知道还没等我动手,他们就被雷炸死了……” “我说你啊,现在你不仅在枪法、狙击技术上与茉莉姐越来越接近,说话口气也意外地像。叶靓文,我可警告你,你确实很强这没错,我们都认可这一点,但比起茉莉姐来你还是逊色了那么一丢丢,这也是事实。茉莉姐永远是最强,你不论再怎么往上爬,想打败茉莉姐,下辈子吧!” 第一名南山狙击手开玩笑地用鄙夷的口气在耳麦中说,同为优秀狙击手的叶靓文依旧眼抵瞄准镜,却忍不住想笑:“别姐姐姐的,南山军队不兴这套东西。我也从没有要超越她的意思,同是一个军队的人,为什么要窝里斗呢? 呵呵……有这时间,不如多学学怎么干倒两个敌人。不对吗?连残疾人都能放跑,还需要别人帮你擦屁股的blindpig?” “目前你们的战绩不错,特编第一作战连的损失快要过半了。大家要给自己一点信心哦?猎物终归是猎物,只有逃窜和拼死挣扎的份,而猎人永远是猎人,永远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林茉莉的声音冷冰冰地从耳麦中响起,似乎是刻意打断他们继续聊下去,南山士兵们也立刻识趣地停止轻声打趣,转而变成用正经士兵的样子继续埋伏于此,正在接近零零八地区的南山战士们纷纷坚定地给予回应,朝方才闪过的迷彩士兵所逃去之地奔袭接近。 每个人,每个小组,都试图率先成为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英雄。 042.大逃杀(五)——女兵王云。 与此同时。 周遭的雨林中时不时响起阵阵嗖嗖声,紧跟其后的便是雾里看花状的空包激光射线一闪而过,更甚至会擦着士兵们身体的某个部位过去,黄色烟雾时而会于某处升腾缭绕,意味传送的蓝光也会不时照在谁的头上。 言简意赅地形容,只要稍有不小心,就会成为挂彩之人,这片雨林可谓已然不仅仅是蛇虫的天堂,而是还需与强敌战斗,危机蛰伏于四方的地狱囚笼。 平日习惯以潇洒的嬉笑面孔对待大众的任我行,此刻却如遭晴天霹雳那般,就连勉为其难的笑意也难扯出,紧皱的眉头与间歇性抽动的面部肌肉,暗自意味他心中实则无比疑虑,虽散发狠戾的精光,但恍如“上一秒还在人间,下一秒便已堕入地狱”般、无法掩埋对某件事持不可置信态度的双眼,也是证明他无比吃惊,却极度惋惜的最佳标志。 与往日那套霸气人设相符的,大抵唯有他那仍然不俗的战斗力。 原本他正带领着狙击小组的四个成员一同向前奔袭,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在队伍的最前方,而身后四个同样速度不慢的则是他狙击小组的成员,本来他们决定等待先绕过那些空包光,在机器人第一轮攻击完毕之后,直接利用地形特点给对方一个凌厉的合作反杀。 不幸的是,在前行的过程中,他们突然遇到两个追逐他们的机器人外的另一股敌人袭击,一名正在林间穿梭的队员身上的高爆空包雷猝不及防的地被打穿,还没等其余三个队员反应过来,黄色的烟雾顷刻吞噬周围,他们的身上随即也冒起同款黄色烟雾,瞬间沦为这次演习的牺牲者。 不幸中的万幸是,任我行在千钧一发之际极速反应过来,拉起身后一名女性队员,用规避性技巧飞似的逃离了灾难区,这才免得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且身后追他们的迷彩机器人也被炸弹波及,像是被踢了一脚乌龙球那般,身上同样冒起黄色的烟雾,也在训练中模拟死亡,这使他们暂且摆脱机器人方的追捕,这一举动也阴差阳错地为他们稍微减轻负担。 但逃得了一个却逃不了所有,零零八地区所有附近的南山特战小队闻讯之后都在向他们靠拢,他们正在奔袭的画面被一个搜索小组敏锐地捕捉到,比机器人的机械化瞄准还要精准不知多少倍的激光射线追在他们屁股后面,让他们只能绕着障碍物飞快地躲避,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只要有一丁点大意或失手,他们会成为下一个冒起黄烟的人! 假使是在真正的战场上,那三个被烟雾包围的队员现已或死或伤。通过分析判断,对方并没有怜悯机器物种的想法,且在极速前进并有障碍物阻挡,能见度不高的情况下,还有如此准确且精练的枪法,敌人绝对不是一般的机器人。 莫非是与他们同样的肉体精英战士吗? 沉浸于略微自责中的任我行本想立刻如此下判断,但回想起演习还未开始前,大家集合于这片雨林的出发地时听到教官对本次这次“任务”的简述,疑惑却又将整个心中笼罩,但却不影响他坚信自己的答案为正确。 他感到疑惑瞬间涌上心头,只是因为演习还未开始时,展露于大家面前的敌人确实只有那款笨重却全副武装的机器人,教官对于任务的描述也是只用躲避这些机器人的追捕,以及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将其反杀,而对是否有人类士兵埋伏于此只字未提。 但这类机器人的战斗力已经在方才的追捕中展现,确实只是普普通通,最多属于勉强能够作战的平平无奇的底流罢了,面对一般的猪头三暴徒理应可以交手,但相比于特编第一作战连的优秀士兵,的确显然还有太多需要精进的地方,以这些机器目前的作战力,暂时不可能造成如此大的伤害,更不可能在迅猛的奔跑下准确无误地击中身上的高爆雷,这些答案稍微动动脑子便可得出。 莫非这场游戏从开始便是复杂的绝地考核,而教员的话本就带着欺瞒性质?俗话说从没有无缘无故降落的欺骗,以欺瞒才得以进行续写故事篇章背后,真正的目的究竟为何物,动机又该如何判断,而回到正题,既然已经得知对手不是机器人的作风,潜伏在林子里的第三方能是谁,又会是谁? 终幕还需由任我行他们亲手揭开。 任我行将高精度激光狙背在背囊上,轻巧地闪避着尾随于身后的激光,全然不顾已经快接近极限的身体,以竞争比赛冠军般的速度于满是障碍物的山林间奔袭,三大步一呼,三大步一吸,时而蹿行,时而极速翻越障碍,时而交错走位,时而压低身体迅速前进。 一位同样以这般姿势越野前行,显然已经有些体力透支但还是能够避开射线的特编狙击手紧随其后,但从身影和体型来看,她便是上述提到的女性士兵。 这名女兵的领口烙印着浅浅的上等兵军衔,胸口印着“tb001-667”的标识,长着一头飘逸的略长于寸头的带刺扎手短发,和一张傲气的瓜子脸,明显是经常锻炼之后自带的减肥效果,让人看上去觉得这个姑娘精明干练,像霸道总裁身边的冷傲秘书。她的双眼也是水汪汪的,如铜铃般炯炯有神,似乎一个回眸便可将男性迷倒在地,眉宇间透露出英俊倜傥的气息,更是让人觉得很有精气神,两瓣嘴唇紧紧地抿着,更有桀骜的气质。 但她的发色、瞳色和眉色与特编第一作战连的绝大部分士兵决然不同,却与南山南部的山区人一模一样,可她并非华国普通地域的人,也并非土生土长的南山人,而是和任我行一样属于天山人。而之所以任我行的三处之色并非褐色,是因为他出生于天山北的普通区域,而这名女性士兵则是与我师父同样,出生于天山北部北码头的某个村落,属于山区地带。 虽然这名女兵当兵才一年多,但当她还是个健全人,服役于天山独立军时,也曾是个令天山人骄傲、却觉得很扎手的存在。 这名女兵叫王云,今年20岁,比起我们这些老兵油子来可年轻得多,未来可期。她是天山独立特区北部北码头稻田村人,一位神射手猎人的女儿,经常跟随她的父亲去山中捕猎,野猴子和毒蛇都不怕,与我那般同样从小喜欢玩弄枪炮,可偏偏读书成绩并不是特别拔尖,参加天山高考时,被无情地刷掉,最终选择尝试小时候梦想,直接报名参加天山部队。 她刚进新兵连第一次摸枪,十枪打了一百环,就连历届男兵也没有这样的成绩,再发现她各项训练成绩都名列前茅,于是立刻被新兵连连长当成宝贝,直接被任命为班长; 分班时,打靶分数,她有两枪打在一个孔中,造成靶上细看只有九个眼,实则是一百环,因此还差点被误会,导致错失被分入狙击连的机会,幸好最好看清楚了。 最终,她也顺利成为了狙击连最厉害的狙击手,又以最年轻的天山狙击手的身份加入天山独立军的某个优秀的特种部队。 可生活总是不会那么顺利,明天和意外也不知道哪个会先降临。 一场极限高空攀爬训练之中,原本正常进行训练的王云身上的机械保护带忽然失灵,造成她直接从半空中正仰位跌落,脊椎受到严重损伤,她本以为自己的人生连同军旅生涯一起完蛋,但同样是收到一封邀请之后,她来到了特编第一作战连开始她的新生活! “队长,对面一定有和你一样的瞬狙手,但凡我们停下脚步,可能就要出局了,但是,但是我真的跑不……你先走吧,别管我了!” 王云大口喘着粗气,摸了摸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的心脏,将腰弯下很大的角度,头也直愣愣地向下低去,微屈双膝以此休息,双手则是无力地按在膝盖上作为支撑,汗水顺着她红色的头发一滴一滴往下流淌,她的呼吸仍然极度困难和急促,整个人像定格的木头一样杵在原地,但却被任我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推到一棵厚实的植被后,一道激光从王云方才的位置飞速穿过,王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哎呀,我怎么能先走呢,你见过有哪个正常的士兵战场上抛弃战友?我现在没空嘲讽你,看那架势,第三方敌军很快会追来,而我们现在只能躲,或者偷袭,你先隐藏在植被中,我想个办法。” 任我行快步飞奔到植被后,收住脚步,压低声音,蹲下身子,一手持枪,单膝跪地,一只戴了黑色特战手套的手拉住王云的衣服,另一只手比划一个“嘘”的特战手势,随后用拉住王云衣服的手拍她肩膀两下,作为让她增加自信心,继续顽强战斗下去的鼓励。 王云强打精神,意念将自己的衣服披上保护色,疲倦地抬起头,只见任我行也已开启保护色,蹲在乔木后警惕地望着激光的发射源,将激光狙的后托对准那个方向。 043.大逃杀(六)——我想做你的徒弟。 见到任我行他们利用雨林错综复杂的地形隐蔽起来,带头担任尖兵的南山战士伸开手臂,以掌心对准南山搜索小队的战士,以此表示停止前进,随后五指并拢,手掌朝下,暗示所有队员立刻蹲下,保持低姿势而不是毫无头脑地奔袭,以防被对方暗算。 见状,所有队员顷刻间收住脚步,全然放低姿势蹲下,每个人把控不同的方位,以跪姿举枪瞄准任我行那方消失之处,尖兵的枪口对准十二点钟方向,后面一位士兵的枪口对准十一点钟方向,另一名士兵的枪口对准一点钟方向,最后一名士兵则是负责机动补枪,但凡对面露出破绽便直接和战友们一同开枪。 与此同时,乔木背后。 任我行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头盔摘下,从地上拾起一根粗壮的树枝,插在头盔的中央,缓慢地将头盔探出掩体,暴露部分在南山士兵的视野中,但大部分仍然隐藏在掩体里,为的就是让南山士兵分不清真假,最好直接误以为这是他本人后开枪,那样他们就不仅暴露位置,还会洋洋得意地以为自己已然击毙敌人,做出麻痹大意的举动,这时便是暗杀的最好时机。 “楚队长,我看到他了!” 负责十一点钟的南山上等兵忽然一惊,用南山语撂下这句话的同时手指迅速放上扳机,毫不思考便想按下去,却被前面的中士军衔的尖兵楚水清紧急地一把按住枪身,令他不要开枪的意思不言而喻,南山士兵不解地看向尖兵,楚水清却一边使用噤声的战术手势,一边压低声音耐心地指导他: “程逸,你这小子还太嫩。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使诈,万一那是个诱饵,愿者上钩,而你偏偏就上钩了,可能你就得挂了,你的战友还得受牵连,明白吗。一定要看清楚再开枪。” 楚水清伸开手臂,用食指点向身后的另外两名队员,再指向露出一角的钢盔之处,屈起手肘,手臂形成l状,手指间紧闭,从身后摆动向前方,通知两位队员向前推进,用直白点的话语来说,便是让他们探清楚这个目标是虚晃一枪,还是真实的意外暴露,随后,楚水清再次做出相同的动作对向方才差点开枪的程逸,暗示他和自己分为一组,从另外一边包抄该目标。 两名队员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贴着巨大的乔木与各类障碍物往前走,意念让自己的衣服变成与其相同的颜色,而楚水清和程逸则是从较为偏僻的小路侧面包抄过去,向出现头盔之地迅速靠近。 王云有些诧异地望着未冒烟的头盔,皱紧眉头小声说道:“如果按照机器人的套路,十有八九会开枪,但这次对面并没有,显然不像是机器人。” 任我行则是二话不说,迅速伸手将树枝的根部埋入稀烂的泥土中,插着头盔放在原来的位置,让王云和自己都立刻以低姿势向后迅速地退几十米,并且将身上的颜色变为保护色,潜伏于枯枝败叶中,静静观看头盔处的变化。 透过雨林中的迷雾,两名衣服与环境颜色相同的士兵缓步接近目标处,随即便用枪对准孤独地立在树干上的头盔,有些恼怒地对准耳麦讲道:“楚队长,这是个诱饵,人不见了,只剩下一顶头盔!” 不过,还没等这两名士兵反应过来,看清情况的任我行和王云便从身后呼啸着猛扑而来,未等二位士兵调转枪口对向后方,他俩就皆被任我行和王云用左手反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呼吸困难,难以脱身。 两位士兵无力地将手放上脖子,试图将他们的左手掰开,但却还是逃不过他俩立刻用五指并拢的右手,比划过用刀划过自己的脖子,并且严肃地配上一句:“你们挂了!” 见状,两位挂掉的士兵让自己的衣服变回纯黑的常规作战色,有些羞愧地与王云和任我行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送去欣赏的目光,他们的心里似乎都在暗暗想道: 明明属于被挑选来的优秀士兵,却根本来不及躲避对方的偷袭,不得不承认,站在眼前的两个迷彩色的家伙战力不俗,至少需要配合楚队长、靓仔、一号林茉莉这样的南山精兵,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但他们用本来的样子现身,反倒让两位特编士兵的疑惑只增不减,对这次考核的真实目的进行怀疑,完全不明白教官安排这些他区士兵与大家作战的缘由,想起自身与该部队的特殊性,却似乎又立刻能够懂得所有的一切,只是心情沉重,有许多想说的话。 任我行一边动作麻利地将他们手中的枪械和插在武装带、裤腿侧面的小袋上的副武器、匕首和弹夹等装备到自己身上,一边警惕地对他们道:“死人可是不会反抗的,不许耍赖哦?” 王云也是同样的动作,但却十分警觉地问:“你们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演习中?” 而两位南山士兵则是装作任何东西也不知道,其中一位则是用挂在头盔上的变语言器将自己所说的话翻译成普通语,不透露这次演习的残酷给他们,恰巧找个借口逃避:“我们已经是演习中的死人了,能答应的也只有遵守游戏规则,至于你所有的问题,都要去问活人!” 正当任我行还想接着问下去时,他的第六感却是拉着王云一同用规避式战术动作来躲避,因为他通过方才对面在耳麦中的听不懂仔细内容,但可以判断为报告的谈话预测到,他们肯定一共不止两个人,得知他们遭遇袭击之后,必然会有更多士兵追赶而来,此地并非谈话的最佳场所,不宜久留,疑惑还需等到结束后再说。 就当他们迅速地从旁边翻过去时,几道激光已经覆盖他们刚才的位置,明显是有敌军在包抄他们,任我行瞬间将有电的弹夹插入激光狙中,顷刻间拉响枪栓且将枪口朝刚才的方位影子般的速度平移过去,未将眼睛抵上瞄准镜,也没等枪口稳住,便毫不犹豫地直接连续扣下两记扳机。 两条射线极速向身披伪装的程逸与楚水清射去,两人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不明白这反杀是从哪里来的,头盔便被蓝色的激光击中,身上也纷纷冒起黄烟。 程逸有些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嘴巴张成o型,足以塞进一个鸡蛋,伸手拍了拍同样震惊无比的楚水清,恍如隔世般地说道:“队长,就连我这个猪头,今天也已经成功避过两个迷彩兵的激光,并将他们送回老家去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刚刚分明看到他还在像老鼠一样逃!” “……好家伙,你还好意思看我?我都不好意思看自己,因为我也没有避开。按照我的判断,一开始被咱们追着打,是因为他们没有得手的武器,当对方把咱们的兵的武器缴了,就开始发挥他们原本的实力。”楚水清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刻意吊胃口似的点点头,拍拍程逸的钢盔:“看这速度和枪法,你猜猜看对面是怎样的敌人?” “很狡猾的敌人。”程逸暗自想了想,若有所思地回答:“南山有句话,装作是老鼠,其实是老虎,这个情况大概就是吧。” “描述得不错,我的估计是,干掉我们的敌人没意外的话,是对方部队顶尖的资深狙击手,和靓仔和老大一样的那种,我们有麻烦咯。” 楚水清满面深沉地意念开启耳麦说道,一旁的程逸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的汇报,心里暗暗回想方才的战斗片段,不由得产生一种“比起楚水清和对面的士兵,自己还有许多地方远远不如他们”的感受,于是开始思考自己还有哪里可以进步,还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 “那老大和那家伙比起来,谁会胜?”一名南山士兵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似乎充满疑虑。 “有点难度吗?但我会胜哦。” 林茉莉如同冰山女王般,但却意外坚定和有力的声音再度于耳麦中掷地有力地响起,传入每个还在执行任务的南山士兵的耳中,使本就崇拜自己的他们感受温暖又振奋的力量,安心许多的同时也燃起激情,在战斗中也更有精神和动力。 画面一转。 作为掩体出现的乔木后。 “任队长,你刚才那个狙,瞄都没瞄就直接打过去了,诶,我好想学会!快和我说说是怎么做到的?” 王云如同小女孩见到崇拜已久的明星偶像般,激动地缠在任我行身边,无比好奇又惊叹地询问道,任我行看到眼前的小丫头稚嫩兴奋的样子,又想想自己在连队也有许多时间没看见这么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好感度实则也不低,便也不介意将自己藏着掖着的东西告诉她。 “不开瞄准镜就打中对方的狙叫盲狙,不瞄准在极短时间内就打中对方的狙叫瞬狙,枪口移动速度快到有残影的狙叫影狙,我方才三个都用了哦?不过凭你这样的智商,大概没有看出来,也永远都学不会吧,哈哈。” 任我行用得意的口气对王云炫耀道,可王云的双眼里已经仿佛满是星星,她无比期待地朝任我行眨眨眼,像是认真又像是开玩笑地开口请求,口气中满是小女孩对偶像的崇拜:“战斗结束后,你可以做我的师父吗?我也想学会这些,这样就再也不怕有敌人欺负我了,我就可以瞬间打爆他们!” “……师父?” 任我行有些犹豫地愣在原地,望着星星眼的王云,他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却也暂时没有直接答应的勇气,他淡然地笑起来的同时似乎意识到些什么,将枪瞬间抛起反转,没有开镜就对准身后一顿极速射,远处雾里的南山士兵虽还未完全现出影踪,便被黄色烟雾缭绕,但看到这样帅气动作的王云,眼中的光反而更亮更高了。 任我行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已经看傻了的她,暂且绕开这个他暂时没有想好的话题:“你说战斗结束后,那就结束后再说吧。” 044.大逃杀(终章)——真相大白。 雨林深处。 一名特编士兵的双腿被纳米电子粗绳死死缠住,以大头朝下的姿势倒挂于半空中,如悬挂的粗木般时而摇摆,其他几位特编士兵则是瞪红双眼,躲在掩体后望着对他们大喊“都别过来,这是陷阱”的中计的士兵,咬牙切齿捏紧拳头,皆在想应以何等方式救他下来。 只是奈何南山士兵想利用特编士兵迫切地想要救下同伴的心理,以此ko掉他们中的更多人。 他们把所有的路线都给压得死死的,如果对面露出身子往左边跑,负责左边的一队士兵便会射来密集的光线,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以至又只能重新退回掩体后面;如果向右,那负责右边的士兵也会像监控左边的士兵那样对待他们,激光会不偏不倚地追着他们跑,试图将他们直接从这场演习中踢出;如果直接站起来从正面营救,那恐怕更是会被对面的士兵直接打成筛子,身上冒出无比浓烈的黄烟,成为羞惭地退出这次考核的失败者。 也就是说,只要是上前救助之人,便皆会被猛烈的激光雨覆盖,很大概率不仅救不下人,还会落得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结局。 “报告老大,这里是负责布置陷阱的小组,一只猎物倒挂在半空中,其他猎物都想救他,但被我们的火力钳制住。 不过有两个家伙很狡猾,躲起来了,我们这边的狙击手干掉三个后,打不到其他隐藏深的,不知道对方的战术、武器中是否有电量……等,无法果断判断用什么战术,请求你们来一位狙击手,直接把对面剩余的残渣秒杀掉。” 一名枪上挂着褐色茉莉标志的南山士兵举枪瞄准对面,面带兴奋地意念传送一长段心声到林茉莉那边,他用余光扫视一眼其他南山士兵,其他人的脸上遏制不住露出高兴的笑颜,纷纷面带激动地守在岗位上,仿佛在心里暗戳戳地打着什么小算盘。 他们这个举动表面上看可能是骄傲,因为对他和他的小组而言,刚开战不久便成功引得一只愚笨的猎物踩上陷阱,顺带把他所有的队员们全都给祸害,困在这个布满埋伏的地方出不来,只要林茉莉派出一名优秀的狙击手来,或许立刻能全歼对方——这个结果无比圆满,也是作战以来头一回如此成功,收获丰富。 但实则并没有那样简单,现在男兵们脸上露出的笑容,则也有又能在林茉莉面前逞强的缘由。 作为一支特种部队中寥寥无几的女兵,还是整支战队中的一号人物,长相帅气,性格洒脱的林茉莉在普通士兵的眼中简直是天仙下凡般的存在,基本战队里的所有男兵都对她好感爆棚,信任满满,不仅什么事都愿意讲给她听,还乐意听从她的一切指令。 有次林茉莉路过军营一角时,甚至还看到一群在唱南山军歌,但却把词改成了“好好练习,勇武杀敌,以后在婚礼上和林茉莉牵手”的战士,那些男兵的下场自然不用说就能明白,可他们却一丝一毫都没有要改的意思,久而久之,林茉莉似乎也听习惯了,最多只会当作耳边风,面无表情地走开。 但或许只有林茉莉一个人知道,很多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从贴近心口的衣服袋子中掏出一张有些褶皱的照片,一言不发地凝视着,目光逐渐变得无神,嘴角开始抽搐。 那张照片上,一名身着高中校服,表情温柔的女生正带着甜蜜的笑容与林茉莉对视,却迟迟没有开口,只是那样静静地、默默地凝视着她,仿佛在对她说,会永远爱她。 耳麦里很快便传来林茉莉冷酷果断的答复,潇洒中带着夸奖的语气使有些南山士兵脸红红的,仿佛晕了一样,美滋滋地沉醉其中:“不错,报告你们的方位。” 带头的南山士兵的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腼腆地红着脸,却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用原声简略干脆地回答:“零一六地区。” “你们再坚持一会哦。按我的速度只需要奔袭十分钟,靓仔,你和大家盯死这个地方,如果让我知道你把敌人放跑,你们知道该怎么办的吧?我现在先去一趟,有收获了再告诉你们。” 林茉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叶靓文,用冷沉的声音在耳麦中极速说完,嚓地一声收起激光狙,飞快地踮地向丛林深处跑去,等叶靓文回过神,林茉莉早已不见影踪。 “老实说,本来我还想去玩玩那些残疾猎物馁。” 叶靓文假作有些不满地皱眉,实则他心里倒是比较放心:只要林茉莉出手,对面的敌人就算藏得再好,也绝对会被挨个点名,等着敌人们放声大哭的日子还长着呢。 当然,要是这个任务交给自己,自己也绝对会速速完成,把对面的敌人、他眼中的弱者打得痛哭流涕,原则上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是谁去而已,没有什么大差别。 “你话真多,茉莉姐让咱盯死这块地,那就是死命令。” 旁边的狙击手不满地挑眉,仿佛很质疑叶靓文的观点,在他心中,林茉莉是带着他和其他战友共同经历过生死风雨的老大,老大的命令是南山神灵的安排,就算让他去上刀山下火海,去执行最艰难的、会死亡的任务,他也在所不辞,如果谁不断反抗老大的命令,那也就是反抗南山神灵的指引,他也有合适的理由怀疑对方是否忠诚。 “安城,你对她不一般,有问过吗?”叶靓文很显然更老练些,这次倒是没用有点讥讽的玩笑口气,语气反而十分正经。 “很多哥们不也早就表达过吗?结果是什么。靓哥,你不觉得她一提到恋爱就在闪避吗?她难道和对象分手过?离婚过?” 许安城有些沮丧地摇摇头,叶靓文若眼抵瞄准镜,若有所思,但只是冷漠地回了一句:“改掉你的口癖,别像个兵油子一样。” 画面一转。 已经在路途上击毙数名南山士兵的我,手持激光狙缓步于零一六地区搜索,远处几个虽然与环境颜色相同,但隐约能看出人形轮廓的物种,以及某个被反吊在半空中的模糊身影,在刹那间跃入我的准镜之中,若不是静下心来仔细分辨,一时半会有极大概率将其忽略。 我立刻收住脚步,压低身子潜伏在植被中,将身上的衣服换为保护色,单膝着地,呈跪姿举枪,将准镜的焦距调到40倍焦距,十字架稳稳定格于其中一人的头上,想仔仔细细地瞧个究竟,分清是敌是友。 数倍放大之后的蓝色准心上,尽管已然与周遭环境化为一体,但士兵钢盔的轮廓模型,与轻微晃动的样子仍是清楚可见。 将枪口再往下移,准心中则是化作和环境相同颜色的斗篷,护甲,武装带,战斗服等。 但是,尽管南山士兵,特编第一作战连士兵和机器人都可以意念和环境融为一体,由于地方环境,习俗,信仰……等,的巨大差异,第二者和我方制造的第三者可不会披斗篷进行作战。 那对面的人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属于特编士兵需要逃避或击杀的敌人范围内的南山士兵。 我将枪口迅速调转到被吊在半空中的士兵的脸上,透过缭绕的迷雾,我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迷彩大脸,是我很熟悉的战友向东飞! 我当机立断地将手放上扳机,将瞄准镜的准心移到一名南山士兵的头上,完全没有等待瞄准镜预算数字跳出,我的手就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再将枪口以幻影般的速度平移过去,对准另外两名南山士兵的头后再度按下两记扳机。 嗖嗖几声,蓝色的激光飞似地刺去,他们的头上瞬间冒起向上升腾的黄色浓烟,有些猝不及防地举枪四下探寻,从我的瞄准镜中望去,他们的嘴里还在念叨着些什么,表情甚是吃惊,但有一名南山士兵却猛地举起枪,将枪口对准了中陷阱的向东飞,要将诱饵直接剔除。 正当我在心里大喊不要的同时,将枪口继续迅速平移过去,六道蓝光从正对面的三个方向快速射来,另外九个蛰伏于此的南山士兵,包括刚才那名举枪的南山士兵,头上都纷纷冒起浓烟,而时间间隔只有一秒左右,这下轮到我也猝不及防,感到吃惊的同时却又有点见怪不怪。 我从瞄准镜中望见,又是一道蓝光穿过,被蓝色纳米绳束缚双腿倒吊而起的向东飞被极速释放下来,本被困死于零一六地区的两名剩余的特编士兵飞似地扑过去,将他稳稳接住,我觉得这块地暂时已经较为安全,便也动起完全可控的双腿,朝他们狂奔过去。 迅速奔跑到方才结束战斗的地方,我见到许多平时最为熟悉的迷彩大脸:带着平静的笑容注视大家的安敬风双手稳当地端持着激光狙,而激光狙的枪口还在冒着蓝色的火星,王云将还在冒蓝色火星的激光狙背在背上,宛如稚嫩孩童般拽着面露讥讽,单手持狙的任我行的衣角,沈长生的手中挂着激光连发型手枪,表情沉重,仿佛遭受重创般,龙荣则也是说不出话来,静静地望着十分自责地低下头的向东飞。 “安敬风,任我行,小云,还有程风斩,你们来得太及时了,真是四个狙击手一台戏!不知道对面是从哪降下来的家伙,战斗力不俗,把我们打得可惨了。” 作为副连长的沈长生最终还是重振旗鼓地抬起头,尽量在战士面前表现出镇定的一面,实则他心里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如同预见身边大部分信任的人都将离自己远去,丢下自己一人,自己还必须独自向更遥远的彼岸奔去,路途中那种疲惫和艰辛。 “报告,副连长,这次的事并不是那么简单。可能是上级觉得不需要那么多残疾士兵,派遣了南山精英作战部队与我们玩对抗游戏,只要这回被击毙或者活捉,就直接玩完了。” 我直言不讳地告诉大家这件让人一时间接受不了的事,而特编第一作战连的大家则是在怔住片刻后,纷纷感到有被当成小丑一样玩耍,被当成智力残疾那样欺骗,而不用说也知道欺骗他们的人偏偏是他们最信任的上级,于是纷纷难以形容地愤怒起来,愤怒完想起那些刚才身上冒起黄烟的战友,心里又十分孤寂和悲痛,个个都仿佛丢了魂那样。 “这次的淘汰人数堪比奇迹,光是在我们眼前倒下的战友就已经数不胜数,我他妈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还真是这样的,呵呵,我操他妈!”龙荣极度愤怒地捏紧拳头,粗口一个接一个不断地爆出,最后干脆直接把头盔往地上一砸:“让咱们的兄弟都滚出军队是吗?觉得我们比不上正常人就想找事,让我们都滚是吧?好啊,那我滚,我们全都滚,不玩了!” “这太超越了,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们的上级为什么要欺骗我们?明明我们都是很忠诚的士兵,我真的很生气,我之前那么为军队卖命…!只是因为我们身体和正常士兵有差异吗?” 身为土生土长的天山人的王云全身都开始颤抖,自从加入特编之后,她已经开始慢慢地适应这边军队的生活,也逐渐完全把这里当成了她的家,但没想到最终换来的却是被耍弄,以及未有任何告知便做的裁剪,甚至用的还是欺骗的手段,她的内心开始动摇了。 “哎呀,这种自娱自乐的独角戏还真是好没意思,在这场戏里做主角还是做龙套也完全无所谓啦。”任我行拍拍王云的肩膀表示安抚,并且用十分嘲讽的口气说道:“那就让这场毫无意义的悲情戏剧落下帷幕吧?” “如果直接和大家说清楚,我们说不定还可以原谅,可是直接欺骗大家,至少从我这个角度来说,我不敢相信,我更不知道是否要原谅。”已经装上模拟声带,能够正常表达自己所想表达之物的安敬风失望地低下头,最后缓缓摘下钢盔,露出一头帅气的黑发。 “唉…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也不知道我们还剩几个人,剩下的兄弟知道这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身为副连长的沈长生在自己都已经绝望的状态下,还在想着连队的士兵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剩余几个人,得知真正的情况后又会如何,但他带着愁容的思索却被语言翻译机转换的普通话,和对着耳麦说出的南山语打断: “你们现在啊?还剩下六个人。分别是程风斩,任我行,安敬风,王云,沈长生,向东飞,龙荣。”枪上挂有褐色茉莉的南山士兵对着特编战士们讲述完情况,继而向林茉莉询问道:“一号,是不是可以结束游戏了?”那头传来林茉莉冷酷的肯定声。 “我很怀疑你们南山人的数学是不是平均幼儿园水平,毕竟你报了不是六个,而是七个名字哦?哎呀,好恐怖,六和七都分不清的人居然还可以成为特种士兵,真是好恐怖,好恐怖呢!”任我行望着眼前的南山士兵,嘲讽中多了一丝火药味,刻意挑事似的看了一眼那名南山士兵,但对方接下来的答复却如同在快被冻死的人头上浇几盆凉水般更让人绝望。 “我没有算错,确实是六个,刚才那个被吊起来的兵,没错,说你呢,你被淘汰了。如果这是真正的战场,你踩到敌人的陷阱,然后被吊在半空中,那你享受到的会是无穷无尽的折磨,顺带把你的战友们一同拖下水。” 南山战士先是微微鞠躬,再看着向东飞说出这段话,向东飞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这么简单的一个对抗赛就要将俺们踢出去,可他们却不知道俺努力了好久,比正常士兵刻苦数倍,才能够继续在军队当兵。他们也不知道平时俺们训练有多么刻苦,就这么一句话……难道俺们兄弟的努力都不算数了吗?连长呢,刚才俺也没听到连长的名字啊……” 向东飞无意间的一句话让我和其他沉浸在悲愤中的战士瞬间反应过来,我们特编第一作战连的核心骨干,连长芮娜,不在存活人员名单中! “连长呢,连长去哪了?杨烈狂这个百战百赢的疯子为什么也不在名单里?”龙荣突然又发觉什么似的,眼睛里更是突突地冒起火,走上前去与南山士兵的眼神对上,怒气冲天地质问南山士兵道,南山士兵确实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有些抱歉地用翻译器答:“我不是神灵,不可能无所不知,我只能将我知道的告诉你们。” “你们的连长奋起抵抗,一路斩杀我们八个士兵,在质问他们的时候得知这场游戏的真实面目,于是果断掏出枪械,对准自己的钢盔来了一枪。因为每个要退出的人都是她的兵,她决定与完整的连队共存亡,她不是因为战斗力差而被淘汰,而是因为她不像你们的上级那样冷血,她真正把她的士兵当成战友,哪怕大家都不完美!” 