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樊笼》 误入樊笼 第1节 《误入樊笼》 作者:衔香 文案 1.雪衣出身低微,性格柔弱,偶然间做了一场预知梦,得知自己未来会沦为一个贵人的玩物,下场凄惨。 梦醒之后,雪衣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柔弱不如心机,为自己寻一桩能庇佑的好婚事才是安身之计。 第二:绝对要避开梦里的那个贵人。 只可惜梦里虽同床共枕了那么久,雪衣却始终看不清那个贵人的脸。 只记得他阴沉不定,后腰上有一道红色月牙印。 2.姑母高嫁,雪衣去博陵公府探亲时恰好遇上了一个心仪人选——未来的世子崔珩。 这位表哥身份尊崇,温润如玉。 唯一的不好……就是太过正经,任凭她如何撩拨都不动心。 为了达成婚事,雪衣设计了一场落水相救的戏码,当众与崔珩湿衣相拥,肌肤相亲。 落了水,衣服湿了,正当雪衣如愿以偿的时候,却不小心看见了那道熟悉又恐怖的月牙印。 ——正是在那位“温润如玉”的二表哥身上。 雪衣:“……”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男主视角】 家里来了位貌美的远房表妹,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崔珩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然而他越克制,这位表妹却越不要命的往上撞。 那……可就不能怪他了。 ——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雪衣;崔珩(heng)) ┃ 配角:同类型《萧瑟兰成》《娇缠》已完结 ┃ 其它:预收《染指明珠》《攻略反派失败后》 一句话简介:自以为心机的美人x 斯文败类 立意:抛掉偏见才能获得幸福 第1章 结局 时候已经是初夏,烈日当空,蝉声如沸。 雪衣却还穿着交领襦裙,将一截细腻的脖颈藏的严严实实,看着竟是比国公府里的宗妇还要端庄。 一路从前院回来,凡见着她的,无不夸她是个懂节守礼的。 虽则生的妩媚动人,却格外安分守己,怪不得能被选中给病秧子崔三郎冲喜。 想必—— 若是三郎不幸去了,往后这大半辈子她也是能守得住的吧。 女使们望着那窈窕的背影窃窃私语,说不清是恶意更多,还是真的夸赞。 雪衣恍若未闻,只是愈发紧了紧衣领。 待回了厢房,她额上已微微出了汗,跟在身旁的女使瞧见她热的双颊微红的样子,忙回身紧紧掩上门,小心地问了一句:“娘子可还好?” 大门关紧,雪衣捂住领口的手才终于松了开,咬着唇有些难堪。 女使会意,低头避了避。 雪衣这才背过身,锢的极紧的领口一扯,一截欺霜赛雪的脖颈豁然露了出来,白的直晃眼。 然而比那脖颈更显眼的,则是那颈侧烙着的几枚鲜红的吻痕。 ——怪不得要捂的严实防止人看见了。 女使瞥了一眼,既脸热又心疼,可到底也未出阁,只是讷讷地道:“这位……未免也过分了些,您和崔三郎还有婚约,万一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雪衣何尝不在担惊受怕。 按理,她本是该给姑母生的崔三郎冲喜的,却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和夫婿以外的人纠缠到了一起,若是教姑母知道了…… 雪衣眼睫一颤,不敢去想后果,连忙抖着手捂住了立领,低声吩咐道:“天太热起了疹子,你去备些水来,我擦一擦。” 女使抬头,瞧见她为了遮掩热的脖子红了一大片,委婉地又劝:“娘子您也不能凡事都依着那位来,他是男子,可您呢,稍有差池,这名声可就毁了。” 雪衣只是垂着眼苦笑。 他那样的人物,她何时能做得了他的主? 自从中药后踏出了这一步,她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眼下也唯有盼望他真的能履了诺言,娶她做妻。 擦完了身,暮色已经暗沉。 夜夕的凉风透过窗子逸散进来,一缕一缕慢慢吹散了白日的炎热。 雪衣侧躺在榻上,脖上的疹子没那么痛痒了,她才终于合了眼帘沉沉地睡了过去。 正半梦半醒间,后背却突然贴上一股热意。 她迷迷糊糊地去推,反倒被箍住了双手,紧接着那人一倾身,顺着她脖子吻了上去。 雪衣倏地惊醒,连忙捂住了脖子:“不行。” 那人也不恼,只低笑:“为何?” “已经到了夏日了,衣衫越发单薄,你总是留印子,我害怕……” 雪衣小声地开口,面对他时总是说不出的惧怕。 那人嗤了一声,又俯身去吻她的唇。 雪衣即刻又往后缩,抬手挡住了他的头:“亲吻也不成。” 这下他微微皱了眉,两指捏住了她的下颌:“怕什么?” 雪衣被捏的微微发疼,偏头避了开:“我怕有孕……” “不会的。” 一个低沉却笃定的声音打断了她,趁着她还在震惊的发懵的时候忽然吻了上去。 雪衣来不及推开,只好咬着唇抓住了他的肩。 红罗帐一点点晃下来,长长地垂坠到地面,挡住了一双剪影。 雪衣靠在他臂弯轻轻地喘气,疲倦地快睡过去之时,想起那些仆妇不怀好意的议论,她又忍不住撑着眼皮多问了一句:“你会娶我吗,会不会同旁人议亲?” 那人将她放开,翻身而下披了衣:“胡思乱想什么。” 他从前常年在军营,穿衣极为利落,话音刚落腰带也咔哒一声扣好了。 雪衣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只是抱着被子围住了双肩沉默不语。 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那人临走才终于意识到些许反常,回身揉了揉她的发顶:“有事要远行,等我回来。” 他指腹有些粗粝,不小心滑过她脸颊时磨的她有些刺痛。 不过总算是得到了回应,雪衣轻轻地呼了口气,贪恋地倚上了他的掌心:“那你一定要快去快回,别让我等太久。” “今日怎么这么乖?”那人一哂,冰凉的手指抚着她的侧脸摩挲着。 雪衣一贯不喜他这般轻佻地对待,但眼下莫名有些心悸,只是抱着他的腰闷闷地埋着头。 大约是被她难得的温顺取悦到了,那原本抚着她侧脸的手一顿,抬起了她的下颌深吻下去。 清冽的气息和温暖的甜香交织在一起,这一吻又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就此别后,雪衣没等到他回来,反倒等到了来势汹汹的姑母。 姑母领着一帮仆妇,恶狠狠指着她的鼻子骂:“婚事还没成,你肚子却大起来了,背着婚约与外男有染,我当初怎么障了眼,把你定给三郎冲喜了,你简直是不知羞耻!” 雪衣被压着跪下,却只是抿着唇一声不吭。 “你犯下这等丑事,难不成还以为你那个情夫当真会娶你?他不过当你是个玩意儿罢了,你还不知么,他此次离府正是去相看去了,相看的是门当户对的郡望之家,何曾把你放在眼里?”姑母睨着她,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嫌恶。 雪衣猛然抬头,满脸难以置信。 怪不得,她出事都这么久了,也不见他露过一次面。 原来他要定亲了,也是,在这个当口,和她扯上关系只会是污点吧。 姑母却一边捏着帕子拭泪,一边指着她的额:“这婚约是要不得了,只是可怜了我们三郎,现在还气得不轻。” 虽是在哭,但那眼中却毫不见泪。 雪衣彻底心灰意冷,终于明白了:“近来三表哥已经见好了,姑母不是早盼着毁了这桩婚事了,欲同旁人定亲,总算等到这一天,有了合适的借口了。” “你简直胡言乱语!你犯下了这等丑事,此刻却来攀扯我了?”姑母忙揪紧了帕子,朝着身旁的人吩咐道,“把这红花给她灌下去,绝不能让这桩丑事流出去。”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架住了她的肩,把药碗塞到了她唇边,雪衣拼着力气一把推了开:“虽是定了婚,但毕竟没有行礼,姑母无权处置我,我要回江左去。” “回去?”姑母冷笑,“你父亲也知晓了你犯下的丑事,正气的中风,这药正是他叮嘱我要给你灌下的。” 他不要她,阿耶也不要她了,那她还能怎么办…… 雪衣精神恍惚了片刻,趁着这一瞬,那婆子掰开了她的嘴,把药强行灌了下去。 腹中剧痛,雪衣很快便脸颊失血,出了一头的虚汗,不得不支着手撑在了地上。 可这绞痛一阵比一阵强烈,仿佛不是落胎,而是在要她的命似的。 她实在忍受不得,试图挣开那架住她的婆子想逃出去。 然而她浑身全无力气,猛地一挣,非但没挣开,反倒被甩到了一侧,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撞上那尖锐的桌角—— 误入樊笼 第2节 第2章 撞破 可预想中的剧痛却并没有到来。 只是额角微微刺痛了一下,雪衣“嘶”了一声,蓦地睁开了眼。 却只见头顶上的红罗帐子被微风轻轻地拂动着,一下一下轻柔的拂过她的脸。 “这是怎么了?”一个身着青衣的女使掀了帐子进来,连忙凑了过去,“您又做梦啦?” 雪衣汗涔涔地盯着头顶上的红罗帐,半晌才回过神来。 原来又是在做梦。 自打及笄后她便一直深受梦魇困扰,百般求医皆不得法,偶然去相国寺参佛时,方丈却说这是她的缘法,不必怕。 不过相比于从前零碎的片段,这次她终于看见了全景,原来未来……她竟死的这般早。 死法还这般的不光彩。 梦里的剧痛还未完全消退,雪衣动抚了抚额上的伤,眼中露出一丝疑惑:“我这伤,是怎么回事?” “娘子忘了?” 晴方讶然,复又解释道:“今日是咱们来长安投奔您姑母的日子,谁知马车刚过了平康坊,恰碰上金吾卫当街拿人,您受了冲撞,磕到了额角当场昏了过去。” 仿佛确实有这么回事。 雪衣想了起来,慢慢放下手臂,当看清这四周古朴典雅的陈设时,这才有了几分实感:“这么说,咱们已经入了博陵公府了?” “可不是。”晴方回忆道,“说来也巧,今早冲撞您的正是崔家那位名满长安的二公子崔珩,知晓我们是来投奔公府的,亲自派了人护送了我们进府。您瞧,有他一句话,咱们分到的屋子竟比您那位长姐的还宽敞。” 崔二公子? 雪衣印象寥寥,那场梦里她与他并无什么接触,只得知他仕途坦荡,青云直上,未来年纪轻轻便入了鸾台了。 真正令她忧心的,乃是梦中的姑母和……那个人。 他们陆家早已没落,姑母是高嫁到崔家二房的,此番突然叫了她来长安一叙,雪衣从前只以为是姑母好心,如今做了这梦后,她方知姑母原来是看中了她的命格要她给她的儿子——崔家三公子冲喜来了。 若只是冲喜也便罢了,可恨的是当她的儿子好转之后,姑母又开始嫌弃她的出身,非但毁了婚约还害的她殒命。 至于那个人…… 雪衣一回想便头疼欲裂,看不清脸面,眼下只模模糊糊记得他也是个出身显贵之人,指腹粗粝,上有薄茧,磨的她微微发疼,料想是个经久从军的武将,后腰还有一闪而过的月牙印。 余下的,便是一些零碎难堪的场面。 她那时懵懂,只当是情到深处,现在想来那人分明是只把她当做一个玩.物,才那么肆意玩.弄。 所以,他也压根不在乎事情败露之后她的下场。 如今,她既做了这许多日的梦,得了先机,便万万不能再走了老路了。 雪衣抓紧了帕子。 然而既来之,依姑母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家里又回不去。 为今之计,她须得在姑母开口冲喜之前嫁出去,嫁的人还必须让姑母有所忌惮,才能不插手。 可这样的人如何好寻? 长安虽是遍地贵姓,但在这“五姓七望” 之中,博陵崔氏也是无可争议的一等士族。 雪衣头疼,恍恍惚惚间忽然想到了晴方的话,复又坐了起来:“你说,今晨是崔二公子撞了我,而后带我们入府还替我们安排了屋舍?” “正是他。”晴方从没见过这样的英姿,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忍不住慨叹,“这位崔二公子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着实有世家嫡子的风范。” 那时坊市嘈杂,雪衣戴着幂篱,并未看见这位二表哥的形貌,依稀只记得他擦身而过时衣袖带起的如孤山篱落般的清气。 ——和他的声名格外的相符,十足的君子。 这样的清贵君子,将来又是入主鸾台的文官,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雪衣心里泛起了一圈圈涟漪,这位二表哥,岂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且,这位二表哥听闻最是谦谦君子,便是她引诱不成,大抵也只会像寻常读书人一般,轻声斥责两句便无事了。 她借口将冲喜之事换了个法子说了,侍候的女使晴方似懂非懂,只含蓄地劝:“不过,白日里匆匆一见,这位崔二郎芝兰玉树,清隽儒雅,恐怕不是个容易接近的性子。” 雪衣何尝不知,可除了崔二郎,她实在不认识别的人了。 正思忖间,一抬头看到了额上的伤,她忽然起了一个大胆的心思:“不是还有这伤么?听闻这位二表哥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不小心伤了我自然是要来看望的,兴许可以借此伤与他多些接触。” 她一笑起来,眼睛亮如星子,熠熠动人,颊边浅浅的两个窝,更是格外招人喜。 连晴方一个女子都挪不开眼。 论门第,这崔家是天下第一高门,若是这世上有论美人的,她们娘子定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崔二郎身份高贵又如何,说到底也是个男子。 晴方愣了片刻,拿着手中的药无措:“那这药,娘子不用了?” 雪衣思索了片刻,对着镜子比了比额上的伤,果断摇头:“我瞧着这伤还是太轻了些,怕是过不了几日便好了,坊内的闭门鼓已经敲响了,待会儿这位二表哥下值后说不准会来,你过来,替我再弄的重些。” “啊?”晴方张圆了嘴,“您还要自己再伤着自己?” “想留住人自然得吃些苦头。”雪衣抿着唇,下了决心。 晴方只好硬着头皮伸出了手,可那指尖颤巍巍的,尚未碰到肿包,又忙蜷了回:“娘子,我下不去手,要不咱们就装一装吧?” “不可。”雪衣摇头,“叫人识破了就麻烦了,你既狠不下心,我只好自己来。” 她语气坚决,可到底还是个刚及笄的姑娘。 长睫低垂,攥着手心,犹豫了许久,才一咬牙狠心地撞了一下。 闷闷的一声响,晴方连忙捂住了眼,倒抽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门外的小厮也被惊地睁圆了眼。 原打算叩门的手僵在半空,觑了眼身旁站着的那高大身影。 今日二公子办差的时候不慎伤了位柔弱的表姑娘,刚下值便依礼过来探视一番,谁曾想,正撞见了这位表姑娘的惊人之举。 自打二公子丁忧结束之后,时不时便有娇俏的小娘子“偶然”撞上来,惹得公子心烦。 这小娘子听着声音这般和软,没想到也是一个心机女。 身边人的气息骤然沉了下来,小厮拎着手中的药为难:“公子,那咱们……还进不进去?” 片刻没有回声。 檐下风灯摇曳,昏黄的光顺着高挺的鼻分成明暗两边,照的人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那隐没在夜色里的人才掀了掀眼皮,极轻地笑了一声。 第3章 熟悉 明明是在笑,但那笑声中却透着说不出的凉意。 小厮悄悄抬眼,却瞧见了公子黑色织金衣裾上溅着的几滴干涸的血迹,呼吸一窒,顿时头皮发紧。 自从大公子走后,世人都夸他们公子温文尔雅,温润如玉,时间久了,他慢慢也这么以为了。 小厮现在回想起今日太子遇刺时公子手握寒铁,一路走,一路剑尖滴着血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连忙告诫自己不可再深想,垂着手恭谨地问道:“公子,那咱们现在是否要回去?” 撞了人这种小事原本无需崔珩亲自来的。 但今日坊市大乱的时候,那女子的幂篱被迎风吹起了一点,露出了一点小巧的下颌。 不知为何,他手中握着的剑似乎在鸣震,震的他手腕微微发麻,这才亲自前来。 可谁知刚到门口,却撞见了这么一副画面—— 这位表妹……还真是不可貌相。 崔珩一双眼喜怒不辨,只淡声道:“去敲门。” 小厮听着他微沉的声音,默默地替这位表姑娘叹了口气。 ** 房间里 那额上的伤本就不轻,被雪衣这么一撞,现下鼓胀的如鸡子一般,看着格外令人心惊。 “您下手也太重了些,万一留了疤该如何是好?” 晴方捂住双眼的手缓缓张开,从指缝中看了一眼,又立马合了上。 “我有分寸。” 伤处泛起细密的疼,雪衣半晌才缓过劲来,对着铜镜细细地看。 这些年长在内宅里她挨的罚受的伤还少么,什么样的伤会留疤她清楚的很。 晴方叹了口气,着实佩服她们小娘子,对自己狠起来简直不像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 雪衣却没这闲心自艾,她眼神渐渐凝聚,偏头看向窗外沉沉的暮霭。 隔着重重的垂花门,坊内的“闭门鼓”声声催人,眼看着就要宵禁了,料想这位二表哥也该到下值的时候了。 正思索的时候,一缕晚风幽幽地吹拂起了珠帘,雪衣凝睇,却瞧见那门正敞着一掌宽的缝,登时便紧张了起来:“这门怎么没关紧,我不是吩咐过到了这府里要事事小心么,方才是不是有人来了?” 晴方顺着她的视线往回看,呀了一声:“大约是被风吹开了。” “只是风么?” 不知为何,雪衣忽有些不安,眼神一聚示意晴方出去。 方才娘子那一撞动静可不小,晴方也忧心的紧,连忙出去。 可手还没搭到门上,外侧却率先响起了敲门声。 “敢问,陆小娘子歇了否?” 误入樊笼 第3节 晴方被唬的一愣,定睛细看,才发现门前不知何时站了个身穿圆领缺胯袍的小厮,看着格外清俊爽利。 “未……未曾歇下。”晴方生怕方才的举动被瞧见,警惕地捏住帕子,“您是?” “我是大房崔二郎身旁的小厮,今早郎君办差时不慎冲撞了小娘子,刚下值便特意过来瞧瞧。” 小厮侧身让了一步,那后头身着襕袍长身玉立的公子忽然映入眼帘。 她们娘子生的美,虽则出身低了些,但往日在江左吴郡每每出门,总是引得一群才俊偷偷围看。 但即便是见了那么多俊俏的郎君,眼前这一个却是无出其右,单是那利落分明的下颌线,便叫人不敢抬眼。 “请二公子安。” 晴方忙垂下了眼,思及方才小厮那温和的态度,料想他们应当没瞧见屋内的举动,妥帖地侧了身引了他入内。 如今大周虽对女子宽容了些,但男女大防仍不可破,尤其在这郡望之家。 是以崔珩只走到了外间的珠帘前便停了步,隔着密密的帘子,眼神平视,并未看向里间。 帘后,雪衣自打听见了那沉稳的脚步声便心里发紧,连忙拢好了披帛,碎步挪了过去:“见过二表哥。” 她声音本就细软,眼下刻意拿着嗓子,十分符合病弱之态。 隔着一道帘子,小厮隐约只能瞧见那投在壁上的纤长剪影,低下头,努力憋着笑。 ——这小娘子方才发狠时撞伤自己的声音可不像这般细弱。 他们公子一贯最厌恶装腔作态之人了。 小厮微微偏头,果然瞧见崔珩几不可察地皱了眉,面无表情:“表妹请起。” 片刻,为了不失礼,又随口问了一句:“你的伤如何了?” 低沉的声音隔着珠帘传过来,仿佛沾染上了玉石的凉意。 雪衣撑着腰慢慢站起,心里说不出的古怪,总觉得这位表哥似乎……与传闻中的温润如玉,有哪里不一样。 不过,玉石也分冷暖,何况眼前的这位将来可是要继承整个崔氏的,自然要稳重些。 雪衣将疑虑抛了出去,扶着额故作轻松:“只是冲撞了一下,起了块肿包罢了,并无大碍,料想将养个一旬便无事了。倒是劳累了表哥,忙于公务还拨冗前来,实在是我的不是了。” 仅是撞了一下,竟要养上小半个月,少不得要他们公子时常来探望。 小厮一琢磨,不由得暗叹这位表姑娘真是好心机。 崔珩薄唇微启:“烈马一时不服管,冲撞了表妹,是我的错,既如此,若是有什么不适的,尽管到大房拿对牌传府医。” 他此言原是想让她尽快养好伤,了结这段牵扯,可听在晴方耳朵里,便是二公子对她们娘子另有青眼了,竟是贴心地安排好了医药。 雪衣心中也微微雀跃,正要开口道谢的时候。 不巧,一阵北风忽破开了窗,卷起了垂坠的珠帘。 玉石清琮,珠帘半卷,雪衣一抬眼,当看到了眼前的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时,脑子里像是有焰火炸开一般,耳边尽是嗡鸣。 “娘子。”晴方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这是怎么了?” 雪衣正气血上涌,方才正对上那道冷漠的视线,不知为何,仿佛见到了梦中人一般。 她平了平气,再一定睛细细地打量了片刻,却发现大约是她看错了。 眼前的人虽则看起来清冷了些,但那双眼平静淡然,并未藏着冷意,甚至还转向了她:“表妹何故这般害怕?” 这可是清贵世家的嫡孙,为人最是端方有礼,怎会是梦中那个阴沉不定,肆意玩弄她的人? 她一定是被这梦折磨的魔怔了。 雪衣压下了心惊,欠身道:“不巧额上忽然发作,方才有些晕,失了态,让表哥见笑了。” 崔珩一眼掠过去,正撞上她抬起头。 她大约真是被吓到了,这会儿眼睫微颤,额发垂落,摘掉了幂篱之后那张脸细腻匀净,双目澄澈,病若西子还胜三分。 的确是个罕见的美人,怪不得敢生出这样大的野心。 不知为何,他目光一顿,又有些难以言喻的熟悉。 下意识觉得眼前人不该是这样,那唇应该更红一点,眼睛更润一点,双颊晕开,额发贴着鬓沾染着涔涔的汗意才对…… 不对。 这副香汗淋漓,云鬓微湿的模样分明是情酣之后的媚态。 他为何会想到这种场景? 初次见面,便能勾的他想起这般旖.旎的场景来,这位陆表妹果然是有些手段。 崔珩喉结微动,掩下了一丝烦躁:“你既身子骨弱,那便好好养着,有事尽管传府医。” 雪衣仍是心有余悸,听他要走,这才松了口气,欲起身恭送的时候,女使却依照府医的吩咐,端着熬煮好的汤药掀了帘进来。 她一贯能忍,但因着梦境的缘故,对喝药格外排斥。 那药汁苦黑浓稠,药盅尚未掀开,远远的已经闻到苦味了,雪衣不着意地拿帕子掩住了鼻,小声吩咐道:“先放着吧。” 崔珩本已要走,余光里察觉到了帘后的人掩着鼻避之不及的样子,忽又停了步:“为何放着?” 雪衣没想到他会回头,连忙解释道:“太烫了,待凉一凉我再服用。” “烫?”崔珩扫了一眼,“此药正需趁热服用,凉了有损药性。” 他声音虽然温和,但因着出身的缘故,话里却透露出一股不容拒绝来。 雪衣张了张唇,没敢再推辞。 可她心知额上的伤并不重,压根用不着喝这么苦的药,刚走近一步,喉间便开始翻滚,到底还是缩了手,放软了声音试图拒绝:“二表哥,这药实在太烫了……我一贯不喜热食,待会儿再饮可否?” “不可。”崔珩沉了声音,斩钉截铁。 “二表哥这是何意?”雪衣登时便紧张了起来,疑心他是发现了什么。 崔珩扫了一眼被她揪的死紧的帕子,忽然轻笑:“表妹有所不知,今日平康坊之所以大乱是因为太子遇刺,逃跑时那刺客正擦着陆表妹的马车过,掉了缚面,唯有你一人见过那刺客的脸,若是寻到了可疑的人还少不得要你辨认一番,因此表妹的病事关太子的安危,不可懈怠。” 不过是撞了下额头,怎么还牵扯到太子的安危了? 言下之意,她不喝药还关系到东宫,关系到整个天下了? 真的有这般严重吗…… 雪衣狐疑地打量着眼前人,却见二表哥巍峨清俊,一身正气。 她咬了咬唇,忽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便不该下这么重的手的。 可眼下木已成舟,雪衣有苦说不出,只得颤着手去端那药碗。 崔珩转着扳指,就那么看着她端起了药碗。 雪衣避无可避,只得憋着气闭了眼,装作没闻到那苦味,一口气灌了下去。 这药是真的苦。 苦的她牙根都在打颤,舌头已经麻了,一股酸气直冲天灵盖。 雪衣灌了大半碗,趁着还没呕出来,连忙又饮了一大口清水,水珠子溢到了唇边,顺着下颌线往下滴。 雪衣连忙背了身拿帕子沾了沾:“让表哥见笑了。” 崔珩原是冷着眼看她的窘态,当扫过她沾了水鲜艳欲滴的唇时,侧身错开了视线:“表妹既饮了药,我便不多留了。” 转身时,门外却闪过了一个石榴红的裙摆,似乎,是早上与她同行的那位长姐。 一下招了两个侄女入府,他那二婶的心思还真是昭然若揭。 崔珩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不知是对门外窥探的人说的,还是对门内的人说的,声音温煦了起来:“表妹这伤着实伤的不轻,东宫之事又在紧要时候,既如此,从今日起,表妹每日的汤药便都从大房账上支,直到伤愈,你意下如何?” 每日? 这意味着,她日日都要被盯着喝苦药了? 雪衣正在饮水,闻言一口水呛到了嗓子眼,一边咳着一边推辞:“不……不必了,表哥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的伤看着严重,实则将养将养便好。” “不重?”崔珩忽然回了头,沉沉地看着她,“表妹方才不是还险些晕过去么?” 明明看着是个极为清琅的君子,那视线一压过来,压迫感却格外的强。 雪衣刚止了咳,被那锐利的双眼一审视,头皮瞬间发麻。 第4章 戏弄 隔着一道帘子,那眼神依旧格外有穿透力。 雪衣原本并不觉着疼,这会儿倒真有几分头疼了,连忙错开了眼,扶着额悄悄地看他:“表哥事务繁忙,我实怕耽误了你,这点伤比起那卷轶浩繁的文牍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这话说的格外有分寸,显得自己十分识大体。 若是没看见方才她狠心撞柱子的那一幕,崔珩说不准会生出几分怜意。 但初次见面,这位表妹便惹得他起了这等旖.旎的遐思,崔珩只是负手而立,并不见多动容。 余光里看到那门外的石榴红裙抓的门框都微微晃着,恨不得冲进来的样子—— 他抿着唇,又转了转扳指,想必,这样好的演技用到她的长姐面前应该会更热闹些。 于是只是淡声道:“表妹多虑了,你只管养伤便是。” 二表哥这么轻易便不追问了? 雪衣轻松之余,又有些茫然,蹑步跟在他后面相送:“二表哥慢走。” 可刚走到门口,那高大的身影却忽然回了头。 眼前陡然被黑影遮住,雪衣一时间没止住步踩到了裙摆,脚底一滑,整个不受控制地往前跌,几乎快要摔倒崔珩身上的那一刻——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 而后,把她推了。 推……推了开? 雪衣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快贴到人家玉腰带上了,鼻尖满是清冽的气息,她脸颊瞬间爆红,连忙直起了身讷讷地低头:“多谢表哥出手。” 误入樊笼 第4节 直起身时又对上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眸似寒星,剑眉斜飞入鬓,微抿的唇带了一丝疏离。 她心底一慌,连忙解释:“这裙摆曳了地,我并非有意,表哥莫怪。” 崔珩不置可否,见她站定便收了手。 可谁知他收手的时候雪衣正好偏了头,修长的手不小心贴着她的侧脸滑过,两个人俱是一僵。 身边的女使和小厮也猝不及防,愣了片刻,齐齐低下了头,只当没看见。 微凉的手指抚过她的侧脸,雪衣脸颊微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知为何觉得那指腹有些过于粗糙了,划的她脸颊有些刺痛。 她咬着唇往后退了一步,双颊一点点晕开。 崔珩也收回了手,神色如常,可那手指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指尖残留着说不出的柔滑触感。 须臾,他凛了神色,将手背到身后,沉声道:“太子遇刺一事因只有你见过那逃跑的凶徒的面,所以还需你配合指认和画像,不知明晨表妹可有空?” 雪衣脑子里乱哄哄的,乖巧地点头:“自是有空的。” 离得近,崔珩一垂眼才发现这位表妹的脸颊似乎白嫩光滑的过分了,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又像是打磨了许久的白玉,细腻光洁,引得人极想去摸一摸。 他忽然觉得这三月的天说不出躁闷,淡淡地应了一声,负着手神色如常地出去。 这一点小插曲搅扰的雪衣颇不平静,等人都出了门之后,她脸上的热意才降下来,仔细一回想,心里却敲起了鼓,二表哥不是在京兆尹供职的文官么,为何指腹会这般粗粝? 竟像那梦中那武将带给她的感触一般。 雪衣心里乱糟糟的,拿帕子擦了擦过热的脸颊,又安慰道,兴许是批多了文书吧。 二表哥这般清贵的君子,她怎能将他与那个阴狠的人类比? 她正纠结的时候,半掩的门却未经招呼便被人直接推了开。 “哟,这才刚到长安第一日,你便能让二表哥亲自登门,还应允让大房为你送汤药,你可真是有本事。” 来人正是她的长姐,卫氏所出的嫡女陆雪凝,身穿一袭红石榴裙睥睨着她。 雪衣按了按发红的脸,起了身浅笑:“阿姐误会了,我如何能左右二表哥,原是他冲撞了我,心下不忍弥补一番罢了。” 白白受了这么大的恩惠,可她这番话反倒说的好像是受了委屈一般。 可真是好心机。 陆雪凝恨的牙根疼,再一扫过她双颊上尚未褪去的残红,愈发的气闷:“二表哥讲礼,可你也要想想自己是不是有福分消受,你出身摆在那里,莫要痴心妄想。” “我何曾多想了。”雪衣仍是一副笑模样,“再说,我出身有何不妥,阿姐不是与我一样都是陆氏的嫡女吗?” 她算什么嫡女? 一个商户女生的女儿也配跟她吴郡卫氏的女儿并称嫡女? 陆雪凝一想到阿娘这些年受的委屈便恨的牙根疼,可正欲发作的时候却忽然被门外的一声低咳打了断。 一回头,却见一个穿着对襟直领,绫罗罩衫的妇人不知何时到了门口。 “怎的,你们姐妹在说什么悄悄话?” 那妇人由一个婆子并两个女使拥簇着缓步进来,声音虽带着笑意,但是到底上了年纪,眼角的笑纹挤在一起,褶皱里藏满了脂粉,仿佛带了一张假面似的,走动间,仿佛有脂粉簌簌掉落。 陆雪凝被那余光一睇,连忙闭了嘴,弯身行礼:“姑母安好。” 雪衣笑容有一丝僵硬,须臾又恢复了平静,弯身一福:“姑母过来怎么不叫人通传一声?也好叫我去迎一迎。” “快起来,你还伤着,不必这般多礼。”崔二夫人没去扶陆雪凝,反倒先搀了雪衣一把。 这场景落在陆雪凝眼里,又有些不悦。 陆雪凝心中发闷,走上前去拉着雪衣的手笑:“我们在说今日惊马之事呢,其实说起来,妹妹本不该伤的。出门前我便多次叮嘱于她,要她小心谨慎些,万不可贪玩,可她见平康坊热闹,偏偏要拐弯,这下好了,不但伤了自己,还耽误了表哥办差,可十分地不划算。” 晴方闻言惊讶地抬起了头,心想这位大娘子真是好没道理,当时街市大乱,明明是这位大姑娘拉了她们姑娘挡了一下,她们姑娘才被二公子的马冲撞了的。 如今倒好,她非但不感念她们姑娘的救命恩,反倒借机反将一军,世间怎会有这般不讲理的人? 晴方张着唇,欲反讥,雪衣不着意地伸手将她往后按了按。 看来这位长姐还没看清现在的形势。 姑母既对她有所求,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一定不会允许危及她的性命。 雪衣不知是该羡慕长姐的天真,那位卫氏把她保护的太好,还是该笑她愚钝,轻轻挣了开:“当时街市混乱,阿姐怕是记错了,那时是你往后退,一不小心反把我推出去了,你是没瞧见那马蹄高高扬起,仿佛要将人踏成肉泥的样子。” “竟然险些伤及性命了?” 不出所料,崔二夫人眉头紧皱。 一个侄女的伤势她的确是不在意,姐妹间的明争暗斗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小娘子和她的儿子八字相合,是专为着冲喜接来的,若是伤及了性命,那她可就不能容忍了。 崔二夫人登时便冷了脸色,朝身旁垂着头的陆雪凝睨了一眼:“你身为长姐,理当照顾幼妹,可刚来的头一日便出了这样的事,这可不是一个大家族长女应有的体面,此次雪衣的伤我便全权交由了你,你可不要让我和你母亲失望。” 让她去照顾陆雪衣? 陆雪凝何曾受过这种气,一抬头看见了雪衣眼中的笑意,这才明白是被她借着姑母的手敲打了,愈发添堵。 但她此番前来是奔着崔二公子来的,若能成事,还需得仰赖姑母的支持。 陆雪凝不得不忍下了气:“姑母放心,绝不会有下次了。” “那便谢过阿姐了。”雪衣温温柔柔地拜谢,看着长姐面色发涨的样子终于解了些郁气。 然而虽赢了一场,由此却也看出这位姑母这么紧张她的命,等闲定不会让她轻易离开。 大好的心情又低落了起来。 房间里一时有些安静,眼下也没什么心思再聊了,崔二夫人拉着她又说了片刻客套话后便离开了。 雪衣心里乱糟糟的,撑着笑应了是。 “这大姑娘未免欺人太甚,明明先夫人才是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您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如今倒好,她阿娘非要嫁过来做平妻,鸠占鹊巢了还耀武扬威?没见过这么没脸皮的!” 晴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冲着那门缝啐了一口:“还有您那姑母也是仗着权势,不把人当人的。怎么,她儿子的命是命,您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雪衣何尝不知道这个理,揉了揉笑的有些僵硬的腮,疲累地坐下:“说到底,左不过一个权字罢了,若我那后母不是吴郡卫氏的旁支,我阿耶又岂会上赶着攀附?若姑母不是碰巧嫁到了这崔氏高门,她又岂敢诓我来冲喜?” 这权之一字,压下来真叫人喘不过气。 雪衣看了看这高高的房梁,直到现在,才真切地体会到了阿娘当年的心境。 想当初,阿耶入长安参加科举的那一年,老家遭了洪水,恰好联系不上阿娘,那时他又中了举,正是红火的时候,于是便借口阿娘遭了难为由另娶了吴郡卫氏。 可怜阿娘被洪水卷走,无人寻找,磨破了双脚一路跋涉了回去,看到的却是丈夫一身红衣,挽着新妇的得意。 大婚已成,却出现了两个妻,在场的宾客无不哗然。 然则,吴郡卫氏乃是江左大户,当今的皇后亦是姓卫,因而她绝不可能做妾。 可阿娘也是入了族谱的原配,族老们再三商议,便折衷提了一个平妻的法子。 阿娘当时只以为是命运作祟,只能认了命,于是咬着牙喝下了新妇敬的茶,接受了平妻。 然而卫氏跋扈,阿耶冷淡,阿娘虽有平妻之名,却有名无实,过的连妾都不如。 一次酒后,阿娘怀了她,更是遭到了那位卫氏的嫉恨,被以治病为由送去了庵堂里,而后又意外身死。 这下,卫氏彻底成了正妻。 雪衣自小便不明白,为何同是嫡女,她和陆雪凝却过的天差地别? 直到阿娘意外身亡后,她才醒悟了过来,阿耶怕是打从一开始就根本就不想要这个糟糠妻。 不过,以权压人,迟早会被压。 就像这平妻一样,就是个遮丑的幌子而已,律法里可从没写过有什么平妻,先娶的就是妻,后娶的理当为妾。 阿耶和族老们既然能为了权势装一次糊涂,那自然也能来第二次,端看谁的权更高罢了。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雪衣愈发觉得攀上崔二郎是个明智的抉择。 成了更好,她便是未来的主母,连姑母也要跟她低头,更别提那见利忘义的父亲。 便是不成,也足够让姑母和长姐烦心了。 只是一想到傍晚时他指腹滑过她脸颊时的粗粝,她双颊又烧的慌,忍不住埋在了妆台上,有些懊恼。 两次见面都出了岔子,她明日一定要给二表哥留个好印象才行。 沉思了片刻,脸上的热意消退,雪衣才抬起了头对晴方吩咐道:“你去把那件服红裙找出来,明日我要穿。” 晴方正替她卸着钗环,闻言手一抖,满脸惊讶:“娘子,这才三月,您就开始穿薄纱啦?” 第5章 肖想 三月天,似乎的确有些早。 他们住在二房的梨花院里,此时正是梨花刚开的时候。 这个时节长安的贵女们大多还在穿夹衣,身上披着层层的披帛。 可她今日实在太糟糕了。 雪衣垂眸打量了眼因为冲撞摔倒而便变得皱巴巴的鹅黄襦裙,再看了眼额上红肿的伤,几乎不敢想二表哥看到她这副模样的心情。 于是不顾晴方的惊讶,仍是坚持:“你把那几件新做的襦裙都拿出来,我暂且一试。” 晴方心说以娘子您的模样就是披件麻都好看呀,压根不需这么费事。 但这崔二郎见多识广的,也的确不是寻常人,于是还是顺从地打开了箱笼,将带来的衣裙统统翻检了出来。 雪衣逐个摸了摸,这白绫裙太素,间色裙太乱,还是只有这服红裙最合适。 可是这服红裙也的确是薄。 雪衣光是摸着那轻薄的细纱,身上便已然浮起了一股冷意,忍不住蜷了蜷手:“没有别的了么?” 晴方摇头:“卫夫人只给咱们赶做了这么几件新的,余下的都是去年的旧裳了。” 这高门大户里讲究穿着不能重样,便是衣服重了,配饰也绝不能重。 她这几件显然不够充体面的,看来以后还得想想办法。 但眼下,别无可选了。 误入樊笼 第5节 雪衣纠结了片刻,一咬牙还是拿起了那裙子:“就这件吧。” 冷尚且能忍,可丢了脸就真的没法回头了。 * 博陵崔氏源自太公齐,从分封至今,历朝皆为显赫士族。而如今的博陵公府更是鼎盛,高-祖高-宗朝便已然出了两位崔氏的宰相了,老国公又参与了当年之变,亲手扶了圣人上位,煊赫一时。 如今虽退下来了,但几个儿子或在户部任职,或在边关戍守,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博陵崔氏的宅子在这寸土寸金的兴化坊内独占了六进六出的宅子,不可谓不富贵。 而在闾门之内,崔珩的清邬院一向是整座公府中最清净之处。 阳春天气,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杨保守在屏风后,想着昨日为了太子遇刺一事,郎君在外奔波了一天,今日恰逢休沐,便不如往常一般叫起了。 他正准备吩咐端盆备水的侍女动作轻些,那屏风后头却突然传出了拉帘子的动静,竟是比寻常时候醒的还要早。 杨保忙不迭地绕过了屏风过去,一抬头,却见崔珩已然起了,正抵着太阳穴按着,眉眼间流露出些许烦躁。 “公子,可是这熏香重了?”杨保拿香匙把香团往下压了压,那熏笼里的烟气才慢慢淡下去。 崔珩凛着眉眼,大约是默认了,可脑子里却全是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 昨日初见,当看到了那位表妹的样子时,他便像被虫子啮了一口似的,说不出的不自在,谁知晚间竟做起了梦来,梦里变本加厉,愈发难以言喻…… 是个有手段的。 崔珩微微烦躁,浸到凉水里洗去了一手的温软滑腻,才恢复了些许平静:“药送去了吗?” 这府里一共五房,人来人往的,杨保思考了片刻,才想起来公子问的是二夫人的那个颇有些心机的侄女,连忙答道:“一大早便去了,府医也跟着去了,说是只是皮外伤,搽了药粉养上一段时间便无事了。” 崔珩早有意料,一根根擦过手指,丢了帕子又淡淡地问:“那匪徒的像呢,她画了吗?” “也已经画好了。” “这么快?” 崔珩微微皱眉,这画像是为了全城搜寻那贼子用的,他昨晚特意嘱咐了要画的精细些,尤其是关键的体貌特征,所以即便是慢些也无妨。 杨保一介粗人,只是琢磨着道:“毕竟是诗书之家,熟能生巧,画的好兴许便快了。” 崔珩不置可否,却已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展卷,那画卷越往下来,他的脸色便越沉。 杨保替他捏着下缘的边,按捺不住好奇,余光里瞥了一眼,“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崔珩剜了他一眼,他才连忙低下了头。 可忍的辛苦,将笑不笑的样子反倒愈发滑稽。 “这果真是她所作?” 饶是崔珩见多识广,也顿了一瞬,皱着眉扫了一眼那勉强能看出是个人的画卷后,随手扔到了案牍上。 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自己的眼。 “千真万确。” 杨保没想到这位表小姐画技竟是这般。 憋了半晌笑,他不知该如何评价,只是挠了挠头道,“这位表姑娘……还真是有趣啊。” 有趣? 崔珩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杨保纳闷,一定睛看见了他眼神里的不虞,脑子转了两圈才明白过来这表姑娘的用意,也跟着板起脸来。 豁,这位表姑娘原是想引着公子亲自去呢,可真是好手段! 不过这回,雪衣倒真是冤枉了。 昨晚料想这位二表哥要来,一大早她便被晴方从被衾里揪了出来,好生打扮了一番。 谁知,穿着轻薄的服红裙对着窗子瑟瑟地等了半晌,那位二表哥却并没有来。 不来也便不来吧。 他是这公府的嫡孙,若非因着撞伤之事又恰好牵扯到太子,原也不该屈尊到她的小院。正送走了府医的时候,小厮忽又要她将那日所见过的匪徒之貌画出来。 论刺绣,书法,雪衣尚可。 唯独这丹青,她的确不擅。 但清邬院的小厮和这位二公子一样,看着温和,实则不容拒绝,无奈之下,她只得凭着记忆挥毫泼墨了一幅。 刚画完,见多识广的小厮瞄了一眼便嘴角抽搐,憋着笑意,雪衣当时双颊发红,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更不敢想这样一幅画落到了那位二表哥眼里会是什么情景。 她原先还期盼着能凭今日扭转一下印象,现下却是希望他再不要踏足了。 可偏不巧,二表哥来了,也的确是为了这幅画。 雪衣一瞧见杨保手中那画卷,弯身行礼时低着眉,倒真有了几分羞怯。 可这副装扮精致,面若桃花的样子落到了崔珩眼里,又坐实了几分她是故意画坏的印象。 不过纵使厌恶,却不得不承认,这位表妹生的确实是好。 仅是淡扫蛾眉,轻点唇瓣,整个人便昳丽多姿,服红裙随着她弯身一款摆,仿佛一只翩翩欲飞的蝶,愈发明艳不可方物。 只是这罗裙,未免……也太单薄了些。 纵使围着披帛,她白皙的肩隔着一层仍是若隐若现,白的晃人眼,忽令他脑中一闪而过了昨晚旖.旎的梦境。 崔珩微微皱眉,移开了眼,循礼问了一句:“晨起府医来过,不知表妹的伤如何?” “已经无大碍了。”雪衣知晓这府医定然会跟他回禀,并不敢夸大,只是轻轻地开口 “多亏了二表哥昨日送来的药,药效极好,表哥破费了。” 两人之间用屏风隔断,透过细纱,崔珩隐约看见那案几上除了一个空药碗,还摆着一盘缺了一小半的蜜饯。 视线一扫过,崔珩眼前慢慢浮现出她捏着鼻子喝药又忙不迭地扒着蜜饯往嘴里塞的场面,忽然笑了。 雪衣端坐在屏风后,隐约间听到了一丝极轻的笑声,手腕往下压了压轻罗小扇露出了眼,发觉那笑声似乎正是从屏风后传过来的,一时间忽然有些糊涂,不明白这位二表哥是在笑什么。 但崔珩脸上的笑意只是一瞬,须臾便不见。 雪衣眨了眨眼,又疑心是自己的错觉,正欲发问的时候,崔珩却将画卷拿了出来,淡淡地问道:“表妹,这画像是你所做么?” 到底还是个刚及笄的少女,在出身良好的同辈面前丢脸着实难堪,雪衣一脸的明艳顿时颓败了下去,低着头讷讷道:“是……是我。” 崔珩眉梢微动,没再追问。 可他这副淡定的模样反倒愈发令人难堪。 毕竟一个士族女子,即便是破落户出身,画技差成这样也着实难得了。 房间里一时间静默无言,雪衣如坐针毡一般,脸颊烧的滚烫。 晴方满嘴的话憋在了心里,有意想解释,其实她们娘子并非不想学画,而是没机会学。 从前娘子和先夫人一起被丢在庵堂里,若不是长到十岁,姿容出众,老爷图谋着这番姿色将来兴许能嫁个不错的人家才把人领回去请了先生,只怕现在还什么都不会。 可她尚未开口,便被雪衣于背人处摇了摇头拉了回来。 说这些卑微的琐事又有什么用? 崔珩出生在这钟鸣鼎实之家,大概根本就不会明白还有人会有想学画却学不起的烦恼,更不会想到她连帕子都备了锦帕和棉帕两种来俭省着用。 他根本不会感同身受。 因此雪衣平了平气,脸上的绯色褪下了一些,并不多解释:“我画技实在差矣,这画像既如此重要,要不然我口述于表哥,表哥亲自动笔?” 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崔珩并未推辞,吩咐道:“拿笔墨来,你说,我画。” “当时坊市混乱,人马交织,我又惊吓过度,依稀只记得那匪徒大约五尺身高。”雪衣细细地回想着,“至于面貌,似乎是塌鼻,长目,宽耳,其貌不扬,一身的小厮摊贩打扮。” 杨保研着墨,崔珩扫了眼她的画,在轮廓上删删改改,两个人核对了好一番。 待终于画完,雪衣揉了揉眼,捧着那画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赞叹:“二表哥画的真好,有一瞬我竟以为是那匪徒重现了。” 倒不是有多形似,毕竟崔珩未亲眼见过,难得的是那笔墨线条中流动的气韵,竟将神似抓了□□成。 她也是个爱画之人,自己画不好,便对善画的人愈发崇敬,方才的话皆是真情实感,一双潋滟的眼睛仿佛透着光似的,满心满眼的看过去,崔珩尽管知晓她是在讨好,却莫名地被那光刺了下,搁了笔:“表妹过赞了。” 杨保接了那画,颇不以为意:“一个匪徒而已,咱们公子幼时曾师从吴带当风的那位大家,平时从不轻易作画,今日能为一个匪徒作画是抬举他了。” 他话里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崔珩皱了皱眉,他才连忙住了嘴,知晓公子只是把提笔作画当做是修身养性之举,并不是夸耀的谈资。 “送到京兆尹去,找几位画师临摹上百份,一一张贴于城门关隘处,让守卫严格查看。”崔珩沉声吩咐道。 杨保立即敛了神色,利落地收拾着。 交代完正事,时候已经不早了,崔珩又回头看了雪衣一眼。 这位表妹虽则心思多了些,倒也不算无用。 因此临出门前多提了一句:“此案若是当真能破,表妹功不可没,到时候我会将你提供线索的事情报上去,不知表妹可有何心愿?” 有何心愿…… 肖想他算么? 雪衣看着眼前的人悄悄抬起了头。 第6章 羁绊 这位二表哥生的真是好,挺鼻薄唇,剑眉星目,便是没有家世的衬托也毫不逊色。 她微微偏过了头,不敢直说,只是盈盈一笑:“能帮到表哥已然我的荣幸了。” 这世间最难还的债是人情债,一牵扯起来便没完没了。 崔珩眼中划过一丝不耐,扯了扯唇角:“表妹高义,不过这匪徒是个亡命之徒,那日表妹是唯一一个看见了他样貌的人,表妹也被他看见了样貌,所以出门时也一定记得带好幂篱,否则……” 他忽然顿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比没说更叫人心惊。 难不成……这匪徒还想杀人灭口吗? 雪衣脸色唰的白到了底,环顾了四周一圈,莫名觉得这纱裙太薄了,又太艳了,心下直懊悔,连忙拢了拢披帛低下了头:“多谢表哥提醒。” 崔珩这才颔首,一转身,凉薄里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笑意。 “娘子,我瞧着崔二郎那话兴许只是在唬你呢。” 误入樊笼 第6节 晴方正收拾着笔墨,瞧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这崔家可是豪族之首,大房的那位老爷从前也是赫赫有名的征西元帅,光是府兵便不知凡几,又地处这金窝似的义宁坊,守卫比起太子身边恐怕更要严密,哪里就这么容易就让一个匪徒混进来了!” 雪衣回了神,慢慢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扇子,她自然知晓这府里是安全的,但因着三年前被几个恶徒围堵的事,她仍是有些不放心,手腕一垂,搁了扇子。 说起来这世事也真是巧,三年前阿娘去世的那一日,她也是被马车冲撞了。 那时阿娘突然病重,派人去请大夫却总也请不来,她只好亲自雇了马车去医馆。 可谁知归途的时候却被几个纨绔子拦住了路,还撞坏了马车,无法通行,幸得一路过的郎君相救,她们方从马蹄下才逃过一劫。 那郎君也因此伤了腿,看着还伤的不轻。 她万分感激,但当时阿娘病重,恩人又受了伤,两难之下一时不知该紧着哪一边。 那郎君倒是体贴,只是让大夫粗粗止了血,而后见她们焦急如焚,不但不要她们照顾,还腾了自己的马车送她们回去。 但毕竟耽搁了许久,等她们带着大夫回去的时候,阿娘已经去了。 阿娘的死太过突然,雪衣那时还天真,总觉得夫妻一场,阿耶定然也不忍看着阿娘不明不白的去了,于是红着眼眶在他书房前跪了一日请求追查,可换来的只是阿耶一句“小小年纪,心思过重”,反倒挨了罚,被关在了柴房里反省。 也因此,她到现在也没能替阿娘讨个公道,甚至都没来得及对那个送她回来的郎君道谢,更不知他后来伤势如何了。 被放出来后,她试图去找,但当时她带着幂篱,根本没看见这郎君长什么样子,更不知他家住何方,姓名几何,此事也便不了了之,成了她又一桩心结。 如今她既离了江左,到了这长安来,此生恐怕都难以再见了…… 日光慢慢地从山墙移了过去,雪衣敛了敛眼睫,将那扇坠收起,压住了一丝憋闷。 除了往事,眼下的光景也不尽如人意。 这几次见面,二表哥虽对她颇为客气,但那双眼看向她时,总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 连她特意换上了服红裙,他也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不见丝毫反应。 实在太难以接近了。 接连两次又在他面前丢了脸,二表哥怕是已经有些不喜她了吧? 雪衣支着手臂忍不住心生烦闷,正思索着该如何讨好他时,一低头却看见了桌面的棉纸残留着一片墨迹,似乎是早上二表哥改画的时候渗下来的。 指尖顺着那轮廓勾画了几下,她忽然起了个心思。 这位二表哥对公事颇为上心,那不如投其所好,再试一试? 思及此,她微蹙的眉又舒展了开,让晴方铺好了笔墨,照着那残留的墨迹和晨时的印象摹画了起来,打算多做些追捕的画像送过去,张贴于城楼渡口。 若是能抓到那恶徒,想必二表哥一定会对她生出些好感吧? * 今日天气晴好,崔珩出了梨花院时,沿途的几株梨树正盛开,如叠云堆雪一般,簌簌地随风摇着,铺的满地皆白。 更有一片胆大的,悠悠扬扬地直接落到了他肩上。 崔珩却只是信步走过,浑然未觉。 自看见那一袭红裙之后,他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仿佛从前在哪里见过这位表妹。 但若仔细去想,却又丝毫没有印象,只余她靠近时发梢拂过的一丝淡香,丝丝缕缕绕的他有些心烦。 杨保跟在后面,公子肩上那一片白花瓣一直在他眼前晃,晃的他不知怎么忽想起那位表姑娘被吓得脸色雪白的样子。 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前问道:“公子,咱们国公府守备森严,莫说是匪徒了,便是连一只不安分的鸟雀都飞不进来,您为何要吓那位表姑娘呢?” 他吓唬了么? 他分明是在警告她安分些。 崔珩忽然停了步,不轻不重地看了杨保一眼:“你这般笃定,不如近日都由你守门可好?” 杨保一噎,连忙摆手:“小人不敢,这画像还尚未分发下去呢,小人这就去府衙走一趟。” 他说完立即便敛了神情,连那肩上落的花瓣都没敢替公子掸,麻溜地一拱手走远了。 靛蓝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崔珩一低头这才发觉了那片不知何时落到他肩上的梨花瓣,食指和中指一并将那花瓣拈了下来,盯着幽幽地看。 半晌,他忽然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 将那花瓣一点,一点,搓磨揉碎,拧出了汁液。 “哟,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瞧见二哥笑了?” 三房的崔六郎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十五六岁的年纪,唇红齿白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浪荡劲儿,好奇地伸着头凑过去,“二哥这是看到什么好东西了,也让我瞧一瞧。” 崔珩瞬间敛了表情,随手一拂,那花瓣轻飘飘坠了地。 原来是朵残花,有什么可看的。 崔六郎撇了撇嘴,当看到崔珩调转着步子,一脚踩上那花瓣时将要离开时,立即敛了嬉笑拱手挡住了他的去路:“二哥留步!” “何事?”崔珩不用看,就知晓这个弟弟又惹麻烦了。 “二哥真是慧眼如炬。”崔六郎双手无意识地搓了搓,张了张口,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斗鸡输了?”崔珩声音淡淡。 “非也。”崔六郎挠了挠头:“二哥明鉴,自打上次被你训过之后,我便再没去斗过鸡。” “不是斗鸡。”崔珩顿了顿,“那是斗蛐蛐?” “也不是。”崔六郎仍是摇头。 “你该不会去了赌坊?”崔珩眉间一凛,声音变得严厉。 “二哥,你怎么这般想我!” 崔郎虽是贪玩了些,却万万没有到赌钱逞凶的程度。 “到底何事。”崔珩冷了脸,“不说我走了。” 崔珩说走便走,步子一迈,崔六立即便慌了神,连忙扯住了他的袖角:“二哥别走,你一定要救我,我阿耶快班师回朝了,这次南衙1的考核若是不过,我可就要被他带上战场了!” 听到“南衙”这两个字,崔珩忽然停了步。 崔六郎见他不是毫无触动,这才接着开口:“二哥,你是知道的,我生来见不得血光,一见便晕,阿耶若是非要将我带上战场,那我肯定没命活了!” 生在将相世家,却落了个不能见血的毛病,崔六郎打小因着这事没少挨三老爷的骂。 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三老爷甚至还把他丢到了南衙去磨练,但这毛病却仍是改不掉。 如今他倒是不至于晕了,但是还是会犯恶心。 想想那场面,正打着仗呢,红刀子一出,敌人没倒下,他反倒抠着嗓子狂吐,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三老爷一想到他戎马半生,结果却生了个这么不中用的儿子,便气得想拿马鞭抽他! 幸好三夫人是个脾气和软的,跟着在一旁劝,三老爷出征前才把崔六郎丢到了南衙,若是能过的了南衙的考核,日后便留在这长安慢慢来,若是在南衙还改不了,他就直接把人带到战场去,多杀几个人,见多了血习惯了也就好了。 崔珩自是知道这些事的,顿了片刻问道:“这次考核考什么?” “行狩。”崔六郎一喜,连忙凑过去,“郑统领说了,这次要去西山行狩,打活靶子,每个行伍前十甲留下。郑统领曾经是你的师父,他的行事你是知道的,挑的是西山最险峻的地儿,先不说能打多少,就我这个毛病,恐怕见了血之后连下都下不来,更不要提通过了,二哥,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而南衙现在的最好成绩,则出自这位二哥之手。 崔六郎没敢将后半句话说出口,小心地觑着兄长轮廓分明的侧脸,不敢错过一丝神情。 崔珩神色淡淡,当听到“师父”两个字时,腿上的旧伤微微刺痛,须臾又沉了脸:“这是你的事,我不便插手。” 崔六郎没想到他竟真的袖手旁观,一着急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二哥,您只要帮我过了这次就成,剩下的我慢慢改,我真不想被阿耶带去西北!” 崔珩却径直捋掉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崔六郎急的额上直冒汗,一连叫了几声,崔珩都不回头,眼看着他要拐过弯儿,进了园子的时候一着急忽然喊了出来:“二哥,你难道真的要做一辈子文官,再也不上战场了?” 崔珩旁若未闻,步履从容。 崔六郎看着他一身襕袍,气质儒雅的样子心里像是有火在烧,一冲动又气鼓鼓地喊了一声:“那你连大伯和大哥的深仇也不想报了么?” 他这回用尽了力气,声音大的空旷的园子里仿佛有回音在飘。 崔珩终于停了步。 一回头,狭长的眼中透着寒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第7章 替身 平心而论,这一眼并不算严厉,但只是淡淡的一扫,崔六郎却莫名有些腿软。 幸好崔珩也只是看了这一眼,便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完了,我怎么把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崔六郎到底年纪还小,这会儿一回过神恨不得拿麻布直接堵上自己的嘴。 而且他竟还是在大房的园子里大放厥词,若是让那位出身赵郡李氏的大伯母听见了…… 崔六郎一头冷汗,四下环顾了一圈,趁着大清早的园子里并无人路过连忙转身溜走。 小径的尽头,崔珩步履仍是从容,但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慢慢收紧。 不知不觉便绕过了垂花门,走到了母亲住的凝晖堂,于是顺势进去请安。 凝晖堂一如既往的安静,崔大夫人李氏爱静,因此园子里只留了几丛低矮的灌木,连小巧的流莺都无处藏身啼鸣。 林妈妈正掀了帘出来,一抬头,正看见一袭月白的襕袍,原本板着的脸上豁然笑了起来:“二公子来了,不巧,夫人昨晚犯了头风,眼下尚未梳洗好呢。” “又犯了头风?”崔珩微微皱了眉,“前日府医不是说了母亲的症状已然好了大半么?” “这次并不是从前的旧疾。”林妈妈解释道,“大约是春日多风,一时着了寒罢了。