林茉莉一身黑的冷酷身影如移位般神秘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再配上手中帅气的高精度激光狙,换作平时绝对会让人眼前一亮,很容易猜出眼前的人物并不非凡,战斗力不容小觑,但此时存留的特编士兵们根本没心情再将目光投向她身上的装备、抑或是认真揣测她的身份,而只是握紧双拳,眼睛突突地冒着烈火,咬牙切齿,任由愤怒吞噬理智。 “另外,我想提醒你们,光有战斗能力却没有脑子,是很容易变成尸体的哦。” 林茉莉冷冰冰地注视着台下升起不祥预感的特编第一作战连士兵们,将激光狙反手扔到背上,把披在头顶的黑色斗篷帽脱下,再摘掉纯黑色纳米战术头盔和黑色蒙面头套,露出一头精干的褐色短发和透彻明亮的褐色眸子,随后走到我的跟前,好奇地打量着瞟了一眼她的我,忍住好笑询问我道:“猜猜我是谁?” “您有雅兴玩猜谜游戏,可我没有。”此时此刻的我的心情可以用跌落到底谷来形容,头脑如同被烤炉烤过那般持续发热,脑中全是昔日与战友们相处的情景,就连一句完整的用正常语言抱怨的话也无法组织,更别提和眼前这位在演习中扮演敌人,看似官还不小的人玩猜猜看。 直白点说,我没心情,也懒得猜,我只觉得我和这剩下的几个战士很孤单,很落魄,就像离群的狼。 “我是林茉莉。”她刻意放低声音对我道,然后再将声音换回正常音量:“代号褐色毒茉,是南山独立军最顶级的特种部队——褐色毒茉特种作战大队的大队长,能在我们全员出击的情况下撑过一两个小时,说明你们实力确实已经达标,没有被某些人残忍剔除的必要啦。我们军方在接下这次任务前就已经沟通确认,只要在这小段规定时间内没有被ko掉的,允许被编入南山独立军,褐色毒茉作战大队继续服役,参加最严苛的训练,而不需要参与百分之百会被裁员的二次考试哦,是不是超级棒呢?” 林茉莉冷清地笑着讲道,可是我们六个士兵不约而同地都没有出声,我的气愤稍微消下去些,有些难以置信且震惊无比地打量着现实中真实可触的、全副武装的林茉莉,再想起她在网上与我沟通时那副温柔体贴的样子,差点没把那句“你怎么会是特战队员,还他妈是一号,真的让人觉得活在的不是真实世界”直喊出口。 “嗯?你们都不想去吗?好哦,好可惜,那我宣布——特编第一作战连,全员淘汰,就地解散……”林茉莉依旧挂着冷冷的笑容,刻意放慢节奏,拖长声音。 “报告,我去。”我向前踏一大步,冷冷地注视着已经得意地笑起来的林茉莉。 045.关于去留。 “哦?不错。看来剩下的人里面,并非没有不仅会武斗,而且大脑也聪明的人,可算是捡到宝贝了呢。但就他一个吗?我觉得未免远远不够。好不容易挑选出六个精英,其余五个偏要这样白白离去,作为南山独立军里最顶尖的特战部队的大官,我好不舍得呀。” 我用坚定不移的目光直视林茉莉的双眼,正巧与她带着欣赏的目光对上,那份目光中充斥“果然没看错人”的肯定,以及“幸亏你愿意加入我们”的放心,还有对待熟悉的友人的温柔。 我之所以愿意如此果断地加入南山特种部队,不仅是因为我明白既然上级已经不再需要残障人士组成的特编特种部队,假如错失这次去南山的机会,我或许便永远无法继续特种兵的梦,哪怕只是在心中,也没有办法把特编第一作战连的部队番号保留下来,更是因为林茉莉是我网上放心的老深交。 对方从无人品不良记录,细腻温柔,语气炫酷,在我因战伤残、还未能拿起激光枪回到战场上的那些痛苦的时候,她愿意花费许许多多的时间在安慰和鼓励我身上,坚信我能好起来,这才让我有信念继续撑下去,在绝望中看到希望——只是我怎样也没想到,她也是一名特种兵,还是特战大队的队长,甚至不知晓她为何允准自己抽出时间陪伴我。 跟这样好的朋友在一起,继续成为一名特战队员,将曾经的番号埋藏在心底,比起在根本不需要我们留下的地方待着,我觉得还是选择前者比较好吧?所以,果断一些,对我而言没错。 我接着观察,发现用余光扫视一眼如同木柱子般站在原地的其他士兵的林茉莉,眼中似乎又闪起一丝落寞和不甘,她帅气的脸微微抽搐,翕动嘴唇,貌似想说些劝慰的话,可似乎是碍于某些因素,她无法将话语从口中抛出,只得立刻换回高高在上的冷酷的表情,换成往日强者对待弱者才有的讥讽口气,隐晦地袒露自己也不希望其余的人自行加入淘汰队列的心声。 “报告。我是天山人,要说我对军队不忠那便也罢。但自从我来到特编第一作战连,我一直把这里的军队当成自己的家,更是十分信任我们的教官和更上层的上级,每次训练和实战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命豁出去…… 可是,我们最信任的人,觉得残障士兵冗余,在未告知的情况下便组织一场严苛的战斗,把很多昔日熟悉的战友踢出连队,这使我产生极大的排斥情绪,没办法再原谅,也必须走。所以,请算我一个吧,褐色毒茉大队长。” 我觉得王云起初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无比模糊的不确定感,也十分畏惧说出的话不可逆,但可能是由于边思考边发言的缘故,她越往后面说,声音就越加响亮,语气中的立场也越来越坚定,直到我听完末尾的话时,她的语气已经变成带有满满的、肯定的必走无疑,与希冀林茉莉带她离开这里的渴求,最后则是也直接向前迈一大步,表示甘愿参加南山的特种部队。 我发觉林茉莉的脸再度轻微抽搐,但这份波动稍纵即逝,很快她便又恢复那副极度冰冷,看不出细腻感情的模样,只是默认可以带她走似地点头,随后再打量一下王云身边的任我行,以及另外三人,冷漠地问:“不错,还有聪明人吗?” “我当然和你想法一样啦?不过有点可惜的是,你的话语里完全没有夹杂一丝爆点,别人听完反而觉得你有很多郁闷憋在心中、可不论怎样却难以道出口。不太会直接戳爆对方痛点的你,看上去还真是好弱小可怜。那就由我来替你直翻一下吧?” 我将余光瞄向任我行,只见他扯起十分讽刺的笑容,想要用讥笑的语气大做文章地评论这件事,却被王云着急地摇手制止,只听王云否定道:“不,不行,我理解您也很生气,但是作为军人的我们还是不能用太桀骜或愤怒的口气说话,不然很多情况下别人都会误以为我们是不好的兵,我们才是错误的一方,而不会去看事情的本质。” 听完王云的劝告,任我行自嘲地笑两声,但不论是否要通过嘲笑发泄情绪,他都十分乐意向前跨一大步,以表愿意成为林茉莉的士兵。 再把目光转回林茉莉身上,只见她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踊跃报名的他,再若有所思地用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理性委婉的王云,嘴角突然勾起神秘的淡笑,这个奇怪却很帅的笑容让笔直地持枪伫立的我看得倒是有些发愣。 “报告。看到他们这样令人心寒的态度,我变得十分愿意跟随您去南山。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相信以我们的实力,很快能适应南山的生活。” 我将目光投向一旁低头沉默不语的安敬风,他最终似乎仍是无法忍住抑于心中的失望和痛苦,十分不甘心地将头抬起,与林茉莉冰冷中带着好奇的目光对上,貌似是再度想起那令人反胃的欺诈行为和未告知裁员,他的双眼中逐渐闪起坚定的精光,仿佛已经认定新长官那般,诚恳地注视着林茉莉,同样也向前一大步,以表情愿加入南山的特战队。 “好哦。现在已经出现四位聪明人。那剩下的两位呢?嗯?是还没想好吗?” 从林茉莉那抑扬顿挫的潇洒的声音,以及虽冷酷却神色自若的表情中,我能察觉到她貌似比刚开场只有我一人愿意向前迈一大步时,要更加满足与欣慰,心情也向上走了一大截。 但将目光再次向还站在原地不动,目光中也没有自己的两位士兵投去,林茉莉也大致了解会是怎样一个局面,眼神中闪过的一丝失落仍是不难捕捉,但最后仍是不肯放弃,用试探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报告!特编第一作战连的副连长,则就是特编第一作战连的人,不论发生任何问题,都会选择和自己曾经的战友在一起,是无法这样轻易跟随您去到其他部队的,我选择放弃这个机会。要淘汰那些战友的话,请也把我一同淘汰掉吧。” 听沈长生的口气以及看他的眼神,我觉得他完全没有把林茉莉放在眼里,甚至可以说不想搭理对方,更别提要加入对方的部队。 在作为副连长的他眼中,特编第一作战连是他永远的家,特编第一作战连的士兵则都是他相处很久的家人,特编第一作战连的归宿则就是他的归宿。 上级无缘无故要遣散他们中的许多人,作为亲自指导过其中很多士兵的指导者的他,甘愿放弃去其他地方继续军旅生涯的机会,宁愿陪伴那些共同经历风雨的战友们同进同退。 但对于我们四个选择去南山继续服役的人来说,我们的选择并不是错误: 或许能笑到最后的人多半都很自私,好不容易得到继而服役的机会,我们很难抵挡住诱惑,做到不去珍惜,让它白白流失。 又或许我们只是想为自己再拼一把,再或者这可能是还在为连队努力,如果选择陪伴战友们一同做无意义的淘汰,那或许一辈子再无翻身的余地,所有的前程、所有的梦想、所有的热血、所想的一切都要付诸东流。 而如果选择去南山继续服役,特编部队的番号便能永远留存,哪怕仅剩下我们四个人,我们最终的最终还是都属于特编第一作战连。 “报告!我来到特编第一作战连的时间也很长,基本是刚建连队就被选中进入了。虽然我不是连长,甚至就连排长,班长,组长都不是,但我也和自己的战友有很深厚的感情,不会因为上级怎样的决定就放弃和他们在一起!我支持我的副连长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我愿意和我的其他战友共同淘汰,共同进退!” 龙荣震天动地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他的说词有理有据,感人肺腑,我的心里不知不觉也极度认同,可我莫名感到极度难受,只因我明白这是他深思后做出的抉择,是自从说出口后便没有后悔余地的东西,是他决定放弃加入南山独立军继续服役的机会,去陪战友们一起回家的郑重决定。 “哦?还真是重情重义,哈哈,这副执迷不悟的样子也不错。但既然你们愿意把自己的下半生交付在你那些被淘汰的战友们身上,作为目前仍属其他特种部队的长官,我也不能说你们什么,也不能强行要你们怎么样呢。只能说是你们自行放弃大好的来南山的机会哦!” 我端详林茉莉那张看似不带任何表情的面孔,反复分析她玩世不恭的冷酷口气,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看上去和听上去皆不太对劲,要我细说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怪在何处。 我只觉得眼前这名南山长官是个看似冷酷无情,实则感情细腻的人,但具体发生过哪些事,为什么会让她想用冷血动物的模样掩盖自己无微不至的细腻,我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或许是因为我和她还没有熟到那个程度。 “一号,一号,被淘汰的特编第一作战连士兵情绪不稳,出现反抗情绪,请求所有的南山士兵过来,以免发生意外。重复,请求所有的南山士兵过来,以免发生意外。” 忽然,我听到林茉莉的耳麦中有个紧张的声音响起,而她还刻意将普通语翻译器持续开起,为的就是让所有在场的特编士兵听明白目下的状况,只听杂乱无章的吵闹声、激光武器的提起声、发泄情绪的吼叫声、南山士兵的南山语和情绪浮动激烈的普通语交杂于一起,组成一支极度嘈杂的怨念交响乐,使人不由背后冷汗直冒,生怕两边起不可收场的武力冲突。 “副连长,看来连长收不住场了,要去帮忙吗?”林茉莉淡笑着对沈长生说道。 046. 宁当叛军。 我视野中的景色于眼前出现一道闪耀却柔和的蓝色激光后,瞬间从雨林内的作战场地变为考核出发前人造雨林外的场景,换而言之也就是双手紧握武器的我,被传送回高高地插有呈x型交叠于一起的两把残缺的激光枪的图案的、随风猎猎飘扬的特编的军旗下的起点。 但景象跃入我眼帘的刹那,我愣住了。 虽然方才从林茉莉杂声不断的耳麦报告中,我已能预见场面的混乱程度为何种堪忧,但当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真正呈现于我的眼中时,我的双眼如同几百年前某部童话片的歌词——“瞪得像铜铃”,甚至像小型篮球那样,心中不可描述的难以置信,以及欲言又止的震撼至极,一丝一毫皆不比没有提前预设糟糕后果来得弱,更是不敢使用往日细腻的思路去揣度后续发展的结果,只因最难过的东西已然在我脑中不断盘旋。 只见所有在刚才的考核中被淘汰掉的特编士兵,皆用看似五花八门,实则训练有素的姿势,几乎一比一地将激光枪的枪托分毫不差地指着在场的南山士兵,和两个面无表情的特编督察员,而南山士兵们和两个督察员则也是丝毫不惧地举起武器,把装有真实电量的激光枪枪口对准所有情绪强烈的特编士兵,仿佛在严厉地告诫他们“谁先动手,两败俱伤”这个道理。 “兄弟们,我们虽然各有残缺,但从来就没有对军队不忠的时候!他们要我们上刀山,我们就用胸膛顶着最尖利的刺刃,用手抓住锋利的刀尖,硬生生地爬上去,流再多血甚至死亡都可以,但却不会允许自己流一滴泪!他们要我们下火海,我们就赤裸身体冲在第一个跳下去,哪怕被焚烧成灰烬,也义不容辞,在所不惜!可我们忠诚的下场是什么?是被背叛!是被抛弃!他们甚至不愿意让自己的正常人部队和我们对抗,而是让我们是被一群来自外头的狗屁野兵淘汰!” 我看向昔日脾气暴躁且说话直爽的杨烈狂,又回想起林茉莉带着冷酷的笑颜撂下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瞬间明白他就是林茉莉话中那个只会硬打却不带脑子的主角,按他往日的性格和强大的实力,遇上被踢入淘汰队列这种倒霉事,换成平时早就直接炸了,像孙悟空大闹天宫那样都有可能。这次又怎会遏住怒火,忍气吞声? 只听他歇斯底里的声音中夹杂无比炽热的熊熊怒火,也见他手中的激光枪身越加立起几分,全然是在对面前的南山士兵与玩欺诈游戏的督察员示威,用展现愤愤不平的方式告知他们,他们如此下劣的行为会引起特编士兵的公愤,而引起特编士兵的公愤后,后果很严重。 “杨烈狂,你这是带头发动叛乱,我现在可以直接枪毙你!”张智聪粗暴地把枪口对准杨烈狂的脑袋,但杨烈狂却反而再往前靠近两步,同样极度简单暴力地大声嚷嚷:“那你现在就毙了老子,老子宁愿做叛军也不愿意做你的兵,老子眨一下眼睛老子就是狗!” “要枪毙就把我也毙了,你这个冷血的人!” “我们有不好的情绪,是不是还要和这些收到上层命令赶来的南山兵窝里斗,而忽略掉罪魁祸首啊?用的招还真是妙啊!张教官,王教官,先别急着毙人了,请你们解释解释?” 一名特编士兵见杨烈狂成了出头鸟,顿时义气地将他推向一边,将张智聪的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另一名特编士兵看到杨烈狂不由分说把南山士兵也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仿佛也立刻意识到杨烈狂的话有迁怒于本不该被责骂的人,同样也用极度激烈的语气大声告知周围的特编士兵自己的看法,顺带纠正杨烈狂一棍子打死全部的观点,告诉大家这件事中究竟是谁占的错误比例较多,而南山士兵在这件事中充当的角色又为如何,他们的怒意究竟该向谁袒露等。 “杨烈狂,还有你们几个,这种危机关头不能再起哄了,再这样乱哄哄地闹下去,我们可不止是要被遣散,而是要被扣上叛乱的高帽,要被加上永生永世洗不清的名头。兄弟们,把武器放下,大家都是自己人,好好说,没有啥不可解决!” 我将目光投向同样被传送回来的副连长沈长生,只见他也十分震惊地望着眼前双方紧张对峙、一触即发的场景,这让我有些难过地猜测道,他在看到这幅场景的第一刻,必然也和我感受相同,觉得无比震撼与难以相信。 只因我们虽然是特殊的队伍,但平日却是个有素质有纪律,任何长官的命令皆当成天职般无比服从的优秀士兵连队,不管上级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任何人就连小小的抱怨都没有出现,更别提爆发过今日这般叛乱般紧张对峙的模样。 是的,我们无法相信这是特编士兵们会做出的举动,但事实铁打地摆在面前,我们不得不信。 但如若你问,你的立场是什么? 那我将郑重回答:我能理解,甚至暗暗地支持。 因伤而聚集于此的大家皆是付出诸多之人,也基本都为怀抱继而成为最强战兵,守卫家园的梦想的勇士,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冲在前线,哪怕已然伤残也会毅然决定再度提起武器,化身顽固分子狰狞的噩梦。 诸位不差勇气,不差英魂,不差信仰,能力与普通士兵相较也算强悍,只是身体或精神方面与常人不同,药物或改造方面需要大额花费。 然而通过一场并未提前告知的最强者与强悍者的比拼,便要淘汰连队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假借将其视为不过关的弱者的名义裁除,背地的意思便是不再需要残障人士所组成的战队,如若我也是站在淘汰者队列之中的一员,我何尝没有困顿不解之心,为何不将愤愤不平,又再有什么理由压制反抗的情绪? 但和心里默默支持他们的我不同的是,沈长生立刻以连长的身份出言制止特编士兵们反抗他人的举动,竭尽全力让他们冷静下来,以免这件事越发酵越严重,最后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报告副连长,瞧那两个督察员冷血的样子,简直是把我们当成猴子耍,甚至比南山人还要冷漠无情。很抱歉,我们不能把武器放下!” 一位特编士兵用最果断的声音回复沈长生的话,后面的特编士兵也纷纷用无比坚决的目光看向他们的副连长,但手脚间摆起的战斗架势丝毫未改,双方仍然全然绷紧互相对峙,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瞬间愈加浓烈,仿佛只要再添一把火,全场便能直接轰地一声燃炸起来,在场的全部人皆无法逃过一劫。 沈长生的表情直接木讷呆滞起来,这是所有的特编士兵第一次没有听从副连长的命令,但作为副连长的他也不清楚自己还有何理由去命令这些士兵们听话,更是已经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劝慰,因为不管用怎样动听的语言修饰,都改变不了在这场考核结束后,他和士兵们都要天翻地覆地和他们先前无比忠守的部队说再见,也没办法再替这些士兵们喊冤叫屈,而只能将最后的希望交给坐在一旁默默无语的正连长,希望她能发言把特编士兵们劝下。 “连长,连长,你说句话吧!你再不说话,兄弟们都要睁着眼睛跳进火堆了!” 沈长生着急地向表面看不出情绪的芮娜走去,可芮娜则是有些愤怒地瞪大双眼站起,扫视一眼同样是满腔愤怒的士兵们,目视沈长生闪着善意的眼睛,一字一句严肃且激越地说道: “我们特编的人从没怕过死,要死大不了一块死。但比起死更可怕的,是我们的家莫名其妙就被外来者拆掉,我们在风雪交加的夜晚再也没有归宿。就算我们之前的忠诚是错付吧,兄弟们,我支持你们把武器反着举起,必要的时候砸碎他们的脑壳。” 听到连长的看法与他们相同,特编士兵们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手中的武器又向上立起几分,甚至纷纷朝前移动两步,每个人嘴里都不间断地辱骂他们心中所认为的小人。 “听见没?连长发话了。张智聪,王平安,你们两个狗骗子,别再靠近我们任何兄弟一步,我们虽然没有任何有电的武器,但每人抡一把都能把你们砸成碎西瓜。” “就是。看我们干啥?看你们自己!无耻的人。” “……” 而在场的部分南山士兵则都是先向后退两步,但手指已然纷纷放在扳机上,貌似已经在做最后的友善提醒,只要谁敢轻举妄动,只要敢真的将武器砸过去,只要敢伤害南山士兵,成为发动叛乱性质的人,真实的激光便会不管他们曾经有何成就与付出,毫不留情地招呼过来。 但另外一部分南山士兵,例如楚水清和叶靓文等,则是伤感地面面相觑,枪口不自觉地掉下几分,手指也还在扳机护圈之外,有些甚至还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完全没有要开枪射击特编士兵的意思,似乎是因为这件事回忆起了比它更难过的事。 我将目光投向一旁默默不语的林茉莉,只见褐色眸子中映着特编士兵们站队顽强抵抗的样子的她,如同冰冻的石块般目中无神地怔在原地,眼角泛起一丝惆怅的泪花,竭尽全力咬紧牙关,不让眼中的泪滴从脸颊上滚落下来,不让敬佩与赞成的情绪浮于表面,一旁的楚水清用饱含痛苦的双眸望她一眼,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枪口再度低下几分,瞬间也拍拍身旁的程逸的枪身,程逸疑惑地看看楚水清,瞬间懂得将枪口缓慢下降,把手指移到扳机护圈外。 “一口一个连长,一口一个你们,好啊,还真不愧是特编部队的士兵,特殊到目中没有纪律,目中没有长官,没有军队,一个个的都想反了天当盘踞一方的土匪是吗!” “我最后说一次,只留下没有被淘汰的士兵并且不能提前告知你们,这是上级的命令。我也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是把武器放下,还是要全部上军事法庭,或者被当场击毙?” 我有些反胃地将目光撇向冷冷发言的张智聪,只见他阴冷的脸上也带着无比愤怒的表情,似乎觉得自己的颜面已经扫地,更是完全无法理解小兵与军官对抗这件事,而特编士兵们听到他情绪勒索中夹杂威胁逼迫的口气,怒意更是被燃至沸点,人群中的谩骂声更加响亮,有两个士兵甚至再度壮胆向南山士兵逼近几步。 见到特编士兵们不仅没有收手的意思,情绪反而越加激烈,张智聪则是无情地对守在特编士兵面前地南山士兵们厉喝道:“他们只要敢动手,只要再往前走,你们就果断开枪!” “所有南山人把枪放下。” 林茉莉英俊的脸上的表情很快恢复平常,只是冷冰冰地,面无表情地,平淡地说道。 047.缴他们的武器! 听到林茉莉终于毫不隐晦地给出确切的“停止对峙”的命令,我再度看向那部分似乎是回忆起过往云烟的南山士兵,他们皆也松了口气,纷纷卸下不得不做出的警戒模样,将激光枪械的枪口从特编士兵们的身上嚓地一声移开,对准没有生命的地面,用极度复杂的眼神望着高举武器准备反抗的特编士兵。 而再把目光放向另一部分真心想要扣响扳机的南山士兵,他们则是在带着略微疑惑的表情,皱着眉头向脸上的神色依旧是冷冷清清、看不出一丝情绪波澜的林茉莉投去不解的眼神的同时,微微迟疑地把手指移到扳机护圈外,最终似乎也是想通了些东西,面无表情地果断放下枪械,没有人选择直言质疑或问询林茉莉的想法。 我把目光放回所有情绪激烈,闹得沸沸扬扬的特编士兵身上,只见特编士兵们的表情中似乎也带着对林茉莉的举动的不解,但表露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以及终于有人理解自己的痛楚的哀中带庆,部分特编士兵表情五味杂陈,手中的激光枪身从扬起状态变得落下几分,看情况也没再如此紧绷,空气中的火药味也往下降了不止一分。 我再用余光十分不屑地扫了一眼两个督察员,和特编士兵还在对峙的也只有他们。他们的脸色反倒是越加阴沉,双眼怒视仍是毫无表情的林茉莉,似乎极度难以理解林茉莉为何会在南山人和他们俩都有极大概率会遭遇危险的情况下,反而让手中有真实家伙可压制场面,且人数众多的南山士兵皆放下武器,还像是想用和平劝说的方法,让面前这些完全丧失理智的士兵理性对待。 从我的角度分析下来,这种冒险而果断的举动在两位督察员眼里,显然是林茉莉赞成“无法无天”的特编士兵的反抗情绪,有意引导手下一同告知他们自己的观点,助长那些兵目中没有长官甚至想发动叛乱倾向的歪风邪气。 但很显然便可以知道,碍于对方独立特区军官的身份,他们不敢把林茉莉给一棍子打进“助长叛乱气焰”的名单里,只能有气没地撒地假装礼貌,一副想用肮脏的语言骂却又不敢骂的怂包样子,憋了半天,也只是张智聪一人尽力婉转地开口: “南山独立军的大队长同志,您现在让您的手下全放下武器,难道是要纵容这些发动叛乱的士兵吗?” 听到自己的老大被普通话骂成纵容叛乱,一部分南山士兵立刻将枪口向上扬几分,整齐的嚓嚓声顿时响起,但看到林茉莉伸起手臂,用右手举出“停止”的暗语手势,示意自己完全不需要大家出动帮忙时,南山士兵们则迅速恢复平静,像什么事也未发生般将枪口静静放低。 “嗯?发动叛乱?我没看见呀。” 制止完南山士兵们同样意气用事的林茉莉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用看不出任何感情的双眼,灼热地凝视着两个脸色已经阴沉得像电视剧里正在想歪主意的反派般的督察员,冷冰冰却镇定地回答方才他们质疑。 这反倒让在场的各位特编士兵和特编督察员更加疑惑,甚至有好几个南山士兵也开始互相给对方甩眼神,暗示今天的老大好像受了什么刺激,有意无意地反对着某些东西,像是要证明给别人看什么般。 “你看看眼前这些兵一个个的模样,都敢拿武器对准自己的长官了,还不是发动叛乱?那什么才叫叛乱?只有等到把自己的长官乱棍打死时才叫叛乱吗!” 张智聪显然对林茉莉装出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感到十分不满,无意中用激光手枪冷森森的枪口一一点过手举武器准备反抗的特编士兵们的脑袋,宛如一个高高在上的国王用宝剑的尖刃处逼向台下愤愤不平的将士们的脑袋,告知他们“如若谁敢违逆自己的指令,那他们的脑袋马上就会爽快干脆地滚落在地”这个事情。 而本来怒火稍有平息的特编士兵们见到张智聪做出如此过分和无礼的举动,更是坚信本来就是上级派来的人、而并不属于因伤病才被拉入这支部队的他,从来没有真正把这支特编部队当成自己的归宿,众人又一次愤懑起来,咆哮着吵嚷起来,空气中的窒息度再次升高,火药浓度也恢复到一点即炸的状态。 这位督察员粗鲁的一举一动则也是被我尽收眼底,我虽然表面上保持缄默无声的状态,但内心极度反感这种举动,心里燃起熊熊怒火,眉头于不知不觉中紧蹙,牙关上下紧闭,双手不由握成结实的拳状,眼睛不自觉地瞪大望着他,以表寒心的情绪已被冻至冰点。 我身边起初打算竭力劝阻的沈长生,目下也确实无法再说出任何劝慰的话,只是担忧地望着情绪波动激烈的兄弟们,看都不看将装有真实电量的手枪对准大家的昔日督察员,王云、龙荣、安敬风等人脸上挂着快喷涌而出的愤怒,任我行脸上也是撑起难得嬉笑全无的怒意。 而被张智聪指名道姓说是纵容叛乱的林茉莉,依旧是打死也不想改的冰山脸,反而冰冷中带有丝丝怒意地微笑着,用低沉深奥的语气反驳道:“我原本完全不想让我的人来这背锅,无奈是你们的上级请求南山最精锐的部队出发,我们的上级也想在你们面前展示南山威风,作为优秀特战队员的我不能不听上级的命令,也必须不能放水,所以事情变成这样了。” 她刚开始说的时候还能保持平静,但到结尾时已然开始夹带自己原本的情绪,语气中夹杂一丝不明显的不平稳颤音: “哈哈,不过一码归一码,他们虽然被我们亲自淘汰,但抛开必须不放水不谈,我认为他们确实很冤哦?不过呢,拿起武器替自己喊冤,迫不得已才用抗议的举动反馈自己心中的愤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用武力的方式告知你们自己的渴求,却要被你说枪毙和送军事法庭,这才是我觉得最冤的地方呀。 你、还有你,还有上级的意思都是,这些前几个小时还好好的,一场考核之后就被淘汰的士兵,在离开自己献身青春的部队前,连最后为自己发声的机会都没有吗?看来当你们的兵还真是好可怜呢。” 林茉莉将自己的观点一气呵成地抛下,在场所有被淘汰的特编士兵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虽无法理解她的语气为何既带嘲讽又带冷酷,冷酷中为何似乎又带有对世界的抱怨,但对她的看法皆有微小改变。 细致不落地总结下来,特编士兵对她的态度总共经历三个不同的阶段: 从一开始的敌意满满,到困顿不解却有点感激,最终换成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奇怪的佩服。 他们敬佩的地方并非林茉莉外表的帅气,也跟她声音好听与否,语气是否潇洒……等外来条件无关。 敢于说出心声和事实的真相,不畏惧任何逼迫的力量,甚至说敢顶着枪口迎炮火而上,这才是特编士兵们真正肯定的地方。 没错,这些特编士兵的本意并不是想发动张智聪口中的叛乱,更没有忤逆上级、把长官乱棍打死的意思,只是他们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军旅生涯将以这样的方式谢幕,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才会得到这样的下场,更是不明白昔日抛头颅洒热血的军队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并且需要有人给他们一个说得通逻辑的、合理的、正常的解释,三条缺一不可。 ——没错,他们的本意从不支持暴力,更是讨厌以武力的方式解决问题,但在任何方法都已经失效、再不反抗就会被活活打压死的场景下,举起武器高喊反抗,用武力的方式宣泄心中的不满与不安,为何将成为多少年后世人眼中的谬误? 而在场的南山士兵的眼中则是皆闪烁着更加荣耀的光芒,有些军衔上挂着一朵褐色茉莉加一两条杠、或者三条杠的士兵,透过他们的头套甚至看见他们露出的眼角略微湿润,宛如被沙子迷了眼般。 在他们心里,虽然在战斗时的南山士兵必须恪守原则,不能因任何原因对特编士兵放水,但谁都知道这次特殊考核中,特编第一作战连是冤屈的一方,可是碍于诸多复杂的因素,他们无法直言。 与其说无法直言,或许可以改成是胆怯,抑或方得谅解的本能。 但林茉莉自由地高唱孤勇的歌的举动,使和她看法相同的南山士兵们心中的柔软点被激到,昔日的热血再度沸腾而起,不少人的记忆再度被拉回十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 而林茉莉本人则是恢复冷峻的表情,冷酷地看向已经气得快要跳脚并快步朝她走来的张智聪。 “南山独立军褐色毒茉大队长林茉莉,在华国地域纵容士兵叛乱,按军法处置,应当枪毙。” 只听张智聪冷冷地抛下这段话,嚓地一声,一把装满电量的激光手枪正面抵在林茉莉的额头上,一群身着迷彩服,手中端持充满真实电量的激光枪的特种兵从雨林场地外冒出,冷冰冰的枪口分毫不差地对准手中只有没电量的激光枪的特编士兵,以及于一秒内拉开枪栓,用各式各样的激光武器对准张智聪的脑袋,以及调转枪口对准特种兵们的南山士兵,把整个模拟训练场出发地围得水泄不通。 “果然留了一手,就是对我们南山的不信任!” “别乱动,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谁敢动我们南山人,谁敢动特编第一作战连的兄弟!” “……” 南山士兵们莫名和特编第一作战连的人站在了统一战线上,而两个特编督察员则和那些冒出来的特种兵站在一条战线上,双方再度形成紧张的对峙局面,谁都没有挑起当头的一枪,也在等待对方成为事先制造矛盾的一方。 我看向听着手下的士兵们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喊出南山话的林茉莉,她只是分毫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眼依旧燃着无比炽热的光芒,连眨也没有眨一下,更没有往后退一丝一毫,只是任由额头抵着这把激光枪,更加执着地与张智聪那双气急败坏的眼睛狠狠对视。 “特战队听命,把所有因不满上级决定而叛乱的特编士兵的武器全给缴了,送进军事监狱,让南山人和没有参加叛乱的特编士兵走!” 一辆电子迷彩机车疾驰而来,一名身着迷彩色特种常服,肩上挂着大校军衔的军官从车上跨下,军靴冷冷地落在地上,四个身着特种兵战斗服、全副武装的士兵也以同样的姿势从车上跨下,面无表情。 048.让我们来诉说。 蓄势待发的突击队士兵听到张智聪行动的号角后鱼贯而上,将宽阔的包围圈快速缩小至仅能容纳在场所有人的不规则图形,可当他们想要再往前靠近时,却被情绪暴躁的特编队员们手中反举的枪给挡住去路,同样也被找到立场的南山士兵们的枪口抵住脑袋,两边对峙的局面中紧张的气氛再度升温,即将炸得分崩离析的刺耳警报也已凌空拉响,但谁都不愿轻易妥协,做率先下跪的一方。 “最后提醒一次,请你们放下武器,在华国的地域上纵容士兵挑衅长官,违反我们的条例,我们也会一视同仁!” 一名看军衔已经算是长官的突击队士兵额头上缓缓滚落下一颗汗珠,盘旋于心中的紧张之感理应不言而喻,可他刚毅严肃的脸上却是一副满到快要溢出的不愿退缩的样子,用强硬的语气对所有举枪妨碍他们行动的南山士兵说道。 与其称之为平平淡淡地“说”,不如换成是带有警告性的命令,是告诫他们坚持这样后果很严重,是如若顽强坚持这种立场,恐怕今天栽掉的就不止是特编士兵。 而就连牺牲自己都不怕,同样也见过大场面的南山士兵们,并不会因威胁的言语产生畏惧的感觉,也没有害怕摊上麻烦而举枪不稳,更不会像墙头草随风倒似地轻而易举改变立场,只见他们依然用标准的姿势持枪瞄准想要靠近的突击队士兵,枪口没有丝毫放低之意,手指则仍旧摆放在扳机上,冷冰冰地与突击队对峙着,大不了便是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带头的楚水清望向一旁头顶手枪,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但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以至于会被人误认为是关掉的机器人的林茉莉,则是扬了扬下巴,十分不满地拨弄两下变语言器,告知对方自己心中的不爽:“你们让我们放下武器,但你们长官的枪口还指着我们长官的脑袋,这又怎么说?” “因为说公道话就在枪毙的边缘徘徊,that'sthestupidestthingi'veeverheard!”叶靓文的枪口同样没有降下,说话风格便是在南山语和外语中来回切换,同样属于一种潇洒风范的他,在抛出后半句时,则是直接使用流利的外语嘲讽对方。 但兜兜转转回到原点,他所想表达的含义和楚水清是完全相同的。两人同样是在告知突击队的士兵,抛开这次事件的另外一部分自发因素不谈,在明显的错误并不属于南山军队一方时,随意用枪顶他们追随的老大林茉莉的头,他们不论怎样都会拼了命地去保护,而擅自挑战他们的这条底线的对面之人,不论后果如何,可都是要对面自负的! “你们敢往茉莉姐头上顶枪?请问她有做错什么吗!” “……” 南山士兵们一言一语地发着声,故意把变语言器的话语调成普通语,用最高的音量转而播放出,语气中带有的警告和来真枪实炮的意味不可置疑。 见到南山士兵们异常的举动,体会到他们激烈的情绪波动,闻言后的大校意味深长地皱起眉头,把目光锁定在抵住神色丝毫不改、双眼依旧闪烁坚定不退的光芒的林茉莉的额头的那把激光手枪上,表情顿时变得无比严峻,满脸庄严地询问手枪的主人道:“张智聪,你和她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们,我都没让你们举枪,你们怎么一个个的还上了电量?赶紧先把枪放下!” “是!” 突击队的士兵们见到大校狠狠地下令,纷纷整齐划一地将手指移到扳机外,把枪咔嚓一声放下,恢复标准的站立握枪姿势,有的表情严肃,有的看不出表情,而南山人见突击队士兵已经放下枪口,戒备也稍微变弱,枪口向下降低几分,但脸上仍旧是一脸嫌隙和愤怒。 “报告首长,当特编士兵起反抗情绪时,她命令她的部下放下武器,还为这些无法无天的军人辩解,我认为这是纵容,所以就举了枪。” 张智聪的脸上虽仍挂着愤怒,也闪过一丝不情不愿,但听到大校下了铁打如山的命令,作为低几个级别的少校的他也不折不扣地服从,立刻大喊一声“是”,随后将顶在林茉莉头上的手枪嚓地一声收回武装带的电子枪套中,可当准许辩驳之机来临时,他笔直地立正,宛如被灌了一桶苦瓜水般极度违心地努嘴皱眉,将心中的不痛快道出。 “哦?是这样吗?大队长,请您解释一下!” 听完事情经过的大校用无比困顿的语气反过来质问林茉莉,想知道她为何下这种可能使整个局面发生变化的重要却看似错误的命令,可却被林茉莉用冷冰冰的声音吐出的标准的普通语直截了当地接下,她的语气中听不出胆怯,也没有不敢承认,更没有因对方的质问而退缩,南山人的威严一分不失: “长官,我想告诉您,我的士兵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不完全是因为别人用武器指我的头,还有部分原因是设想落差。 我和他们本皆以为不论是从人情还是道理方面,作为上级的你们会给他们合理的解释,但却没想到某些作为长官的人,不仅没有给出能让人接受的缘由,在他们产生反抗情绪的时候,还要二次伤害他们——这才是我们感到困顿不解,最终决定帮助特编士兵的原因,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吧? 总而言之,我不推崇用暴力的方法对待这类事,但如若您们偏要使用武力解决麻烦,我们也会尽力帮助特编士兵诉说他们的心声,在诉说他们的心声的同时,也告诉大家我们南山人的看法。” 林茉莉用不卑不亢且坚定不移的语气,一口气但条理清晰地替士兵们阐述完他们心中的观点,她内心勇敢的光与熊熊燃烧的赤诚火焰,透过透彻澄亮且毫无胆怯之意的褐色眸子喷发而出。 从近处望向她正在喷发无畏一切阻碍的气焰的双眼,我从里面看到的是普通人虽无法理解,却知其坚不可摧的信仰,是即使明白或许将遭不测,也不肯放弃执着于为自认不公之事高唱我歌的胆魄,是胆敢在头颅在顶上刚硬的冰枪时仍替他人发声的勇武,是一个背光而上的英雄的荣耀。 这种生来具备的英勇性格,于任何阻挡之力下也胆敢口吐真言的勇气,可敬可佩,使包括我在内的南山士兵和特编士兵皆露出感动面容,似乎是内心深处亦爆发极度的认可和忠实的谢意,也让部分突击队的士兵面面相觑,貌似开始皱起眉头沉思这个看似简单,实则烦琐的问题,就连张智聪和王平安的表情都变得十分复杂,一副不知正在思索什么的模样,大校的目光愈加深邃,眼中也闪起不可思议的精光,或许是奇怪,或许是震撼,或许是觉得三观崩裂般地冒犯。 “有的时候上级自有他们的考量,还真不能如你所说的那样,方方面面给出士兵合理的答案,难道所有的士兵一不如意,都要举起武器吗?但对于你认为‘士兵举起武器对自己的长官时,长官仍然不应使用武力将士兵的暴动压制住’,那你认为该用怎样的方式?” 大校似乎对林茉莉给出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是特别满意,但或许是由于好奇或某些复杂的原因,却对她接下来又能给出怎样的说法颇有兴趣,便刻意以传说中会给人继而聊下去的问句结尾,以便给予她继续接话的余地。 可林茉莉却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只是不知意义地冷冷一笑,将身子微侧过去,把目光投向身后还是因略有警戒而绷紧身子的士兵们,麻利地伸出右手手臂,用帅气的战术手势命令他们同样放下戒备,收起武器,只听整齐的咔嚓一声,原本呈战斗预备姿势的南山士兵们统一放下枪口,恢复双腿跨立的霸气站姿,静静等待他们那个总给人帅气感觉,可偏偏是比较爱卖关子的老大做出脑洞大开的决定。 “这个问题,我相信大部分南山人都明白,我让他们来回答您哦。” 林茉莉的语气中略带毫不在意的情绪,举起右手食指在双唇前比划一个“噤声”的手势,保持这个姿势的同时不断用食指轻点嘴唇,似乎在告示眼前的所有士兵们,不要轻易打断她准备给南山人上台演说的好机会,神态像是自说自话演独角戏、可却是被一群人围拥的主角。 而南山士兵们则是神情复杂地望着她,有些人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诉说心声,而我们这些没有被隐晦点名的局外人和在场的另一些突击队员,以及大校和警卫员等,只是默不作声,用沉默取代直言让其发言…… 049.谁是谁非? “报告!” 寻着语言翻译器中转换出的铿锵有力的声音顺藤摸瓜地找过去,只见全身被帅气的黑色战斗服裹住,但领口、肩胛及手臂上挂有鲜明的南山特战部队标志的楚水清两脚呈八字形站立,一手握住激光枪的枪身,一手握在枪的把手上,枪口小心翼翼地朝下,手指放在扳机护圈外,腰杆挺得如同压不倒的旗杆那般笔直,黑色面罩中透出的褐色眸子里带着坚毅与深沉,十分期待自己作为首当其冲之人,他们每个人都信服与敬佩的老大林茉莉,给出允准回答的答复。 而林茉莉的脸上又恢复像是被冻住那般冷冰冰的,但整体却特别难以形容的表情,看不出特别欣慰,似乎也不觉得无比惊喜,但好像又谈不上毫无感觉,像是刻意掩饰,也像十分淡然,只听她仅仅是淡漠回应:“讲。” “遇到不公便反抗是人类的天性,是大自然界的任何生物存活下去的本能,而顺从这样的思路反过来推论,当某个生物或周遭同类的生物反抗的本能被激发之时,便有很大概率可能是已然遭受不公,且不公的程度已经达到让其、或者周遭一大圈生物皆已达至很难耐受的程度——对于快要被压垮的他们,如果不仅不从问题根源解决,还试图强行将他们的嘴捂住,等他们最终直接爆炸得支离破碎时,也只有和抹灭他们声音之者一同坠入撒旦的怀抱。 不知道首长有没有听闻过‘不将噤声’说法?在我们的土地上,如果一个平民内心对某些事物感到不悦,觉得社会对其不公,认为世界不应是当下的模样,他可以不用隐晦地书写或者绘画,不用有苦不能直言地唱歌,而是能够直接拿起电子扩声器上街高声诉苦。即使他的言语偏激,甚至像八百年前人们眼中疯掉的神经病一样,听到他心声的人也会从他的角度思索,这偏激的言语中反馈的东西究竟是如何,暗喻着什么,自己是否确实有地方仍需改进,而不会听到自己不悦耳的东西时就一串激光过去,把发声者声嘶力竭爆发出的怒吼,那心里处于黑夜中的人们认为的唯一能够迎接黎明的希望给彻底抹杀!” ——遇到不公便反抗是人类的天性? 没有一个人去打断他,只是由他默默地说完。 可是大概也只有我一人知道,当他把这句话的开头转变成普通语甩出来时,我的思绪便已然被像互联网标题党设计的诱人标题般吸引过去,瞬间以换位思考的思路陷入短暂的沉思,思绪也不由得延伸至其他东西之上。 “如他所说,遇到不公便奋起抵抗真是人类的本能吗?——我的答案是,是,但也不是。 现在是两千一百多年,是一个高科技高水平发展的时代,是一个各国都在为让自己在各方面都成为最强大的国家,争夺到更多能干人手和资源,从而互相展开各式各样的、明里暗里斗争的弱肉强食的世界。 许多被利剑刺瞎双眼,被棍棒掏聋双耳,却又偏爱离群索居的赛博居民狂妄自大地以为他们身处的世界“祥和寂静”,只要不是疾病落在自己的头上,那便属于没有灾难,没有纷争,只要不是他们亲眼看到有人站在死神的面前,不管再做任何、任何形式的宣教,他们皆以为世上不管是谁,都和他们一样幸福快乐。 毕竟自私自利也属于人类的本性之一,不是吗? ——直至灾难来临。 我所谓的灾难不仅仅包括天灾,还包括人类因恶意面的本性而引起的一系列负面事件,就比如现代的电子荧幕中经常会播放的僵尸来袭后末日求生的电影,其中大部分套路都离不开“邪恶的人刻意把病毒释放出去”,或者是“邪恶的公司在制造或运送病毒时不小心泄露,结果整个地球接着遭殃”,还有电视剧中单纯因为觉得好玩而到处攻击他人的家伙等。 虽然我对这种千篇一律的题材并没有太大性质,但我却认为电影中塑造的人性善意方面,与十次几乎有九次出现的群众对立情绪倒是很好的感人之点。因为灾难面前,不论是为了活命,还是为了亲人朋友,还是见到慌乱之后过度恐慌导致不知所措,任何生物在那一瞬间,强烈反抗能力和更加细腻的感情都会被激起,而通过我平时对这些事物的了解以及亲生经历,我认为只有先激起细腻的感情才会激起反抗,而反抗时的任何生命体却又离不开处处延伸的感情。 复杂吗?倒也不是。而只是还没做到那个程度的人,或许有些难以理解而已,改日吧。 所以,呼…… 作为一名曾在很久前就已经开始执行各种各样艰难任务的特种兵、现在正在意念敲打这段文字,从而构成一本让未来愿意清醒的众人了解某些尘封的故事的我,可要笑着跟屏幕前的你好好提醒道。 特种兵的“特”可也并不是在打仗方面有特殊的力量,“特”的用途还有许许多多列不完的路子,例如某些大规模新型突发事件爆发,人群产生惊恐与慌乱,甚至对上面产生不满情绪,聚集扎堆于一起时,收到上级命令的特种兵们则是必须将反抗的声音压制下来,用劝说也好,武力也罢,总之一个劲地让所有人噤声,实在不听话的采取暴力举措,在大部分群众眼中看似亦然合乎情理。 毕竟在长期高强度学习新的说话方式之下,已然习惯压迫的人不再有勇气去质疑迎光而上的战士的行为是否违背基本是人伦道德,根本不会做到换位思考,甚至连真相皆辨识不清的观众,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选择手捧神圣的经书,戴着血红色的天使光环,站在幕后高声咏唱他们心目中的光明之歌。 但这究竟是正确的,还是谬误的? 或许他们是想以此证明他们内心中虚假的正义感,把自己塑造为勇气可嘉的英雄,得到身边大部分与他们同类之人的认同,赞许,甚至投去敬佩的目光。 可排除于深思熟虑下做出的抉择,存留下来的部分人何曾想过,当他们在并未了解清楚真实的情况,毫不思考的情景下跟随大众的脚步,像丧失理性的僵尸那般飞跃而去之时,他们已然失去成为所谓的英雄的资格,更别提真正拿到获得他人赞许的资格。 只不过是一群主人分配食物便扑过去的丧尸,他人赐赏一盒饭就愿意戴上枷锁的阶下囚,为了一粒米下跪的奴隶,为了吃粮草在田里干活的畜生,表现出的英勇,说到底只是为了生存下去,能融入这个世界而已。 说到底,仍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只是为了达成身为正常人,在世界上最简单的愿望——活着。 毕竟如果得不到上述的东西,是会死掉的。 可他们又何曾想过,他们心目中的光明或许是黑夜里吞噬他人的魔爪,而他人眼中黑夜里吞噬他人的魔爪,才是同样有信仰之人心中的光明? 当某些自诩的正义将他人终身信仰之事举棍推翻,那饱经风霜的勇敢的人们又有何种理由抑制怒火,不让黑与白混杂在一起,索性用尽一生的力气,豁出去来一场胜负不定的比拼? ——乾坤未定,到底谁才是“非”,谁才是“是”,就如我所说,痛痛快快地来战一场,为了各自心中执着的,哪怕是多数人认为很荒唐的梦吧! 我即使不曾参与过真实抹消,但特殊军人的身份使我多多少少和这类事情沾过边,不论是听闻的,还是从荧幕上见到的,可假若我果真在场,抛开我必须服从命令这点不谈,我会成为那种只会通过一味地封锁、一味地让人吃糖,试图用暴力解决他人内心的不满情绪的……施暴者吗?”——《梦境·程风斩的回忆录。》 我听林茉莉忽然冷冰冰地开口,随后将视线转向已经有点站立不住的我:嗯,说得不错。但,程风斩,看我这么久,我脸上有什么吗。 操。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但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我的视线便从看林茉莉的身影和其他战士的身影有些模糊,逐渐转为眼前完全一片白光,头也变得极度眩晕起来,开始无法控制身体的每个角落,虚弱感仿佛已经蔓延至四肢百骸。我突然感到自己正在径直向后仰去,仿佛是被人从很高方桥上推入无边无际的大海般,但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在恍惚中听到自己的声音如蒙在水底里那样,透不过气也听不清楚地回答: 如若对微小的抱怨视而不见,那最终就会迎来更大的抱怨声,以更惨痛的代价收场,而且会让反抗和暴力变得理所当然,这个世界才会被暴力掌控,林茉莉……呼,呼,你还是……走不出来……吗? 001.天堂门。 无尽的空间,永恒的时间,永生的我,永生的你。 将视线包裹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幕帘于一丝亮光刺入后逐渐褪去,以幻影的形式光速般向前突进的隧道在片刻后亦是骤而静止,换而替之的是无边无际且晴朗无比的湛蓝天空和身边漂浮的朵朵轻柔的白云,放眼望去,不管是哪个角落皆令人心旷神怡,使人不由自主地会想放空身心,无拘无束地畅想其中。 沉浸于观光美妙如天堂般的景色中的我,在第一时间已然把“我感受到我的身体与往日有所不同”的感知抛到九霄云外,直到我忽然震惊地想起这件事,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难以相信地把目光缓慢地向下肢移去。 当见到我是以稳当的站姿站在原地,并且自觉没有任何难以支撑,而且各个地方的触觉皆理应到位之时,我的两只眼睛瞪得如同篮球一样,嘴巴也张成可以塞进一个鸡蛋的样子,激动到想要爆哭的同时,仍然保持最后一丝怀疑之心,还是选择抬起右手用最猛的力道掐向大腿,以证我梦寐以求之事的真伪。 答案显而易见,传来的痛觉清晰无比。 这也就是意味着,我的下半身已经恢复知觉,我不再是个瘫痪的人。 见到我日思夜想盼望的事情已经达成,联想起我之后不仅可以正常走路,还能够追逐打闹,嬉戏蹦跳,重新拾回帅哥的尊严,甚至还有概率重返学校与成为特种兵,我的身体因激动与高兴而止不住地细微颤抖,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许多,但仿佛是又察觉到身体哪里与往常不同,思索片刻的我突然再度意识到身体微不可道的变化,例如原本时而压了块沉重的石头,时而又飞似地砰砰乱跳的心脏现如今已然心率正常,原来无法控制的肌肉变得属于自己,也更加充满力量,先前就算大口大口也喘不上气的状况已经改为能够顺畅呼吸并且不带喘,之前一直感觉要被烧掉般的大脑现在也凉快许多。 总之,虽然这些事每件都很值得庆幸,但我也没有高兴过头,并未忘记在此同时思考问题。 我思考得出的东西是,虽然可能出现身体疾病的症状和精神疾病的症状混杂,有些症状是身体疾病造成的情况,身体疾病好起来那些症状也自然会消失,可有关躯体的各个方面皆比往常好了许多,难道这代表我在瘫痪被治愈的同时,情绪也变稳定了吗? 这让我想要迅速再次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稍经思考的我果断将目光放回方才替我证明这是否为真的右手上,将手掌使劲张开,用尽全力撑到最大,看清事实以及体会到感受后,我的嘴角不禁抽动,可情绪却并未有过大起伏,没有过于兴奋到疯狂呼叫起来,也并未喜极而泣,只是最为平淡地笑笑而过: 换作平日,如果用力尺度达到如此,我的手绝对会宛如得了帕金森那样,上下不听话地抖个不停,有时候会连筷子都拿不稳,而现在,除了因激动而稍有肉眼基本完全看不出来的细小震颤,我可以说是完全没在手抖,也没有感觉控制不住手部肌肉,或许这真的意味我的双相情感障碍也好了些,又或者是我的双相根本像是奇迹般康复的腿一样,已经被完全治愈了,只是由于它是情绪疾病的缘故,不能像肢体残疾那样显而易见地从表面看出。 但我觉得只需要几天,便可证明真伪。 毕竟我的感觉只有我知道。 这是喜讯,这是喜讯。 但是,在没有定论之时还不能高兴得太早,我已经做过这么多次梦了,这次不会还是梦吧。 我奇怪地环顾周遭天堂般的景色,再联想起身体怪异地康复的情景,目光被不远处的白云之中埋藏的一扇门吸引过去。透过云霭,只见那扇用我从来没有见过,只知道看上去就会被吸引的原料制作成,且能从里面迎面拥抱灿烂的阳光的拱门,以及两个神秘的士兵身影若隐若现,那扇有神奇力量的门仿佛是在用笑颜对我招手,轻声地呼唤我,让我的脚闻声挪动。 它好像在说:“往前走,跑起来,进入这里,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便不再是泡影。是,就是这样,再往前走吧,靠近我,无限度地靠近我吧!” 我大脑中也有个声音在竭力劝我。 它也同样说:“你不是一直认为什么事都不会变好吗?但只要你踏入那扇门,不论是肢体瘫痪,还是困扰你许久的双相情感障碍,还是一切让你觉得难过的事情,都会得到妥善解决,你会永远幸福,永远快乐,只是需要付出一些肉体上的代价,在社会上的代价罢了。” 可我的行为却被最熟悉却也最遥远的人声阻断。 只听她言: 停下,未得到允准的你,不能继续往前走了。 002.拜希望所赐。 有人来了。 准确地来说,是有神来了。 通过那个虽宛如置身白洞般虚空飘渺,可却如不可侵犯的神灵的声音寻觅过去,只见不远处为天堂平添神秘气氛的迷茫云霭之中,一位头顶散发柔光的银蓝色光圈、肩上长有一对远远望去都给人以羽毛柔顺之感的巨大白色翅膀的天使的身影若隐若现,透过遮掩真相的迷雾,我隐约看清对方的发色貌似是褐色,而祂身上的制服外层则是类似某些经书上描写的那样,是多种冷白色混合的炫酷的战斗服,祂插在裤子旁边的剑鞘中的利剑也隐约被我看见。 这位天使身上的一切皆让我的眼睛仿佛看见八百年前的珍贵珠宝那样,因被震撼到而直勾勾地凝视对面,也使我的心里不由暗自涌起一阵感慨,既是佩服祂潇洒自如的帅气,又是更加向往天堂里美好的生活。我甚至已然开始进行天马行空的幻想,脑内不间断盘旋着“既然已经有机会窥探天堂秘境,那我显然不会是该被送下地狱的人,或许在我坚决果断地迈入天堂门后,我也能像出现于我眼前的这位天使那般,分配到个看似酷毙的一职半位”的想法,居然有些遗忘神圣的声音方才的告诫,不禁觉得已然没有任何犹豫的理由,便再度抬起脚掌。 我在跟随希望向前推进。 “让人无法放弃生命的最大酷刑便是希望”——这是十几年前一部很火的丧尸主题电影中,一位被绝望吞噬的化学老师的发言,虽时已变迁,这部电影已经属于老片,但这句话给我的印象仍是颇为深刻,里面关于人性的道理亦值得我们探究。 就如在我的灵魂与肉体皆在人间之时,我因截瘫而苦闷,因双相情感障碍而困痛,往少了算,我也已经有六七年被重大疾病折磨。 每当我自觉再也难以忍受时,我都会绞尽脑汁地思索理应如何离开,又应当用怎样的方法把痛苦降至最低,做好预算后便决定看准时机,拖着残破的身躯进行动作。 不论我的身体情况是否能够完成我想要的计划,我皆会去尝试,如果运气好的话便会死去,运气不好的话是要被救下,承受更多苦难。 可抱持时常涌现、至少超越百次的自杀想法活到至今,我采取真正行动,去伤害自己的肉体的又有几次?或许是两次,或许是三次,但按这样的频率算下来,至少有四五十次想离开人间之中,只有一次是真正采取会自伤的行动。 这也便是意味着,我那让自己停止下来的四五十次,都是用自己的意志力战胜了脑中邪恶的想法,那所谓的意志力便是希望。 或许大部分常人会觉得:只不过是让自己继续活在世上而已,说得如此耗费精力简直是小题大做。更何况那群有想不开的念头的人,就算停止乱想,也不值得赞颂,因为他们本就懦弱,对不起父母,在放弃自寻短见的尽头的那一刻,只是终于找回了勇敢的自己。 面对这样的声音,我会扯起笑颜礼貌地答道:一个重症情绪病患,光是用“希望”和自己脑内的“绝望”打架,都已经耗尽他们所有的体力,于实在走投无路下想到用剧痛几分钟换得永久的意识消散,离开人间炼狱,这并非懦弱与胆怯的行为,而只是因为他们勇敢战斗与反抗太久,干脆以希望和绝望极限一换一的模式结束,想要阖上眼睛安心休息罢了。 用希望撑起一切,用希望与心中的绝望战斗,堪比另一种让人伤得体无完肤的绝望,这是我在亲身经历许多次陈芝麻烂谷子的自尽未遂后偏偏每次又挺过来的自己得出的结论。 那些事还真可谓是记忆犹新啊。 每当再度回忆起我坐着轮椅来到三十楼楼顶,目中无神地观望被收揽至极的城市景象,任由风声在我耳边咆哮啜泣,我心中那个黑魔鬼和白战士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停的模样时,我皆会感到由衷地后怕。 还记得当时的黑色魔鬼不断地告诉我: 死亡是任何伤心事斩草除根的最快方法,没有什么能够比死神降临后将命带走来得更加痛快。就如同坐在楼上静观风景的你,只要撑过矮小的阻拦,翻越下去,痛苦也就全结束了。 而白色的战士却又不断反对黑色的魔鬼,歇斯底里地对我咆哮道,怒吼着告诉不清醒的我: 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没有等到彩虹版的混杂味可乐上市,还没有写完手头上的文章,还没有和喜欢的各个网友见面,还没有到一直憧憬的高度自由式独立特区旅游,还没有实现和我喜欢的南山朋友一起环游城市……光是这些已经快列举不完了。逃避或战斗的举措中,你选择做个逃避者,让死亡成为一切的结束?先不说你是否害怕那种剧烈到五脏六腑全要喷出来的疼痛,光是留存这些遗憾就太可惜了,明明人世间还有这么多美好环环相扣。 拜希望所赐,就这样不断挣扎,挣扎,再挣扎,直到筋疲力尽,边喘息边从天台上离去,满身大汗地回到家中,锁上房门掩面而泣。 这代表希望战胜绝望,亦代表忍受完酷刑。 因此,他们并非胆小,而是太勇敢,太累了。 而我也在很早之前便说过,现代的孩子早就不吃情绪勒索的那套,越是绑架,越是威胁,他们的反抗之心越强。如若问一个想要自尽的情绪病患“他们是否对得起父母”这种混蛋问题,我猜,百分之九十九的答案大多都是:“你在生我之前也没有与我商量过,与其让我活在世界上遭受无穷无尽的痛苦,不如当初你们直接把我堕掉,那样的话不是谁都不会难过吗?” 回到主题。而之前很热衷以意识消散作为人生终点的我,此时此刻见到自己的构造世界完全被推翻时,竟然意外地也被天堂就在前方的希望所蒙住双眼,不再希冀永远放弃生命,而是决定跟随心中的希望,成为永恒的生命。 这大抵便是希望的力量。 好在,我目下的情况与上述状况所论的希望虽然差异不大,可却仍有差异,而有区别的点恰好只在于遇到眼前超出凡俗的场景后的它,从酷刑转为求之不得的享受。 对现在站在天堂门口的我而言,既然肢体与精神上的痛苦已经全部不再存留,不去认真享受天堂里圣光普照的美好,要求神灵让我的意识永久消散,而让自己的灵魂永恒地消失于灰烬中,才更加接近酷刑和折磨的另一种类型。 只要踏入那扇近在咫尺的天堂门,世界的负面便永远不会将我吞噬,我便不用再纠结是否会痛苦,希望二字对我而言也不再会是酷刑,一切反倒会转化为享受极乐世界之美的动力,我只用尽情展开双臂去拥抱光明便可。 …… “好久不见,看见一扇门都能浮想翩翩,连生死论和你的自创宗教都又搬上来了,你还是老样子。” 正当我还想向前继续迈步时,那位天使一手拨开云雾,露出普通人可能千年难得一见的真颜,用祂褐色的双眸与我普通的双眼平淡地对视上,再微微扯起动人的笑靥面对我,把一字一句缓慢吐出,她声音中自带的神圣磁性使我五味杂陈的感情却不知再往哪宣泄,只是呆愣地注视着目光静如止水的祂,除嘴唇翕动外再没任何动作,仿佛这个浩瀚的宇宙,无限的时间和平平无奇的我皆凝固了般。 良久,我愣愣地抬起手指,尽力抑制声音中将要喷发而出的涕零,试探性地问道: “……师父?” 003.故人重逢。 ——是我。激动什么?你果然还像小孩子那样。 或许是由于人类面对天使或上帝这类神灵时总会发自内心地产生敬畏感,当对方以威风凛凛的姿势掷地有声地抛下回应,我莫名感觉到她语气中夹带的不容侵犯和居高临下的威严感,皆宛如冷酷的风朝我脸上迎面扑来,使我全身不禁不寒而颤,但等我再度反应过来,意识到她的身份实则为“我最熟悉亦是最思念的故人”后,那般如潮水般涌上的激灵也迎来退潮时分。 我无需害怕。 只因她是左夜靖。 是曾经指导我的师父,更是我日思夜想的人。 就以我们曾经的关系来看,即使变为天使后威严值和逼迫感暴涨,那也仅仅算是因需要做出震慑他人工作而不由得必须露出的面冷心热,或者说还属于人类范畴的我在面对神灵时会被下意识震慑住,而背地里了解她还在人间时的真实性格的我根本不会害怕她,因为她的真面目不是凶狠戾气重的监管者,更不是处处咄咄逼人的强迫症,而仅是个温柔又热心,三观正常,但同样会摆可爱装帅的普通的女性罢了。 我那感知正常的双腿因已然识别出对方的身份而下意识向前迈进两步,可突如其来的故人重逢使我的确让我激动得一时无法理智组织语言,好十来秒里皆仅能缄默地望着眼前已然变为又似天使,又像特战队员,又如同武士一样的师父,直到觉得气氛有点微妙时才张了张嘴,扯起一副若无其事的笑颜。 我本想用无所谓的语气向她直言这些日子的思念,可为了免让她起担忧之意,话说到嘴边却又被我生吞下去,我故意装作这段时间完全没有想念她,刻意把话题向轻松面岔开的同时伸出手指,弱弱地指向她头上的光圈和战斗服。 “因为我……哦,没什么,其实我是看到你头上有好漂亮的光环,和很帅气的战斗服,所以有点抑制不住激动。” 我有些小心翼翼地微笑着回答,实则明白自己的真实想法在人间就算能瞒天过海,但在天堂也瞒不过身为天使的师父。 只因还未踏入天堂门的我是渺小至极的人类,最多只算是一百亿的人口中一个充数的,并且在一百亿左右的人口中属于底层的、身体重度残疾完全不能自理的废物,光是按人类的食物链分层都得属于最底端的弱者。而师父却是于至高无上的天堂任职的天使,是天堂的管理者之一,从装扮和谈吐看起来职位还并不低,按天堂规则来分都有她的一席之地,且传说天使都有通读凡人之心的超能力,所以我确信她很快能解读我这种废人的真实思想。 可貌似是师父懂得我这番有话不直说的样子实则是不想让她担心,便也不仅没有当场拆穿我那善意的谎言,甚至连“哦,是吗?”的质疑表情都没有露出,只是放缓姿势和目光,换成用平凉清和的眼神温柔且坚定地注视着我的双眼,无比平静之中夹杂丝丝神秘地答:“这些都是战斗天使的标志,觉得很帅是不是?” ——帅,当然帅,帅毙了!师父这样问怕不是在吊我的胃口吧?仔细想想,多种最靓的冷白色混合的战斗服与天堂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头上的银蓝色光圈也如同最美的装饰。这样美丽的奇观,在人间那种不比地狱好哪去的地方根本没任何机会见到,也只有充斥美好的同时又不失神秘的、令大部分不管是否为情绪病患的人皆无比向往的天堂,才能见到这种绝迹了。 不过——「战斗天使」? 听到这个似熟悉似陌生的词语的我陷入短暂的回忆之中,左手不自觉地撑在胸前,右手也主动地撑在左臂上托起下巴,眼神因深思而沉重地飘向旁边,脑内不停搜索曾经看过的各本宗教书,认真回想该词语具体的含义,最终我还是较为确认地与师父的目光对上,肯定的语气中带着敬佩地说道: “我在书中听过。这个职业就是负责保卫天堂安全,类似西游记里的天兵天将,也和人类的特战部队一样,只有因公牺牲的战士或警官能够胜任。如果生前战功赫赫,或是在天堂中工作表现出色,可能会成为高级战斗天使,或者更高级别的战斗天使长。师父,我没想到你在这里过得很好,还成为了这么厉害的人。” 貌似是很久没遇到我这类可爱的孩子,似乎又是觉得我知识储备非常丰富、还不属于天堂公民就已经把天堂内的状况摸得一清二楚,并且方才的回答百分之百正确,对方温柔的目光变得更加和蔼可亲了些,嘴角也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微微颔首,并且轻轻扇动几下羽毛浓密的纯白色翅膀,用平静地语气压低声音,善意地轻声问道:“从哪看来这些知识的?” “我爷爷程为真留下来的一本老书,是一位经历过数次濒死的躁郁症作者留下来的《天堂纪实录》。这本书与市面上的讲解不太一样,虽然未经认可,很多人也在质疑这是造谣,但我觉得这里面讲的东西蛮神奇的,这才是最贴合实际的。” 认真思考后的我眨着星星眼,态度谦逊地微微鞠躬,仔细地回答师父的问题。 之所以能做到在与他人的沟通中如此有耐心,是因为在人间时心底熊熊燃烧的焦躁不安与将要把自己全然吞噬的暴怒,以及上下游走的剧烈情绪波动,已经于不知不觉中消散殆尽,劫后余生的我能够良好地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正常地和自己的情绪相处,普普通通地“活着”。 “你是对的,他也是对的。我最近比较忙,因此没空申请工作外的探查。先从我较为关心的问题着手,你最近过得怎样?” 身为天使的师父点头认可我与那位被频繁质疑的躁郁症患者的观点,并且用抱歉的语气向我表示自己这段时间都忙于处理公务,暂且没有精力申请探查在人间地狱的我的情况,但她询问我过得如何时,我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出她语气中的关切与担忧,也可察觉出那份真诚。 此时此刻的我已彻底忘却她已然是神灵。 我只把她当成人间炼狱里一位要好的朋友,我们始终互相牵挂,我们始终亲密无间。 我也感觉得到,更能体会得到。 不论肉体是否还存活于人间。 我的师父左夜靖,都在履行“我一直关注着你,希望你能够好好生活”的承诺。 004.汇报近况。 “我的waf上面一位和我同龄的友列告诉我,不光是我,每个受过创伤的人类,即使心里比起以前已经更加充满阳光,伤口看似也差不多快要愈合,但假若不是痛苦的记忆消散,曾经留下的创伤必然永远会留在心里,这便是意味或许我表面上可以做到波澜不惊,往事如烟,可内心深处却永远会埋下隐患般的自卑感。 我们没能将负面情绪爆发性地释放出来,并不是因为我们已经忘掉创伤,只是由于我们选择原谅,选择隐忍,选择用黑色的面纱伪装本性,或是没有遇到能让我们放心倾诉的人。”——《程风斩的回忆录》。 我听她问:「你最近状况如何?」 被对方“不论是在天涯海角,还是另一个世界,或者另一个维度空间,都以师父的姿态默默关怀着我”的态度深深感动后,我在心里暗自感谢平时我认为刻薄无能的上帝能让我认识如此善良也重情重义的女性,最终还能安排她成为我人生的导师,并且默默向祂道了个歉。 可想起那些曾经还在人间跟随师父学习写文的、却已然再也不能复返的时光,我的眼里不由泛起晶莹的泪花,注意力被牵引回现实中,目光与师父那一双澄澈的褐色眸子对上,可视线却已被水雾模糊。 「你最近状况如何?」 我最近状况如何? ——对不起。 关于这个问题,假若必须让我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我不得不只能低着头以抱歉的口吻回答。 我没有脸面,也没有胆量直言。 因为我最近过得实在是糟透了,该好起来的没有一丝明显改善,但不该糟糕的却越变越糟糕。 人间的我的真实状况,就和我曾经写下的那篇叫做《他和我》的诗里,对“我”的描述完全相同。 简单解释一下那首对比性强烈的诗吧——文中的“他”是遭受创伤前的我,是一个得天眷顾的程风斩,他不管是身体、学业、社交还是家庭关系,皆处于良好的层面,“他”有能力载满荣誉,捧着鲜花站在舞台上做主角,更有资格以盛开的笑颜面对台下的观众,更是有无限机会达成那个他从小便憧憬的特战队员梦。 只因他没有出任何意外,也没有得任何病症,更从没有被同学歧视嘲笑,被网友质疑和随意辱骂,他能够用他那双长在身上的大长腿普通又肆意地漫步在大街上,他能够理智和平静地面对一切问题,他也可以手捧鲜花笑面迷妹。 因为他是正常的人类,是健全的人类,是符合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的人类,是在优胜劣汰中能够存活下来的人类。 而文中的“我”则完全不同,我是个悲催的存在,是身体瘫痪,精神腐烂,社交锁国,家庭环境恶劣,一切都破败不堪的那个程风斩,我没有能力手捧鲜花,载满荣誉站在舞台上做主角,更没有资格以盛开的笑颜面对台下的观众,更没有无限机会达成那个我从小便憧憬的特战队员梦。 因为我不仅瘫痪,还得了躁郁症,初一后就辍学了。我是个残疾的人类,是不健康的人类,是失去保护便会无法生存的人类。 比起“他”来,可称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他何尝不是我,我又何尝不是他? 他是我,我是他,我们二者的区别只在于躯体的表壳和大脑的内部,只在于交际圈的宽窄和家人对待我们的态度,只在于同学看待我们的目光与职业的偏差,只在于行走方式的差异及自理能力的好坏,只在于那些数不完列不尽的,看似是鸡毛蒜皮的,实则叠加起来就能把英勇的天才改造成瘫在床上的废人的小事。 