小厨房今日做了馎饦,公子要不要用些?” 崔珩微皱的眉这才松开,随口应下。 转身出去的时候,林妈妈忽又看见崔珩后领上沾了片梨花瓣,忍不住一笑:“您是刚从梨花院那边过来?” 崔珩没料到衣领上还沾了一片,伸手掸了掸:“晨起有些事。” 梨花院是二房的院子,二公子一大早去那里做什么? 昨日杨保来吩咐以后从大房要给梨花院的一位新来的表姑娘支一份汤药,难不成这么早前去是为了见那位表姑娘? 林妈妈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大事,敛了敛眉,忙回身进了里屋。 那花瓣飘落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气,绕在鼻尖,满是春日的气息。 误入樊笼 第7节 春日? 崔珩端着白瓷的手一顿,终于明白了那位梨花院的表妹如此熟悉了。 原来是她啊。 那个三年前他搭救过的少女。 往事忽然涌来,崔珩无心再碰那馎饦,负手站到了窗边。 “怎么不动,不合胃口?” 片刻,崔大夫人由林妈妈扶着走了出来。 她衣着素雅,脸庞周正,连身上的披帛都是挑不出错的秋香色,领口也没有像常人一般开的袒领,而是用竖起的交领围的严严实实的。 只是看着有些畏寒,即便是春日手中依然抱着一个暖炉。 “不是,只是有些凉了。”崔珩转了身行礼,“儿子见过母亲。” “既是凉了,那便换一碗来,我正好也没用。” 大夫人叫了他起,贴心地跟林妈妈吩咐道,“你去把那樱桃馎饦端两碗来,把浇头浇的重重的,二郎从前最喜欢这个口味了。” 这馎饦时下人吃咸口的多,甜口的少。 着甜口的分明是大公子爱吃的。 林妈妈站在一旁,当听到了大夫人的话时,忍不住想提醒,崔珩却先她一步应了声:“谢母亲。” 林妈妈的话被堵了回去,视线在母子二人间逡巡了片刻,欲言又止。 二公子一身月白襕袍,月朗风清,越长大倒是和当初的大公子越来越像了。 可二公子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鲜衣怒马,挥斥方遒,连吃馎饦都与常人不同,要放许多西域来的胡椒,全长安也找不出比他更肆意洒脱的。 若是没出当年那件事就好了。 林妈妈叹了口气。 从前,大房的两个嫡子,大公子善文,二公子善武,两人相得益彰,一直是夫人的骄傲。 可三年前突厥来犯,边境突然告急,大老爷被紧急任命为征西元帅出征,按理,二公子作为他的副将也是该跟去的。 但那时二公子的腿不巧因救人受了重伤,无法成行,一直留守在长安从未上过战场的大公子见状便以懂兵法为由自告奋勇顶替他前去。 可谁知,这一去,却落得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突厥人残忍,擒住了不算,还要百般折辱。 崔家的将士们拼死抢出了半副残躯,用马皮裹着,怆然送了回来。 大老爷经受丧子之痛,一时急火攻心,最后虽逼退了突厥,但自己也身受重伤,不久也病逝了。 夫、子皆亡,对大夫人打击甚大。 多年宗妇的风范使然,她并未失态,只是平静地恳求老国公要他看在大房父子皆为国捐躯只留下了一个男丁的份上,放过她的次子一回,决不能让他再上战场。 白发人送黑发人,且一送就是两个,老国公一夜须发皆白,沉默着答应了。 因此尽管二公子当时一心要上战场为父兄报仇,老国公也没松口,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后,只准他走了文途,供职于京兆少尹。 至于崔家的兵士,则交到了三房手上。 这些年来,大夫人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有时病的糊涂了便忍不住念叨,若是当初上战场的是征战经验丰富的二郎就好了,如果是他去,大郎说不定就不会遇难。 看向二公子时,那眼里也分明是在透过他在看大公子。 但林妈妈却忍不住想,大公子虽死的冤枉,二公子又何辜? 突厥人暴虐,即便是善战的二公子去了,就一定没事吗? 何况大公子战死一事,恐怕没人会比二公子更痛苦。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改往日的少年意气,变得沉稳起来,尤其是近来入了京兆尹做文官以后,几乎活成了第二个大公子…… 可命运如此,又能怪谁呢? 要怪也只怪二公子当时搭救的那个女子太过忘恩负义。 听当时的小厮说那女子当时着急回去救人,他们便不顾腿伤,把马车让了她,等她救完人再回来送他们公子去医馆。 可那女子驾车离开后便一去不回,他们公子的腿伤被耽误了,这才数月未好,不得不让大公子顶上了战场。 林妈妈看着二公子一言不发地吃着樱桃馎饦的样子,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崔珩脸上一贯辨不出喜怒,大夫人见他不多时便用完了,净了净手,贴心地关照道:“京兆尹统管京畿,你身为少尹,领巡察之职,平日忙于公务,就不必这般频繁地来请安了。” 那馎饦着实有些腻,崔珩抿了半碗茶,下意识回道:“不忙。” 大夫人心思敏感,他刚说完,大夫人擦着手的动作便慢了下来:“与你从前相比,这少尹之职大约并不算忙,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阿娘当初去求了你祖父,不让你再上战场?” 崔珩顿了片刻,搁了瓷勺:“母亲想多了,儿子如今在府衙待得很好。” “可昨日太子遇刺,我心忧甚,幸得你长姐派人通传报平安,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你长姐也说,太子遇刺一事是交由了你处置,此事棘手,你如今可有头绪?”大夫人又问道。 长姐是太子妃,太子遇刺这样的大事原也不可能瞒过母亲。 但长姐大约是留了分寸,并未说当时当街持剑开道的人是他,因此崔珩避之未提:“恰好二婶的侄女来投奔,路上惊了马看到了那个匪徒的样子,儿子让她画了画像,已经吩咐张贴下去了,如今长安已戒严,不久后大约就有消息了。” 原来是被二房的侄女撞见了,怪不得他亲自去了梨花院。 只是不知这是真撞伤还是趁机碰上来攀附。 一想起那个出身破落户的妯娌当初是怎么嫁进来的,大夫人便心生警惕,提防她故技重施,于是嘱咐道:“虽是你伤的,但你耽于公务,送汤药这点小事便让林妈妈办吧?” 一提到这位表妹,腿上的伤忽然隐隐作痛。 崔珩沉吟了片刻,微微颔首:“那便依母亲的意思。” 他看着并不在意,大夫人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 从凝晖堂出来后,崔珩心事烦闷,到祠堂对着父兄牌位站了许久,而后去了坐落在光德坊的京兆尹,将搜捕事宜一应吩咐下去。 直到华灯初上,月影朦胧的时候,他才在宵禁前回了府。 刚进门,却见杨保和一个打扫书斋的女使两个人对着一个包袱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什么,连他回来了也不知道,不由得沉了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杨保被这声音一吓,慌忙迎了过去:“公子回来了?” 崔珩边走边解着大氅,扫过那包袱时眉梢微冷:“这是什么?” 杨保将那包袱递过去,解释道:“这是二房的陆小娘子遣人送过来的,嘱咐我一定要送到您手里去……” 又是这个陆表妹。 一看见这包袱,他便想起了当年的事,转眼又浮现出那位表妹故意往柱子上撞的情景,眼帘一掀直接打断了杨保的话:“清邬院何时这么随意了,谁的东西都能送进来?” 第8章 发现 气氛忽然冷了下去,杨保被他的冷眼一扫,后半句话咽了下去,立即低下了头。 崔珩连看都没看那包袱一眼,解了大氅丢下去便直接进了屋,独留下杨保和负责安寝的秋容面面相觑。 “早跟你说了,别多管闲事。”秋容将那包袱直接丢了过去,声音有些不耐烦,“若是让大夫人知道了,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表姑娘送的是她临摹匪徒的画,为的是帮着捉拿匪徒,一番好意怎好推拒?”杨保也有他的道理。 “什么好意?”秋容见多了这种贴上来的表姑娘,冷笑了一声,“她指不定存着什么心思呢!” 杨保当日也是见到了那表姑娘故意弄伤自己的那一幕的,思忖了片刻,有些犹豫:“那这些画怎么办?” “丢了呗。”秋容扬着下颌,干脆地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啊?” 杨保睁圆了眼,一时有些犹豫。 秋容是家生子,自小便是侍候笔墨的,余光里瞟了一眼便乐了:“怪不得公子连看也不看呢,这画技委实不像个大家闺秀,果然是江左那小门户出来的。” “这话可不敢乱说。”杨保合上了画觑了她一眼,“咱们这府里又不是只有这表姑娘一个是江左来的,梨花院那位不也是?” 那位啊,秋容撇了撇嘴,新入府的不知,可他们这些家生子自小便听爷娘说过几嘴。 不过也就是江左陆氏一个破落户旁支出来的,要不是二爷落难,偶然被那位二夫人从水里救了起来,叫人看见了失了清白,她哪里有资格嫁到这博陵崔氏来,和赵郡李氏、荥阳郑氏的嫡女做妯娌? 眼下倒好,二公子丁忧刚满,她便一下子接了两个侄女过来,这心思昭然若揭,简直要叫人笑话死。 秋容不屑的扫了眼那画,看来这位表姑娘和她姑母又是一个路子的。 不过他们二公子可不像二老爷那样风流多情,心慈手软。 她收回了眼,挺着背进去:“觉得可惜你就留着,若是留在这里惹了二公子烦心,可有你好果子吃的!” 杨保被她狠狠地一睇,原本那点心疼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手一抖将那匣子丢到了篓子里:“我哪敢打搅二公子,丢了就是。” * 梨花院的厢房里,夜色已经深了,四下里悄然无声,只有窗边的一丛凤尾竹被夜风拂过,泠然作响。 晴方支着下巴,眼皮沉沉地坠下去,正昏昏欲睡的时候窗外忽然起了风,她浑身一冷顿时清醒,却见雪衣还伏在桌案前。 昏黄的烛光晃动,将她长长的睫毛投到了墙壁上。 晴方拿了件披风搭上去:“娘子,已经三更了,今晚不如先歇着吧,剩下的明天再画也来得及。” 雪衣揉了揉眼,卷翘的睫毛被浸湿,声音也变得浓重,却仍是摇头:“再多画几张,你明天一早一起送过去。” 先前已经送去过一摞了,如今手边又摞了二三十张,晴方看不得她这么辛苦,劝道:“即便是为了讨二公子的欢心,也不需这般拼命,先前那一摞还不够证明娘子的诚心么,二公子定会明白的。” 雪衣执笔的手一顿,却摇了摇头:“也不止是为了二表哥,那日这匪徒的凶悍你是见过的,留着这么大的隐患在长安城里保不准他又会惹出什么祸端来,咱们从前被恶人欺侮过,幸得有人出手相助,如今我既见过这匪徒,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一想起那位把马车让与她自己却身负重伤的郎君,雪衣便心生愧疚,时至今日也不知他的伤如何了…… “呀,原来是我想窄了。”晴方脸红,讪讪地低下了头,也上前去帮她研墨,“娘子真是个心善的。” “其实我也有私心。”又一张画完,雪衣眨了眨眼,将画举起对着烛火打量了一番:“你说,我画了这么许多,有没有进步一些?” 晴方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多了,我瞧着竟有几分二公子的神韵呢!” “是吗?”雪衣翘起了唇角,也觉得有几分神似,毕竟是她一笔一画跟着模仿的,颇为满意地将画放下,“既能学到画,又能讨好二表哥,还顺带着帮忙捉拿凶徒,这样的好事哪里去寻?帮我磨墨,我再画上三幅。” 误入樊笼 第8节 晴方被她一点,也觉得这是了不得的好事,往上捋了捋袖子帮起她来:“傍晚我送去的时候,二公子身边的杨保爽利地接了,估摸着明早上送过去他更欢喜。” 那二表哥是不是也很欢喜? 雪衣心中一动,在灯下执起了笔,一笔一画更认真地描摹起来。 熬了一宿。 第二日晴方捧着沉甸甸的画纸的时候心中好不得意,料想着那位杨保小哥该会怎么惊讶。 惊讶倒是确实惊讶的。 杨保没想到一夜之后,这位表姑娘竟又画了那么多,看着那鼓囊囊的包袱委婉地劝道:“表姑娘的伤尚且未好吧?这时候该好好休息才是,无需这般劳累。” “娘子说了,大房的汤药日日送着,她无以为报,养病之余随手画上几幅,也好替二公子分分忧。”晴方没听懂这大宅子里的话,反倒悄声问了一句,“这恶徒还没找到呢?” “没呢,这人是个老手。” 杨保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没想到这又激到了晴方。 晴方面露忧色:“我们娘子也放不下心呢,说是若是有需要的,一定鼎力相助。” 晴方说完,便折身往回走,杨保思忖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这位表姑娘的意思是要继续给他们送画,忙追了上去。 可这小娘子腿脚也真快,转眼便不见影了。 糊里糊涂又收了一回,杨保捧着烫手山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秋容倚着门廊,瞧着他的傻样冷哼了一声,一伸手将盆里的水泼到了他脚边:“就你这么个笨嘴拙舌的,迟早得惹出祸来,小心到时候两边不讨好,白惹了一身骚!” 杨保连忙跳脚才免得衣服溅上水,可又不得不承认秋容说的有理,只好苦着脸又将那画悄悄丢到了伙房,希望那位表姑娘不要那么热心,正经养个病才是。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自打知晓这恶徒没有被抓到之后,这位表姑娘送来的画一日比一日多,杨保好几次欲言又止,但是又怕解释过后被追问先前那些画送到哪里去了,因而更不敢说。 就这么循环往复着,他也一日比一日心虚,好几次都是等天黑了以后,才偷偷将这一摞画送给伙夫,叮嘱他一定要悄悄地烧了。 梨花院那边却毫不知情。 因着一入府便受了伤的缘故,这三五日雪衣都在梨花院养伤,如今额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恰好那位三表哥听闻也好转了一些,理应去探望探望,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只在鬓边簪了朵花小小的花。 这位三表哥天生痼疾,屋子安排在梨花院最僻静的西北角。 正是三月天,一路上梨花杏花如叠云堆雪,鼻尖满是清淡的香气,在这寸土寸金的义宁坊里能用这么大片的地方去栽花养树,实在是比屋子里摆上多少金器玉器都要来的富贵。 拐过一株硕大的梨树,她正要推开院门的时候,不巧,那朱门里却先踏出了一只脚。 瞥到那织金的衣摆,再往上对上了一张剑眉星目的脸,雪衣忙往后退了一步,温声行礼:“二表哥安好。” 身为兄长,三弟醒了,崔珩自然是要来看望的,却没想到路上竟遇到了这位表妹。 杨保也愣住,怎么这位表姑娘先前还讨好她们公子,这听闻三公子一醒,又到了这里来了? 难不成她还想两边同时讨好不成? 崔珩停了步,看了眼那眼睫低垂的少女。 几日不见,这位表妹仿佛又秾丽了些。 茜色的罗裙裹着腰肢,一弯身时带起轻轻浅浅的香气,看着格外无害。 连嘴唇都是淡淡的樱色,嗓音格外的清甜。 和那个当初说走就走,一去不回的瘦弱少女几乎找不到相似之处。 伪装的实在太好。 崔珩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抿着唇淡声道:“表妹的伤如何了,药可有不适?” 这还没过几日,雪衣却莫名觉得二表哥似乎又冷淡了一些,明明是在关心,却听不出什么暖意,尤其是在提到药的时候。 说起来这每日送来的药对雪衣来说堪比酷刑,偏偏大房的女使格外的严谨负责,非要盯着她把整碗药都喝干净才罢休。 每每喝完,她都忍不住在想这位二表哥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才这么对她? 可她本就心虚,纵是怀疑也不敢问出口,只是温声道谢:“已然好多了,这些日子实在劳累二表哥了,这汤药也无需再送了。” 崔珩眼帘微掀,扫了眼她额上的淡粉:“头上有伤可不是件小事,表妹当真不需要汤药了?” “真的已然大好了。”雪衣着了急,就差把额上那几乎快看不清的伤递到他跟前了。 她额上的肿包已经消了,一张脸匀净无暇,双眼格外清澈,眼巴巴地看着你,任凭再怎么样的铁石心肠也忍不住有一丝动容。 崔珩被那清灵的眼神仿佛蛰到了一般,移开了眼:“既如此,那便随你的意。” 雪衣总算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喝那苦涩的药汁了。 可她抄了这么多日的画像,二表哥怎么连提也不提? 雪衣不好直接问出口,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敢问表哥,这恶徒可有消息了?” 她一开口,杨保顿时心虚地低下了头。 “尚未。”崔珩凛着眉眼,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雪衣还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可他却依旧没有提画的事,只好又装作刚发现似的:“呀,昨夜下了一夜的雨,风吹雨打的,这城门上张贴的画像恐怕得重画吧,又得费不少功夫。” 崔珩微微垂眼,倒是没想到这个表妹还能想到这么细致之处,语气和缓了些:“是颇费功夫,杨保,你再去多找几位画师。” “是。”杨保额上冒着汗,生怕被戳穿,眼下得了命令立马松了口气逃也似的离开了。 仿佛后面有人追着似的。 这个小厮平时不是很稳重么,怎么今日脚步这么不稳? 雪衣有些疑惑。 可让她更疑惑的是这位二表哥还是没提她送画的事,这似乎不太符合他的君子作风…… 她忍不住想再问一问,正要开口的时候,那脚步不稳的杨保忽然“哎呦”了一声撞上了一辆伙房的运送柴火杂物的独轮车,人和车一起翻到在地。 这动静着实不小,两个人齐齐侧了目看过去。 独轮车一翻,那车上的东西尽数甩了出来,有一个包袱也跟着掉了出来,砰的砸在了他们面前。 雪衣正觉得那包袱眼熟,下一刻那包袱便散了开,一大摞画像雪片似的被狂风飘飘扬扬地卷了起来,漫天飞舞。 躲闪不及,有一张正好迎面刮到了她脸上,雪衣懵了片刻,伸手摘下来。 可再定睛一看,她却愣住了。 这熟悉的笔墨和线条……不正是她的画? 可她的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攥住画纸的边角,慢慢地抬眼看向崔珩。 第9章 赔礼 大风忽起,画纸飞的漫天都是,且画上都是那恶徒的像,一张张凶恶的脸闪过,这场面着实有些诡异。 等到大风止息,雪衣定定地看向眼前的人:“二表哥,敢问这些画为何会在这里?”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 崔珩一垂眼,当看到了她捏着画纸,指尖因为太过用力都有些泛了白的时候,有些明白了:“这些画是你所做?” “是。”雪衣点头,想等到一个解释。 崔珩以为是她的习作不小心丢了,扫了一眼吩咐杨保道:“捡起来。” 现在捡起来还有何用? 雪衣摇了摇头:“不必了,是我画的不好。” 杨保夹在中间,一时间不知是该捡还是不该捡,低着头手心被汗的湿乎乎的。 崔珩皱眉,又叫停了杨保:“回来。” 二表哥这话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丢了就丢了。 雪衣这几日为了抄画,食指并拇指都磨的发红,可这么多的心血换来的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了他一句:“表哥若是看不上我的画,直说不收便是了,何苦既收下了又背着我丢掉?” 崔珩顿时便沉了脸:“你这话是何意?” 雪衣承认,她本就存着讨好的心思,被人丢了也就丢了吧,也怨不得谁。 看到他的冷眼,她敛了敛睫:“没什么,是我一时口不择言,这几日打搅二表哥了,三表哥还在等着探视,我先进去了。” 她说完便头也不抬的直接擦身过去,步子太快,走路仿佛都带起了风,引得那门被流风一刮“砰”的带了上,彻底隔绝了开来。 二公子自出生便是天之骄子,还从未有人敢这样下他的面子。 杨保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后背洇出了一片深色。 崔珩被拂了面子,脸上倒也看不出生气,只是当眼神落到杨保那汗透了背上时,意识到些许不妥:“到底怎么回事?” 杨保被这淬了寒意的声音一吓,吞吐道:“公子,这画其实是表姑娘遣人送到咱们院子里来的,只是您不收,我才丢给伙房,没想到……没想到正叫表姑娘撞见了。” “我何时不收了?”崔珩面如冰霜,完全忆不起来。 “就是您休沐那日啊!”杨保急了,生怕他忘了,“您那天早上去了梨花院,白日里心情看着像是不太好的样子,晚上一回来听说梨花院又送了东西来,就不准我和秋容收下。” 原来是那日。 崔珩稍有些印象,那日他刚得知这位陆表妹就是他当初救下的人,心情正在复杂之际,是以对着梨花院送来的东西似乎的确没什么好脸色。 他按了按眉心:“你当时为何不与我说那是画?” 若是知道那是为着公事,他便是不收,也不至于让人丢掉。 “您没让我开口啊!” 杨保也憋闷,就公子当时那冷成块冰,满脸写着“滚远点”的样子,他哪儿敢凑上去? “那后来呢?我既说了不收,你为何还收?” 杨保这回心虚地低下了头:“小人也是看着她们一片好心,不忍心辜负,想着偷偷处理了,没想到好心办坏事,反倒惹表姑娘生气了。” “一共收了几日?”崔珩额上青筋直跳。 误入樊笼 第9节 杨保的头更低了,声音也小了下来,老实地认错:“每日都收,合在一起约莫……一二百张吧。” 一、二百张。 怪不得她手指都磨红了。 崔珩想起方才偶然的一瞥,眉宇间掩饰不住地烦躁,剜了杨保一眼:“自己去杨管事那里领罚。” “是。”杨保慌忙赔罪。 可他还没站直,崔珩忽又叫住了他:“回来。” “公子还有何事?”杨保垂着手,又羞又愧。 “把地上的画捡一捡。”崔珩看着这一地的画就头疼。 杨保忙不迭地捡起了画,一张张地捋平叠放在了一起,可收拾好了,他又犯了难:“那这画该怎么办呢?” 表姑娘正在气头上,若是送回去,她定然不会收,可再丢下,更对不住人家。 崔珩盯着那画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拿起了一张。 如今这张比起那日他头回看到的画技着实进步不小。 看来这位表妹,是下了苦功夫的。 虽则心思多了些,但论迹不论心,在这件事上,她做的确实无可指摘。 崔珩停顿了片刻,开口道:“把这些画拿到京兆尹去,让李如风张贴下去。” 至于那磨红的手指,崔珩沉吟了一会儿:“你再往梨花院送些银钱去。” 给了银子,也不算她白忙一场。 * 拜别二表哥,雪衣理了理心情,挤出了笑意,才敢往三表哥的院子里去。 刚进了门,院子里便扑鼻一股浓重的草药味,看来这位三表哥着实病的不轻。 被领着进去时,女使果然严苛地查了查雪衣脸上有无脂粉,又查了查她身上的香囊,一并摘了下去。 当看到她鬓边簪着的那一小朵杏花时,女使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这杏花实在没什么味道,便由着她戴着进去了。 二夫人一直待在内室里,见雪衣不施脂粉的来了,颇为满意地对着她招了招手:“三郎刚醒,快过来与他说说话。” 雪衣带着笑进去,越往里走,里面的药味越重,顺便还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味道——就好像是人久病之后身上的死气,无论多重的药味都盖不过去。 走到了帘子边,雪衣便停了步,微微一福:“姑母安好,表哥安好。” 这位表妹很守礼,不似上次那个。 崔三郎被扶着靠到了软枕上,隔着帘子满意地回礼:“表妹远道而来,为兄未能远迎,实在是……失礼。” 崔三郎说长句子有些气促,抵着唇咳嗽了几声。 雪衣连忙道歉:“表哥如今刚醒,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养好身体才最重要。” 她这话正说到了二夫人心坎里,二夫人回身安抚地拍了拍崔三郎:“你且好好养着,莫要多想。” 言毕,又对着雪衣笑了笑:“外面的药沸了,我且去盯一盯,你们表兄妹还是幼时见过一面,如今许久未见了,不妨聊一聊。”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雪衣毫无印象,但她知晓这位姑母的心思,于是也没反驳,甜甜的一笑:“还望表哥不要嫌我聒噪。” 这小娘子的声音如珠如玉,崔三郎想起了母亲说的冲喜之事,对着这位出身不显的表妹倒也没有那般排斥了,抿了抿唇:“已经三月了,外面的梨花和杏花该开了吧?” 雪衣抬头,见他盯着只拉了一丝缝的窗子看,点了点头:“都开了。” “也不知是何风景。”崔三郎眼神悠远,带了一丝羡慕,“上次出去的时候秋菊还没开败。” 已经是春日了他却还在怀念秋菊。 看来这位三表哥一整个秋冬都没出过屋子,说起来也怪可怜。 但即便可怜,也不是骗了她来冲喜的理由。 雪衣只是敷衍地道:“开的甚好,压弯了树梢,等以后表哥病愈了自是有机会出去。” “出去?”崔三郎抵着拳着摇了摇头,干脆吩咐人把窗子关了,“我这身子还不知有多少时日,恐怕等不及明年的杏花了。” 他往下靠了靠,雪衣一抬头正看见了一张青白瘦削的脸,样貌还算周正,但脸上没什么活气,原本到嘴边的安慰忽然说不出口。 崔三郎一贯敏感,觉察到这位表妹似是客气疏离的过了头了,回头问道:“躺久了,脑子也糊涂了,不知表妹年方几何了?” “去岁刚及笄,如今还未满十六。”雪衣答道。 已经及笄了,怪不得母亲直接把人接进了府来。 崔三郎勉力直着腰,凝神看了片刻,只觉得这位表妹鼻腻鹅脂,腮凝新荔,身上是他从没有过的鲜活气,他目光微怔,忽开口道:“表妹与三房的那位三妹妹倒是有几分相似,日后你们若是聚在一起做个伴,定然十分合得来。” 日后? 她这次来打的是恭祝老国公寿辰短住的幌子,可崔三郎却说了日后,想来他大抵也是知道冲喜的事了。 可他好似觉得理所应当,雪衣原本还想从他这里毁了冲喜之事,眼下也无望了,别过了脸低声道:“我如何能与三娘子比,表哥谬赞了。” “如何不能比?”崔三郎仍是看着她。 这眼神对初初相见的男女来说实在是有些逾矩了,雪衣立即站了起:“时候不早了,雪衣不打扰表哥休息,是时候该回去了。” 她一站起,崔三郎放察觉到失言,忙直起身劝阻。 可他一激动,话还没出口便急剧地咳嗽了起来,身旁侍候的女使连忙去扶,他却越咳越厉害,仿佛要咳出血来似的。 听到动静的二夫人连忙掀了帘子进来:“刚才不是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崔三郎有心想开口,却咳的更厉害,二夫人忙扶了他躺下:“快别说了,好好歇着,金枝,将药端过来!” 屋子里顿时忙了起来,又是侍药的,又是端痰盂的,好半晌才将咳止住。 待崔三郎睡下后,二夫人才掀了帘出去,一抬头正看见雪衣鬓边别着的那朵杏花,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朝着身旁的女使斥责道:“三郎体弱,我不是吩咐过一应花儿粉儿的都不许近他的身,你是怎么察看的?” 这属实是有意撒气呢,这杏花隔的那么远,哪里就能惹得崔三郎犯了旧疾。 女使连忙低头认错,雪衣却明白这是姑母在变相训斥她,连忙将鬓边的花摘了下来:“是侄女不知,恐惹了三表哥犯了疾。” 二夫人抿了抿唇:“你刚入府不知道,我们三郎打小就沾不得这些东西,往后注意些,先回去吧。” 雪衣并不辩解,只是低头应了是,缓步出了这小院。 晴方对这位二夫人着实怕的紧,等绕了几条路,快回到厢房的时候才吐出了一口气,小声地抱怨:“这位崔三郎未免也太体弱了些,若是真嫁与了他,往后连上妆和簪花都不许了,说话也得攒着一股劲儿,该多憋屈人呀!” 雪衣原本正心情低落,倒是没想到这么细枝末节。 不过细细想来又觉得确实如此,若是真的嫁过去好好一个大活人恐怕得憋屈死。 主仆俩相视着扑哧一笑,步子也慢慢松了下去。 可谁知刚拐到了厢房前,她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笑意顿时凝固在了嘴角。 第10章 梦境 这时节梨花开的绚烂,那男子被树身挡住了半个身形,雪衣一时间没认出来是谁。 她们正欲走近,那男子却先回了头:“陆小娘子,您回来啦,可叫我好等。” 原来是杨保。 他怎么还敢来? 晴方一见到他,便想起了娘子这些日子白白抄了的那么多画,气不打一处来,连礼数都顾不得了便要上前同他理论。 雪衣按住了她的手,只是淡淡地问:“不知杨小哥到我这里做什么?” 她声音听不出生气,但是相较于前几次见面的热忱,显然是有些冷淡了。 杨保自知有亏,对这主仆二人的冷淡也不生气,挠了挠头,慢吞吞地迎上去:“是公子让我来的。这丢画的事着实是误会了,那日下值后公子一身疲累,并不晓得娘子送过去的这包袱里装的是画,我怕您伤心,这才想着悄悄处理了,没想到……反倒好心办了坏事了。” 什么叫好心办了坏事?说到底,还不是不把她们娘子当回事,否则怎么会一次也不吐露实情? 晴方气闷。 可她们娘子到底是个外来的,晴方纵使是气愤,也不敢真的对二公子身边的小厮发火。 雪衣一笑而过,似乎全然不在意:“丢了便丢了,原本也只是习作而已,我画技粗浅,还需多加磨练,请你告知二表哥不必放在心上。” 这位陆小娘子这般大方,反倒令杨保愈发愧疚了。 他通红着脸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递了过去:“陆娘子,公子知晓后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重罚了我一顿,我也确实是知错了,这是公子按照京兆尹画师的薪俸折算给您的银钱,说是这么些日子着实辛苦您了,今日剩下的那些画也已经送去城门张贴了,您可万万要收下。” 那淡青织金锦囊足足有拳头大小,看着沉甸甸的,想来分量也不轻。 雪衣却并未伸手去接:“太贵重了,我的画并不值当这么多,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你让二表哥尽可宽心。” 杨保欲哭无泪,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公子定然会更加生气,于是又劝道:“小娘子不收,莫说公子了,我这心里都愧疚难当。或者,小娘子是嫌这银钱少了?” 这小厮不愧是大房出来的,拿捏人的话术是极好的,若是不收倒显得是她太贪心了。 雪衣着实有些累了,抿了抿唇随口道:“这银钱是当真不必,我也只是把这些当做习作罢了,二表哥若是真的在意此事,不若便闲暇之时替我指点一二画作,也算是我的运道了。” 反正她觉着依二表哥的冷淡性子大约根本不会应。 杨保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位小娘子还真是善于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时机。 可吃了教训之后,杨保也不敢再擅自做主,连忙应了声:“表姑娘说的是,我这就回去禀告公子。” * 清邬院书房里 临窗的红木桌旁,崔珩正翻着巡捕文书。 当听到杨保小心翼翼的回话时,他压着文书的指腹一顿,掀了掀眼帘:“她不收?” “是。”杨保惴惴地答道,“表姑娘说只当是习作了,用不着银钱,若是公子愿意,能指点一二便是她的福气了。” 指点? 崔珩明白了这位表妹的用意,眼中划过一丝不耐。 可与之同时,白日里匆匆一瞥,那被磨的发红的指尖也在他脑海闪过。 还有那低眉时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阴影,莫名的让他有些不舒服。 误入樊笼 第10节 顿了片刻,他没再说什么,只从那找回的画像中抽出了一张,提笔勾画着。 因是在府里,他今日并未穿官服,一身白衣,长身玉立,但那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不像是执笔,倒像是执剑一般。 杨保看着那迎着光的身形又想起了那日坊市大乱时公子久违的持剑英姿飒爽的样子,心底滑过一丝叹息。 倒不是说公子做文官不好。 他只是觉得公子这样的鹰隼不该被围困在长安这一方狭小之地,塞外的大好河山和无边的战场才应该是他大展身手的地方。 命运着实弄人。 原本该入鸾台的大公子战死在沙场,原本应该成为一代名将的二公子却做了文官。 二公子……真的能甘心吗? 杨保掩下了眼中的情绪,一圈圈替他研着墨。 崔珩提笔改着画,当饱蘸了笔墨的笔尖顺着那轮廓一点点勾画下去的时候,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不自在,总觉得是在握着她的手亲自教她作画一般。 连那画纸上都仿佛沾染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清淡香气,一丝一缕顺着他执笔的手缠上来,往他怀里钻…… 一张画改到了大半,香气已经缠的他有些心烦,他笔一撂,连墨迹都未干便直接将那画抽了出去:“送过去。” 杨保愣住,又匆匆扫了一眼,只见那朱笔密密的圈了不少地方,详致地标注着。 二公子的画技堪称一绝,能得到他的亲自指点,这次这位表姑娘也不算亏了,心里的歉疚这才终于散了一点。 雪衣不过随口一说,根本没料到这位二表哥真的会答应。 可夕阳西斜的时候,杨保竟真的送了画来。 她展开了那修改好的画,入眼便是密匝的批红。 连她抖动的地方都标了出来。 整体修改后,明显要比她画的好了许多。 雪衣捧着那画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但送都送来了,没有浪费的道理,于是婉声道了谢,仍是叫晴方准备好了纸笔,准备跟着批红学一学。 “要我说,娘子您就是太心软了点,一张画就消了气了。” 晴方撇了撇嘴,实在不如她看的开。 “那不然呢?” 雪衣原本也只是想借送画博一博二表哥的好感,眼下虽曲折了些,但目的倒是达成了,甚至还白得了指点。 算起来,她一点儿也不亏。 于是执着笔,不紧不慢地跟着描摹起来。 一笔一笔跟着那朱笔摹练,她愈发觉得这位二表哥是个胸中有沟壑的,连落笔的笔锋都格外的苍劲有力。 不像是在作画,倒像是在作战似的。 她摇着头轻笑了一声,疑心自己怎会有这般古怪的念头,忙甩了出去,认真地拿了半透的竹纸罩在上面跟着学。 窗外夕阳西下,暖黄的光透过窗子晕进来,铺洒在竹节棉纸上,照的人昏昏欲睡。 雪衣生了些倦意,提着笔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支着的手肘一斜,伏在了桌案上睡了过去。 不知何时做起了梦,梦里夕阳也是这般绚烂。 她仿佛也在执笔作画,只是身后还站了一个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把她圈在怀里,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教她作画,两个人相拥的影子长长的投到对面的屏风上,温情脉脉。 雪衣被他清冽的气息包围,执笔的手微微发抖,忍不住想回头看看他的样子。 可她脖子还没转,头顶上便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训斥:“专心。” 她不敢再乱动,只好乖乖地低下了头。 “累了?”身后的人又问了她一声。 她甩了甩手腕,声音拉的长长的,带了一丝抱怨:“已经画了好久了。” 那人低笑,这才放开了握着她的手。 雪衣松了口气,以为他要离开了。 然而下一刻事情的发展有些突兀。 那双原本握着她腕的双手忽然移到了她腰上,紧接着身体一轻,她被抱到了桌案上,脚尖只能堪堪抵着地面。 身体无处着力,雪衣惊慌地连忙抓住了他的肩:“你做什么?” 那人薄唇微启:“我的画千金难求,指点了你一下午,你不该给点酬谢?” 他的声线清冽的仿佛高山上的清泉,可听到她耳朵里,却将她的耳尖一点点灼红。 她咬着唇,试图挣开,然而挣扎间双手被一把攥住,紧接着那繁复的襦裙便被尽数被推了上去。 混混沌沌间,她努力睁开眼想看清那压着她的人。 可是窗外的夕阳太过灿烂,一片金光中,她只能隐约看见汗珠折射的细碎的光,刺的她忍不住抓紧了手边的画纸,越抓越紧,揉成了一团,最后手腕一抖,不小心拂落了下去,恰好砸到了紧绷的脚尖—— 脚尖一麻,雪衣猛地抬起头。 一睁眼,却发现身旁空空如也。 只有那画纸是当真被她揉皱了,滚落到了地面上。 她怎会这样的梦? 这场景太过真实,真实到她险些以为真的发生过。 雪衣脸庞滚.烫,喉咙烧的发干,连手心的汗的微湿,忍不住支着手肘揉了揉太阳穴。 晴方正在打盹,一回头看见了娘子通红的脸,连忙走了过去:“您这是怎么了?” “太热了。”雪衣忙侧了身,随手抄起一个团扇扇了扇,“你去把那窗子关上。” 晴方见她脸颊西天外的晚霞一样的红,愣愣地信了。 可关了窗回来的时候,不巧正踢到了一个纸团。 她捡起来一展开才发现正是杨保送来的那位二公子的话,颇为惊讶地递过去:“这画您不要啦?” “不是。”雪衣心虚地夺了过来,“是刚才做梦不小心抓皱了。” “做梦抓纸干嘛?还皱的这么厉害。”晴方不明白,“您该不会又做那噩梦了吧?” 往常的确是噩梦。 可这一次,雪衣咬着唇,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晴方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愈发笃定了,好奇凑过去问道:“这梦到底有多可怕,把您吓成了这样啊?” 雪衣双颊绯红,忍不住别开了她的视线。 是挺可怕的。 因为梦醒的那一刻,她忽然看见了那压着她的人,竟同二表哥长得一模一样…… 第11章 转移 傍晚的天已经凉下来了,雪衣脸上却一片绯色,仿佛那西天外的红云被打翻了泼到了她双颊上似的。 晴方看着奇怪,拧了张帕子递过去:“娘子,擦一擦吧。” 雪衣懊恼,整张脸埋在帕子里盖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才缓过劲来。 可一睁眼,看到那被她揉皱的画纸,原本褪去的残红腾的又浮了上来,烧的她愈发难堪。 大白日的,还是在这桌案上,她现在一闭眼,仿佛还能听到那红木桌抵着墙面的沉闷吱呀声,光是回想,后腰便隐隐作痛。 这人实在……太过分了。 只可惜那夕阳太盛,迎着光她没能看见他的脸。 唯独醒来的那一刻,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一闪而过了二表哥的样子。 可二表哥是那样清贵端方、不假辞色,连她不小心踩到了裙摆倒过去都能面不改色地推开的人,怎可能会对她做这种事? 雪衣实在难以想象他脸上布满情.欲的样子,更不敢想那样过分的话怎么从他口中说出来。 更何况二表哥供职于京兆尹,是将来要入鸾台的文官。 而梦里那个人双手如铁钳一般,箍的的她毫无挣扎余地,还总是恶意满满地用粗糙的指腹去捻她的耳垂,分明是个武将。 他们根本没有半分相似。 一定是最近见到二表哥的次数太多了,她才生出了这种古怪的念头。 雪衣忙拍了拍脸,甩出了这荒唐的想法。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二表哥也实在太难接近了,即便是替她改画,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而且这样的芝兰玉树的人,她光是梦见与他亲密都觉得亵渎了,着实难以想象他当真对她动.情的样子。 更别提,为了她不顾家世迎娶了。 雪衣揉了揉睡的发昏的脸,愈发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实在太荒谬了。 可她刚想抛开满脑子的二表哥,却偏偏又听晴方走进来开口:“娘子,方才杨保又来了一趟,说是方才京兆尹传来消息,已经抓了三四个和画像相似的人,问您明日能否亲自去一趟府衙认一认?” 去指认恶徒? 那岂不是要和二表哥见面。 雪衣看着那揉皱的画脸色变幻,犹豫了一番才点了头:“好。” 晴方有些诧异,往常娘子不是对崔二郎的事情很上心么,怎么做了一次梦之后反倒不那么热衷了? 她一时想不明白,只哦了一声,按着她的话通传。 * 翌日清晨,雪衣如约去了西侧门,只见门口一前一后停了两辆马车。 误入樊笼 第11节 因着时候还早,那马一打喷嚏,哈气还微微能见白。 杨保搓着手候在马车下,当瞧见那朱门里转出了一道鹅黄身影时,忙迎了上去:“表姑娘,您总算来了。” 雪衣颔首,被引着走过去,朝着那蒙着靛蓝车帘的马车弯身一福:“二表哥安好。” 须臾,一只修长的手掀了帘子,传来了一道清琅的嗓音:“昨日送去的画表妹学的如何了?” 隔着一扇车窗,雪衣抬头时只能看见那利落分明的下颌线和竖的严实的立领,昨日不合时宜的梦突然冒了出来,她连忙低下了头:“受益匪浅,多谢二表哥。” 只是客套的问话,她双颊却泛着红。 崔珩看着她绯红的脸颊,不知为何忽然生了些燥意,淡淡应了一声,放下了帘子。 靛蓝的车帘一隔断,挡住了那张脸,雪衣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才平稳下来,轻轻呼了一口气,提着衣摆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长安当真繁华,这兴化坊又是贵中之贵,一路穿行在宽敞的大道上,掩映在屏树后面的青瓦飞檐疾驰而过,看的人眼花缭乱。 没多久,马车便到了位于光德坊的京兆尹。 雪衣戴着幂篱跟在这位二表哥身后,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跟他行礼,虽是好奇,但也恪守礼仪屏住了气不敢多看。 她好奇这府衙,府衙里的人也在好奇她。 这位崔少尹平时一向不假辞色,这回竟带了个女子来,可真是稀奇! 而且这女子虽戴着幂篱,但也不难看出身形窈窕,幂篱偶被风拂起时露出了半边的侧脸,更是肤白胜雪,气质清雅。 这女子与崔少尹到底是何干系? 众人窃窃私语着,没多久府衙里便传了个遍。 雪衣还不知短短的一刻钟她和眼前的人已经被编排出了数篇传奇,只是跟在二表哥的身后缓步走着。 此事事关太子遇刺,两位京兆尹的少尹都参与了进来。 被领着入了内府后,她对着卫少尹领过来的几个样貌可疑的人仔细辨认了一番。 可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她仍是摇头:“都不是。” “都不是?”卫少尹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小娘子您该不会认错了吧?” 这个卫少尹年纪比二表哥要大一些,但语气轻佻,眼下略有青黑,看着甚不沉稳。 雪衣抿了抿唇,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那日撞翻马车的时候,那匪徒恰好贴着我过去,我看的很清楚,不会错。” 她话音格外笃定,那几个被扣起来的平民莫名被抓来,一听这消息顿时便炸了锅,你一言我一语的嚷着要求放人。 “她说是就是?!”卫少尹眼睛一眯,训斥着躁动的人群。 那群人只好闭了嘴。 等那群人安静下来,他又凑到雪衣身旁,语气带了些警告:“这太子遇刺可不是小事,虽则太子性命无忧,但到底鬼门关走了一遭,震动朝野。而且……若是将这恶徒放了出去为祸乡里,这责任小娘子你可担待不起。” 雪衣自然是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的,头一回牵扯到这么多贵人中,她被卫少尹的眼神一看,手心也冒了汗,一时间有些犹疑。 可依着她的记忆,她又绝未认错。 崔珩站在一旁久未言语,当看到她被吓的眼睫微微颤动的时候才开了口:“表妹不必担心,你只管按着记忆来,其余的有我负责。” 二表哥的声音低沉有力,雪衣站在他身侧慢慢定下了心,鼓起了勇气看向了卫少尹:“我确信这里没有那匪徒。” 卫少尹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滑了一圈,眼神古怪。 瞧着这回护的样子,什么表妹,怕是刚从榻上拉来的情人还差不多! 他嗤了一声:“既如此,那便按这位小娘子的意思办。只是……崔少尹刚调任没多久,对着京畿的事务还不太熟悉,日后若是出了差池,可不要推脱。” 崔珩垂眸看了他一眼,颔首道:“自然。” 卫少尹听着他们一唱一和,磨了磨牙,还是不得不松了口:“放人!” 那被关了数日的几个人终于被放了出来,对着雪衣千恩万谢。 雪衣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招架的有些脸红,手足无措地寒暄着。 崔珩站在一旁,仿佛见惯了似的,神色平静。 等这些人走后,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静的有些死寂,雪衣看着那负手站在窗边的挺拔身影,不知为何,竟看出了一丝寂寥来。 方才那位卫少尹说二表哥是调任来的,那他从前是做什么的? 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 可二表哥的样子似乎不想有人打扰,雪衣踌躇了片刻,不知该不该上前叫他。 正犹豫的时候,那原本半掩的门忽然“砰”的被撞了开,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个男子。 “崔二,听说你带了个什么表妹来,把抓到的人又放走了?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风吹日晒,抓人抓的有多辛苦?这什么劳什子表妹说的话能比我可信么!” 李如风满脸怨气,直奔那窗边的人走去,大有要闹个天翻地覆的意思。 崔珩只当没听见,只是眉梢微微动了动。 李如风越发气闷,正欲去上前质问,然而没走到崔珩身边,他眼神忽然被他身边的美人吸了去,愣了片刻,原本的怒容瞬间散去,声音慢慢低了下来:“敢问这位是……” “表妹。”崔珩这才回头,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李如风脸色一僵,片刻后又面不改色地向雪衣凑过去,殷勤地笑:“原来你就是那个抄了那么多画的表妹啊,不光人美,心地也格外的善。不知表妹该怎么称呼?” 雪衣有些尴尬,没搭话而是弯身去找幂篱。 李如风见她要戴幂篱,又劝道:“表妹不必见外,我是崔二的表弟,算起来也是和你也有亲戚,你当叫一声表哥,不必避嫌了。” 眼前的人样貌周正,就是肤色太白了,白的像个女子一样,身材也有戏细瘦,和二表哥的巍峨挺拔实在太不一样了。 雪衣张了张口,一时没叫出声。 李如风见她不肯开口,懊恼地拍了下脑袋:“瞧,我忘记跟你说名姓了,我乃赵郡李氏的四房嫡子,我姨母正是崔氏的大夫人,我在家行四,你唤我一声四表哥即可。” 赵郡李氏?也是与崔家齐名的五姓七望之一。 这身份比起二表哥来也只逊色了一点。 可性格却是平易多了。 天底下又不止一个能把她拉出火坑的男子…… 雪衣心中微动,看着二表哥泠泠如高山雪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格外平易近人的李如风,思绪微转,手指垂下,没再去戴幂篱,而是轻轻叫了声:“四表哥安好。” 她声线格外的清甜,弯身一福时,衣袖带起一缕清淡的暖香。 饶是李如风一个见多识广的也呆了片刻,根本不敢去看她的脸,脸颊微红地一拱手:“表妹安好。” 崔珩背着光站在菱花格窗子旁,余光将雪衣手底的动作和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微光尽收眼底。 当听到那清甜的声音时,他微微抬眸,视线落到了她翘起的唇边。 初见的时候,她似乎也是这么对他笑的—— 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一样。 第12章 缠上 崔珩一调任便是京兆尹少尹,在这府衙里单独辟了一间公署。 虽则这公署比起清邬院的书房来还差了些雅致,但在这府衙里已经是难得的清雅之处,又在高处,支摘窗一打开便能俯瞰整座府衙的境况,是发现轶闻诡事的绝佳之处。 杨保白日里一贯跟在他身侧帮着侍候笔墨,每每总是利用这高处的便利看着窗子打发时间。 只是公子一贯不喜这些琐事扰了清静,是以这窗子总是半掩着。 着实暴殄天物了。 不过今日倒是特别,公子已经上值了,大约是忘了,难得没吩咐他将这窗子关上。 杨保也乐得装作不知,一边替他研着墨,一边用余光悄悄地看着窗外,想看看那位卫少尹今日又从平康坊招了哪位美貌的歌姬过来红袖添香。 然而这回他没看到卫少尹招蜂引蝶,反倒看到李如风领了一个窈窕的女子在园圃中的小路上漫步。 这可是稀奇了。 他不由得多分了一丝心神,研墨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但再定睛一看,他忽然哽住了。 只因那李郎君领着的貌美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还在一个劲的往他们公子怀里扑的表姑娘…… 表姑娘方才不是说是去帮画师校准画像了么,怎么和李如风走在了一起? 杨保研着墨的手一顿,眼神愣愣地看着窗外。 大约是他出神的样子太过明显了,原本正在批着文书的崔珩也抬了头,顺着他的眼神看向窗外。 窗外日光正好,三月草长莺飞,两个人并肩走着。 李如风男生女相,打小就是从女人堆里出来的,惯会调笑。 崔珩一眼看过去,正看见陆雪衣大约是被逗笑了正掩着帕子笑,笑的肩膀一颤一颤的,一张芙蓉面比身旁被微风摇的乱颤的花枝还动人。 大约是笑的太开心,一不小心脚下踩滑了,她忽然“呀”了一声,朝着身旁的人倒过去。 这一声惊呼仿佛莺语乱啼,惊的藏在花丛里的蜂蝶乍起。 视线一阻隔,崔珩再凝神,只看见李如风托了把她的手,两个人四目相对不知在想什么。 杨保看的嘴唇微微张着,余光里偷偷觑了公子一眼,只见公子薄唇微抿,眉头微微皱着,似是有些不虞。 也对,这位李郎君可是他们公子的嫡亲表弟,若是被这个出身低微的表姑娘用心机蛊惑了可不行! 他正想着,果然听到了一声略低沉的吩咐:“把帘子放下来。” “是。”杨保连忙收回了眼神,把那竹帘放下,遮的严严实实的。 房内突然暗了下来,杨保斟酌着又多点了一盏灯。 灯光摇曳,这一日下来都崔珩一言不发,只是一如既往的批着折子。 * 因着校准画像的缘故,雪衣在京兆尹待了一整个白日,到了傍晚,快宵禁的时候她才跟着崔珩一同回府。 不巧的是,她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坏了,无奈之下,只好与崔珩同乘了一辆。 误入樊笼 第12节 白日里李如风邀她出去散步的时候,雪衣并未拒绝,虽则不过是随意聊聊,没什么逾矩的,但生怕这位表哥看出来,是以她一上了马车之后,便开始装睡。 崔珩似乎全然不察,一路上执着书卷,连眼神也未分给她一眼。 这樟木马车颇大,两侧的座椅上铺着厚厚的长绒垫子,顶上悬着一个镂空的盛了香料的金球。 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香,好似沉水香,又像是乌木香,微微有些苦柑橘的味道散逸出来,一缕一缕绕在鼻尖,雪衣原本是装睡,但这车厢太过静谧,不知不觉中却真的靠在了垫子上睡了过去。 崔珩手执书卷,行路到半途之时忽然听见了清浅的呼吸声。 执着书卷的手往下压了压,一抬眸便瞧见对面的人不知何时睡着了。 与白日里故作娇矜的样子不同,这会儿她靠在长绒靠垫上,雪白的脸掩在长长的绒毛里,显得格外纯净。 那一排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是密齿梳一般,随着马车晃动投下了一片阴影。 檀口微微张着,唇瓣软嫩,又平添了几分娇憨。 崔珩只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仍是执着书卷。 可心一旦不静,翻书的动作便越来越慢。 崔珩索性撂了书卷,也阖着眼,半靠在长绒垫上休憩。 车厢里一时极静,只余两道清浅的呼吸此起彼伏。 没多时,马车晃晃悠悠,驶入了一条小路,登时便颠簸了起来。 雪衣正在梦中,恍惚见又与那个人在一起,头顶上香气缭绕,障住了那人的脸。 她努力想看清,挣扎了许久,手指才终于攀上了他的肩,正当她要直起身,快附过去的时候,背上忽然被撞了一下,猛然一痛,她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 崔珩正在休憩,马车猛然一晃,膝上忽然扑过来一个温软的东西,他倏地睁开了眼抵住了那双肩:“你又要做何?” 雪衣是被突然晃醒的,揉了揉眼困倦地看向眼前的人:“二表哥说什么?” 她声音分明带着刚醒后的绵软无力,大约不是故意的。 崔珩抿了抿唇,没跟她计较,只凛着眉向外面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杨保勒着缰绳,连忙解释:“从前常走的那条路正在修葺,我换了一条有些坑洼的小路,这后半路兴许会有些颠簸,公子恕罪。” 原来是换了路。 崔珩应了声,又瞥了一眼那死死抱住他的人:“你不起?” 他声音略带威严,雪衣这才发现自己正抱着二表哥的大腿,脸一红连忙松手:“对不住二表哥。” 可她刚后退,头皮上忽然传来一股剧痛,她“嘶”了一声,不敢再动,脑海中浮出了一个困窘的猜想,颤着嘴唇开口:“二表哥,我……我头发好像卡在你腰带上了,你能帮我看一看么?” 崔珩顿住,一低头才发现的确如此,神色不明地看着她:“是缠上了。” 雪衣余光里瞄了一眼,只见二表哥今日佩的是条繁复的银质镂空腰带,雕镂的格外的精致,一条小小的腰带上几乎要刻出一张画来,因而也就……格外容易缠上去。 她有些欲哭无泪,这高门贵族连条腰带都要这般讲究吗! 一缕头发被缠的紧紧的,扯的她头皮格外的疼,雪衣努力偏头,十指纤纤地凑过去准备解开。 然而头发被牵扯住,她眼神根本看不清那被缠绕的地方,只是双手在他腰间胡乱摸索着。 这么一来不但毫无进展,反倒把那头发缠的更紧。 雪衣抿着唇,却不敢叫二表哥帮忙,只好继续摸索着。 她眯着眼摸了片刻,崔珩忽然将她的手拂开,声音略低:“别动了,我帮你。” 雪衣求之不得,连忙道谢,心里却微微有些羞窘,她怎么总在二表哥面前出丑…… 崔珩从未碰过女人的头发,一触手,只觉那发丝异常顺滑柔软。 他沉着眉眼,挑着那一缕缕头发,见脚边的人抿着唇,似乎格外疼痛的样子又安慰道:“疼了就开口。” 二表哥愿意帮忙她已经很感激了,她哪里还敢有别的要求。 雪衣垂着眸小声地答应:“二表哥尽管动手,我能忍痛。” 她这话说的倒也不假。 毕竟初见时她就敢自己往柱子上撞。 崔珩眉梢动了动,没再开口,只是一缕一缕扯着头发。 二表哥的力气并不算重,但这小路实在太颠簸了,马车一晃,雪衣头皮便被扯的一痛,咬住了唇不敢出声。 没多久,又路过一个坑洼,马车又剧烈的一晃,雪衣这次没忍住,轻哼了一声。 头顶上立即便传来一声询问:“疼?” 雪衣忙咬住了唇:“不疼。” 她嘴上说不疼,手底下却抓的越来越近,呼吸也愈发的重,贴着他的腿侧透过去,崔珩薄唇微抿,手底下的动作愈发快起来。 可这头发缠绕的实在太多,道路又太过颠簸,越解反倒越乱。 雪衣忍了一路,咬的下唇都微微出血了,当那马车又过了一个坑,猛烈一晃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疼!” 她声音带了些哭腔,崔珩手一顿,果然见那头皮被扯的发红了:“我轻些。” 雪衣即刻又咬住了唇,可这马车却接连又过了几个坑,她实在忍不住,只能一边断续地喊疼,一边抱紧了他的腿。 帘子外正在驾车的杨保隐约间听到了几声呼痛,以为是听错了,没当回事,仍是勒着缰绳。 可当这坑洼越来越多,里面喊疼的声音一声比一声绵长哀婉的时候,他心底浮起了一股怪异—— 他们公子该不会没把持住,被这心机女引诱了吧? 杨保不由得收紧了缰绳,愈发加快了速度朝着崔府回去。 马车突然加快,崔珩已经看不清那缠绕的发丝了,雪衣也控制不住地埋在他膝上呜呜地哭,哭的他愈发心烦意乱,愈发没办法动手。 崔珩到底还是松了手,沉声叫停了杨保:“停车。” 已经到了侧门了,杨保闻言立即停靠在了路边,可没了风声干扰,那马车里呜咽的哭声听得愈发清楚,杨保拴着马的动作一僵,不敢去瞧那车内的动静。 可偏偏风吹帘卷,他一回头正好看见那位表姑娘伏在公子的膝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的眼尾泛红,唇瓣也咬出了血。 杨保顿时便张圆了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们竟然…… 崔珩正在烦乱之际,一抬头正看见杨保睁圆的眼的样子,沉声训斥道:“乱想什么,找把剪子来。” 杨保再仔细一看,才发觉公子腰带上缠满了长发,表姑娘的发髻也早就散乱了,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连忙应了声。 二表哥要剪了她的头发? 雪衣一听便着了急:“二表哥不行,不能剪。” 崔珩一路上被她靠在膝侧温热的呼气弄得心烦意乱,再耽搁下去只会收不了场,于是只看了她一眼:“不剪开你难不成要别着我的腰带回去?” 雪衣实在不敢想象这场面,纠结了一番只好委屈地应了声。 剪刀“喀嚓”一声,被勒了一路的头皮终于松快了。 雪衣捂着头皮,看着那被剪断了一半的头发又轻松又心痛,声音哽咽地跟身边的人道谢:“辛苦二表哥了,那……请表哥先走。” 崔珩神色平静,将指上的发丝一根根拂开:“你先下。” 雪衣刚麻烦了他,怎好这般不懂礼数,于是又客气地给他让路:“还是表哥先下吧,我头发乱了,需整理整理,再说今日多亏了……” “下去。”崔珩忽沉声打断了她的话。 雪衣无声地眨着眼,不知哪里招惹到了他了。 崔珩微微分着腿,看着她澄澈懵懂的双眼,喉间微动,又执起了书卷放在了身前:“我再看会儿书,表妹先行离开。” 天色已经暗了,何况已经到了府邸了,为何不回去再看? 雪衣着实想不明白,伏在他膝侧小声地劝:“如此恐会伤眼……” 崔珩的耐心终于耗尽,搁了书卷,眼帘一掀沉沉地看向她:“表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第13章 意乱 已是傍晚,暮色沉沉的坠着,车厢里光线愈发暗淡。 崔珩背窗而坐,整个人隐没在阴影里,雪衣全然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是隐约觉出那双眼似乎有些阴沉,不知在想什么。 雪衣微微蜷了手,抿着唇有些不解:“二表哥何出此言,我……我是有哪里得罪表哥了吗?” 她声音又轻又细,眨着眼茫然地看着他。 崔珩看着她小心翼翼抬眼的样子,忽有些语塞。 这位表妹虽是个有贼心的,但从她为了博好感自己撞伤额头,又日夜抄画这些拙劣的手段来看,她大概根本不懂怎么去撩人。 仔细推敲起来,以她的年纪,她大约连男人也没见过几个,才会一开始见到他便往他身上扑,见到李如风又觉得这是个好接近的。 根本不懂得男人的阴暗心思。 崔珩双手随意叠在膝上,微微倾着上身,并未应答。 雪衣半晌没听到回音,愈发紧张,细细思索了一番,她看着二表哥微倾着身端坐的样子,终于有些明白了 ——难不成二表哥是因久坐腿麻了么? 应当是这个缘由了。 毕竟大表哥被她抱了一路,一直都正襟危坐着,难免会累。 雪衣贴心地凑过去:“那二表哥需要我帮忙么?” 崔珩盯着她,薄唇微启:“帮忙?” “嗯。”雪衣轻轻点头,声音诚恳,“二表哥毕竟是为了我,我自然要知恩图报。” “哦?”崔珩喉间逸出了一丝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表妹打算怎么帮?” 一贯神情淡漠的二表哥突然笑了。 雪衣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着开口:“……按一按?” 崔珩盯着她清透的双眼,一时不明白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交叠的双手上下换了换,淡淡地问她:“如何按?” 误入樊笼 第13节 按摩还能怎么按啊? 自然是用手按。 雪衣思忖了片刻,疑心二表哥是担心她不懂装懂,又解释道:“我有经验,定然会让表哥满意。” “你有经验?”崔珩唇边的笑意凝住,眼神锐利地盯着她。 “是啊。”雪衣不明白二表哥为何这般看着她,她被看的头皮发紧,连忙解释,“我阿娘体弱,时常腿麻,我替她按摩了数年,的确颇有些经验。” “原来,表妹是以为我腿麻了?”崔珩交叠的手一松,前倾的身体慢慢坐直,神色不明地掠过她。 “难道……难道不是么?”雪衣仰着头看着他。 大约是觉得自己猜对了,她眼中颇有些得意,双眸亮晶晶的满含期待的看着他。 崔珩哂了一声,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没再回答,而是扯了大氅一披径直起身下了马车。 雪衣还没反应过来,二表哥便长腿一跨,利落地直接下了车,只余他下车时拂动那车顶上的香囊搅动起的淡淡苦柑橘香气萦绕在鼻尖。 雪衣有些懵,一掀帘子见二表哥步伐稳健,背影挺拔,丝毫没有腿麻的症状,这才明白是自己想错了。 既不是腿麻,那……二表哥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又为什么那般对她笑? 雪衣一脸茫然,只好跟着下了马车,脑子里乱糟糟的回了梨花院。 杨保跟在一旁,也觉得莫名其妙。 先前公子生气倒是好理解,毕竟这位表姑娘在攀附他的时候还试图去引诱李郎君,着实是个不安分的。 但眼下公子又为何不生气了,反而笑了呢? 这疑问直到回了清邬院后,公子要了冷水,在净室了浸了小半个时辰的时候他才终于解了开。 看来这个表姑娘还真是个有手段的。 连公子这般清心寡欲的君子这数日来也被她勾起了几次火气。 不过公子的异常只持续了一晚上,第二日晨起后,他又如往常一般神情淡然,似乎并未受影响。 这日恰逢休沐,李如风意外登了门,手里还提了两个包裹的极为精致的食盒。 李如风自小与崔珩是一同长大的,又是近亲,是以规矩没那么严,一进院门便嚷道:“崔二,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杨保出门去接,一打眼看到那漆盒孔隙里透出的枝丫,有些惊讶:“李郎君,这是‘三月红’么?” “有见识。”李如风扬着下巴,一脸得意,“这时节荔枝可不多见,这是我想法子从荔枝使那里高价买回来的早熟荔枝,拿着吧,便宜你们公子了。” 李如风将左边那盒交给了杨保。 杨保抱着沉甸甸的漆盒道了谢,又指了指他右手那个:“这个漆盒要不要一同拿进去?” “这个就不必了。”李如风抵着拳咳了咳,“这个是要送给旁人的。” 李郎君除了他们公子在这府里还有相熟的人么? 杨保思索着,当瞧见李郎君耳尖泛红的样子这才明白了过来,这另外一盒恐怕是给那位表姑娘带的吧。 豁,这位表姑娘还真不可小觑。 崔珩正手执书卷翻着书,将二人的举止尽收耳底,当看到那红木漆盒时,他只动了动唇:“无事献殷勤。” “什么殷勤,我就不能来看看你?”李如风幽怨地瞪着他。 “成日在府衙里打交道你还没见够?”崔珩抬头。 李如风一噎,被戳破了心思,嘀咕着骂了一句。 但崔珩似乎真的一点都不好奇他为何会来,他一个人坐着,坐的屁.股都麻了,终于还是憋不住了,搓着手看向他:“其实,也不是无事——你昨日带来的那位表妹,我有些关于她的事想问问你。” “问什么?”崔珩执着卷的手微顿。 “我想问问这位表妹怎么称呼,年方几何,可曾许了人否,家世……又如何?”李如风一连串冒出了许多话,大约憋了许久了。 这才刚见了一面,他便考虑起婚事来了? 崔珩将书卷一撂,避开了他的眼神起身站到了窗前:“勿执着于皮相。” 李如风知晓他大约是觉得自己是见色起意,连忙解释道:“行简你误会了,这位表妹虽生的好,但我也不是那被皮相蒙了眼的人。我是欣赏她着实是个心善的,你瞧为了早日捉到刺客她手指都被抄画磨红了,听闻昨日面对卫少尹的威吓也没低头,如此美貌又心善的小娘子,我如何能不心动……” 磨红了手指是不假的,但是那画原本可是要拿去讨好他们公子的。 面对卫少尹的威吓也没低头,那是因着表姑娘背后有他们公子撑腰啊。 再说,这位表姑娘昨日还勾的他们公子满身火气,在冷水泡了许久呢。 杨保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恨不得直接敲醒这个被色所迷的糊涂虫。 崔珩却一句也没提这些事,只是回头如实地开口:“她是吴郡陆氏的嫡次女,名唤雪衣,刚及笄,小字……” 小字是什么,崔珩一顿,倒是也不知。 但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果然,李如风一听见吴郡陆氏,满眼的期待顿时如城墙倒塌一般颓圮下去,张了张口,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是——江左那个陆氏?” 崔珩颔首:“你还要执意么?” 这江左陆氏早已没落了,莫说是七望之一了,连吴地的郡望之家都算不上,近些年还是靠着高嫁到崔氏的那位二夫人维系着一点声名。 可那位二夫人是如何嫁进来的,他们都心知肚明。 “这身份着实……着实是有些低了。”李如风犹豫了片刻,但一想到那位表妹言笑晏晏的样子,又实在舍不得,“不过身份虽低,但她是个好的,如今我母亲正在为我向范阳卢氏提亲,你说若是我将此事告知母亲,母亲会否改了主意,替我向她提亲?” 崔珩并未回应,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 李如风瞬间脸色红透,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荒谬了。 他们这样的家世,最讲究门当户对,尤其又是他母亲那样严苛的人,怎么可能舍弃范阳卢氏,屈就一个没落户。 李如风来回踱了踱步,许久,又不抱希望地又问了一句:“那……你觉着她是否愿意做贵妾?” 崔珩不置可否:“你可以试试。” “我……”李如风语塞,猜不透那位表姑娘的性子到底会如何应答。 恰此时,杨保洗净了荔枝送过来,日头已经出了,那未拆的荔枝再耽搁下去恐不新鲜,于是问道:“李郎君,这荔枝是否要我替你送到梨花院去?” 李如风被崔珩一番话搅的心神不宁,此时送去恐叫她误会,于是犹豫了一番又叫了停:“暂且别送了,这一盒就留在清邬院吧,我改日……改日再送给她。” 说完,李如风连膳食也没留用,便匆匆地走了。 杨保心生纳闷,再看见公子云淡风轻地翻着书卷的样子才想明白,定然是公子把李郎君拉出了火坑,识破了表姑娘的美人计。 不愧是百年世家的嫡孙,他们公子不单自己清正自持,抵御诱惑,还能教导后辈,属实是当世之楷模,世家子弟之表率啊。 杨保由衷地赞叹,这李郎君要是能有他们公子一半的定力便好了。 * 梨花院里 雪衣顶着乱糟糟的发髻一进门,便惹得晴方惊呼:“娘子,您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遭了匪了?” “没有。”雪衣烦闷地拖着步子回去,张口想解释,却觉得头发卡在腰带上这种事实在太丢人了,于是又闭了嘴,含混地道,“出了一点意外,二表哥替我剪了一缕头发下去。” 晴方拿梳子替她顺着头发,当看见那被剪了一大搓的头发时止不住地心疼:“这位二公子可真狠啊,把您这头发足足剪了这么多下去!” 她拉着手比了比,快短了一半了。 雪衣捋着那断发,到现在还记得清楚二表哥不顾她的哀求拿着剪子面无表情地直接将她头发剪断的样子。 的确太狠了,她现在还有些心痛。 但更让她困惑的是,二表哥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一路了也没想明白,脑海中一直浮现着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直到晚间入睡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到了月上中天,迷迷糊糊入梦的时候,她仿佛又回到了马车里。 还是一样昏沉的车厢里,她仰着头看向神情不明的二表哥。 梦里的二表哥倒是好说话的很,低笑着问她:“你当真想知道?” 雪衣点了点头,紧接着便看见二表哥伸出了手,冰凉的手指抚上了她的侧脸,低沉地又问:“你想帮我?” 雪衣觉得梦里的二表哥好像……有点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仍是懵懵地点头。 于是下一刻那冰凉的手指便从她的侧脸抚到了后颈,指腹按着她的后颈往下压,哑声哄着她:“帮吧。” 雪衣微怔,当被压着低头一点点靠近他的时候才恍然明白了过来,原来二表哥不是腿麻了,而是…… 她紧抿着唇不松开,努力挣开了那手,后颈一痛倏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想明白,她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整个人埋在枕头里不敢抬起。 思绪混乱间,雪衣又不禁有些糊涂。 二表哥这样的君子也会如寻常人一般么? 第14章 抱住 不过转念一想,二表哥尽管端庄持重,他也是人,自然会有七情六欲。 但是一想到二表哥的笑,她又莫名有些惧怕。 二表哥似乎……和表面上的温和儒雅有些不一样。 她有些看不透他了。 雪衣裹着被子,在榻上翻来覆去,心烦意乱。 比较起来,似乎还是李如风更容易说话一些。 这会儿冷静下来,她又忍不住暗自庆幸幸好昨日没拒绝他的邀约。 昨日散步回去时,她随口说了想吃荔枝,李如风便说他刚好留了一批三月红,今晨会托人给她送来。 算算时间,这时候他也应该来了吧? 可她左等右等,从日升等到了日落,也没等到李如风遣人送东西来,忽有些不安。 误入樊笼 第14节 李如风那日明明信誓旦旦,对着她无比热络,为何刚过了一日就改了主意呢? 她一时想不明白,恰好京兆尹这几日仍在为捉拿刺客的事焦头烂额,因此她仍需跟着二表哥去一趟,便打算到时候借机探一探究竟是何情况。 陆雪凝与她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两日见她总是打扮的光彩照人的跟着二表哥一起光明正大的出入心下颇为忿忿,便借着给姑母请安的时候,有意抱怨了几句。 二夫人正跪在佛堂里为崔三郎祈福,听了她的话,手中转动的佛珠慢了下来,果然面色不虞。 但雪衣不在,她反倒转向陆雪凝将她训斥了一通:“先别提她,只说你。来了长安也有数日了,你与崔二郎竟是连话都没正经说上一句,往日里你母亲究竟是如何教你的?你母亲还让我千万要促成这桩婚事,可你家世摆在这里,我那位赵郡李氏的妯娌是断然不可能看上你,若是连崔二也不高看你一眼,那此事便彻底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陆雪凝立即低下了头。 然而姑母这话说的倒是义正言辞,可这嫁给崔二难不成只为着她吗? 还不是因着崔二迟迟不定亲,姑母的三表哥也不好公开议亲,姑母才这般急着接了她入府了么? 陆雪凝不敢反驳她,只是低声抱怨:“那……我难不成也要学了那个商户女的狐媚样子,抛了脸面主动去攀附崔二郎吗?” 可她这话算是戳到了二夫人的肺管子上。 陆雪凝话已脱了口才明白过来,旋即又张慌的赔礼:“姑母恕罪,我……我不是在说您。” 二夫人原本还只是微愠,被她当着面一道歉,脸面彻底绷不住了,佛珠一收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既如此,此次来长安你便只当是过来小住,等老太爷的寿宴结束后我便送你回去可好?” 这些日子见识了国公府的体面和长安的富庶,陆雪凝哪里还愿意再回到江左,一连说了许多好话,又将她母亲搬出来,二夫人才终于消了气。 但此番两个侄女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二夫人心情又格外复杂,连佛珠也转不下去了。 她忍不住去想,难不成举头三尺当真有神明? 昔日她抢了那个女人的姻缘,如今这报应尽数遭在她儿子身上了,她的儿子生下来便带有顽疾,到了如今竟须得那个女人的女儿冲喜才能活下去,这真是何等的孽缘…… * 光德坊京兆尹 李如风原本是负责刺客画像的人,但今日雪衣来的时候出奇的没看到他,心里的疑惑愈发积重。 直到午间休憩的时候,雪衣才从那堆满文牍的书架背后捕捉到了一身青色的官服,温温婉婉地一弯身行礼叫住了他:“四表哥安好。” 李如风浑身僵硬,原本悄悄来取文牍的手往后缩了缩,仿佛刚发现似的惊讶地回头:“表妹今日也来了?” 原来四表哥不知晓她今日要来。 雪衣暗自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画师说还需校准一番,因此二表哥又带了我来。” 她说着,将磨的微红的手指往后蜷了蜷。 李如风一眼瞥过,心里又起了怜惜,原本想离开的步子怎么也挪不动,嘴上也控制不住地开口叫了她:“此事着实辛苦表妹了,不知表妹可用了膳食否?” 雪衣轻轻摇了摇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尚未。” 她一个过来帮忙的,性子又这般安静,难怪府衙里的人把她忘了。 李如风瞧着她不声不响的模样颇为心疼,昨日崔珩的提醒瞬间抛到了脑后勺,义愤地叫了她一起:“这帮人着实是个粗心的,那表妹与我一同用膳吧。” “这怎好劳烦四表哥?”雪衣面露为难。 但这一声四表哥喊的李如风愈发生怜,执意领着她去了膳堂。 一顿饭用下来,两人又仿佛回到了前日里相谈甚欢的时候。 李如风看着这个既貌美又乖巧的表妹着实有些舍不得,但做妻她着实是够不上,做妾又不知她愿不愿。 话到了嘴边,犹豫了许久,饭后到柳荫下散步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要问一问。 可他正要开口之时,却被偶然兄长李大郎叫住了。 他只得暂且抱歉,转身与兄长寒暄。 李大郎见他身边站了一个格外貌美的女子,疑心他也是像卫少尹一样趁着午休时候从平康坊招了歌姬来了,脸一板教训着他:“你如今正在议亲,却招了歌姬来府衙,若是叫卢家知晓了你这婚事还想不想要了?” 李如风一听他提婚事,连忙拉了他走远了些:“这位是崔二的表妹,并非歌姬。” 崔家与他们有亲,家里的几个表妹他们都清楚,如今这个见也未曾见过,料想是个来打秋风的。 于是李大郎仍是没什么好脸色:“不管是谁,母亲心里已经定下卢家了,在这个当口你万不可节外生枝。” “已经定下了?”李如风慌张抬头。“可我……” “你什么你,你如今要紧的是收心。”李大郎余光里瞥了一眼那姿容太盛的少女,面色不善。 李如风也不敢再反驳,只低着头听训。 雪衣远远的站着,本不想去听,偏偏今日有风,不巧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当面被误会成歌姬已然十分羞辱了,眼下她又得知原来这位四表哥竟然已经定下了婚事,慢慢捏紧了手心。 怪不得他昨日没送荔枝来。 是以当李如风送走了他那位兄长,又回来找她的时候,她唇一抿,推脱了句:“四表哥,我有些头疼,我先回去了。” “你……你听见了?”李如风原本也没想瞒,如今正好免得他开口了。 雪衣也不想与他虚与委蛇,干脆问道:“表哥既已定了婚事,何故还来招惹我?” 李如风内心有亏,连忙解释:“此事的确是我有失,但陆李两家门第相去甚远,我昨日刚开口便被母亲驳了回,不过……若是表妹愿意做贵妾的话,此事兴许还能有转机。” “妾?”雪衣拧眉,怒火险些止不住,“我自知家世不显,但毕竟也是吴郡陆氏的嫡女,表哥即便是看不上我也不必这般折辱我。” 她声音还算平静,但指尖已经气得发抖了,险些要握不住帕子。 双眼也涌出了泪意,鼻子一吸,强忍了住,可那双眸盈泪,将落不落的样子反倒愈发令人心疼。 李如风慌了神,凑过去手足无措:“我并无此意,那……表妹若是不应,那我便做一回逆子,回去与我母亲说解了婚约。” 退婚? 这岂不是让卢家娘子重蹈了她阿娘的命运吗? 雪衣愈发气愤:“四表哥若是如此又把我置于何地?我虽则出身不显,但也绝不是那等毫无底线,要毁了旁人的姻缘的人。你若是真为我退了婚,那卢家娘子的名声又该怎么办,你难不成要逼她去死,也让我身上平白背了一条命么!” 李如风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张着嘴要解释:“我不是……” “四表哥不必多言了。”雪衣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我有缘无分,今日之事我只当从未发生过,还愿四表哥与卢家娘子天长地久,永结同心。” 李如风着实没想到这位表妹看着柔弱,内里却是个刚烈性子,被她一番训斥顿时觉得脸上无光,只好懊恼地转身:“那……表妹珍重。” 雪衣却直接背过了身,不愿再看他一眼。 她原本以为碰上了个好说话的且品行端正的,没想到对方竟要她做妾! 等人一走,雪衣越想越气,原本强撑着的体面渐渐绷不住,一边往回走,一边忍着泪意。 泪眼朦胧的时候,一不小心看错了路,脚底一歪摔进了花丛里。 只听“刺啦”一声,衣裳还划出了极长的一道口子—— 姑母逼她,梦里的人吓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四表哥,没想到也是个不可靠的。 如今连一丛花都跟她过不去! 雪衣忍不住在花丛里抱着膝小声哭了起来。 这时正在午间休憩之时,园圃里杳无人影,连日里的怨愤和委屈一涌上来,她越想越难受,哭的格外凄惨。 那断断续续的哽咽声音顺着窗子传到高处的阁楼里,连原本用余光偷偷看戏的杨保都看的有些不忍了。 先是被问要不要做妾,而后又扭伤了脚,衣裳还划破了。 这位表姑娘,今日委实太倒霉了些。 不做妾他是可以想到的,不过表姑娘能替卢家娘子着想,果断拒了退婚之事,倒是让杨保出乎意料。 他私心觉着,这位表姑娘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那哭声实在太凄惨,杨保一时于心不忍,觑了一眼那站在窗边的人。 只见公子微垂着眼,脸上无波无澜,似乎全然没听到表姑娘的哭声似的。 正是午后,日头越来越毒辣,表姑娘的哭声却越来越微弱。 杨保站了片刻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悄声问道:“公子,这柳林僻静,又是在午休的时候,没人经过,表姑娘的脚伤似乎不轻,身上的衣服又撕破了,您看,咱们要不要去把她带回来?” 崔珩只是看着那抱着膝在花丛里痛哭的小姑娘,半晌没应声。 当看到她一边哭,一边捂着撕破的衣裳,慌乱地遮住那一截细白的腰肢生怕被人看见时,才终于皱了皱眉,转身从架子上扯了一件氅衣下去。 头顶上太阳火辣辣的烤着,身底下的衣裳被花刺撕开了几条极大的口子,有一道直接从腰上裂到了大腿,雪衣慌张地扯着衣摆遮住,生怕被人看见有损名声,因此也不敢呼救。 但她脚又崴了,自己没法回去,若是不呼救一直干坐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雪衣纠结万分,急的咬的下唇都出血了,双手紧紧地攥着撕破的衣服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有些不抱希望地去想她消失了这么长时间二表哥会不会来找她? 但二表哥那么忙,又怎么会在意她去了哪里…… 何况她前日在马车里还那般蠢的惹了他不高兴,雪衣着实不敢奢想,愈发地难堪。 然而正当她濒临绝望的时候,突然一件绸衣丢了过来将她兜头罩住。 那衣服上熏着淡淡的乌沉香气,分明是个男子的。 雪衣眼角的泪痕还没干,懵了片刻,无措地将那衣服一点点扯下来,亮光一刺,入眼是一双熟悉的云纹履,再往上是绯色的官袍和那张朗目高鼻的脸。 ——二表哥竟真的来找她了。 雪衣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这般期待他的出现,原本强忍住的眼泪像泄了闸一般涌了出来,哽咽地朝他扑了过去。 第15章 起疑 眼前的人扑过来抱住他的时候,崔珩被撞的微微晃了一下。 他微垂着眼打量着那紧紧抱住他的人,她额上被晒的出了细密的汗,下唇也咬的发肿,原本梳的整齐的发髻微微散乱着,上面还缀着两三片草叶。 既狼狈又可怜,引的人十分想伸手帮她拂一拂。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崔珩岿然不动,只是淡淡地问她:“怎么弄成这样?” 头顶上落下了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雪衣慢慢冷静了下来,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花汁草液,却毫不顾忌地直接扑了上去。 误入樊笼 第15节 二表哥一定十分嫌弃吧。 雪衣连忙松了手,低着头讷讷地解释:“我……我不小心扭了脚,跌倒花丛里了。” 崔珩听着她细弱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倒也没拆穿,只是又扫了一眼她肿起的脚踝:“还能走吗?” 雪衣试着动了动,一动脚踝上便传来一阵急剧的疼,她轻呼了一声,蜷着脚踝摇头:“不……不能。” 耽搁了许久,此时午休已过去了,柳林外陆续传来一些细微脚步声,大约是上值的人开始忙起来了。 崔珩看着她害怕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只弯身一手托着她的膝弯,一手托着她的背将人抱了起来。 雪衣又羞又窘,正捂着撕坏的衣裳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身体一轻,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被二表哥抱起来了。 整个人被清冽的气息包围住,她脑子里一瞬间极其混乱,连脚踝上的剧痛都忘记了,无措的拢着两条细瘦的胳膊,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再悄悄抬眼,只见二表哥微抿着唇,眼神淡漠,似乎只是秉持一个兄长应尽的责任,并不见任何多余的表情。 雪衣又慢慢垂下了头,小声地跟他道谢:“这次多谢二表哥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乱跑,不会给二表哥添麻烦了。” 崔珩嗯了一声,错开了她说话时喷到他颈侧的热气。 雪衣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蜷在他的臂弯里愈发不敢乱动。 只是一步一颠簸的时候,她隐约觉出二表哥那托着她后背的手似乎正搭在了衣裳的那道被撕裂的口子上,毫无阻隔的贴着她的腰,传来薄薄的热度,令她有些不舒服。 但二表哥似乎全然不察,雪衣便也只好假装没发现,愈发不敢乱动。 然而刚转出柳林,这份微妙的平静便被迎面经过的两个人打破。 “崔少尹。”那两人似乎是来二表哥送文书的,当看到他怀里抱了一个姣美的女子时,眼神里满是惊讶。 雪衣生怕被撞见面容,吓得连忙勾住了二表哥脖子,紧紧埋在了他怀里。 她动作幅度太大,一偏身连带着崔珩扶在她腰上的手也顺着那口子往里滑了半寸,一张大手彻底把住了她的半边腰,两个人浑身皆一僵。 片刻,崔珩敛了敛眼中的情绪,只对二人道:“稍等,你们先去。” 杨保会意地将人领了过去,那两人才暂时掩下了惊讶离开。 人走后,崔珩从那细腻的腰间慢慢抽回了手,低声跟她道歉:“抱歉。” 雪衣脸红如血,咬着唇小声地摇头:“不怪二表哥。” 崔珩看着她红透的脸,全身仿佛也有热流窜过,托着她的手往上移了移,避开了那截腰肢。 这回雪衣又靠近了一些,双手虚拢着他的脖子,一抬头便看见了那微耸的喉结和利落分明的下颌线,莫名有些脸热,垂下了眼不敢再多看。 直到回了他的公署,雪衣被放下来的时候,脸上的热意还未完全消退。 崔珩看着倒是平静,当看到她手足无措地捂着腰上的裂缝时,转身从架子上扯了两件衣服递给了她:“这是我留在公署的常服,不介意你先换上。” 雪衣自然是不介意的,抱着那衣服连忙道谢。 然而崔珩的衣服对她来说属实是过大了。 一件石青的襕袍将她整个人从头罩到脚,遮的严严实实,袖子须得往上卷三圈,才能露出细白的手腕。 卷好了袖子,她又将自己撕破的衣服拢成一团,才探头小声地叫了句那站在窗边的人影:“二表哥,我换好了。” 这屋子只有一间,用一面书架隔了开。 她换衣服的时候,崔珩十分君子的背身站到了窗前。 身后窸窣的动静慢慢平息,崔珩一回头便看见雪衣穿着他的衣服,亭亭的看着他。 她身材匀称,皮肤极白,便是穿着他的衣服也不难看,反倒显得整个人愈发纤细。 崔珩挪开了视线,从架子上拿了一个药瓶递过去:“自己能上吗?” “可以。”雪衣点头,伸了手去接。 可她一伸手,被擦破的手心也露了出来,鲜红的伤痕在白皙的手心上格外显眼,她忍不住嘶了一声,捂着手往后缩了缩。 “算了。”崔珩眉头一皱,俯下了身,“把脚踝抬起来。” 雪衣坐在小榻上,虽则有所预想,但当二表哥的手握着她的脚踝,将罗袜半褪下去的时候还是有些瑟缩。 她想往后退,但崔珩的手却牢牢握住了她的小腿,低斥了一句:“别乱动。” “好。”雪衣怯怯地应声,不敢再动,眼睁睁看着他将药油淋在她高肿的脚踝上,而后那大手落了上去。 二表哥的按揉十分温柔,除了那粗糙的指腹捏着她时有些刺痛。 她一边忍着痛,一边又忍不住疑惑,二表哥的指腹为何如此粗糙?实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文官。 但正当她准备开口问的时候,那原本温柔的托着她脚踝的手忽然一用力正骨,脚踝猛的剧痛,雪衣到嘴边的问询化成了痛呼,紧紧抓住了二表哥的肩。 大约是这边的动静太大,女子的叫声又太突兀,把隔壁的卫少尹引了过来。 卫铭一推门便看见一截莹白的脚踝搭在了崔珩的膝上,再往上,又见一个女子穿着崔珩的衣衫,地上还散落一堆撕破的裙衫,眼神顿时便古怪了起来。 “哟,大白日的,没想到崔兄这么等不及,连衣服都撕坏了?” 身后多了一道打量,崔珩旋即将雪衣堆起的襕袍往下扯了扯,盖住了她露出的一截脚踝,沉声道:“出去。” 那一点白皙一闪而过,卫铭尚未看清,可惜地又啧了声:“竟是还把人弄伤了,崔兄可真是不够怜香惜玉。” 尽管这两年人人都在夸崔珩温文儒雅,但卫铭才不信这个当初面不改色险些把他的腿打废了的人会这么快转了性子。 果然,他人前装的好,人后却发泄到了女人身上啊。 这小娘子的腰这么细,也不知够他折上几回的。 卫铭摸着下颌颇为惋惜,冲雪衣叫道:“小娘子,你现在可算是知晓了这位崔少尹的真面目了吧,怕他了么,要不舍了他跟我如何?我待女人可温柔多了,绝不会如他一般粗.暴。” 什么真面目? 雪衣听不明白,只是觉得门口那人盯着她的眼神十分不舒服,下意识往崔珩身前靠了靠,轻轻扯住了他的袖子。 崔珩站起来将她挡在身后,回过头冷冷又说了一遍:“出去。” 这一回他眼神落到了卫铭的左腿,带着明显的警告。 卫铭经年的旧伤仿佛又在隐隐作痛,磨了磨牙根,又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 这个疯子。 想当初他不过对他的长姐说了几句俏皮话,便被刚从战场回来的崔珩险些把腿打瘸了。 他们家去告御状,可连圣人也偏爱崔珩,夸他是天纵英才,即便有所过错也是因在战场待久了,少年意气,随口责骂了几句便不了了之。 此事他一直记恨于心,但往后三年崔珩却弃武从文,成了人人口中的儒雅君子,还到了京兆尹与他共事。 不过他这样的人能在京兆尹这地方忍受多久? 太子遇刺之时听说他已经忍不住出手了,如今那杀了他兄长的突厥使节又来了长安,他不信他能忍得住。 卫铭冷嗤了一声,无需他动手,崔珩迟早有一天会自己离开京兆尹。 倒是这小娘子着实可惜了。 卫铭意犹未尽地掠过那张姣美的脸,好心地替他们将门掩了上:“你们继续。只是——这毕竟还在京兆尹,崔兄莫弄的太过,以免叫人看见了不好交代。” 雪衣全然听不明白这卫少尹的意思,她想问问二表哥,却见二表哥正凛着眉眼,动作斯文地一根根擦着手指,周身气息有些阴沉。 雪衣不敢再问,只好将满腹的疑问憋了回去。 擦干净手上的红花油,崔珩才转身看向身后的人:“府衙人多眼杂,你下午待在这里勿要出去,等晚上人散后我带你回府。” 雪衣连忙点头:“二表哥放心,我一定安分地待在这里。” 崔珩听见她乖巧的应声,没再多言,回了桌案前批着文书。 余下的时间里,室内安静的有些过分。 雪衣脚上有伤动不了,身上又穿着二表哥的衣服,哪里都去不了,只好蜷在了临窗的小榻上翻着游记打发时间。 隔着一面书架,只有二表哥翻看文书时的细微响动传来。 不知不觉有些疲倦,她便靠在了小榻上小睡片刻。 谁知仅仅是这么短的时间里,她竟又梦到了那个男人。 这回情况似乎更糟了,往常她还只是旁观,可这回却无比切身。 她听见那人低斥着让她乖一点,她摇头,抿着唇倔强地不肯答应。 可这样愈发惹了他不悦,那人哂了一声,拈着她低低地笑:“现在都不行,待会儿你要怎么忍?” 雪衣挣不开他,只能憋着泪忍受那从脸颊滑下去粗糙的指腹。可她又实在害怕,混乱间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推。 然而这是梦里,雪衣原以为又要像往常一样无功而返时,没想到伸手去推的时候竟真的碰到了一只微凉的手。 雪衣一惊,陡然睁开了眼,果然看见自己正抓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这是谁的手? 梦境和现实混杂在一起,她小口喘着气,视线再往上移,却看见了二表哥的脸,声音顿时慌了起来:“二表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崔珩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睡着了,毯子掉下来了。” 雪衣定睛去看,果然发现身上的毯子掉了,原来二表哥是来好心替她盖毯子的。 她松了口气,正欲道谢,可当眼神落到那还被她抓着的三根修长的手指上时,忽然想起了方才二表哥替她上药时那类似的粗粝。 怎会如此相似? 雪衣心脏漏了一拍,盯着那修长的手指声线微微发抖:“二表哥,你从前……从前可曾习过武?” 第16章 扼住 这触感实在太相似。 雪衣依稀觉着方才被二表哥无意抚过的腰际也在隐隐作痛。 她仰着头,看着二表哥剑眉星目,薄唇高鼻的那张脸,莫名生了些惧意,努力平了平气才控制住了声音:“二表哥,你的指腹好似有一层薄茧,这是……如何弄的?” 崔珩被握住的指尖微蜷,忽然想起了往日的事情。 他眼神一敛,直起了身,只是淡淡地道:“强身健体罢了,崔氏子弟皆如此。” 二表哥的声线忽然冷了下来,雪衣一时有些不明白,难道是触了他什么不快? 误入樊笼 第16节 而且二表哥今日刚救了她,她怎么能把他同梦里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甚至,今日二表哥只是不小心碰了下她的腰便立刻收了手与她道歉,绝不会是梦里那个攥着她的腰几乎要把她折弯的人。 冷静下来,她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 雪衣看着二表哥的高大背影心生愧疚,将滑落的毯子向上扯了扯,婉声跟他道谢:“今日实在多谢二表哥了。” 崔珩听着她软糯的声线略有些烦闷,并未应答,只开口道:“时候不早了,你收拾收拾,随我回府。” 雪衣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室内点着一豆微光,这府衙里四下无人走动,大约是都下值了。她连忙应了声,将被撕破的衣服小心地团好,抱在了怀里跟在二表哥身后。 因着她脚伤不便,上下马车都需崔珩抱着,所以她仍和崔珩同乘。 二表哥今日气息似乎有些低沉,雪衣也跟着端坐着屏着气,不敢乱动。 正当她小憩的时候,马车却在东市停下了。 “二表哥,我们……是不是走错了?”雪衣悄声问着那阖着眼休憩的人。 “你需换一身衣服。”崔珩解释道。 也对,她若是穿着二表哥的衣衫回府,还不知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二表哥行事果然周全。 雪衣脸颊微红,轻声跟他道了谢,提着长长的衣摆随他下了马车。 长安繁华,东市又是这锦绣堆里的繁盛之处。长街上铺面毗邻,商贾云集,远远的看过去,酒旗招展,肉市,布行,货栈鳞次栉比,街市上还有胡姬当垆卖酒,昆仑奴喷火耍技。 进了成衣铺子,里面的各式襦裙也看的人应接不暇。 铺子的老板娘是个有眼力见的,一见这小娘子容貌不凡,身旁的郎君又贵气逼人,便知道这是个大单子,连忙凑了过去:“我们这店里新进了蜀锦和云缎,两位贵人要什么?” “给她挑一身合身的襦裙。”崔珩开口,又看向雪衣,“余下的,你自己挑挑。” 雪衣哪敢多要,连忙摇头:“别的都不必了。” “郎君只管放心。”老板娘挑了挑眉,殷勤地拽着她进去:“郎君且坐着歇一歇,我带小娘子进去看一看。” 崔珩淡淡地应声,靠在门边小憩。 时候已经不早了,雪衣看着二表哥似有疲累的样子,进了里间,只随手拿了一件颜色款式相仿的裙衫换上便要离开。 可老板娘哪里舍得放跑这么个大单子,又抱了几匹上好的蜀锦过去:“这都是新进的,娘子不再看一看?” 雪衣不敢收这么重的礼,推脱道:“当真不必了,我衣裙已然够多了。” 老板娘见他们穿着富贵,料想也不是个短了衣料的,于是眼珠子一转,又神神秘秘地将她往里带了带,指着架子上的那一排精致的兜衣介绍道:“娘子看着便是个富贵的,只是我们这店里除了衣裙,还新进了许多西域来的款式别致的兜衣,小娘子不妨挑一挑,也好让郎君眼前一亮。” 这铺子不大,声音里外听得清清楚楚,雪衣怕二表哥生气,忙开口解释:“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老板娘只以为是这小娘子太过害羞了,又凑过去更卖力地介绍,将她推到了那一排前面:“小娘子不妨看看再下定夺。” 雪衣胡乱地瞥了几眼,眼睛突然被一件藕荷色的吸引住了。 “原来您瞧上这件了,真是好眼光。”老板娘会意,忙恭维道:“这件缠枝莲的兜衣特意熏了西域特产的苏合香,上面的并蒂花苞也绣的格外别致,恰好能将您包住。” 她眨了眨眼,将那兜衣拿到身前替雪衣比了比。 原来这花苞设计的是这么个意思…… 雪衣连忙红着脸将那兜衣推开:“我……我不要了。” 可那老板娘偏偏不依不饶,推脱了半晌,雪衣只好暂且收下。 门外,崔珩正阖着眼休憩,可这铺子太小,他耳力又过人,里面的谈话一字不差的落到了他耳朵里。 莲花的花苞有多大? 他不受控制地去想,突然想起了白日里抱着她时不小心碰到的那一瞬,脑海里顿时冒出了一个答案,大约一手刚好掌的住吧…… 指尖蜷了蜷,仿佛手上还残留着温滑的触感。 雪衣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二表哥喉结微微动了一下,轻轻地叫了声:“二表哥?” 崔珩眼底的暗色瞬间退去,见她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淡淡地问一声:“挑好了?” 雪衣点了点头,没敢说包袱里是什么。 崔珩见她耳尖通红的样子也只当不知,让了杨保付了钱,领着她出去。 他们正要上马车的时候,旁边的酒肆里忽然走出了一群胡人,那领头的留着黄棕胡髭的胡人盯着他们看了半晌,忽然冲崔珩叫了一声: “好久不见。” 乌剌。 崔珩听见这声音顿了片刻,须臾,又只当没听见他的话,揽住了雪衣的胳膊托着她往前走。 “嗳,二公子走什么?”乌剌追上去,看着他一身襕袍温文儒雅的样子一边啧声,一边摇头,“真像,你和他真像。” 这个“他”字乌剌咬的很重,仿佛在刻意提醒什么似的。 崔珩仍是无动于衷,扶着雪衣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似乎全然不认识这群人。 乌剌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磨了磨牙,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坠子,冲着那背影叫道:“他当初还有个坠子落在草原上了,你不想拿回去?” 崔珩脚步一顿,当回头看到了那个月牙坠子时,眼神微变,将雪衣托到了马车上:“你先进去。” 雪衣不明白他们之间在说什么,但言语之间略略听出来他们从前应当是认识的,兴许……还有什么过节。 可二表哥和胡人会有什么过节? 雪衣看着他们剑拔弩张的样子有些担心,可二表哥手一松,帘子便坠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这位是你的夫人?”乌剌摸着嘴角,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转了转,片刻又大笑着摇头,“不对,是我忘了,你们中原讲究什么丁忧之礼,你阿耶和长兄死期刚满三年,你不可能这么快娶妻。” 周围的那些胡人听了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眼神不怀好意地瞟着那高大身影。 杨保站在马车旁恨的牙根只痒:“这帮该死的突厥獠奴,三年前害死了大公子,没想到此次突厥前来进贡派来的使节竟会是他们,他们还敢仗着身份挑衅,着实目中无人!” 雪衣这才想起来,那位大表哥似乎的确是死在了突厥人手里,而且死状听闻……极其惨烈。 外面,崔珩面无表情,只看着那月牙坠子开口道:“还回来。” 乌剌摸着那裂了几条缝的坠子,不说还,也不说不还,只是面带可惜地摇着头:“你那位兄长当真是个硬骨头,明明只要开口说句话投降就能保住性命,可他偏不开口。那么细长的鞭子一鞭一鞭地甩上去,打的他满身是血,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还是咬着牙,可真叫人佩服。” 乌剌边说,边将那坠子递到崔珩跟前:“你瞧,这裂缝里好像还浸了血是不是?” 崔珩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给我。” 乌剌欣赏了一番玉佩,又盯着崔珩的眼,故意说给他听:“鞭子没用,我们又换了狼牙棒,那么粗的棒槌一槌一槌的下去,你那兄长那么高的个子,被打的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真是可怜……” “玉佩。”崔珩凛着眉,仿佛全然没听见似的。 乌剌看着他阴沉的脸,却仿佛得了兴致似的又凑过去:“你当初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时就早该想到有这一天,你知不知道我们部落的人有多恨你。那次伏击原本是为你准备的,可惜你没来,来的是你的兄长。所以鞭子没用,狼牙棒没用,后来我们就把他五马分尸了,也算是……过了把瘾。” 乌剌越说越兴奋,幽蓝的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这分尸的马,选的是我们部落五匹最健壮的马,绳子也是用的最结实的缆绳,保准逃不脱……” 崔珩眼帘一掀,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我要玉佩。” “这就忍不了了?”乌剌被攥住衣领,却仍在挑衅,“我是突厥的使节,如今突厥已经和大周和谈签了条约,你敢动我难不成是想违背条约,对突厥开战?” 崔珩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把玉佩给我。” 乌剌被他被他攥的透不过气,不得不伸手将那坠子递过去。 可是当递过去的时候又想起了当年屡败的事迹,手故意一偏——那坠子直接落了地碎成了两半。 “啊,手麻了。”他看着那碎玉无辜地说道,声音全然听不出歉意。 玉佩清脆的一声碎响,把崔珩脑中最后绷着的一根弦也扯了断。 他什么都没说,但整个人气息仿佛一下子沉了起来,紧接着眼神一变伸手直接扼住了乌剌的脖子,把他活生生拎了起来。 乌剌没料到他真的敢动手,被他攥的脸色涨红,眼白都翻了出来:“我……我是突厥的使节,你敢杀我!” 崔珩面无表情,只是扼住他的手又一紧,将他提的脚都离了地。 乌剌看着他淡漠的双眼,瞬间无比恐惧。 然而面前的人全然没有收手的意思,手心越攥越紧,似乎真的会活活把他掐死。 乌剌倏地睁圆了眼。 坐在马车里的雪衣原本就惴惴不安,当看到这一幕时,手一松,挑好的衣服垂到了脚边,脑海里乱成了一团。 二表哥,真的只是一个文官么…… 第17章 克制 乌剌被生生拎起,脚尖都离了地。 整个人被掐的面色涨红,嘴唇发紫,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围观的胡人想冲上去,又怕激怒了崔珩,他当真会把人掐死,只敢愤愤地叫嚣着。 雪衣看着二表哥面无表情地将人拎起,手臂上青筋暴起的样子,有一瞬间心生恍惚。 这……真的是她平日里认识的那个温文儒雅的二表哥么? 眼见乌剌的眼白越翻越多,杨保在一旁看的焦急,实在忍不住冲了出去,对着崔珩劝道:“公子,他如今毕竟是突厥的使节,真闹出了事恐有麻烦……” 然而玉碎的那一刻,崔珩已然失去了理智,眼下即便是听了他的话仍旧无动于衷,反倒捏着乌剌的拇指又一紧。 乌剌瞬间扬起了头,连之前含混不清的咒骂也发不出了声,只能瞪大了眼看着崔珩。 周围的胡人一见这情势已经按捺不住了,忿忿抽出了刀,竟是要当街动手。 杨保情急之下,无奈搬出了大夫人:“公子,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让大夫人知道你动手了,她恐会担心。” 提到母亲,崔珩空洞的双眼才回了一丝生气。 他沉沉盯着那被他攥的快喘不过气的人,当乌剌双眼翻白,快晕厥过去的时候他紧攥着的手腕才一松,将他丢了出去:“滚。” 乌剌被甩到了地上,一群胡人连忙围了上去,将他扶起来。 乌剌捂着喉咙猛咳了几声,紫涨的脸色才慢慢回了血,恨恨地盯着眼前的人。 他果然还是没变。 “你等着——” 误入樊笼 第17节 怕他真的杀了自己,乌剌尽管愤愤,还是不得不领着人离开。 收拾完人,崔珩俯身将那地上碎成了两半的玉捡了起来。 本是上好的羊脂玉,现在那玉上横亘着数道裂痕,碎掉的部分犬牙交错,怎么也拼不到一起了。 他一点点拂去了上面沾染的灰土,拂过了上面那枚小小的“琅”字,慢慢收紧在手心。 原本混乱的街市又恢复了平静,此刻时辰也已经不早了,店铺纷纷下了门板,路上的行人也行色匆匆,赶着宵禁前匆匆回去。 雪衣看着外面二表哥周身阴沉的样子,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似乎被她忘记了。 当二表哥高大的身躯一进入马车,空间突然逼仄起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贴到了车厢壁上。 “怕我?” 崔珩盯着那后退的人,往前的动作顿了顿。 二表哥今日好像有些怪。 被他幽深的双眼紧紧盯着,雪衣贴在车厢上的后背微微发凉,她缩着脖子下意识地点头,当发觉他似有不悦的时候又连忙摇头:“不、不怕,我只是有点……意外。” “意外?” 崔珩淡淡地问她,“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雪衣全然听不懂他的话,整个人暴露在他的眼底下,忽然说不出的恐惧。 她双手撑着身体,只轻轻地摇头:“二表哥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 崔珩忽然极轻的笑了一声,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 他早该知道的。 她嘴里没一句真话。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该明白的,第二次明知她是故意往上撞,却还是一点点动了心思。 突然被二表哥带过去,雪衣下颌一痛,忙伸手抓住了车窗才免得跌进他怀里:“二表哥这是何意,我该记得什么?” “你当真不记得?” 捏着那下颌的手忽然收紧,崔珩盯着她乱颤的眼睫和黑白分明的眼珠,试图从那一贯的天真里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雪衣被攥的被迫扬起了头,呼吸有些急促,可二表哥的眼神更让她害怕,她抓住裙角,咬着唇才没喊出声。 可是当二表哥的手指再度收紧的时候,下颌钝痛,她眼底积蓄已久的泪瞬间滑了下来,忍不住叫了声:“二表哥,好疼……” 滚烫的泪砸到了他的手背上,崔珩瞳孔一缩,淡漠的双眼渐渐回了神。 其实细想,他似乎要感激她才对。 若不是伤了腿,依照乌剌一族对他的痛恨,当初死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可有时候,活下来的人远比死去的人更痛苦。 他再也不能上战场,被圈在长安的狭小一隅,原本执剑的手现在只能提笔,连为父兄报仇都不能。 他背着兄长的一条命,三年来无一日安宁。 她让他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应该感激她吗? 还是该恨她? 手面上被烫的几乎快握不住,崔珩听着她细声的哀求,到底还是放了开,身体后仰靠在了车厢上,仿佛方才用力攥着她的人不是他。 车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雪衣憋住了哽咽的声音,只敢拿袖角轻轻擦去眼角的泪。 可下颌真的好疼,雪衣伸手悄悄摸了摸,依稀摸的出两道不浅的指痕,定然是被二表哥攥红了…… 雪衣掌心捧着脸小心地按揉着,垂着头既委屈又害怕,不明白二表哥为什么突然对她这样。 她抱着膝悄悄抬头,只见二表哥阖着眼,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似乎极度不虞。 兴许——二表哥是今日被胡人刺激到了,心情不好吧。 雪衣默默地为他开脱着,一个人抱着膝往后蜷了蜷。 马车一路颠簸,晃的里面飘起了淡淡的苏合香气,往她鼻腔里钻,香味极其浓烈又颓靡,充斥在这一方小小的马车里,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雪衣被这浓烈的香味迷的眩晕了片刻,再一低头才发觉这香气正是从她刚买的兜衣上散发出来的。 那包袱在她方才被吓到的时候不小心坠了地,一点点晃了开,才散发出了这么浓烈的香气。 偏不巧,那包袱正散落在二表哥的脚边,两根藕荷色的细细的带子堆在他的黑色云纹履上,格外的不合时宜。 雪衣腾的烧红了脸,想趁着二表哥尚未发现的时候将那兜衣收回来。 她不敢弯身,只好轻轻抬起脚尖去勾。 可那料子实在太轻薄了,车厢里又极其昏暗,她试了数次都没能将那布料勾起来,反而脚尖一不小心,蹭到了二表哥的腿—— 雪衣浑身一僵,又见二表哥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了,这才松了口气,又轻轻地拿脚尖去勾。 挑起来了,她蜷着腿一点点地往回缩,眼看着就要收回来,她伸手去拿的时候,那原本阖着眼的小憩的人突然睁了开,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做什么?” 雪衣忙抽出了手,可手里的东西却来不及撤出,那一朵花苞正好拢在了他的掌心。 她耳尖瞬间滚烫,低着头含混地解释:“有东西……掉了。” 崔珩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的东西,那个老板娘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刚好包的住。 果然如此,他喉结动了动。 雪衣看着二表哥微曲的手指和抿着的薄唇,脸颊几乎快滴血了,顾不得许多一把将那衣服夺了回来,团在了掌心。 可包袱却怎么也解不开,她只能低着头一点点将兜衣往里塞。 那铺子里的衣服都是最时兴的,她穿的是件鹅黄色的齐胸襦裙,身上的披帛挣扎间已经掉了,颈下的大片白涌进崔珩眼底,勒出一道弧线,随着马车晃动微微漾着。 崔珩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她主动攀过来的画面,昳丽的场景一闪而过,他眩晕了片刻,再睁眼,直觉觉着她的裙衫下应该有一颗小痣,淡红的一粒,似乎在左下方。 可入眼所见又皆是纯净的白,并不见任何朱色。 一定是有的。 脑海中叫嚣着一个声音,就在那裙衫往下一寸。 他眉间积郁着烦躁,有一瞬间极想把这碍事的襦裙撕开,想看看到底有没有那颗痣。 手已经伸出来了,在眼前人没意识到的时候,搭在了她肩上,挑起了她的衣带。 只要稍稍用力,他就能知道答案了。 反正眼前的人不是早就想让他对她这样了吗? ——故意将兜衣落到他脚边,故意用腿蹭他,故意俯着身送到他眼前,车厢里满是颓靡的香气,不都是她刻意而为? 他大概真是疯了,明知道她动机不纯,还是着了魔一般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既如此,他不如顺了她的意。 雪衣正垂着头慌张地塞着衣服,欲直起身时,却发现肩膀上落了一只修长的手。 扯着衣服的动作一顿,她偏头去看,却见那指骨已然用力到发白,手臂上的青筋也微隆着,仿佛在刻意忍耐着什么。 再往上,上面是一道沉沉的视线,落到她眼中,看的她莫名心悸。 雪衣半跪着整理包袱的腿忽然有些软,吞了吞恐惧,慢慢抬起头看向二表哥想问他要做什么。 可她刚要开口的那一瞬间,耳边却响起了一声绷断的裂帛,刺的她耳廓一阵嗡鸣—— 第18章 系带 红苎丝的纱衣被拉扯到极致时,丝线扯的绷直,“嗡”的一声—— 彻底绷断的声音仿佛断裂的琴弦。 极细微的声响,在这安静的马车里一遍遍回荡。 雪衣耳边嗡鸣,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肩上一松,仿佛有什么东西滑下去了,她才意识到断裂的不是琴弦。 而是她的衣带。 她缓缓低头,发现那根细带的一端正挑在修长的两指间,勉强系住。 而另一端无所依托,则层层垂坠了下去,坠到了腰际。 雪衣愣了片刻,此时车帘被风扬起,透出了一股凉意,她猛地回过神来,连忙伸手捂住,惊慌地偏头看着眼前的人:“二表哥?” 崔珩修长的指尖绕着一根嫩黄色系带,与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和周身的沉稳气息格外的不搭。 直到对上那黑白分明的眼,看到了那眼中的惊慌失措和无声的质问,脑海中汹涌叫嚣的恶念像退潮一般急剧散去。 他暗沉的双眼骤然回神,紧接搭在她肩上用力到发白的指骨一松—— 极为轻缓地落下去,掸了掸她的肩:“你肩上落了柳絮。” 他声音轻描淡写,淡淡的仿佛深谷中的幽泉。 雪衣偏头去看,果然看见他指尖拈起了一团白色的絮。 食指一曲,那柳絮便从车窗里悠悠飘了出去。 那手指迎着光看,修长仿佛如玉雕,绝难让人联想到方才将她衣带生生撕裂的,也是这双手。 “多……多谢二表哥。” 雪衣道谢,盯着那手指,却一阵神思恍惚—— 若只是拈着柳絮,二表哥为何会把她衣服撕坏? 她的不解全写在了脸上,眼底的茫然一望见底。 崔珩深深吐息,再抬起头时,双手随意地扣在膝上,沉声解释:“不小心用过了力。” 误入樊笼 第18节 原来是这样。 雪衣环着肩的双手慢慢松开,轻轻吐了口气,这解释似乎也很有理。 毕竟二表哥方才单手便能将那胡人拎起来,所以替她拂去柳絮不小心扯坏了系带也没什么大不了。 雪衣轻轻地在心里告诫自己,可是心里仍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怪异。 二表哥那搭在那肩上的指骨分明已经用力到发白,他真的只是想替她拂去柳絮吗? 还是……想做别的什么? 雪衣莫名生了些惧意,捂着滑落的衣衫背过身往后挪了一挪,轻轻将左肩上两根被扯坏的系带拢在一起想要系起来。 然而这车厢太过晦暗,马车又摇摇晃晃,身后还杵着一个令她心生惧意的二表哥,她偏着头努力想系好,可这姿势本就不便,她越是着急,那丝绸的带子便越滑手,好几次险些从她手上滑脱出去。 不多时,她额上便出了细密的汗,手心也微微濡-湿。 而此时,马车已经一路奔驰,已经入了兴化坊,快回到公府里了,万一被人看到衣衫不整可不行。 她正焦急的时候,头顶上适时传来一道救急的声音。 “我帮你。” 雪衣偏头,正看见二表哥端坐着,身子微微前倾,似乎只是随口提一句。 她张了张口想拒绝,可是一被那沉着的视线看着,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最终鬼使神差的松了手,将带子交到了他手里。 