不知听我讲述道理的大家是否知晓“蝴蝶效应”这一理论,最常见的讲法是“一只山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华国的一场龙卷风”——而和这完全类似的,则就是“车祸效应”,六年前的我被那辆代表厄运的黑色的车撞飞,导致现在的我又是瘫痪、又是躁郁症、又是辍学,又没有任何现实中的朋友,和家人的关系闹得一塌糊涂,不可收场。 哈哈,你说这样对人说话会引起负面效应? 不,这并非负面,而是作为一个拥有正常人需求的残障人士,在寻找到能够接纳他的倾诉,并且不会影响大众的人时,理应被允许的嘶声力竭的咆哮,理应被允许的自我的崩溃,理应被允许的自嘲式发泄,理应被同意在信任者面前高喊“我把自己伪装得很强,但其实我知道我很弱,我是个没有任何用处的存在”这句话。 所以,理所应当,我在普通朋友或无恶意的陌生人的面前会继续蒙上面纱,将最温文尔雅和理智清晰的一面展现给他们,为的便是防止我实则同样也是真心在意的人受到惊吓,导致他们萌生我对他们不怀好意、我给他们造成巨大的压力,是有在情绪勒索他们的念头。 面具,黑色兜帽,黑色口罩。 人类为何要将自己藏匿于黑暗之中? 那是因为我们必须学会真诚又虚伪。 所以——「你最近状况如何?」 师父,你能感觉得到我的痛苦的吧。 呼,话说回来,也是时候直接回答问题了。 只因我在刚来到天堂跟前时就已然说过,人类瞒不过神灵,我更瞒不过天使,她或许早就已经读出真相,只是想听我亲口说说我的想法,像她开给我的那个名为“作业君”的号那般,冷静理智地倾听我的感受。 没问题,想听我亲口说没问题。 你是我的师父,我愿意和你分享我最近的生活。 可是,只是…… “……只是,这段时间我过得真的好糟糕。” 我清楚师父问我状况如何只是因为这段时间她忙于处理天堂的工作,没有时间向上帝请求探查我在人间生活得怎样,好不容易有机会与我真实交谈,出于善意关心和挂念,便想通过我亲口描述,得知我最近的真实状况罢了,并没有任何刻意揭开我心中伤疤,使我难受的意思,知晓这点的我心中其实没有太过不适,反而觉得有被日思夜想的人在乎到,希冀把埋藏在心底的所有负面情绪全然倾泻而出。 而师父却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扇动两下羽毛十分丝滑的翅膀,用人畜无害的目光缄默地注视着我,似乎是在传递给我“不论我讲什么东西,是负面到快要溢出来的,还是日常生活里的杂碎事”,她都会认真听的讯息。 “……而且,我明确地知道这里是天堂。” 就算我十岁那年出车祸,还有前阵子我自我了断,进icu病房抢救时,我都没有曾来到过这里、以及和师父真实沟通的记忆。为什么现在我什么都没有做,却反倒莫名其妙出现在这? “我现在头脑很乱,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本来是在扶助队员们的帮助下逃家出走,一起奔赴南山,打算去关口接受公审,可我究竟做了什么,才会来到这里,师父?” 005.见面了,林茉莉。 当我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并非正常人类存活的情况下所待之处,可再发现我不论怎样绞尽脑汁地卖力回忆,耗费心思地回想,都已记不起自己在人间的最后那刻究竟干了什么,更是想不到任何合情合理到达此处的原因,只能疑惑地拍拍已经因为这件事而有些疼的脑袋,用求助的目光可怜兮兮地望着师父,希望作为神灵的她来告知迷途中的我真相。 师父轻声叹了口气,却没有答话。 从沉默不语地立在原地的她的脸上那复杂的表情来看,她读得懂我的意思,并且清晰地知道我是如何飘上天堂的。 这并不让我觉得生怪,因为在那些人间神话中,天使都能很轻松地猜想到人正在思索什么,所以“身为天使的她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工作渠道或心灵感应感知我到了这里、且距离那扇幸福的大门果然仅剩一步之遥”这种事,大概再普通不过罢了。 我只知道之所以她在我踏入那扇门之前迅速赶到将我拦截下来,准备与我先谈话交流,是为了防止我还没明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便阴差阳错地和人间世界说拜拜,这个微小的细节让我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也让我意识到即使师父已经成了天使,她还在尽力地想办法让我不受到莫名的伤害,与留下无言描绘的后悔。 只因时间无法倒流,假如我不顾一切亦不回头地踏入那扇天堂门,假使没任何人来阻止我,放任我在这个陌生的天堂随处转悠,如果师父来得再慢几拍,或许我便会阴差阳错地走进天堂收人的转换通道,彻底从体验人间酸甜苦辣的纯人类变为半人半仙的天堂居民,即使之后再想回到人间尝尝冷暖,就算不将没有回头的路可选,也将需要像在人间出境旅游那样办理繁杂的手续,不会像出入家门那般简单。 不,仔细思索,事情貌似也没我想象得那么简单绝对,并不一定是贸然踏入天堂门便能获得天堂的居住证,只因于这个由上帝主宰的天堂中,即使凡人有踏入天堂门的勇气,那也得看上帝是否会下发入境允准,要是祂觉得现在还没到时候而否决,一切也都等于偷渡过境那样白搭,弄不好还得强贴个罪名打入地狱。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便能明白:假如一名外来人士在迷途中行走时意外地走到了南山,或者通过水路游泳到了南山,可是他不仅没有通行南山的资格,在关口接受公审时也没有通过,反而是看到大门便直接冲入,造成较为恶劣的影响…… 那么,是监禁、罚款亦或是永久剥夺来南山的资格,亦或是说三者兼并共同处罚,就沦为说不准且很“刑”的话题了。 “师父,告诉我吧,我到底遇到了什么。” 回到正题,我将心中的疑问转成问句悉数抛出,用平和的表情静候她的答复,可观察她接受到问句后的面部微表情,我很快也知道她不想直言我从人间升上天堂的原因,为人一直善良的她似乎是觉得直说会让我如同被打入地狱般承受不住,让我自己探寻清楚这究竟是为何,留给自己缓冲的余地,才是最为妥当的那种得知答案的方式。 可为什么不愿明面告知我? 事情难道比想象中的还严重吗。 她这一深奥地沉默,倒是把本就未完全成熟,还似个稚嫩的孩童的我的心里搞得有些乱糟糟的,心脏开始上下忐忑地砰砰乱跳,开始担忧自己是否离开得太过突然,离开时的样子是否太过凄惨、毫无体面可言,是否会引起人间那些仍在关心我的普通网友担心,是否会让已经深入了解我的朋友们感到痛苦,是否会使还在南山的角落默默关心我的亲友林茉莉一瞬间接受不了这样痛楚的现实从而影响到她的生活,是否会让曾经使我痛不欲生的家人有过一丝后悔之意,是否会让曾经一直尽职尽责帮助我的李队长等人叹息,是否会让一直欺凌我的人感到无穷无尽的快乐? “……你来南山。” 沉默一会,师父终于开口,将我的思绪打断,把话题带回本次事件的起因,可才说了四个字,师父便又恢复了缄默状态,看样子是有点纠结,不知道该如何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也不知该用怎样的姿态去面对这件事情。 “……来南山。之所以做出这么冒险的举动,是因为我的第六感不断告诉我,我们一定可行,而我听小道消息说南山的通关概率只有百分之五,我的第六感又告诉我,我的家人不能闯入南山。” 我顿了顿,将胆大去南山的原因告诉师父,师父的回答却反倒让我震住:“结束生命的手段在人们的掌控中,意外也在人们的掌握中,可是否可以踏入天堂门或地狱门,那便不在凡人的把控范围内了。当祂们不希冀你留下时,你无法与其抗衡,祂们需要你留下时,你也无法违逆他们。” “什么意思?” 我的内心升起一种以死亡为基底的不祥的预感,心中的疑惑也迅速攀升,最终化成久久盘旋不散的困顿,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的同时,仍然绞尽脑汁思索来这个天堂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事,可仿佛我做任何事都会以失败告终,我的记忆零碎得根本拼凑不起来,像是迷失在古堡里鬼打墙一样一无所获,更像是失去理智的博士那般对摆在面前的东西完全没有思路。 “这么说吧,上帝不希望你因意外而死。” 师父看我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思考出答案,最终缓步走到我面前,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神色复杂地答:“时间也差不多了,应该送你下去了,再留着可能真的要出事。” “师父,等一下……” 听到师父说要将我送回人间,还有些话想对她说的我连忙着急地大喊一声,希望她再给我一些时间与她会面,可我说出的“等一下”的“下”字还没有完整的抛出,我眼前的天堂的景象便已经开始缓慢地消散,不由自主转变为医院病房内常见的东西。 只见淡蓝的天空变成了白色的天花板,飘浮在空中的云霭变成了洁白的墙壁,灿烂的太阳射线变成了炽光灯的照射,天堂门口的守卫变成了来往去往的医生、护士和护工,而那扇天堂门的位置则是变成了icu观察室的门,而我也又一次感受不到我的下半身,并且也意识到现在自己正插着呼吸器,无力地躺在病床上,手上吊着生理盐水瓶。 当一切场景全部回归现实,我也反应过来后,我却在瞬间感到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正在撕裂般地传递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觉,就像千万根针扎在皮肤里,百万把剑戳在心上般,痛苦得我几乎要大声咆哮出来,我顿时感觉已经达到难以忍耐的境界,想要大声吼叫以此排解,可是当我努力试着发声,却意识到目下的自己暂且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多只能让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任由眼泪从眼眶里溢出。 但是。 这个房间里好像还有其他人。 我费力地把头撇向左边,朦朦胧胧的视线中,只见一个褐发蓝眸的身影坐在我的病床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我,摆出的动作明显夹带关心,关心中还带着担忧,可脸上什么表情似乎都没有,就像表情和身体解离了般。 她好像也受伤了,伤得还有些严重。 ——「我们见面了,茉莉酱。」 006.飞来横祸(一)。 迷迷糊糊的神志使我完全无法让精神汇聚,溃散的精力也导致我的目光聚焦不能,迫使映射进我眼中的影像交错,给我造成周围的景象错中重叠、熟悉的林茉莉也分裂成了三四个那般的错觉,从身上不知名的地方蔓延至四肢百骸的痛觉和浸透五脏六腑的麻意,更是逼得我连感觉每呼吸一次都是种强烈的痛苦,像是被人拿又长又尖的针暴刺到快要失禁但却又扎不死的地步,也类似从三十米的高空摔下来粉身碎骨后还没断气时奄奄一息地强撑——总之,太难受了。 “咳、咳。”我痛苦地干咳两声,费劲地眨了眨眼睛,发觉自己只有半截身子感到撕心裂肺地疼痛,以及觉得私处用不上任何力气,似乎只能任由排泄物不自主地、没有力气地缓缓流淌出来,就像被戳了几十针麻药后一样。 上半身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反复试探,而下半身还是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痛?……啊,真该说不愧是完全性瘫痪的身体,早就只是和花瓶一样的摆设品,而不算是真正有用的肢体了。——不过往好处想,或许它只是在逃避什么吧?这样也好,比如说现在,至少有一半的身体不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不用承受“非人类承受范畴”内的难受了。 因为不用眼睛看就完全不知道我的下半身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我现在很想坐起来看看下半身上是否有连接什么仪器,或者有没有摆放什么东西在下面或者上面之类的,但现在的我连聚焦精神躺着看东西都做不太到,“坐起来”这件事估计近一阵子都别想了。因此,我算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浪费力气地,只是什么也不做地继续躺着。 “还好吗?”一个我似乎在网上听过几次的女声传进我的耳朵,把我残存的思想稍微拉回现实一些,虽然听得不是太清楚,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恐怕还说不出话,但我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回应,试着用嗓子发声来回答她——真正发出来的声音确实与我平时的相差甚远。平时的声音虽然虚弱,但至少还能让人听懂,而今天只是一声极度嘶哑又模糊的“嗯”,就再也没有任何余力说任何冗杂的语句了。 “好。”女声的主人林茉莉冷静简略地回应道,说完一个字后便将手撑在我床沿的防摔护栏上,一脸隐忍地握紧护栏,好像要尝试忍着痛苦站起来去做些什么。 她这个“表面上冷冰冰,宁可自己忍受痛苦也不愿把负担给别人,实则内心善良,对朋友充满关心”的样子,我根本觉得不怎么意外,因为还只是单纯网友之时的林茉莉,早就已经把她的个性在我面前展现得淋漓至尽。我和她做朋友,从来不介意她是否表现得不太会说话,我也不在意她这辈子还能不能完全学会体会到别人的情绪和拥有情绪,我在意的只是她剔除掉那层病的外表后,真正的她——那个善良、坚韧、顽强、好心的,愿意赐予糟糕的我机会的,愿意帮助我排忧解难的,爱南山如爱自己的命的,那个南山女孩。 我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我心痛自己的同时,也会为我的许多朋友而感慨。三肢瘫痪的任我行,单相情感障碍的杨烈狂,有语言障碍的安敬风,任我行的徒弟王云等,林茉莉便也算是其中一个例子。 我躺在床上面对我两条没用的腿,感到人生为何有些无趣时,脑海中通常也会浮现出那些朋友们和我对话时留下的话语——就如林茉莉曾经和我聊天时,她问我道:“为什么蓝眼睛的南山人会被歧视?”,而我也反问道“为什么上帝偏偏选中你和我,偏偏是这该死的概率!”那般。 我记得我没有回答茉莉的问题,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劝慰她,生怕我这个负能量本来就重得不行的人会说错了话,反而让她隐隐约约察觉自己是不是也有哪里在不舒服。但她却直面答复了我,她告诉我——“只能当作是淬炼。”,而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太敏感,我从中察觉到了一丝无奈的气息。 我不知道林茉莉能不能感受到自己那时那刻的情绪,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林茉莉很会逞强,她自从我决心要改,就一直信任着我,并且一直在用坚强的外壳面对我、帮助我,希望我能慢慢地走出阴霾,病情能从十分变到七分,再从七分变到三分,一分,直到零分。 回到糟糕的现实。虽然做不到,但我现在确实很想告诉她:(觉得)受伤的时候就褪去那层坚硬的外表吧,我不要紧,也有一定的承受能力,偶尔在我面前表现得脆弱或者发泄一下,也是没事的。 007.飞来横祸(二)。 由于现在还没有准确发音的力气,我方才那段让林茉莉不需要硬撑着为我做些什么,只用先顾及好自己身体的那段话并没有成功说出,而仅仅是堵在心里,卡在喉咙口,这让用焦急的眼神眼巴巴地望着她的我看上去如同什么也没想做那般。 我很清楚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人皆没有读心术,对于她这种情况的病患来说,更是不太可能轻易察觉出别人的真实想法。简而言之,我认为她还是只会还是挂着“没表情的表情”,但却会做出帮我按个护士铃,或是走出去喊个人来,凑近身观察一下我的情况之类的动作,而根本不会考虑到自身安危,以及想到我太感动,感动到情绪有些五味杂陈,也衷心地不希望她为我而忍受这份痛苦。 这份所谓的五味杂陈的情绪,并不是我在拒绝她的关心和好意,而只是由于我也开始认为,我不能一直以接受别人的照顾才得生存,也不能无限度地去麻烦到别人,而是也需要自强自立,至少要在接受别人帮助的同时,自己也要有一份想要状况恢复,回归正常生活的心,这样才会事半功倍地朝勉强正常的方向走去。 “只是一味地让别人帮助你,自己却毫无悔改和进步之意,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把手伸给你,你也还是会陷在漩涡里爬不出来。”——《程风斩的回忆录》。 这么想着,我咬紧牙关以缓解疼痛,尽量使自己的外表看起来没感觉得太痛苦,表面也装作平静,用和她一样的表情淡淡地望着她,实则我的真实感觉是:全身上下都疼得像是有烈火在熊熊燃烧,炙烤着我每一寸肌肤,让我觉得被丢进了巨大的火炉那般。 是的,即使她察觉情绪的能力很弱,我不想让她有察觉到我很难受的机会,也不想再让任何一个关心我的人看到我脆弱、以及痛苦不堪的模样,因为我不愿意引起别人的担心,不希望成为累赘那种的存在,好歹也让我像十几年前某部漫画里面的超越主角的配角那样披上一层坚强的外表,或者像林茉莉那样学会一下逞强,像左夜靖那样学习一下伪装吧。 她还是没有说话,或许是和我一样咬紧了牙齿,屏住呼吸,微皱着眉头艰难地试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仍旧紧紧抓住我床边的护栏,像是在借力,另一只手抽出来伸向我床头的护士铃。我的视线比刚醒时稍微清晰了些,能看得到她脸上贴着纱膏,脖子上也贴着创膏药,腰部似乎还有缠上很多圈厚厚的东西以及护腰,无一例外的是都隐约或者是清晰地沾有血迹。她的额头也有在冒出大滴的汗珠,这些汗珠顺着她冷峻的脸庞慢慢滚落下来,使我一眼就能看穿她的伤口也很疼,和我一样疼,疼得快要昏过去了。 正当处于极度虚弱状态的我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比较好时,一声听起来很痛的“嘶”传入我的耳朵,令躺着的我猛地一个激灵,竭尽全力地把头抬起丝毫去看具体发生了什么。 虽然已经记不清楚我怎么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也不清楚这到底是哪里的哪一所医院,更不明白为什么伤得这么严重,像是又一次遭遇了巨大的车祸创击一样,但我觉得这不是现在首先要弄清楚的东西——因为我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且这里的一切貌似也不会危害到我和林茉莉的生命安全,我们都没有直接死亡的危险,那就可以先不用管。 可此时此刻的林茉莉很虚弱,她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根本没有余力帮助我,可她还是耗费心力地等在我的病床前,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在看到我醒了的第一时候想的还是去喊护士……这些动作看似消耗量不大,可对于一名身上到处是伤的、本来身体状况也不算特别好的女孩来说,一定会耗费她全身仅有的力气——耗尽身上的力气之后的结果可想而知,要么就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栽倒,要么就是伤痛发作然后疼得一塌糊涂,严重一点的直接晕厥,甚至伤口感染什么的都有可能,这反倒是真会危及生命的事情,所以才是我目前需要比较担心的事。 我的推论没有错误。 林茉莉的手指尖还没碰到护士铃,她看起来最严重、也很致命的腰伤好像就已经把她折磨得快要撑不住了。 只见她头不自觉地低得更低,头上的汗珠越冒越多,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的同时,有一部分也像流水不利的水龙头那般一滴滴地直接从脸上往地上滴落。呼吸急促得像是哮喘发作,嘴唇也不受控制地上下打着架,最终她仿佛是因为忍无可忍,而直接选择用下排的门牙顶住上半个嘴唇,像以毒攻毒一样用痛感缓解疼痛。她那只抓在栏杆上面的手又握得更紧了些,部分地方的皮肤瞬间变了颜色,而且因为肌肉过度紧绷,导致那只手和手臂颤抖得有些厉害,就像躁郁症的躯体症状不自觉发作时那般,可以看出用力幅度非常大。而她的双腿也是没力气地轻微颤抖着,那只本来伸向护士铃的手,也缩回来撑在右半边的腰上,像是在给自己找支撑,整体动作像是体力透支了一样。 见到她的情况如此糟糕,还能忍着一声不吭,我感觉被泼了一盆凉水那样难受,心里做出抓头大声抱怨“jesus”的动作的同时,也由衷地佩服她的毅力。 作为比较好的朋友,遇到这种情况,我下意识想做的就是帮助,把她扶到床上去,但我知道靠我自己一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因为我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下半身没有感觉的问题,而是稀里糊涂地受了很严重的伤,目前的我就连把身体撑起来都有难度,更何况还要保持平衡、亲手帮助他人这些复杂并且需要“技术性”的事情。但我也不会因为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行就放任自己袖手旁观,因为那从来不符合我的风格,更不符合真实的我自己——没错,我不否认我是一个身体瘫痪,精神崩溃的人,但这与我渴望成为英雄舞台上的主角没有冲突。 俗话都这么说,就算伤残也得有梦想,就算残也不能废,我刚才的观点就是证明最后两句话的不错的例子。 于是,我狠了狠心,给自己定下个看似很难完成的目标——必须得做到喊护士来。因为这不能拖延,不管她能硬撑着坚强多久,她现在最需要的都是好好地躺到床上去休养,休养时趁空隙恢复元气。 因为如果像这样继续强撑着反过来帮助我,万一乱碰乱撞地又给磕到哪了,给伤口来了个雪上加霜性质的二重伤害,那事情可就会变得严重多了。 我可真心不希望她在伤好了之后还留下什么后遗症,变得像是我的同类一样,因为从小承受那么多的她已经够辛苦的了。 想到这,我下意识地想要活动左臂,将左手食指伸向墙面上的护士铃,但我的左臂给我的感知反馈也并不是特别清晰,我只感觉这整条手臂又是软绵绵的,又是酸酸胀胀的,可却又如同千万根火针在灼烧里面的骨头,也如同千万条黑犬在吸食里面的血液一般,光是抬起一丁点就需要耗费意料之外的力气,这导致我发出“抬起”的命令后,它也只是轻微地、几乎完全不受控地、从正着摆放变成了稍微一侧,随即又摔回了正面,看到这一幕的我的心里顿时像被用冰块冻住那样凉,不由自主地往最坏的方向想去,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难道我的手和上半身的其它部位也出了大问题吗? 正当我还处于惊恐状态之中时,一旁的林茉莉似乎也已经到达了极限,只见她的膝盖也开始锁不太住,抓在护栏上的手开始松懈,整个身体无力地向一边侧去,看样子像是要昏厥。 也正巧是这个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护士自行在监控中看到我已经苏醒,而林茉莉的身体却反倒开始撑不住,病房的门被人缓缓推开,几个头上戴着有红色十字架的蓝色帽子,身穿蓝色衣服的护士走了进来…… 008.飞来横祸(三)。 也许是护士们简单评估下来,觉得林茉莉的状况比现在我的状况还要危险些,几位护士不约而同地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对着林茉莉说了些话后,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快步走上前,其中两位轻拍着她的肩膀,好像在表以告慰,另外两位则是细心地搀扶她慢慢坐回椅子。 我虽听不懂护士们说的话具体是什么,但从语气,以及接下来的动作判断,也一定脱不开“关心”的意思。 我猜得没错,后来我听林茉莉说,护士们确实是在询问她的状况,问及她是否需要帮助,感觉如何,以及感叹她太坚强,她们有的问“你还好吗”,有的则是对自己的同事说“快来帮忙,先让她坐下休息”,有的则是带有关切地对她说“能够理解你想守在朋友那的心理,可是这样有点危险,以后要记得及时叫我们。” 可让当下的我难过又不解的是,明明连稳稳地站住都成了问题,应该暂时撑个拐杖或者坐个轮椅才更加方便和安全,护士和医生们不可能比我还不清楚这点,林茉莉在这方面更是不会智商掉线。 那么,这样看下来,她没有坐轮椅、撑拐杖也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刻意”。和方才刻意隐忍痛苦站起来同样,刻意收起拐杖,刻意藏起轮椅,刻意收起一切柔弱面,以没事人的样子坐在我身边。 至于为什么我会这么想,而在我的理论成立的前提下,她又为什么会选择在我面前收起这些辅助?我猜也只有一种合理的答案,那便是生怕思绪敏感的我因景触情: 看到比较熟的友人也使用起和病弱的自己同样的物品,行动暂时出现障碍,生活也受到影响时,或许在为她感到难过之时,还会不由自主地再度反观自己的弱小,最终再一次产生让内心不舒服的悲伤情绪。 这么想完,我的目光到处搜索着,最终定格在护士打开的门和玻璃窗外面——一副拐杖的身影若隐若现。 虽然藏了大半部分,但我这个老残疾人看到比脑袋还小的一丢丢,就知道那是什么物品了。 虽然“不清楚那具体会是谁的”,但不论怎么说,绝对不会是给我这个连把脚挪一挪都做不到的人的,应该也不会有人刻意在我病房门口放一副对我没什么用的东西。 只有她,完全不会做这种事,却努力尝试去做。 ——普通人总是说她不会照顾别人的情绪,也体会不到别人的情绪,总是一副冷得不想理人,也不爱说话的样子,似乎时刻都保持着所谓的“理性”;可我这个残疾人士却认为,她展现在我面前的基本都是有血有肉的感性配合理性状态,仅有别人需要帮助时才会赐予接近纯理性的建议,抑或是把感性降至冰点分析问题。 只因我坚信不论是怎样的正常生物,存在时皆会有感性和理性共同分配,否则便会成为ai人工智能或只会意气用事的巨婴——经过治疗,正在走出阴暗角落的林茉莉显然不是人工智能,因为她有情感,有善心,有爱心,有爱南山的心;她更不是巨婴,只因她有智商,有理性,有思维,有分析问题和思考问题的能力。 要说她有什么样的不足,可能那种不足和她的本体无关,只和她生病的外壳有关。 哪怕她一时半会在体会别人情绪上还可以有很大进步空间,至少她也已经拼命地努力改变了——为了怕我伤心而不会照顾自己,笨手笨脚地把某些东西藏起来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想到这,我憋住没有吭声,也默默忍耐剧烈的痛苦,注视着被搀扶回椅子上的林茉莉,见她无力地靠着椅背,脸上不断渗出丝丝冷汗,双眼紧闭,眉头痛苦地拧着,双手捏成拳状,喘不上气地倒抽着凉气,快要虚脱的样子,我也很想做些什么,可瞟一眼没力气的手臂和完全丧失感觉的下半身,以及下半身上连接的尿袋,我也只能默默地叹口气,放弃挣扎。 可让我短时间内第二次感到触动的是,尽管如此难过,她仍不忘勉强提起精神,以虚弱的声音,精简的词汇,用我为数不多听得懂的南山语对帮助她的护士说道:“多谢。” 多谢,冷冷的,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却让我觉得不愧是我认为人品不错的朋友,什么时候都没有忘记做人最基本的礼仪。 说回来,她表达了谢意,我也要说声“感激”,感激不尽——感谢尽职的护士让我的朋友少受一点苦,也感谢上帝,她安全地坐下了,而不是脚一软,身体一倒,“砰”地一声栽下去,撞在床柜或哪个角落上,弄得头破血流或是太阳穴受伤。 林茉莉的问题暂时处理完毕,可这些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的护士,以及她使用的南山语答复,均让我更加清醒几分,使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已经并非熟悉的地域,而是到了异地他乡——大概率是我向往的南山吧。 可我对到这的流程完全没有印象,大脑仍是一片空白,就像电脑卡机黑屏一样,什么画面也显示不出。 我不记得我是乘怎样的交通工具到达这里,也不记得和我同行的有谁,更不清楚我是否有经过自主公审团的批准才入关。 简而言之,关于近些日子的事,我什么也不清楚了——我好像暂时性失忆了。 我想,对于这种情况,也只有三条路可以选,一,靠自己,努力回想在到医院前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试着让失散的记忆回来;二,靠别人,询问医护人员或者身边同样伤得不清的林茉莉,让理应完全不会骗人的他们帮助我找回属于我的回忆。 第三,前两者混搭。 作为一名已经立志要自强,但也清楚不能盲目地勉强自己的人来说,我更偏向于自己尝试的同时,稍微借别人的肩膀靠一靠,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择中”和“兼容”,而不是像赖皮膏药般完全依赖别人,或是明知做不到还偏偏浪费体力去做。忙活了好一阵子,最后终究摆脱不了别人的嫌隙和失败,平凡人何必自讨这种苦吃呢? 正当我这么想着时,其中一名比较矮矮胖胖的护士走到我床沿前,表情温和,嘴唇翕动,说了些话,听语气似乎是在询问我问题,可我对她说的语言一窍不通。 干愣地望着她一会后,我尴尬又害羞地把视线缓慢地移到林茉莉脸上,林茉莉那满是冷汗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看我的眼神看起来很困惑,似乎完全不知道我看她的意思是想要她帮我做些什么。 这也不能怪罪她,因为这并不是她想要的,也并非她知而不答,而只是她需要一些时间来剖析我的动作具体的含义到底是什么。 实则,她能够恢复到这样的水平,每个真心把她当作友人的人都应该感到无比庆幸,因为假如是换作一般情况的其他褐色头发蓝色眸子的南山人,或者是其他自闭症的病患,别说已经能开始试着剖析别人的表情、言谈以及心理想法,还有尝试思考别人的痛处在哪,可能就连最基本的沟通,最基本的礼仪,最普通的话语含义都没有明白的机会。 直白点说,她能做到这样,不仅不应该批评,还需要非常温柔地去包容,去鼓励,去拥抱,让她知道自己往这方面继续走下去是正确的,应该再接再厉。 不过,此时此刻的我却不想让她耗费太多脑力练习这个,因为她受伤严重,体力不支,直接说话告知她我的意图,询问那位护士的话的意思就好了。 因为在这一方面,她可有着强项:她是个听得懂普通语的南山人,也是个能在南山话和普通话之间无障碍切换的高学历水平人,偶尔做做我和其他南山人之间的翻译,正好让我明白一些新的词汇,这样也挺好的。 可尽管我刚才很努力地尝试发音,我的喉结仍然只是轻微地蠕动一下,发出一声嘶哑的“嗯”,林茉莉似乎还是没有搞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好奇中带着喘息地抛出一个听得出有点筋疲力尽的“嗯?”,随后身体看上去很疲惫地瘫了下去。 换作平时的我可能早就开始自怨自艾了,但此时此刻的我心里却没有任何怒意,只是安静地望着林茉莉,林茉莉还是疑惑地凝视着我,似乎在拼命地思考我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身后的几个护士缄默地望着我们两个,没有上前帮助,也没有上前打断,只是给我们时间。 我虽然很擅长揣测别人的心理,可此时此刻却也猜不出她们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是同情、共情、哀叹、怜惜还是更多、更多的? 009.南山护士(一)——只说南山语。 林茉莉虽然已经很卖力地尝试去读懂我到底需要什么帮助,可对于察觉别人内心所想和情绪能力暂且有限的她来说,假如没人清晰地给出指示,她便会像外区域人初学南山话时无法一时想到某个词语该如何念那般,即使能凭自己的努力想出来,但深度思考也需耗费超长时间。 然而现在即便护士表现得足够有耐心,能够赐予某方面有残缺的林茉莉短暂的思索空间,但我清楚现实不会容许她无时间限制地想下去。 因为根据我这么多年和医护接触下来的经验,护士们的得空时间根本不多,是轻症或者轻伤病区的还好,可如果是特殊照顾或者需着重观察病人的病室,那光是日常的活便会使他们忙得焦头烂额。 而巧的是,我和林茉莉两人身上都有特殊情况,且都伤得像严重的伤残那般——一般的病区都是同样严重程度的病人在一起治疗,由此推断,该病区的病人身上的伤痛即使不到这种使我痛得直接飞上西天的地步,不会是擦伤皮肤、跌了一跤那样的微小伤,至少也得跟林茉莉腰间那伤同样程度地严重,与她差不多难受。 或许这还远不算护士们见到最严重的病人吧! 可在我这么一个经历过沧桑却又不算阅历丰富的人眼里,我俩的伤势已经有够瘆人,推断出“这个病区就算不是重症监护室,也应算是重点观察的严重病区——至少不会让医护们轻松”的答案轻而易举。 而且护士们并非只有我和我朋友这两个病人,而是还要为其他病人提供护理帮助。 ——较为严重的伤情病区,要照顾其他很多病人,光是这两个buff叠在一起,就已经感觉到护士们要忙很多事也应该很累,如若还有医患纠纷这种倒霉事处理,那我觉得负重感强到缺人手都有可能。 并且,护士也不是借物比喻中的“南山语培训班的老师”,想要的总归还是偏向顺畅交流,即问即答,越早清楚我的具体状况,或是让对眼前这一切还抱有茫然的我了解情况,事情便越有得到妥善解决的机会。 不过我也在思索: 成为护士想必文化程度应该不算低了,可就连护士这个职业的人都不会把普通语纳入必修范围之内吗? 而后听林茉莉的科普,我才了解清楚。 南山的学习体系和我们这边不太一样。 一名南山人进入小学学堂后,整个六年都在学习南山语言体系,这里面包含南山语法,南山用词,用南山语对话,用南山文书写,南山文的阅读理解……等,学生从小学毕业时,几乎百分之百已经娴熟地掌握了南山语言,可却还对普通文一窍不通。 直到学生上了初中一年级,学校才会安排普通语的课程,就像普通区域的人从零到有地学习普通语那样,从音节,再到一二三四五,再到简单遣词造句,再到开始尝试写二十字、五十字的简短作文。 可毕竟南山语言体系才是南山最普遍的沟通方法,学堂内的教师还是会把着重点放在南山的母语上,又因为南山人本来说的便是南山语,在非正式场合很少用普通语,南山的孩子们多数听到的全是南山的语言,自然而然会更加地“南山化”。 普通语言体系其实是很难的,它有四个声调,分平声,上升的声,先下再上的声,往下掉的声。 而南山话不论是声调,还是发音时的习惯,都和普通语有很大的差异,这导致许多学生在转换后不能流利地在四个声调中切换,也不能熟练地掌握另种发音习惯。 许多普通的南山学生在读完初中之后,依旧只会简单地使用普通语说几句十分日常的话,例如“早安”、“你好”、“我饿了”、“我希望买这个”,不能在没有辅助参考的帮助下写出一句连贯的句子,水平相当于普通区域一两年级的小学生,有在刻意进修的学生可能会更加厉害,能够用较长的句子进行简单沟通,也有一定的写作能力,但说到比较长的段落时,说快了,音调就完全飘了,发音也开始变回南山惯用音。 可林茉莉属于意外之中的意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智商本来就超高,还是说她在学习语言这方面真有什么天赋,在几乎没有一个人把普通语当成家常便饭的地方,她的普通语学得和普区人一样好,假如她长的不是一头褐色的头发,也不说自己是南山人,不管是从网上还是从现实中看,就算是普区人也不一定看得出这家伙是南山南部山区的孩子,受的教育表面上看还没有南山国际学校里的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或者是南山军官的那些从小必须文武双全、懂得多种语言的孩子好。 可能这就是“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但又必定会为你开一扇窗”吧! 谁说患有高功能自闭症的人就样样都不行,也许他们在某些方面比普通人还聪明多呢——也许我们的思维不应该被现有的疾病而框束住,也不该让疾病撕毁我们无边无际的想象、和憧憬美好的能力,就比如说我面前的这位朋友,其实她的蓝眼睛也很独一无二,配上褐色的头发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两颗蓝宝石镶嵌在眼窝里,给人一种美丽的点缀的感觉。明明很漂亮,很好看,不是吗?为什么要因为它而自卑呢? 「可惜现在我不能说话,要是能说的话,我一定把这段话完完整整地说给林茉莉听。我相信她的内心是知道要高兴的。」——《程风斩的回忆录》。 而一个南山普通护士的文化水平,基本是职业高校的护理系毕业,只有刚入职场就直升副护士长以上的护士才是南山医疗大专及以上毕业,并不见得各个都是研究生和博士,因此身为南山人的他们不习惯普通语或许也是常态。 ——「就如我后来我在多个朋友的陪伴下尝试学习南山话时的最初,我也搞不清楚南山语为什么会比普通语还要多出很多个声调,并且在刚接触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如何把声音变到正确的调上,说得磕磕绊绊,奇奇怪怪,调也飘得不能够,好比一只狗学猫讲话一样。 我知道自己的天赋不如林茉莉的三分之一,也很有自知之明地告知大家自己说得很烂,发视频给南山友人的时候也是尽管让他们笑。他们笑了,但是惊喜地笑,这让我有动力更努力地学习,最终勉强懂了些南山话。反观自己之后,我不由得想:南山人学习普通语也是这么不易么?也真是辛苦了。」——《程风斩的回忆录》。 说来,我曾经在网上看到一条视频: 一位普区的记者去到南山独立特区,在街上随机抓几个倒霉的南山青年读普通文,结果被抓到的青年要么是一脸害羞地笑着,要么是犹豫地说出完全不对的音。这条视频下面很多普区人戾气很重地笑话他们,说“看了感觉真可悲”。事情发酵开后,一位勇敢的南山记者也来到华国普通区域,拿着标好普通语拼音的字牌,抓了几个倒霉的普区青年,让他们读南山文——结果会怎样呢? 其实对于南山人大概率只会说南山话这件事,我的看法并不是“看了感觉真可悲”,而是希望大家最大程度地尊重他们的文化。入乡随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山的各种体系都是南山的祖先几千年传留下来的文化,包括他们对其的特殊情感,语言上的习惯,对某些事情的认知……等,不能因为你是普通区域的人就觉得“不说普通语的南山人真可悲”,也不能强求人家改了自己的母语去说他们不习惯的语言,更不能去带着前两个观念强行情绪勒索别人。 那样的话,南山人和普区人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可能就得彻底破碎。 「如果一些普区人还不能理解的话,我打个比喻:假如一位南山的居民来到普通区域,他不仅觉得说普通语的人“看了感觉真可悲”,还无理地要求所有说普通语的人全部说南山语,普区群众的观点又会是如何呢?」——《程风斩的回忆录》。 “你可以dislike,但请保持respect。” ——因此。 「虽然现在仍然不能说话,身体也痛得不行,但那时那刻和之后的我都在心里偷偷对那些护士说:虽然我下半身瘫痪还有躁郁症,可我并不是个不懂道理的俗人,我不会因为自己处于病痛状态就无理由地找别人当撒气筒,那样的话就和师父和很多网友向我伸出援手前毫无差异,像是个巨婴,只得被人唾弃。即使你们不能很好地辨识普通语,我也完全能够谅解。没关系的,南山人在自己的土地上说南山语好了,现在轮到我这个普区人来适应你们的语言了。」——《程风斩的回忆录》。 「我也不知道我的思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向,也不知为何在不经意间成长了许多,是因为我是有在好起来的,对吗?」——《程风斩的回忆录》。 ——因此。 下回我自己学会南山语便不用麻烦别人,也不会让气氛变得有些窘迫了。 010.南山护士(二)——第一眼就晕船! 见到事情的进展依旧如凝固住的空气那般,几位护士互相望了各自一眼后,年纪较长的护士们的目光最终笃定地落在其中一名最年轻的护士脸上,那种眼神像是在对她说:“去吧!交给你了!” 最年轻的护士也看了一圈前辈们,发觉自己的前辈纷纷向她投来鼓励和信任的目光,心里的自信似乎也铆得更足了,微微点头回以礼貌的肯定后,也没有半点犹豫,便含笑轻拍看似无动于衷的林茉莉的肩膀。 等林茉莉感知到自己被拍,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眼睛也和她的视线对上时,她才挂着调侃的表情笑嘻嘻地用她那精致中带着萧飒的烟嗓对林茉莉说了些由南山话构成的东西,温柔的同时一副酷姐样,像个女汉子一样的女神,又像个老烟枪牌的清纯姐。 貌似是听完“老烟枪清纯姐、女汉子女神护士”的这段话后,本来不知所措的林茉莉脸上才挂起似懂非懂的表情,随即才后知后觉地点头。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茉莉的疼痛感超出想象的原因,她在缄默地点完头之后,又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脸上又升起一种可能有些难受的表情,这种难受像是带着纠结、犹豫和思索,又好似一种于心不忍。 而当时的我因为暂且听不懂南山语的原因,就只好把注意力放到观察林茉莉脸上的微小变化,和这名虽然年纪不大但却在长相方面还算挺拔,性格方面的恶趣味也算符合我胃口的女护士身上。 可偏偏是这么一看,事情便收不住场了。 或许是因为我本就是个和社会潮流不符的怪人,也可能是因为那样的说话口气能给我的生活平添一份有趣,我这家伙偏偏会“晕”那些说话口气吊儿郎当、很像怪人却又不坏的人,会认为他们的沟通方式是另类的帅气,是别具一格的潇洒,是独一无二的习性,一句话概括:超有趣又可爱。 ——当我看到面相本就不错的女护士对林茉莉说话时那种风趣幽默的样子,我就仿佛被戳中了癖好、定格住了那般,心中的悸动在不知不觉中瞬间燃起,眼睛呆滞地望着女护士往上翘起的嘴唇,心脏砰砰砰地跳得更快,心跳检测仪上轻易地便能看出我的变化。 说到我这个会晕说话很b的人的小癖好,我突然想起个很好的例子,那便是和放荡不羁的任我行刚认识的时候。 当我听到他说那些风流倜傥的话,我对他以朋友感情为基准的好感瞬间便达到了爆表的地步,甚至心里还偷偷乐乐地寻思:“这家伙能说会道,就像是个炸毛的叭叭机一样,还真是好可爱啊!太想让人凑上去给个大抱抱了!”,可深度思考后却不经意地会萌发一种共情与怜悯…… 咳,呃,怎么感觉话题的风向被带偏了呢? 意思是,如果我的性取向是同性,或许我早就和任我行这样的人表白,也或许早就找到恶趣味相投的兄弟腻在一起了。 可正因为我的性取向是女性,所以才会不自觉地在心里打着小算盘,一直惦念着已经逝去的、有明确告知我她目前为单身的、说话口气同样也很酷,人也很好的师父,认为她是我心中永远的意难平。 第一眼看到这名独特的女护士,我便下意识地觉得我们身上有什么能够产生共鸣的点,也坚信我和她讲话一定蛮有趣,大概不会让场子尴尬起来、导致双方都只能挠挠头,最终闷闷不乐地不欢而散。——我猜,这种下意识的觉得看对眼,大概便是比较有学识的人们经常说的第六感,用比较土味的情话来说,便是一见钟情般地认同。 可人类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的下意识、第六感之类的行为? 据了解,可能这便是那部分所谓的“特殊功能”——我从现今所有的资料上得知,普通人类虽然已经拥有了一定程度的智力,这份智力能很好地维持他们在社会上生存下去,但他们的大脑依旧仅仅只有开发百分之几,等待挖掘的潜能还数不胜数。 开发的部分具体是三还是四还是五,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要将人类的大脑开发到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九十或者百分之百,那可能还需要等上像侏罗纪时期到现在一样的时间,最少也得几亿个年吧。 对,对,就如刚才,我无可奈何只能抛下的那句记不太清,大抵便也可以证明人类的大脑在事件存储方面还有许多待进化的余地。 如果有人问我,所谓的“一见钟情”这些东西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原地牵手”的背后是如何的心理状态,人们又为什么能在看到某人的第一刻下意识喜欢上对方……用一句话形容,这所谓的第六感到底用怎样的词语方可描述? 我会回答:这些特异功能具体叫“由人们的第六感组成的意识流电波。” 所谓的电波,也就是在并未和人有深度接触的时候,使用第六感下意识地去看这个人的三观、性格是否与自己符合,以此决定要不要与对面之人交朋友。 使用电波进行探测的时候一般会有这几种结局: 第一,双方都认为合适,开场便聊得很欢,感情推进迅速,很快连恋爱的关系都可能发展得出来,以欢乐的结尾收场。 第二,一方认为合适,一方认为不合适,有点单相思的意味,结果多为悲剧。 第三,双方都认为不合适,开场就为悲剧。 “而我和那位女护士的关系,大概算是我为数极少的得天眷顾的事情之一——最终成了我口中的第一条举例那样,happyend。”——《程风斩的回忆录》。 回到有关晕船和恋爱方面的正题,可能有许多人会询问:对于因为伤残而没办法像同龄人那样在现实中广交友和轰轰烈烈地恋爱的你来说,你和林茉莉那么好,处得也久了,还是异性,可是难得的机会,不试试?难道只是因为她和你癖好不符? 而我会回答:……对于乱说这种严肃的问题的人,要不是因为在网络上,我就直接一个巴掌甩过去了。就算是在waf上对我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也会去虚拟商城购买一个虚拟的阿帕奇直升机,装填20发炮弹,把你轰炸一番之后封锁好友。 只因我和林茉莉虽然很好,但也很早便听说她在初中时曾经识得一位很好的南山女生,那名女生是南山独立军褐色毒茉作战大队的士兵的女儿,在林茉莉心中勉强能算上做过朋友、萌生过感情念头的现实同学也只有她。 而毕业之后,两人分散以后的某一天,也不知是因为怎样的缘故,那名女生突然再也和她没有了任何联系,就跟一滴水落在大海里那样,杳无音讯。 我是个很懂分寸也知晓道理、三观正常,脑子里装的东西也不复杂的男生,即使她和那个女孩是这样的结果,我也认定她已经有心爱的人,就像吃cp里认定的官配一样,不拆不逆。 所以,即使算是我很固定的老相识,我也完全不会去做出越界的事情,更是从未有过和她谈谈的念头,她在我心里永远只会是普通的要好朋友。懂吧? 但是,每当说起那个女生的事情,林茉莉的头总会耷拉下来,眼睛里充满惆怅,开始不自觉地对手指,这倒是会让我比较难过——因为我也会因此联想到再也没有回信的师父,左夜靖。 其实有过相似经历的我也询问过她: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她家里问问看?说不定人家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没办法登入那个账号,比如说被冻结了、换账号搬家了,身体或者家里出了些状况,或者想要暂时静一静,过段时间会回来找你的那种? 可她的答复却让我不敢再问,也让我的思绪瞬间陷入我的师父左夜靖和我之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里。 我不敢直接对她说我脑中思索出的那个结果。 因为假如是真的,那份痛苦,那份绝望,我认为她无法独自承受住。 只因再坚强的孩子的心也是肉做的,再会逞强的朋友的心也不是铁打的。 只因她说的是:“……” 唉,算了,这件痛苦的事情还是晚点再慢慢详细地提吧。 回到主题,这位我初次认识就觉得是我喜欢的那类菜的、半酷姐半女神体质的女护士,后来倒是一下子给我不能用词汇形容出来的新鲜感,后来分配到我床位负责后她所做的一切,也让我稍微燃起了丝丝缕缕对生活的激情,最后在医生的陪伴下更好地回归社会。 “不过,既然已经这么深刻地提到她,想必大家也对她的长相,个人资料,后续对我做了什么样的照护等很感兴趣了,那也不如趁这个机会,把她带给屏幕前的大家认识一下先。而她当时具体对林茉莉说了怎样的话,林茉莉转述后又让我感觉如何,我也会一一告知大家,我那时那刻内心里的真实感受。”——《程风斩的回忆录》。 011.王恒仙。 “这位护士说,她叫王恒仙,是你的管床护士。” ——林茉莉那没有口气的语气带着坚韧缓慢沉重地落下,让我了解到在这家医院住院期间,负责管我床位的这名潇洒漂亮的年轻南山护士的名字叫王恒仙。 永恒的恒,仙女的仙,连起来的意思是永恒的仙女,这让初识她的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世间美丽的一切。 可也让我不由自主地思索道:她到底和她的名字匹配与否? 管床护士,顾名思义便是“负责照顾我、料理我和观察我病情的护士,是我住院期间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对于我这种整个下半身完全没有一点动弹的能力,而现在连手臂都没有办法动一动,话都说不出,吃饭都得别人一口一口喂的家伙来讲,必然会和这名护士有很多接触。 而这位王恒仙护士的性格恰巧是那种洒脱外向又富有同情能力的,不,我不太喜欢用同情这两个字,因为我感觉这是一种由上至下的怜悯,而非真正的友情或者关心,那就暂且用“共情”二字吧。 是的,虽然她没有办法使用普通语和我交流,但是她的共情能力确实强爆了宇宙,知道我会比较难过,一个人躺在床上也无比孤单寂寞,所以有的时候会主动贴过来,小心翼翼地坐在我的床沿边,拿着智能手机,放映着许多南山的搞笑片,或者是南山的枪战游戏片,亦或是南山语和普通语的教学片给我看。 她每次在试图逗我开心时,还在住院期间的林茉莉也会有意无意地来凑热闹,要么和她往常的模样一样,只是一言不发地默默地陪伴着我们,要么在必要时充当我俩之间的翻译,一句南山话对应着一句普通语地翻,而莫名其妙对普通语突然来了兴致的王恒仙,以及莫名其妙对南山话来了兴致的我,彼此都开始学习一些对方的语言中日常会用的简单句子,这样的行为用官方点的话来说,大概算是“促进普区和南山特区的文化交流”了吧。 在林茉莉的翻译以及她自己的讲述下,我终于知道了王恒仙的身世,并且把这些零零碎碎的故事拼凑起来,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段落: 她出生于南山南部散岛区小湾岛的月亮山上。不用四舍五入的算法,我认为屏幕前的大家也能知道,她如果无缺陷,应该和南山南部的普通山区人一样,正巧她的确属于正常体质,所以诞生的果实也是正常的褐色头发加褐色眉毛。 她告诉我,她刚出生时,家人看见她这个眉宇间带着清秀的女孩,开心得恨不得把七大姑八大姨全通知一遍,也自然地将她和“天仙下凡”这个词联系在一起,更希望她长大以后也能永远像仙女一样,不仅依旧长得漂亮,内心也要带着天使光辉,由此才直接将仙女的仙,永恒的恒放入她的名字,作为寄托,由此才得名叫王恒仙。 基本确定后,家人还专程请教了精通普通话的朋友,多次确认“王恒仙”在普通语中没有不好的谐音或意思,才真正敲定名字。 我先前一直以为所有的南山人取名字并不是特别讲究,他们的名字一般只用南山文读起来比较顺口好听就行,至于普通文念上去拗口与否,有无会让人嘲笑的点与否,他们基本上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只因我虽然因为瘫痪而没办法上学,但平时也会在网上搜罗一些小小的八卦资料,以供自己取乐,某一天,又来了一件和南山有关的八卦,我看到里面的内容写的是“用南山文读「范健」、「刘产」、「南过」这种字眼,不仅完全没有普通语中另一层贬义的意思,听上去还有点朗朗上口,反倒是一些在普通语里面很普通的词语,在南山语中可就没那么好听了。 第一次听说她的名字是这样得来的时,我有点惊讶,我惊讶南山人起名时也会参考普通语的意思,就像普区人愿意学习用南山语说自己的名字那般。 王恒仙则告诉我,不同的南山人可能也有不同的信仰或是选择,大部分的南山家庭比较偏南山化,他们不习惯普通语,也不需要经常去到普区,因此只用南山话读上去好听就足够了。但有些家庭会由于各种原因更加向往普区的生活,喜欢普区的文化,因此也会参考普区的很多东西。 王恒仙从小对南山的认同感很强,她只想乖乖地待在南山生活,长大后能像自己的名字那样,做个仙女帮助别人就好,不用像书呆子一样没日没夜地努力考试,背井离乡地奔赴普区那些遥远的地方学习。 而她的爸妈却是希望她能够更加融入普区,一定要考出散岛区最好的成绩,奔赴普区的大城市学习,将来赚了大钱做大老板,然后让全家过上散岛区最富有的日子,过上整个南山最幸福的生活,被无数的同乡人仰慕得五体投地。 对于这一点,王恒仙从来就没乐意过,她从来不想为父母的梦想放弃自己的人生,爸妈给她买了很多学习普通文的书籍,她最多也只是很敷衍地心不在焉地翻了翻,连稍微深入的研究都从来没有过,爸妈强行要她看普通语的网课,她也只会趁着父母不在时,把界面偷偷切换到南山聊天平台,跟伙伴们说着这无聊的课程。 最终,她那还算明智的父母也知道硬掰肯定不行,也就放任她待在南山的想法了,这及时的收手也让王恒仙心理没有出问题,至少没有严重到需要看医生的程度。 后来,王恒仙考入南山南部高中的护理部,最终成为一个真正如仙女般的存在。 听完王恒仙那些零零碎碎的讲述,我这才知道自己曾经的浅显,也才知道看起来很小的一个南山,以及我曾经生活的普区,居然还有这么多值得讨论和探索的问题,也才知道孩子的梦想和家人的梦想发生冲突时,家长最对的处理方式是如何。 显然,她在顺从家人、学习普区语言方面,根本不像仙女,反倒像个反骨仔。 可仔细接触后就能得知,她的心灵层面很接近仙女,因为她也的确善良热情,真诚可靠,耐心满满,就连照顾我这种脾气不好,身体状况又麻烦的病患都毫无怨言。 所以,对待家人和家人逼着学习的东西的态度只是一个方面,要想得知一个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仙女,还要从她对自己人生的选择,对他人人生的态度,以及平日里头做的事为善为恶,良知和爱心是否尚存……等多个方面才能下判断。 如果只是从一方面看到她的不足、甚至只是不认同她的选择和信仰就断定她不是仙女,而是会害人不浅的巫婆,那绝对会和一个把仙女心灵埋藏在心底的好姑娘擦肩而过。 而且,谁也没有想到在几十年后的一天,没有任何人逼迫的情况下,王恒仙对普通语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开始对着手机屏幕里的教学视频大声地练习,开始询问身边会普通语的朋友,甚至把她父母几十年前买给她的普通语资料都全部从积了灰尘的角落里重新拿出来,开始认真学习和练习,只为能和一个有好感的普区残障男生更好地沟通——所以这能看出王恒仙并不是一个讨厌普通语的人,也并没有对她的爸妈有什么意见,更不是个懒惰的坏孩子,只是她认为普通语并没有太多的用处,也没有支持她朝这方面继续前行下去的动力。 而现在找到了那份动力,找到了可以前行下去的力量。 那么,王恒仙,这个不错的酷姐……哦,我是说名字不错,心灵也不错,长相更是。 就可以朝更宽阔的彼岸走去。 就如伤情有所恢复后也喘着粗气,用虚弱模糊的声音开始结结巴巴地念着学着每一个南山词的我那样,以换汤不换药的模式朝更宽阔的彼岸前进。 “对了,她问你,你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耳畔再度回响起林茉莉说的那一句话,思绪也从王恒仙的经历上被拉回她说那一句话的当下,那一刻,完全懵掉的我确实不清楚自己究竟再度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现在身体状况糟糕透顶,孤独地躺在南山医院的病床上,身边只有我熟悉的朋友林茉莉,没有那些可恨可憎的家人…… 012.晴天霹雳。 似乎是见我仍然一脸茫然不知为何的样子,王恒仙、林茉莉以及护士前辈们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苦恼和哀伤的神色,仿佛是已经狠了心觉得虽然于心不忍,可必须亲口对我说出这些残忍的事实,让我尽快接受上天的安排一样。 在谁也一言不发地沉默片刻后,那几个配合默契的护士前辈们与年轻的王恒仙再次对了个眼神,便悄声无息地打开病房的门退了出去,留下说话潇洒的王恒仙鼓足勇气站在我面前,也留下看似面无表情,可实则不知在想什么的林茉莉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坐姿,继续用深邃的蓝眸凝视着我。 “……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笑。” 林茉莉的余光瞥了一眼王恒仙,使用和普区人说得一样标准的普通语深沉地自言自语完后,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地对我说道:“这位护士让我转告你,你乘坐的车在进入南山关卡时遭到闯关车撞击,造成多名人员伤亡,你同行的三位成员只活下一名紫发男子,但他瘫痪了,位置是t5,完全性。嗯……在关口等你们的我在躲闪时也被碎片插伤腰部,也需要修养个一时半会才会好起来,不确定是否会留下后遗症。” 林茉莉的蓝色眸子直直地望着我,用平静且温柔的口气对我说道,我能察觉出她的眼睛里没任何欢乐,映射过来的目光反而与孤寂蓝一样忧郁,似乎是认真思索了片刻,才用最婉转的语气告诉我,我目前的身体状况以及受伤程度。 “你的话……这样讲吧。可能以后需要一些微小的帮助,才可以好好照顾自己的生活。” 虽然我现在痛得有些恍恍惚惚,但我的大脑思维能力还是勉强在线,能明白她说的话的意思是,我来南山的途中冷不丁地又一次遭遇车祸,帮助我逃向这里的朋友张智聪和王平安直接因为这次意外而死,领导者李应岐从扮残者变成了真正的残障人士——两个开开朗朗的人莫名地被车撞死了,一个总是慕残却帮助过很多残疾人的人成了真正的残疾人,还把来等我的朋友林茉莉也连累到了,初次见她就给她这么大一个surprise,如果不是现实已经摆在眼前,我根本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 而不需要林茉莉或者王恒仙继而详细描述,我从我刚才试图活动手臂和说话我就能得知,我自身的状况大概也非常差劲,轻则骨折一大片,重则颈椎断了,c3左右的位置遭受挫伤,能感知到痛觉但是很没力气的话,应该是不完全性——总而言之,我可能不仅再也没办法站起来走路,甚至有可能再也没办法离开别人的照顾,就连喝水也得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我那瘫软无力的身子和一点力气都没有的脖子慢慢地喂我,更甚至连呼吸都会完全接不上气,要依赖现在插在我鼻子上的呼吸器。 对于这一点,我真的,真的更是无法接受。 而正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的脑中忽然涌入方才在天堂场景的地方时的所有记忆,和已经逝去且变为神灵的师父宛如近在咫尺的接触,与师父接触时所谈论到的话题,谈话时自我内心的情绪波动等等一系列。 可当这些记忆完整地陈列在我面前之时,紧随而来涌入的记忆是10岁时那辆代表厄运的黑色轿车,拿到写着“双相情感障碍”的确诊单时欲哭无泪的样子,以及在进入南山关卡时被闯关车狠狠撞击的画面,刺耳尖锐的撞击声,骇人无比的惨叫与快将人打入地狱的痛觉如同幻影般时不时猛烈地撞击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仿佛将要腾空开一扇地狱门把我直接吸到阴曹地府里去那般。 我变得害怕,变得胆怯,变得惊慌不已,变得慌不知措,变得在发疯的边缘徘徊来徘徊去,我看到尿液无力地从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要上厕所的下面缓缓流出,但我丝毫不想顾及这副躯壳的恶心之处,而只是又一度沉浸在被罪恶感和痛楚吞噬的炼狱火囚牢里,如遭晴天霹雳般无法抽身。 这一切都在用尖锐地刺破我的肌肤,割断我的神经,吞噬我的理智的方式提醒着我:你残疾了,一次,一次,又一次,连续重复了三次。 第一次残疾是在十岁,下半身瘫痪。 第二次残疾是在十三岁,双相情感障碍。 第三次残疾是在十六岁,高位截瘫。 第一次残疾时的你除了身体上需要大量照顾,还算没有太过于牵累到任何人,第二次残疾时的你把整个家直接彻底搞垮了,第三次残疾时的你害死了两个朋友,两个活生生的人,之后还会不会留在这样的梦魇里无限度地悲剧循环,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次残疾,也没有人会预料得到。 或许这就是你的宿命,程风斩。 每次你认为人生即将变好的时候,上帝都会给你的生活来点小料或者插曲,让你的人生重新反转一百八十度。 这就是你的宿命。 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啊!! 我委屈的眼泪从眼眶中溢出,顺着我那看上去一定很病弱的脸颊慢慢滚落,感知着不断地高频率蠕动却又发不出声音的喉咙,我的内心觉得更加委屈难耐,夺眶而出的眼泪则是变得越加之多,我猜测林茉莉和王恒仙二人都能透过这一举动了解到我内心是极度痛苦的,她俩那温柔与有共情力的眼神也让我的想法得到了证明,至少有让我感受到“我还不算孤身一人”。 “如果你很累就休息一会吧,睡个午觉。睡完午觉的话可以去找你朋友说说话,我觉得他现在也很需要陪伴。”林茉莉看似仍然是面无表情,但实则似乎像是有些歉疚,好像在为刚才直接把事情全部说出口而感到抱歉:“抱歉,阿风,辛苦你了。” …… 是啊,我确实累了,最好一睡不醒吧。 但我知道自己不能一睡不醒,因为还有太多烂摊子需要我去收拾,去处理,也还有更多留恋的东西,以及还记得师父的告诫:“意外也许不掌握在你和上帝的手中,但是结束生命的权利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是否收留你的权利掌握在上帝手中。”就算上帝收留了我,要是我就这副模样上去,如果在天堂的某个角落真的与我那些已经逝去的友列碰面,他们不得人人带着失望的表情看我吗? 好烦躁,简单睡个觉罢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身体原本的糟糕和不自觉泛入脑中的困意使我微微眯眼,可我还是在两条缝一样的视线里捕捉到,王恒仙悄悄地凑到林茉莉身边,用南山语跟她说了一些话,林茉莉这才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让人读不出语气地补一句:“你家长会成为南山人的谴责对象的,安心睡吧,他们死也过不了公审关。” 而神奇的是,伴随这句话的尾音,我眼前的一切再次变成彩虹的颜色,那种神奇的下沉感又一次浮现,我十分明白我又要进入那个我喜欢的、梦中无数次遐想过的世界,然后在那个世界里尽情地当一名身体健全,精神健康的特战士兵。 但我却不清楚,这次继续往前走,会碰到什么。 013.屏障遭袭。 正在两边僵持不下时,一名背着信号感测器的南山士兵身上的感测器忽然失控似地滴答滴答响起,那名南山士兵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用意念唤出蓝屏,看着蓝屏上飞速变化的数字,听着它发出的警报声,南山士兵的面色变得很难看,不自觉地小声嗫嚅着:“老大,你最好过来看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从本来的放在对立面的身上,瞬间变成了放在那名南山士兵身上。 “怎么了?”大校,张智聪和王平安有点紧张地向那名士兵走去。 “嗯?”林茉莉的表情依旧是泰然自若,也是轻巧地走到那名士兵跟前,冷冰冰地看了一眼不断变化的数据和一直滴答滴答拉响警报warning提示,淡定但快速地用南山语说一遍一些东西,但第二次说的时候却切换成了普通语:“有人在入侵这里的训练基地的屏障,做好战斗准备。” 闻言,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南山士兵更是在短短几秒内已经迅速分好战术组,在林茉莉有条不絮的指挥下快速分散开,各自寻找掩体埋伏下来,张智聪、王平安、大校以及迷彩特战队的成员警觉地环顾四周,同样也有序地分散开,潜伏在茂密的模拟树林环境里。 唯独特编第一作战连的成员手中的激光枪里没有真实电量,就像空酒瓶和烧火棍那般无奈,但他们一个一个强忍着怒火,也迅速且自觉地分起战术组来。 还没过几秒,那名南山士兵再一次震惊地盯着屏幕大声说道:“数据颤动更加猛烈了,入侵者已经把屏障防护破解,从上方打开了一个巨大的洞!!所有人做好……” 他话音未落,数枚已经拉掉保险栓的激光高爆雷就如同下雨般,从天空中笔直地掉落到地下,散布到普区士兵们躲避的各个区域。 “啊!!!啊啊!!!!!!!!” 只听“轰、轰、轰”地许许多多声震耳欲聋地爆炸声,有的士兵疯狂地做着规避的动作躲闪着致命的激光雷,枪里有电量的士兵则是蹲在原地对空射击,而来不及反应和躲避的士兵们则是被炸出几米远,飞到空中又摔到地面,他们的血肉和残肢混杂着刺眼的激光直接爆开,鲜血肆意地在空中飞溅,惨叫声,哀嚎声,激光枪声,枪托打走雷声不绝于耳。 有的雷卡在树上,直接把树炸得倒了过去,压在一些正在防守的士兵身上,让士兵的手脚或者身体直接骨折,痛苦的程度同样不低于被雷炸到。 可这些高爆雷似乎没有任何希冀停止袭击的意思,它们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盯着国普区的士兵使劲地轰炸,一个接一个地落在士兵们的脚下,一群接一群地再从空中飞向地面。 “没有技术兵了吗!快试图修复屏障啊!啊!!”王平安看着已经被炸得断成了几截身子的士兵和落在地上的信息屏,一边用枪打爆空中的激光雷,一边大吼着,急速闪避着,可最终却还是没有躲过脚下的一颗雷爆炸,直接被炸得血肉模糊。 “我在修复了!!!还差百分之99!”衣服已经被血浸湿的杨烈狂强忍着痛苦坚定地爬到信息屏边,颤颤巍巍地靠在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树叶上,用仅剩的一只手臂颤抖着托起屏幕。意念灌入数据,也用在颤抖但气势不变的声音汇报着进度:“百分之95!……我就是死也要修复好这个屏障!” “这里是张智聪,有敌袭,请求增援!!