崔珩似乎也全无杂念,两根修长的手指干燥而清润,毫不费力地便将那丝滑的绸带拢到了一起。 雪衣的慌张无措渐渐平息,垂着头任由他动作。 然而紧接着那手指打结时一用力,肩上勒出了一道红痕—— 她“嘶”了一声,连忙咬紧唇伸手抓紧了车窗。 “紧?” 崔珩瞥了她一眼,原本要打结的手指顿了顿。 雪衣本不想回答,但她实在被勒的难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仿佛被人攥住了似的,只好红着脸闷闷地点了点头:“有点。” 崔珩顿了顿,度量着她的形体又酌情往下放了一寸。 雪衣低着头,小声地点头:“可以了。” 崔珩这才两指一绕,松松地挽了个结,极为君子地连指尖都未触碰到她的肩。 “谢二表哥。”衣服一系好,雪衣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崔珩也仍旧端坐着。 但方才惊鸿一瞥,白的刺眼,崔珩并未看清那粒小痣是否存在。 他淡淡应了一声,扣在膝上的指尖无意地拈了拈:“你……” 他想问问她胸口到底有没有那颗痣,但一想到他只是稍稍用了力,她耳尖便烧的通红,这样隐秘的问题注定没有答案,于是便不再问。 雪衣只听到了一个字,有些茫然地抬头:“二表哥想说什么?” 崔珩抿着唇,盖住了一丝邪念,只提醒道:“你的披帛掉了。” 雪衣顺着他的眼神向下看,果然看到披帛掉了大半,露出了颈下大片的白,连忙伸手将披帛往上拽了拽。 她一边拢着,一边用眼神偷偷觑着二表哥,只见他端坐着,脸上无波无澜,仿佛和撕坏她的衣带和用力系着她的不是一个人。 雪衣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明明二表哥看着是个君子,可他的举止为何总是让她不由自主地生出惧意? 雪衣心里乱糟糟的,与他同处在这车厢几乎快不敢喘气。 幸好没多久,马车便到了。 为了避嫌,崔珩一个人先下了马车,提前从东侧门回了清邬院,车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纠结了一路的心情才平复下来。 因着她出门一趟伤了腿,又换了衣服,怕被嫡姐发现惹出流言来,回梨花院的路上她格外的小心。 但偏不巧,正要进厢房的门的时候还是被陆雪凝发现了。 “站住。”陆雪凝叫住了她。 “长姐。”雪衣扶着门框往暗处避了避,生怕她发现肩上的衣带有问题。 不过今日陆雪凝心情似乎有些低落,压根没注意到她换了衣服,只是不耐烦地通传道:“姑母让你明日午后去佛堂找她一趟。” 姑母要找她? 雪衣直觉不会是好事,试探着问道:“姑母可有说什么事?” 陆雪凝嘴角牵了一丝笑:“自然是好事。” 雪衣近日听闻三表哥的病近来似乎又不大好了,姑母难不成是等不及了,要直接摊牌冲喜的事了? 雪衣惴惴不安,方才正纠结的二表哥的异常之处全然抛到了脑后,一心只想着该怎么避开这桩婚事。 ** 翌日,梨花院的佛堂里,雪衣提心吊胆地去见了姑母。 果然,刚进门,没聊两句,姑母便提起了崔三郎:“近日你总是外出,鲜少去见三郎,他一个人待着寂寞,时常念叨着你,你们是嫡亲的表兄妹,应当时常走动走动才是。” 雪衣一想到那张青白的脸和满屋子沉沉的死气便心生恐惧。 可姑母攥着她的手,她不敢挣,只得点头:“是,侄女也记挂着表哥的病,侄女最近只是因太子遇刺一事有些怠慢了。” 这丫头跟她娘一样,都是个没主见的,能让她给三郎冲喜已经是她的福分了,二夫人并不担心她有胆子拒绝。 二夫人看着她乖巧的样子稍稍放了心,只是一提起太子,她忽又问道:“听闻你昨日也去了京兆尹,回府的时候你是否是与二郎同行?” 姑母为何突然问起二表哥。 雪衣心口发紧,垂着眸平静地解释:“我不小心伤了脚,二表哥照看回途上照看了我,确实同行。” “那当时发生了何事,为何突厥的使节今日当朝状告二郎伤人?”二夫人凝着眉,小心地打听着。 原来是为了使节。 雪衣松了口气,将事情解释了一番,再一想想又皱了眉:“那使节竟恶人先告状?” “毕竟是一国使节,他在御前说的可怜,圣人也不好不理,二郎今日被圣人罚了闭门思过十日。”二夫人幽幽地道,片刻又摇头叹气,“二郎的性子果真还是没变,若真让他继承了公府……” 二夫人住了声,没继续说下去,但声音里的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雪衣听着她的语气略有些不舒服,但一想也便明白了,如今大房的大老爷和大公子皆没了,只剩下一个崔珩,他们二房的二老爷却正在任上,父死子继还是兄终弟及自古便是争纭不休的问题。 姑母恐怕是想让二老爷继任家主之位吧。 怪不得这般急的要她给三表哥冲喜,又招了她长姐要塞给二表哥。 雪衣只当没发现,也顺着点头。 二夫人知晓了原因,又叮嘱了几句让她一定要去见崔三郎后,便挥挥手让她下去:“你去把雪凝叫来,我有事同她说。” 叫她来是为了三表哥,那叫长姐来是为了谁,二表哥么。 雪衣不解,一时没明白姑母想要做什么,因而当叫了长姐后,出去的步子刻意放慢了些,想听听她们想做什么。 里面声音压的很低,她一时听不清。 然而正当走到门槛处的时候,却听见长姐惊呼了一声:“您让我给二表哥下药?” 将欲跨出门槛的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脚步差点绊倒,雪衣倒抽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回了头侧耳细听。 第19章 谋划 “小声。” 里面旋即又传来了一道低斥的声音。 陆雪凝慌了,声音顿时低了下去,忍不住又问道:“姑母,这样当真可行么?万一被发现了……” 二夫人转着佛珠的手慢了下来,横眉一竖睨着她:“荥阳郑氏的那位七娘子听闻此次寿宴要来,摆明了是要给二郎议亲的,她出身郑氏,又素有贤名在外,她若是到了,哪里还有你的份,你当真以为我愿意出此下策么?” 她略一咳嗽,女使即刻把门关紧。 二表哥要议亲了? 陆雪凝瞬间紧张了起来,也不敢再反驳:“侄女全凭姑母吩咐,但……二表哥身旁恐怕不好接近,姑母打算如何行事?” 二夫人既敢提出这主意,显然是有了成算的。 她拂了拂衣袖,淡淡地道:“自打三年前出了那桩事后,我那位大房的妯娌便时常卧床修养,府里的事务小半交到了我手里,此次二郎被禁足于家祠,不许人替身伺候,这家祠里的人手都是我手底下的,到时候安排着辟了人手,将他房间里的香料换成催情香,你再借着送糕点的名义进去,将门一关……” 二夫人顿了顿,毕竟身为长辈,也不好明说,只继续道:“也未必要成事,总归要闹得衣衫不整,一个时辰后我再带人去捉,当着众人的面,到时候生米已成熟饭,不怕他不应。” 原来是这样。 陆雪凝听得心跳砰砰,这毕竟是关乎到她名声的大事,成了固然是一步登天,不成可是要永无翻身之日的! 她嗫嚅着唇,一时尚且不敢应。 “此次二郎被禁足乃是罕见的机会,若是错过了此次,往后便是我也无力往他的院子里安插人,你可要想清楚了。”二夫人倒也不催促,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是啊,姑母当初能嫁入崔家本就是凭着天时地利人和,此番恐怕是唯一一个能重蹈姑母的机会了。 陆雪凝只纠结的片刻便点了头:“侄女一切都听姑母的。” 二夫人这才欣慰的点了点头,又拉着她嘱咐了一番小心之处。 门外,雪衣只听到了那一句惊呼。 她侧着耳想细听,然而守门的女使见她久未离开,已经警觉地过来驱赶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先行离开。 可长姐的那一声惊呼一直萦绕在她耳边久久不散。 给二表哥下药,下什么药,何时下? 诸多问题困扰的她心下烦闷,她一时心绪繁杂,直到回了梨花院还在心跳砰砰。 她昨日出门一趟,回来既伤了脚,又换了身衣服,还带回一件极精致的兜衣,种种异常让晴方替她收拾的时候心底泛起了一丝古怪,趁着她支着下巴发呆的时候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娘子,您……该不会被崔二郎欺负了吧?” “欺负”两个字咬的有些重,分明是在以为她已经失身给二表哥了,甚至还遭了非人的折磨。 雪衣扭了头,轻轻地笑:“想什么呢?都是意外罢了,二表哥对我并无逾矩之处。” 误入樊笼 第19节 “那便好,我瞧着二公子也不是那放肆的人。”晴方松了口气。 可经这么一提醒,雪衣倒是忽然明白了长姐的意思。 长姐该不会是想给二表哥下……那种药吧! 她浑身一悚,依照姑母和长姐的性子,越想越觉得合理。 姑母真是好大的胆子啊,竟敢在府里对二表哥动这种下作手段! 雪衣心跳砰砰,要不要将此事告知二表哥呢? 可她只听到了这么一句,如何进行,何时进行,甚或长姐又反悔了她都不可知。 更何况她和长姐同出自陆家,若是长姐的名声败坏了,于她也无益处。 雪衣纠结万分,原本将要睡下的,此刻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两日二表哥的异常也一直在她眼前浮现。 二表哥似乎,也并不像他看起来那般简单。 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夜色深沉,乌云蔽月之时她才浅浅睡了过去。 可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又梦见了那个人。 梦里,他们也在狭小的车厢里,那人也同二表哥一般抬手搭着她的肩。 不过他并不是替她拂去柳絮,也不想二表哥那般有君子风度,而是冷冷地看着她:“脱了。” 雪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地抬头:“……什么?” 他端坐着,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似笑非笑:“听不懂?” 雪衣脸颊腾的晕开,对着那挺鼻薄唇的脸嗫嚅了半晌,才憋出三个字:“你……你无耻!” “不脱?” 他薄唇轻启,修长的手指一挑,勾起了她的衣带。 那眼神实在太过有压迫感,床帐里本就狭小,雪衣避无可避,只能越发抱紧了自己,抿着唇不肯动手。 背过了身,挡住了那沉沉的视线,她稍稍安全了些。 可紧接着那原本端坐的人忽然一倾身,雪衣吓得连忙贴到了车厢上,眼泪险些冒了出来:“你别过来。” “怕了?”他低笑,却并不后退,仍是那么盯着她。 雪衣拢着双肩,当眼神落到他轻扣的手指上时,心底也被敲的微微发麻。 那微凉的手指落顺着她的肩一点点往下滑,带着明显的警示意味,两指绷住她的衣带,大有她不动手便要强行撕坏的意思。 雪衣头皮发麻,连忙将侧身躲了开:“我自己来。” 听到了应允,他才端坐回去,仍是目光沉沉地笼着。 往日屈辱的记忆又浮现了上来,雪衣只好颤抖着手一点点把衣带往下拉。 春末的衣衫并不繁复,可她的动作却极为缓慢,咬着唇极为不情愿地往下扯。 当扯到了一半的时候,那人忽然叫了一声——“停”。 幸好他还没无耻到底。 雪衣如释重负,轻轻吐出一口气。 然而接下来却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道声音—— “果然是有。” 有什么? 雪衣忍着屈辱,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才发现他在盯着她身上的一枚小痣。 一粒痣而已,有什么值得看的? 她不明白,可他似乎是解了长久以来的惑一般,光看着还不够,微凉的手指触上去,指尖往下按。 这举动太突兀,冷不丁触的她不住的往后缩。 这副胆怯的样子落到了他眼里似乎更激起了他的兴趣,微凉的手一下落,直接一把攥住了她的腰。 后半晌马车突然晃了起来,雪衣双手无力地环着他的颈才不至于从马车上摔下去,随着马车一摇一晃,她泪眼朦胧中无意间仿佛看见了他后腰有一闪而过一道红色的印记,红色的月牙印。 这人难不成是对印记有什么执念么? 一粒朱砂痣仿佛被捻出了血,雪衣气不过,忍着泪意,长长的指甲有意顺着那道月牙印嵌了进去,抓的他眉头一皱,转而把她直接推到了车厢上。 后背磨的生疼,雪衣的指甲也愈发用力,当指甲快掐断的那一刻,她汗涔涔地睁开了眼,眼前一片漆黑,身旁空空如也,才发觉一切又是她的一场梦。 额上已经被汗湿了,白绫寝衣湿答答的贴着身体越发不适。 雪衣躺在榻上歇了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可这梦实在太过真实了,她轻轻掀了衣衫,垂着头去看,果然看到了一粒小小的红痣。 实在太小了,又那么隐蔽,若是那人不说,她大约根本就不会发现。 鲜红如血,仿佛现在还残留被他捻起的痛感,雪衣连忙挪开了眼,轻轻揉了揉。 然而大梦过后,她浑身却被冷汗浸湿,无心再睡,抱着膝在榻上发呆。 夜间极静,莫名地,她又想了二表哥替她拂起柳絮时的眼神。 他那时在看什么? 看一团柳絮需要那么深那么重的眼神吗? 难不成也是隔着一层衣裳在看她身上的这粒小痣吗? 雪衣一想到那双暗沉的眼,在这深黑的夜里忽然浑身生凉,生起一股后怕来。 可二表哥又分明没对她做任何事,甚至连她的披帛掉了都面不改色地让她重新披好。 雪衣一时间犹豫不决,擦了擦颈后的汗,决心还是暂且离二表哥远点。 幸而她扭了脚,二表哥这几日又正在禁足中,这几日倒是无需再见面了。 没多久,十日之期便要结束了,她的脚也好的差不多了。 然而对面的长姐却一直没什么动静,又不禁让她心生疑惑,长姐那日难不成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打算冒险? 可她正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到了第九日时,奉命一直盯着对面的晴方忽然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娘子,果真让您猜着了,大娘子前几日没什么动静,今早却忽地换上了一件新做的襦裙,束了一个高髻,拎着一个食盒悄悄出了门。” “她往哪个方向去了?”雪衣正在习画,闻言眼皮直跳。 “看着像是家祠。我方才瞧见那食盒是大娘子身旁的晴柔从大厨房里提回来的,料想应当是塞了钱,单独做了份点心,要拿去讨好崔二郎呢。” 晴方推敲道,又担心地看向她:“崔二郎禁足了这么些日子也没见您去瞧瞧,如今大娘子都去了,您若是不去会否落了下乘,惹得他不喜?” 晴方全然不知其中的内情,还在为她忧心。 然而雪衣明白长姐这趟可不是单纯送糕点去,她恐怕是按捺不住了,当真要铤而走险了。 执笔的手忽然顿住,雪衣久久没吭声,连墨迹顺着棉连纸一点点洇开都没发现。 但先不说下药,如今已经到了第九日,二表哥一个人独处了这么多日,此时若是有人凑上去红袖添香,恐怕都不必用药便能成事。 雪衣一时间心烦意乱,若是长姐当真成事了,日后岂不是永远压她一头,她永无可能为阿娘争取名分了? 即便长姐没成事被抓住了,毕竟是亲姐妹,那她的名声也会被连累。 思来想去,长姐此举无论成不成事,对她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雪衣犹豫了片刻,还是搁了笔,温声朝着晴方吩咐道:“你也去备一份糕点,我们去看看二表哥。” 第20章 误入 此日恰逢初十的整日子,福安堂里,众人正在给老夫人请安。 满座的儿孙中,唯独少了大房。 老夫人端坐在上首,手边靠着一个鸠杖,凝着神,听着下面人的言语,除了偶尔咳一声,其余时间一言不发。 等众人散去,一直凝着眉的大夫人扶着她回去的时候,才斟酌着开口道:“母亲……” 可她刚张口,老夫人便咳了一声:“你若是为了二郎的事,便不必开口了。” 大夫人捏着帕子,体态虽端庄,但眼底微微发青,大约有数日未曾休息好了。 被这么堵回去,她面色不改,仍是坚持:“二郎当街伤人确有不妥,但也是那突厥人不敬在先,他竟拿大郎的信物来挑衅,这叫人如何能忍。” 老夫人一低头,当看到她手中握住的那碎成两半的玉石时,拄着拐的脚步一顿,手心也在微微发抖。 那是崔氏的长房长孙,悉心培养了这么多年,眼看着正要成材的时候却惨死在了边疆,如何能不让人痛心。 老夫人移开了眼,微微叹了口气:“如今突厥已经和大周议和,签了条约,崔氏和乌剌之间已经不是私仇,而是国事,二郎此举于情相合,却不合于礼。让他一个人静静,若能就此想开也是好事。” “想开?”大夫人失声,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失态,“当年的事究竟为何母亲您也是知道的,折了老爷和大郎还不够么,如今二郎守了三年丁忧礼,我只叫他在京兆尹供职,他如今不过是一时冲动,也未曾打伤人便遭了禁足,这往后……” “好了。”老夫人重咳了一声,打住了她的话,“这种话以后勿要再提。” 大夫人满腹的话憋了回去,只垂着眼沉默不语。 丈夫与长子一同惨死,老夫人片刻没听见声音,一偏头见她憔悴苍白的侧脸,心下也不忍,拉起了她的手安抚道:“往事已矣,要紧的是眼前人。” 大夫人苦笑了一声,也不再提:“如今二郎已经被关了这么些日子了,身旁又无人伺候,我也是一时担心过火了,母亲见谅。”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又召了二夫人来,询问道:“如今家祠那边的事情统归于你管理,近来二郎可有何不妥?” 二夫人知晓婆母这是在刻意宽慰这位妯娌,于是笑道:“母亲尽管放心,二郎身旁安排了伺候的人,一日三餐皆是按原样,保准不会亏待了他。” 大夫人听了,一直绷着的脸色总算稍稍松了下来,对着这个妯娌也难得主动搭了话:“此翻有劳你了。” “嫂嫂这说的哪里的话。”二夫人受宠若惊,笑的眼角的褶子里积满了脂粉,“嫂嫂保管放心,等过了今日,明日二郎定然会完好无损的回去。” 大夫人一贯不喜这个妯娌艳俗的打扮和谄媚的语气,闻言只是端着下颌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告了退款步由女使扶着回了凝晖堂。 等人一走,二夫人也瞬间沉下了脸。 她知晓李氏不喜她,她又何曾喜李氏? 误入樊笼 第20节 虽则李氏从未对她有过奚落之语,但那眼底的冷漠和疏离分明是瞧不起她。 可瞧不起她又能如何? 她就是嫁进了二房,同她成了妯娌。 非但如此,她的侄女也即将把她最看重的嫡子笼络过去。 事情若果真成了,她倒要看看这个自诩出身高门的妯娌还能如何在她面前神气。 二夫人光是想想便觉得解气,走出了福安堂,压低了声音朝着身边的女使问道:“一切可曾安排妥当了?” “都准备好了,院子里的女使都找了借口支出去,香料也换好了,现在只等大娘子进门,就会有人把门从外面关死。”女使小心地答道。 二夫人松了口气:“咱们且去园子里逛一逛,一个时辰后再过去。” * 雪衣远远地跟着嫡姐的身后,一路穿过了垂花门,果然瞧见她是往家祠去,心也跟着砰砰跳起来。 她不敢跟的太紧,知晓了嫡姐的目的后便只是松松地跟着。 进了祠堂里,一路却僻静的有些过分了,连关着二表哥的那座院子里都没什么人手。 想来大概是被支开了,雪衣愈发笃定了嫡姐的心思,连忙跟紧了上去。 谁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嫡姐竟不见了。 这院子里东西厢房并排着一共六间,她不知二表哥到底被关在了哪里,也没看见嫡姐究竟进没进去,只得和晴方分头去找。 一连推了三间门,都推不动,当推到了第四间时,那木门很轻易地便被推动了,雪衣拎着食盒,便顺势跟了进去。 因是在家祠,厢房的布置并不华丽,外间只设了一个厚蒲团和香案,里间则是高悬着青白的帆帘,挡住了里面的布置。 香案上摆着一个铜香炉,上面插着三柱燃到一半的线香,火星烧的猩红,在这昏暗的室内显得稍有些诡异。 可更让雪衣不适的是这线香的香气,明明是供奉祭祀用的,不知为何,轻轻一吸总给她一股甜腻到颓靡的感觉。 有点古怪。 她小心地往前挪,空荡荡的屋子里却并未看见嫡姐,也未看见二表哥。 她疑心又是走错了,正要出门的时候,大门却“砰”地一声从外面被关了上。 “是谁?”她猛地回头,急忙去晃那门栓。 大门却已被关死,任凭她如何摇晃都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雪衣以为这门是被大风关上了,低着头焦急地晃着门栓,全然没注意到身后逼近的脚步声。 当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里的时候,她才觉察出一丝不对,原本晃着门栓的手慢了下来,小心地觑着那投在门上的修长影子。 这影子……似乎是二表哥。 雪衣直觉有哪里不对,正要回头的时候,却忽然被身后的人一把按着肩和后颈按在了门上。 那双手极其有力,雪衣先前看着乌剌被生生提起的时候便心生害怕,如今那股大力落到了她身上,她被扼的几近窒息,不得不撑着大门勉力回头叫了声:“二表哥……” 极细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崔珩漆黑的双眼回了一丝神,沉沉地盯着她:“是你?” 雪衣抓着门,指尖都用力到发红,挤出了一个声音:“是我,二表哥。” 没想到认出是她之后,崔珩非但不放手,反倒握着她双肩的手又紧了紧,直接压了上去:“你为何会来这里?” “我……我是和长姐一起来的。”雪衣现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努力偏着头去找嫡姐的身影,“她不在这里么?” “陆雪凝?”崔珩深吸了口气,停顿了片刻才想起这个名字,冷冷地开口,“她从未来过。” “从未?” 这下雪衣彻底懵了,如果长姐没进来,她进来了,而且门还被关上了,那整件事看起来……不就像是她策划的? 可她的初衷明明是想过来拦住的长姐啊! 雪衣慌了,声音瞬间软了下去:“二表哥,你……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是来找长姐的。” 崔珩一言不发,不知信还是没信,只是那原本攥着她双肩的手慢慢往下滑,攥住了她的胳膊,整个人也靠近了些,压的雪衣莫名地心生恐惧,忍不住弓着腰,往门上避了避。 片刻,后颈上忽然喷薄了一道极热的吐息,雪衣颈上又痒又麻。 她头脑发昏,勉力支撑的双腿也有些无力,这才意识到些许不对,二表哥的状态,明显是已经中药了。 鼻尖一吸,扑面的浓烈香气。 雪衣艰难地回头,总算明白了:“二表哥,这香似乎不对劲……” “这香不是你换的?” 入眼是一截细白的脖颈,崔珩眼神愈发幽深。 “不是我。”雪衣欲哭无泪,“我真是来找长姐的,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眼前的人双眼仿佛蒙了一层水雾,因为紧张大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贴着他扰乱的崔珩呼吸愈发深重。 攥着她的双臂的手不受控制地下移,落到了她不盈一握的腰上,崔珩盯着她紧咬的唇瓣,声音沾了一丝喑哑:“当真?” 离得极近,雪衣一抬头便能看见二表哥的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墨色,仿佛山雨欲来的天,和平日里的端庄禁欲截然不同。 再往下,那隆起的喉结偶然一耸,清晰的吞咽声传到她耳里又仿佛一声惊雷,擂的她心跳砰砰。 雪衣抓住门边的手愈发往里嵌了嵌,嵌的指甲缝都发了红,头脑愈发迷乱,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想往他身上靠。 可是不行。 今日她是私下里来的,便是当真发生了什么,二表哥只要一口咬定是她故意勾引的,她名声便毁了,而且姑母定然不会站在她这边,如此一来,她若是真的失了身,下场恐怕只有做妾。 她便是当真要谋划,也是要选个当众落水这样无可抵赖的法子,而不是这么不明不白的失身。 雪衣用力咬住下唇,才保持了冷静:“二表哥,我当真没有,我是无意间闯进来的。” 她仰着头,下唇被咬的流出了丝缕的血迹,在这被迷烟笼罩的雾濛濛的室内格外的显眼。 可见了血,也格外地,容易激起人的破坏欲。 浑身的血液在叫嚣,崔珩已经看不分明,唯有眼前的一抹红色的血,随着她的唇一张一合,流的更多,红的更艳丽。 箍住她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崔珩反而攥的更紧,直接将她抵在了门上:“你说是就是?” 雪衣差点站不住,连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肩:“我真的没有,我也不知长姐为何不在,二表哥你放开我好不好……” 崔珩薄唇紧抿,喉结上沁出了细密的汗。 随着他一呼吸,一滴汗砸下来,砸到了雪衣的颈上,顺着她的衣领滑进去,烫的她肌肤微微颤栗。 雪衣连忙咬紧了唇,才忍住了喉间险些溢出的轻哼。 “我若是不放呢?”崔珩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沉沉地盯着她。 雪衣被他看的双腿发软,总觉得下一刻他会直接弄死她。 她也知晓这时候跟一个中了药失去理智的男人讨价还价有多难,何况这出闹剧原本她便是知晓的,害怕中又生出了一分歉疚感。 当那掐住她腰的手越来越热,似是有下滑的趋势时,雪衣一紧张连忙并紧了双腿挡住,声音拖着浓重的哭腔:“二表哥不要,我可以帮你——” 第21章 同寝 她想帮他。 她真的懂得该怎么帮吗? 崔珩下落的手一顿,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你要如何帮?” 雪衣被他看的头皮一阵发紧,嗫嚅着唇,吞吐了半晌不敢开口。 这副模样落到了崔珩眼里,又激起了难以言喻的破坏欲。 “说话。”他指腹一收拢,直接用力地按下去。 好疼。 雪衣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 二表哥中了药的样子真的好可怕,脾气也坏。 她被他箍的有些疼,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些破碎的梦境。 怎么帮? 脑海中闪过一个片段,雪衣忍着羞耻挪开了他的视线,轻轻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这样……可不可以?” 那只手指如削葱根,白皙水嫩,牵住他的时候欲语还休。 崔珩仅是被触碰了这么一下,手腕上的青筋便突兀的隆起。 可,她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是怎么懂得这么多的? 崔珩眼底倏地暗了下去。 二表哥怎么好像还不高兴了? 雪衣这些年惯会察言观色,当牵着他袖子的手被拂开的时候,心底一瑟缩,既委屈又羞窘。 明明不是她的错,她都愿意这样低声下气了,二表哥竟还不满意。 纠结了片刻,她不得不忍着羞耻努力回想梦中出现过的场景。 偶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紧并的双腿忽然有些软。 可二表哥的眼神依旧是那么幽深,没有一点退后的意思。 雪衣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凑上去,微微侧身,膝盖轻轻贴住了他紧绷的腿。 没想到这一下反倒惹得崔珩愈发不悦。 崔珩岿然不动,薄唇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你懂得倒是不少。” 雪衣直到现在才恍然明白过来他不虞的缘由,脸色顿时涨的通红。 她连忙低下头,被那目光审视的心慌,胡乱找了个借口:“江左风气开放,我幼时又并未住在府里,故而……故而见闻多了些。” 即便家世不显,也断然没有把嫡女养在外面的做法。 误入樊笼 第21节 崔珩并不知晓的她的过去,闻言微微皱了眉。 尽管不喜,但她柔软的手和修长的腿一碰过,崔珩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极为荒唐的念头。 “只是听过?” 他喉结动了动,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抚上她的侧脸,按着她破损的唇角摩挲着。 伤口早已经止住,只有干涸的血迹随着他的拂动簌簌地掉落。 指腹压着她的唇,那力道若有若无,弄得她一阵心慌。 二表哥这是什么意思? 雪衣犹豫了片刻,抿紧了唇轻轻点了头:“绝无别的。” 在她犹豫的一瞬间,崔珩指腹忽然一用力按了下去。 雪衣“嘶”了一声,脸颊瞬间通红,连忙偏着头往后躲。 她原以为先前她已经够忍让了,没想到二表哥的举动还要超乎她的想象。 可是二表哥不是一贯有清名在外么,也不见他身旁有什么通房小妾。 他为何——也懂得如此之多? 雪衣既惊惧又心生怀疑,后背紧紧地贴到了门上:“不……不行。” 她一退后,崔珩抚着她的手落了空,拈了拈指尖的血迹,神色不明。 若是这个时候当真碰了她,定然会伤到她,弄的一片狼藉。 趁着尚有一丝理智在,崔珩深深吸了口气,青筋微隆的手垂下,冷声道:“出去。” 失了钳制,雪衣如释重负,连忙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 然而大门已经被锁上,这间内室又不大,她后退着,只能远远的躲在了离二表哥最远的角落里,背靠着盆架。 崔珩支着手臂平复了片刻,后颈的汗意才稍稍褪去。 满屋子的香雾仍在缭绕,不断地挑拨他的神经,崔珩,一转身直接将那三炷香拔起,面不改色地摁在了铜香炉里。 猩红的火星一灭,半晌,这室内的香雾才没那么浓烈。 但二表哥的状态似乎并不好。 雪衣慢慢抬头,二表哥的背影虽仍然挺拔,但那摁住线香的手却极为用力,两指捻着火星全然察觉不到痛似的,半支在桌案上,仿佛在极力的忍耐。 脑海中一闪而过二表哥方才抵着她时后腰传来的难以忽视的热度,雪衣背靠着大门,一时间有些犹豫。 她光是吸了两口便有些受不了,二表哥吸了那么多,若是不解开的话,人恐怕会血热而亡吧? “开门。”雪衣拼命砸着门,想问问外面有没有人。 可姑母不愧是精心筹备了许久,安排的屋子也这般僻静,她喊的嗓子都哑了,也不见有人来。 雪衣正捂着嗓子的时候,二表哥不知为何,又忽然朝着她走过来。 他步伐颇有些不稳,眼神也浓黑的可怕。 难不成二表哥是反悔了? 当那脚步声逼近的时候,雪衣不由自主抓紧了木架子,生怕他靠近。 可二表哥还是伸出了手,眼看着二表哥又朝她俯了身那青筋隆起的手将要落下,她险些叫出声的时候,那手却并没有攥住她,反而推了推:“让开。” 雪衣茫然,愣了片刻,才发觉二表哥是俯身去拎她身旁的木桶,那木桶微微晃着,盛着大半的凉水。 原来二表哥是要洗冷水浴。 “好。”雪衣脸颊微红,忙伸了手去帮他找了帕子。 一桶水倒进了沐浴的桶中,崔珩出的汗愈发的多。 雪衣一抬头只见他后背都被洇湿了,薄衫贴着他的身躯,月白衣衫下的躯体绷紧,显得格外有力。 她忽地生出了一股熟悉感,搁下了帕子半晌忘了转身。 “你想一起?” 崔珩解着衣带的手一顿,淡声问了她一句。 “不……不是。” 雪衣连忙摇头,脸颊一红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远远地退到了离他最远的角落里。 然而这室内实在太狭小,她即便退到了角落里,那沐浴的水声仍然是清晰可闻,间或还夹杂着一二控制不住的粗沉气息,顺着湿润的水汽一起飘进来。 明明这迷情的香已经被摁灭了,那古怪的味道却仿佛仍未散去。 雪衣听得面红耳赤,连忙捂住了耳朵,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二表哥在做什么。 半晌,水声一停,帘后忽然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嗓音:“过来。” “做……做什么?” 雪衣声音吞吐,碎步走到了帘边却不敢掀开。 隔着一面青布帘,崔珩看着那道窈窕的身影,刚刚平息的火气仿佛又烧了起来。 他敛了敛眉,一起身扯了张帕子擦过,披了衣向床榻走去。 “把地上收拾收拾。” 他随手丢了帕子,声音恢复了些许冷静。 帘幔一掀开,入眼是洒了一地的水,桶边还散落着堆叠的锦衣和两三张揉皱的帕子。 雪衣连忙低下了头,讷讷地应声:“好。” 崔珩仿佛当她不存在,自顾自地穿着衣服。 水渍擦干了便是,衣服也好收拾,唯独那揉皱的帕子,雪衣指尖像烫到了一般,不敢伸手去拾。 她有些犹豫,准备问问二表哥能不能自己料理,一抬头却正撞见了崔珩在穿衣。 月白的中衣一披上,二表哥转身的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他腰上有一闪而过的红色印记,原本正准备去捡帕子的手顿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可崔珩已经穿好了衣服,余光里当瞧见雪衣挪不开眼的眼神时,扣着腰带的手一顿,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还没看够?” 二表哥后背的水仿佛没擦干,那贴着他后腰的地方并没什么红色痕迹。 雪衣立即收回了眼下,即刻低下了头将帕子捡起来:“没有,我是想问问二表哥,这帕子……怎么办?” 她干净的手指去捡那脏污的帕子,崔珩目光一顿,看着她两指捏着帕子的边缘,丝毫不敢触碰的样子忽有些不自在。 正欲叫停她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晃动。 崔珩眼神一凛,将腰带扣好,沉沉地看向门外。 雪衣正垂着头为难,难道……难道真的要她去捡这帕子吗? 她纠结了片刻,轻轻扯了扯二表哥的衣角,欲张口跟他讨价还价。 可她还未张口,崔珩却忽然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你叫来的?” 雪衣不明白,下一刻当听到了门上传来细微的开锁声音时,顿时头皮发紧。 ——是姑母,姑母来了。 “不是我……” 雪衣连忙跟他做口型,明明她也是害怕被姑母抓到的人。 可这屋子再没有别的去处了,雪衣焦急地询问着他:“怎么办,二表哥?” 崔珩直到现在才信了她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但眼下避无可避了,他环视了一圈,眼神落到了那被子,将她推了过去:“进去。” 让她藏进二表哥的被子里? “不行。”雪衣心生别扭,抿着唇不肯动。 门外的姑母却不等人。 锁舌咔哒一声弹响,那散在地上的帕子不由分说被崔珩塞进了她的手里,紧接着连她整个人也被崔珩按了进去,直接压在了身底。 第22章 无路 眼前一黑,鼻尖充斥着清冽的气息。 雪衣脑子里还是懵的,正欲挣出去,此时大门却“吱呀”一声,已经被推开了。 她身体一僵,连忙屏住了气息。 可当前的这个情形……却万分的尴尬。 因着是在家祠里受过,这床榻格外的窄,二表哥又格外的高大。 方才紧急之下她直接被按在了他胸前,双手撑着他的胸口才勉强拉开一丝距离,双膝却是毫无办法了,唯有半跪着才稍稍离开他的腰。 只跪坐了片刻,她鼻尖便被逼的沁出了汗,内心忍不住乞求姑母赶快离开。 崔珩倒是格外淡定,还能侧躺着手执书卷,仿佛身上没她这个人似的。 二夫人颤着手一推开,入眼却是崔珩侧卧着手执书卷的闲适情景,室内不见分毫的迷乱,脚步不由得一顿。 怎会没成? 二夫人双眸圆睁,难得失了态。 “二婶今日何故突然到此?” 崔珩搁了书卷,一双眼喜怒不辨。 二夫人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我是听院子里的女使来报,说你似是身体不适,情急之下才领了府医来给你探病,你如今可好些了?” 做戏要做全套,幸好她身边真的带了一个府医。 “我未曾不适。”崔珩掀了掀眼皮。 “是吗?那……想来是这女使过于担心你了,误传了消息。”二夫人窘迫,为自己辩解。 误入樊笼 第22节 她掩着帕子咳了一声,身边的女使连忙出来道歉。 崔珩不知是信还是未信,只沉下了眼:“劳烦姑母走一遭,既无事,姑母也不必待在这里了,” 二夫人语塞,眼神逡巡了一圈,却见这室内的陈设井井有条,这位侄子也神色如常,除了地上微微有些水渍外,无任何异常之处。 她那个好侄女更是连影子都找不见。 可这线香又明明是烧了一半的。 二夫人盯着那被摁灭的香灰,又仔细瞧了瞧那位侄子,忽觉得他半掩着的被衾之下微微隆着,仿佛藏着个什么人似的…… 这药寻常人难以抵御,他不可能没感觉,雪凝是一定被他藏在了被子里—— 二夫人笃定,又将府医推了出来:“无病自然是好事,但来即已经来了,不妨便诊个平安脉。” 听见姑母的话,雪衣刚松的一口气又瞬间提紧。 久跪着的腿忽然有些软,几乎要支撑不住。 她双手抵住了二表哥的肩,不得不努力吸着气憋住了小腹,才能避免更尴尬。 夏日本就炎热,崔珩身前又趴了一团温香软玉,他呼吸一紧,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执卷的手却许久没再翻动过。 “不必诊了,我无事。” 书卷重重地搁下,他声音不悦。 府医被这声音一震,即刻停了步,犹豫着回头:“既如此,二夫人您看?” 可如此行径愈发让二夫人笃定他被子里是藏了人的,于是一横心,决心自己亲自上前去查看:“你母亲早上还嘱咐我要多上心,我瞧着你似乎发了虚汗,还是看一看的好。” 然而她正欲拐弯的时候,身后却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姑母!” 陆雪凝气喘吁吁地提着裙摆碎步进了门来。 二夫人诧异,这下彻底糊涂了,忙回了头压低了声音将陆雪凝扯到一旁:“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雪凝面色微红,小声解释道:“我方才肚子有些疼,便折回去服了颗药丸,再回来的时候这厢房不知怎的,推也推不开,我只好守在了一边。” “你压根没进来过?”二夫人沉了脸,气得手腕都在发抖。 陆雪凝颤着声音点了头。 白费了她那么多心思。 二夫人恨恨瞪了她一眼。 她既然没来,那崔珩的被子里自然也没有藏人,全是她猜错了。 二夫人忍着气,深吸了口气,才转头对崔珩挤出了一丝笑意:“二郎说不必那便不必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告知我。” “二婶慢走。”崔珩连头也未抬,似乎只是旁观一场闹剧。 二夫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在晚辈面前闹了个没脸,臊的抓着陆雪凝便连忙出了门。 人一走,在被衾里憋得脸色通红的雪衣总算松了口气,连忙拉开了被衾大喘了几口气。 崔珩亦是不虞,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还没待够?” “马上。” 雪衣腿已经麻了,艰难地挪了挪,试图移下去。 可她磨蹭了片刻,崔珩忽地脸色微变,按住她低斥了一句:“别动。” 雪衣一僵,撑着腿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珩深吸了一口气,才吐出两个字:“下去。” 雪衣正对着他的冷眼,只得扶着床离开:“对不住二表哥,我这就走。” 然而双腿实在半跪的太久,像是被无数针扎一般,她忍了片刻才缓过劲,慢吞吞地走。 这幅双腿打颤,不良于行的样子落到了崔珩眼里,又惹得他想起了不该想的画面。 “不想走?”他沉了声音。 他声音虽平静,但那眼里却满是藏不住的冷意。 也对,今日虽不是她设的局,但毕竟是她的嫡亲姑母和长姐所为,二表哥现在定然对她们姑侄厌恶至极了吧。 连片刻也不想让她留在这里。 雪衣倏地脸色透红:“我……我马上。” 她说完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忍着酸麻的腿,快步出了门。 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眼前,崔珩眼底压抑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黑沉沉的不见底,抵着眉心按了按。 再不走,她今日就真的别想走了。 ** 从清邬院出来,雪衣一路低着头回了梨花院,整个人羞窘的恨不得埋到地上。 经了这么一出闹剧,二表哥大约是永不可能对她有好感了。 那……她该怎么办呢? 雪衣心里乱糟糟的,直到回到厢房,听到了姑母在窗下训斥陆雪凝的时候,她才暂时不去想。 姑母这回大约是当真丢了脸,尽管声音已经在竭力克制,可那怒气透过关紧的窗户还是透了一丝传到了窗外。 “你究竟是如何办事的,这样好的机会都能错过,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陆雪凝瓮声瓮气,一个劲儿地赔不是:“侄女错了,以后定然不会了……” “以后?你哪儿还有以后!”二夫人怒不可遏,“此次已经叫二郎识破了,以他的脾性,断然不可能再接纳你,你还敢提以后?” 陆雪凝也知犯下了大错,扯着她的袖子哭求:“姑母,您一定还有办法的是不是,再说,三表哥的病也愈发的重了,您难道就不想让他快些定亲吗?往后您说什么我做什么,侄女绝不敢再擅作主。” 二夫人被她戳到了痛处。 高门的规矩重,二郎迟迟不肯定下婚事,害得他们三郎也不能议亲。 大房这般态度,定是故意要害他们三郎的性命,让三郎即便是死都死的孤苦伶仃。 她不能称了他们的心—— 二夫人沉默了片刻:“你当真做什么都愿意?” “任凭姑母吩咐。”陆雪凝丝毫不敢反驳。 二夫人长长吐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你如今已是不可能正大光明嫁入崔氏了,倒不如铤而走险,干脆闹得更大一些,在寿宴上扯了他一同落水,让二郎不得不娶了你,你可愿意?” 姑母当年就是这般嫁入崔氏的。 陆雪凝原先很不屑,可事到临头了,她也顾不得脸面了,一咬牙点了头:“侄女全听姑母的。” “若是这次再不成,你便回去吧。”二夫人扶着额头疼欲裂,临走又警告了一句。 陆雪凝一悚,连连点头。 雪衣刚平复了片刻,又听见这么一遭,心跳的更厉害了。 二夫人掀了帘子一出来,便看见她提着食盒站在院子里,一副将进不进的样子,顿时心生警惕:“你又是上哪儿去了?” 雪衣生怕她发现,背了手连忙解释道:“姑母误会了,我是要去看三表哥。” 二夫人这才面色和缓了些,看着眼前这个乖巧柔顺的侄女越看越顺眼,也不必再防着她了,于是上前拉了她的手:“你是个有心的,三郎也颇为欢喜,你可愿……一辈子陪着他?” 一辈子。 看来姑母这是铁了心要她冲喜了。 雪衣心底瞬间凉透,顶着她的眼神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她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满,麻木地挤出了一个笑:“任凭姑母安排。” 果然不出所料,这是个好拿捏的,都不用她开口劝。 “你能明白就好。”二夫人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等寿宴过后我便与你父亲写信,把这事定下来,也不算亏待了你。” 雪衣被她攥着的手像是被毒蛇缠上了一样,说不出的冰凉恶心,她硬着头皮点了头:“一切都听姑母的。” 应付完姑母,雪衣已然脱力,魂不守舍的回去。 晴方不知她今日的见闻,见她衣角微微皱着,上前替她宽衣:“娘子您今日见到崔二郎了?” 何止是见了,他们今日险些…… 雪衣说不出口。 但结果,二表哥似乎对她更厌恶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抿着唇不想开口。 衣服一解开,一团揉皱的帕子忽然从她袖中掉了下去。 “咦,这是哪儿来的?”晴方从未见过,弯身欲去拾。 这帕子怎么也带回来了…… 雪衣余光里一瞥见,耳尖红的快滴血,紧张地一把夺了过来:“路上捡的。” 那帕子好似是个男子的。 晴方不解,又发觉娘子衣裙乱糟糟的,上面沾了一缕清冽的香气,瞳孔一怔,连忙闭了嘴不再追问。 雪衣背着身将帕子随手塞进了角落里,低着头使劲洗着手,直搓的要脱下一层皮。 两手洗的通红,雪衣手上又麻又痛,既羞耻又难堪。 洗着洗着,她脸颊烧的热麻,忍不住撑着双臂闭上了眼。 如今姑母逼着她冲喜,二表哥又对她失了好感,她若是想避开命运,似乎也只有和长姐走同一条路了。 何况,二表哥是一介君子,今日都到了这般田地了,他也未对她做什么。 想必便是她不慎拉了他落水,有所得罪,二表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措吧? 雪衣缓缓睁开眼,盯着眼前那方揉皱的帕子,慢慢下定了决心。 误入樊笼 第23节 第23章 落水 那帕子雪衣到底还是没敢多留, 趁着夜深的时候丢进了火盆里,烧了个一干二净。 连灰烬都让晴方倒在了厢房后面的柳树下。 她才总算不那么尴尬。 但毕竟头一回下这么大的决心, 一想到二表哥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她又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惧意来,连着几晚都浑身汗涔涔的,睡得不甚安稳。 这症状到了寿宴开始前的一晚尤甚。 明日府里便要寿宴了, 这些日子府里陆陆续续住进了不少贵人, 戏班子请来热了好几场戏,渐渐热闹了起来。 寿宴用的红绸早已悬挂装裱好了,连她们这种远方亲眷的檐下都将风灯换成了红灯笼。 夜色一深, 檐下挂着的两只大红灯笼在浓黑的夜里红的格外刺眼。 雪衣总觉得那两只红灯笼像是梦中人猩红的双眼, 盯的她颇不舒服。 可她毕竟不是这府里的正经主人,尽管不适也只能忍着,只是临睡前吩咐晴方将帘子密密的放下来,挡住那令人心悸的红光。 然而即便做足了准备,半睡半醒的时候,她还是梦到了那个人。 这次终于不是在昏暗的室内了。 她努力睁着眼皮瞧了瞧, 却发现她正躺在一只画舫上,纤长的手臂一垂下, 便能拂过微波荡漾的水面, 船上铺着的莲花瓣早已被碾出了淡红的水痕。 竟是在船上。雪衣一醒过神来, 只觉得底线再一次被突破。 梦中的她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被放开之后低着眉轻声问身旁的人:“下次能不能不这样?” 身旁的人原本正拈起了一片残损的花瓣,下一刻却两指一并,直接碾碎, 冷眼问她:“那你想在哪里?书房, 马车, 还是——在你闺房的软榻上?” “你……”雪衣被他大胆的话激的面色通红,双眼盈着泪羞愤欲死。 “哭什么。”那人抚着她的侧脸轻哂,“现在哭有什么用,眼泪该流在该流的时候。” “你无耻!”雪衣强忍的眼泪瞬间滑了下来,羞愤难当,“当初设计了你是我不好,如今我已知错了,便是有错被你这般对待也该偿清了,你究竟……究竟什么时候肯放过我?” “放过?”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按着她的后颈上闷闷地笑,笑的胸腔都在微微颤着。 雪衣被他整个人拥住,那股喘不过气的感觉又要来了。 她竭力想挣开,却被他一抬手捏住了下颌:“这种话别再说,否则下一次就不是在船上,而是——” 他顿了顿,紧接着两指抵着她的喉咙一紧,唇边逸出了一丝笑:“在你未婚夫的病榻前。” 混蛋! 连这种话他都能说出口。 雪衣掉了一半的泪瞬间憋了回去。 她震惊又气愤的偏头,可挣也挣不开,逃也逃不掉,只能忍着泪任他修长的指落下去。 明明无风,画舫却快翻了,雪衣抓着船舷的手一疼,瞬间醒了过来。 还好是梦。 她仰着面轻轻喘气,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 可梦中那种无休无止,无处可逃的窒息感却逼的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她到底设计了他什么,要被他这么折磨。 那个人又到底是谁? 雪衣忍着不适逼自己回想,但任凭她如何绞尽脑汁,仍是看不清他的脸。 只有他后腰上的那道红色印记,一次次在他将她翻转过去的时候一闪而过。 红色的,月牙形状的。 是胎记,还是特定的烙印? 雪衣分不清,被这梦境困扰的心烦意乱,抱着膝头疼欲裂。 枯坐了不久,天便平明,深蓝的天幕一点点被晕染开,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今日是寿宴开始的正日子,刚刚四更,门外的仆妇和厨房已经忙碌起来了,嘈嘈切切的声音传进来,雪衣无心再睡下去,干脆起了身,收拾起寿宴的装扮。 晴方进来的时候只见她一身银红襦裙,肤白胜雪,脸上未敷脂粉,只涂了一点唇脂,却已经艳光逼人。 娘子似乎又长开了些,晴方暗自感叹,今日还不知得吸去多少眼光。 果然,将近正午随着姑母一同到园子里赴宴的时候,雪衣甫一露面便引起了不少目光。 只是当看到这位小娘子是站在这位二夫人身旁,猜到了她的身份后,有人唇边逸出了一丝轻叹—— “可惜了。” 是个破落户。 后半句话虽没说出来,但众人心照不宣。 那些贵妇人啧了一声,继续磋磨着指甲饮酒赏花,眼神再没往她身旁落过一眼。 二夫人倒是神色如常,仍是款款落了座,但与大夫人身旁的热闹相比,她的坐席附近要冷清许多,只间或有人向她举杯寒暄两句。 雪衣直到现在才头一回认识到姑母的处境。 姑母当年还是因救了人嫁入崔家的,姑母尚且如此,若是她有意设计二表哥,即便是得逞了处境也不会比姑母更好吧…… 她一时又有些犹疑不定。 犹疑着落座的时候,她发觉今日除了夫人们,不少贵女也来了寿宴。 “荥阳郑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的名号一个个不绝于耳,大约都是趁着崔珩丁忧已满,欲与崔氏结亲的。 看来这位二表哥还真是抢手。 雪衣默默移开了眼,饮了杯西域来的葡萄酒热热身体,正放下酒杯的时候,忽听见贵女间躁乱了起来,窃窃私语着。 “这位就是崔二郎?” “他样貌比传说中似乎更出众。” “样貌算什么,这位是崔氏如今的长房长孙,不出意外定然是未来的崔家的家主,仕途更是一片坦荡,不可估量。” 雪衣顺着那些热忱的目光去看,这才发现原来是二表哥被大夫人召来了,正颔首与大夫人请安。 今日因着寿宴的缘故,他一身宝蓝襕袍,腰上配着玉底蹀躞带,束着高冠,走在人群中长身玉立,身姿挺拔,格外出挑。 间或有一二声交谈传来,那声音低沉浑厚,也听的人如沐春风。 在场的贵女们虽则都还在掩着袖子饮酒,目光却不自觉投了过去,悄悄红了脸颊。 雪衣从前知晓二表哥生的好,可今日于人群中一见,还是难掩惊艳,捏着杯子的手微微顿了顿。 寿宴上男女分席,崔珩只站了片刻,便被前院的来人叫走,引得一众贵女唏嘘。 离开的时候,雪衣隐约间觉察到二表哥经过的时候,眼神似乎若有似无从她身上掠过,忽然心如鼓擂,连忙低下了头。 一定是错觉吧。 这里这么多贵女,她的坐席又不起眼,二表哥怎会在这么多人中注意到她? 崔珩目不斜视,但当路过她的坐席时,脚步的确慢了一拍。 回了前院的时候,李如风已经微醺,见他从后院过来,上了前揽着他的肩打趣道:“姨母叫你过去做什么,园子里是不是来了很多贵女,你有没有中意的?” 这种寿宴是年青男女难得的相见机会,趁机当众相看是众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没有。” 崔珩拂开了他的手,酒后忽有些头晕,背靠在座椅上按了按眉心。 “一个都没有?”李如风又追上去,“不是说那位荥阳郑氏也来了吗,她幼时曾在崔氏养过一段时间,与你不是有些旧谊,而且听闻她也是个美人,如今出落的如何了?” 崔珩眼前一闪而过许多年轻的脸庞,可记得最清楚的,却只有那位陆表妹。 她今日仿佛穿了件袒领的银红襦裙,裹着纤细的腰,侧身坐着的时候,勾出一道浑圆的弧线,异常的美貌。 喉间微痒。 崔珩端了酒杯,抿了一口,掩住了微动的喉结:“你这么上心,亲自去看一看不就知晓了?” “我如何能?我母亲已经定下卢氏。”李如风被他戳到了痛处,闷闷地坐下,半晌,又忍不住问道,“那位表妹今日可也来了,她作何打扮,会否还在生气?” 崔珩抵着太阳穴的手一顿,只淡声道:“没注意。” 也对,他这样的人怎会注意到一个远房表妹? 这人真是无趣。 李如风眼光又灰败下去,捏着酒杯灌了一大口。 不过待会儿午后众人要去泛舟赏荷,想来那位表妹应当也是去的吧,李如风顿时又燃起了希望。 想到游湖,他又眯了眯眼,拍了拍崔珩的肩:“今日来了这么多女眷,待会儿游湖的时候你可要小心,万一哪个心怀不轨的借着失足落水拉了你下去,你可就非娶不可了!” 宴会往往是各种意外多发的时候,失足落水这种事并不罕见,二房的那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崔珩搁了酒杯,漫不经心地道:“不会。” 他这样的人永远都是波澜不惊,分寸拿捏的极好。 那双眼里看似温和,但恐怕便是有女子在他眼前溺毙,他也顶多是动一动唇,绝不会沾湿一片衣袖,自毁声名。 他未来要娶的妻定然也是与他一样古板的人。 李如风不知是该羡慕他的淡然,还是该申斥他冷漠,最后只是指着他笑了笑:“真够无情的,也不知你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 ** 后院的园子里,湖上的荷花接天连碧,正是初盛的时候,宴饮之后,年轻的贵女们不耐烦被拘在园子里,纷纷借着散酒劲的功夫游船赏荷。 雪衣一看到那布置华丽的画舫便猜到姑母的筹谋大概就是这艘船了。 果然,一听说二表哥和李如风待会儿也要来,她愈发确定。 然而一行人正穿过花园要登上画舫的时候,忽然,不远处的前院传来一阵喧哗。 误入樊笼 第24节 她隔着湖面一回头,发觉似乎是前院那边来了什么不速之客。 正猜测的时候,熙攘的人群中忽然露出了一行迥异的人,毡帽胡衣,微黄的须和幽蓝的眼。 ——是那群突厥使节。 他们怎么会在寿宴当天来国公府? 众人纷纷停了步,却瞧见乌剌学着中原人的礼仪,双手一拱,朝着老国公高声贺道:“听闻贵府老国公六十大寿,我等既来了长安,特来恭贺。” 在场的人皆是崔氏的亲眷,自然知晓崔氏与突厥的恩怨,嚷着让他滚出去,家仆们也警惕地围了过来 乌剌双手一背,笑着问道:“来者皆是客,你们中原人不是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怎么,我等代表突厥来祝寿,老国公为何不受?” 老国公须发皆白,手边拄着一根鸠杖,闻言也不见生气,只挥手示意家仆们退下:“勿要无礼,请贵客上座。” 众人只得忍了气。 乌剌却得寸进尺,挑着眉道:“坐就不必了,四方使馆还有事,我等是特意前来送礼的,望老公爷笑纳。” 乌剌偏头唤了一声,随即身后的人便将随身带着的箱子抬了出来。 那箱子一打开,又引起一片哗然。 ——里面装的竟是数张狼皮和一对狰狞的鹿角。 仿佛没处理好似的,那狼皮上还隐隐可见血迹。 这突厥人着实可恶。 虐-杀了崔氏的嫡长孙不够,还要趁着老国公大寿的日子前来挑衅! 在座的不少崔氏的旧部纷纷攥紧了拳,咬牙切齿地瞪着乌剌,恨不得上前去跟他打个痛快。 崔珩站在廊下,侧在身旁的手心也一点点攥紧。 老国公一双眼深如古潭,全然不见波澜,甚至还微微笑了:“使节客气了,来人,把东西收下来。” 这下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似的,乌剌一口气堵在心口,憋屈的无处可发。 周围的宾客也像看笑话似的,又纷纷举杯唱酬起来。 可乌剌今日摆明是来故意惹事的,当看到了站在廊下的崔珩和院子里的一处演武场时,忽又起了心思,走过去拿起了一支箭: “来了长安近一月,我已许久未搭弓射箭,颇有些想念,听闻崔氏是武将世家,子弟们个个皆身手不凡,不知可有人愿与我戏耍一番?” 长安尚武,大宴时常备有射礼,以彰显不忘武德。 乌剌虽言语是在说戏耍,但手捋着尾羽,一双鹰眼环视着众人分明是在挑衅。 无人搭理他,乌剌倒也不恼,只是自顾自地弯弓搭箭。 一箭又一箭,箭箭直中靶心。 羽箭嗖嗖穿破空气的声音在前院里回响,一箭比一箭用力,听的在场的宾客兴致大败,坐也坐不安稳,纷纷回了头去看,一回头却见乌剌箭箭直中靶心,不由得大骇。 乌剌愈发得意了,又拉弓搭了数箭,扬着下颌嗤笑:“没意思!原来号称这大周最厉害的武将世家竟无一人会搭弓,还不如我们部落十岁的幼童。” 身旁的胡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宴会的气氛一时间极为古怪。 崔珩坐在席上,虽面无表情,但捏着酒杯的手却久久未动。 