请求强行关闭屏障……啊!!!”一条腿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张智聪苦着脸对耳麦命令道,可耳麦里传来的只有杂声和哔哔声,这让他气得直接把耳麦往地上一砸,望着掉落在自己身边的高爆雷,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砰地一声,激光覆盖了他刚才缓缓靠着的那个位置,也吞没了很多树枝和树叶。 南山士兵虽然似乎不是激光雷的攻击目标,但在密集轰炸中也难逃被牵连进去一些,这些雷丢下来还没到三分钟时间,越来越多穿着迷彩的士兵和小几个黑衣士兵无辜地被炸飞,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死无全尸,场面也越加混乱。 “轰轰轰!!!” “啊!!!!” “我的手!!” “啊!!” “啊啊啊!!”一名被炸断腿的士兵在地上疯狂地嚎叫和抽搐着,因为血越流越多的原因,随后便只是虚弱地急促呼吸着,再随后没有任何力气地闭上了眼睛,副连长沈长生不顾及自己的头也已经被炸得流血,也不顾及还能不能救这个士兵,只是固执且硬生生地把那名士兵拖到一颗乔木下面,含着泪水大声喊道:“王坚,你要挺住,不能睡!”,一只手被飞溅的树枝插出血来的芮娜也是含着泪水大喊:“别睡好吗!拜托你了!” 听着时不时传出的惨叫声,望着如此糟糕和混乱的场景,所有人的心都已经到极限般忐忑不安了,但是正在对空瞬狙,尽可能把落到南山人躲避区域的雷全部清除的林茉莉仍是面无表情,不知在思索什么。 一枚激光雷不偏不倚地掉在褐色毒茉的新成员冷钢的脚下,他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地震惊地望着自己身边的这颗雷,脑中已经想好遗言该说些什么了,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下一秒这颗雷被一道幻影扔出了十几米远,那道幻影还顺带扑倒了他,把他死死压在身下。 “老大!”冷钢望着翻滚一圈又蹲起身子继续狙击雷的林茉莉,感激涕零,但林茉莉没有回答他任何话,只是和越过障碍过来的叶靓文一起继续对着雷砰砰一阵扫射,让雷在很高的地方直接集体爆炸。 此时此刻的我正不断寻找掩体并且光速般规避着,我带着任我行、王云、安敬风、龙荣等人来到已经因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的杨烈狂面前,顺手用枪托挡飞一个激光雷,急切地询问道:“有跟上级联系上吗?!” 杨烈狂的眼中噙着眼泪,笑了笑说:“被搞了……上级一时……半会无法强行关闭屏障,但是已经派遣了全副武装的特战队……和……医疗队……在外面…等……去传送门…就能活,快一点。” “传送门,传送门,还能站起来走的人带着伤员去传送门!”龙荣撕心裂肺地站起来对着耳麦吼道,准备将受伤的杨烈狂背起来,可下一秒却被一道激光贯穿喉咙,伤口一边喷血身体一边倒下,喷涌出来的鲜血溅满了我和身后几名队员的脸。 我悲痛地捏起拳头的同时,为了保住自身性命,立刻用战术动作规避去掩体后,稍微定下神色来看这才发现,在最后一批先来清场的雷落下之后,一群挂着骷髅头电子可操控降落伞的武装人员正从屏障破口处往下降落,并且在降落过程中举着激光枪对地下进行大规模随机扫射,与残存的特战队士兵和南山士兵进行对战。 ——这次是真真正正的又一次敌袭。 但是,却又与以往不同。 因为我知道,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军队系统,组织如此精细且猛厉的袭击,知道牢固的屏障的精准坐标和破解的方法,能做到区域封锁,能把邪恶武装兵悄声无息地送到这里,我们这里,一定有人当了把信息传送给恐怖组织的“内鬼”。 且那个人的实力至少和林茉莉一样凶悍。 014.我来垫后(一)。 两三个特战队的士兵在我们面前交替掩护着对空中那些不断背着骷髅降落伞跳下来的敌人射击,加上南山特种兵们的帮助,许多敌人来不及控制降落伞躲避激光,身上挂的防暴甲直接被穿出一个或者几个小孔,任由血液从背后、身前和口腔里自由地喷涌而出,没过几秒便无力地低垂下头,武器从手中掉落,降落伞也随之失控,最终瘫软地摔在地上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可特战队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在第一轮轰炸中就只剩下二分之一不到,而真正的精英敌人和他们对战上后,损伤又更加惨重,在大校的组织下已经只有十几来个人还能够清醒地还击,有些还带着轻伤或者中度受伤,但依旧有人不断地因为中致命伤而倒下,伴随着鲜血大量地流淌而出和五脏六腑的破裂,全部命丧黄泉。 但我们连的情况就更加危险了,方才的演习本来已经耗费了大家一部分体力,而几百甚至上千颗激光雷瞅准他们密集地轰炸一番后,四十几个战士直接因此没了性命,加上重伤昏迷,再次缺胳膊少腿的,意识模糊的,能组织有效还击的也只剩下四分之三不到的人,而不断跳下来再度轰炸和射击的敌人依旧在给我们零零碎碎地造成伤害,就比如说刚才在我面前不甘地倒下的龙荣。 又是“轰”地一声声响,背着两条腿都已经炸得稀烂不停滴血的战友冲向传送门的连长芮娜被震爆弹震得摔在地上,意识模糊,这一幕恰巧被我们捕捉到。 “干你娘机掰你们这群狗日的死定了!!” 任我行望着既是昔日的同乡战友,也是连长的人倒在面前,脸上竟然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悲痛与坚毅,“啊”地一声虎吼后,一个滑铲避过从空飞来的激光,顺手捡起一名已经牺牲的特战队员的激光枪,对着天空中四五拿着激光机枪扫射地面的敌人一顿瞬狙,让他们的脑袋直接爆开,混着鲜血和脑浆飞出去十几米远,落地的时候直接变成几具无头尸! 王云从未见过自己心里认定的师父这样发疯,她的情绪像是被牵起一般,则也是怒目圆睁地捡起牺牲的特战队员掉落的激光枪,对准已经落到地面不停翻滚突刺的几个敌人一顿扫射,敌人疲于还击,直接被射成不断喷血的马蜂窝。 安敬风则也是从牺牲的士兵手里拿到枪械,但不同的是他手持有两把激光枪,一把对准落地后已经开始展开地面战的几个敌人小队,一把对准还在迅速降落和攻击的敌人猛烈攻击,哪怕敌人的激光从他的头上擦过,即使敌人的高爆雷就扔在他的身边不远处,炸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或者是把他炸到粉身碎骨,血肉模糊,从他那双坚定且燃着熊熊烈焰的眼睛中,我能明白他也不会有一丝畏惧。 只是他用余光望了一眼面色已经如同一张白纸一样苍白,也没有什么力气再操控荧屏阻止敌人入侵的杨烈狂,似乎也意识到了某些必定会发生的事情,眼睛里竟然也有了晶莹剔透的东西在闪动。 “嗖嗖嗖!” 我则是一把抹去脸上的鲜血,也端起掉落的激光枪,一边和几个能战斗的战友交替射击,撂倒正在换电量匣的敌人,一边拉着嘴巴中还在不断涌出大量血液,看起来已经没有动静的龙荣到掩体后,眼中的泪水忍不住地滴落,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再撑一会,求你了!” 可是望着已经没有任何反应的龙荣,我已经在默默中明白了一切,无声地向他敬一个标准的军礼后,继续愤怒地举着枪大声咆哮着射击。 “啊!” “啊!” 几名正在掩体后反抗的特战队员的头盔被从背后射来的激光贯穿,连啊字都没有说完整就直面栽倒在地没了声音,只留下血迹不断喷涌而出,在地上蔓延开来,随后几十串激光覆盖了所有其他正在反抗的队员刚才所在的位置。 多年以来的战斗经验让我们特编的这几个凶兵侥幸躲过一劫,但部分经验没有太足的特战队员或者本来就缺手少脚的伤兵们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要么是多个内脏部位被激光贯穿,头部或颈部被贯穿,要么是头颅滚出去几米远,就连大校似乎也不幸遇难了,而杨烈狂和龙荣这种重伤员,我清楚他们已经完全没有拯救的机会了。 我震惊且愤怒地望向我们的身后,一群身着黑色衣服,用骷髅图案蒙面的家伙们正分成数个小组,向我们普区士兵的方位包围过来,然而正当我准备再次抬头的时候,又是一大堆激光震荡炮朝我这边射来,让我们只得以最快的速度翻滚着躲避——只听“轰隆轰隆”的无数声声响,树木一截一截被炸断和掉落,而我和几个还有战斗力的队员则是疯狂地奔跑翻滚和规避着,就像在与活的死神并肩赛跑。 尽管那些恐怖的家伙们立刻被南山的特战队员压制住,但毕竟对方也是精英之中的精英,还是找到了攻击我们的余地,死死地咬着我们不放,就像僵尸攻击特定的人那样难缠。 不过十分奇怪的是,这群骷髅黑衣兵似乎是只对普区士兵展现出强烈攻势,对待普区士兵,他们的激光如同长了眼睛一样盯死了你,就算冒着死亡的风险也要换回一个。 而虽然南山的士兵也在非常猛烈地击打他们,将他们制裁得损兵折将,甚至可以说一半以上的他们的恐怖组织成员都是南山人干掉的,可他们对南山的士兵则也只是小打小闹,偶尔有几十个好战的骷髅人就像疯了一样会瞄准他们的致命部位攻击,可有一大部分的骷髅人却则是完全不对他们开枪,或者只是随便地摆摆样子玩,仿佛在告诉他们:我们懒得和你们打仗,所以你们也识相一点,可以能别打我们了吗? 该不会南山人之中就有内鬼存在? 还是说他们觉得南山人像他们的同类? 不管如何说,这里的问题太多太大了,而且每一项都足以致命,我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彻查这件事,但如果我有幸从这场战争中存活下来,我一定会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有谁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和军队。 “该死,没有技术兵的支撑,后面的屏障也开了!”同我们一起规避的副连长沈长生脸上已经又多了几道战损的痕迹,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滚落,他只是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恨之入骨且咬牙切齿地大喊:“上级虽然已经在尽力回击过去,但至少还有很多分钟才能强行关闭屏障,这伙人本就是专业的,如果我们这边有内鬼的话,他们会很轻易地得知该怎么让我们全军覆没。” 我不清楚到底是有多厉害的人才能做到如此地步,但大规模地侵入华国普区,把通讯设备和支援设备弄到瘫痪,带领好几百个恐怖组织人员进行战争一般的决战,把一支队伍打到接近全军覆没……这样的情形倒是让我联想起很久之前我们尖刀班执行任务的那一次,也是一个守卫连全军覆没,前来支援的尖刀班除我之外无人生存,就连我最钟意的女友也不知所踪,有人说她投敌了,有人说她牺牲了,而至今还没有个确定的答复给我。 并不是我因为创伤才回忆起过去,而只是这相似的一切让我不得不怀疑,难道这一切跟那个鬼旋风还有联系?这一切背后的主谋仍然是鬼旋风? “副连长,很明显这群人是指着我们来的,快和能动的人去传送门吧!再不撤退的话,我们都要死的!!南山人也会被连累到!啊!!……” 一名蹲在沈长生身边的士兵探出脑袋还击几枪,说话的声音也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可他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被一道激光毫不留情地贯穿了手臂,伤口不受控制地立即涌出鲜血,他也随之痛苦地大叫了一声,迅速缩回掩体,溅出的鲜血泼满了沈长生全身,同时也再次把我的脸溅红,血液的腥气味瞬间把我的鼻腔填充。 “程风斩,王云,任我行,安敬风!你们几个人快带连长还有能走路的人去传送门,这几十米的路程就看你们的了!”沈长生对我大声命令道,换上一个满格电量的匣,从腰间拔出几枚从特战队士兵身上拿来的高爆雷,眼睛里闪出无比坚毅的光。 “副连长,你呢!”我大吼着问回去。 “我和钟信来垫后!” 沈长生看了一眼身边已经负伤的士兵,用无比坚定的语气答道,我这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的,难以置信地望向他的腹部,尽管有被衣服包扎,但我还是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个撕裂般的伤口正在不断地向外涌着血,似乎是在刚才躲避激光炮的轰炸中,他已经受了重伤,脸色也在变得越来越惨白,但还是向我笑了笑。 ……不,副连长,我不想再失去一个亲密的战友了。 “没关系,连长还在,我们连也还在。”沈长生笑着对我说道。 015.我来垫后(二)。 一道又一道蓝中带白的激光不停地擦断残存的树枝、树皮,打碎不敦实的石头,从我们的头顶和身边猛地呼啸而过。 有时候将躲在掩体后的我们的衣服擦破,有时甚至则是直接重重地割破我们的肌肤,让血液弥漫开来,浸湿衣物的一块区域。 望着身边疲惫地还击和压制骷髅黑衣人的特战队士兵才刚又一次将枪口冒出,手指就被敌军射来的激光贯穿而直接掉落在地上,留下一摊鲜红的血迹,然后痛苦地哀嚎起来后。 我们在场的所有普区士兵都觉得不能再等了。 因为每拖延一秒钟,或许就会多一个人死去,就会多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 因为每拖延一秒钟,特编第一作战连和特战队就会多增加一分全军覆灭的危险。 简而言之,每快一分钟,甚至一秒,突围出去,大家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大。 “副连长,钟信,我不会丢下你们的,能带别的队员走代表我也能带你们走!” 已经翻过掩体,避开激光,确认那名被炸断腿的战士已经牺牲,心里难过到极点,缓一秒才立刻躲避朝她射来的激光,再次坚定目光背起芮娜的王云忽略掉擦肩而过的激光,用夹杂着天山腔的普通语,大声对沈长生和钟信说道。 任我行随即便不管不顾地继而一个滑铲,滑过去把忍不住一直倒吸凉气的钟信背起。 而身边一名特战队员同时也抓住一个因为手臂中激光而倒吸凉气的特战队员,将他背在身上,准备跟着任我行一起拖那名伤员出去。 安敬风和另一名额头已经被擦伤的特战队员也很配合地迅速将沈长生抬起。 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那特战队也不可以一日没有首领,在还能打仗的所有普区兵里,上尉军衔的芮娜和中尉军衔的沈长生,都已经暂时失去了指挥战斗的能力,也只有上士军衔的我和少尉军衔的任我行军衔算最大,所以我俩立刻暂时带领起队伍。 我和他光速地商议下来,决定分为两队,一队突围,一队垫后。 他在听到是“让他负责带伤员和残兵突围,我程风斩来断后”这句话时,身子怔了怔,却没有与我争辩,也没再嘲笑我。 因为他知道时间可贵,生命可贵,因为他也亲眼看到就在刚才不算商议的商议中耗费的那几秒时间,又有两个已经受伤的特战队员从还能还击敌人的轻伤变成只能由别人抬走行动的重伤。 所以他只是用敬仰的目光与我的眼神对视上,随即便回过头去迅速组织,带领行动——说来,能得到这种说话轻轻薄薄,阴阳怪气,喜爱嘲讽的人敬仰的眼神,看来我也是好不容易。 我迅速开启身上的保护色,命令几名特编士兵以及特战队士兵同样也用仅剩的意志力意念去支持保护色开启,虽然这样很累,需要耗费许多精神力,能看起来和大环境色调差不多,也能让他们尽可能避免因为太显眼而遭受不必要的伤害。 我同样也命令他们去做为防守队员,分出部分人对着已经变成少数从天而降的恐怖者,部分人对准从地面入侵的恐怖者,躲在掩体后交替打掩护,而另一小部分人则是每人背着一个不管还有没有气的伤员,负责冲在任我行他们前面开路! 很明显,撑到现在的人都已经是强者了。 让我稍有宽慰的是,我熟悉的那几个战友一半都还在。 可让我感到晴天霹雳的是,另外几个熟悉的战友就活生生地倒在我面前。 比如说昔日关系不错外向的龙荣,明明上一秒还紧张地呼唤大家带着伤员去传送门,下一秒就已经被爆了脖子。 昔日一直很暴躁粗犷的杨烈狂,到手被炸断之后还想着代替普区技术兵修复只有熟悉的人和最顶级的陌生人才懂得修复的屏障,直到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的那一刻,才放弃尝试用最好的方法去救大家。 而向东飞,还有前几十分钟让我觉得无比憎恨的张智聪和王平安,既然到现在为止还不见人影,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不过,并不是说我这个人比较薄情寡义,只是我认为,这种连自己的性命都说不定保不住的战场上,并不是深入思索感情问题和揣测战友是否存活的“好地方”。 要想在保障自身安全的情况下确认他们到底是否还有一口气,必须等到有把握拿下这场战争。 也就是等待屏障关闭,清除掉剩余的强势敌人,可以认真地搜索战场时,或者在安全的区域暂缓之后。 “快给我滚,别救我!” 而这边,沈长生很明显是想摆出一副对自身安危毫不在意的样子,从而让其他的队员有更大生还的机会。 可是从他的说话声,以及越来越惨白的脸色判断,他的身体已经由不得他装威严了。 这招是特种部队长官的老套路,在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知道。 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真正不希望自己活下来,而只是知道自己可能大概率活不下去,不能在死前还拉几个要好的战友陪他一起去死。 这样做有点情绪勒索和威胁的意味呢。 可是在这种残酷无情,激光不长眼睛的战场上,如果不情绪勒索,又能怎样告诉已经被昔日战友情冲昏脑袋的战友,自己已经没概率活下去了,你们好好活下去,就是替部队延续血脉呢? 我看了一眼安敬风,他的脸上显现出的仍然是坚定和勇毅,听完沈长生虚弱的劝阻之后则是头都没回,刚毅又坚定地告诉他:“副连长,我违抗你的命令,回去之后你枪毙我就是了。” 我没什么意外,因为换做是我,同样也会这么做。 只因我也是会被战友情冲昏脑袋,不论怎样都不愿丢下曾经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一个人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白白送去给敌人当战利品,然后得意洋洋地拿着他的激光枪和骨灰盒炫耀的人。 说完,看到还能跑的人的电量都装到百分之百时,负责带突围队的任我行则是大喊一声:“准备突围!” 而负责带防守队的我看了一眼南山防守区边线,看到一名已经身披保护色的南山士兵想翻滚着冲过来救我们,却直接被一枪穿透胸部撂倒在地,而其余两三个也身披保护色的南山人则是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试图把他拽回掩体后。 虽然是成功拽回来了,可那些去救人的队员的身躯或者肢体也则纷纷被激光立刻贯穿,血流不止,很快便撑不住似地靠在了树上,不一会也几乎快无法动弹,我也瞬间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不过来救我们了。 这群恐怖者真是天杀的。 这时,我还看到一名似乎像是组长的南山士兵在嘶声力竭地大吼着,抱住其中一名中激光的队员,再晃晃另一名没了动静的士兵,似乎在告诉他“一定要挺住”。 还看到林茉莉、戴鸭舌帽的狙击手等几个南山的军官不断幻影般走位,任由自己承担遍体鳞伤的风险,却在每一个千钧一发之际把可能会受伤的士兵立刻抱着扑开,挽救下数条生命,拯救了数个可能会受伤的人。 ——不是不想救,而是没法救,这大概就是战场上最无奈的地方了吧。 可唯一奇怪的是,南山防守区边界那边,当他们在回到掩体,放弃过来救我们的举动后,骷髅兵并不打算继续掐着攻击。 刚才的射击仿佛就是在告诫南山士兵,只要他们不来救我们,处境就会暂且安全。 就算会受伤或者死亡,那也只是被已经打仗打得上头的恐怖者小中概率地击中。 而不会像对抗普区士兵这样,直接开始玩命,让大家一死一大片,几乎全军覆没。 所以我一直觉得无比奇怪,总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吉祥。 但战场上无法思考有关这件事的太多部分,望着已经开始攻击降落伞兵,带着伤员交替射击,向传送门前进的任我行他们,我在心里默念: 来吧,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上路了。 随后便无所畏惧地高喊一声:“打!!” 016.惨烈反抗(一)。 树林里,南山人防守区。 不知是那群可恨可憎的暴恐分子收到了谁的命令,还是被和他们外表相似但一直攻击他们的黑衣人刺激到了,他们不甘示弱,越加疯狂,竟从一开始的几乎只攻击迷彩士兵,变成了“不仅把迷彩士兵打到几乎覆灭,也让南山士兵也无一例外地遭殃”。 激光引导火箭筒,快速射激光枪,激光震荡弹,激光高爆雷和战斗机器人,能用上的所有高功能杀伤性激光都已然开始对准南山人狂轰滥炸,所有的高级战术,配合作战,交替作战法,一拥而上。 时不时有正在竭尽全力反抗的南山士兵在丛林中抽搐着倒下,变成不完整的残肢残躯飞到半空中再重重落地,碎成一截一段,一块一块。 无情的激光穿过他们纯黑色的防暴甲,穿透他们的黑色斗篷,刺穿他们的黑色衣服,将他们的五脏六腑直接贯穿,打至碎裂,让他们再无见到太阳的可能。 无义的炮火将他们变成染红树林,染红身边战友们的脸的鲜血,让他们就连死都没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 “还要坚持多久?” 南山士兵们的耳麦里传来一个冷酷的女声,与以往不同的只是这次增加了激光枪的发射声,炮火的震荡声,嘈杂的激光擦肩而过之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怒吼和哀嚎声。 从耳麦里听,林茉莉的声音虽然刻意沉下几分,但颤抖得厉害,已经做不到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像没有情绪那样冷静,也无法再用理智的角度对待发生的事情。 只见她和狙击组副组长叶靓文依旧背靠背,两人统统沉狠地咬紧牙齿,怒吼着对准骷髅兵的头颅逐一射击。 哪怕骷髅兵躲闪的速度再快,他们俩的每一次扣动扳机,皆会解决掉一个难缠的敌人,百发百中,百步穿杨,必要时还会抱着士兵翻滚躲避子弹,只为把正在修复屏障的信息兵组安全地保护起来。 “报告老大,和普区上级一起努力的因素,屏障修复了百分之九十五了,还剩一点就可以完全恢复,解除封锁,恢复通讯,阻止敌人入侵!” 南山的信息兵们有些高兴,却也高兴不起来地望着正蹲在身后一块巨大的石头后,已经开启保护色并且在狙击敌人的林茉莉,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咆哮道。 两个强者和另外几组士兵之所以待在信息兵的旁边,那则是因为光靠信息兵一组人的力量,可能还需要尝试很多次才能够精准找到这个陌生屏障的每项数据,简而言之,无法快速修复屏障,会延误战机。 但一个人能抵几十个人的军官们一边对抗敌人,一边参与进来辅助和指导信息兵修复屏障,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事半功倍。 但也不光是如此。 华普区的士兵里所有的信息兵几乎已经不知着落,假如南山的信息兵还是不能被好好保护,全部死掉,修复屏障无望,敌人还源源不断地投送士兵进来的话,今天则就会是特编第一作战连和褐色毒茉全体成员的葬身之日。 017.惨烈反抗(二)。 林茉莉咔擦一声装上一个满格电量的电匣,眼抵电子瞄准镜,将枪身稳稳地,却如幻影一般移动过去。 可让她瞪大眼睛的是,一名骷髅兵的火箭筒正对准南山信息兵,当她的激光把骷髅兵的脑袋射爆时,骷髅兵的手已经扣下了扳机——一枚激光火箭轰隆隆地在瞄准镜里快速放大,眼看大家都快完犊子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茉莉抛开激光狙飞身向前挡去,企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换南山其他人的存活,但一道影子从侧边斜刺过来,迅速又猛烈地撞开了她,只听那影子撕心裂肺地,一边哭着一边爽朗地笑着大喊道:“老大,下辈子我会超过你!” 他的尾音未落,激光火箭轰地一声爆炸开来,被撞回树林掩体后翻滚好几圈重新抬起头的林茉莉瞪大双眼,以最快的步伐一个滑铲过去,屏住呼吸,托住他的头。 望着他那已经血肉模糊,就连内脏都被炸出来的身躯,林茉莉大概也是知道情况了,她什么多余的话也说不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是轻喊了一句:“靓仔。” 可叶靓文还是用最微弱的力气笑着说:“我会在南山神灵那看着你,千万别比我弱。” “报告老大,程逸和陈皆诚需要立刻急救!我们现在没办法去迷彩兵那边支援,而且我们整个小组的电量匣也不多了!”耳麦里传来楚水清歇斯底里带着哭腔的怒吼声。 听完汇报,再次抬起头,任由泪水从脸上滑落的林茉莉的身子彻底僵住了,收敛呼吸,瞪大眼睛望去。 瞄准镜里,几名头戴画着骷髅的黑色钢盔,用白色骷髅半蒙面套蒙住头部的恐怖者,正大喊着朝方才她派出去救援普区士兵的队伍交替掩护扫射。 再放眼望向南山人防线的边界,那激光就如同平射过来的雨点那般,再次把好几个突击组的南山士兵压制得抬不起头,有些运气不好的则是直接抽搐着倒下,血腥味瞬间从每个人鼻腔弥漫开来,反胃的感觉一股子劲冲进大脑,也惹得每个身经百战的士兵泛起一阵微小的不适。 但当林茉莉再次抬起头时,却看到和听到这样一幕: 望着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动静,目光也已经完全涣散的程逸,大腿裤子已经被激光擦破,鲜血正不间断地从伤口中汨汨流淌而出的楚水清一只手拿着激光枪不断还击骷髅人,一只手绝望地托着他的脖子,泪水从他刚毅年轻,坚韧不拔的面颊上滑落,嘴巴抽搐着命令道:“快想办法,告诉他不能睡!快啊!” “那就让我们在死前再唱一次《我们是荣光》吧……我想,这样就像回到了南山,回到了神灵的怀抱。” 一名突击队里的南山士兵手和脚已经全然血肉模糊,视线也已经不再清晰,且伤口还在不断持续喷涌着鲜血,很快就把身下一大块土地浸得彻底湿润,但他仿佛还是有看见希望,无力地笑了笑。 “我们是耀眼刺目的光,我们肩负着无上荣光,敌人说要熄灭南山的光让我降,我却从未戒了狂。” 同样已经奄奄一息的士兵陈皆诚嘴巴里不断涌出血液,但还是用最后一丝可以凝聚的力气打开耳麦,虚弱地坚持唱完这一句,随后噙着眼泪坦荡又虚弱地开怀大笑。 笑声,本该是开心的标志,本该是幸福的象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代表。 可陈皆诚那听起来不失爽朗,在耳麦里显得更是格外清晰的笑声,却反如无数把利刃那般,狠狠地割着每一名还在奋力反抗骷髅兵的南山士兵的心,让他们有些人眦目欲裂,眼泪不受控地从眼眶中掉落,可再心痛也只能无奈地抹一把泪,继续与对面该挨千刀的疯狂暴恐分子对战! “认真训练,勇武战斗,长官一声令下我们向前冲。”另一名同样已经被炸得面色惨白,只剩微弱的呼吸力量的南山士兵打开耳麦羸弱却坦荡地笑着唱道。 “敌人再强,我们不惧,不畏,只愿化身褐色毒茉将其击碎。” 两三名同样在致命区域中了激光,贯穿防暴甲和身体的小孔正使劲地往外钻着血的南山士兵靠在树上,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慢悠悠地唱着,似乎在告诉所有人: 有的人的死轻于鸿毛,有的人的死重于泰山。 我们南山士兵不惧怕死亡,我们南山士兵随时准备好为独立特区的荣光而献身,我们的死是最壮烈,最值得尊重的一种。 只因我们是勇敢,武烈的代表! 我们是当之无愧的荣光! 是南山的无上荣光! 是人倒魂不倒的和平旗帜!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一幕幕触目惊心的场景是将林茉莉的神经彻底触碰到了,她的全身开始无法受控的抽搐和寒战,悲痛欲绝的眼泪从抵住瞄准镜的眼窝里不受控地涌出来。 “还记得在茉莉旗飘扬的山顶宣誓会誓死保卫南山,捍卫我们的荣光时,我才18岁。……如今誓言实现了,老大,拜托你把我的骨灰送到南山南大天门村,送给叫张英芳的老人,她是我的母亲,会为我骄傲的!” 一位已经身中数枪的士兵体会着自己血液的流逝,一只手无力地抓住脸已经被泪水浸湿的林茉莉,说完这段后,他的手便更加无力地垂在了一旁,没有了声响。 林茉莉本想说些安抚的话,但看着已经断气的士兵,她的身子彻底怔住,的眼泪一滴一滴滴在泥土上,可再次抬起头来之时,她手中已经紧握高精狙,眼神也变得愈发坚定,信仰无比清晰。 “干你老母的!我干你老母的!” 林茉莉忍无可忍地大吼起来,一边喊着,眼泪也一边继续从眼眶中飞涌而出,她一刻也不能遏制杀意,对准那几个恐怖者就是一阵极速扫射,原本还在洋洋自得的那几个正在交替射击的恐怖者们的脑袋瞬间开花,血浆再次混着血液飞涌出去,溅出好几米高。 再有十来个恐怖者也如不怕死的苍蝇,不断交替射击,上前替补。 望着身边又一个捂着脖子重重地栽倒在地上,鲜血喷溅到到处都是的南山士兵; 望着被打中躯干而不断痉挛着,嘴中一边冒着鲜血,一边用虚弱地声音对战友念叨着:“给我痛快地来一枪吧!”的士兵; 再看着好几个扑上去用手捂住他们的伤口,但看见血液还是立刻从手指缝和包扎带里挤出,挤得满地都是,便难过得怒吼起来,拿着冲锋激光枪,一阵奋力还击已经饥不择食的骷髅人的队员; 再看看顶着那么多激光用战术规避接近普区准备支援,明知最终被射成全是洞的筛子,可还是像飞蛾扑火般冲向普区士兵防守区准备救出迷彩兵的南山士兵们…… 林茉莉的眼神终于变得彻底充满坚定的杀意与憎恨,二话不说,不顾身边几个男性队员的阻拦,推开他们拉着自己的手,只是直直地站起身子,镇定地向南山人防守界限走去,低沉地自言自语道: “今天要么是你们和你们的老母的下葬日,要么还是你们和你们老母的下葬日。” 018.怒火难抑。 弥漫着血腥气和硝烟的丛林之中,尸体遍布,屎尿横流,断手断脚,一截截的身子,内脏等密密麻麻地瘫在雨林之中,让人反胃,反感,却又难过,愤怒。 只因那些残肢断臂和身躯,有些都是组成与我们朝夕相处的战友的一部分,如今被那些该死的暴恐者打得七零八落,这不免让我们联想到重度残疾或者是死亡后战友们的面容,实在是让我们没眼看下去。 我们华普区士兵的感受是这样的,南山士兵的感受自然也是同样的,譬如说现在的褐色毒茉大队长林茉莉,在我当时还不知内情的情况下,也已经像完全疯了一样,像完全因为战友的牺牲而爆炸。 画面一转。 后方树林内的这些骷髅人原以为来了一个不要命、活腻了,为情葬送自己的送死女,轻而易举就能将这小身板的货干掉。 但他们却惊讶地发现,无论他们怎么开枪,甚至让机枪手和激光弹手上前盲扫和盲轰,林茉莉都没有被打死。 而是即使有受伤,受伤程度重到以至有肉眼可见的血液以飞溅状或雾状在空中肆意抛洒,她也仍然可以如幻影般在雨林内腾空跳跃,继续保持激烈高昂的战斗情绪,维系着一击必杀的战斗心态。 可是更让那群暴恐分子感到惊讶也紧张的是,连林茉莉的落脚点在哪里都没有看清,随着“嗖”、“嗖”、“嗖”的几十声,他们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被不留影的激光点名,一个接一个被虐杀。 “那个婊到底在哪里!” 只见一名金头发的外国暴恐分子用骷髅国语大声喊着,恐慌地搜索着林茉莉的身影,可他话音还没落,膝盖和腹部就已经接连中枪,还没来得及呜哇大叫就已经被爆了头,鲜血如开了水龙头一样喷射蔓延开来,几秒就再也没了声响。 “我看不到她!!!”他的同伴也慌张地四处搜索着,刚无奈地回答他,回过头却发现他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只能用骷髅国语大骂:“该死!”可即刻间也双膝中枪,哀嚎一声的同时再痛苦地捂着肚子跪倒在地…… 所以,所谓虐杀,而非击杀,是因为林茉莉这次下手颇为狠辣,以至于“要不是她还算是褐色毒茉的一员,击杀的都是些为非作歹的暴恐分子,便可以用心狠手辣来形容”。 只见她依旧遵守着自己定的顺序,先给那些骷髅蒙面人双膝两枪,再顺着腹部,胸部,颈部,臂部,各来两枪,最后直接瞄准双眼,嗖嗖两枪过去,把他们打瞎。 那些家伙刚开始惨叫时,再对准头颅,直接让他们的头颅爆开得四分五裂,鲜血和脑浆混在一起像敲破西瓜后的西瓜汁那样炸开来。 整个过程就像在执行凌迟一样,虽然对这些死不足惜的暴恐分子来讲并没有太过于,可却肉眼可见的十分煎熬痛苦! 而每个暴恐分子“执行凌迟”的整个过程,从开始到完成则只用了一秒不到。 才不到十秒的时间,已经有十几个暴恐分子的膝盖,腹部,胸部,颈部,臂部,眼睛和脑袋直接挨个开花,不过三四秒就已经在痛苦的抽搐中断了呼吸。 暴恐分子们谁也不知道下个被点名的会是谁,更不知道该怎么还击这道影子。 由此一来,他们战力锐减,一下子吓得全乱了阵脚,只能不知所措地慌忙抵挡着,慌忙地射击着,看样子是有点怀疑人生——不知他们面对的对手到底是肉体精英战士,还是来向他们这群杀人颇多的恶人索命的厉鬼,亦或是死神。 只能说是做了恶事,害怕鬼敲门,遇到一个稍微比他们厉害点的兵王,就自己把自己吓乱阵仗了。 而在树林内的暴恐分子战力大减的这段时间,好几组南山突击队员和一两个狙击队员一路杀伐还击,终于趁势来到我带领的队伍的掩体后面。 