不少知晓过去的人纷纷抬了头看他。 李如风瞧见他面沉如水的样子,扯了他衣袖劝了劝:“乌剌就是条疯狗,往常在你手底下从未赢过,这才借了出使的机会来崔氏挑衅,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崔珩沉着眼,一言不发。 乌剌又射中了一箭,起身去箭篓里抽箭,与崔珩擦身而过的时候,忽然停步压低了声音:“听闻你的腿上有旧伤,这才让你兄长替你去了战场。我看你如今站的好好的,该不会腿上压根就没伤,是为了争什么世子之位故意推了你兄长送死吧?” 崔珩手中的酒杯一撂,终于看了他一眼。 乌剌却还嫌不够,又眯着眼盯着他的手臂:“或者,你不但伤了腿,手臂也废了,连弯弓都拉不开了,哈哈哈!” “你胡说!”一旁的崔六郎沉不住气冲了上去。 当年的事情二哥一直怀疚于心,乌剌却还这么刺激他。 崔六郎积攒已久怨愤再也憋不住,不顾劝阻抽了一只箭便要与他比试:“我来!” “你?”乌剌盯着他尚未长成的身板哈哈大笑,丝毫不掩饰讽刺。 “我如何不行!”崔六郎涨红了脸,却仍是恶狠狠地挡在崔珩前面,提着弓要与乌剌比试。 他正要上前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重重的一声酒杯搁下的声音,紧接着弓箭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 “退后。” 崔珩凛着眉眼,沉声叫退他。 “二哥?”崔六愕然,却固执地不动,“今日祖父和婶母都在看着,二哥你今日不能上。” 崔珩一言不发,眼眉一低,却直接将他抱着的弓拿了回来:“崔氏还没轮到你撑着,退下。” 那声音压下来,仿佛如山的军令。 崔六郎已经许久未见过他这副样子,他不敢反驳,只能往后退。 终于要动手了吗? 乌剌瞧见崔珩这副模样,舔了舔唇,幽蓝的眼里也泛着光。 他学着中原人的样子,侧身让了一步:“我方才已然射了十箭,接下来就看看二公子的本事了。” 在场的宾客被这边的动静一吸引,纷纷投去了目光。 女眷一行人原本在等船来,此刻也不由自主朝着湖边的演武场看去。 乌剌射的十箭箭箭直中靶心,不愧是突厥有名的将军。 一时间众人又不禁为崔珩捏了把汗,寿宴当日,若是在崔府里丢了面子可实在难看了。 雪衣远远的看着那立在人群中的挺拔身影也隐隐地担心着。 之前二表哥说他只是习了粗浅的武,恐怕难以与这突厥的胡虏相争。 崔珩却仿佛没看见那十箭似的,当家仆上前欲把那靶子撤换下去的时候,他淡声将人叫住:“不必换了。” 不换箭靶,他想做什么? 众人愈发好奇,连乌剌也侧了目,直勾勾地盯着他。 崔珩今日穿的是一袭文雅的襕袍,看着着实不是个能弯弓搭箭的。 可是当他执起了弓,凛着眉手臂一曲的时候,整个人气息骤变,目光也前所未有的锐利。 雪衣尚未反应过来,那箭便倏地离了弦。 耳边传来一声极大的穿破空气的风声,比之前的任何一只都要响亮。 她耳边嗡鸣了片刻。 再一定睛才发觉那箭竟直接挤掉了乌剌直中靶心的箭,一举钉在在了红心上。 演武场一时间极静。 片刻后众人才反应过来,崔珩不但射中了靶心,还把乌剌的箭挤下去了。 这位崔二公子竟是比突厥的名将还要厉害! 底下霎时喧哗了起来,乌剌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雪衣耳边似乎还有利箭划破的撕裂感,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二表哥竟这般厉害吗? 可他不是说,他只是习了一些粗浅的功夫么? 然而接下来的情形愈发让她难以想象。 一箭射掉了乌剌的箭后,崔珩擦了擦弓弦,又随意抽出了几支箭。 一箭一箭,平静却利落地挨个把乌剌射中的箭全部射掉。 耳边每划破一丝猎猎的风声,底下的叫好声便更热烈,乌剌的脸色也更难看。 直到最后一箭的时候,崔珩搭着弓即将射出去的时候忽然手臂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了乌剌一眼。 紧接着他双手一拉,那箭冲出去非但射掉了乌剌的箭,直中靶心。 还直接将草靶射穿了—— 靶子晃了一晃,最后“砰”的一声倒下的时候,在场的人无不哗然,直接站了起来。 这位二公子竟是隔着百步直接将箭靶射穿了。 这得是何等的臂力和眼力! “好!”宾客齐声叫了起来。 女眷们这边也早已按捺不住,平日里贵女们恪守的礼仪在这一刻也全然抛到了脑后,纷纷将目光投向那场中的人,窃窃私语着。 “没想到这位二公子非但文采好,武艺更是厉害!” “但这样好的箭术为何却做了文官呢,崔氏不是武将世家么?” “这……我并非长安人,确实不知。” 一箭穿破了靶心。 雪衣耳边不停地嗡鸣,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所以,二表哥到底是什么人? 下一刻,束着高髻的郑琇莹便笑着给了答案:“你们不知,二表哥从前可是大周最年轻的武将。 他十三岁起便跟着大老爷上战场;十五岁便带着一支小队烧了突厥的粮草,不费吹灰之力便赢了一场打仗;到了十八岁,他已然打了数十次仗,立下了赫赫的功勋,在西境声名远扬,乌剌部落便是被他大伤元气,生生退回了草原的。只是三年前出了次意外,他才弃武从文,而后……” 那女子顿了顿:“便再没提过剑。” “竟还有这么段往事。”贵女们纷纷咋舌,“还是郑娘子知晓的多。” 她们并非长安人士,三四年前的时候年岁还小,自然不晓得这么隐秘的事情。 雪衣自打听到了“武将”两个字后,眼前便开始眩晕,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 二表哥从前竟是武将? 误入樊笼 第25节 武将,将军,粗糙的指腹,若有似无的红色月牙印…… 这些日子以来点滴的记忆一涌上来,她忽然头疼欲裂,脑海中叫嚣着一个答案—— 是他。 梦中那人竟然是二表哥。 她这些日子汲汲营营讨好的竟然是她最想避开的人吗? 那她这些日子的讨好成了什么…… 错愕,震惊和恐惧一起涌上来,雪衣看着那演武场中的挺拔身影,脑中忽然头疼欲裂。 方才开口的荥阳郑氏郑琇莹瞧见了这一幕,关切地扶了她一把:“这位娘子是怎么回事,可是身体不适?” 雪衣被众人的目光一打量才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忍着不适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天热。” 陆雪凝身为她的长姐,生怕被逼着在这个关口领她回去休息,连忙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臂:“不必担心,待会上了窗,到湖面泛舟,迎着风吹一吹便凉爽了。” 泛舟? 雪衣脑海中纷繁杂乱,她现在躲二表哥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故意再设计落水攀上去。 雪衣摇了摇头坚决要离开,可陆雪凝扯着她的胳膊不放,半拖半拽地硬是把她拉上了船。 演武场那边喧哗了许久终于也落了幕,乌剌挑衅不成反倒蹭了一鼻子灰,没脸地领着胡人们告退。 崔珩拉着弦的手上勒出了一道红痕,垂下来时手腕微微发抖。 周围的目光齐齐涌过来,要同他攀谈,他抿了抿唇,婉声拒绝,只同李如风一起出了前院,到画舫上游湖散散心。 “你今日竟在府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搭弓射了箭,若是叫你母亲知道了……” 李如风小心地觑着他,不敢再说下去。 母亲。 崔珩亦是心烦,将手背在了身后:“知道便知道吧。” “那你是打算重新上战场了?”李如风又问。 崔珩这回没回答,只是腿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他一言不发地登上了画舫,站在了船尾远眺着碧波荡漾的湖水。 这画舫极大,贵女同他行了礼后都聚在了船头,假装赏着荷,余光却都悄悄地看着那立在船尾的背影。 雪衣被长姐强行拉上了船后便开始心慌,当看到二表哥也上了这艘画舫的时候,她愈发慌乱。 她眼下当真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更害怕站在船边会出什么意外。 因此当众女纷纷站到了边缘的时候,雪衣固执地一个人进了船舱:“我有些头晕,见不得晃动的水面,需进去擦一点清凉膏,诸位姐姐见谅。” 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人家出来的,因而众人也只是客气地关心一番,便由着她进去了。 陆雪凝更是不屑。 这个妹妹果然是个蠢的,这么好的机会众人都想和崔二郎攀扯关系,她却胆小的往船舱里躲。 但眼下计策要紧,她与乘船的船夫目光相对了一眼,暗自定下了心,打算等到画舫驶到湖中央的时候假装扭脚摔下去,而后那船夫再借机划动船桨将崔二也推下去。 到时候即便崔二不想救她,她也能趁机抓住他。 崔珩站在船尾并未意识身后的暗流涌动。 当后面的船舱微微动了一下时,他回头,却见着陆雪衣一个人面色煞白的进了船舱,似乎极不舒服的样子,不由得微微皱了眉。 李如风更是毫不掩饰地关心,急忙凑上去:“陆表妹,你可是不舒服?” 雪衣一抬眼看见他身旁站着的人,头疼的更厉害了,连忙往后退了退:“不……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多谢四表哥关心。” 她说完直接放下帘子,躲进了船舱。 “那……好吧,陆表妹有事尽管叫我。” 李如风摸不着头脑,只当是这位表妹还在生他的气,垂着头泄气地回了船尾。 崔珩沉着眼,却一眼看穿了雪衣眼里的惊恐。 她分明是在怕他。 她怕他什么? 崔珩微微皱了眉,却没得出答案。 这点意外很快过去,画舫慢悠悠地晃着,女眷们在船头赏荷,时不时嬉笑着。 李如风性情温和,偶尔倚着船与她们攀谈两句,崔珩却格外的守礼,只远远地站着。 眼看着这船快驶到湖中心时,陆雪凝提着心,准备开始计划。 可是正当她要装作崴脚的时候,一旁的郑琇莹忽然轻轻“呀”一声,捂着胳膊呼痛:“我好像被野蜂蛰了。” 众人去看,果真看到她手腕上有一个极大的肿包,纷纷围了上去。 她身旁的女使着了急,询问道:“敢问诸位谁带了清凉膏?” 贵女们纷纷摇头,陆雪凝也不得不暂停了计划,围过去看。 忽有人提了一句:“方才那位陆小娘子不是说头晕用了些清凉膏么,想来她是有的。” 雪衣原本打算就算天塌了都不出去的。 然而众人一齐找她,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我有。” “幸好有陆妹妹在。”郑琇莹温柔地笑,余光却瞟着船尾,等着那边的动静。 可崔珩却像是没发觉似的,头也未回,她又有些失落。 给了清凉膏,眼看着已经到湖心了,雪衣一抬头瞧见长姐攥着手心的样子,便知晓事情要不好,连忙找了借口往后退:“那我先回去了。” 果然,等她一走,陆雪凝见时候已经到了,与船夫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便佯装脚滑往前跌惊呼了一声:“我脚崴了!” 她开口的那一瞬间,郑琇莹看着她前倾的身体,敏锐地觉察出她的意图,连忙去拉住她:“陆娘子别怕!” 众贵女都是见多识广的,一瞧见陆雪凝这举动便明白过来了。 真是个没脸皮的,竟使出这种腌.臜手段,若让她得逞还了得! 几个反应敏捷贵女齐齐涌过去:“陆娘子别慌,我们定会把你救上来。” 谁要她们救! 陆雪凝原本已经大半身子垂到了船外,那站在船尾的船夫也开始动作了,眼看着就要得逞,却不知哪儿来的几只手生生拉着她的衣角又把她往上拽—— 她自然不想被救。 于是一边嘴里喊着“救我”,背地里却绷着,手臂暗自向后抓住了船舷欲往下坠,与前面拉她的人较着劲。 两边人拉扯的时候,大半的人全涌到了船头,画舫摇摇晃晃的往前坠,极为不稳。 雪衣被晃的站不稳,看着这一幕连忙往后退,退的远远的,生怕牵扯到自己。 崔珩和李如风瞧见了这边的状况也回了头。 竟真的有人敢耍手段。 李如风朝身旁的人挤了挤眼,摸着下颌笑:“竟真的让我猜对了,英雄救美,鸳鸯戏水,你去不去?” 崔珩漠然移开了眼:“你若想去没人拦你。” “别别别……”李如风连声拒绝。 若是落水的是那位表妹,他说不准会考虑考虑。 他正可惜的时候,没想到下一刻事情竟陡然大变。 陆雪凝被众人齐心拉上来了,只是她上来的那一刻,船身忽然剧烈的一晃,众人一时控制不住齐齐往后跌,跌在甲板上。 这一下使得原本站的最远的雪衣反倒被挤到了最前面,直接跌到了船侧板上。 雪衣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往前倾,眼前猛地一黑竟直接被挤的掉下了水! 水面扑通一声,溅起了一人高的水花。 众女跌坐在船上,愣了片刻才发觉她们把陆雪凝拉上来了,却阴差阳错把陆家的那个小娘子挤下了水—— “怎会如此!” 被救上来的陆雪凝睁圆了眼,简直难以置信。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正茫然的时候,耳边忽又响起了“扑通”一声,溅起了更大的水花。 ——有人跟着跳下去了! 是谁去救人了? 难不成……是李如风? 众女面面相觑,眼神缓缓移到船尾,果然发现那原本站在船尾的两个人只剩下了一个。 可她们再定睛一看,却发现留下的那个才是李如风…… 如果留下的李如风,那么,竟然是崔珩跳下去救人了? 怎么会是崔珩! 那他和陆雪衣岂不是…… 一群人霎时傻了眼,齐齐涌到到了船边高喊着:“快救人,来人呐,有人落水了!” 第24章 湿衣 两声扑通, 水面翻涌了一番之后,一股大风刮过, 画舫剧烈的晃了晃, 众人纷纷抓紧了船边。 等再平静下来,水面上已经风平浪静,两人都不知去哪了。 一众贵女一脸茫然。 这位陆小娘子自打上船后便安安分分地待在船舱里, 怎么最后反倒是她掉进水里了! 若是认真计较起来, 那她们每个人岂不都是推人下水的罪魁祸首? 误入樊笼 第26节 几个胆小的贵女吓的久久未回神,互相推脱着责任。 还是年纪最长的郑琇莹最为稳重,她深吸了一口气:“先别计较是谁推的, 救人要紧, 船夫你快些把船靠岸,上岸找帮手去。” “是。” 船夫原是把船故意划到湖心的,离岸上极远,他也没料到最后会弄成这个样子,心虚地急忙撑着船回去。 李如风站在船尾,在大船摇晃的时候不慎跌倒磕到了额角, 缓了一会儿后才明白当前的状况。 他有些懵。 掉下去的怎么成了陆表妹? 而且,崔珩为什么也跟着跳下去了! 明明上一刻他还冷漠地说绝不可能…… 接二连三的冲击袭过来, 李如风头脑混沌, 捂着脑袋使劲拍了拍。 再一看到这风平浪静的湖面, 他又慌的不行,连忙爬起来扶着船舷要下去救人:“行简!表妹!你们在哪儿?” “四表弟万万不可。”郑琇莹连忙拉住了他,“你有所不知,这湖虽是内湖, 却连通了活水, 水底下急流甚多, 如今又是草荇丛生的时候,你若是也下去出了事可如何是好?且先等等,二表哥水性极好,想来大约只是被冲远了些,他不会出事的。” “对对对,李四郎你可万不能再下去。”贵女们也纷纷去劝。 李如风被拉的死死的,心口堵了一大口怨气:“那怎么办,难道就不管他们了吗?” “都是你!”李如风正在气头上,转向了罪魁祸首陆雪凝,“若不是你,行简和表妹怎会落水?” 陆雪凝计划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最坏的打算,事到临头了反倒不慌了,反而红着眼圈失声痛哭:“四表哥这说的是什么话,一个是我的嫡亲妹妹,一个是我敬重的二表哥,我何曾想让他们出事?我也是崴了脚,一时不察,李四郎你如何能怪我!” 陆雪凝说完,捂着高肿的脚踝便伤心地痛哭了起来。 “你……”李如风还从未见过这样能狡辩的小娘子,气得几乎要呕血。 郑琇莹按住他的手,只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假哭的人:“四表弟别气,是非纷纭大家都看在眼里,等到下了船将原委一一告知老夫人和大夫人,她们二位会有定夺的,绝不会冤枉了好人。自然,也不会放过一个居心叵测的。” “你且等着。”李如风这才暂时消了气。 贵女们也颇不屑,徒留陆雪凝一个人瘫坐在船板上忧心忡忡。 都是那个妹妹! 她一定是装傻的,趁着混乱的时候自己跳下水了,恰好二表哥此时也被船夫推下去了,白让她捡了个便宜。 这心思藏得可真深,陆雪凝恨恨地想。 小半个时辰,画舫才终于停靠到水面,李如风一下船便大声嚷嚷着:“快来人,有人……” “四表弟别喊。”郑琇莹忽然叫住了他。 李如风不明所以:“人命关天,郑娘子为何叫住我?” “救人是要紧,但二表哥和那位陆妹妹一男一女,双双落水,传出去恐叫人误会,依我看为今之计先不要声张,多派些人手悄悄地去找便是了。想必便是大夫人在,定然也是这个说法。”郑琇莹隐晦地解释道。 李如风这才想起来这位郑娘子此番来祝寿似乎正是为了崔郑两家的联姻,如此一来,若是崔珩和陆妹妹的事情传出去恐怕会有损两家的婚事。 可是都这时候了,这位郑娘子首先想的不是人命,而是名声,真不愧是世家大族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 理智的令人佩服,也冷静的让人心寒…… 李如风正犹豫的时候,园子里已经得到了消息。 大夫人紧皱眉头领着一群女使朝岸边走来,同行的还有神色平静的二夫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夫人神色凝重。 原先听闻二郎当众与乌剌比试,一连射了十箭,她已经十分意外了,没想到而后又听到他跳下水去救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 这绝不可能。 她的儿子素来最为理智,绝不会犯下这种昏头的大错,连声名都不顾,一定是有人设计了他。 “大夫人别急。”郑琇莹凑过去,将落水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番。 大夫人越听脸色越难看,果然,又是二房的人在做乱。 她冷眼一扫过,原本还昂着头的陆雪凝浑身一抖,心虚地不敢抬起。 湖边的动静颇大,渐渐有散落的宾客关切地围了过来,大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如郑琇莹所料,沉声对身旁的女使们吩咐道:“去把府里能用的人手全都找过来,给我沿着湖畔按个找,一定要把人救出来!” “但……”她顿了顿,眼神环视了一圈,“你们记着,今日之事对外只说是丢了贵重物件,谁都不许往外多说半个字。若是让我知道有人提了落水两个字,仔细你们的皮!” 女使们连忙低头,唯唯诺诺地应是。 大夫人这话虽是对女使们说的,然则那言外之意显然是在警示在场的所有人。 贵女们自不必提,她们还想与崔氏结亲,自然不会毁了自己的路。 李如风是近亲,当然也不会吐露。 剩下的只有陆雪凝和二夫人,一个面色惨白,一个震惊过度,两个人也一言不发。 “去吧。”大夫人环视了一圈,见众人都默认,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但转身时,她眼神冷冷地盯着二夫人,前所未有的凝重。 “真是天不假人,怎么会出了这种事!”二夫人慌忙凑上去,“嫂嫂别急,二郎定会平安无事的。” 大夫人忍着怒火重重看了她一眼:“你最好真的这么想。” 二夫人不敢反驳,只能忍着气。 等一行人都离开,二夫人看着被女使扶着的陆雪凝,强忍着怒意领着她回了梨花院:“你给我进来!” ** 外面闹的天翻地覆,雪衣全然不知情。 她只记得当时船晃的厉害,她被推搡的前仰后合,不知被谁绊了一下脚,她连“救命”都没喊出口,便猛地栽到了水里。 幸好她粗通水性,尽管事发突然,除了刚开始呛了几大口,但一回神,她还是打算自己游上去。 可谁知这湖里那么多荇草,她仗着会水性挣扎,反倒被缠住了脚,越挣越紧,只能眼前发黑耳边嗡鸣地感觉自己往下坠。 正当她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水面忽然又扑通了一声,跳下来一个人。 是个男子。 雪衣模模糊糊地辨认着。 可是船上只有二表哥和李如风,是谁来救她了? 然而被淹的太久,她分不清,迷迷糊糊中只能感觉到来人一把掐着她的腰往上托。 意识浮沉的时候,她一边听见梦里的人捏着她的下颌说“躲什么”,一边又看见二表哥冷漠地推开她,让她自重。 当梦中的脸渐渐与二表哥重合,似乎有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侧脸时,雪衣浑身发颤栗,她想挣开,但身体却全然不听使唤。 只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手指从她的脸颊一点点往下滑,所到之处,引得她寒毛倒竖。 当那修长的落下去,挑开了她的衣带,将要把她覆住的那一刻,雪衣心乱如麻,猛然睁开了眼。 却当真看见了二表哥的脸,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是他。 果然是他。 雪衣视线缓缓往下移,落到了二表哥按着她的那只手上,脸色一红涨慌张地连忙抱着肩往后退:“别……别碰我!” 崔珩攥着她的手落了空,缓缓抬眼:“你怕我?” 不知是不是经了冷水的缘故,他此刻衣衫浸湿,袖上的水顺着他修长的指往下滴。 一滴一滴地落下去,指缝湿淋淋的,看的雪衣莫名心悸。 她眼神连忙从二表哥修长的指上移开,脑海中犹豫不定,只是偏了头小声地回避:“没……没有。” 可她越是这样,崔珩脸色便越不好看。 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前几日她还在千方百计地讨好他,今日那眼神里却满是惧意。 “你身上缠了水草。”他收回了手,沉声道。 雪衣停顿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二表哥是在解释刚才解着她衣带的原因。 她低头去看,果然发现身上缠了不少长长的荇草,可这一看,她又发觉比起水草来,沾了水的薄纱几近透明地裹着身子样子似乎更可怕。 二表哥将她救上来,又帮她摘了水草,那他岂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雪衣脸颊瞬间通红,连忙抱紧了自己,整个人背着身蜷缩成一团往芦苇丛里退。 崔珩方才只顾着救人,倒是没什么恶念。 但此刻见她已经无事了,之前的昳丽画面通通涌了上来。 纤细的腰,修长的腿,当他去水中救她时,她像蔓草一样整个人手脚并用地缠上了他,绞住他的腰不放。 他喉结动了动,终于明白为何这坊间总有落了水的男女要成亲的惯例了。 那日老板娘说的话还是有一点错了。 崔珩背过了身,眼神从她的背上移开,原本在冷水里游了这么久的身体忽有些热。 她可比花苞要更柔软,更可观的多。 一旁的雪衣却浑身发冷。 是真的冷。 她有些分不清了,如果二表哥是梦里的人,他那么喜欢折辱她,为何还要救她? 可如果不是,他们为何又那么相像。 雪衣心乱如麻,实在不敢与他再攀扯到一起,蜷着身体试图一个人离开。 可她只是刚踩断了一根草茎,身后便传来一道低斥:“你去哪?” 雪衣勉强保持镇定:“今日之事实属意外,多谢二表哥救我,但我们眼下这副模样若是教人看见了恐怕生出误会,我先离开,不给二表哥添麻烦。” 崔珩想过她的数种反应,或是委屈,或是像以前一样耍小心机故意讨好,唯独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她竟要离开。 离开更好,他本就厌恶这样腌臜的手段。 可不知为何,他又说不出的生了怒意。 误入樊笼 第27节 他冷眼看着她沾了水衣衫裹着腰肢的背影,手心一紧,沉声叫住了她:“站住。” 雪衣浑身微颤,回头看他:“二表哥还有何事?” 崔珩冷冷地将她从头扫视到尾:“这里是湖心岛,你要怎么回去?” 雪衣被他的眼神一扫,拢了拢衣服,浑身都不自在。 她极目远眺了片刻,这才发现他们原来没有被冲到岸上,反而被冲到湖心岛上了。 隔着大片的湖水,她确实无法回去。 而且她浑身湿透的样子也不能回去。 “这可如何是好?” 雪衣失声,这湖心岛上并无人烟,又与岸上隔着大片的湖水,岸上的人恐怕根本不会想到他们被困在了这里。 “把衣服脱了。”崔珩忽开口道。 “什么?”雪衣猛然回头。 “脱衣服。”崔珩淡淡地挪开眼,直接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带。 “咔哒”一声解开蹀躞带的声音传来,雪衣有些腿软,慌张地往后退:“二表哥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崔珩抽着腰带的手一顿,忽地轻笑了一声:“你希望我做什么?” 雪衣摇头,撑着软下来的腿往后退。 崔珩看着她害怕的样子,眉间滑过一丝烦躁,直接将腰带解了开:“把衣服脱了,拧干水晾一晾,天色不好,他们至少要两个时辰才能找过来,以你的身板恐怕撑不到他们来便病倒了。” 他一抽出腰带,雪衣连忙背过了身。 此时她才发觉天不知何时已经暗下来了,乌云密布,凉风席卷,吹的她透心凉,冰冷的湿衣黏在身上,她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 二表哥说的有理,再这样下去,她自己恐怕先撑不住。 而且,他这样高大有力,若是当真想对她做什么,这岛上又杳无人烟,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雪衣纠结了片刻,实在撑不住身上的寒意,也跟着背过身一点点解开了衣服。 只是这岛上草木并不丰盛,旁边皆是高树,只有这里有一片灌丛。 然而这些灌丛只到膝盖,压根遮不住什么。 雪衣只能祈祷在这种窘境里二表哥对她没动心思,半跪着躲在低矮的灌丛中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解下,拧干,搭在灌丛上。 极安静的小岛上,只余两个人窸窣脱着衣服拧着水的声音。 当解下了最后一件里衣的时候,雪衣伸着白皙的手臂将衣服搭上灌丛,余光里却不小心看见身后的一闪而过的遒劲有力的肩背。 她虽然看不清梦中人的脸,但是记得非常清楚他后腰有一道红色的月牙印。 二表哥如今这般君子,她实在不敢确信他到底是不是梦中的人。 倒不如……趁着这时候验证一下。 但毕竟是偷窥一个成年男子脱衣,位置又那般敏感,雪衣既怕看不到,又怕看到不该看的,犹豫的时候只能侧着身装作不经意地用余光去瞥。 外衣解下了,接下来是里衣。 当那修长手将里衣拉开,露出紧实挺阔的背,一点点地往下褪的时候,雪衣心跳砰砰,通红着脸目光随着他的手往下。 掠过肩,到脊背,当那里衣拉到后腰,即将再往下时,雪衣屏住了气息,目光紧紧地盯着。 到底有没有? 她紧张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可是就在那衣服即将落下的一刻。 灌丛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伸出来一只手,将她晾在上面的衣服拿了起来,咦了一声:“这是谁的衣服?” 是个女子。 这岛上怎么还有别人? 崔珩脱着衣服的手一顿瞬间拉了上去,冷冷地回头,正与那扯着衣服的人四目相对。 那女子似乎不认识他,目光惊讶:“你……” 而后坡下又传来了一个男子的疑惑的声音:“你手里拿的什么?” 怎么还有一个男子! 雪衣愣住,顾不得看到底有没有那红色印记,慌张地抱紧了自己。 这灌丛根本遮不住什么,衣服也被拿走了,只有二表哥能挡住她。 她焦急地求助二表哥,可崔珩只是岿然地站着。 那脚步越来越近,眼看着那男子就要上坡来了—— 雪衣裸着身浑身颤栗。 在被一对人看见和被一个人看见之间,她只犹豫了一瞬,果断选择了起身扑进二表哥怀里,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藏进他的衣服里盖住了自己…… 第25章 荒唐 身前忽然扑入一个柔软的身躯, 柔软的不可思议。 崔珩被撞的微微晃了一下,眼眸瞬间暗了下去。 那拿起衣服思量的女子眼前忽然一闪而过一道白皙。 她愣了一下, 再反应过来才发现似乎是个女人。 而且是个不着衣物的女人…… 就那么钻进了那男子的的怀里。 荒唐! 她撞见了什么? 女使慌忙丢了衣服, 杏眼圆睁:“你们是谁,怎敢光天化日的在这崔氏里行如此……放肆之事。” 雪衣被她说的愈发羞窘,埋着头不敢抬起。 崔珩身体微微绷紧, 正欲质问这女使, 坡下的男人却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 雪衣听见这脚步声愈发紧张,连忙又踮着脚尖向崔珩靠了靠。 崔珩只僵硬了片刻,便随手将晾晒的衣服扯了过来, 将她兜头围住, 遮的严严实实的。 雪衣只是情急之下撞进他怀里,一贴上去,她忽又有些后悔,忍不住抵着他拉开了一丝距离。 可是她一动,贴的崔珩呼吸有些不稳。 他眉头一皱,直接握着她的后颈往自己怀里按:“别动。” 雪衣骤然被他一按, 胸口微微发疼,却不敢叫出声, 只得咬着唇抱住了他的腰, 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刚贴过去, 那坡下的男人也爬了上来。 当瞧见这一幕时,陡然惊叫了一声:“二哥?” 崔珩拥着雪衣的手又紧了紧,回头正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怎么是你?” ——二房的庶子,崔家五郎。 崔五郎也想问这个问题。 他看到了什么…… 一贯端方正经的二哥光天化日的怀里竟拥了一个女子。 他瞠目结舌, 眼神缓缓地下落, 当看到了那并起来的略有些局促的脚踝时, 又浑身一激灵。 这女子似乎还未穿衣服,身上只虚虚披着一件二哥的外衣。 虽则二哥身材高大,将她遮的严严实实的。 但是偶尔身影一错动,他还是不难看出那露出的一截白皙的手臂,正紧扣着二哥的腰,连指甲都微微泛了粉,大约是有些紧张。 难不成他们大白日的就在这岛上…… 崔五郎浑身发麻,眼神愣了片刻没从那指甲上移开。 直到一道沉沉的视线打过来的时候,崔五郎才慌忙挪开了眼,往后退了一步:“打扰二哥了,我……我们不是有意的。” 那女使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府里的二公子。 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这位二公子已经出落成这样高大俊美的模样了,行径……还如此的放肆。 她也跟着退后,弯身行了一礼:“见过二公子,我原也是这府里照顾三郎的女使,前些年放出去了,不久前死了丈夫又回来伺候了,名唤禾枝,不知二公子可还记得我?” 眼前的女子大约三十左右,样貌虽还清秀,但眼角已经有些细纹了。 “有些印象。”崔珩将怀里的人拢了拢,顶着二人的目光面不改色,“你们到此所为何事?” “是三哥说想念这岛上生的一种名叫刺球的野果子了。”崔五郎忙解释道,“我便来跑了一趟,替他摘一篮子送过去,禾枝我叫来帮忙的,我们忙活了一个午后。” 原来他们是在岛上摘果子,那估计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落水的事。 “你有心了。”崔珩身为兄长,微微颔首。 也只字未提落水的事。 怀里拥着一个裸身的美人,二哥却还能这么一本正经地教导后辈。 而且瞧着他们二人的脚边都积着水的样子,难不成是刚完还顺势在湖边沐浴了一遭? 可真是放肆! 纨绔子弟戏耍不算什么。 禁欲的君子堕落起来才是真的荒唐。 崔五郎今日着实是对这位二哥刮目相看了。 雪衣也格外的羞耻。 误入樊笼 第28节 原来来人是二房那位莲姨娘出的庶子——崔五郎。 这才是她正儿八经的表哥啊。 竟让他给撞见了,雪衣局促的脚尖绷的直紧,缩着身子又往崔珩身上贴了贴,生怕被认出来。 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崔珩拢着她腰的手也紧了紧,回头朝二人吩咐了一句:“时候不早了,你们无事便先行离开。”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莫要多言。” 崔五郎瞧着他护着的样子,连声应是,只是有些可惜没能瞧见勾的这位一贯清正自持的二表哥堕下神坛的美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那二哥忙完了正事也早些回去。”崔五郎拱手向他行了一礼。 他们刚要走,崔珩忽又将人叫住:“你们上岸后再让船夫折回来一趟。” 崔五郎一顿,这才明白他们大约是借着游湖的时候私会来的,没用小船,又应了是。 人一走,雪衣顿时局促了起来。 方才紧急关头还不算什么,可这会儿没人了,尴尬才彻底蔓延开。 她竟然就这样扑过去抱住了二表哥…… 虽则还剩了一件贴身的衣物,但沾了水,这衣服也不过聊胜于无。 方才紧紧贴着二表哥胸口的时候,她连呼吸也不敢用力,只敢那么直愣愣地站着。 可即便是这样,她依然察觉到了二表哥的一丝不寻常。 “多谢二表哥搭救。”雪衣脸颊腾的蹿红,慌忙松手往外退。 然而她刚后退了半步,崔珩原本虚扶着的手却忽箍住她的腰往前一带,声音有些哑:“别动。” 他比她大约高出一头,雪衣猛然撞上去,正好撞上他的胸膛。 鼻尖一酸,雪衣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腰上的手又箍的她极紧,几乎要把她活生生按进身体里。 雪衣咬着唇不敢动,双手却控制不住地顺着他的腰际往下滑。 这一扯,却不小心触到了似是一道疤痕的东西。 疤痕……还是印记? 雪衣一愣,贴着他后腰的手忍不住勾画着描摹了一遍。 柔软的指尖顺着滑下去,两头弯弯的,两道弧线交错在一起。 这是——是月牙的轮廓。 二表哥的后腰,月牙印记。 难道是…… 方才换衣服时,只差了那么一眼,她没看见。 此时雪衣难以置信地低着眉看过去,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红色月牙印。 是他,果然还是他! 雪衣彻底愣住了,整个人如五雷轰顶。 这次无可辩驳了,纵是这么些日子来,她在心底从不愿把二表哥想成是那个人,现在也没有理由来蒙骗自己了。 梦里屈辱的下场,疼痛的记忆一涌上来,雪衣踮起的脚尖瞬间绷紧,抵着他的胸口微微拉开了一丝距离,慌张地想要逃开:“二表哥,多谢你屡次救我,日后,我定然重谢……” 那手从他的后腰离开,带动了一丝痒麻。 崔珩一僵,须臾又敏锐地觉察到了她的奇怪。 月牙印怎么了。 她似乎在害怕? “你在怕什么?”崔珩攥着她的腰并不放松,反倒又紧了紧。 雪衣摇头,抿着唇不肯看他,只是用力地挣扎:“二表哥你放开我……” 可是两人挣扎间,湿透的衣服一摩擦又激起了难以言喻的意味。 崔珩本就在竭力忍耐,此刻喉间更是一阵阵发紧。 她穿着湿衣在他眼前晃了那么久,又毫不顾忌地扑进他怀里,是当真把他当君子了吗? 可是君子也是有限度的。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撞上来。 把他撩拨至此,到了临界点了,却又哭着恳求他不可以。 这算什么? 她把他当什么? 还是说看见了崔五郎,她更亲近的表哥,又像从前一样有了新目标了? 崔珩眼底倏地暗下去,一伸手直接捏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高高扬起了头:“欲擒故纵?” 果然是那么粗糙的指腹,摩擦的她下颌生疼。 身后是树,身前是他,雪衣退不走,又不敢往前,只能无力地抵着他的胸口,屈辱地摇头:“不是……” 她后悔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二表哥的。 二表哥不是君子。 他只是披着君子的皮。 不管现实还是梦里,他果然都不会放过她。 而她,却还像个傻子一样不断地送上门去,讨好他,取悦他。 她在他眼里算什么,一个自轻自贱,可以随时亵.玩的玩.物? “不是?”崔珩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你在躲什么?” 他手一扬,落到了她后颈,雪衣被迫护着的双肩也彻底露了出来,不得不被迫直视他的眼。 又是这样阴沉的眼,折辱她的举动。 梦里的恐惧和现实的无力齐齐涌上来,说不出是委屈更多还是悔恨更多,连日来的怨气一冲破喉咙,雪衣声音带上了哭腔:“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一哭,反倒愈发激起了崔珩的欲。 他不能什么? 不是她自己往他身上撞的吗? 这岛上已经彻底没了人,只有他们二人,湿衣相拥,亲密无间。 他一手便能掐断她的腰。 他想做什么不可以? 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恶念一起,崔珩被她撩拨的手上的青筋控制不住地隆起,眼底也沉沉地翻滚着情绪。 雪衣一瞧见他这副模样,惧意立即又铺天盖地。 她撑着手臂努力地挣扎,好不容易挣开了一点,正要往后退时—— 崔珩克制已久的怒意却径直压了下来,攥着她的腰重重抵到了树上,膝盖一顶直接分开了她的腿。 “躲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第26章 帮她 后背猛地撞到树上, 雪衣“嘶”了一声,咬着唇轻轻抽气。 半晌才缓过劲来。 可更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让她难以招架的是当下的情形—— 腰肢被牢牢的攥住, 整个人笼罩在二表哥的阴影里。 她挣扎着想走开, 然而双腿被牢牢地别住,身体稍稍一滑落便险些触及他的膝盖。 这姿势又难堪又羞窘,她不得不努力踮着脚尖, 后背紧紧地贴着大树才能避免能滑下去。 可如此一来, 紧护着胸口的双手便不得不松开抓住他的双臂借力,一览无余。 “你放开我……” 雪衣咬着唇,被夹在他和大树之间绷紧了身体不敢动, 上下也不得兼顾。 “你不想?” 崔珩冷眼看着她脸色涨的通红却又无力推开的样子:“今日之事不正是你们设的局?” “你们”两个字提醒了雪衣。 直到这时, 她才明白二表哥还是在误会,误会她和长姐一样,都是姑母故意派来设计他的。 虽则雪衣刚开始的动机的确不纯,但是落水之事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她已经竭力规避,为何偏偏最后还是她掉了下来? 她欲哭无泪,只能忍着委屈摇头:“长姐和姑母的盘算与我无关, 我并未想设计你,当时的情形二表哥你也是看见的, 我自从上船之后便一直待在船舱里, 若不是那位郑娘子出了事我定然是不会出去的。”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崔珩。 她当时的确是极为安分, 但是未免安分的过头了,仿佛知晓待会儿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似的,才刻意地回避。 崔珩脸色忽沉,修长的手将她偏到一旁的头直接掰过来:“你当真分毫不知情?” 下颌被他牢牢地捏住, 被迫与他的眼神直视, 雪衣有一瞬间头皮发麻。 她的确是知晓姑母和长姐的计划的。 误入樊笼 第29节 她也曾自私的想过要不然就这样趁机设计了他。 大概, 这就是她动机不纯的报应吧。 雪衣被他捏的微微发疼,不得不承认:“是,我知道,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二表哥想怎样都可以。” 她果然是知道。 可即便是知道,她也只是一个人往船舱里躲,从没想过他若是真的去救人的后果。 这是要生生把他别人怀里推。 崔珩心里忽然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乱窜,捏着她的下颌用力往前一带:“你当真是个好妹妹,守口如瓶,我最后没去救你长姐,你是不是很失望?” 雪衣自然是不想长姐获益的。 但眼下怒气上头,她口不择言,仍是不愿服软:“与我何干,二表哥若是愿意自然可以下去。” 她果然无情无心,朝三暮四,嘴里没一句实话。 在他下水救了她之后她依旧能说出这种话。 崔珩眼底怒气翻滚,当看到她勉强昂着头,但抵在他肩上的手却微微颤抖的时候,却忽然抬起了她的下颌,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可如今我救的是你。” 他说话时眼神一低,毫不掩饰地从她身上掠过。 从脖颈到肩膀,一寸寸地落下去,被他审视过的地方忍不住泛起颤栗。 雪衣这才想起自己的尴尬处境,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轻薄的里衣,又沾了水,几近算的上一览无余,瞬间脸颊涨的通红。 这场景若是叫别人看见了,她就是不想嫁也逃不开。 可是梦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二表哥怎会真的娶她? 指不定又是像梦里那样一边哄着她要了她的身子,一边又另外择了门当户对的妻子,最后寻个不检点的借口逼死她。 至于二表哥为何会救她,想必一定是被船夫推下来了吧。 她还是太天真了。 这高门岂是这么好攀附的。 雪衣悔的肠子都青了,她只能忍着羞耻装作不介意:“事出紧急,我并不介意这点肌肤之亲,也请二表哥莫要在意,等下了船之后我们便分开,这样便不会传出任何闲话。” “你倒是很放得开。” 崔珩冷笑了一声,又想起了之前中药之时她想用手帮他的事情。 她放的开? 这些污遭的事难道不是梦里的他一点点逼着她教会她的? 雪衣忍不住怒目斜视,但这梦实在太荒谬,她反怕激怒了他,当真会落得梦里的下场,于是只忍着气试图挣开:“二表哥怎样想都好,我自知身份低微,决计配不上你。” 配不上还敢往他身上撞,这短短的一日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雪衣再一次试图掰开他的手,欲从他手臂下逃走的时候,崔珩眼底滑过一丝烦躁,一伸手直接按住了她的肩:“五郎尚未走远,你这么出去是想冲出去叫人看见?” 雪衣从他的肩上往后看,果然看见崔五郎一行人还在船上,正解着系绳的船,时不时还回头往岛上看,似乎也在好奇她是谁。 雪衣害怕得不得不朝他避了避,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崔珩瞬间绷紧, 尽管被她撩的辛苦,但崔珩毕竟没有当着人面的癖好,只半拥着侧身将她完全挡住,回过头冷冷地朝着那小船看了一眼。 崔五郎的小心思一被戳穿,连忙错开了眼,吩咐着船夫赶紧划走。 可是方才那轻轻的一声细吟却落到了他耳里,细细绵绵,不绝如缕,勾的他心旌荡漾。 府里何时藏了这一把软嗓? 崔五郎忍不住回想。 虽则没见到这女子究竟长什么样子,但是光是这声音已经勾的人浮想联翩了。 怪不得连二哥这样平时装的极为正经的人都忍不住在白日破了戒。 落到了二哥这样古板又久经沙场的人手里,这女子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崔五郎想起了惊鸿一瞥时看到了那微微发颤的双腿,晃着脑袋啧了一声,还真是可惜! 然而能光天化日的在岛上就随意玩弄的女子,想来大抵也不会是什么高门贵女,指不定是从平康坊招来的妓子,或是今日宴会上有意献身攀附的某个旁支的庶女。 崔五郎心中一动。 以二哥的身份是决计不会娶这么个女子过门的,他们这样的高门,便是纳的妾也极为慎重,想必二哥对这女子也只是玩玩而已,等他厌倦了,他说不准还可打听一二。 光是想着,他便浑身有些热意,忍不住扯了扯领口。 禾枝守在一旁,当瞧见他的反应时,压低了声音劝道:“五郎,隐忍为上,您如今还在考科举,莫要分心。” “我知道,你不必总把我当孩子。” 崔五郎不耐地转过头,余光又朝着那正抵在树上,亲密相拥的两人看了许久,才缓缓挪了开。 他按捺着心思,手指轻轻敲着摆着一篮刺绣的食盒,竭力不去想他们在做什么。 可越是这样,他耳边却仿佛听见了树叶婆娑的声音,满树的枝叶乱颤,上面又有流莺啼鸣,一声一声,婉转低鸣。 他突然更烦闷了。 另一边,小船远远地驶离。 雪衣一直埋着的头微微抬起,才松了一口气。 一阵凉风袭来,她浑身发冷,头脑也跟着发晕,有些不适地推开了眼前的人:“人走了,二表哥你可以放开我了。” 又要推开他? 她把他当什么。 崔珩冷眼看着她躲避的样子,紧接着如她所愿,攥着她腰肢的手恶意一松,忽然放她坠下。 雪衣猝不及防,原本久绷的腿就在打颤,这下腰上突然没了控制,整个人彻底滑下去,直接落坐到了他分着腿的膝上。 猛然触及到微凉的膝,她轻轻啊了一声,不得不伸手抓住了他的肩才能避免接着滑下去。 他怎么能这样! 雪衣瞬间脸色通红,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沾了水的身体却还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膝往下滑,原本两人间叫嚣怒张的情绪转瞬间变了意味。 眼看着就要滑到他腰际,雪衣连忙抵住了他的双肩轻声恳求:“二表哥不要——” 可一低头,反而离他更近,仿佛投怀送抱似的。 简短地摩擦了一下,雪衣敏锐地觉察到二表哥动了动喉,眼神似乎更暗了,虚扶着她的手也烫的惊人。 现在这岛上彻底没人了,只有他们二人,从岸上划船过来至少需要半个时辰,这时间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比她高出一头,双手一圈,雪衣被他半包围着周身都是他的气息。 “不是你让放开的?” 崔珩手一紧,好心地托住了她的腰,才免得她继续往下坠。 雪衣额顶抵着他的下颌,却莫名听出了些许恶意。 她微微偏了头躲开,只见远方的天幕同他的眼底一样浓黑,闷热的天仿佛要下雨,铺天盖地皆是潮湿的气息。 她有些喘不过气,脑子里也混混沌沌地跟着发晕,似乎是起了热,只能任凭他攥着她的腰靠近。 从修长的颈缓缓上移,当他高挺的鼻梁擦过她的侧脸时,雪衣瞬间绷紧,用力推开了他的肩:“我不舒服。” 可因着发烧的缘故,她一开口也满是热气,脸颊红的极为诱人,双手软绵绵地推着他,不像是要他离开,反倒像是邀他更进一步。 崔珩盯着那近在咫尺的红唇,看着她轻轻咬着,饱满的红唇上被压出了一道微白的齿痕。 紧接着又松开,唇瓣瞬间又回充了血,软软弹弹的,像是春日里沾了雨露的熟透樱桃,极其诱人。 可他越靠近,雪衣害怕地便越厉害,眼睫不停的颤动着试图躲开:“二表哥,我头晕……” 崔珩却恍若未闻,只能看见她愈发艳丽的唇。 修长的手抚上了她的侧脸,用力一拧,将她绷着的脸转向自己。 当他高挺的鼻尖一靠近,正欲吻住她的唇时,雪衣不知是紧张过度,还是烧的厉害了,原本抓着他肩膀的手终于控制不住,陡然一软,整个人突兀地朝他肩上倒去:“我真的不行。” 薄唇落了空,崔珩顿了片刻,才清醒了过来,将那倒在他肩上的人扶起:“怎么了?” “我当真不舒服……”雪衣混沌地重复了一遍,整个人浑身没力,控制不住地从他的肩上往下滑。 往下跌落的时候她又忽有些庆幸,她迷迷糊糊地想她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想必二表哥也不会对她做什么了吧。 果然,崔珩眼底的欲色瞬间消退,微青着脸垂眼打量着她。 总是在这种时候出事。 把他撩拨到了极点,又不让他碰。 若不是她先前抗拒的太厉害,他都要以为她是故意来折磨他的。 但不必去看,怀的的人已经浑身烫的厉害。 崔珩知晓她是当真发烧了。 他大约是欠了她的,否则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折磨。 崔珩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了满脑子的恶念,手一抬攥住她的腰将滑落的人托了起来:“还能走吗?” 雪衣已经意识不清,只是靠着他无力的摇头。 刚风的半干的里衣瞬间汗湿了透,被冷风一吹,浑身颤栗,雪衣忍不住双手环着肩颤抖:“好冷……” 湖上风平浪静,并没有船只到来,崔珩微微皱了眉,不得不把她放倒在树下,转身去将晾着的衣裙替她找回来。 等他回来的时候,雪衣正极为不舒服地背靠着树,动手扯着已经汗湿的冰凉衣裳。 “自己穿。” 崔珩将她的衣服随手丢过去,不去看那她扯的乱七八糟的里衣才能勉强压住火气。 兜头被罩住,雪衣在黑暗里摸索了半晌才艰难地从外衣里钻出来。 因着浑身无力,这点微小的动作已然耗费了她大半力气。 雪衣折腾了一遭,气喘吁吁,整个人完全没力气做任何事,情急之下只得叫住了眼前的人:“别走,你帮帮我。” 误入樊笼 第30节 “帮你?”崔珩回头,冷眼打量着那叫住他的人,“怎么帮,帮你穿衣?” 能帮她把衣服拿来已经是极好的定力了。 “不是……”雪衣轻轻摇了摇头。 崔珩听着她尚未完全失去理智的声音又挪开了眼,欲走远一点。 可他正转身的时候,手腕却被雪衣一把拉住,直接按在了她汗湿的系带上:“不是穿,你……你帮我脱下来好不好?” 第27章 撞见 她话音刚落, 岛上的风似乎停了,静的有些过分。 “你说什么?” 崔珩顿了片刻, 目光缓缓地顺着那只被扯住的手往下低, 落到了雪衣潮红的双颊上。 怕他听不清,雪衣另一只手也抓了上去。 紧接着双手一拢,有气无力地拉着他:“帮我脱下来。” 崔珩终于回了头。 他眉间微凛, 沉着眼俯视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雪衣自然是知道的。 冷风一吹, 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体上,冰凉透骨,格外的不舒服, 雪衣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若不是没力气, 她定然自己来了。 雪衣费力地直接拉着他的手往她里衣的系带上一勾,教着他:“像这样,脱下来……” 修长的指挑起了一根鹅黄色的细带,格外的不协。 何必要解,这这么细的带子,一撕便裂。 崔珩忍住了想直接扯断的冲动, 目光沉沉地看向她:“你当真要我来?” 这岛上如今只有他们二人,除了他, 雪衣还能靠谁? 雪衣烧的糊涂, 全然忘记了落水之后的看到一切, 虚弱至极的时候还当他是那个极有风度的君子:“二表哥不愿?” 指上的带子绷的紧紧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直接被扯断。 她的侧脸贴着他的手腕,热度惊人。 崔珩额角青筋微隆,紧接着挑着她的衣带手一用力, 忽然将她拉近:“又是欲拒还迎?” 雪衣被勒的一紧, 仿佛心脏也被他抓起。 她正眩晕, 根本无暇去想他的意思。 但崔珩眼中的冷意毫不遮掩,她下意识又有些怕。 让二表哥解她的衣服,二表哥是个男子。 也就是让男子解她的衣服。 好像的确不妥。 雪衣慢吞吞地将衣带往回拽,脸颊上缓慢腾起了一圈红晕:“不是……” 果然是她的手段。 是算好时间了吗? 若是这时候碰了她,大约正赶上岸上的人赶过来。 崔珩眼中滑过一丝冷意,手指一松背了身:“你自己来。” 紧绷的带子一放回,瞬间在雪衣肩上弹出了一道红痕。 她轻轻呼了声痛,但比肩上更难受的,是冰冷的湿衣。 雪衣已经没有力气,只好慢吞吞地将手绕到那打了死结的系带上,试图将那系的极为繁复的绳扣解开。 可那带子湿了水,又系的格外的紧,她努力偏着头解了许久,也解不开,只好泄气地撒了手,背靠在树干上轻轻喘气。 这湖心岛并不大,大约半进院子大小,岛上草木不丰,只栽了一些高树,顶上安了座凉亭。 四面皆是烟波渺茫的湖水,将府里宴饮的嘈杂声隔绝在外,只有丝竹管弦之声隐隐约约的飘进来。 大约是唱到动情之处了,胡笳的低音和女子婉转的嗓音若有似无地萦绕着,袅袅不绝于耳,层层叠叠,丝丝入扣。 崔珩凛着眉眼去听那丝竹之声,才能避免一直被身后窸窣的动静所吸引。 然而当身后解着衣服的窸窣动静一停止,他还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 “你换好了?”他侧目,沉声问道。 片刻,身后没有动静。 崔珩回头,只见那原本坐着的人已经靠着树半昏过去了,手指还停在脖子上挂着的系带上,只是那带子已经被她扯的凌乱不堪,反而打的更紧了。 雪衣靠着树,整个人缩成一团:“好冷。” 湿透的心衣贴着她的后背,外面只松松罩着他丢过去的外衣,再这样下去,刚晾干的外衣不久也会被浸湿。 湖上仍是未有船来。 崔珩皱了皱眉,即便知道她动机不纯,可对着她这副模样他还是无法无动于衷,一步步走回了她面前,半晌,俯下了身,从罩着的外袍下伸进去。 ** 岛上与世隔绝,但外面已经大乱。 梨花院里,佛堂里燃着香,二夫人跪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 陆雪凝在她身后,连蒲团也没放,跪了一个时辰已经双膝发麻。 当她支撑不住,身体晃了一晃,险些栽倒的时候,原本阖着眼正在念经的二夫人忽地回头,冷声斥责了她一句:“连这点定力都没有,晚上若是大房那边叫你去,不消动什么刑,只让你跪上一晚你怕是就受不了,要将一切都招供了?” “侄女不敢。”陆雪凝忍住了腿上的刺痛,“侄女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二夫人这才稍稍定心,只要她一口咬定自己没做,大房找不到证据自然也不能怪到她们头上。 但今日之事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二夫人一想起来还是郁结于心,冷冷地问那跪着的人:“你非但没攀上二郎,还要毁了三郎的婚事,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如实招来。” 陆雪凝也欲哭无泪:“姑母,我当真不知为何会这样,一切原本都是按着计划来的,偏不巧被那个荥阳郑氏发现了,推搡间不知怎的陆雪衣就掉下去了,然后,然后二表哥也被推下去了!我是当真没想到……” “郑琇莹?”二夫人明白了。 这位贵女出身荥阳郑氏,见多识广,的确是个变数。 “不过……”她又皱眉,“你说二郎是被推下去的?” “不是吗?”陆雪凝惊愕地抬头。 二夫人摇了摇头:“我已经派人暗中问过那撑船的船夫了,他说事出突然,当看到你没有落水之后,他根本就没去推二郎。” 如果船夫根本就没推,那就只能说明崔珩是主动跳下去的。 陆雪凝愣住。 可当时她快掉下去的时候,二表哥明明看到了,却无动于衷。 他分明是知道跳下去的后果的。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会主动跳下去救陆雪衣? 难不成二表哥对陆雪衣…… “不可能。”陆雪凝绝不可能承认陆雪衣比得过自己,“二表哥不会主动跳下去,如果不是船夫,那就是陆雪衣,一定是她强行拉了二表哥下去的。” “雪衣怎么会知晓我们的谋划?她不可能。”二夫人并不相信。 何况不久前她刚跟陆雪衣说了嫁给三郎的事,她当时乖顺的应了,应当不可能。 可冷静下来,她再仔细一想,若不是陆雪衣推的,那就只能是二郎自己跳下去的。 难不成……二郎是对陆雪衣生了男女之情? 或者真的是陆雪衣存了不安分的心思,将二郎拉下去的? 不管哪个猜想都不是好事,二夫人后背登时出了一身的汗。 大师说了,三郎的病只有陆雪衣的命格可以冲喜。 陆雪凝嫁不嫁给崔珩还是其次,但是陆雪衣必须留在三房, 她绝不能允许意外发生。 二夫人连避嫌也不顾了,径直起了身吩咐院子里仆妇小厮们:“你们也都去给我找,一定要赶在宾客发现之前把人给我带回来!” 陆雪凝看到姑母这般紧张的样子,才终于有些安慰。 依照姑母对三表哥的看重,她是绝不可能放过陆雪衣的。 如此一来,即便是她这个妹妹和二表哥一起双双落水了,这桩婚事也不可能成。 她得不到的东西,陆雪衣也别想得到。 陆雪凝恨恨地想,这么一想来,她跪的许久的腿似乎都没有那么痛了。 二房这边罕见的兴师动众,院子里乱成一团。 崔五郎拎着摘好的野果回来的时候微微皱了眉,趁着请安的空隙问了问:“母亲这是为了何事?” 二夫人一贯不待见这个姨娘生的庶子,不耐地让他走开:“有急事,你有事明日再来。” 崔五郎低眉不敢多问,只是将手中的食盒往上提了提:“这是三哥要吃的刺果,我今日特意上湖心岛替他摘了一筐,这东西耽搁不得,还请母亲转交。” 二夫人扫了眼那一箩筐的野果,眼神不屑,下颌微微地扬着。 果然东西和人一样,都是登不上台面的东西。 一个卑贱的庶子送来的东西,她怎可能放心让三郎入口? 于是二夫人只是随意让女使接过,便匆匆要出门。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二夫人忽又想起这果子似乎只长在湖心岛上。 误入樊笼 第31节 之前听说下人们是一直沿着岸上找,目前一无所获,有无可能,那两人是被冲到湖心的那座小岛上去了呢? 二夫人不抱希望地随口问道:“你来时,岛上可曾见过什么人?” 崔五郎在二房一贯低着头回话,眼下却愕然地抬了起:“母亲怎知?” 竟真的有。 二夫人倏地停步,这才正经看了他一眼:“可是二郎?” “确然是。” 崔五郎也懵了,为何母亲会知晓。 “那他身边呢,是否还有一个女子?”二夫人又紧张地追问道。 连这女子嫡母都知道,难不成嫡母知晓她的身份? 崔五郎起了心思,于是和盘托出:“是有一个女子。” 人还活着,固然是好的。 但陆雪衣当真和二郎在一起,二夫人又有些急,抬脚便欲去找。 “母亲留步。” 崔五郎却叫住了她,似是有些为难,走上前压低了声音道:“二哥似乎在与那女子行欢,这个时候过去,恐是不太好。” 行欢? 二夫人眼神一怔,如遭雷劈。 她先前一直担忧落水之事传出去后有损陆雪衣的声名。 倒也不是为了这个侄女,只是往后她若真的为三郎娶了她,恐叫人在背后议论三郎。 可她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她那侄女全然继承了她阿娘的好皮子,一身肌肤欺霜赛雪,样貌更是美貌的惊人,湿了衣后一览无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周围又没有人烟,便是二郎一时把持不住也是可能的。 这可不行。 二夫人脸色煞白,一把推开了崔五,怒气冲冲地领着人赶过去。 一旁的崔五郎全然不明白嫡母为何这般生气,直到女使悄悄告知了他原委,他才明白过来。 原来那个女子竟是他名义上的表妹,她今日是与二哥一同落了水,才到了湖心岛上。 怪不得他们二人浑身湿透,脚边还积着水。 总算知晓了她的身份,崔五郎暗暗地起了心思。 与此同时,大房那边也接到了消息。 大夫人自始至终觉得此事一定是这位妯娌所为,于是一边派人去找,一边派人盯紧了二房。 可足足一个时辰,二房也没什么动静,她又不由得有些诧异。 直到崔五回来后,听闻那边开始动作了,她才明白过来。 湖心岛,眼下也只有这里了。 依照二郎的性子是断然不可能跳下去的,他一定是被人推下去,又被引到这湖心岛上去了。 二房这对姑侄可当真有心机。 大夫人恨的牙根直痒痒,也亲自带了人过去:“动作快些,我们必须在二房之前赶到,绝不能让此事流传出去。” * 岛上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湖上的水汽被清风送过来,又平添了一份凉意。 雪衣湿透的里衣贴在身上分外不舒服,隐约间觉出身边多了道温暖的气息,下意识往他身边贴了贴。 崔珩垂着眼俯视了片刻,见她当真难受至极,终于还是开了口:“趴过去。” 替她换下湿衣为何要趴过去? 雪衣已经无法思考,只能顺着他的指令行事,双手扶着树,背对着崔珩。 她一转过去,只将后背面对他,崔珩神情冷淡地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从外面罩着的外袍里伸进去。 他仔细一看,发觉她今日所穿的正是那日在东市买的那件从西域运来的款式颇为别致的心衣。 崔珩盯着那极少的布料研究了片刻,才明白这心衣的解法。 藕荷色的料子从前往后缠了一圈,上面两根系带在颈后打了个结。 他只需将那缠在颈后的绳结解了开,湿透的心衣自然便会掉下来。 至于掉下来之后…… 他眼底忽沉,遏制住了脑海中疯狂蔓延的念头,只是面无表情地将那拧成结的系带一点点分开。 可他的手是执惯了剑的手,解起女人的衣服来总不那么得心应手。 当那湿透了的带子又一次从他手中滑落的时候,崔珩眉宇间滑过一丝烦躁。 果然物随其主,这衣服像极了它的主人,极为狡猾。 时候已经不早,五郎大约快把船送回来了,崔珩解不开,偏偏怀里的人还在不停地叫着冷。 他眉间一凛,干脆一用力,将缠的极紧的结直接撕了开。 “刺啦”一声,极其刺耳,雪衣原本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 当冰凉的心衣掉下去的时候,她垂着头看了一眼,须臾,立即通红着脸伸手捂住了自己,茫然地看着身后的人:“二表哥,你……” 崔珩被她惊恐眼神一看,微微皱了眉,正想解释,可身后却忽然有人比他先开口。 “你们在做什么?” 大夫人不知何时上了岸,满脸错愕地盯着他手中攥着的断掉的系带。 大夫人刚刚惊呼了一声,后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比她更尖细更惊讶的声音。 原来二夫人也到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岛上的空气忽然死一般的安静。 第28章 躲避 被撞见了。 怎么偏偏这么巧被撞见了。 雪衣和崔珩的眼神撞到一起, 互相都在怀疑对方。 但眼下没法质问,身后数道目光齐齐投过来, 仿佛刀子一般, 割的雪衣本就松垮的衣物仿佛碎成了数片,无法蔽身。 她是女子,自然要更在意些。 何况这个当口, 她已然知晓了梦里的人是二表哥, 自然不能再送入虎口。 于是雪衣连忙拢了衣服,飞快地低着头将衣裳整理好。 崔珩也立即回了神,眼神一凛收敛了情绪。 与此同时, 手一收, 将那被扯掉的小衣直接收到了袖中。 雪衣手忙脚乱之间,忽地有一股痒意划过全身。 她浑身一颤,差点忍不住叫出声,连忙咬紧了唇。 等那股麻意过去,她才发觉才发觉是二表哥将她掉落的心衣抽走了。 当着大夫人和她姑母的面。 他竟这样大胆…… 雪衣耳根倏地红透,一对上他沉着的眼才醒过神来, 他们如今在上坡,下面的视线只能看到背后, 以为他们只是拥在一起。 若是等两位长辈再走近些看到了她的心衣握在了崔珩手里那才当真没法解释了…… 于是雪衣只好装作不知, 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衫, 一边眼睁睁看着二表哥面不改色地将她的小衣收进了袖中。 刚整理完,两人分开了半步,身后的两位长辈也回过神来了。 不等他们应声,大夫人率先反应过来, 对着坡下那群尚未冲上来的小厮们嘱咐道:“这里没人, 你们先回去。” “是。”大房带来的一群小厮们于是都停了步。 大夫人嘱咐完了大房的仆役们, 正警惕地打量着身旁的二夫人,生怕她大叫出声,把事情闹大。 可出奇的是,二夫人陆氏一回过神,非但没有把事情闹大,反倒也帮着做掩饰,回头朝二房的仆妇们吩咐:“这里的确没有,你们到别处找找。” 落水之事不是这位妯娌设计的么? 为何事到如今了,她反倒帮起了大房。 大夫人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二夫人却只是笑笑。 大夫人心里敲着鼓,但眼前的事要紧急的多,于是也不管二夫人了,由女使扶着,才勉强稳住了步子朝那在树下的两个人走去。 两位夫人一发话,整个岛上的外人瞬间清空。 雪衣稍加思忖便明白了,这是要把落水之事彻底封口。 想必今日的宾客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有人落水了吧…… 果然是世家大族,这点手段根本不能胁迫的了大房。 便是她长姐当真按照计划行事了,想来这位大夫人也有一千个法子不让她进门。 幸好她现在已经没了要攀附二表哥的念头。 于是雪衣对这番举措反倒格外庆幸。 大夫人走近,这次更清晰地看见了二人的衣衫上尚有刚风干的水痕。 教养使然,尽管气极,她也说不出太过分的话,只是缓声问道:“这倒是巧,今日画舫出了事,你们是碰巧撞到一起的?” 当大夫人眼神警惕地看过来的时候,雪衣顺势下了坡,仿佛刚发现身旁的人似的,惊讶地避开:“二表哥竟也在?” 误入樊笼 第32节 崔珩顿住,盯着她的眼没开口。 “你这是……”大夫人也没想到这位表姑娘会这么开口,微微侧目。 雪衣避开了二表哥的眼神,轻声解释道:“今日画舫摇晃时我不巧落了水,幸而水性极好,一个人游上了岛,没想到在岛上竟看见了二表哥。难不成二表哥也是在大船晃荡之时不甚落了水么?我先前晕着,尚未发现。” 她眨着眼,语气轻柔。 大夫人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完全没想到这位表姑娘倒是个与她姑母完全不同的性子。 她不纠缠自然更好了。 大夫人也跟着附和道:“今日画舫出了些事,你落水后,二郎今日不巧也落了水,大约是与你冲到了一起。” 二夫人原本还提心吊胆地以为她这个侄女要顺势攀上大房,没想到她倒是个坚定的。 于是也跟着松了口气,夸奖雪衣道:“江左多水,小娘子会水的不少,我倒是忘记了你也是会水的,如此甚好,我这就派人回去告诉老夫人,也省的她记挂小辈之事。” 崔珩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她们一言一语,并未戳破,也未应和。 只是藏了心衣的袖中香味有些浓郁,一缕缕地幽香散出来,从他的袖间爬上去,缠的他眼底晦暗不明,也愈发看不清她的心思。 从前明明千方百计地往他身上缠,如今大好的机会在眼前,她又凭空放弃。 她到底在想什么? 又在躲什么? 雪衣屏着息,旁观着二表哥的反应说不出是欣慰更多,还是失落更多。 果然还是门第更重要一些吧。 二表哥虽则对她动了欲,但在这关键的时候,仍是没有要娶她的意思。 幸好她提前开了口,不用忍受这份尴尬,也不用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了。 雪衣轻轻松了口气,只是不着心衣,身上依旧是有些说不出的不安。 她不敢挺直背,只能含着胸,双臂掩在胸口适时地上前道谢:“寿宴当日出了这样的事着实不妥,让姑母和大夫人担心了,以后我定然谨言慎行,绝不会再出差错。” 她这番懂事妥帖的样子也愈发引得两位夫人喜欢。 不管事实是什么样,但眼下落水的人都说了她是自己游上来的,那么便如她所说, 两位夫人默契地都没开口再追问,一同上了船回去。 下了船,天色已暗,宾客们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园子里又恢复了惯常的寂静。 仿佛压根就没发生过落水的闹剧。 一路上,大夫人对雪衣颇为温声细语,当得知她起了高热之后,还贴心地将大氅让给了她。 等到分开的时候,更是摸了摸她的头,叮嘱她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大房支。 只是离开之际,雪衣隐约觉得二表哥盯着她的视线有些阴沉。 二表哥似乎动了怒。 雪衣心里乱糟糟的,不敢看他的眼,连忙跟着姑母离开了。 大夫人看着这对姑侄匆匆的背影,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不明白。 原本她还以为此事与二夫人有关,但瞧着陆氏今日遣散仆人,分明也不想此事流传出去的样子她又改了主意。 或许当真是意外吧。 落水一事本就没有声张,眼下悄无声息平了事,大夫人便也没再继续追究下去。 只是想起刚上岛时的那一幕,她又莫名胸口发紧。 还有这落水之事,以他的性格怎会跳下去? 不对劲。 今日二郎的状态着实不对劲。 回了凝晖堂后,大夫人叫住了崔珩,询问了一番身体之后切入正题,斟酌着开口道:“今日落水之事我已命所有人不得往外说,幸而这位表姑娘也是个通情达理的,没有缠着你,但,你今日究竟是如何落水的?” 不知是否是落了水的缘故,崔珩今日格外地淡漠,只淡淡道:“船太晃了,一时不慎。” “当真?”大夫人盯着他的眼,试图看出一丝不寻常来。 “不然母亲以为如何?”崔珩亦是回看她的眼,薄唇微抿,“母亲以为我会为了个出身低微的表姑娘主动跳下去?” “我自然不会这么想,你一贯有分寸。”大夫人摇头,抿了口茶。 这是她最骄傲的儿子,当然不会做出自毁前程的事。 但莫名的,她似乎又听出了一丝压制的怒气。 大夫人便没再问,只是提醒道:“总归没事便好,你父兄皆去了,你的婚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自然要小心些。如今你祖父寿宴,府里住了不少远亲,郑家的七娘子也在,这些日子我与你祖母再相看相看,你且收收心。” 她说的委婉,毕竟那位表姑娘生的实在太好了。 美人落水,谁能不动容? 但不管是一时冲动,还是当真是意外,事情到此就该结束了,她决不允许当真有什么后续。 “母亲放心。”崔珩一如既往的冷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时候不早了,今日出了这么多事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大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让他快些回去沐浴休整。 只是她放心的太早,全然没看到崔珩转身的那一刻,克制的冷静倏地烟消云散,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那件藏在他袖中的心衣也早已被把玩揉皱,皱巴巴的一团瘫在他掌心。 手心一紧,他回头,朝身后的杨保沉声吩咐道:“你去梨花院走一趟,就说她有东西落在我这里了,明晚到后山来取。” 第29章 强吻 梨花院 夜色已经深了, 但今晚习惯早睡的二夫人房里的灯还点着。 守夜的女使们面面相觑,知晓今晚又是个难捱的夜。 果然, 没多时, 极安静的夜里忽然爆出一阵噼里啪啦瓷器碎裂的声音。 女使们连忙低头屏着气,生怕又招惹了这位脾气古怪的二夫人不快。 里面,二夫人摔了几件花瓶后, 心里的郁气才终于散了些。 侍候她多年的女使从满地的瓷片中, 提着裙摆小心地挪过去劝道:“这位表姑娘还算个懂事的,当着大夫人的面也什么都没提,并未闹出动静, 想来外人也不会知晓她曾经与二公子一同落水的事, 夫人不必太担心。” “我知晓。”二夫人长长吐了口气,扶着桌子缓缓坐下,“可正是知道,我才憋闷!你是没瞧见那场面,我上去的时候,两个人还抱在一起。便是当真没发生什么, 但夏日衣衫如此轻薄,该看的也都看去了。” 二夫人抓紧了手中的帕子越想越气:“还偏偏是叫二郎看去了, 我们三郎自打出生后便总被他压一头, 如今连定下的未婚妻都叫看去了, 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我是在替三郎委屈!” “可慧觉法师算过,只有这位表姑娘的命格与三公子合适,如今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女使又委婉地提醒道。 二夫人何尝不知,若不是因为命格合适, 她岂会容许身份如此低微的侄女嫁给三郎? 可是身份低微也就罢了。 眼下陆雪衣清白又有损, 若是日后当真嫁给了三郎了, 大房的那对母子还不知道要在背后怎样笑她! 真是报应。 怎么偏偏就只有她。 二夫人撑着手臂直叹气,越想越觉得膈应。 若是冲喜有用她也就忍了,若是到时候没用,她须得找个借口把这个侄女打发了才行! 二夫人恨恨地想着,半晌,才终于消了气。 * 西厢房里,雪衣一回来便高烧着,走到了半途,由女使架着才勉强回了房,全然没听见主屋那边的动静。 落了水,又在岛上吹了那么久的风,这场高热来势汹汹。 一整晚她烧的昏昏沉沉的,服了药,又擦了身,直到第二天一早,她才好转。 混混沌沌的一夜,受了惊又发现了二表哥的秘密,雪衣这一晚上睡得格外不好。 她依旧看不清那人,只是心里已经知道是二表哥了,于是自然的代换着二表哥的脸。 梦里,二表哥在听到她编的假话后似乎格外生气。 他攫住她的下颌冷笑:“你就这么不想跟我扯上关系?” 雪衣试图挣扎,可梦里的二表哥比现在要暴戾许多,她刚想离开,反倒激怒了他,直接被他用力一挺按到了树上。 后面是粗糙的树皮,然而二表哥正怒气上头,全然不顾及她的感受。 雪衣觉得后背几乎要被磨出血,火辣辣的分不清前后哪个被他弄得更疼。 她正疼的厉害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呼声,一声一声唤着她。 “娘子,您怎么了?” 一连数声,雪衣从疼痛中被晃醒,猛然睁眼才发觉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她偏头去看,只有后背因为晴方在她刮痧,摩擦出一缕一缕的疼。 根本不是什么老树皮。 晴方见她不适,便连忙收了手,扶着她慢慢躺下:“娘子您已经烧了一夜了,可是做梦了?” 雪衣缓缓点头,环顾了一圈,并没看见二表哥,才彻底松了口气。 但一想到昨晚上分开时二表哥的眼神,她又莫名的心悸。 总觉得二表哥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她撑着手臂坐起,动了动干涸的唇:“我昏睡时,有无人来找过我?” “二夫人来过一次,大夫人派了大夫来,大娘子也来过一次。” 晴方细细地回想着,忽又想起一人,脸色微变,轻轻掩了门,才敢回身从箱子底抽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她,“还有那位二公子……也派人送了信来。” 二表哥这是什么意思? 误入樊笼 第33节 雪衣刚醒,盯着那信封迟迟下不去手。 晴方低头给她递着信,也不敢深想这信里写的什么。 毕竟她们娘子昨日正是和这位二公子一道落的水。 而且她替娘子换衣服的时候,竟发现她的心衣不在了。 落了水,两个人又一起在没有人烟的湖心岛上待了两个时辰。 晴方实在不敢想这两个时辰里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娘子的心衣不见…… 雪衣深吸了一口气,才敢伸手接过那信封,缓缓打开。 然而当信纸一展开,尚未来得及看清纸上的字迹,纸痕里却先掉出了一截东西。 雪衣猝不及防,惊讶地啊了一声,慌忙撒了手。 “怎么了?” 晴方连忙过去,雪衣却直伸手挡住了她:“没事。” 晴方瞥见了娘子通红的耳尖,猜到这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于是识趣地退后一点,只帮她把飘落的信纸捡了起来。 雪衣背着她,才敢颤抖着手去捡那掉落的东西。 竟然是一根系带—— 二表哥竟然把她心衣的系带撕下了一根夹在信里给她送了过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 雪衣来不及深想,忍着红涨的脸将那根带子一把握在了手里,藏的严严实实的。 再展开那信封,上面只写了“明晚,亥时,后山”几个简略的字,一如他少言的性格。 所以,二表哥这是要她出去幽会? 雪衣盯着那纸上的字,想看出他到底想做什么,但那纸上并无别的信息了。 只有那字迹,力透纸背,一撇一捺,刀削斧凿,锋利逼人。 只匆匆扫了一眼,她都能想到二表哥写下这些字时的怒意。 雪衣不敢再看,连忙把那信和系带都丢到了火盆里,嘱咐晴方烧了个一干二净。 晴方余光里看到了纸上的字迹,觑着她通红的脸,担心地问道:“那娘子这是不去?” 雪衣踌躇了片刻,才摇头:“不去,若是清邬院那边还派人来问,你就说……说我大病未愈,尚且不能下地。” 落了一回水,娘子就对二公子避如蛇蝎,晴方料想她一定是被欺负狠了,于是也不敢多问,只点头应是。 ** 第二日的亥时,后山的柏树林里。 杨保垂着头守在林边,从月升等到月上中天,那小路尽头却始终不见有人来。 他悄悄抬眼去瞧二公子,只见他脸色肉眼可见的一点点沉下去,一双眼更是比漆黑浓稠的夜色更深。 崔珩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地转着手边的扳指。 当转到不知多少下时,倏地一停,忍耐濒临极点,他回头问道:“你的确送去了?” “送去了。”杨保连忙答道,“是表姑娘身旁的女使亲自接过去的。” 既是送去了,那她就是故意不来。 前日刚救了她一遭,当着他的面,她就敢扯谎。 昨日给她送了信,今日她还敢不来。 他真是小瞧了她。 崔珩站在后山上的密林中,周身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远远地俯视着下方那座小院。 那院中的一豆灯火还清晰可见,仔细辨认,窗棂上印着一道披发的窈窕身影,大约是在卸钗环,准备入睡。 崔珩盯着那晃动的身影一言不发。 直到那微弱的灯光熄灭,半开的支摘窗也被拉下,他才移开了眼。 心里莫名地有火在烧,崔珩怒极反笑,回头朝杨保吩咐了一句:“明日你再去一趟,就说,再不来,东西会直接送到她姑母手里。” 什么东西? 杨保茫然,他昨日只负责送去,并不知晓里面是什么。 但想着应该是对表姑娘极为重要的,闻言低下了头称是。 雪衣胆战心惊了一夜,生怕二表哥会按捺不住直接冲到她的院子里。 幸而,一夜平静,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可刚熬过去,第二日杨保又悄悄登了门,递给她一封同样的信件。 她颤抖着手打开,果不其然发现是另一根系带,立即攥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更让她震惊的是杨保的传话。 ——“公子说,您若是今晚再不去,他……他就要直接把东西交给二夫人。” 杨保原封不动地转述,话音刚落,只见表姑娘脸颊瞬间通红,眼神中又多了一丝害怕。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反应那么大? 杨保不明白,转述完便离开了。 只剩雪衣一个人握着那根系带害怕又无奈。 可若是当真不去,依照二表哥的性格,他恐怕真的会将东西送过去。 雪衣真的怕他了。 尽管十分不情愿,还是不得不收拾了一番,趁着夜深悄悄去了后山。 ** 国公府极大,六进出的院子,府中有湖有山。 这后山是离的梨花院极近的一座小山丘,后山对面,就是崔珩的清邬院,算起来正好是他们二人的中间点。 后山不大,只栽着数棵柏树,柏树中有一座歇脚的凉亭,是清净的好去处。 雪衣一路走过,山上悄然无声,只有夏夜呦呦的草虫鸣叫和竹露滴落的清声。 刚进到林中,她就看到了那站在亭子里的二表哥。 今夜有月,月光疏冷,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愈发显得那身影颀长。 她一走过来,杨保自觉的往后退,远远守在了密林边。 只剩他们两个人,倒真的像是在幽会一样。 “二表哥,我来了。”雪衣轻轻叫了声,努力保持镇定。 崔珩顿了片刻,才回头:“昨日为何不来?” 并不算质问,但那声音沉沉的压下来,叫人不得不回答。 雪衣避开了他的眼:“昨日高烧未退,走不动路。” 崔珩仔细打量了她一遍,只见她大病初愈,不着粉黛,一张脸极为素净,惹得人生怜。 翻滚的怒意消了些,他转着扳指的手一顿,沉声道:“过来。” 雪衣最怕他说这两个字,一听,脚底便像灌了铅一样。 于是只是抿着唇不动:“二表哥有什么话直说便可,这山上安静,我听得清。” “可我听不清。”崔珩打断她,一伸手,一件皱巴巴的东西忽然垂了下来,“你不想拿回去?” 今晚月色正好,清泠泠的月光洒下来,照的小山上恍若白昼。 也照的那件藕荷色的心衣格外显眼。 尤其是上面的两朵莲花,仿佛手捧着一样。 这么私密的东西从他那骨节分明的指间坠下来,雪衣瞬间窘迫无比。 她环顾了下四周,连忙快步上前:“还给我!” 崔珩就那么站着,仿佛真的好心给她似的。 可当雪衣踮着脚尖去够的时候,他忽然手一扬,雪衣扑了个空,脚步一乱正扑到了他怀中,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故意的?”崔珩顿了片刻,似笑非笑地俯视她。 雪衣埋在他怀里,撞了满面的雪松香气。 她真不明白,为何看起来这般清琅的君子,说出的句句话都让她羞窘无比。 雪衣羞恼地凝眉,一起身将那小衣一把夺回了手里:“二表哥误会了,当日事出紧急,情非得已。如今既已无事,拿回了东西我们便彻底没关系了,天色不早了,若无事,我便先行离开了。” “就这么离开?”崔珩拈了拈指尖的香气,面色不虞,“你对落水之事就没什么解释?” 雪衣思忖了片刻,疑心他是为了搭救的事情,于是开口道:“二表哥救了我一命,我铭记在心,日后定然全力报答。” “报答?”崔珩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忽地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问,“你能拿什么回报?” 雪衣被问的语塞。 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似乎的确没什么可报答的。 她缓缓低了头,轻声道:“那二表哥想要什么?” 崔珩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黑沉沉的目光将她从头扫视到尾,暴露在他的眼神里,雪衣浑身不自在。 他不必开口,她也知道了。 ——他想要她。 雪衣忽然有些喘不过气,勉力向后撑了柱子上,故意装作没看懂他的眼神:“人命关天,表哥大恩我铭记于心,往后我定然日日为你念经诵佛,乞求表哥平安顺心,以报答表哥恩情,不知这样可否?” “我不信神佛。”崔珩冷声道,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将她偏过去的头转了过来,“想让我顺心,你知道该怎么做。” 误入樊笼 第34节 冰凉的手抚着她的侧脸,落到她的唇上,带着明显的暗示意味。 雪衣抿紧了唇,既无奈又无力:“府里有那么多贵女,只要你想,要什么有什么,二表哥何故抓着我不放。” “她们未曾招惹我。” 崔珩淡淡地开口,冰凉的指顺着她的侧脸滑下去,就这么亵玩她,完全没有任何负罪感。 雪衣后悔了,她从前就不该千方百计地招惹他,让他尝到了一些滋味,才起了这阴暗的心思。 当那手从脸颊滑落到下颌,又欲往下,落到了微敞的衣领,指骨仿佛要将她衣领活活撕开时,雪衣眼皮颤了又颤,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表哥这是什么意思,我……我不懂,先前落水之事我已然解释了,并不是我设计的。” 崔珩只掀了掀眼皮:“我是说从前。” “什么从前?” 雪衣心里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张皇着眼看他。 “你忘了?”崔珩落下的手一顿,又轻哂,“也对,你记性一贯不好,该忘记的事情总是忘得比谁都快。” “二表哥这是何意?”雪衣愈发听不懂他的意思了。 崔珩不再开口,只是滑落的手往上拨开了她垂下的碎发,落到她额角那淡的几乎快看不清的伤痕上,忽地按了下去—— 紧接着盯着她的双眼开口道:“这里究竟是怎么伤的,你当真不记得了?” 被他触碰到的伤处冰凉,从表皮一直沁到血肉里。 雪衣指尖一蜷,忽地想起了初进府时那没关严的门缝…… 她明白过来了,二表哥知道,他竟然从一开始就知道! 雪衣倏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二表哥,你……你看见了?” “你还可以更蠢一点。” 崔珩声音毫不留情,似乎这才是他原本的面目。 雪衣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瞬间面颊通红。 这些日子的画面一点点闪过,她终于明白了。 怪不得二表哥“好心”地嘱咐大房给她送药。 怪不得她辛苦抄的画直接被丢了。 怪不得他被长姐下药时,偏偏诘问着她。 原来二表哥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轨的心思。 那他这些日子把她当什么? 把她一次次扑过来,千方百计的解释当成一场笑话吗? 她在他眼里大概就是一个自轻自贱,居心叵测,上不得台面的心机女吧。 所以,才不顾时间和地点,屡次对她为所欲为。 甚至是现在。 雪衣屈辱到了极点,一用力偏头躲开了他的手:“是,我刚开始的确是动机不纯,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心机女,但我从未真的做过对不利于你的事,二表哥何必这般折辱我?” “折辱?”崔珩盯着她的眼,意味不明。 “难道不是么?”雪衣也反看回去,“二表哥如此开口,三番两次地想要辱我,难不成是想娶我做妻?” 她一提起成亲之事,崔珩怒意更甚。 因着兄长的事,他的确恨她。 但这些日子来,她一点点地往上撞,他又动摇了心思。 前日落水的时候,那一瞬间他抛开了礼法,抛开了一切,为了救她跳下去了。 可她倒好,一句没见过,当着他母亲和她姑母的面把他们撇的干干净净的。 是她自己放着名分不要的。 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崔珩一伸手直接钳住了她的下颌,冷冷地开口:“以你的出身,你觉得你配吗?” 果然,二表哥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娶她,梦里也是一样。 积攒的冤屈憋到一起,雪衣忍着委屈冲着他叫道:“是,我自知出身不显,我不配,所以我不敢有什么奢想,即便落了水被你从头看到脚失了清白也不敢多说什么。我都避让到如此了,纵使我有错,也该还清了,二表哥为何还要这般逼我,你们为什么都不放过我?!” “还清?”崔珩听着她天真的声音,只觉得可笑,捏着她的下颌又往自己一带,“一条人命,你如何还?”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危险,直直地看过来仿佛一把开了锋的刀。 雪衣眼泪一顿,只以为他说的是救了她的事。 虽然怕他,但母亲自小便教导她知恩图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因此雪衣尽管害怕又委屈,还是没再逃开,只是泪眼朦胧看着他:“那二表哥到底想要我怎么还?” “取悦我。”崔珩淡淡地道。 雪衣惊愕,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下一刻,崔珩毫不掩饰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什么时候满意什么时候放过你。” “你……你无耻!!” 雪衣失声,摇摇欲坠的眼泪瞬间滑了下来。 尽管想到了二表哥可能有过分的要求,却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要求这么无耻。 这一声极为用力,女子的声音不同于男子,又细又长。 她刚喊完,后山脚下的几座院落里便亮起了灯。 崔珩敏锐地觉察到了亮光,拢着她往下压了压,声音低沉:“你不愿?” 那手落到了后颈,雪衣即刻升起一股恐惧,用力挣着他:“你放开我!” 她一叫,底下的灯亮的更多了,仿佛有女使出来。 崔珩皱眉,用力按住了她的肩:“别叫了,你想把人都引过来?” 引过来更好,雪衣已经失去理智了,反正被他这么暗地里玩弄也谈不上什么体面了。 她反而挣扎地更加厉害,两只手齐齐推开他:“你让我走……” 动静闹得着实有些大,那院子里的女使仿佛已经听见了,正在朝这个方向看,有一个已经抬了步,似乎要推门出来。 “别叫。”崔珩凛着眉,似乎也在忍耐的边缘。 可怀里的人仿佛没听见,还在又哭又闹。 “我偏要!” 委委屈屈的声音飘出来,引的外面的灯越来越多,隐约已经有人在议论了。 崔珩忍无可忍,掰着她的脸用力一抵,在她错愕的眼神中直接强吻了下去,堵住了那呜咽的声音。 第30章 厮扯 忽然被堵住了嘴, 雪衣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堵住她的是二表哥的唇。 冰凉, 又有些柔软, 和他冷硬的轮廓线全然不同。 二表哥是在吻她。 雪衣一反应过来这个事实,立即便伸手抵着他的双肩开始挣扎。 可她一挣扎,原本堵住她的唇也跟着变了意味, 越来越深入往她喉间顶, 迫使她不得不仰着头。 呜呜咽咽的声音全都被堵了回去,极安静的山林里,只有唇齿摩擦时细微的吞咽声。 “二表哥, 放开我……”雪衣怕了, 她不会再乱叫了。 可她刚张开一点,唇舌便被崔珩更凶地压住。 他托着她的后脑,将她抵在树上,吻的愈发用力。 唇舌撕扯的太过用力,吻的又那么深,雪衣一时间分不清二表哥是真的想堵住她的声音, 还是只是想吻她。 他们正拥吻的时候,院子里被吵醒的两个女使已经出来了。 雪衣勉力分了一丝神, 听见了一些窃窃私语。 “大半夜的是谁在山上?我好像听见了女子的声音。” 另一个道:“可我听见的是男子。” 两个人一对视, 便明白是有人在山上幽会了。 国公府家规严谨, 严禁女使和小厮私相授受,于是二人便本着捉奸的念头悄悄地抬了步子向山上去。 雪衣屏着息,当听见真的把人招来的时候顿时紧张了起来。 她被逼的眼眶都盈了泪,试图推开压着她的二表哥。 可崔珩吻的正动情, 捧着她的后颈愈发用力, 将她往他的方向按。 反而吞的更深了。 为什么连一个吻都这样让人无法招架? 雪衣简直快喘不过气, 整个人被二表哥钳着腰提起,双手不得不扶住他的肩才能避免掉下去。 可山底下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这小山不过数丈,走上来只许几息时间,只要她们一上来,便能看见二表哥压着她拥吻的场景。 雪衣顿时慌了,又推不开他,只好绷着双膝,准备用力往前一顶,将他推开。 然而崔珩是上过战场的武将,她刚刚弯起双腿,反倒被崔珩顺势握住,直接盘在了他腰上。 这下更糟糕了。 雪衣惊呼了一声,始料不及,整个人悬空,只能勉强靠抵着身后的树和缠着他的腿才能避免掉下去。 误入樊笼 第35节 二表哥怎么更过分了,万一真的让女使们看见该怎么办? 脚步声越逼越近,雪衣也愈发紧张,整个人好几次险些滑下去,怕闹出动静不得不更加圈紧了他的腰。 上面,二表哥的吻也越来越用力,她脸色涨的通红,几乎快没法呼吸,只能趁着他换气的时候勉强汲取一点。 可脑袋却越来越晕了。 雪衣被吻的几乎快窒息,浑身皆腾起了汗意。 意识快模糊不清的时候,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踩断了枯枝,嘎吱一声响—— 雪衣瞬间绷紧,紧张地盯着那上山的小路,生怕被撞见这样难堪的场面。 下一刻,来人却被拦住。 原来是杨保守在山下,怪不得二表哥根本就不在意。 “二公子的扇坠子掉了,劳烦两位姐姐替我寻一寻。”杨保挡住了通往山上的路。 两个女使皆是大房的,闻言自然没再上去,松了口气:“原来是你,我们还以为是哪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女在这里偷情。” 杨保觑了觑身后的人影,嘴角有些僵硬,却还是正气凛然地道:“怎么可能,这后山在清邬院旁,大房规矩最严整,谁敢造次?两位姐姐怕是听错了。” “可我似乎听见了女子的叫声。”一女使仍是不解。 “兴许只是发了情的野猫。”另一人解释道,“时候到了,这几日晚上一直在闹。” 几人正僵持的时候,忽地从山林里当真窜出去了一道黑影,极哀戚的声音响彻夜空。 “果然是猫。” 两人皆松了口气,没再当回事。 杨保亦是吁了口气,提着灯笼引着人朝反方向找起了扇坠。 小路上刚冒出了脑袋,便消了下去。 雪衣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开。 可人一走,她醒过神来却发现没了外人,如今只剩她被压在亭柱上,反而更不妙了。 不远处还有发了情的野猫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此起彼伏,愈发激发了夜晚躁动的情绪。 二表哥该不会像她昨晚梦见的那样对她吧。 抵着老树皮的后背尚未摩擦,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她正担心的时候,便察觉到二表哥吻的更深,托着她的后颈也愈发用力。 夜色浓黑,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无端地觉得那双眼深沉的惊人,盯着她时仿佛要把她拖进去。 落在她侧脸的气息也愈发的粗沉,她能感觉到有只手已经顺着她的腰抚了上去。 “不可。”雪衣一惊,勾着他的手臂连忙往外推。 然而挣扎反倒愈发激怒了他,那拢着她半边的手突然一紧,雪衣猝不及防轻叫了一声,原本推着他的手瞬间软了下去,只能美目圆睁,无声地控诉他。 二表哥的眼神深不见底,攫住她的半边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当察觉他欲往下的时候,雪衣身体用不上力,趁着他唇舌稍离的时候重重往下咬了一口,崔珩闷哼一声,终于松开了唇。 指腹擦了擦唇角,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丝血迹。 “牙齿还挺利。” 崔珩抹去了唇边的血,脸色阴沉。 雪衣伏在他肩上轻喘,半晌,双腿落地才能勉强能站稳。 只是方才咬的太用力,她自己唇上也被咬的不轻,连忙擦去了唇上的血,低低抱怨了一句。 “想骂我?”崔珩低沉地问,直接掰过了她的脸。 一贯冷峻的脸上多了道血痂,还是在唇上这么敏感的位置,雪衣光是看着他都觉得脸热,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同样的位置也有血痂的样子。 她抿了抿唇,不肯开口,但眼里显然写满了一切。 “骂我什么?”崔珩抚着她的脸,明明被咬了,却并不见生气。 雪衣被迫看着他的眼,忍不住开口道:“挟恩图报非君子所为,二表哥这么对我岂不是有损君子风度?” 听见她的控诉,崔珩忽地笑了:“这话我能说,你不能。” “何况,我何曾说过我是君子?” 他掀了掀眼帘,欲.望退潮,眼底全是凉薄寡淡。 雪衣怔住,眼睫慢慢垂下。 的确,二表哥从一开始便什么都没说过,是她自以为遇到了一个光风霁月,举世无双的君子,费进了心机主动往上攀的。 事到如今,似乎的确怪不得谁。 周身都被他包围着,铺天盖地的雪松清气,她有些眩晕,轻声开口:“二表哥容我想想,我刚及笄,下个月初五端阳节那日母亲的祭日才满三年,到那时方出孝期。” 她母亲去世了? 崔珩确实没想到。 江左风俗服孝三年,长安只需二十七月,算起日子来,她母亲去世大抵正是他救了她那一次的事。 看来到她到最后都没能救的了她母亲。 但那次事故里死去的人又何止她母亲一个? 崔珩原本的动容转瞬消失,只淡声道:“那便等你出了孝再来找我。” 此时已经是四月底,距端阳只剩了不到十日。 到那时她除了服,怕是难逃一劫。 雪衣脑中飞快地想着出路,当看到二表哥的薄唇时,忽然想起了和他相似的大夫人,起了一个念头…… 那日落水后大夫人对她嘘寒问暖,这两日又派了女使来送了不少东西,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皆是要补偿她的意思。 如果她借机跟大夫人提要求,指一门婚事,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一来,她姑母身为弟妹,不可能与大夫人叫板。 父母之命不可违,二表哥也不可能为了她跟大夫人闹不愉快。 雪衣忽又觉得这落水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于是忍着内心的雀跃,轻轻地答应:“好。” 这么容易便点了头。 先前的抗拒大抵又是在演戏。 眼神掠过她脸颊上的一丝红晕,崔珩心里冷笑了一声,圈住她的手松了开:“你倒是想的开。” 被压在柱子上吻了这么久,雪衣被放开时有一瞬间双腿发软,险些要跪下去。 但被那双眼睛看着,雪衣生怕他会反悔,顾不得许多,拖着酸软的腿便连忙往外走。 刚走出两步,果不其然又被叫住。 “站住。”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雪衣脚步一顿,从脚底升上一股凉意,颤抖着声音问他:“还有何事?” 崔珩盯着她的脚边:“你东西掉了。” 雪衣慢慢地低下头,才看见了堆在自己脚边的心衣。 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若是让人发现了还不知要传出怎样的流言。 雪衣脸颊通红,连忙弯身将东西拾起,头也不敢抬地快步离开了。 崔珩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边的笑意却渐渐凝固,升腾起一股烦躁。 她到底是真怕他还是假怕他? 甚至落到水里那么危险的时候,都在潜意识地推开他。 崔珩站了许久也没有答案,想来大抵又只是她欲迎还拒的手段。 尽管如此,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起了从前的事,崔珩这一夜还是没睡好。 阴沉着脸,唇角上还有一块血痂,格外引人遐想。 翌日清晨,他甫一入京兆尹,便引的来来往往的人悄悄抬了眼看他。 但碍于他平日的威严,一干人等只敢在背后小声地猜测着,只有李如风最为大胆,啧了一声,凑过去问道:“你昨晚哪儿去了?平康坊?” “没去。”崔珩目不斜视,懒得理会他打量的眼神,推了门进去。 李如风被拂开,也不恼,细细思索了一番也觉得不可能。 他这样爱洁的人怎可能容忍妓子沾他的身。 于是又问道:“那……是在家里收了个美妾?” 崔珩顿了顿,以陆雪衣的身份给他做妾都算抬举。 但莫名,当真听到她和妾字连在一起时,他又有些不舒服,忽地想起她当初被李如风当面提出时满眼的怨愤。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定是不愿的。 崔珩轻描淡写地移开了话题:“别乱猜,只是被猫挠了。” “猫?”李如风撇嘴,半个字也不信他的话,故意笑道“这猫不但能挠破唇,还能让你睡不好呢,瞧瞧你这发黑的脸色,昨晚折腾到很晚?是哪里的猫,家猫还是野猫?” 崔珩没开口,喉结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昨晚的吻的确是勾起了他的梦,梦里山下的人没上来,她又盘着他的腰,于是便顺势挤了进去,确实弄到很晚。 但这种话显然不能对李如风说,文书一撂,他脸色也跟着沉下去:“刺杀太子的刺客你有着落了,大清早的这么闲?” 这人真是经不起逗。 “得,不提了。”李如风闭了嘴。 误入樊笼 第36节 寿宴来了那么多位表姑娘,昨晚这个恐怕是其中之一。 提起正事,李如风收敛了不恭的笑意:“前些日子在各个城门和水路的闸口张贴了数百张画像后,总算有了点眉目,东市、西市都曾有人见过他,想来这人定然还没逃出长安城,只是长安一百一十坊,上百万人口,恐怕查起来还需费点时间。” 只要有人见过就说明他还没被灭口,也不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若是真找到了,定然是愿意开口指认幕后之人的。 崔珩凛着眉,吩咐道:“那就多加些人手,我们在找,对方也在找,一定要赶在对面之前把人找到。” “我这就去。”李如风应了声。 比起他们来,恐怕那幕后的人更想杀了他。 若是当真能抓到人,还得多亏了那位表妹的画。 李如风一想到她,再想起落水那日的见闻,忽地脚步一停:“那日没来得及问,后面姨母对外说你是因画舫晃动,不小心跌落的,当真如此么?” “你觉得呢?”崔珩面不改色。 李如风听着他淡漠的语气登时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连他一个风流浪子都知道跳下去是什么后果,他不可能不知。 他一定是被船晃下去了。 李如风又不禁担心起那位表妹来,关切的问道:“那表妹身体如何了,可有大碍?” “没去看。”崔珩连头也未抬。 “那可有听闻?”李如风仍是放下不心。 崔珩见他如此关心,颇有些不耐,只丢下一句:“死不了。” “你这么凶作何?”李如风啧了一声,摇摇头转身出去,“幸好不是你救的表妹,若是当真让你救了,你必然要纳了她,那位娇弱的表妹可受不了你的脾气。” 他脾气如何,很可怕么? 崔珩压着文书的指腹一顿,忽地想起了陆雪衣这几日反反复复的异常。 难不成她是因害怕才躲着他的? 但事到如今,躲也没用。 她是个没有心的,等她出了孝,合该长长教训。 第31章 依附 因着嘴唇被咬破了, 且位置十分敏感的缘故,雪衣自打从后山回来后来便称病不出, 生怕被人看见传出流言。 大夫人是个心善的, 听闻她病了许多日仍是没有好转,又派人送了各式补身子的补品来。 事到如今,雪衣已经不祈求能嫁入高门来报复姑母了。 从落水一事便可看出来, 没有比这些高门贵族更精明的。 他们可以养着你, 可以从指头缝里漏一点小恩小惠出来,然而一旦牵扯到了婚姻这样结两姓之好的根本之事,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 连面慈心善的大夫人都如此。 这几日府里严防死守, 甚至连一点落水的消息都没传出去, 足见一般。 而这些一日日如流水般送来的补品与其说是补偿,何尝又不是一种变相的提醒? 提醒她切记身份,不要忘了衣食是谁给的。 不过大夫人还是个心善的,换做是别家,便是找了借口撵了她回江左也并非不可能。 雪衣愈发觉得找她指婚是一件可行之事,便打算趁着托病的时候琢磨着做一些江左特产的槐花煎, 寻了时机送到凝晖堂去。 幸而昨晚之事并未起大波澜,只是今日管家领着人去山上捉了野猫。 但唇上的血痂实在太惹眼, 左胸又被揉出了指痕, 雪衣白日里并不敢出门, 只敢趁着暮色西沉的时候出去。 刚好不远处的花圃里栽了株槐树,此时槐花正在盛开的时候,小小如米粒,星星点点地缀在浓密的绿荫里。 她便同晴方一起, 费了好大力气从最低的枝丫上摘了半筐。 正提了篮子回去的手, 不巧, 偏遇到了崔五郎。 那日在湖心岛被撞破的窘迫还历历在目,雪衣生怕他认出自己,提着篮子便于往另一条岔路上去。 可躲万躲,却偏偏还是被他看见了。 “陆表妹。” 崔五郎从背后叫了她一声,雪衣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他怎么会知道她是谁,难不成是认出她了? 雪衣僵硬地回头,只当做不认识他:“敢问你是……” 崔五见她假装不认识,也没拆穿,反倒顺着解释道:“当真是你,我听闻母亲的两位娘家侄女不久前到府中客居,根据身形估摸着叫了叫,没想到当真是你,只是不知你是两位表妹中的哪一位?” 原来他是猜的。 雪衣松了口气,轻声道:“我是陆雪衣,陆家的二女。” 她叫雪衣啊,这名字取得极好。 崔五眼神掠过她如雪的肌肤,不自觉暗了暗,眼神一低也跟着回礼:“我是崔家的五郎。” 两个人便寒暄,相对着行了礼。 起身的时候,崔五郎再定睛一看,才发现她唇上有一枚小小的血痂。 不巧,他今日偶遇了二哥,也在同样的位置看到过。 崔五郎忽地想起了今日管家大张旗鼓地领着人去后山捉野猫的事,心下顿时了然。 什么发了情的野猫,发.情的不是猫,恐怕是人才对。 这才刚从岛上下来几天,二哥便忍不住了,竟是大晚上的拉了人在后山私会。 啧,这唇都肿成这样了,是被二哥吸的吧。 连唇角都咬破了,可真是够急不可耐的。 崔五郎眼神从她的脸上掠过,又往下,落到了包的严严实实的襦裙上,起了丝邪念。 唇上都弄成这样了,想必,这被包住的地方一定更加不堪。 不过,那日离得远他没看清,今日离得近崔五才发现,这位小娘子生的的确是极美,肤白胜雪,腰肢款摆,怪不得二哥连一日也忍不了。 只是弯身行礼的一刹那,崔五郎脑中已将他们二人猜了个遍。 心里又不禁敲起了鼓,这样的美人,二哥什么时候会玩腻? 又或者,永远都玩不腻? 崔五心底升起一股烦躁。 雪衣全然不知他的心思,远远的看着,只觉得这位五表哥样貌端正,又是庶子,没那么高的门槛。 若是找大夫人不成,将来换成这个兴许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于是两人寒暄过后,雪衣暗自留了分心思。 可她不知,她转身离开后,崔五郎盯着她窈窕的背影却足足站了一刻钟。 直到她回了院子,彻底将窗子关上,他才摸了摸下颌,恋恋不舍地离开。 回去过后,雪衣便动手做起了槐花煎。 国公府应有尽有,自然看不上她这点吃食。 但槐花煎正应季,吃个新鲜。 且这位大夫人是陇西出来的,大约是没吃过这种稀罕东西的。 是以当雪衣提了做好的槐花煎提去后,大房的林妈妈着实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好多年没见有人做槐花煎了,表姑娘有心了。” “大夫人这些日子送了那么多补品过来,我无以为继,便送了些讨巧的玩意,还望能入的了大夫人的口。” “可巧,夫人前些日子看到槐花开了还在念叨呢。”林妈妈边领着她进去,便笑吟吟地解释道,“不光大夫人,表姑娘做的这么好看,茵姐儿见了定然更喜欢。” 她是午后送去的,大夫人身子不好,尚在午休。 雪衣放下食盒,正在花厅里等着她的时候,一个六七岁的幼女忽然被仆妇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 这小姑娘睫毛又长又翘,眼睛又黑又亮,生的极为冰雪可爱。 一进门,当瞧见那案上摆着的槐花煎,她“咦”了一声,将食盒推了开,盯着那槐花煎好奇地左看又看。 见到了陌生的雪衣,她也不害怕,反而直接拈了一颗槐花问她:“花也能吃吗?” 大夫人一共生了二子二女,其幼女今年不过六岁,小名茵茵的,约莫就是眼前这位了。 “你试试便知。”雪衣眨了眨眼,并不告诉她。 崔茵茵拈着那花看了又看,不敢入口,但那香味又实在太甜太诱人。 只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拈起了一颗,送进了嘴里。 嚼了两下,崔茵茵瞬间眼里放光:“哇,好甜!” 她一张口,豁着的门牙也露了出来,又添了一丝俏皮。 雪衣扑哧笑了。 “你是谁?” 又吃了两颗,崔茵茵吮了吮指,才歪着头打量着眼前的人。 细细一看,她眨巴的眼忽然愣住了。 眼前的这位姐姐可真好看,皮肤白的像雪一样,比她见过的所有姐姐都好看。 崔茵茵眼都看直了。 不待雪衣回答,那花厅东侧的竹帘忽被掀了开,刚休息好的大夫人走过来,边走边笑着骂道:“东西都吃了,才问人家是谁,平时教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这是你二婶的娘家侄女,去,叫表姐。” “疼疼疼。”崔茵茵被大夫人戳了下额,捂着头。跑开。 她年纪正是刚懂得美丑的时候,在这位美貌惊人的表姐面前,忽然觉得豁着牙很害羞,怎么也不肯跟她开口。 误入樊笼 第37节 大夫人又气又无奈,只得轰了她下去,又转头对雪衣露出一丝歉意:“我这幼女被惯坏了,成日跟个泼猴似的,不懂礼数,你不要介意。” 凡任性的,皆是有仰仗的。 大姐是太子妃,长兄为国捐躯,二哥又前程不可估量,崔茵茵不但在这国公府里横着走,便是在长安城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什么。 雪衣摇头,真诚地开口:“茵妹妹很直率。” 自从落水之事后,大夫人也派人去调查过她,知道了她母亲被陆家从嫡妻贬成了正妻的事,心底也多了份同情,拉着她的手关心道:“你休养的如何了,可曾有遗症?” “多亏了夫人送去的补品,我早已好了。”雪衣解释道。 “你年纪轻,恢复的自然也快。”大夫人客气完,看着她美貌却不恃美行凶,反倒格外懂事守礼的样子,又多了分喜欢,“有什么不舒服的也尽可来找我。” 眼前这位大夫人既温和又慈善,雪衣怎么也想不出她是如何养出二表哥这样凶神恶煞的性子的。 但毕竟大夫人是他的亲生母亲,雪衣不敢提二表哥挟恩威逼她的事情,抿了抿唇,忽然郑重地跪了下来:“小女确有一不情之请,想让大夫人帮忙。” “先起来。”大夫人一惊,连忙伸手去扶。 雪衣却执着的不肯起。 大夫人只好罢休,问道:“是何事,值得你行如此重的礼?” “婚事。”雪衣垂着眸,轻声开口道。 婚事?大夫人搀着她的手一顿。 难不成是她想错了,这位表姑娘还是要拿落水的名声来威胁她? 大夫人唇角的笑意瞬间凝固,只沉着眼打量雪衣:“你这是何意?” 雪衣听出了她语气的变化,连忙解释道:“大夫人误会了,小女其实是想请大夫人为我指一门婚事,夫人大约也听过我的家事,我若是回了江左,少不了要被嫡母磋磨,因而便想着在长安谋一门亲事,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去处便好。” 原来只是想摆脱嫡母。 大夫人明白了。 二房的那个妯娌一下子召了两个侄女入长安,显然是冲着她的二郎来的。 那位大姑娘的心思一眼便能望到底,这个小的大约是不愿跟她姑母同流,倒是个明白人。 大夫人自然愿意把她嫁出去,闻言松了口气:“这事倒不难,你有何要求?” “我自知家世中落,陪嫁不丰,也不敢有什么门第奢想,只求他人品好,肯上进,家世一概不论。”雪衣这几日苦思冥想了很久,这是她能为自己想到的最好的出路。 片刻,她又补了句:“也不做妾。” 不求门第,不做妾,这个表姑娘不想凭美貌上位,倒是个有主见的。 大夫人又凭空多了分好感。 她母家兄长常年是会试主考官,时常有举子登门拜访。 大夫人偶遇过几次,脑中倒的确有了个人选:“我有个远亲,家世同你相差无几,二十又三,为人清正,今年刚中举,只是名次不显,正要外放,这样的家世你可愿意?” 为人清正,科举出身,又要外放,这岂不是意味着彻底远离长安和江左了…… 这三个条件听起来简直太合雪衣的心意了。 她想都没想便点头:“我愿意。” “可他名次不高,年纪又年轻,外放可是要去岭南那种蛮夷之地的,你当真不再想想?”大夫人瞧着她一身细皮嫩肉的样子,生怕她受不了蚊虫叮咬的苦。 皮肉之苦算什么,雪衣生怕梦境成真,仍是点头:“我受的了苦,大夫人尽管放心。” 大夫人劝不了她,也只好点头:“那过两日端阳节的时候,我安排你们外出见一面,相看相看,到时候你再做定夺。” “多谢大夫人体谅。”雪衣重重地向她行了一礼,便算是定下了。 商议完婚事,她如释重负,拎着已经空了的食盒出去。 院子里,崔茵茵恋恋不舍地将剩下的槐花煎一颗一颗都塞进嘴里。 吃到只剩一小半的时候,她又在犹豫要不要给二哥留。 正纠结时,已经到了下值的时候,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二哥!”崔茵茵一见来人,立马双眼放光,小跑过去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崔珩被撞了一下,顺势穿过她两肋,将人一把抱起,笑着问她:“又偷吃什么了?” “没……没有。”崔茵茵连忙摇头,将满是糖渍的手背到身后。 她撒谎的时候,全然忘记了被糊的满是糖渍的嘴。 崔珩抬起袖子擦过她的嘴,仍是笑:“那这是什么?” “呀。”崔茵茵惊呼了一声,鼓了鼓腮帮子低着头,“只吃了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崔珩故意板着脸。 二哥一板起脸,比母亲还要吓人。 崔茵茵既喜欢,又怕他。 “吃了半碟。”崔茵茵不敢再撒谎,肉乎乎的小手一展开,又肉疼地将握着的槐花煎递到了他跟前,“喏,二哥,剩下的都给你留着。” 本来颗颗饱满的槐花现在已经被她握的瘪成了一团,汗渍和糖渍混合在一起,让人见了实在没有食欲。 崔珩嫌弃地推开了她的手:“你留着吧。” 二哥不要,崔茵茵便很开心的收了回去,一颗颗地往嘴里塞。 崔珩抱着沉甸甸的小姑娘往回走,见她塞的连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忍不住问道:“当真如此美味?” 崔茵茵塞的嘴巴鼓鼓的,只能挥着手跟他比划着:“好吃……嗯,还好看!” 好吃倒是可以理解,好看是何意? 她如今正在换牙的时候,母亲是定然不会给她糖食的,料想应当是某位女眷送来的。 “是谁送的?”崔珩问道。 崔茵茵将最后一口咽了下去,忽然忘记问那位姐姐叫什么了。 “我忘了。”她眨巴着眼,只能回忆道,“她是过来找阿娘的,长得很好看好看,做的东西也好吃……” 还是个美貌的女子,这几日府里人多,大约又是来攀附大房的。 崔珩没什么兴致。 但下一刻崔茵茵托着腮又啊了一声,格外夸张地跟他比划:“比郑姐姐还好看,比所有人都好看,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一样!” 