在他们背靠背不断交替射击掩护,击落空中的降落伞敌人,同时牵制住后方树林的地方下,终于让任我行那组人有机会撕开一个口子,将第一批伤员送入了传送门。 当时的我看着林茉莉呼啸而过,直接控场的影子,不由得在心里感叹道: 这就是整个南山最顶尖,最强悍的战士,这就是特种部队中的特种部队中的最强,这就是只要暴恐分子听一耳朵这人的名字,就会吓得魂飞魄散的王者,这就是南山那道当之无愧的无上荣光。 ——这就是即使已经负伤,也能杀人于无形无影之间,百分之九十九的敌人连她的位置都没有锁定就已经被狠毒的凌迟法血腥虐杀的,一手炸天的最强战兵林茉莉。 后来我得知。 此时此刻,用这辈子都没有用出过的力量拼命虐杀敌军的林茉莉,正抱着高精度激光狙,双脚利用惯性不断地踩着树木疯狂猛蹬,没有一个动作可以挑剔,没有一个地方有差错,全心投入战斗的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腰已经中枪了,更是察觉不到自己的左腿,右手,都已经被激光割下来一长条肉,鲜血正滴滴答答地在流。 此刻的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把这些伤害南山人的,不守信用的混账“同伴”给全部杀光,一个也不留,和那现在做了骷髅国军事统领的鬼旋风彻底翻脸,然后亲自把他的头拧下来,祭奠给南山神灵——让每一个牺牲的南山士兵的亲属,每一个南山人,都朝他吐一口口水! 做完这些,把那些暴恐分子全部杀光之后,她便去跪在茉莉旗下按南山凌迟死刑最高刀数囚犯的忏悔仪式口头谢罪,口头谢完罪后,便去信仰的南山土地灵的灵位下用最疼痛的凌迟法自尽,行动谢罪,表以真心忏悔。 一切都做完后,按照南山宗教,宽宥的南山神灵便会不计前嫌,以看待普通人的角度看待她,到时候,她也能和她思念了十多年的,曾经被邪恶军人害死的同性伴侣在天堂团聚。 “嗖,嗖,嗖!”林茉莉连续扣动扳机,不断有敌人被击中,发出短暂的哀嚎,而后便直接没了声响。 “百分之九十九!” “百分之百!!” 与此同时,望着发出滴答声的信息屏,南山信息兵嘶声力竭地大吼道。 在他大吼的一瞬间,屏障的缺口瞬间被封住,又一个崭新的完整屏障建立起来。 望着已经不再有降落伞敌人落下来的天空,再看看孤零零地飘到地上的几个已经受了伤的降落伞敌人,我咬牙切齿地大步飞跃过去,在顷刻间避开他们射来的激光,从腿上拔出激光匕首,一个标准的滑铲过去,抬手一挥,敌人脖围处一道绕脖子的圆型伤口出现后,那个敌人的头直接掉了下来,鲜血也直接溅到几米高。 但我和同伴们这样杀了暴恐分子后,还觉得根本不解气,龙荣,杨烈狂,还有很多我要好的战友,都是因为这些人无缘无故的袭击,所以才从生气勃勃的小伙子,直接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想到这,我们心中的怒火就开始熊熊燃烧,任我行的杀意因浮动的情绪而抬至沸点,王云的眼神在浑然之中也变得更加坚定,可视线却被泪状的东西模糊些许,安敬风则是一言不发地握着激光枪,我则是一手反握着激光匕首,大家都准备把这几个残兵败将给直接击杀掉,虐杀掉! “我干你姥姥的!” 望着那三两个敌人,我怒吼着爆了粗口,猛然扑向那个惊慌失措的骷髅兵。 我一手使劲掐住骷髅兵的喉咙,望着他那原谅色的头发,正在念叨外国话似乎在求我饶他一命的嘴和慌忙扯住我的双手,我没有任何怜悯地瞪大眼睛,毫不留情地捂住他正在喊叫的嘴巴,利落地将激光匕首插入他的脖子处,随后快速干脆地抽出,望着不断喷溅上我脸的血液,感受着敌人正在抽搐但还没几秒就完全瘫软的双脚,我狠狠地,狰狞地,愤怒地笑了。 “落败的配角只有下去的份!!!” 任我行歇斯底里地对着眼前两个还未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仍在顽抗的暴恐分子怒吼道,随后便毫不留情地扣动了扳机,手中的激光枪得到了指令,开始以最响亮的激光声奏鸣,两个暴恐分子瞬间被射成了马蜂窝,干瘪瘪地倒了下去。 “嗖!嗖!嗖!” 安敬风没有说话,直接将剩余的三个已经情绪失控的暴恐分子的头给打穿,望着已经能证明他们死翘翘的喷溅状鲜血和白色浆液,他满意地将枪向上收起,蓝色的火星忽隐忽现。 王云同样也没有说话,看了一眼难得有严肃脸的任我行,爽快地从腰间的械袋中掏出捡起的有电的电子小扑克枪,直接顺着地上每一具骷髅兵的尸体的头补枪。 嗖,嗖,嗖。 每一枪只用零点一秒左右,每一个电量匣子打完就再换一个,身上的全部打完就从尸体身上捡起几个,继续一个不漏地补枪,直到确认那些人的脸都被打炸为止。 019.你个扑街。 在我们普区特种兵,南山特种兵和一步杀十人的林茉莉共同的努力下,不仅传送门前的降落伞敌人已经被杀个精光,就连后头的骷髅突击兵都被打得溃不成军,所剩无几,逐渐只有被挨个点名的份。 “大部分重伤员已经跟着轻伤员撤走了吗?” 正当轻伤不下火线的楚水清强行维系着力量,打着精神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健全的南山士兵抬着一批批重伤员送进传送门,再一边飞速翻越障碍,一边折返回来背送下一批伤员时,林茉莉沙哑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 虽然耳麦中伴随激光高精度狙的奏鸣和敌人的惨叫,但也无法掩盖林茉莉憔悴了很多,也快要筋疲力竭的真相。 可见,为了把这群不守信用的混账敌人杀掉,本来没打算豁出去的她也已经全然不顾自身的安危,甚至说可能已经准备好和他们同归于尽,一起去见阎王。 但当时,我们只是觉得她无比勇敢,无比伟大。 仅此而已。 “报告老大,不论还有没有气,南山伤员已经全部送走了,我们现在还在运送最后一批普区伤员去传送门。” 听到老大声音疲惫不堪,略显虚弱,可还是能一边战斗一边询问另一边的状况,那时的楚水清看了一眼虽然被衣服丝带包扎,可已经被鲜血浸湿的裤子,也顾不上疼,咬咬牙,背靠大树,严肃地打开耳麦回应道。 其他士兵们眼睛里也是纷纷溢出泪水,心里燃烧起快要将理智吞噬的熊熊怒火,想把这些刁钻敌人撕裂的欲望和不可遏制的战意全部燃烧至沸点中的爆点,仿佛只要给他们一把匕首,就必将把敌人直接分尸。 因为在这些南山士兵眼中,那时的林茉莉是至高无上的战神,哪怕遇到再凶猛刁钻的敌人,人数再多,武力再高,枪法再精,她也能自信洋溢地提着高精狙归来,永远不会露出喘气都很困难的样子。 似乎在他们认为的林茉莉的字典中,只有两个词可以选择——“战胜”,与“战胜”。 这次战役的林茉莉依旧是胜利者。 只不过,这次的她更虚弱,也更无助。 那所谓的孤独无助指的是不仅是身体,更是心灵。 “报告老大,最后一批伤员送出去了,我们现在就一举把这些混账全部击杀吧!” 楚水清望了一眼不断被手脚健全的南山士兵抬着送入传送门的那些已经不太能动弹的迷彩军装战士,再看看自己腿上的伤和几个眼神忧郁的南山战士,眼睛里突突地冒着火,已经给冲锋激光枪咔嚓一声上了最后一个电量匣,和身边几个特战队员呈蓄势待发的突击预备姿势。 “很好,楚组长,你和大家辛苦了。但是,现在禁止击杀。” 望着那些最后几个剩余的、双腿已经被激光打烂,放下武器蜷缩在地上,痛得不停抽搐的骷髅国士兵,停止跳跃的林茉莉重新恢复完全冷静的模样,完全不顾身上鲜血直流的伤口,提着高精度激光狙,一颠一跛地走向他们,然后打开在耳麦中用普通语和南山语冷冰冰地各命令了一句。 这让地上那些颤抖个不停的、似乎听懂林茉莉说什么的残兵露出了一丝侥幸和感谢的眼神。 然而林茉莉只是不屑地扫了他们一眼,随后勾起嘴角平淡地笑了笑。 “老大,抱歉,请重复命令!” 楚水清的身子愣了一愣,确认道。 “禁止击杀。”林茉莉没有语气地重复了一遍。 “明白。”楚水清没有犹豫地应答。 可楚水清的话还没说完,我就直接怒吼着插进去:“林茉莉……你痴了线?你不把这些狗东西全杀了,还要抓回去留着过年吗?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战士,你们南山人也被杀成那样,而你现在居然要留他们几条贱命!我不知道你个扑街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次的事情本来就玄得很,你们南山人里面本来就可能混入间谍了,现在我可以怀疑你就是那个内鬼!” 想到许多鲜活的生命因为这些暴恐分子倒在我眼前的场面,再听到这句翻译过来的禁止击杀令,我顿时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情绪也失控了,没有任何思考,就情不自禁很愤怒地在耳麦中大骂。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质疑信任的林茉莉。 因为处在愤怒情绪中的我根本无法理智思考,满脑袋都是直愣愣的思维和想要报仇的心思,能想到的只是难以理解林茉莉为什么要在这时起了放过对方的怜悯心,思来想去只觉得合理的解释只有一种,林茉莉不想杀掉这些混账。 可当我骂完之后,所有的南山士兵都以震惊和愤怒的表情看向我,有的甚至还站了起来,痛恨地捏紧拳头,眼睛里满是怒意。 要不是有两个士兵还算理智地拉了拉他们黑色的衣角,他们绝对已经冲上来给了我一拳。 我这才清醒过来,我刚刚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平日里一直和林茉莉以熟悉网络朋友的角度相处,竟然都忘了眼前现在的林茉莉是南山独立军最强特战队的最强长官,就算不和我属于同一个编制,只有上士军衔的我也需要喊她一声长官或者是首长,而如果她换做是华国编制的军人,军衔肯定在校官级别以上。 我怎能以平辈甚至上级军人的角度那样失礼地骂她? 而且,这所有的质疑,内鬼推测,还都只是因为愤怒和悲痛而幻想出来的东西,根本没有真实依据,像是给人泼脏水一样! 泼脏水就算了。 还是给南山人的一号军官泼脏水! 或许是林茉莉知道我和她平时是以平辈角度相处,也理解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我还没听完她的话就在耳麦里情绪失控地大声吼叫,骂她扑街,痴线,这些在南山语中最恶心的词语,她没有告诉我我这样做的惩罚,也没有说“回去就军法处置我”,只是缄默无言,暂且没有任何回答我罢了。 再观察一下别人。 我自认为同样会大声嘲讽的任我行只是单手托着下巴,深邃地思考着,用锐利的眼神扫视着我们,一言不发。 像是在猜测着什么,也像是在酝酿该如何嘲讽。 “前辈,林长官可能还没有说完话,我也不是冲撞您,只是,您刚刚那样对一个南山军官说话……” 一向比较委婉理智的王云看到我们情绪都过于失控,立马站出来打圆场,柔软委婉的天山腔听上去也确实能让人怒火消去。 “对不起,长官们,前辈他刚刚失控了。毕竟这样的事情,谁也不希望碰到的……” 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再看了一眼满脸怒意的南山人们,用委婉的眼神表示道歉。 带头的楚水清一脸不满,但似乎也勉强能理解我的心情,还是礼貌地点点头,再次靠在那棵大树上,舒了口气,似乎也是累了。 其他南山士兵也都领情地点点头,反感地瞟了我一眼,随后背过身去不看我,尝试让自己恢复冷静。 后来我才知道在冷静委婉的王云的分析里,当下的林茉莉的禁止击杀令似乎只是一个更残酷的开始,所以尽管放心地让她去这么说,也没有任何问题。 ——这是正确分析。 可我倒是受了各种各样的影响,不仅失去了正常的判别能力,甚至直接在战场上情绪爆炸,开始怀疑起目前战场上最强的一号,还差点把南山人一锅端地惹得跳起来,恨不得一起把我揍了。 如果还在战斗,那情况就会变得糟糕得很。 安敬风的点头示意也正是告知我这一点: 不要在这个满是杀人想法的时候情绪用事,不然倒反而可能出乱子。 “哈哈,我只是让你们停止击杀而已,没说不能玩点更刺激的,也没说不能虐杀呀?” 正当气氛有点尴尬的时候,林茉莉冷笑一声,声音从耳麦中悠悠地传来。 随着一名拿着黑色透视高清度电子望远镜的南山士兵突然欣喜若狂地惊呼,我们才得知: 此时此刻的林茉莉,身披黑色斗篷、再次蒙面的林茉莉正从袖管中抽出一把精致的、印刻着褐色茉莉花的锋利匕首,在手中旋转一圈,亮出刀刃,转动脚尖,把尖锐的刀尖对准其中一个正在地上无力抽搐的骷髅兵,眼中显露出坚定的杀意的同时,嘴角勾起愤恨的笑意。 我急忙接过望远镜,看清楚她那紧紧握着的锋利匕首后,愧疚感瞬间将我笼罩,只能小声地道歉道:“……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 楚水清再接过我手中的望远镜,通过望远镜捕捉到林茉莉手中锋利的刀刃后,白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就挪开了身子。 任我行则是苦涩地笑了笑,依旧说着很好理解的暗喻的话:“主角现在已经开始戴着光环表演了,那些暴恶的配角都将会一一暴毙,至于我们?能跑能跳的理应去现场做个观众,有所受伤的理应推开影院的传送门。” 安敬风则是一边继续警戒徘徊,一边安静地听着我们的发言。 而王云同样也在附近警戒徘徊着,只是回头说了一句:“前辈,打仗结束后,请去和林长官和她的士兵们道个歉吧。南山人很讨厌听到的两个词语,今天被您发挥得淋漓至尽,您也成功地诋毁了他们心中的白月光。” 正当我感到无比难过与自责,只听耳麦里传来一句冷冰冰的声音: “没关系,我理解你。只是下次不要再骂我是扑街和痴线了。” 020.清风。 与此同时,我得知。 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抽搐着的骷髅兵们虽然不能揣测林茉莉从黑色面罩中露出的红色眼睛里到底蕴含着怎样的神情,但用涣散的眼光望了一眼林茉莉手中亮出的闪着寒光的茉莉匕首,他们似乎就明白了。 只见他们的身子不约而同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是在用最后一点力气恳求林茉莉,至少也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死亡。 “呃……” 一个黄毛骷髅国士兵望着缓缓逼近的林茉莉,试图是想发声乞求她。 可此时的他已经无比虚弱,尽管尝试轻轻蠕动喉结,也只是发出一声含糊的音节。 啪。 只见林茉莉完全无视掉那个骷髅兵发出的哀求信号,眼神空洞地一脚踩上他腿上的伤口,整只脚轻轻用力向下施力。 那名骷髅兵刹那间疼得用沙哑到像是被死神附体的声音狂怒地嘶吼起来,嘶吼之中还带着痛恨一切罪孽的哭腔,似乎是难受到比万箭穿心还要糟糕的地步,也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做暴恐分子了。 “说吧,是谁允许你们对我们动的手。” 林茉莉没有语气地用英语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名骷髅国士兵在感受到林茉莉强大的气场的这几分钟时,不经意间流出的眼泪和鼻涕已经把画着骷髅图案的半蒙面头套给浸湿,身体的寒战和抽搐也更加厉害,在血泊中扭动得就像一只蛆虫一样,可他却依旧死不软弱地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用英语回答林茉莉道。 “如果你肯告诉我是谁命令你们大肆击杀南山人,我不会让你难过地死去。没猜错的话,你只有十五六岁,爸妈还在家翘首期盼着主的化身给他们送去一大笔钱吧?” 林茉莉表面看上去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用英文冷冷地回答道,并且侧下身子,将更加耳朵贴近他的嘴边。 可这却让那名骷髅国士兵顿时思念起自己家里年迈的父母和家里的兄弟姐妹,不由得在地上痛哭起来,虚弱地将头抬起几分,痛恨地流下眼泪,颤颤巍巍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正当他难过地抽泣的时候,林茉莉那只踩在他伤口上的脚却又增加了几分力道,手中的匕首也立了起来,无口无心无表情,避开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一个字一个音节地说:“所以,回答我,谁,命令你们,杀,南山人。” 再次增加的痛楚感让骷髅国士兵痛苦地爆发所有力气失声痛吼,眼泪也因剧烈的疼痛而顺着脸颊更加猛烈地滚落下来,锋利的刀尖闪出的寒光也使他十万倍恐惧地瞪大眼睛,嘴唇终于也开始不由自主地上下翕动,用微弱沙哑的声音求饶式回答道: “鬼旋风临时改令…击杀所有南山人……接清风回归…他说清风打配合…绝对不会败……意思是,你们,你们内部有内鬼,而且……那个内鬼…很厉害。” 听到这个答案,林茉莉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红色的眸子中忽然闪现强烈的憎恨,可随即便转为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数不尽的愧疚,以及要用一生陪葬的痛楚。 只见她用痛楚的目光注视着这名奄奄一息的士兵,收回穿着沾满鲜血的军靴的脚,反手将刀向地面扔去,原本准备扎死他的刀只是竖着扎在他手掌的旁边,未曾将他定格在地面,自嘲地冷笑一声。 骷髅兵望着面罩里那双红色的眸子,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失魂落魄地喘息起来,连头也坚持仰起几分,仿佛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为什么,为什么……” 听着骷髅兵接近要断气的声音,以及死亡前的话里还夹带的难以置信,林茉莉刻意用骷髅语回答,字里行间充满愤恨: “还不明白吗?清风是南山人,恨的只有迷彩色兵。你们先斩后奏,违背承诺,杀了她那么多亲手培养出来的同乡战士,她哪有不恨的道理。” 望着那名已经因失血过多而眼神定格住的骷髅国士兵,旁边躺着的一名头顶骷髅国钢盔的年轻士兵满脸愧疚地望着眼前穿着南山特战服的林茉莉,声音同样虚弱无比,颤抖着用英语突然插话,痛苦又虚弱地喊道: “……姐姐。” 听到这种有感情的呼唤,林茉莉的身子再次怔住——她深知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因为不管是保家卫国的战士还是暴恐分子,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会有亲情,友情,爱情,愧疚感,负罪感之类的感觉。 真要百分之百地冷血和残酷,那恐怕也只有机器才能办到。 因此,林茉莉的目光没有直视那个骷髅兵的眼睛,似乎也是对他们残存愧疚,只是冷冰冰地对着空气答道:“你说。” “我知道……我们被骗了。鬼旋风不是主的化身……我们打的战役不是为主,不是圣战,不是杀异教徒,只是屠戮!!” 可他还没有说完话,就疼得在原地不断地倒吸凉气,痛苦地打着抖,在无法用理智去思考的一刻只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好痛,好想睡觉啊。” 林茉莉见状,似乎更加于心不忍,只是不知该如何说地凝视着这个即将死去的、也是自己有明里暗里插手给予辅导支援过的孩子兵,眼神里的憎恨也明显减去了一两分。 那名骷髅国的年轻士兵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望着呆愣在原地看着他的林茉莉,抽泣地把英语换成骷髅国语说道:“清……风……姐……姐,我还是把你…当老师的。请一定……一定要销毁证据……不要承认……是卧底,好好活……” 林茉莉没有回答,缓缓将手中的另几把匕首抬起,面无表情地低头注视着他的眼睛。 可那些临死的骷髅国士兵没看清,其实林茉莉那代表南山的红色眸子中,也有晶莹剔透的东西忽闪忽现。 “清……风…姐姐……不要…放过他…南山人里……你是……唯一能…和他……不要让…南山…遭受…” 另一名骷髅国士兵奄奄一息地用骷髅国语说道,林茉莉默默无声地仔细端详他那年轻的面貌,能判断出他也才十五六岁,还没有成年,应该也是被邪恶的东西洗了脑,才会如此狂热地来这里赴死一战。 他屏气凝神说完最后一句话的一半后,下半身开始无力地失禁,没了动静。 林茉莉面无表情地扫视一眼这几个已经没有动静的骷髅兵,一眼确认他们已经失去知觉之后,手上的动作便没了太多拖沓,只听“唰”、“唰”、“唰”地几声,几处鲜血就如用水桶泼出那般,飞溅几米高。 那几名骷髅国士兵们眼神呆滞,似乎是坦然接受喉咙上插着的茉莉匕首,胸口和腹部也不再急促地此起彼伏,逐渐彻底没了气息,总算是解脱了罪孽深重的一生。 而望着周遭全被割喉灭口的骷髅国士兵,林茉莉脑中回忆起南山人被活活炸死、射死、断手断脚的画面,疲惫地蹲下身去,抽出茉莉匕首的同时,眼神涣散地望着遍地的骷髅国士兵的尸体们自言自语道: “好好睡吧,不会再痛了。” 她逐渐觉得眼前的东西越来越虚幻,也逐渐觉得自己很需要进入梦乡睡一觉,慢慢地、慢慢地,也不觉得很痛楚,也感觉不再沉浸在愧疚之中了。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吃惊地掀去防弹服,看到的是被鲜血染红的黑衣,和腰间还在冒血的伤口。 见状,她没有如同见不得血的孩子那样跳手跳脚,而只是找了棵树,拉开几个骷髅兵的尸体,摘下头盔和面罩,最终再也没力气做多余的动弹,只是笑了笑,无力地瘫靠上去,似乎逐渐也要沦为定格的人像风景。 十分模糊的幻影之中,她似乎看到自己把鬼旋风给一枪爆头后,许多已经离去的黑衣士兵正笑着欢呼老大最棒。 也看到了她思念已久的同性伴侣正穿着很普通的高中生校服,用温柔的红眸凝视着她,甜蜜地笑着向她伸出纤细的手。 “看”到这里,眼神已经完全涣散的林茉莉不自禁地笑了,可笑着笑着又哭了出来,竟然真的颤颤巍巍地朝前爬去,将戴着沾满鲜血的特战手套的手伸向了其实只有尸体和鲜血的前方,轻声用南山语自言自语道: “……有始必得终,你我诉清风。” ——“老大!小心!!” ——“老大!!” 021.我们爱你。 一把同样印刻着褐色茉莉,用金刚石锻造的削铁如泥的锋利弯刀从雨林中极速呼啸而过,笔直精准地插进一名同样靠在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树根上的骷髅兵的脖子中,只见一泼水那般的血液一下子喷涌而出,而那名骷髅兵不信现实地瞪大眼睛,身子不过多久变得僵硬无比起来,慢慢没了知觉,手中稍微扬起一点的那支镀成骷髅迷彩色的激光枪也慢慢掉落在了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只见楚水清一瘸一拐地带着其余还能行动的南山士兵迅速以保护型突击战术来到林茉莉身边,我也和那几个属于最后战斗力的迷彩特编士兵迅速地围了过来,现场便呈现了“许多训练有素的战士自觉地分成两组,一组以战术跪姿绕成环形将林茉莉保护起来,一组则是在附近警戒起来,一个不落地给地上那些骷髅国士兵的脑袋补枪”的画面。 还沉浸在幻觉之中,头已经朝左边无力地歪了过去的林茉莉似乎被这里的动静唤回几分神色,她费力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了那把沾血的锋利茉莉弯刀和骷髅兵手中的枪械,这才惊觉这边还有一个没有完全断气的家伙。 按照她平时的习惯,绝对是就算受了重伤,也不会忘了补枪这件事,可这次不知道是什么驱使她,亦或是说她伤得太重,她居然没有忍心给这些已经快要去死的骷髅兵的脑袋上再补几枪,确认他们彻底死绝后再躺下。 要不是楚水清和其他士兵们在望远镜中发现自己已经支撑不住,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的力气,而旁边一个骷髅国士兵正带着最后一丝力气蠢蠢欲动,她自己恐怕也要变成一具尸首,永远地靠在这棵树上了。 “王组长,老大的情况怎么样了!” 楚水清利落地抽出骷髅兵脖子上插着的那把茉莉弯刀,快速将弯刀贴近黑衣擦了一把,收回武装带上的刀鞘,再轻易地擦掉了纳米黑色面罩上被溅到的血液,随后看了一眼正蹲在林茉莉面前确认伤势,以及确认林茉莉清醒状况的王恒仙,焦急地问道。 “初步判断致命伤在腰部,是激光擦伤,目测伤口在6cm以上,失血过多,神智不清,出现幻觉。好在没有伤及内脏。”王恒仙挂着难看的脸色把衣服撕成碎片先给林茉莉迅速包扎起来,看着眉头紧皱的楚水清,悲哀地吼道:“这不值得庆幸,我的所有止血医疗物品已经用完,如果她不及时输血抢救,再过不到十分钟就要死了。” 附近负责防御和补枪的南山士兵们听到了这句话顿时绷不住了,虽然没有楚水清的命令,他们的动作还是只能维持守护姿势,可从他们的神色和身体姿势不难看出,他们心里焦急得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似乎每个人心中都难受到了极点。 就例如蹲在地上负责防守的新成员冷钢。 在加入褐色毒茉这么多时间来,他也打过好两次战争,更是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城市反恐任务不计其数,受伤过,拼到极限过,冲在第一个过,看着激光和炮火从远处飞来过,也见到歹徒的刀扎向他自己的身体过,更是与歹徒直面谈判过,但他都从来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出现。 可是当他第一次看见他们的老大虚弱成这样,而且被队伍里最好的医官判断,再不救治就快死了的时候,他怕了,他彻底怕了,他褐红色的眸子里居然涌出了泪水,嘴角开始抽搐起来。 除我之外的特编的几个迷彩士兵则是眼神复杂地望着林茉莉那已经逐渐呆滞的神色,似乎也是悲哀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只能默默地望着她,也只能在心中祈祷她能够撑下去。 虽然根本不在一个编制里,刚见面的时候他们也不喜欢甚至极度讨厌林茉莉那副得意洋洋又爱讥讽他们的样子,可在看到她惊人的实力和同样对抗骷髅兵的样子时,大家心里不知不觉也自然把她当成统一战线的战友,面对这样糟糕透顶的棘手情况,说完全不可惜不伤感那也是不可能的。 可我却完全不同。 林茉莉和我虽然之前只是没有见过面的网友,平日里能接触了解到她的地方只有网络,可是她总是在我需要帮助和安慰的时刻挺身而出,帮助我渡过了我瘫痪那段心理最难受与最觉得挫折过不去的时间,更是让我看到了希望和生命的意义。 所以我心底由衷地感谢她,也是真心把她当成朋友,比起军官,更像是伙伴,这才会出现“平辈之间吐槽她哪个举动让我难受”的行为。 现在她快要因为这场战争而撑不住了,不是隔着屏幕,而是在我眼前,真真正正地快要撑不住了…… 南山士兵们心里急得不能够,和她之前就打下关系基础的我心里只会更难受,更是如同被火焚一样,更是希望把伤害她的骷髅兵们都捏成碎片! “担架还有吗!”楚水清大声问道。 “报告,早在救援伤兵的时候用干净了!”王恒仙和几名士兵异口同声地吼道。 “那……”楚水清看了一眼林茉莉,眼神中忽然露出坚定果断的气息,正张嘴说道。 “报告,楚组长,你受伤了,不方便快速行动,把老大背到我肩上!”冷钢忽然擦掉泪水,打断楚水清的话,大声喊道。 很显然,和楚水清身为战友的他与对方心有灵犀,光是看到对方的表情,就已经确认对方心里到底在思索什么事情,做出的又是什么决定。 “允准。”楚水清思索一秒,一声令下。 “是!” 冷钢怒吼一声,利落地起身退到林茉莉面前,迅速将自己的背交给林茉莉,并且将手中的高精度激光狙抛向一旁只有被轻微擦伤手臂的许安城,许安城一把精准地接过激光狙,动作麻利地背在背上,可谁也没注意到他肩上多了把沾血的、带着茉莉的高精度激光狙,褐色的眸子里也在闪动着晶莹剔透的泪光。 作为老大和狙击组组副亲手培养的狙击兵,他可不希望自己的背上再多另一把不属于自己的茉莉枪了,更不希望自己的老大林茉莉和组副叶靓文一起牺牲在这片虚拟雨林中! 楚水清和几名南山士兵十万火急地配合着将已经不能自主控制身体,就连端坐都坐不住的林茉莉的双手托起来抱住冷钢的脖子,冷钢配合默契地立刻用自己的手将她的双手扣住。 另外几名南山士兵则纷纷冲过来托住林茉莉的臀部,将她彻底被冷钢背好,而实在难以忍住泪水的我看到这一场面不禁咬了咬牙,也过去帮助扶好林茉莉的身子,多一只手帮助她维系平衡。 随后,冷钢和我们这几名帮着扶持她的战士就开始在这偌大的充满血腥味的雨林间肆意狂奔,楚水清和其他战士则是自然呈战术姿势快速推进,警惕却迅速地像打掩护一般跟在我们身后,时不时向横七竖八的骷髅兵尸体再度补枪,防止途中再有敌人来偷袭已经完全丧失战斗力的林茉莉。 嗖、嗖、嗖! 轻盈却整齐的军靴踢踏声充斥着整个雨林深处朝传送门跑去的路线,时不时几道激光在血腥弥漫的雨林中穿梭而过,随即传来的是几个还能动弹,正仍然想举起武器攻击的骷髅兵失魂落魄的惨叫。 百发百中的南山狙击组与任我行那几个华国狙击手们毫不留情地为前面负责背林茉莉的几人开着路,突击组则同样也是毫不留情地果断出击,刺出飞刀,打出激光,确保敌人死透! “老大,你现在别睡,我们回南山了,回到神灵的土地上,躺到软软的大床上了,你再睡!” “老大,你醒醒啊,林初阳中队长的汪汪大队们还在家里等着你,它们要是等到的是你的尸体会多伤心啊!还有港达,你知道他自尊心很强吧,他好不容易用自己的命拼杀成了我们认可的老二,发誓要在比武会上战败你,难道愿意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了褐色毒茉的新老大吗!” “老大,还记得之前你训练我们,在我们很困的时候放催眠乐,只要睡着的人就要被淘汰吗?我们撑过去了,我们撑过去了,现在轮到与南山神灵对抗的死神考验你了!” “……” 冷钢和几个士兵在保护下,一边疯狂地在树林间穿行着,一边用沙哑的南山语呼唤着林茉莉,一心只想把林茉莉送出去急救的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和时间再打开变语言器让我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而我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却肯定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在让林茉莉一定不要闭上眼睛,一定要用最后的力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林茉莉,好歹也算是亲密网友,你也知道我虽然朋友多,可真能聊得来的没几个,要是你这么狠心地走了,我以后的心里话对谁说?”我的眼泪从我的眼睛中不停地滑落,飞速地向前奔去的同时,大声吼道。 不敢置信,鲜血已然从我那只按在她腰间伤口包扎带上的手的指缝中,疯狂溢出蔓延到整个手背上,最后把我这只手都染成了红色,看样子如果没有专业机械和专业药物干预,普通止血是怎么止都止不住了。 林茉莉的意识也在变得越来越模糊,仔细看她的脸,也跟死了的女鬼一样白了。 医疗组长王恒仙没有在吓唬人,再这样十分钟下去,林茉莉绝对变成一具流干了血的尸体。 看着所有人的叫唤林茉莉都没有反应,大家的心里可是一会接着比一会更加着急,冷钢和我几人的脚步也越发急促,几乎是爆发了极限了力量在林中上演狂奔戏曲。 因为这里的大家都不是刚上战场的新兵,都知道如果一个人受了伤,流血过多,一直喊他还是没有反应,他似乎也要逐渐进入梦乡,会是一件多么可怕,又让人不敢接着往下继续想的事情。 正当大家束手无策,急得只能一边含着眼泪一边继续往传送门那边跑时,类似全身瘫痪的林茉莉眼神涣散,表情无神,缓缓张嘴,用几乎类似唇语的声音对着空气微弱地说道。 “我……我爱………你……” “老大,不管你爱谁,我们都爱你,所以一定要活下去!” 冷钢表情坚毅,大吼着回应林茉莉那句对着幻觉中那个伴侣说出的话道。 022.清风的过去与十年前事情原委(上) “可是她死了,她永远死了……” 死在2127年6月21号傍晚7:13分,死在和她一同去南山的美食街上逛街、她回头买她最喜欢吃的南山黑珍珠奶茶时,死在食物街旁的暗黑小巷中,死在上街娱乐的南山人的睽睽之下,死在她的眼下,死于贯穿性激光枪伤导致的内脏破裂和失血性休克。 她当场死了。 等医疗人员将她送进急救室时,看到的已是一副还没寒透,但伤口和嘴巴还在冒出鲜血的尸体。 那天夜里,她一言冗杂的话也不发,只是安静地望着已经离她而去的她的尸骨,面含笑意地攥紧她那已如同冰冻物般的右手,丝毫不顾手上已然沾染的鲜红血液,像是在逃避这个该死的现实世界,让自我如饮完烈酒般尽情地麻醉其中。 可从她那像断线的珍珠似地不断涌出的、仿佛开了水龙头般一滴滴从她英俊飒气的脸庞上滚落的泪水,与和脸上刻意挂起的笑意相违、不停抽搐的嘴角和眼里冒出的腾腾坚定的杀气,皆可证明她的内心正在经受前所未有的痛楚以及漫无天日的煎熬,还有前所未有的愤恨。 那一刻开始,她下定决心。 她要复仇,要让枪杀她最爱之人的混账付出代价,百倍,千倍地偿还这份痛楚。 02. 南山民众对这件事高度恐慌。 那段时间,打开南山专用通讯软件,几乎每条霸占榜单的讨论帖皆在谈论这件事。 绝大部分人认为,如果某个地方连逛街都能被人明目张胆地乱枪射死,这个地方的治安显然已经出现了极大问题,不及时加以干涉与整治,日后的南山还能否称为民生享乐之地,有待商榷。 还有大部分人认为,“自由”二字本就长得条条框框,自由的前提是有人权与自律,既然南山一直以来皆被称为高度自由特区,怎能容忍如此打破自由的基本底线之事出现?——面对此恶劣之举,没有有理由沉默。只因今天你选择沉默,真正的自由意味何物便会加速变质,明日的激光枪的指向者,说不定便是你自己。 