这描述,崔珩抱着崔茵茵的脚步一顿,除了陆雪衣不作第二个人想。 距离她出孝只剩五天了,这个时候陆雪衣来找他母亲做什么? 他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 崔珩眼神忽地沉了下来,掰着崔茵茵的脸问道:“你还想不想吃槐花煎?” 第32章 警告 还想不想吃? 崔茵茵刚吃完一碟槐花煎, 正在回味的时候,闻言兴奋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当然想!” “想吃可以。”崔珩将她放下来, 擦了擦她唇上的糖渍, “你先告诉哥哥她是来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崔茵茵哪里知道这么多,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算了, 她才六岁, 跟她说这些她根本不懂。 于是崔珩又换了种问法:“她离开的时候,母亲是阴着脸,还是笑着送她走的?” 这个崔茵茵知道。 “是笑的。”崔茵茵回忆道, “阿娘拉着她的手, 还让她往后常来。” 常来? 崔珩明白了。 上次落水之后,陆雪衣主动与他撇清了干系,颇得母亲的好感。 此番送东西来凝晖堂,若是想拿名声威胁母亲求个名分,母亲定然不会高兴。 若是不求名分,而是想要别的, 母亲是个心善的,定然会出手相帮。 但她既已答应他的要求了, 在这个关口, 她还有什么可求的? 想来, 必然又在动歪心思。 这槐花煎,大抵就是用来讨好的玩意。 崔珩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崔茵茵年纪虽小,但也不是完全不懂,她似乎能感觉二哥不是很喜欢这个姐姐。 可这个姐姐长得那么好看, 他为什么不喜欢啊? 崔茵茵咬着手指, 歪着头看他:“那二哥, 你觉得这个姐姐好看吗?” 崔珩顿住,看着妹妹澄澈的眼忽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美的确是美的,一眼看过去陆雪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肌肤相亲的时候,她全身细腻光洁,身材匀称恰到好处,令人爱不释手。 只可惜心是黑的。 全然不懂信义和恩情为何物。 崔珩敛了敛情绪,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懂什么是美,什么是丑,吃你的槐花煎去!” 崔茵茵怎么不懂啦! 她虽然才六岁,但美丑还是分的清,就比如她觉得二哥就是她见过最英俊的男子,与之相比,那位姐姐就是最美的。 崔茵茵咬着指头,忽然想到,他们好像很配哎。 要是这个姐姐真的做了她的嫂子,那她岂不是每天都有槐花煎吃啦? 误入樊笼 第38节 但不行,郑姐姐已经来了,母亲说要把郑姐姐指给哥哥,那个姐姐恐怕做不成了…… 做不成,这个姐姐就只能嫁给别人了,她就永远吃不到槐花煎了? 崔茵茵又垂下了头,小小年纪终于有了一丝愁,又踌躇地问:“那她会嫁给别人,离开国公府吗?” 嫁人? 没有他点头,她想都不要想。 崔珩倏地沉了脸,揉了揉妹妹的发:“别乱想了,明日我让她给你送来。” “真的?”崔茵茵低垂的头瞬间抬起,一把抱住了他的腿,“二哥真好。” 当年父兄战死的时候,这个妹妹尚且不懂事。 崔珩无意让她也背负仇恨,于是什么都没提,抱着她回了凝晖堂,而后又让大房的女使去传话,说崔茵茵想吃槐花煎,让昨日送来的人再送一份来。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又在耍什么把戏。 梨花院 雪衣自打求了大夫人之后,这几日惴惴不安的心情总算平复了许多。 只要定了亲就可以了,二表哥难不成还能做出抢亲之事吗? 他不至于为她这么大费周章。 大夫人也不会准许的。 可一边答应了二表哥,一边又背着他弄出这么大的动作,雪衣心跳砰砰,生怕他发现。 以二表哥如今的性格,若是发现了,她的下场一定格外凄惨。 不会的。 她做的这么隐秘,二表哥不可能发现的。 雪衣努力控制不去想,浑浑噩噩的睡了一夜。 翌日,她起来的时候,唇上的血痂已经淡的完全看不清了,胸口上的指印也早就没了。 雪衣轻轻松了口气,只要看不见,她就能暂时让自己忘记那晚上答应过什么。 大早上,是槐花开的正好的时候,一推窗,满面皆是清淡的槐花香气。 正巧这时候,大房的林妈妈亲自来了,说是崔茵茵想吃槐花煎了,问她能不能再做一份。 大夫人昨日刚帮了她这么大的忙,雪衣哪里有不应的。 于是收拾收拾又做了一份,亲自送去了大房。 她的厢房和陆雪凝临着,陆雪凝看出了她在刻意讨好大房,只是支着窗子冷笑。 总归她陆雪衣是要给那个病秧子三表哥冲喜的,现在做的这些不过都是无用的功夫罢了。 陆雪凝砰地关上了窗子,压根不信她会翻出什么风浪来。 见过大夫人后,雪衣便被领着到了崔茵茵的小院子里。 “陆姐姐!”崔茵茵一见她,远远地便跑了出来。 这回她倒是很乖,愿意开口叫人了,双眼放光,盯着她手中的食盒不放。 “大夫人说你正在换牙,叮嘱我只能让你吃十颗。”雪衣将食盒放下,细声跟她解释道。 “十颗?”崔茵茵嘟着嘴,格外不情愿。 明明二哥昨日不是这样跟她说的! 可林妈妈也在一旁看着她,绝不许她多吃。 崔茵茵只好格外珍惜地一粒一粒拈着槐花粒。 吃完了十颗后,她仍是眼巴巴的望着食盒。 林妈妈熟知这个小祖宗的脾气,眼疾手快地直接将食盒关好。 可她还是没能比得上崔茵茵手快,在她将盒子关上去之前,迅速抓了一把,灵巧地从椅子上跳了下去,笑嘻嘻的一边跑一边往嘴里塞。 “使不得,茵姐儿!” 院子里的仆妇顿时乱作一团,跟在她后面去追。 东西是她带来的,雪衣无奈,也跟着上前去捉崔茵茵。 可等她将人捉住的时候,崔茵茵却干脆全塞进了嘴里,含混地道:“没了,都没了!” 雪衣怕她噎着,连忙去拉,却被崔茵茵反手推开,反倒在身上摁了两个糖手印。 “呀!” 林妈妈气喘吁吁追过来的时候,正看见雪衣素白的裙角上被摁了两个乌黑的手印,惊叫了一声,转眼将崔茵茵揪住跟她赔礼,“对不住表姑娘,是我没看好茵姐儿,要不这样,你先进屋把外袍脱了,我让人替你擦洗擦洗。今天日头好,大约半个时辰便干了。” 眼下也只有这么个办法了。 雪衣道了声谢,便跟她进了崔茵茵的厢房,将外袍解开给了仆妇。 外面,仆妇正追着崔茵茵,把她摁住强行洗手和擦脸,崔茵茵大叫,院子里闹成了一团。 雪衣透过窗子远远的看着,只觉得好笑。 她在笑时,身后也忽然也传来了一声低笑。 这笑声低沉,格外的熟悉,雪衣顿时僵住,难道是…… 她慢慢地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了不知何时进来的二表哥。 “冷不冷?”崔珩问她。 二表哥为何会在,难不成他知道她求了大夫人的事了? 雪衣浑身颤栗,只着中衣往墙角退了退:“不冷。” “手艺不错。”崔珩从容的坐下,拈起了食盒剩的一颗槐花,幽幽地道,“你倒是挺有心。” 二表哥果然知道她送东西来了。 他声音听不出喜怒,雪衣一时分不清二表哥是真的在夸她,还是在讽刺她。 她努力镇定着声音跟他解释:“时候正应季,大夫人之前给我送了那么多补品,我便想着做些东西投桃报李。” “没别的意思了?”崔珩幽幽地盯着她。 “我能有什么意思。”雪衣连忙摇头。 崔珩盯着她看她了片刻,忽然笑了:“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点。” 这还在大房,他妹妹和一群女使都在院子里,只隔着一扇窗,雪衣不肯动,生怕他动手动脚:“二表哥,外面还有人……” “乱想什么。”崔珩拈着槐花的手一撂,“过来说说这东西怎么做的。” 原来二表哥只是好奇,雪衣松了口气,慢慢向他走过去。 可她刚一走近,便被崔珩捞着腰直接摁坐到了膝上。 雪衣意料不及,连忙伸手撑住了他的肩:“你做什么?” “你还真信?”崔珩一手揽着她的腰,一边掰过她的脸闷声笑。 雪衣闹了个红脸,害羞却抵不过害怕:“外面真的有人……” “不碰你。”崔珩抱着她的腰调整了个舒服姿势,肩上被抓的极紧,又扫了她一眼,“手放松。” 雪衣见他眼底清明,这才松开了抓着他肩膀的手。 她手一蜷,崔珩却忽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摘槐花时候扎的?” 白皙的手背上被划过了数道红痕,一缕一缕交错着,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槐树上很多刺。”雪衣想起来还有点疼,做这么一小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大手包着细嫩的手摩挲着,似是带了些怜惜。 然而下一刻不知怎么的又惹了他不虞,崔珩忽地往那伤口上按了下去:“你现在倒是挺懂得知恩图报。” 雪衣“嘶”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后缩,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他了。 她抿了抿唇,轻声解释:“大夫人对我很好,我自然是要回报的。” 这点小恩小惠倒是记得清楚。 崔珩丢开了她的手:“我救了你的命,也不见你有任何表示。” 雪衣语塞。 转而一想,他那会分明也是被大船晃下去的,根本不是主动跳下去救她的,后来救了她大概只是顺手罢了。 顺手而已,二表哥却要逼她献身。 她为什么要对他感恩? 雪衣抿着唇,只是随口敷衍道:“我自然是记得的,等我出了孝,二表哥想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 她还真是懂得拿捏男人的心思。 用这样乖巧的语气说着最能刺激人欲望的话。 乌发,红唇,皮肤白的近乎透明,世间若是真的有妖,大约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当真只有这么简单?”崔珩掰过她的脸,脸上没半分相信的意思。 雪衣无奈,知晓被他撞见撞伤之事后,她做什么都会被看做是动机不纯。 于是雪衣干脆破罐子破摔,顺着他的想法开口道:“我确实有私心。自打落水后,姑母一直拘着我,听说长安的端阳节很热闹,我想出去看一看,所以才做了东西来讨好大夫人,请她帮个忙。” 果然是意有所图。 不过这样的小事,她不来求他,反倒千方百计地求他母亲,崔珩忽又生了些不知名的火气。 他圈着她的腰面对面坐着,一低头便是眼前一截修长细白的颈。 连颈上的青色的经络都看的分明,淡青色的经络往下,一路汇集到了衣领里,微微隆起,引的人极想顺着那脖颈吻下去。 薄胎似的皮肤,无需用力,只需轻轻一咬,恐怕就会有鲜血流出,愈发激起了躁动的情绪。 误入樊笼 第39节 “你这回最好言而有信。”崔珩眼底倏地暗下去,薄唇抵住了她的喉咙,“否则……” 他没再开口,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这回? 她什么时候骗过他吗? 雪衣被唇抵住的脖子上阵阵颤栗,总觉得,下一刻二表哥锋利的牙齿便要咬破她的喉咙。 可这里是大房啊,门外依稀还听的到崔茵茵和仆妇追逐嬉闹的声音。 当察觉到他呼吸慢慢不稳,变得粗沉,似乎要吻下去的时候,雪衣一激灵伸手捂住了自己脖子:“这里不行。” “为何?”崔珩脸色不虞。 “会被人看见。”雪衣试图跟他讲道理。 上次咬破了唇角她都好几天不敢出门,更别提脖子这么敏感的地方了。何况,夏日的襦裙都是袒领,以他的凶狠,她就是扑了再多的香粉也遮不住。 她倒是很懂。 崔珩冷笑了一声,握着她后颈的手转而摁着她往下滑,似是格外好说话:“这里不行,你告诉我哪里行?” 门外有人,她衣物又轻薄,雪衣很想说哪里都不行,但说出来定然会激怒他,于是只是抿着唇不开口。 事到如今了,还在假矜持。 她哪里他没看过。 崔珩看着她故作清高的样子只觉得可笑,直接拨开她的衣领,重重的咬了一口。 雪衣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 门外的嬉闹的声忽然停了下来,眼神齐齐看向这边。 只隔着一道帘子,雪衣急的连忙推着他的头。 可下一刻林妈妈笨重的步子还是挪了过来,掀了帘子便要进来:“表姑娘出了何事?” 雪衣登时便屏住了呼吸,稳住了颤抖的声音:“唔,没事,只是被蜜蜂蛰了一下,已经赶走了。” 正值夏日,蜂蝶的确是多。 林妈妈也没多想:“表姑娘既没事,那我继续给茵姐儿擦手了?” “嬷嬷忙去吧,衣服快干了,我这就出去。”雪衣又答道。 林妈妈这才放心的离开。 人一走,雪衣脸颊瞬间涨的通红。 崔珩抬起头,面不改色地替她理好衣襟:“今日就算了,剩下的几天安分点。” “不然——”他系着她衣带手一紧,直接打了个死结,“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下一次,可就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你了。” 第33章 撞破 被二表哥警告之后, 雪衣混混沌沌,全然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直到回了梨花院后, 一个人坐下时, 胸口隐隐作痛,她才回过神来。 仅仅是有一点猜测,二表哥都这般生气了。 若是当真让他发现她私底下让大夫人指婚的事, 他还不知要发多大的火。 雪衣当真是后悔招惹他了。 可事到如今, 大夫人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了。 雪衣默默解了衣衫,揉了揉被二表哥咬出的牙印, 眼下只能祈祷到时候他千万不要发现才好。 往后的几天风平浪静, 大夫人派了人来传话说对方对她也颇为满意,愿意在端阳节的时候见面相看。 历年的端阳节都是极热闹的盛会,这一日长安城停止宵禁,到时候水边有龙舟赛,街市上有花灯会,红男绿女没那么拘束, 结伴同游,暗地里相看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原本在落水一事后, 姑母对她看管的格外小心, 是不准她外出的。 但幸好大夫人那边对待青年人极为开明, 发了话说暂住在府里的表姑娘可一道结伴出去游玩,看看长安的风情,也不枉远道而来一趟。 二夫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便容许她出门。 姑母这边算是瞒住了, 只要二表哥那边不再出什么事, 一切应当能顺利进行,雪衣轻轻松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临近端阳节的前一日,她去请安时又听闻为了京畿安危,二表哥端阳节要轮值,坐镇京兆尹,不回府里来,愈发松了口气,觉得这回定然是十拿九稳。 现在唯一的麻烦,就只剩了身旁的长姐。 大约是上次落水之事不巧让她下了去,陆雪凝一直对她怀恨在心,总觉得是被她抢了机缘,这几日一直在盯着她,连端阳节也要跟她一同结伴,着实不好甩开。 幸而府里的贵女们是一同结伴出游的,雪衣便打算想办法找个借口甩开长姐再去赴约。 傍晚的时候,数辆马车从国公府一起鱼贯而出,宝马香车,环佩叮当,直奔曲江池。 她们到的时候,曲江池畔已经人头攒动了。 卖胡饼的、镈□□的、糖画的小贩不停地吆喝着,因着节日,更多的是卖粽子的,苇叶的清香混合着蜜枣的甜香一起飘散在夜空里,勾的人食欲大开。 湖上已经停了不少只画舫,画舫的檐边悬着两盏花灯,里面张着一张小案,案上摆放着一樽清酒,两行酒杯。 入了夜之后,头顶是一轮圆月,底下是悠悠的流水,两人对坐,举杯同饮,极有情致。 因而许多前来相看的男男女女都是安排在画舫上的。 来之前,大夫人跟她说那名叫范成书的举子是安排在了一只凤尾画舫上的。 雪衣跟着众人沿着曲江池畔漫步的时候,匆匆逡巡了一遍,果然在西北角看到了一只凤尾画舫。 画舫外的檐上已经燃上了灯笼,她偏头去看时,正瞧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提膝上了船。 那男子身形清瘦,一身青衫,大约就是范成书无疑了。 他们约定好的时间是申时,可如今未时刚过,这位范郎君便已经提前到了,尚未见面,雪衣便先生了些好感。 然而她这边,贵女们打算一同到江畔的雅座上品茶听音,雪衣一时抽不开身,明明已经路过那画舫了,却不敢当众过去,只得跟着上了楼。 “你在想什么?” 陆雪凝见她心不在焉,落了座的时候用手肘捣了她一下。 “没什么。”陆雪衣抚了抚额,“只是上次落了水之后,一吹风还有些头晕。” 一提起落水,众贵女纷纷地陆雪凝看,虽未说什么,但那眼中满是讽刺。 品茶听音之余,间或由窃窃私语传出来。 自打上次故意落水的事情传出来之后,陆雪凝在一干贵女中的人缘算是彻底毁了,今日一同出游,除了陆雪衣不得不跟她走一起,其余的数人压根不愿与她同行。 她想凑过去搭话,一开口,众人便齐齐噤了声,仿佛刻意针对她似的。 没错,她设计了落水,想嫁给崔二郎,她的确意图不轨。 但她们难不成又有多高贵么? 一个个的,自恃着身份来指责她,可她们还不是寿宴结束了也不愿离开,留在这国公府想攀上一门好亲事? 这心思都一样,谁又比谁高贵! 她只不过是被发现了而已。 她们不愿同她说话,陆雪凝还懒得打理这帮虚伪的贵女们呢。 总归她的亲姑母是这府里的二夫人,她便是出身再低,机会也要比她们多! 陆雪凝下巴一扬,扯着陆雪衣道:“走,陪我出去吹吹风。” 雪衣在陆家时便常常被她颐指气使,到了长安来了,她实在不想受气了。 更何况,画舫上范成书还在等她。 于是雪衣轻轻扯开了被她攥住的袖子:“我头疼,长姐,你自己去可否?” 陆雪凝最不耐看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直接抓住了她的袖子:“陪我走走都不行?” 雪衣被她抓到袖子直接提了起来,闹得动静有些大。 原本正在听曲的贵女们纷纷回了头向这边看过来,她们虽听不见陆雪凝说了什么,但一瞧这姿态也便明白了,不悦地冲着陆雪凝叫道:“你这是做什么?” “是啊,雪衣妹妹不是说了头疼么,你为何还偏要拉她出去吹风?”另一人也帮腔。 先前是陆雪凝自己不检点,想趁机落水,最后反倒连累了幼妹掉下去。 如今倒好了,不但不见她愧疚,她反而愈发趾高气昂,驱使幼妹,着实令人不喜。 饶是陆雪凝这样脸皮厚的,也禁不住被人这么打量。 都是陆雪衣!这个妹妹惯会装出一副柔弱姿态来博人怜惜。 “等回了江左我再收拾你。” 陆雪凝压低了声音在雪衣耳边警告着,一个人拂袖离了席。 人一走,雪衣揉了揉被攥的酸疼的腕,轻轻松了口气。 一旁的贵女们纷纷围过来好言相劝,雪衣一个个地道谢,心里着实生了些暖意。 唯独郑琇莹,只是端坐上方,对着这边的动静充耳不闻。 雪衣有点看不透这位郑七娘,那日落水时,她是最先发现长姐端倪的,不知是否也看出了她的心思。 郑琇莹的确觉得可疑。 当时混乱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会一回想起来,处处都是蹊跷。 那日崔二郎上了船,所有的贵女都在往船边挤,唯独一个她,不挤反倒往船舱里躲,就像是知道待会儿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她兴许是知道计划的。 甚至,段位可能比她长姐更高一点,是有意趁着混乱主动来了二表哥下水的。 郑琇莹便对陆雪衣多了分警惕。 雪衣被她锐利的眼神打量的有些不适,而且听闻这位郑七娘就是大夫人为二表哥择定的未婚妻,被她这么打量着,莫名地……有点怪异。 误入樊笼 第40节 她移开了眼,当发现时候已经到了申时的时候,顾不得郑琇莹若有似无的打量,寻了个借口出去:“这里有些吵,我头疼的厉害,便先回马车上休息了。” 她当初落水是被众人一起推下去的,认真算起来她们都有责任。 于是众人连声劝着她好生休息。 雪衣便这么悄悄从贵女们身边溜了出去,从避人处,一路小跑着往画舫上去。 郑琇莹瞧见她略有慌张的样子愈发起了疑,低声向身旁的女使吩咐道:“你悄悄跟着,看她到底去了哪。” 她可不信这样美貌又出身低微的表姑娘当真能安分的了。 没多久,女使便折了回来,悄悄在她耳边附道:“回娘子的话,不出您所料,这位表姑娘只叫身旁的女使回了马车,她一个人上了一艘画舫,而且那画舫里还……还有个男子。” 原来陆雪衣提前离席是去私会情郎了啊。 果然,和她长姐是一路货色。 郑琇莹颇为不屑,抿着茶让女使下去继续盯着,打算等再晚些时候领着人一起去瞧瞧这位柔弱的表妹的真面目。 另一边,画舫上。 雪衣到的时候已经迟了半刻钟,甫一上船,她便连声道歉:“对不住,是我来晚了。” 范成书是个颇能容人的君子,见她急的额上都出了汗,不但不生气,反而极为体贴的将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递了过去:“擦擦汗。” “多谢。”雪衣接了帕子,愈发生了些好感。 画舫里的光并不亮,暖黄的光晕下,只见这位范郎君样貌虽不像二表哥那样出挑,棱角分明,但是颇有书卷气,看着就是个好相处的。 范成书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美貌,着实愣了一瞬,须臾才挪开眼:“陆娘子倒是比我想的要出众许多。” 仅是与她说了一句话,这位范郎君的耳廓便红了。 雪衣这几日被迫与二表哥周旋,见惯了他的放肆。 这会儿面对一位这么纯情的郎君,她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只是讪讪地道:“皮相皆是虚幻,范郎君不必太在意。” 范成书是个直率的性子,坦诚地问道:“陆娘子姿色如此出众,谈吐见识都颇为不凡,为何会答应与我相看?我的家世不知娘子是否清楚?” “我知道。”陆雪衣与他重复了一遍,“正是知道,我才觉得极为合适。” 刚见了一面,若是生出多少情谊也不可能,陆雪衣便坦诚地用了合适两个字。 可这样,反倒让范成书愈发不解了。 “那你可知我是要外放的,去的还是岭南那潮热瘴气多发之地。这一去恐怕永远也回不了长安,无法侍奉父母。” “我正是看上了你要外放。”雪衣也不瞒他,“我家中……情势特殊,无甚牵挂,能远走天涯,对我反倒是好事。” 原来如此,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刚见面,范成书也不好多问,但心里对这么美貌的女子仍是有些忧虑。 接下来两个人一来一回,互相敬了杯酒,这画舫里的气氛才不那么尴尬。 这边正酒酣的时候,京兆尹却忙成了一团。 “那刺客在曲江池露面了?” 李如风一接到消息,原本要溜出去的,骂骂咧咧地又折了回去。 今日可是端阳节,千载难逢不设宵禁的日子,他原本打算去平康坊大醉一番的,谁曾想出了这么个岔子。 “今晚若是没抓到刺客,我便把你丢进大牢里!” 李如风气得够呛,冲着那前来报信的卫兵威胁道。 “你不去,我替你去。” 在他骂骂咧咧的时候,崔珩却已经换好了常服。 他本就对端阳没什么兴趣,这会儿正好出去活动活动手脚。 “当真?”李如风瞬间喜笑颜开,又挤了挤眉眼,“不过,这么好的夜晚,你就不想去和你那位小美人温存?” “什么美人。”崔珩不耐地走开。 话音刚落,脑子里却忽然想到,今晚府中的女眷似乎都去了曲江池赏月,陆雪衣似乎也在,倒是当真起了些心思。 她之前说想看一看长安,若是不忙的话,晚上骑着马带她逛一逛也不是不能。 李如风见他抓刺客都能抓的一脸春风的样子,心里直佩服。 虽说是有人看到刺客了,但曲江池人潮涌动,着实不容易从人海茫茫中将人找出来。 且今日是喜庆的日子,若是闹得人仰马翻,还容易造成踩踏。 是以崔珩一行人并未大张旗鼓,只穿着便服,一处一处地暗中排查。 正查到池边的酒楼时,忽地遇见了郑琇莹一行。 一行人见着是他,格外的欢喜,邀他去暂坐片刻。 崔珩扫了一眼,却没看见陆雪衣,微微皱了眉,只推脱道有要事在身。 郑琇莹一整晚才见到他一面,自然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于是又追上去,送了个香囊:“今夜曲江池畔蚊虫多,二表哥不妨佩着,以免蚊虫叮咬。” 崔珩不置可否,让身边的人拿着便要离开。 郑琇莹估摸着他们的神色,又追问道:“可是出了乱子了?” “你知道?”崔珩回了头。 郑琇莹抿了抿唇,朝池里瞥了一眼:“我方才瞧见池上的画舫有些骚动,才疑心是出了什么事。” 曲江池通水路,难不成这刺客是想趁着水路逃走? “你留心了,没事今晚便带着女眷早些回去。” 崔珩凛了凛眉,领着一部分人朝着画舫查去。 郑琇莹连忙道是,但看着他远去的方向却心跳砰砰。 陆雪衣正在画舫上和一个男子私会,这场面,若是由二表哥撞见了,要比她领着人去捉效果要好的多。 更何况经次一遭,便是陆雪衣再想对二表哥使出什么手段定然也无效了。 画舫内 雪衣全然不知外面的动静,她正和范成书聊的投入,愈发觉得这是个可依托的。 只是范成书对她,似乎仍是有些拘谨。 时候已经不早了,雪衣正欲探探他口风究竟如何,外面的池畔却传来了一丝骚动,似乎有人过来找什么。 “大概只是惯常排查,端阳节时常有窃贼出没。” 范成书不是第一次来曲江池了,见对面的人皱眉,安抚地解释道。 也不能怪雪衣胆战心惊。 毕竟她是暗地里求了大夫人指婚的,为了避免被发现,一边要瞒着长姐和贵女们,一边又瞒着二表哥,实在是小心翼翼。 她点点头:“今日人多,是得小心点。” 于是两人又接着举起杯来。 可杯子没送到手边,雪衣却从那夜色里听到了一丝熟悉的低沉嗓音,似乎正在吩咐什么。 这嗓音—— 该不会是二表哥来了吧? 雪衣猛然偏头,斟满的酒洒了出来。 顾不得许多,她连忙侧耳细听。 外面却忽然安静了下来,只余夜风拂过灯笼的簌簌声。 “是有什么不妥么?” 范成书放下了酒杯,见她面色惊疑,关切地凑过去。 “没有。”雪衣摇了摇头,疑心是自己幻听了。 今夜她明明听闻二表哥是在京兆尹轮值的,京兆尹距离曲江池那么远,二表哥怎可能擅离职守到这里来,更别提在这么多艘画舫里找到她这一艘了。 一定是她太担心了,出现了癔症。 雪衣抛开了荒唐的念头,执着酒樽,重新倒了杯酒,欲压压惊。 然而这回酒樽刚拿起,外面却传来了极清晰的一道男子嗓音—— “这艘画舫查了吗?” 这声音,的确是二表哥。 二表哥竟真的来了! 若是让二表哥发现她背着他和别的男子相看…… 这下雪衣彻底慌了。 画舫外,崔珩正站在池畔。 卫兵顺着他手指的那艘凤尾船看过去,一时也记不清到底是查没查过了,犹豫了片刻回道:“应该是查过了。” “什么叫应该?”崔珩不悦,瞬间沉了声音。 卫兵即刻低下了头。 雪衣被这一声沉声的训斥吓得也手腕一抖,脸色白到了底。 范成书便是再愚钝,此时也察觉到她的不对了,俯身凑过去:“陆娘子,你这是……” “别叫我。”雪衣连忙制住他,此时也顾不上解释了。 范成书一脸懵,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们谈话间,崔珩耳尖一动,听到了极轻柔的一丝女声。 ——似乎是陆雪衣。 刚才在酒楼里没看见她,她难不成是躲到这里来了? 可这种画舫,都是相看的情人一起同乘的,她到这里做什么? 崔珩蓦地调转视线,盯住了那艘画舫,朝那里走去。 误入樊笼 第41节 这艘画舫是靠在岸边的。 雪衣屏着息,当那沉沉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的时候,几乎快把杯子捏碎。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实在不敢想象二表哥看到这一幕的后果。 当那只脚走到了池畔尽头,已经“嘎吱”一声,踩上了画舫的边缘的时候。 雪衣觉得自己的神经也快被踩断了。 正在她已经紧张到极度的时候,那垂着头的卫兵思索了片刻,忽然看向崔珩:“回禀少尹,这艘画舫应当是查了,最开始查的似乎就是这艘,并没什么异常。” “没有?”崔珩停了步,回头盯着他,“你确定?” 那卫兵被看的连大气都不敢喘,又见这画舫安静的像是没人一样,连忙点头:“确实没有。” 崔珩似乎是信了,原本踩上画舫的脚又收了回,调转回去。 踩住画舫的脚一松,小船又恢复了平稳,雪衣松了口气,总算逃过一劫。 可就在这时,由于手心出了汗的缘故,那握着的酒杯不受控制地从她手心滑了下去,嗡楞一声跌到了地上。 极沉闷的一声响,雪衣欲弯身去拾的时候,那原本离开的人却警觉地折了回来,忽地一把掀开了帘子—— 第34章 遮掩 那修长的手已经握住帘子了, 只要再掀开一点,二表哥就能看见她了, 雪衣从没有现在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害怕。 顶上的发丝根根树立, 连吞咽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二表哥定然会极其生气,他会怎么惩罚她? 害怕到极点的时候,雪衣有一瞬间甚至想直接跳下水。 但即便跳下水, 也躲不了二表哥。 更何况还有范成书, 她逃了,范成书定然会被迁怒。 真的没办法了。 雪衣几乎要急哭。 帘子猛然掀开的那一刻,眼看着二表哥就要发现她了—— 雪衣急中生智, 弯身一扑吹灭了舱内的蜡烛。 眼前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只有洒落的酒液上映着一点月光,崔珩掀帘子的手顿住。 一抬眼,隐约见只能辨认出两个人影,似乎是一对男女。 “怎么不点灯?” 锐利的眼神扫过,他偏头,盯着那靠近舱门的男子问道。 范成书从外面骚乱开始便摸不着头脑, 但出于对雪衣的信任和君子风度,他并未拆穿, 只犹豫了片刻, 开口道:“噢, 这灯啊,被风吹灭了,敢问您是——” “京兆尹办案。”身后的卫兵举了令牌。 “原来是京兆尹的大人。”范成书拱手作揖,态度客气, “这是出什么乱子了, 有何事需要我们相助么?” 这个男子是个陌生面孔。 崔珩眼神从他身上移开, 落到了那低着头隐没在黑暗里的一道窈窕背影,。 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 他不动声色,只是像寻常走访一样,淡淡地开口:“把灯点上。” 范成书被这声音一压,莫名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位陆娘子把灯吹灭,定然是不想叫这位大人发现的。 虽则不知他们有什么过节,但瞧着这位大人通身逼人的气势,落到他手里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余光里觑见陆雪衣垂在膝上的手微微发抖的样子,范成书又掩饰道:“大人稍等,我找找火折子。” 崔珩不置可否,站在船舱口漠然地盯着那里面的两个人。 雪衣后背紧紧地贴着船舱,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范成书起身听出了她慌张,假装没找到,回过头为难地跟崔珩解释:“出来的急,忘记带火折子了。” “没带?”崔珩语气顿时沉了下来。 他背着光站着,脸庞隐没在夜色里,隐约只能看见分明的轮廓,料想应当是个极英气的男子。 身材也极其高大挺拔,宽肩窄腰,大约还是习武出身的。 这样的人,脾气一般都不怎么好。 范成书一介文弱书生,隐隐发了怵,但风度使然,他绝不能把一个娇弱的小娘子推出去,仍是强撑着应付道:“不知大人要找的是怎样的恶徒,这里只有我和我娘子二人游湖,绝没有什么恶徒,大人是不是找错了?” “她是你娘子?”崔珩顿住,“怎么不见她说话?” “内子生性羞涩,未尝与外男交往,不善言辞,还望大人见谅。”范成书侧身挡了挡。 范成书刚说完,雪衣心领神会,抓着他的袖子低下了头。 眼前一副郎情妾意,温情脉脉的场面,崔珩若是再强求,反倒显得他咄咄逼人。 他收敛了眼神,示意了卫兵一眼:“把火折子给这位郎君用一用,夜晚天黑,不点灯如何对饮?” “是。”卫兵不明所以,客气地将火折子递了过去。 雪衣抓着范成书胳膊的手瞬间收紧。 可这时候,再推脱定会让这位大人起疑。 范成书只好接了火折子:“谢大人关心。” 京兆尹的火折子做的极其精巧,上面的盖子一旋开,里面的火星遇风便即刻燃了起来。 连费力去取都不必。 猩红的一点光,在这浓稠深黑的夜晚格外的刺眼。 “举手之劳。”崔珩淡淡地道,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那么看着范成书。 范成书只得俯身去点灯。 一时间,画舫外面似乎全然静止了一般,听不到任何声音,几个人的眼神都移到了那猩红的火芯上,等待着烛灯被点亮的那一刻。 果然还是躲不过吗? 雪衣死死埋着头,根本不敢想象点完灯的后果。 抓着范成书的手慢慢松开,雪衣脑海中飞快地在想到底要怎么跟二表哥解释。 正在那火折子即将点亮烛灯的那一刻,外面却突兀地响起了一声尖利的叫声。 “有刺客!” 原本热闹的街市瞬间大乱,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崔珩倏地回头:“怎么回事?” 那守在岸边的卫兵大叫道:“少尹,刚刚我们搜到那刺客了,那刺客狗急跳墙,正在人堆里闹乱子,想要趁机逃跑。” 崔珩远远地望去,只见河对岸的街市上,拥挤的人群已经开始你推我搡,咒骂声,尖叫声不绝于耳,若是再这样下去,势必会在混乱中造成踩踏。 比起这么多人的安危,捉刺客一事须得往后放一放。 外面出了这等大事,崔珩自然无心再纠结这女子的身份,当机立断地吩咐:“先去安抚人群,勿要惹出祸乱,至于刺客那边,尽力即可。” “是。”卫兵领了命,即刻小跑着去传令。 至于眼前这两位,崔珩见他们缩成一团的样子,只淡声安抚了一句“不必担心”,便头也不回地快步朝着拥挤的人群走去。 他步履极快,又快又稳,没多时便出现在了对岸。 雪衣大大松了口气,连忙跟范成书赔礼:“刚才事出紧急,多谢范郎君相救。” 范成书也深深吐了口气,在这位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撒谎实在是极其考验人的一件事。 不过,方才这位陆娘子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 范成书忍不住问道:“陆娘子与那位大人可曾认识,为何这般怕他?” 雪衣知晓瞒不住他,但被寄居在府里的表哥觊觎这种事,她实在说不出口。 更何况,若是有损国公府的名声,大夫人也不会放过她。 于是雪衣权衡了片刻,只解释道:“他是国公府大房的嫡次子,我的二表哥。怕他其实是怕被人知晓我今日前来与你赴约之事。” 男女大防虽重,但端阳节相看并非完全不可。 范成书颇为不解。 雪衣知道说服不了他,于是又开口道:“实不相瞒,你知道我出身江左陆氏,姑母是崔家的二夫人。但我并非自愿来长安,而是被我那姑母蒙骗来要给她的儿子冲喜来的。 我并不愿任人摆弄,所以才求了大夫人帮忙,请她指婚摆脱困境。相看的事除了大夫人外,瞒着府中上下,是以我也不敢让二表哥知晓。此事我原本也没想瞒,正好出了此事,便趁机告知与于你。” 原来她是为了避免冲喜,范成书明白了。 但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他要无形中与国公府的三公子抢人。 若是被发现了,那位二夫人会答应吗? 范成书皱了眉。 雪衣明白他的为难,尽管心情急切,也没想逼他:“我的处境的确是有些艰难,你觉得为难也是情理之中,你最终愿不愿意我都能理解。” 范成书斟酌了许久,只开口道:“兹事体大,容我再想想,向家中大人飞书问询,陆娘子莫见怪。” 国公府这样大的家业的确不是常人招惹的起的,他没立即回拒已经在雪衣意料之外了。 雪衣轻轻点了头:“那我等范郎君的回信。” 外面还在骚乱,两人无暇再多聊,匆匆散了开。 ** 误入樊笼 第42节 趁着混乱的人流,雪衣悄悄混进人群,想趁着混乱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停靠的马车处。 可她着实低估了恐慌的人群会有多大的危险。 被裹挟在人群之中,她只能被迫随着人流往相反的方向去。 桥上本就狭窄,人群皆自顾不暇,幼子在哭,老者在踉跄,妇人不停地咒骂。 更叫人不适的是,由于人群都挤在一起,时不时还有郎君在趁机骚扰小姑娘。 雪衣抱着臂,被推推搡搡,全然没个着落。 当身边那个眯着眼,不怀好意的纨绔子伸出手要来碰她的时候,雪衣连忙往后退。 这一退,脚下不稳,她被身旁的人直接挤的倒向前方—— 若是倒下去,定然会被踩踏成重伤。 雪衣正控制不住,手臂已经被猛然撞到栏杆上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捞住了她的腰,一用力将她直接拉了起来。 那只钳住她腰的手极为有力。 雪衣劫后余生,一回神又生怕是被纨绔子救了,急忙伸手去推,却被头顶上一个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你还想再摔一次?” 是二表哥。 碰上他,雪衣不知该喜,还是悲,故作惊讶道:“二表哥,你……你怎么会来曲江池?” “我还想问你。”崔珩盯着她的眼,“方才我去了酒楼,女眷们说你回了马车,可你为何会在这里?” 这么混乱的时候,二表哥去酒楼做什么? 总不可能是为了找她。 大约是关切郑琇莹的安危吧。 雪衣眼神掠过他腰上佩戴的那个颇为眼熟的香囊,移开了眼:“我方才和长姐拌了嘴,便出来找她,不小心误入人流了。” “你长姐早就走了。”崔珩开口。 “走了?” 这下雪衣倒是当真不知了,她是和长姐乘同一辆马车来的,长姐若是抛下她走了,那她该怎么办? “非但你长姐,出事的时候我已吩咐让女眷们都先行回去了。”崔珩又解释道。 都走了? 雪衣茫然地看着他:“那我该怎么回去?” 崔珩没回答,只是一边护着她往前走,一边吩咐身边的人疏散人群。 等下了桥,原本拥挤的人群四散分开,情势顿时好了起来。 雪衣站在桥边,看着二表哥将最后一波人潮平稳下来,莫名心生安定。 若是不论那些威逼她的手段,二表哥倒真是个好官,连端阳节这样的日子都轮值在京兆尹。 今晚若是没他紧急下令疏散,这曲江池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 但疏散完人群,当二表哥朝着她走过来的时候,方才差点被发现的恐惧又升腾了起来。 雪衣暗自祈祷他千万不要发现。 然而崔珩一边领着她回去,一边还是问了:“你今晚离开马车后去了哪里?” “没去哪儿。”雪衣语气随意,“我就是看见池边有人在放河灯,好奇过去看了会,不知怎的,突然有人喊有刺客,就被卷进人流了。二表哥,刺客抓到了吗?” 她说话时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眼珠子黑白分明,天真又动人,全然不像在说谎。 崔珩盯着她的眼,慢慢移了开:“跑了,今晚人太多,为了防止人群踩踏,卫兵们没与他交手。” 原来是为了人群着想。 雪衣想起方才被裹挟的恐惧,又生出些许好感。 人潮散后,这长安大街上格外的空旷疏静,只剩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雪衣猜不透二表哥的心思,不知他是信还没信。 踩着他长长的影子,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走着。 越走,这方向越不像是去停靠马车的马厩,反倒朝着国公府相反的方向去了。 雪衣纳闷,忍不住碎步追了上去:“二表哥,我们这是去哪里?” “你不是说想看看长安?”崔珩忽地停了步。 雪衣脚底没站稳,险些撞上他的后背,她连忙伸手抵住,眨着眼看向他:“什么?” 崔珩顿住,回头瞥了她一眼:“你扎伤了手送槐花煎给我母亲,不就是想出来看看长安?” 雪衣想起来了,她当时为了敷衍他,似乎随口扯的就是这么个理由。 没想到二表哥记的这么清楚。 “那我们这是去……” “凌云楼,让你一次看个够。” 凌云楼是长安最高的地方。 雪衣早就听说长安繁华了,来了这么些时日,却只浮光掠影地走过几处。 说她对凌云楼一点儿都不心动,也不可能。 但比起二表哥的冷眼来,他突如其来的好意更是让雪衣心里打鼓,直到登上去才打消。 凌云楼不愧是长安的最高处,雪衣气喘吁吁地一上去,眼底俯瞰了整座长安城。 整座城池方方正正的,一百一十坊行制规整,已是深夜,一户户的灯火渐次熄灭,灯火闪动着,仿佛天生的星宿坠落人间。 雪衣趴着栏杆看了片刻,方才的混乱和紧张慢慢平息了下来。 看着看着,她又轻轻叹了口气,长安虽好,却不是她这样的弱女待的下去的,于是眼睫又慢慢垂下去。 “你不喜欢?”崔珩敏锐地察觉出她眼底的失落。 雪衣摇了摇头:“只是有些累了。” 爬个楼都累的中途歇了几次,她这点体力着实是太弱了。 崔珩冷眼扫过她一把便掐的住的腰,微微皱了眉,但到嘴边的话却成了:“累了就歇一歇,待会儿再下去。” 他话音刚落,雪衣便回了头,斜倚着栏杆,一双蒙着水汽的双眼,欲说还休。 “想说什么?”崔珩侧目。 雪衣咬着唇,纠结了一番,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二表哥,你今晚似乎心情很好?” 不仅在人潮中救了她,还带她来凌云楼,和平时那个总是凶她的二表哥好不一样。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薄情寡义。” 崔珩听出了她言外之意,瞬间沉了脸。 雪衣语塞。 果然二表哥还是没变,又开始凶她了! 她不就是刚入府的时候一时糊涂故意弄伤了自己被他撞见了吗,还有落水的时候没提前告诉他。 可二表哥也没因为这两桩事受什么损失啊。 总被他抓着这点琐事凶,雪衣也生了气,直接背过了身。 这样好的夜晚,四周万籁俱寂,发起脾气来着实煞风景。 崔珩眼神一低,落到了她被擦破的手肘上,丢了个药膏过去。 雪衣被砸了一下,愈发生气,正忍不住要开口,再定睛一看才发现二表哥给她丢的是创伤药。 咦,她手肘竟然擦破了。 雪衣捋起了袖子,若不是二表哥提醒,她还当真没发现。 她看了看伤口,又看了看二表哥目不斜视的背影,不情不愿地道了谢:“多谢二表哥。” 崔珩连应声都不开口,仿佛只是随手施舍个路边的野猫野狗。 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雪衣忍了气,掀开了袖子一点点涂抹起来,边涂抹,边轻轻抽着气。 崔珩凭着栏,隐约闻到了一丝极淡的酒气,他回头,忽地发现陆雪衣绾起的袖子似乎湿了。 “我记得你们女眷去的是茶楼,为何你袖子上沾了酒渍?” 崔珩盯着她,忽地想起了那船舱里被打翻的酒杯。 雪衣也慌了,全然没想到袖子上沾了东西,更没想到这么细枝末节的东西二表哥都能发现。 她脑中飞快地思索着,慢慢放下了衣袖:“哦,我出来找长姐的时候有些渴,正好看到路边有人在卖刚酿好的青梅果酒,便要了一些,解解渴。” 这时候的确到处都是卖青梅酒的,这酒不醉人,女子尤其偏爱。 可崔珩对陆雪衣的话一贯只信一半。 饮酒是真的,但和谁一起饮,可就不一定了。 “当真?” 他上前了一步,直接把雪衣逼的倚到了栏杆上。 雪衣倚着栏杆,后背下是数丈深空。 在这种时候她哪敢激怒二表哥,雪衣连忙点头:“自然是真的,这青梅酒酿的刚刚好,又甜又香。” “是么?”崔珩仍是不退后,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侧脸,“这么好喝,你饮了几杯?” 雪衣刚想说三杯,转而又想到路边都是按碗卖的,突然明白过来二表哥是起疑了,到嘴边的话立马改了口:“两小碗,二表哥想尝尝吗?” 她答的并未出错。 崔珩离得近,确实闻到了一丝青梅的香气,又靠近了一步:“怎么尝?” 二表哥这话是何意? 误入樊笼 第43节 和他交谈,雪衣每个字都要细细琢磨,难不成是问她在哪买的? 可那酒都是画舫上的人准备的,她哪儿知道。 雪衣抿了抿唇,试图答道:“茶楼旁边的酒肆里,待会儿二表哥回去时可尝一尝。” “夜深了,酒肆都关了。”崔珩轻笑,紧接着抚着她的手一紧,“只剩你了。” 只剩她,难不成是怀疑到她了。 雪衣手心一紧,正欲辩解,然而下一刻,柔软的唇却忽然被吻住。 先是唇瓣被挑开,而后是齿关,紧接着,他忽然按住她的后颈,全部顶了进来。 雪衣被迫承受这突如其来的亲吻,脑子里一片混沌。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二表哥是想尝的不是酒,是她。 可他吻的太用力,抵在栏杆的后背整个悬空,雪衣害怕的不得不双手环住了他的颈。 如此一来,他们唇齿相接的更加深入了。 酒气混合着二表哥的气息,雪衣险些快溺毙。 脑袋里晕晕乎乎的,换气的时候,雪衣仿佛听见二表哥在问她:“疼不疼?” 什么疼不疼? 雪衣疑心他是在说她擦伤的手臂,于是点了点头,希冀他看在她还有伤的份上放过她。 但紧接着,他的手从她的腰上抚上去,不轻不重地揉着,雪衣才醒悟过来,原来二表哥问的是那天咬的她疼不疼。 自然是疼的,可雪衣却更害怕他的安抚。 情势险些失控的时候,她用力去推,崔珩隔着衣的手才拿开,两个人相对着轻轻喘着气。 “还有三日,你母亲的祭日?” 崔珩平息过后,指腹压上去,替她擦了擦被吻的湿红的唇。 唇瓣被吮-吸的又肿了起来,他一按上去,薄透的皮肤根本受不了那么粗糙的指腹,磨得雪衣极为刺痛。 她微微偏头:“是三日。” 崔珩收了手,淡淡地道:“那三日后我带你去郊外野祭,顺便在佛寺供一个长生牌位。” 野祭一般都在晚上,又要供长生牌位,算算时间,回来的时候定然会错过宵禁。 那二表哥是要……带她在外留宿过夜? 明白了他的意思,雪衣瞬间头皮发麻。 可二表哥的语气是通知,并不是询问。 雪衣脸颊滚烫,却不敢反驳,只得靠在他肩上轻轻应了声:“好。” 第35章 发现 二表哥似乎很满意她的乖顺, 并未再追问,带着她回了府。 可是现在越满意, 雪衣就愈发害怕事发之后他的怒气。 只剩三日了, 二表哥既已说了要带她在外面留宿,那就是铁了心不放过她了。 但若是当真顺从了她,梦中的事岂不是会重演? 她明明想尽办法避开的, 事情为何又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雪衣心乱如麻, 恍惚的时候又忍不住后悔,若是当初她不把梦境当回事,没有费尽心思地往二表哥身上贴, 这一切会不会不会发生? 然而事到如今, 她已经没有退路。 回到府里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大约是没和陆雪凝一起回来,又惹得姑母起了疑。 她回去后不久,姑母就派了身旁的嬷嬷借了关心为由,细细地询问了她今日的去处。 雪衣按照之前敷衍二表哥的,又向嬷嬷说了一遍 嬷嬷便没再多问, 只是当听到她被人流踩踏的差点殒命的时候吓了一跳,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她养好身体, 珍重自己。 珍重自己?恐怕是珍重她的命才对。 姑母表面上是在关心她, 实则是怕她不小心死了, 三表哥也没救了。 雪衣面带感激地谢过了姑母,等人走后笑意却凝固在了嘴角,又慢慢垂下去。 一个两个都在算计她,这深宅大院着实让人喘不过气。 憋闷至极的时候, 雪衣又忍不住去想, 若是二表哥知道了冲喜的事会不会帮她? 但回想起二表哥今晚握住她时手心的热度, 她又觉得,帮她未必,像梦里那样借此要挟她恐怕更符合二表哥的手段。 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无处可逃。 雪衣连忙抛开了求助二表哥的念头,打定主意千万不能让他知晓。 然而如此一来,可以倚靠的还是只有范成书。 范成书会答应吗? 要一个寒门举子冒着和国公府抢人的风险来娶她,着实是强人所难了。 他今日明显在犹疑,雪衣实在不敢确定,只能惴惴不安地等着他的回信。 第一日,范成书杳无音信。 第二日,范成书还是没回信。 两日煎熬下来,雪衣寝食难安。 到了第二日傍晚,当二表哥让人传话要她准备好纸钱香烛的时候,雪衣实在坐不住了,只能冒险去一趟大房。 她已经不祈求范成书能娶她,她只想让他拜托他暂时答应,等躲过这一劫之后再上门退婚也可以。 总归退婚损害的是她的名声,于范成书无碍。 如此一来,姑母恐怕没那个脸娶一个被退过婚的儿媳。 事情已经过了明路,二表哥由此便厌弃了她也说不准。 于是雪衣便恳切地请求大夫人,让她明日帮她将范成书再约出来一次。 大夫人碍着情分,自是答应了。 但等雪衣走后,大夫人却忍不住和身边的林妈妈谈起了话来:“这陆丫头生的美貌异常,出身也与范成书相仿,我原以为见了一面就应当差不多的,没想到范成书那边迟迟没动静,反倒是陆丫头这边着起了急呢?” 这位表姑娘长得美,说话和气,手艺又好,实在找不出什么大毛病。 非要说有,那也只有皮相生的太好了,好的过头了。 林妈妈斟酌着猜到:“兴许是陆娘子过分美貌了,这位范郎君担心她于室不安,生恐招惹麻烦吧。” 大夫人听着觉得颇有道理,转而又摇了摇头:“男子皆是爱皮相的,更何况是陆丫头这种,范成书不可能拒绝,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大夫人凭着多年的管家经验凝着眉思索着,越想,越觉得陆雪衣的行为有些奇怪。 她似乎着急的过分了。 以她的美貌,即便是范成书不成,往后也会有大把的青年才俊等着她。 她为何偏偏要这么急地要定下婚事,是有谁在逼着她? 可是她刚来长安没多久,也没听说她与府内的哪位走的近。 那就只有她的那位好姑母了。 难不成那个妯娌又在想什么诡计,打算设计二郎? 大夫人端着杯盏,越想越担心,久久没有往口中送。 崔珩过来请安的时候,正看见母亲端着一杯已经没了热气的茶。 他皱了眉,上前挡了一下:“母亲,茶凉了。” “噢。”大夫人被他一提醒,才回过神来,放下了茶盏又叮嘱道,“你来的正好,你不来,我今日也得让林妈妈去提醒你。” “出了何事?”崔珩拿过杯子,替她倒了杯热的。 “倒不是什么大事。”大夫人抵着眉心按了按,“还是二房的事。自打那两位表姑娘来了之后,你便屡屡出事,近来又不太平,我疑心是你那个婶母又要对你下绊子,你最近与府里的姑娘们都离远些。” 当听到两位表姑娘时,崔珩忽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手下的动作没停,只是随意地问道:“婶母么?二房来了两位表姑娘,不知母亲说的哪位?” 陆雪衣过来求她指婚时,特意请求在事成之前,莫要将此事张扬出去。 毕竟是个姑娘家,若是不成恐会有损名声,大夫人是个心善的,自然答应了,并未与外人提起。 但她的儿子并不算外人,且为人清正自持,绝不会往外多言。 于是大夫人只是稍加犹豫,便对他和盘托出:“是小的那个,前几日言辞恳切地提了一盒槐花煎求到了我面前,说是请我帮她指桩婚事。我见她是个懂事的,在这长安又无所依托,便开口应下了。” “指婚?”崔珩捏着杯子的手一顿,语气忽沉。 “怎么了?”大夫人拂了拂袖子,颇有些不解他的反应。 “没事。”崔珩放下了杯子,只淡淡道,“不知母亲给她指的什么人?” “你不认识,是我娘家的一个远亲,正要外放的一个举子。”大夫人随口答道,“我瞧着与她正相配,前几日端阳节的时候让他们相看了一次。只是……似乎出了些差错,今日这陆丫头又来求我,说是明日再安排他们见上一面。” 原来那日她提槐花煎来是为了求他母亲指婚。 还有这举子,端阳节。 崔珩忽地想起了端阳节那日在画舫里看到的两个人。 不但相看,还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与别的男人扮成夫妻。 连他带她到凌云楼,她都能面不改色地继续说谎。 她怎么敢? 误入樊笼 第44节 怎么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崔珩捏着杯子的手越攥越紧,薄胎骨瓷杯捏在他手里,仿佛陆雪衣的细颈攥在他手里,几乎要被活活他捏碎。 大夫人正品着茶,隐约觉察到一丝不对,放下了杯子抬头看他:“你认识范成书?” 指骨渐渐收了力,崔珩搁了杯子,淡声道:“不认识,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竟没成么?” “我也在想。”大夫人觉得儿子是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依我看,定然是二房的那个又想出幺蛾子了,你这几日可得警醒些。” 崔珩平静地应声,脑子里却不停地闪过陆雪衣的样子。 黑白分明的眼,小巧的鼻尖,红润的唇,还靠在他肩头的温顺…… 原来都是做戏。 原来都是假意。 欺他,瞒他,她可曾有过半句真话? 她果然是个没有心的。 从头到尾,他就不该对她有任何心软。 大夫人没注意到儿子眼底情绪的变化,仍是在气闷:“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妯娌!我当初就劝着老二不要被皮相惑了心智,即便是救了他,用银钱打发也就罢了,可老二倒好,偏听偏信,这陆氏不过是哭了几次,又装模作样地要寻死了一次,他便被哄得娶了她做正妻。这下好了,自从娶了这个妯娌,简直家无宁日,连累你也落了水出事,该日我非得上山拜一拜,去去晦气。” “母亲还在病中,不必费心。”崔珩放下了杯子,停顿了片刻,忽然道,“快到父兄的祭日了,我明日上山续一续香火钱,顺便去佛寺上柱香。” 那佛寺在郊外的山上,是一座古寺,上下颇为不便。 大夫人心疼他奔波:“如此也好,只是这来回奔波太过劳累,你不妨便在山上歇上一晚。” 这本就是崔珩的目的,他语气随意:“那就歇上一晚。” 杨保围观了全程,眼睁睁看着他们公子出了凝晖堂后,脸色一沉到底。 他一边害怕,一边又忍不住为那位表姑娘忧心。 属实是太大胆了! 竟敢在他们公子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表姑娘这回算是栽了。 杨保跟在公子的身后,一路上小心翼翼。 但出人意料的是,崔珩却异常的平静,完全看不出动怒,更不曾阻拦陆雪衣前去赴约。 以公子的手段,杨保实在怕事情闹得太大,劝着道:“公子,是否要我去梨花院走一趟,提醒提醒表姑娘。” 崔珩却只是转着手上的扳指,语气寻常:“拦她,为何要拦她?” 杨保怔住,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紧接着,崔珩转着扳指的手忽然顿住,回头看向那深深院落:“你不觉得,与其半途将人拦住,亲眼看着她自以为事成的时候毁掉,会更有意思?” 对一个女子来说,婚事就是头等的大事。 可公子却要在最后关头亲手毁掉表姑娘的婚事,属实太狠了。 杨保实在不敢想那位表姑娘的反应,连忙垂下了头。 崔珩却神情淡漠。 他警告了她那么多次,她都不放在心上。 他还是对她太温柔了,温柔到无法无天。 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 既然警告没用,那他就亲自教教背叛他的下场。 她一定会永生难忘。 第36章 怒火 雪衣全然不知道她离开凝晖堂后发生的一切。 范成书当晚便答应了出来, 她看到了转机,甚至轻轻松了口气, 第二日如约去翠微楼赴约。 这次出门她是找了买野祭的香烛纸钱的借口, 很容易便出了门来。 翠微楼一共有三层,一层是大堂,二层三层皆是包厢。 他们分坐在二层的临窗的雅座上, 一低头便是大堂里精心安置的高山流水, 颇有雅意。 已经三日了,也该有答案了,便是雪衣不开口, 范成书也是要约她出来的。 但两人各怀心事, 都在猜测对方的意思,只能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时间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都是教养良好的家世出身,用餐时两人都极为安静,连玉著落到碗碟上都毫无声音。 这场景属实是有些憋闷了,便是成了亲, 想必日子也就是这么平平淡淡的过着。 但雪衣已经无心去想到底合不合适,眼看已经到午时了, 若是今日中午不谈妥, 傍晚的时候二表哥就要带她出门了。 到那时……才是无可挽回。 雪衣顾不得矜持, 正欲主动开口的时候,小厮忽地掀了帘子,端了一盅冰镇的梨汤上来。 “我们并未要这个。”雪衣疑惑。 范成书自进来起便低着头,这会儿一抬头, 也跟着附和:“是不是送错了?” “没错。”小厮恭谨的答道, “夏日暑气重, 这是翠微楼额外赠送的,每桌都有,以免夏日上火。” 原来是赠品。 范成书并未多想,谢过了老板,正好口渴,便舀了一碗。 