小部分貌似已经拿到证据的人极度焦躁,他们拿出射杀无辜女孩的人一秒内从画面中闪过,再回头来看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的人的模糊影像,不断清晰化和放大化处理,最后几名看南山网站的,自称是南山野战军的匿名用户惊呼道:“看身手,看面相,看身材,这都像是我们某部的一个外区籍长官啊!” …… 刹那,南山专用通讯软件上的大家都炸了。 不安,恐慌,惊骇,愤恨,质疑,不解,痛苦……等负面情绪,一下子将整个南山笼罩。 她讽刺地笑了笑,喃喃道: “军人?迷彩英雄?我从小到大憧憬的东西,不过如此。” 03. 凶手是名华国普区籍军人,军衔很高,威望更高。 他名叫伍德,原军衔下士,因为骁勇善战,在某次演习中被南山部队看中,破格成为外区籍士兵加入传闻中最顶尖的南山特种作战大队,褐色毒茉特战大队,慢慢担任到副大队长这一职位。 那天夜里,穿着便装的他和一名匿名恐怖势力人员趁食物街人声鼎沸,人迹混杂,混乱得就连高科技监控在人山人海中也很难捕捉到他们的小动作,便抱着侥幸心理秘密地开始做不可告人的交易。 那名匿名恐怖势力人员一张密封的粉末可销毁蓝光卡中有1000万南山币,他的一张浅白粉末状可销毁芯片中有南山特区最高级的军事机密详细资料,他们打算这样交换。 可这些小动作被她无意间看见,看得一清二楚。 本想装作没事离去,背后迅速报案,可没想到对方已经识破刚才她有看到。 他迅速将芯片和卡吞咽销蚀掉,为了防止这件事情继续外流,他挂着邪恶的笑容走到假装若无其事,实则已经慌了的她的面前,掏出激光手枪连续开几十枪,让蓝色激光透过她的衣服,刺穿她的皮肤,穿透她的腹部与胸膛,任由鲜血肆意地喷洒于街头,等南山民众惊慌地回过神来,他只留下个影子,恐怖人员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他的职业是军人。 是保卫南山的军人。 也曾是华国普区籍军人,南山人口中的“迷彩英雄”。 ——“哇,爸爸妈妈,你们看,迷彩英雄叔叔和英雄阿姨们好帅,就和南山的暗夜行者们一样酷呢!我以后可以当兵吗?我也想成为守护南山的军人!因为那样也可以和迷彩英雄叔叔们玩打仗游戏了!而且我要成为最厉害的特种兵,加入褐色毒茉!要得到迷彩英雄叔叔们的认可!” 望着高清电视里放映的华普区士兵与暴恐分子战斗的电影,年仅四岁的林茉莉拿着一根棒棒糖,伸出舌头舔了两下,褐红色的眸子里全都是闪闪发亮的星光,兴奋地在爸爸妈妈面前跳来跳去。 ——“哇!妈妈快看,是迷彩色的激光枪!还有防激光头盔!还有茉莉旗!妈妈,我保证,下次南山文和数学考试还考一百分,要是考不到,你以后就别给我买了!也别再让我看迷彩英雄叔叔和英雄阿姨们与南山的哥哥姐姐们演习对抗的视频了!” 已经成为一年级小学生的林茉莉此时正望着平板里两张烙印着“100”分的卷子,想到曾经说过的话,高兴得在妈妈面前大声欢呼转圈,林茉莉的母亲则也是头疼得没办法:“好啦,好啦,乖宝贝,以后可别发这种情绪勒索的毒誓,万一考不到,你可不是亏大了?我买给你就是了。” 而林茉莉反而不满地摆起冷冰冰的表情:“妈妈是坏蛋,不相信我能够考到一百分!” ——“妈妈,你看电视上那些迷彩英雄叔叔还有英雄阿姨,为什么说的不是南山话或者英文呢?妈妈,如果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的话,以后该怎么和他们交流呢?该怎么帮助他们打坏蛋呢?” 小学一年级的林茉莉在学了几十天南山语,放学后忽然突发奇想地缠着妈妈问道:“妈妈,可以让我去学普通话吗?我希望以后不用佩戴任何辅助装备,也能和普区的大家很好地沟通。” “孩子,咱们不是南山军人的孩子,也不是文官的孩子,没有必要去精通普通话的。而且整个南山南部真正精通普通话的老师并不多,价格可能……” 林茉莉的母亲有些不忍心地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林茉莉,再看了一下又小又简陋的屋宇,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而林茉莉听到妈妈的回答,看了一眼家里那些蹩脚的家具,却什么伤感的情绪都没有,只是回答道:“我知道了,那我就自己去研究普通话。” ——“妈妈,我明明用尽全力跑步了,却还是差一秒才达到优秀线。” 小学时的林茉莉拿着用南山文显示出“体育成绩:a”的平板,放声抽泣着,眼泪就像开了水龙头一样滚落下来,不论妈妈怎么安慰她,她都忍不住一直哭,一直哭。 林茉莉的母亲则是不忍心地拍着她的背继续安慰道:“宝贝,你已经很棒了,全校里面只有你一个人能跑这么快,不及格的同学还有一大把呢。不过,妈妈知道你很想成为整个南山跑得最快的特种兵,然后告诉普区的叔叔阿姨们自己很厉害哦,所以妈妈去四处凑了点钱,明天开始由专业的老师会辅导你学习南山拳法,无规则搏击和各项体能。妈妈希望你能像清风那般自由无束地达成自己的梦想,也能跑得比清风还要快。” “清风吗?我好喜欢这个名称。既然以后不管怎样都要加入军队,我的代号就叫清风怎么样?” 经过妈妈辛苦的一番安慰,甚至不惜用心栽培她,林茉莉的心情终于好了很多,笑了起来。 023.清风的过去与十年前事情原委(中) ——少年组(13岁),南山无规则、无性别限制对战擂台,决赛。 以南山最好的纳米材料制作的不伤眼激光照射灯正把整个拳击馆照射得亮如白昼,数百名身着黑衣、块头壮硕的蒙面军人与全副武装的机器人正手持黑色激光枪,在赛场的各个出入口和观众席前严阵以待地来回巡逻,医疗组和医疗机器已经全部到位,天空中也不时飞过一架架巡逻的无人机和拍摄的无人机,准备将这最精彩的一夜给完完整整地拍摄下来。 而普通观众席前此时此刻也已经坐满了来自南山各地或者外国的人,他们虽然被一道道浅浅的防止斗殴膜给隔离起来,可这膜也不妨碍他们有的在空中为自己支持的选手打出最艳丽的电子横幅,有的则是开着最响的复读器械大声告示自己认为的一方才会胜利,有的则是一边吃着各种零食一边瞪大眼睛看着比赛现场,有的则是拿着扩音器放声怒吼加油。 所谓无规则,无性别,那便是不限制性别,不限制以怎样的打法击倒对手,只限制年龄。 也就是说,不论是用刀砍杀对方到对方倒下,还是用砖头把对方拍到眩晕过去,还是一枪打中对方的身体将其击倒……不管用怎样卑劣的手段,只要是对方很惨而不致死的手段都可以用,对方失去战斗力便可被评判为获胜,赢下大量的南山币,几百万,几千万甚至都有,让战斗者自己和家庭享尽荣华。 可虽然听起来诱惑力很强,足以吸引很多不要命的拳手,但这可不是保险计划,举办方才不来为你们平民百姓考虑那么多,伤残的结果得让选手自负! 突然,一束更加强烈的光照射过来,手戴黑色战斗手套,身着黑色特战服的林茉莉微微勾起嘴笑了笑,缓缓从隐藏的升降台中升到了擂台正中央,一旁的观众席上顿时爆发出震撼天地的呐喊助威。 关注这整场比赛的观众就知道,这个女孩是个神奇又强大的存在,有时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只用一拳或者一脚,就能把那些拿着武器的男性战斗者们直接打昏过去,整个过程让人惊叹到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播报员和大家仔细一看,这次上场的林茉莉仍然如同之前那般两手空空,手里就连根烧火棍都没有拿,连防护服都没有穿,这也让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非亲非故的观众都在想着,你之前对打菜鸡不保护自己就算了,可这是最后一场决赛,出来的对手一定实力不凡,那么轻敌的结果会不会是被反杀?直接被弄成残疾? 所以,大家的心都悬着。 因为没人知道这场擂台赛会打成什么样。 一切还需静等比赛开始。 …… 同样也知道林茉莉很轻易地战胜完前面的对手而进入决赛的家人亲戚、老师同学和朋友们高兴得觉也睡不着了,纷纷觉得哪怕再忙也一定要来决赛现场呐喊助威,不然就是他们这一生中的遗憾。 可他们的感觉却和非亲非故的观众不同,虽然信任林茉莉不会输得太惨,可心里不免也更加焦虑担忧。 毕竟前面的对手也都是少年,战胜就战胜,战败也就算了,并不忍心用太伤人血腥的战法打赢对手。 可林茉莉这次决赛的对手却不同寻常,有一直关注比赛的同学得知,他每次战斗可都是靠阴暗的手段把人直接活活打到濒临死亡才肯罢手,每个和他战斗的选手基本上不死也都重度残疾了,甚至再也没有起来走路的可能。 要是没什么心机,不太愿意伤人性命的林茉莉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们岂不是还得哭死! 仔细看去,这个擂台与几百年前的1v1台不同,它的场地大到像在打极限仓库pk一般,再来七八个选手都还不嫌够。 很显然是可以肆意展开杀戮,是重口味战斗选手的好场地。 林茉莉母亲的心咯噔咯噔地跳着,虽然这孩子前前后后打的比赛赚的钱已经让她们家从简陋蹩脚的小破房子变成了还算看得过去的中等公寓楼房,可这只是这孩子证明自己强大后应该享有的荣誉而已。 比起这个,身体安全才是更加无价的。 她可不希望林茉莉以后吃个饭都要她来喂,喝口水都需要扶着她的身子啊! 正当林茉莉母亲继而这么想着的时候,伴随着又一束强光的照射,林茉莉的对手出场了,整个赛场顿时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地呐喊和助威声。 这个对手是个男生,虽然也只有13岁,可却是个肌肉厚实的刀疤脸大块头。 不仅如此,他手中提着一把金刚石锻造的锋利弯刀,身穿的也是厚重的金刚石制作的防爆盔甲,在四肢关节处还都使用了金刚石做的攻击性护肘和护膝,手臂也装上了机械动力骨骼。背上还背了一把更加长的利剑。 似乎就算千万大军向他袭来,他也能一手捏碎赢下这场战斗。 显然,从头到尾关注这期比赛的观众都知道,他可是一个绝佳的好看点。 因为最重口味,最凶狠,最残酷。 刀疤男这气场一出,大部分人似乎觉得这场比赛本来成败已定。 林茉莉的母亲看着他手中那把泛着白光的弯刀,身体不由得开始剧烈地颤抖,心里想到了许多恐怖的事,她可也是看过刀疤男用这把弯刀直接把别的选手的眼睛给挑了的啊! 她希望趁着比赛没开始,赶紧劝退自己的女儿,这样或许还有救。 可从自己女儿的神色来看,林茉莉似乎也是胸有成竹,并不因为他拿什么武器就害怕他,林茉莉的母亲最终还是选择信任她一回,让她去战斗! 空中变出的机器人裁判来到他们面前分别比对了一下他们的信息,确认无误后,便做出预备的姿势。 预备。 开始。 随着机器人裁判一声令下后直接隐身,擂台上再次只剩刀疤男和林茉莉,凶恶的刀疤男仍然是横冲直撞,毫不留情地向前猛地飞奔,一刀横着向林茉莉的眼睛扎去,速度快得如同汽车撞人一般,可林茉莉小巧的身子竟然直接闪避过去,让刀疤男直接一记扑空。 “怎么可能!”刀疤男瞪大眼睛喃喃自语道,刚才那记可是他的绝招,只要出手,对手的眼睛百分之一百会直接被抠出来,从没有失误! 但正当他还在质疑之时,他忽然感受到他颈椎后部的位置被两只强劲有力的脚顶住,当那两只脚狠狠发力之时,他居然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感觉到已经坠入火海那般的难受——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的下一秒,那两只脚轻轻迸发出力量。 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下。 只听咔嚓一声,刀疤男整个人的身子顿时向侧边飞去,飞出一段距离后,一头扎在擂台上,颈椎处再次传来咔嚓一声,接着他整个人颈部以下就不动了,只能哭着大喊:“救……救命。我,我不能动了。” 身着黑衣的林茉莉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扭了扭右脚脚腕,不太开心地回应道:“哎呀,算是这家伙一直伤害别人,让别人残疾的报应吧。现在他同样也瘫痪咯。” 还没等机器人裁判又露出头来确认情况,此时场下响起如同放了氢弹一样轰鸣的掌声,所有的观众不约而同地大声呼唤着林茉莉那个为武官生涯拟定的代号——“清风”,然后爆炸轰鸣着为她庆祝。 而那个一直以残忍手段残杀别人的刀疤男,最终只能迅速被医疗队抬走去救治,可能还得接受终身瘫痪的命运。 没有人在意他之前是怎样害人才登上这第二名的位置,大家的眼中只有最强的冠军,林茉莉。 而此时此刻,林茉莉的一名同班女性同学,正同样激动地站在那里,褐色的眸子中闪着因激动而掉落的泪光。 她太高兴了,以至于高兴得都不能控制自己的泪水。 可比起那些非亲非故看热闹的观众,她又与众不同。 因为这份高兴不仅是来源于“战胜”与“最强”,更是来源于林茉莉能够平安无事地笑着归来。 林茉莉也看到了她,高兴地对她招了招手,似乎在回应她的温柔与关心,告知她自己没事。 比赛结束后,看着几名管理秩序的蒙面尉官级军人,林茉莉恭敬地走向他们。 蒙面军人们看到林茉莉,眼睛中立刻多了几分赞赏。 来到他们面前的林茉莉则也是不卑不亢,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笑着说道:“等我长大之后,也要加入你们。” “好啊,我们随时欢迎。”其中一个尉官级军人挺着身子,严肃地看着林茉莉说道。 “对了,我可不可以打探一些军事机密?”林茉莉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对着面前的黑衣上尉闪着星星眼问道。 “你说说看?” 平日的普通人见了军人总是充满畏惧,可上尉面前的这个冠军不仅威风凛凛,丝毫不怕,眼睛里还闪着期望的光芒。 上尉觉得颇为有趣,便让她打探也无妨。 “你们部队会和迷彩英雄们pk吗?”林茉莉可怜巴巴地对了对手指,小声说道。 “不会。”上尉的褐色红眸里似乎蕴含着笑意,对她说道:“我们这种普通野战军是没有的。你如果要当兵的话,要努力点,尽量加入褐色毒茉、鹰眼狙击连这种王牌部队,不要成为我这种没用的兵哦。” 林茉莉一时不知道该回应什么话,只能低头说了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让你觉得自己没用的。”,然后微微鞠躬,转身离开,去迎接早已等候着自己的家人。 可正当她转身走了有点距离之时,那名带头的假装成普通军官的上尉军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自言自语道:“好孩子,不爱虚荣,只爱保家卫国,我们褐色毒茉会很欢迎你的。”,林茉莉的耳朵却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句话。 024.清风的过去与十年前事情原委(下) ——“孩子,已经高三了,你也应该确认未来究竟是去南山体育大学,还是去军校了。” 林茉莉的母亲眼睛里含着深情,慈祥地望着一旁正在学习的林茉莉,沉着声音说道:“在擂台上,你会拥有掌声,鲜花,出名的机会和许许多多的钱。而成为保家卫国的战士,你能做的只有默默为国家付出,就当不存在一样消失匿迹。你也不是当初那个中二的小孩了,妈妈不会情绪勒索你,不过还是希望你能自己考虑清楚。” 正在电子平板上写作业的林茉莉听闻这句,抬了抬头,随后继续唰唰地写着,坚定地答:“我学打斗本来就是为了战斗啊,妈。我可不是为了当名人才去学打斗的。” ——“……” ——“……” 所有的回忆都压得林茉莉喘不过气。 以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军人?迷彩英雄? 也不过如此,反正三观早已被震碎了。 04. 南山民众的声讨声越来越高,部分民众开始讨论该怎样在现实里聚集起来一起为无辜受害的女性发声,部分民众则是十分确信地把伍德的照片贴出来大骂,绝少数的人甚至频繁地给军方官账发送私聊,请他们尽快解决这件事,可军方却一直称还在竭尽全力调查中,需要耐心等待结果。 只因伍德从进入审讯室开始,无论审讯的士兵怎样好声好气地问他,或者用毒辣的语言威胁他,他都只是奇怪地笑着,一言不发。 所有南山人都知道她是他杀的。 所有南山人只知道他把她杀了。 只因了解南山地形又浑身是本领的他和恐怖势力人员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监控探头和机密检测器,而且所有脏物都被吞掉,没人拿到足够的证据指控他泄露军事机密给恐怖势力,因为唯一的现场目击者已经逝去。 05. 伍德以“身为破格提拔的外区籍军官却带头触犯罪恶,毫无悔改之心”的名义被执行立刻公审型枪决,与他有亲属关系、平日里走得较近的士兵也全被贬职或革去军职,遣送回乡,与这件事毫无牵连的军方长官随即出面道歉。这样在他们眼中原以为是一种补救,可伤疤却永久地留在了这些南山民众,以及无辜的士兵心中。 南山的民众虽然在经历这件事后对军队的信赖度大大减少,从此不再称呼华国士兵为“迷彩英雄”,而是以“迷彩兵”代替。 但毕竟大家都明白世界上坏人少,好人多,南山军队自打建成以来也就出过一回这样的事,还是一个外区籍士兵做出来的事情,所以不会将对一个人的仇恨转嫁到所有军人身上。看到网上那些无辜被革职甚至遣送回乡的军人的求助,他们也感到十分气愤,也十分能共情。 无辜的士兵不明白为何只是平日走得较近,或者说只是因为自己是一名褐色毒茉特战队的士兵,就要承载伍德的命运。因为坏人在没有触犯法律之前,都是长得和普通人一模一样的好人,他们也不相信自己的长官会干那样的事。 可没想到偏偏他是这样的人。 他们中有些被遣返回乡的人站在军营门口,用南山话大骂不公,迎来的却是守卫机器人无情地用激光枪扫射他们的脚底,和被认为其有叛乱心思在,部分行为过激的“被遣士兵”和军方的守卫产生武力冲突,被军方强行制服,送进拘留所。 06. 得知与此事无关,想要讨回自己权利的士兵再次因此事遭受没人权的暴力对待,南山民众恐惧和愤怒又一次被炒到顶点,军队驻扎营前围来了更多南山民众,用电子激光打出的“22世纪的我们理应拥有人权”的南山文横幅,用电子烟花炸出的“禁止对无辜的人使用暴力”、“再用暴力南山要毁”、“迷彩籍犯错兵不该和南山英雄混为一谈”的字样……等满天飞,有些民众甚至连家里的复读鹦鹉、复读垃圾桶都带来了,只为让军方认识到,因为一个混账就一棍打死所有人,连最基本的深入调查也没有便把好好待在部队的人家全部革职遣返,根本是更加重伤害的决定。 07. 她本也想参与在讨回正义的人群中。 但想到自己或许可以用更令人伤心的办法报复回去,她忍住没有参与。 “……虽然我们只是十八岁的高三生,但按照南山律法,我们已经算是可完全做自己人生主角的成年人。我们俩相处的时间虽没有意料之中那样久远,可掰着手指算起来却也已不算短:从懵懂无知的中学生变为叛逆桀骜的青年,再从自以为已然明白一切人间真理、却恰恰是人生中最珍贵无比的年华,踏向真正成熟的殿堂。 这段青涩的成长期中,你陪我一起哭过,笑过,疯过,闹过,你在我眼里的意义不仅如我的普通友人那般像是志趣相投的玩伴,还是一个能够信赖的臂膀,能够依靠的避风港,以及可以安心托付的对象。 ——说到对象,我希望,你也能担起这个词语的另一个意思。因为我早已深深爱上了你。” “……林茉莉?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一天。是时候了。听我说。假如我的世界中没有了你,我也会选择去有你的地方陪你,只因我也很爱你。” ——放心吧,我做完要做的,就来陪你。 眼神已经空洞无神的林茉莉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道,随即在自己的未来第一志愿上写上: 南山将官军校,主修科目,狙击。 在军校毕业后,填写希望分派去的连队时,她更是直接拒绝“南山独立军黑狼野战旅担任准将一职”的分派,只是默默写出这几个连她的将军同学都会觉得震惊的字: 保留准将军衔,参加褐色毒茉特种作战大队的选拔。 随即,林茉莉坐在自家电脑前,将储存芯片缓慢地拔出,输入几十串奇怪的代码,彻底将访问记录直接销毁,为的是让电脑无法查询到,自己访问的究竟是什么页面,什么证据都不会留下。 一切都做得妥当了之后,林茉莉再次输入一串奇怪的代码,电脑进入了一个南山人三十几年前玩的一款数独游戏,但这款数独游戏可不简单,需要输入三十二位的英文混南山文的高强度密码,而且只有两次输入机会,假如第二次还输入错误,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会直接消除清零。 可光是一个落后淘汰的游戏需要什么高强度密码,又为何需要这么严苛地删除记录呢?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它的背后,并不是一款落后的数独游戏那么简单。 果然,林茉莉在键盘上意念输入自己的密码后,一串乱码覆盖了当前页面,最终忽然显示出一个叫复仇者的组织,她笑了笑,与那个名为“鬼旋风”的用户取得了联系。 清风:你好,我已经准备好了。 鬼旋风:欢迎你加入我们,清风。 09. 2136年。 已经成为褐色毒茉作战大队大队长的林茉莉,与已经成为骷髅国军官的鬼旋风的一段聊天记录截取。 …… 鬼旋风:清风,你很想亲眼看着迷彩兵们在自己的国土上一片惨败,哭爹喊娘吧? 清风:是的,长官。那样我可高兴死了。 鬼旋风:你用假装和迷彩兵做朋友,然后吸引他们讲自己的事情的方法,果然很奏效。你说,华国某地的边境线上,一支普通士兵守卫连和特种部队的尖刀班负责联防。听说这尖刀班可是顶尖部队的顶尖,至于那个尖刀班带队的军人,叫左夜靖,代号作业君,是一个军士长,听说战斗力不俗。可我怎么却不太相信呢? 清风:不太相信你就搞一下试试呗。 鬼旋风:那就搞一下试试呗。 清风:圈套想好该怎么设了吗?说给我听听,我或许知道应该怎么完善,也能帮你在军事资料库查查。争取把这些迷彩兵一网打尽。 鬼旋风:哈哈,一网打尽!你一如既往地很爽快,我把我的详细计划用保密自动消除档案发给你,你可要记牢。 清风:我看了你的计划,感觉没什么问题,只要不牵扯到南山,你随便怎么玩都可以。至于怎么让那些迷彩兵更加伤心,你得手后可以释放出假证据,制造一个左夜靖疑似叛国通敌的现象,然后把她的尸体烧成灰就好。 鬼旋风:除了左夜靖,其实这支部队里还有一个我忌惮的家伙。我观察他很久了,他实力也很顶尖。 清风:谁? 鬼旋风:程风斩,一个士官,狙击手。这家伙不仅狙击技术很高超,而且也立下过赫赫战功,他以前是左夜靖的徒弟,现在和左夜靖是恋爱关系,我可很害怕师徒组一起出击把我给杀了哦。 清风:你想怎么做? 鬼旋风:既然都要把他心爱的师父杀了,我就留他一命吧,不然怪可怜的。 清风:但也别让他找机会报仇哦?依我看,你可以留他一命,但要让他下半身永远动不了,没有机会再查清楚他的爱人和兄弟们到底会为什么而死,只能终日情绪不稳定地埋怨自己,埋怨世界,自我厌弃,抱着负罪感和痛楚度过一生,这样岂不是比死更加爽快吗? 鬼旋风:不愧是你,必定战胜。 清风:不愧是我,必定战胜。 鬼旋风:天佑骷髅国!! 清风:如你我所愿。 025.鹰眼狙击连的愤怒。 在我们许许多多特战队员的努力下,背着林茉莉的冷钢终于来到蓝色的传送门前,救人心急的他毫无犹豫地一步飞跨入这个意味着自己的老大得救了的标志里,根本不计猛然冲入传送门会给大脑和自身身体带来怎样的冲击。 我和其他心急火燎的特种兵们的动作比起他来则也是没有任何迟缓,紧随其后地跟了进去。 我们同样也不计后果。 因为在我们眼中,林茉莉是我们(亲密的)战友。 四十几码的军靴跨入传送门隧道的那一刻,无比强烈的蓝白色激光覆盖在我面前,我顿时感觉我的眼睛快要被周遭给刺得直接照得失明,逐渐地也还真看不清了,让我产生进入一个异次元空间的错觉,也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要瞎了。 可逆流般的穿梭在隧道中卷起的时空之风没给我喘息的余地,在我还没有仔细思考之时就扑面而来,使我身上的衣服如同遭遇十二级龙卷风那样呼啦啦地掀起来,头发也被吹成了倒立式。 我猜,我此时的相貌看起来,大概就如抵着狂风暴雨疯狂往前进攻的流浪士兵那般。 狼狈与伤感共存。 ——外面看上去不像个大脑正常的人,蕴含的癫狂相却又让别人觉得如痴如醉,但知道自己此时心情如何的也只有自己。 像是过了几秒,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眼前强烈的白光与眼睛要失明的感觉突然消失殆尽,扑面而来的狂风也已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以正常的地球上会发生的场景构成的画面。 可我却没有因此而松了口气。 只因假若将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见到的就是: 许多身着迷彩武装的特战士兵将整个训练场围得水泄不通,虽然都笔直地持械站立,可眼眶都已经红得不行,甚至偷偷地落下了许多滴眼泪,几名肩膀上挂着闪亮将星的司令级军人也来到了现场,望着来来去去的伤兵和尸体,同样也是红着眼圈,微微地低头默哀致歉。 “说是国,其实只是个建立在战乱地区,人人都当肆意妄为的暴恐分子的极端恐怖组织。上级已经同意派兵向他们还击,具体的战役你们很快就能看到了,英雄们,请安息吧。”一名上将级别的军人默默地低着头,沉声说道,尽量不让士兵们听出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首长,请让我们特编第一作战连残存的士兵们加入征讨他们的队伍吧!!”一名挂着中士军衔的特编士兵脸上的伤口已经被电子创口贴缝合起来,他站在上将面前,用坚定的语气大声请求道。 “首长,请让我们加入这次任务,不灭骷髅国,我愿此生不回普区!”另一名中士军衔的特编士兵也来到几位将军面前,也用坚定的语气大声请求道。 “报告首长!!!骷髅国是天杀的,我们要为兄弟们报仇啊!”一名普通特战队的伤兵情绪失控,红着眼睛冲到几位将军面前来,伸出右手握成拳头,以标准的拳头敬礼姿势坚定地对将军们说道。 将军们望着这些眼睛里透露的全是渴望报仇雪恨的战士,也只是默默地回了个礼。 “将军,我们南山士兵的命也是命,但愿这份复仇战役里也能带上我们南山军人!” 一名被激光划掉单手所有手指的褐色毒茉上尉恭恭敬敬地来到将军们的面前,使用南山勇武忍者的抱拳礼向他们表以敬意,打开语言翻译器说完的随后单膝跪地,举起那只已经只能用机械手指代替的手的同时,另一只手往地上狠狠刺了一把金刚石和纳米混合打造成的激光匕首,表示心中非常愤怒,定会有仇必报。 “几千年前,我的祖上曾是南山骠骑大将军,几百年前,我的爷爷也是特种部队的中校,我们家族祖祖辈辈都在守护南山,可从来没曾想轮到我辈时,有敌人这样蔑视南山,践踏南山的荣光!” 上将望着南山上尉那只已经伤残的手,再看着他黑色面罩里的褐色眸子,脸上多了一丝赞赏和心疼,同样默默地回以一个抱拳礼,低声答复道:“你们确实是我见到过最勇武的兵种之一。” 而看到上将举起的抱拳礼,听到他说的话,南山上尉似乎有被触动到,忍住即将掉落的眼泪,再次回以一个抱拳礼后,拔起匕首收回武装带,向我们这边大步流星地走来。 …… 与此同时,在后台监督的医务官凌伍二,正和几名不熟悉的医疗官正面色沉痛地指挥和判断着。 “左手手臂断裂,失血过多,立即送胶囊,使用镇痛药品输血手术。”一名已经停止了痛苦哀嚎的士兵目光呆滞地被推到凌伍二面前,凌伍二快速地帮他检查了一下伤口,迅速下判断,几名士兵便推着他直奔还有空余位的药丸。 “右腿擦伤,止血带止血就好。”凌伍二再看了一眼一名被搀扶着走来的士兵腿上的伤口,向搀扶他的医务兵点头示意,再看了看另一名头颅已经被打穿的士兵,对三个医务兵沉声说道: “头部中枪,人已经没了,抬到胶囊里去清理一下面容,安详地送他离去吧。” “……” 就这样,医务组分成了三组。 一边是火急火燎地用机械平车将断手断脚、身体中弹,还在急促呼吸的迷彩士兵和黑衣士兵们不断分别抬走,分别送上手术和救治机械全备的红黄药丸型胶囊车里,准备对他们立刻实施紧急手术。 一边是很慢很慢地推着平车,看样子是已经放弃了抢救,能做的最多只有将那些已经牺牲的士兵的衣冠整整齐一些,把他们身上的鲜血擦去,让他们安然归去。 另一边则是在原地为轻伤员进行简单止血包扎。 估摸着算了算,前来救援的士兵足足有好几个连,而受伤的士兵也足足有两个连多,根本不算是普通的反恐战斗,说是小型战争也不足为过。 士兵终究也是人,有些挂着“列兵”、“上等兵”军衔的新医务兵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大阵势,味道也刺鼻得很,有点最终还是忍不住摒弃了坚强的一面,面色铁青地干呕着,有的更是直接难受地扶着战友的身子吐了一地,有的甚至忍不住小声更咽了起来。 放眼望去,整个场地鲜血蔓延到四处都是,惨叫声和抽泣声连绵起伏,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到每个人的鼻子中。 这本来是光明正大属于华国士兵的训练场地,此时此刻却像是遭遇了死神的诅咒那般,变成了很多士兵一辈子的葬身之地。 而这些红黄胶囊左边的大型电子h字降落屏上,两架黑色的老鹰型黑色轰炸机整齐地停在停机坪上,几名同样以黑色打底进行全副武装的军人手持黑色高精狙,一动不动地站在黑色轰炸机前。 看向他们右臂的图标,那里是一个“狙击镜的准心锁定了一只凶残老鹰的头”的褐色图案,仔细看这些士兵被黑色面罩蒙住的眼睛,虽然都是冷冰冰的蓝色眸子,可绝对能感受到他们也都带着强烈到极限的杀意,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终于,在我们出来的那一刻,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更加令她难受的东西,带头的女性老鹰士兵那十分特别的蓝色眸子中闪出了愤恨无比的光芒,凶猛地将激光狙甩在背上后,对着地上“呸”了一口,蓝色的眸子中流露出厌恶无比的神情,极度愤怒地说道: “最后一批似乎是出来了啊……哎,那士兵背上不是林茉莉少将吗?可怜了她,也要被这群迷彩dog连累。 “老大,你准备……怎么做呢。”另一名同样是蓝眼睛的老鹰副官看到女性主长官一口一个脏地骂着,不由得侧过耳朵,小声地询问道。 “当然是吊了他们,让他们下去找他们老母。”女性长官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还没等副官阻拦一下,随后便拍手大声命令道:“喂,雄鹰们,打起精神来。” “yes,madam!”老鹰士兵们纷纷更加专注,把腰挺到最直,大声怒吼道。 “知道今天事情变成这样,南山精英士兵死伤无数,一个重要的副因素是什么吗?”女性长官大声说道,可是没有一个老鹰士兵答话,只是眼睛里纷纷闪着愤怒的光芒。 “那是因为他们来华普区参加了什么痴线一样的,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破意义的、与一群残疾兵的演习!”女性长官满眼是愤怒:“你们都是我秋天雪带出来的精英,是优秀的鹰眼狙击兵,一定拥有很好的悟性!我这么说,你们知道除了把暴恐分子全吊了,还该吊谁吧!” “yes,madam!”老鹰士兵们大声答。 “ok,let'sgo!”女性老鹰士兵眼中闪着突突的怒火,对眼前的精英士兵们命令道。 “yes,madam!”老鹰士兵们齐声回答,可心里的火气却更加大了,于是再一起怒吼:“吊了这群扑街仔,用他们的鲜血祭奠南山神灵!!” “老大……这……现场已经够乱了,咱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添乱的啊!你要冷静!” 副官士兵看见这情况,有些着急地拦下已经被怒意冲昏头脑的秋天雪,却被秋天雪冷冷地推开:“陈仕谋,我看你与网上那些迷彩兵聊天聊得多了,已经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区人了。” “不是的!老大,只是你要冷静啊!只是我认为要是你现在和他们打起……”陈仕谋听到秋天雪那双眼睛里全都是愤怒的火焰,根本听不进他讲什么,更加着急地想要劝他,于是伸手抓住秋天雪的战斗服,可却被秋天雪又一次推开,还被冷冷地撂了狠话: “滚。如果你再阻拦我,我直接一枪打死你。” “老大不冷静,你们得冷静啊!!”陈仕谋见到劝阻秋天雪没有用,焦急的他便转换方向,对着台下的狙击兵们命令道。 可没曾想谁都只是白了他一眼就没理他,而只是充满杀意且坚定地看着秋天雪。 陈仕谋其实明白大家此时的心情绝对都是希望报仇雪恨超过与人家抱在一起一起哭哭啼啼,她劝阻秋天雪和战友,也并不是想他们永远不去报仇,而是想让他们冷静后再好好想想,报仇的对象是谁,报仇究竟该怎么报,而不是连深入思考就没有就开始发中二病。 陈仕谋知道秋天雪很难受,褐色毒茉的南山人很难受没错。 可迷彩士兵死伤那么多,难道他们就不会难受吗? “鹰眼狙击连,出击!” 秋天雪根本已经完全听不进了,只见她利落地一招手,所有老鹰士兵便迈着矫健的步伐,朝我们这几个掺杂在黑衣士兵堆里出来的,看上去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迷彩士兵走过来,就跟真的老鹰盯住了猎物准备捕食那般凶猛,只剩陈仕谋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踌躇几秒,还是叹了口气,一脸难堪地跟上了队伍。 我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太妙,不由得扯了扯身边王云的衣角,示意她躲到我身后,随后捏紧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