经过了画舫一事,雪衣这回却格外小心,生怕被二表哥再撞见。 此次出门,她在城里绕了数圈才进来,眼下,对着这无缘无故多送来的冰镇梨汤自然留了个心眼。 她轻轻放下了筷子,盯着那小厮的背影四处逡巡,想看看他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可这一打量,随着小厮的身影一点一点的转,她却忽然看到了隔着窗,对面雅座上的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雅座也临着窗,竹帘半卷着,遮住了一半。 雪衣定睛,看不见对面人的脸,只能看到那桌案上一只手,正执着杯子,动作优雅。 那只手臂线条流畅,手指骨节分明,似乎,和二表哥有些像。 雪衣目光顿住,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怎么了?”范成书见她怔愣,停下了手中勺子,也随着看过去。 可这茶楼上下三层,数十间包厢,他并未看出有什么奇怪。 一只手而已,上次的事雪衣瞒的很好,二表哥昨晚还在让她准备香烛纸钱,现在他应该在府里才对。 雪衣被他一问,收回了眼神,淡淡道:“没什么。” 只是如此一来,雪衣却不敢再喝那汤了,于是又准备跟范成书说起假定婚的事。 然而这回,她刚想开口,怕她没发现似的,那对面半掩的竹帘却一点点被卷了起来。 那人,该不会当真是二表哥吧…… 她已经骗了他一次了,这次若是被发现,只会更加激怒他。 雪衣登时便住了口,余光随着那卷起的竹帘一点点升上去。 从手腕,到肩上,再一点点的往上。 明明中间隔着一座楼,雪衣却仿佛听见了竹帘拉动时极为细微的嘎吱声,在她的耳膜上滚动着拉扯。 不要是,不能是。 雪衣暗自祈祷着,手里握着的筷子几乎要被她折弯。 可是当竹帘彻底卷上去的那一刻,她还是看到了一双冷眼—— 就那么目光沉沉的看着她,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一眼看过来,把她直接钉穿在了座位上。 是二表哥。 他看见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而且他手边放的,似乎也是一样的汤盅。 雪衣脸色瞬间白到了底,颤抖的手一松,紧握的筷子应声落地。 “怎么了?”范成书正盛了一碗汤,欲送入口中。 “别喝了,这汤你不能喝!”雪衣一回神,急切地直接打翻了范成书手中的碗。 汤碗落地,地上一片狼藉。 范成书愣住:“为什么不能喝,这不是楼里送的么?” 不是楼里,二表哥就在对面。 他一定早就知道了,这汤一定也是他让人送来的。 他想干什么? 难不成想直接毒死他们吗? 雪衣已经被折磨的已经草木皆兵,眼下顾不得自己了,只是不想连累范成书:“这汤里恐怕有毒,是专门送过来的,你不能喝……” 有毒?范成书侧目,一脸迷茫。 “哎,小娘子可不能空口污蔑人!” 这边动静太大,小厮正掀了帘子进来收拾,反驳道,“我们翠微楼好心送汤,凡事包厢每桌都有,你怎可这般出言相伤?” 外面的人听见了争吵也纷纷侧了目。 每桌都有? 雪衣顺着他的眼神往外看,有包厢打开,这才发现他们的桌子上的确都摆了一盅。 误入樊笼 第45节 再看向隔窗的二表哥,只见他动作优雅地抿了一口,唇边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在戏谑她。 原来不是二表哥送的。 那她一定是被自己的臆想折磨的疯了。 雪衣手肘撑着额,嘴唇发颤,不知该怎么解释,只是不停地跟小厮道歉:“对不住,我……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想……” 她面色发白,额上也出了虚汗,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小厮生怕惹出麻烦,不敢过多纠缠,连忙收拾了东西出去:“误会,误会,两位慢用。” 范成书也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担心地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他身旁刚好有一株蕨树,挡住了对面的人影。 只有雪衣,被对面那道沉沉的视线盯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忽地,对面似乎放下了杯子。 杯底碰到桌面时极轻微的一声,却仿佛在雪衣的神经上跳,她浑身一颤:“天太热了,许是中了暑……” 范成书瞧着她的状况实在不好,关心地凑过去:“那要不我扶你到医馆去一趟。” 雪衣现在哪敢让他碰到,他的手刚伸出来,雪衣立马往角落里躲:“不……不必了。” 范成书被拒绝,颇有些讪讪,又问:“那不然我替你去买些藿香水?” 雪衣缩在角落里,根本不敢答应。 余光里忽看到了二表哥食指轻扣了下桌面,沉闷的一声响,雪衣心口也跟着一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硬着头皮开口道:“不必劳烦你了,我自己去便好,楼底下便有一处。” “你能行吗?”范成书面带忧虑。 “可以的。”雪衣实在被看的头皮发麻,倒不如索性过去坦白。 她执意如此,范成书便只好坐下了:“那你小心些,至于婚事,等回来再说。” 她还能回来吗? 雪衣根本不知道,只是麻木地拖着双腿向对面走去。 不长的一段路,却费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雪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一到门口,便有人将门拉了开,仿佛已经等她很久了。 她缓缓抬步,刚进门,那门便砰的一声响,被直接关紧。 雪衣浑身发冷,一抬头只能看到那端坐着高大身影。 两膝微微分开,身体前倾,正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二表哥……”雪衣轻轻叫了他一声。 对面的人却没应,只是沉声道:“过来。” 他只是坐着,身上却笼罩着无形的怒意。 雪衣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顶着他的注视一点点挪了过去。 如果这目光能凝成实体,她想,她一定在被千刀万剐。 越近,那股压迫感便越强,雪衣觉得自己浑身要碎开了。 可走到了他眼前的那一瞬,崔珩却移开了眼,只淡淡地问了一句:“汤好喝吗?” “我……我没喝。”雪衣紧紧攥着手心。 “为什么不喝,你以为是我送的?” 崔珩声音平静,似乎只是在与她聊家常。 雪衣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还怕我下毒?”崔珩盯着她的眼。 雪衣死死低着头。 这意思就是默认了。 崔珩眼神从她身上移开,指骨一曲,将桌上倒好的一碗汤推到了她眼前:“既没喝,那便尝一尝,翠微楼的手艺很不错。” 一碗清亮的汤递到了眼前,澄澈透明。 可越是这样,越让人难以猜测里面放了什么。 雪衣不动。 “试试。”崔珩又往前推了推。 雪衣慢慢移开了眼:“我不渴。” “我让你喝,没问你渴不渴。” 崔珩忽地沉声。 雪衣浑身一颤,那碗中的汤仿佛都跟着晃了晃。 她只能捧起了白瓷碗,小口小口的往下咽。 可被二表哥的眼神看着,雪衣没由来的紧张,小口的吞咽很快就变成了大口。 喝下去,不管是什么,雪衣闭上了眼,猛地灌完。 一碗饮尽,她忍不住呛的咳嗽了几声,将空碗递回去:“喝完了。” “喝那么急做什么,有人逼你吗?” 崔珩站起,伸手欲帮她揩去唇上的水渍。 当那只手缓缓靠近的时候,雪衣眼睫控制不住地颤着,在他即将抚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偏了头。 崔珩落了空,手就那么悬着。 雪衣一僵,连忙抬起袖子:“我自己来。” 崔珩却按住了她的手:“我说了我帮你。” 雪衣不敢再动,只能任由他将拇指指腹按上去,从左到右,用力地揉搓着。 用不着去看,她也能想象出来唇瓣被蹂.躏的有多不堪。 上面仿佛布满了无数个细碎的小伤口,随着他的刮擦泛起热热麻麻的痛。 她试图抿上,却直接被指腹一用力,抵在了上下唇之间。 “甜不甜?” 下一刻,崔珩语气忽然温柔了起来。 可被这么屈辱地抵着,雪衣全然无法思考,她麻木地点头:“甜。” “甜吗?”崔珩唇边逸出了一丝笑,“可我给你的是水。” 是汤还是水,雪衣在那种情况下囫囵地灌下去,全然分不清。 她抬起头,看着二表哥似笑非笑的唇,又顺着他摇头:“不甜。” 这话却反倒更激怒了崔珩,那抵着她唇的手一落,用力捏起了她的下颌:“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汤是他说的,水也是他说的。 她无论说什么都不对。 他如今就是在泄愤。 雪衣攥了攥手心,压制已久的恐惧再也忍不住:“骗了你是我不对,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他要她怎么样? 表面上顺从他,背地里却无时无刻不再耍手段。 三番两次地欺他,瞒他,一边答应他,一边背着他和别的男人相看。 事到临头了她还要问他怎么样? 崔珩眼底一暗,直接攥住了她的后颈一把将她抵在了墙上:“你猜?” 后背钝痛,雪衣半晌才缓过劲来,知晓恐怕是难逃一劫了。 可比起二表哥的怒火来,背靠着窗户的位置更让她害怕。 “范成书还在对面,二表哥你先放开我。”雪衣忍着后背的不适,试图跟他谈条件。 “范成书,你那个相看对象?”崔珩眼神看向对面,又转回来,“你怕被他看见?” 雪衣抿紧了唇,只说:“与他无关。” “与他无关?”崔珩掰过她的脸,“那他知不知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虽是在对她说话,但眼神却看向窗外。 雪衣余光也顺着往外看,只见范成书仍是端坐在那里,时不时探头看向下面,似乎在看她什么时候回去。 只要范成书往外看,细心地一看,便不难透过蕨树发现,在他的对面,他正在议亲的未婚妻正被人压在窗上。 “他不知。”雪衣屈辱地闭上了眼,实在不想再牵连无辜的人,“我骗了你,也骗了他,我什么都没告诉他。” “你说谎的本事真是又长进了。” 崔珩语气淡漠,却没放开她,反而轻佻地搭到了她的衣带上,高高的挑起:“他不知,那正好让他也知道。” 他话音刚落,“刺啦”一声,雪衣胸口的衣带直接被撕了开。 外衣层层地坠下去,雪衣攥紧了仅剩的中衣:“你疯了!” “这就受不了?”崔珩盯着她惊恐的双眼,血液反倒流窜的更快了,有什么东西仿佛要冲出。 当雪衣挣扎着试图才从窗台上下来的时候,崔珩直接抬起她一条腿将人压了回去:“你是不是忘了我警告过你什么?” 第37章 逼迫 误入樊笼 第46节 二表哥警告过她什么? 雪衣想起了在后山上那个粗暴的吻, 又想起了那晚在凌云楼上他温柔的抚弄。 他原来从那么早就察觉到了她不纯的心思。 整个人被按在窗边的角落里,隔着一层夏日的衣衫, 雪衣不可避免地察觉到了二表哥的蓬勃的怒意。 仿佛下一刻就要吞噬她。 雪衣害怕激怒他, 更不想连累范成书,干脆把一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此事是我错了,二表哥想怎么样都好, 只是有一点, 范成书与此事无关,范成书根本不知道我和你之间的事,还请二表哥莫要迁怒他。” 到了这个时候了, 她还能想着别人。 崔珩忽地想起了端阳节那晚, 他站在画舫前面时,看到里面两个人相依偎的样子。 范成书还叫她娘子,她牵着他的袖子,当真是好一副郎情妾意的场面。 刚认识没多久,她就能哄得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为她遮掩,当真是有手段。 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她付出了什么? 是不是也像勾引他一样对别人投怀送抱? 心里莫名有火在烧。 火烧的越往,崔珩脸上却越冷静, 一手抬起了她的下颌:“你是在为他求情?” 雪衣被迫抬起头, 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怒意, 她不确定地问:“二表哥是在生气?” 崔珩盯着她的眼,却忽地笑了:“你既也骗了他,我为何要生他的气?” 他语气淡漠,似乎全然不把范成书放在眼里。 总归没连累范成书就好, 雪衣轻轻松了口气的同时, 却又觉得羞辱。 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方才竟有一瞬误以为二表哥是因为吃醋才生气。 现在再回味那淡漠的语气,二表哥分明只是气她骗了他,气她再一次对她耍了心机而已。 看来她在二表哥心中的印象是永远无法扭转了。 雪衣索性破罐子破摔,干脆抿了唇:“我是骗了他。” 三心二意,朝三暮四,她果然是个不安分的。 怒意翻滚到最盛时,崔珩声音却出奇的平静,只是淡淡道:“既与他无关,你亲口去拒绝。” 雪衣背着二表哥努力了这么久,又求了大夫人数次,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在最后关头却被发现了。 发现了也就罢了,可二表哥竟还要她亲口去拒绝。 未免也太过残忍。 对面,范成书似乎还在往下看着大堂,等着她回来。 雪衣嘴唇微微颤抖:“非得如此吗?” “你说呢?”崔珩冷眼看她。 “我……”雪衣颤着唇说不出话来。 明明有更好的办法的,比如写信,比如让大夫人转告,可他非要让她亲自去。 雪衣正纠结的时候,崔珩却不给她犹豫的时间,托着她后颈的手忽然往前一压。 被握住的腿分的更开了,雪衣害怕地眼泪都要被逼出来了:“我去。” 她再不答应,二表哥大约真的会用极其恶劣的手段让范成书看见。 她松了口,崔珩托着她膝弯的手这才放下。 雪衣感觉那条腿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被箍的太久,双腿落地时还有些虚浮。 她平复了一会儿,才把地上被撕下来的衣服捡起来,一点点捋平。 好不容易正穿好,她抬了抬腿准备从窗边走开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叫。 “陆娘子?” 这声音……是范成书。 他怎么出来了? 雪衣瞬间慌了神,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可范成书大约是认出她了,又上前了一步:“果然是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雪衣看着他打量的眼神不敢开口,她环视了一圈才明白过来范成书大约着了急,出来找她了,现下他正站在回廊上,与她的窗子只隔着一道斜三角,离得不远。 幸而这支摘窗只推开了一半,是以范成书只能看见她的肩膀往上,全然看不见她身后站着的崔珩。 趁着他什么都没发现,雪衣便想转身出去跟他解释。 可是她刚想转身,崔珩却从身后按住她的双肩,又把她压在了窗子上:“就在这儿说。” 什么叫在这儿说? 他是怕她反悔吗? 可这样,他难道不担心被范成书发现吗? 雪衣微微偏头,在背对着范成书的一侧目光含怒地质问他。 崔珩却似乎真的不在意。 他是崔氏名副其实的嫡长孙,没哪个寒门举子敢冒着得罪崔氏的风险把事情说出去。 更何况,以他现在的声名,便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雪衣被他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又缓缓转了头,对着范成书解释:“我刚巧在这儿碰见了位旧识,她身边的侍女带了藿香水,便没往楼下去。” 范成书一介书生,尚未出仕,心性尚且单纯,闻言并未怀疑,反而又问道:“是何故人,需要我上前拜访否?” 她的腰还攥在二表哥手里,雪衣哪儿敢让他来,连声拒绝:“不必了。” 范成书脚步一顿,听出了一丝不寻常,踌躇着问道:“陆娘子今日颇有些异常,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胆战心惊了数日,雪衣被这一声关切问的有些心酸。 她停顿了片刻,忽然有些不想这么快拒绝。 可仅是这片刻的犹豫,那原本停留在她腰上的手忽然一紧,雪衣被攥的极紧,不得不摇头:“没有。” 既没有,那她就是故意离开的。 范成书有些明白了:“那……陆娘子可是不愿意这桩婚事?” 雪衣哪里是不愿意,她是不能愿意。 眼前的人就要外放,除了他,她恐怕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人了。 雪衣是真的不想开口拒绝。 可她正想犹豫的时候,那只手又往上一拢,雪衣轻叫了一声,不得不伸手抓紧了窗沿。 “你怎么了,陆娘子?”范成书见她脸色又开始不好。 “没……没事。”雪衣微红着脸,尽量忽视那只作乱的手,抚了抚额尽量声音平静,“只是有些头晕。” 这位小娘子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连长安的暑热都受不住,更别提岭南。 范成书叹了口气:“岭南实在太苦了,陆娘子便是不愿我也理解。” 雪衣很想说她不怕,可那攫住她的手正抵在她心口。 她毫不怀疑只要她敢说愿意,那只抚弄她的手就会向上拧断她的脖子。 雪衣忍着委屈,只能点了头:“对不住,我们……我们真的不合适,这几日是耽误你了。” 果然如此,范成书点了点头,他其实从心底也不相信这位小娘子能受的苦。 但一打眼见她眼中含泪,范成书还是慌了神,干脆和盘托出:“其实,家大人也给我回了书信,并不愿我搅合进国公府里,此番便是陆娘子你不开口,我也会开口的。” 原来范成书也不愿意。 雪衣又深受打击,原本因着羞窘而微微泛红的脸色霎时也灰败下去,张着唇半晌,最后只吐出一个:“好。” 明明是她先开口拒绝的,但不知为何,范成书却感觉出了一丝哀怨的伤感。 他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环视了一圈,小心地问道:“可是有人找来逼你了?”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雪衣吸了吸鼻,偏过了头:“没人逼我,是我自己想通了。” 话虽如此,但她声音中分明带了一丝哭腔。 范成书心下不忍,他还想再劝,雪衣却直接赶了他走:“说到底,还是我们有缘无分,此事与范郎君无关,希望你日后能觅得佳偶。” 范成书听出了那语气中的决绝,于是只好退了回去,拱手拜道:“陆娘子容色出众,有胆有识,我本就高攀不上,也望你日后能心想事成,觅得佳婿。” 雪衣既屈辱又委屈,现在根本听不得任何话了,偏过头,才忍下了泪意:“慢走。” 兴许,到了当地娶一个能懂得当地风俗且精干持家的女子对他来说才更为合适。 于是范成书也只是微微有一丝叹息,便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一远走,雪衣强忍着泪看向身后的人:“我拒绝了,二表哥该满意了,可以放开了我吗?” 崔珩看着她的泪眼,攥住她的手缓缓松开。 腰上一失去钳制,雪衣腿一软直接滑坐了下去。 连范成书都如此,其他人一样趋利避害,恐怕没人会为了一个出身低微的表姑娘去得罪国公府,如此一来,她岂不是更加无路可走? 雪衣无力又无奈,连日来的委屈涌了上来,哭的难以自抑。 崔珩冷眼看着,见这她哭的极为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可明明是她自己背信弃义在先,她有什么可委屈的? 他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把握。 崔珩走过去,沉声问道:“你舍不得?” 雪衣埋着头不肯说话,但哭的更厉害了,分明是在无声的承认。 不过一个刚见了两次面的寒门举子,还是个懦弱的性子,她就能伤心成这样? 误入樊笼 第47节 他真想看看她的心到底有几瓣。 崔珩莫名有些烦躁,火气隐隐往上窜:“你心思变得倒是快。” 她不多些心思,难道要任由他和姑母玩弄吗? 雪衣被二表哥的冷眼审视的极为难堪,终于忍不住抬头:“我难道想这样吗?是你们逼得,一个两个都在逼我!” “谁逼你了?”崔珩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紧紧盯着她。 失声之后,雪衣冷静下来,又觉得是自己太过鲁莽了。 若是让二表哥知道了冲喜之事,他根本不会帮她,反倒会像梦中一样借机胁迫她。 她若是说出来,只会平添一个供他拿捏的把柄。 雪衣停顿了片刻,眼睛缓缓移开,最后只是委屈地埋在膝上:“是你,你在逼我。” 让她退婚就算逼她了? 比起一条命来,这才哪到哪儿。 崔珩无动于衷,只是淡淡的提醒道:“今日是你母亲的祭日,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雪衣被这么一提醒,忽地又想起了三日前二表哥说过要带她外宿的事,浑身一冷。 她刚退了婚,都哭成这样子了,二表哥还是不肯放过她。 简直冷血至极。 雪衣抱着膝,一动也不肯动。 崔珩转身出去,半晌没听见脚步声。 一回头,发现她还待在原地,仿佛在跟他较劲。 崔珩也不恼,只是折身一步一步,又走回了她面前,似是好商量地挑起了她的脸:“不想去外面,那你是想在这里吗?” 见她不说话,他又笑道:“这里也不是不行,就是需要你忍忍声音。” 已经到了晚间,这酒楼里人来人往,恍若闹市一般。 墙壁又薄,隔壁仿佛有酒客带了妓子,不知在做什么,声音断断续续,极尽哀婉。 雪衣瞬间难堪了起来,浑身不自在。 她是记得梦中的事情的。 二表哥如果想,是当真会折磨死她的。 当看到那只手落到繁复的腰带上,即将解开的时候,雪衣连忙按住,不得不服了软:“我出去。” 第38章 猜测 天色已经不早了, 酒楼门口的红灯笼已经升了起来。 回廊上人来人往,时不时有酒醉的客人怀里搂着丰腴的妓子走过。 耳边嬉笑声, 调弄声不绝于耳。 雪衣实在听不得, 连忙起了身拿起了帷帽起了身。 但今晚若是真的顺了他,那梦中的事势必会重演。 雪衣努力想了想当下的处境,试图委婉地跟二表哥调价还价:“今晚我们一同外宿, 府里的人不知情, 恐会传出闲话,这样对二表哥你的声名也不好……” “不会有事。”崔珩声音淡漠,消除了她最后一丝希冀, “我早已与母亲报备过。” 二表哥早就报备了? 雪衣愣住, 后背又隐隐发凉。 看来二表哥这回是铁了心不放过她了。 她攥着手中的帷帽,只能无可奈何地跟他走出去。 但她仍是心有戚戚,当走到门口时,雪衣仍是不安,轻轻扯住了二表哥的袖子,面色微红:“二表哥, 我最近不太方便,恐怕, 恐怕不能……” 她声音慢慢低下去, 脸颊一片, 咬着唇没再开口。 当下女子来葵水时多与丈夫分床,颇有忌讳,想来二表哥应当也不至于当真去察验,如此一来放了她也不是没可能。 崔珩顿住, 当瞥见她脸颊的绯色时, 明白了她的意思。 当真会这么巧? 他视线往下, 落到了她微蜷的指尖上,心下了然。 崔珩笑笑,也没拆穿她,只是抬手落到了她的唇上,不轻不重地抚着:“无妨,换种方式也可,总归……你这张嘴很伶俐。” 连这样二表哥都不放过她。 竟还要更过分。 “你……”雪衣偏头躲开了他的手,眼睫垂下,尚未做什么,已然是委屈至极。 “恨我?”他问。 雪衣没开口,但眼里写满了惧意。 崔珩看着她极其委屈的样子,收回的手蜷了蜷,略有一丝动容。 但一想到惨死的兄长,这动容转瞬即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原本一个寄人篱下的远方表妹,便是为了向上爬使点小心思他也不会当真与之计较。 但她不同,她间接害了他兄长的命。 他的兄长,曾经是最温柔的一个人。 身为长子嫡孙,兄长对上要侍奉父母,对下又要照顾他们兄妹三人,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极有长兄之范。 虽未明说,但众人皆默认兄长将来是要传承世子之位,继承崔家的家主。 但自打他越长越大后,越来越拔尖,这份平衡却渐渐被打破。 他当时年少好逞强,文治武功,什么都要争一头。 天资使然,的确也表现出众。 相比之下,越长大越温吞的长兄便显得有些平庸了。 在他十五那年,武将出身的父亲酒醉后,拍着他的肩面露可惜,称边境不宁,时下崔氏需要的不是只会舞文弄墨的文臣,而是能建功立业的武将,才能保住崔氏的根基。 酒醉至极的时候,父亲甚至坦言他若是长子便好了,这样便能顺理成章的崔氏交给他。 直到那时,崔珩才明白为何父亲为何总是带他上战场,又为何总是看着兄长面露忧色。 但若是崔氏交由了他,一贯骄傲的兄长又怎能忍受的了? 那无异于毁了兄长。 于是崔珩开始学着避让。 击退突厥之后,他没立即班师回朝,而是乘胜追击。 此举一方面的确是为了彻底平息战乱,另一方面,他也有私心,想要在边境多待一些时间。 只要被耗个三两年,到时父亲告老,兄长已及冠,到时自然会顺理成章地把世子之位传于兄长。 这样便可彻底免了兄弟阋墙的悲剧。 他图谋的极为成功,三年征战,只回了长安一趟。 但不巧正是这一趟因着好心救了陆雪衣而伤了腿,不得不静养。 此时被他击退的突厥又卷土重来,兄长明白了他的避让,心生感激,且父亲已年迈,必须有人辅助,兄长又欲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于是便提出替他出征。 他与突厥交手了那么多次,积攒下了深仇大恨,这一去连他未有把握,更别提兄长。 但当时他腿伤严重,高热不退,意识不清,根本阻止不了兄长。 等他病愈的时候,果然传来了惨烈的消息。 可被激怒的突厥仇恨的人是他,突厥设计的人也是他。 无数次深夜梦回,崔珩总是在想,若是当时他没有伤腿,死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然而没有如果,死的人的的确确是他最不愿伤害的兄长。 其实事情原本不该发展到这种程度的。 只要陆雪衣及时还了车,他的腿伤不会恶化,兄长也不必替他出征。 但陆雪衣就是个薄情寡义的,她或许是害怕回去再被那些人报复,或许是想送垂死的母亲最后一程,不愿折返。 总之,无论是为了何原因,是否有苦衷,是她让他的腿伤难愈,间接害了他兄长一条命。 即便他愿意淡忘了腿伤,忘记她忘恩负义一去不回的事,但兄长的命岂是那么容易忘却? 崔珩从她委屈的脸上移开,眼神一凛,漠然地转了身。 雪衣全然不知短短这一瞬间二表哥千回百转的念头,她只是隐约觉得,二表哥似乎心情极为不好,看着她时那眼中深沉晦暗,似乎藏了极为汹涌的情绪。 在这个时候,雪衣实在不敢再激怒他,只得硬着头皮碎步跟上去。 出了门,天色已经晚了。 这时候若是当真去野祭,定然是回不来了。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上了两辆马车。 二表哥上去之后,雪衣提着衣裙,正欲跟上第二辆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叫声—— “表姑娘,原来您在这儿,可叫我们好找!” 雪衣回头,发现是姑母身边几个眼熟的仆妇。 她们怎么找来这里了? 难不成是发现她私底下相看的事了,又或是发现她与二表哥的事…… 误入樊笼 第48节 雪衣心里有鬼,僵在那里半晌才回头:“出了什么事了?” 几个仆妇火急火燎地赶上来,气喘吁吁:“是三公子,三公子突然病重了,二夫人派我们回来寻您快些回去。” 三表哥病重了该找大夫,找她做什么? 崔珩原已上了马车,此刻也掀开了一丝帘子,微微皱着眉。 雪衣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试探着问道:“姑母可曾说过找我什么事?” 那几个仆妇面面相觑了一眼,却是不愿解释,只说:“您回去就知道了,快走吧,莫让二夫人等的着急了。” 前面有二表哥,后面有三表哥,无论哪一个都在咄咄逼人。 姑母那边显然要更着急一点,几个仆妇说着,便围住了她,大有要将她拖上去的意思。 雪衣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若是耽误了三表哥的病,姑母定然不会轻饶她。 无奈之下,她看向了不远处二表哥,无声地问询。 毕竟是三弟出了事,崔珩眼神移开,放下了帘子,默许她回去。 雪衣这才上了马车,跟着回了府。 大约是崔三郎缠绵病榻已久,犯了不少次病,这一次前院倒还安静,只有二房的梨花院乱成了一团。 五六位大夫提着药箱站在门口,不停地有女使端着水盆和面巾出来。 而那静悄悄的屋子里传来三表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三表哥这回是当真病重了。 二夫人正守在外间焦急地打转,一见到陆雪衣回来,立即上前,劈头盖头地质问:“你上哪儿去了,三郎还病着,全然不见你关心,都这种时候了你竟还往外面跑!” “我不知三表哥会突然犯病。”雪衣低眉,“姑母,前几日我已经与您报备了,今日是我母亲的祭日,我想去给她供个长生牌位。” 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二夫人忍着气,刚想开口,又瞧见了崔珩不知怎的也知道了,正往这边来,于是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抓着雪衣进了里间:“进来说。” 往里一走,三表哥的咳嗽听得愈发清楚了。 雪衣微微侧目,又看到地上堆着几章染了血的帕子,仿佛还咳血了。 都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二夫人见他人还没清醒,却咳的厉害,,忙上前安抚着。 等那咳嗽平息之后,她又折回身,对雪衣道:“上次我与你说了冲喜之事,但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冲喜?” 雪衣自然是知道的,但不敢暴露,只是摇头:“还望姑母赐教。” “因为慧觉法师占卜过,你和三郎命理相合,是绝佳的人选。”二夫人顿了顿,又冷眼看她,“否则,以你的身份是绝难给三郎做正妻的,你明白吗?” 明明是逼她冲喜,却还能说成是她高攀,雪衣当真是厌恶这位姑母的假仁假义。 但这在崔府,她只能低头:“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也不枉我这么多年往家里送了那么多东西。”二夫人平了平气,示意身旁的仆妇抓住雪衣的手腕,“既明白,你虽与三郎尚未订婚,但也是迟早的事。此次三郎发病极为严重,法师说了,需你的血做药引,方可渡过一劫,你定是愿意的吧?” 虽是在询问,但雪衣的袖子已经被仆妇捋了起来,由不得她愿不愿意。 雪衣倒是不怕疼,她只是觉得此事未免太过荒唐。 先前母亲病重的时候,江左流行巫医,被逼无奈的时候她也请过巫医,有一回,巫医就说需至亲的血做药引。 她放了,但母亲毫无好转,还是去了。 自那以后,她便对这些神神道道的偏方敬而远之。 没想到姑母已经高嫁到长安了,崔氏地位摆在那里,上至太医,下至游医,就没有请不起的,她却还是对这些巫医法师深信不疑。 由此看来,什么命格合适估摸着也是无稽之谈。 摊上这么个母亲,怨不得三表哥的病迟迟未好转。 雪衣虽对这位三表哥没什么情谊,但也不能害他,蜷了蜷手,试图劝说姑母:“姑母,我最近偶感风寒,若是过了病气给三表哥可就不好了。” 二夫人正着急,哪管什么风寒不风寒的,闻言横着眉看她:“你不愿?” “不过是小半碗血罢了,妹妹可是怕疼?”站在一旁的陆雪凝也跟着帮腔,“忍一忍便过去了,这点疼哪里比的上三表哥的病要紧。” “我……”雪衣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正被围堵的时候,帘子忽被掀了开,原来是走在后面的崔珩也到了。 崔珩一进门,便看见了一截细白的手臂,眼前晃了一下。 一旁的仆妇见状,为了避嫌连忙将雪衣胳膊上的衣袖捋了下来。 “这是在做什么?”他行完礼,眼神扫过了一圈。 序齿在前的尚未定亲,崔三郎若是先定亲是不合规矩的。 二夫人自然是不想让大房抓住把柄,敷衍着道:“没什么,就是三郎此次犯病需药引,慧觉法师说雪衣正好合适,便主动要放一些血。” 时下的确是有这种说法,但崔珩素来厌恶。 何况他今日分明看见陆雪衣是被强行带回来的。 崔珩看了眼她低头捋着衣袖,分明有些害怕的样子,心生疑虑。 但二婶一贯忌惮大房,他若是直接阻止恐会适得其反,于是只是委婉地劝:“法师所言有理,不过三郎这时候刚醒,虚不受补,此时进这样的药反倒恐会伤了他。” 此时,崔三郎躺在榻上,也慢慢清醒过来。 他早已厌恶了这样血腥的药,闻言也断断续续地喊着:“母亲,我……我已经好了,当真不必了。” 二夫人见儿子醒了,且崔二和崔三都这样说,也不好再固执,又转回头,轻轻嗔怪雪衣道:“我也说不必,都是这孩子关心过切了,既不必,那便回去歇着吧。” 雪衣轻轻松了口气,又悄悄看了眼二表哥。 她不知晓二表哥到底听见了多少,但瞧着他的反应,应当是没听见冲喜之事的。 幸好没听见,否则二表哥定会以此为把柄。 崔珩余光里看见她松气的样子,转着扳指的手一顿,忽然有了些猜想。 他隔着帘子问了问崔三的情况,见他只是寻常发作,并无大碍后,也转身出去。 出了门,时候尚且不晚。 两人一前一后,影子拉的长长的,时不时碰到一起。 雪衣生怕二表哥要继续带她出去,擦身而过的时候轻声解释道:“二表哥,我头晕,今日可否……” “今日算了。”崔珩打断了她的话。 雪衣抬头,见他眼里无情无欲,料想是今日折腾了一番也累了,于是轻轻松了口气:“那我先走了。” 她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步子虽不大,但脚步却极快。 崔珩看着那消失的极快的背影,眼神慢慢收回,愈发笃定了猜想。 他转头,沉声吩咐杨保道:“去查查二婶和慧觉法师的事。” 从方才来看,若他没猜错,定然是二婶在逼迫陆雪衣什么,否则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急着把人叫回来。 而陆雪衣,显然是怕的,怕的甚过于他。 当有了更坏的选择的时候,人总是会选择伤害更小的那个。 所以,相比起来,强迫有什么意思? 崔珩漠然,他要让她主动来求他。 第39章 抉择 深夜 梨花院里, 二老爷刚从外地赴任回来,拜过了老太太又见了儿子后, 出了一身的汗, 主屋里端热水的,拧帕子的,忙成了一团, 难得热闹了起来。 更完衣, 擦手之后,二老爷褪了袜子浣足,长长地叹了口气:“年前出去的时候, 不是说三郎的病已经好转了, 怎的小半年过去,这病非但没好,反倒发病更频繁了?” “老爷莫不是怪我?”二夫人掩着帕子直抹泪,“你常年在外,这二房就靠我一个人支着,我出身不显, 常常要受到大房的那个和三房的排挤,连老夫人也不待见我, 三郎又缠绵病榻, 我这日子有难过, 老爷你可曾知道?” “大嫂和三弟妹都是大家闺秀,脾性温和,恐是你想多了。”二老爷拍了拍老妻的肩。 二夫人只是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老爷你是男子,自是不懂得这妇人的弯弯绕绕, 自打我嫁进来之后, 这两位就没一日看得上我的!三郎又生来是个病模样, 你何曾明白我的苦……”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二老爷这些年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他生就一副柔软心肠,一开始的确怜她柔弱,怜她出身低,可这么些年,铺子也给了,田产也给了不少,她却还不满足,总要和那两房比。 那两房都是五姓七望的大族出来的,她如何能比的? 这不是自找不快吗。 二老爷听了这么多年,是连劝也不想劝了,只闭嘴不提,转而问起了儿子:“那三郎呢,我在外面也在物色能治痨病的大夫,一一都派来了,他们难道就没一个中用的?” “都在说要静养,可养了这么些日子,反倒越来越坏了,没一个中用的!”二夫人擦了擦眼泪,又慢慢倚过去,“不过年后我遇着了一位慧觉大师,他精通命理,说二郎这病需得一个命格合适的女子冲喜才能破局。” “冲喜?”二老爷惊讶,“找谁冲喜?” “巧了这是,我那娘家侄女正合适。”二夫人开口。 此话一出,纵是糊涂的二老爷也侧了目,难不成她一人进来还不够,还要把她侄女也塞进来? 二夫人生怕他多想,连忙解释道:“非我有意要塞进来,当真是命格合适,我对三郎的心不比你少。” 二老爷愣住的脸这才活动开来,又问:“你娘家有两个嫡侄女,你说的是哪个?” “小的那个,名唤雪衣的。”二夫人说道。 二老爷有印象了,那不就是江氏的女儿? 当初他去江左游玩时不幸落水,幸而被路过一个善水性的女子不顾名声救了。 误入樊笼 第49节 那女子正是如今的陆氏。 陆氏生的美貌,又为他坏了名声,感怀之下,他便将人娶了回来。 其实当时与陆氏一起出游的还有一个江氏,比他这位妻子还要美貌,人也娴静,落水之后他在江左休养的那半月,这位江氏也帮着照顾了不少。 不过这个江氏后来嫁给他的妻弟了,他便没再见过。 不久后,江左洪灾,他那个妻弟以为江氏死了,又阴差阳错娶了平妻,后来江氏便没了消息,再听闻,便是三年前的死讯。 二老爷一贯是个怜香惜玉的,有时忍不住也想,若是当初救了他的是江氏,如此佳人有他的怜惜恐怕不会这般早逝。 既是这个侄女她的女儿,想来性子也是个好的。 二老爷哦了一声,没那么抵触了,只问:“我记得她,她母亲是个心善的,那此事她可愿意,毕竟三郎这病,日后若是想圆房都难,咱们虽是高门,但也不能做出逼迫弱女的事。” 二夫人瞧见二老爷脸上的缅怀,隐隐有些不安。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竟还记得那个女人。 若是让他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二夫人不敢再深想,只是凑过去替他捏肩:“老爷想多了,她哪能不愿意,这可是她高攀不上的婚事。何况又是表亲,亲上加亲,我早已与她说通了,她满口答应。” 二老爷虽还有些踌躇,但又想这毕竟是陆氏的嫡亲侄女,她应当也做不出威逼的事情来,于是也点了点头:“那便两全其美了,不然,三郎的病人尽皆知,这满长安也难有贵女愿意折身嫁过来。” 二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二老爷却不是。 二夫人很是不满他的语气,却也不敢直接表露,只忍着气:“我弟弟那边也是愿意的,现在三郎发病越来越频繁,我便想着,你若是也愿意,我这就去给他去信,总归先把婚事给定下,对三郎的身体也是好事。” “这么快?”二老爷面露忧色,“可如今二郎尚未议亲,三郎若是赶在他前头,恐叫大嫂生气……” “大哥已经走了,将来这府里究竟是父死子继,还是兄终弟及还说不准呢,老爷你怎知你就不可能?”二夫人受够了被压着的气,“若是如此,这提前定个亲又不算什么大事。” “这话可不敢乱说。”二老爷一惊,一抬脚溅起一片水花。 二郎文武双全,样样皆好,大哥和大郎既已去了,他当之无愧是未来的家主。 只因父亲觉出他生性过于偏执,身上戮气太重,才迟迟未定。 但父兄的死和守孝的这三年已经将他磨平了不少,想来父亲大抵不久就会向圣人请封了。 二老爷摇头:“我都一把年纪了,哪能与二郎争,此话你莫要再提。” 丈夫不中用,儿子也不中用,那她这一辈子还有翻身之日吗? 二夫人实在是没想到她嫁的这位软弱至此,一捂脸,泫然欲泣:“老爷竟是惧怕至此,为了这点长幼之序,连儿子的命也不顾了?” “你这是哪里的话?”二老爷倏地又挺直了脊背,“我虽不欲成大业,但这点事我还是做的了主的。你只管去信便是,母亲和大嫂那边我来说。” 二夫人等的就是他这句,掩在帕子后的脸顿时,破涕为笑,动笔写信去了。 二老爷余光里见到她的笑,知晓是中了计了。 这个夫人,这些年小心思着实是多。 半晌,他叹了口气,盯着她的背影幽幽地念:“虽是高嫁,但咱们三郎这个身体委实是委屈人家一个年轻水灵的小姑娘,日后咱们该好好对她才是。” 二夫人顺着点头,心里却在想,若是冲喜当真有用,她日后须得找个借口休了这个出身低微的侄女,为三郎另娶一位贵女才对。 若是无用,那陆雪衣便在这深宅里守一辈子寡吧。 总归是个好拿捏的,也不怕她做出什么丑事来。 二老爷泡完脚,二夫人信也写好了,正欲给他过目,顺便将人留住。 可二老爷却推开信,抵着拳咳了一声:“我出门这么久了,五郎那边还没看呢,这信你觉着不出错便成,我且去看看五郎。” 什么五郎,二夫人顿住,他恐怕是想去见莲姨娘那个狐媚子。 是,二老爷的确是个心软多情的,所以当初她一闹便娶了她。 但正因多情,他对着别的女子也是如此。 成婚后没两年他便抬了姨娘进门,偏偏这姨娘生的还是康健的儿子,愈发显得她没用,她的三郎也没用了。 二夫人心里憋着气,可儿子一天好不起来,这将来二房就只能落到崔五手里,她根本直不起腰板。 二夫人心里发闷,却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二老爷进了那狐媚子的门。 不行,这冲喜必须成,三郎必须好,否则她这一辈子不但要被大房压着,还要被姨娘骑在脸上了! *** 这封信送的隐秘,但崔珩正在查二房的事,轻易地便拦了下来。 如此一来,再连着慧觉那边的消息,他总算明白了一切。 原来他这位二婶是为了替三郎冲喜才接了陆雪衣来长安的。 陆雪衣大约早就知道,所以一入府才想方设法撞破了头,想要接近他,攀附他。 只不过大约是觉得做他正妻无望,她才又另寻了李如风,范成书,千方百计想提前定下婚事。 原来,她一直这般为难,周旋于各色人间。 虽已想到,但当真发现如此时,崔珩捏着截获的信,盯着上面定婚的字迹沉默了片刻。 知晓缘由后,杨保也悄悄叹了口气,不由得同情起来。 其实认真说起来,这位表姑娘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若是当真要替病秧子崔三郎冲喜,日后定然会被那位刻薄多疑的二夫人给磋磨死。 而且那位慧觉法师分明是个巫医,命理之事本就是难辨真假,如此一来,对崔三郎的病也无益。 杨保将截获的消息一一说与了崔珩后,只见他脸色越来越沉,似乎眼中也有几分同情之意,于是斟酌着问道:“那公子,这封信还送不送?” 若是送,那便表示公子不愿插手这件事。 若是不送,那这位表姑娘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崔珩眼神落在那信纸上,但眼前却一遍遍的出现陆雪衣的脸。 讨好的,害怕的,哭求的,愤怒的……最后,只看见她抱着膝蜷在酒楼的角落里。 那时最后一丝希望也被他毁了,她应该是绝望的吧。 心底忽然泛起一丝尖锐的疼,崔珩捏着信纸的手一紧,几乎要将纸张撕碎。 杨保看着那用力到发白的指骨,料想公子应当也不会那么狠心。 然而这用力只瞬息便消失,紧接着,紧攥的手忽松开,崔珩只将纸张递给了杨保,淡淡地道:“放回去。” 杨保愕然:“那公子……是不打算出手了?”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问的好没道理。 明明是表姑娘先前一个劲儿地攀附他们公子,而后又避如蛇蝎,仿佛在耍人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似的。 以他们公子的高傲,此时应当厌恶极了表姑娘的三心二意才对,又怎会相帮? 崔珩的确是厌恶,但与此同时又夹杂着一股说不明的烦躁,眼前总是浮现出她抱着膝无助的样子。 站在窗边沉默了许久,他想,只要她主动来求他,举手之劳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他并未拦截,那封商议婚事的信仍是照常送往了江左。 *** 雪衣是两日后才得知姑母已经给父亲写信的消息的。 多可笑,明明该冲喜的人是她,可是所有人都好像默认了无需征得她同意一般。 她忽然有点累,就好像无论怎么努力,事情总是还会向着梦里的结局发展,永远也逃不开。 婚事既然快定下了,那下一步,她还是要沦为二表哥的玩物吗? 这崔氏是百年望族,势力盘根错节,她一介弱女,同时被大房和二房盯上,无论如何抗争,都不可能逃开。 大约是避免不了的。 雪衣揉了揉眉心,其实她到现在都不知二表哥为何会这般逼迫她。 毕竟他出身摆在那里,什么样的燕瘦环肥没见过,便是她生的美貌些,也不至于勾的他这般大费周折。 认真回想起来,二表哥看着她时眼里的怒意似乎是要大过欲望的。 他毁了她的婚事,似乎也只是想报复她。 可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这么痛恨? 雪衣努力去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从前如隔天堑,若不是姑母意外嫁了过来,若不是当初进长安是碰巧被他的马撞伤了额,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唯一的解释便是二表哥天生便是个阴沉性子,像梦里一样,一直都是她错认了。 雪衣无奈,隐隐在后悔自己当初招惹了他。 眼下,她若真的去冲喜,名分一定下来,这一辈子她都别想再逃开了。 更别提三表哥病好后,姑母还想活活逼死她。 但梦里二表哥最后是定了亲的,他那时大约报复完了,不再在意她了。 如此说来,相比去冲喜,只要她不对二表哥动情,那除了忍受一段时间屈辱,清白有损,日后还是可以自由的。 要命还是要清白,这简直不需要抉择。 雪衣慢慢攥紧了手心。 第40章 求他 二老爷这一回来, 最欣喜的莫过于莲姨娘。 认真说来,她也是个贵妾, 出身不比陆氏低。 当初陆氏仗着二老爷心软, 耍了苦肉计嫁了进来,十分不得老太太欢喜。 且她的三郎一出生就是个药罐子,能不能长大都是个未知数。 是以老太太过了两年, 又做主替二老爷抬了她进门。 纳了她没多久, 她便生了崔五郎。 身份不比陆氏低,儿子又比她康健,莲姨娘虽是个姨娘, 但日子却过的格外滋润。 误入樊笼 第50节 也就是二老爷这两年外放, 她在府里暂时没了倚靠,才不得不低了头。 如今,二老爷回来了,一连数日都宿在她这里,莲姨娘的腰板也挺直了起来。 但枕边谈话的时候,二老爷说漏了嘴, 莲姨娘忽地听到了陆氏要将侄女给崔三郎冲喜的事。 陆氏竟是想出这么个法子了? 好不容易熬到二老爷回来,她刚刚喘了口气, 若是三郎的病当真好了, 那她的五郎岂不是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不行, 三郎的病不能好,这冲喜也不能成。 莲姨娘暗自焦起了心。 崔五郎过来请安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姨娘来回踱着步的样子。 “姨娘这是有什么烦心事?”崔五不解。 “你来的正好。”莲姨娘拉了崔五,把昨晚听到的一一都说与了他。 “冲喜?”崔五惊愕, “怎会是她?” “毕竟是陆氏的娘家侄女, 陆家还要靠她庇佑, 这婚事只要陆氏开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莲姨娘不知他为何惊讶,只是没想到这陆氏还有这等运气,能遇到个命格如此合适的侄女。 崔五哦了声,掩下了眼中的惊讶。 这个陆小娘子不是背地里与二哥搭上了吗,二哥能容许她给三哥冲喜? 崔五细细回想了这些日子二哥的举动,这才发现不见他有任何出格。 这位陆小娘子似乎也没离开过梨花院。 所以二哥这是腻味了,才任由陆雪衣去给三哥冲喜? 而且三哥生下来便体弱,听说压根不能行事,如此一来,即便这小娘子没了清白也不会被发现。 定然是这样了。 崔五摸着下颌,想起那位小娘子姣美的脸,压制已经的心思终于萌动了起来。 既然二哥不碰她了,三哥又不能行,那他岂不是可以乘虚而入? 总归这陆小娘子既然能与二哥搭在一起,想必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 这样美貌的小娘子,光是玩玩也是不亏的。 更别提,她还牵扯到三哥的病,于是崔五便更有理由了,也附和着道:“姨娘,我也觉着这桩婚事万不能成。” “可你父亲说信已经送去了,我毕竟是妾室,左右不了他。”莲姨娘叹了口气。 “那便换个法子。”崔五说道,“既左右不了父亲,不如从这陆娘子身上下手。” “如何下手?”莲姨娘不解,“一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小娘子便是自己也左右不了自己。二则三郎虽然病重,但嫁进来日后就是享不尽的富贵,这位陆娘子也未必不愿。” “不管她愿不愿,我们让她不能愿不就成了。”崔五眯了眯眼,眼底浮出冷意,“只要她坏了名声,二婶便是救子心切,也没这个脸再娶她了吧。” “你……”莲姨娘挪了挪位置,似是没想到他嘴里能说出这番话,“你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心思?” 崔五虽是庶子,但这些年三哥病着,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挑起二房的,是以性情颇为骄纵。 如今到手的东西要被夺走了,这可如何能忍? 崔五不觉得起了这样的心思有什么不对,反倒忿忿地看了眼姨娘:“姨娘,不是我过分,是你性子太软,你出身不比陆氏低,祖母把你放到二房来就是想让你和陆氏争一争的。可你倒是好,这些年反被陆氏压着,让她愈发跋扈。我如今快及冠了,你若是再不争一争,是想叫我一辈子没个出头之日吗?” 莲姨娘被儿子一说,回想起这些年的憋屈,心里也泛着酸苦。 确实,如今老爷都回来了,她怕什么? 莲姨娘没再阻拦,只问道:“那你想如何是好?” 崔五一想起那红润和唇和白皙的脚腕,心里便隐隐升起一股燥念。 他有些等不及了:“明日姨娘只管找借口把她请来,余下的事,我来安排便可。” 莲姨娘本就没什么主见,虽是不安,但还是照着儿子的话吩咐了。 大不了事成之后,让她做个妾,那也总归比嫁给三郎那个病秧子要强! *** 厢房里,雪衣自从想通之后,倒也没那么惧怕二表哥了。 但奇怪的是,她不怕了,二表哥反倒不来找她了,他这又是何意? 难不成是因着那日她说了葵水的事? 雪衣惴惴不安,但一连好几日,二表哥的确是没再来过。 与之相反的,则是父亲的回信。 雪衣算了算日子,大概也就这两日便要到了。 她等不及了。 可若是主动送上门,也实在太过难堪,她真的抹不开这个脸面。 雪衣正纠结的时候,二房的那位莲姨娘却派了人来,说是想学学江左的刺绣,请她过去吃茶。 这位莲姨娘近来风头正盛,若是不去,恐会得罪人。 雪衣虽不知她想做什么,但这毕竟在府里,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仍是去了。 另一边,崔珩依旧如常。 他想,陆雪衣若是个聪明的,便能想到眼下除了他,她没有更好的出路了。 但一连三日,陆雪衣都没有任何动静。 还挺沉得住气。 崔珩当真有些刮目相看。 她不急,他更不急。 崔珩倒是想看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杨保旁观着两人的拉锯,只觉得这是一个比一个能忍。 到了第三日的时候,他没等到表姑娘来清邬院,反倒撞见她去了莲姨娘那边。 这几日莲姨娘风头正盛,府里的人都隐隐有所耳闻。 而莲姨娘膝下还出了一个崔五郎。 难不成表姑娘这是想攀上崔五郎? 杨保心惊,却越想越觉得可能,毕竟这位莲姨娘一贯与二夫人不对付。 但这崔五郎可不是个好的啊! 杨保看着她领着女使当真往莲姨娘的院子里去了,踌躇了一番,还是折回去告知了崔珩。 今日休沐,崔珩正在提笔练字。 当听到杨保的通报时,他虽则脸上的神情不变,但那手中执着的笔,却重重一顿,纸面染了大团的墨渍。 杨保即刻低下了头。 片刻,余光里,他又只见崔珩面不改色地搁了笔,将那张纸一点点揉皱,丢了下去。 “你说,她去了哪里?”丢了纸团,崔珩淡声问道。 “去……去了莲姨娘那里。” 杨保声音低下去,隐约察觉到了公子的不虞。 崔珩垂眸,擦了擦手上的墨痕。 陆雪衣这是要去求崔五? 崔五是什么人,她当真知道吗? 杨保也觉得表姑娘这步实在是踏错了。 可若是任凭她去,还不知要被崔五怎么对待。 杨保还是动了动恻隐之心:“公子,要不要去提醒一下表姑娘,她刚入府,恐怕对这府里知晓的不是那么清楚……” 崔珩擦着手,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慢,最后帕子一撂,淡漠地道:“不必。” 她总是这么识人不清。 说再多的话,都不如她自己吃一回教训。 杨保听着公子的话隐隐发憷,公子这回是铁了心不想管表姑娘了? 但眼前这情势,他也不敢再提,只能低头领了命。 然而他正要转身出去的时候,却又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道吩咐——“你去盯着。” 杨保瞬间又松了口气。 呵,看来公子只是嘴硬。 *** 梨花院 莲姨娘叫她傍晚的时候来,雪衣如约来了,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这刺绣费眼睛,她不叫她白日去,反倒挑了这么个时候,能看清吗? 但她与莲姨娘又不熟,兴许人家就是这么个习惯呢,于是也不好多问。 进了门后,女使妥帖地领她去了厅堂,说是莲姨娘头晕,下午刚吃了药睡下,让她且等一等。 雪衣便端坐着,等着她出来。 可是这一等没等到莲姨娘,反倒是崔五掀了帘子进来。 见到她,他微微挑了眉:“这不是陆表妹么,你怎么在这里?” 雪衣也没想到先见着的竟是崔五,起身行了礼,解释了一番后,欲换个地方等。 崔五却叫住了她:“表妹不必客气,我坐坐就走。” 误入樊笼 第51节 雪衣见这院子不大,似乎也没有别的去处了,只好陪他坐下。 “这是父亲刚带回的渠江薄片,表妹尝尝看。”崔五吩咐了一声,女使便将煮好的茶推了一碗过去。 雪衣只以为他是在夸耀二老爷的恩宠,便接了过来,抿了一口,顺着夸奖道:“这茶入口回甘,有换骨轻身之感,的确是好茶。” 崔五看着她唇上的水渍,露出了笑意:“表妹若是喜欢,不妨带些回去尝尝。” 雪衣哪敢与莲姨娘扯上太多关系,闻言客气地回拒:“不必了,我那里还攒了好些顾渚茶,天气热了,不好再耽搁了。” “表妹跟我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让你的女使去装一些回去尝尝。”崔五不容她拒绝,干脆吩咐了女使带着晴方下去了。 他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便是看不起他了。 雪衣便没再推拒,放了晴方跟出去,叮嘱道:“稍稍取些便可。” 晴方会意,跟着女使下去。 崔五支开了雪衣身边的女使,又看她已经抿了半杯后,勾了勾唇角,放下杯子,忽地问道:“表妹将要给三哥冲喜,此事,可是真的?” 他怎会知晓?雪衣愣住。 冲喜之事尚未外传,雪衣不想闹大,掩下了失态:“五表哥是从哪里听到的这消息?” 崔五见她眼神似有躲避的样子又确定了两分,含糊地道:“偶然听见的。” 片刻,他抿了口茶,又关切地看向她:“若是真的,这往后可就苦了表妹了” “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遵循便是。” 雪衣躲开了崔五的眼神,总觉得这话当着她的面说有哪里不对。 崔五抿完茶,抬起头时眼神从她身上扫过,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之前和二哥厮混的时候,光天化日的在湖心岛都能弄起来,现在装什么端庄淑女? 三表哥是个病秧子,从前陆氏也给他找过通房,但听闻连行都不行,若是当真嫁过去了,她能忍受的了这份寂寞? “表妹能这样想,着实是个懂事的。”崔五掩下了心思,夸奖道,“怪不得母亲一早便接了你入府。” 这话粗听着没问题,但莫名地,雪衣却听出了一丝讽意。 她有些不安,只笑笑,又转向身旁的女使:“莲姨娘可醒了?” 女使被崔五看了一眼,顺着接下话去:“应当是醒了,我去看一看。” 女使说着便掀了帘子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晴方离开了,这女使也走了,现下屋子里只剩她和崔五了,雪衣忽然格外的不安。 崔五却仿佛当真是在可惜她,又开口道:“表妹今年刚及笄?三房的三妹妹与你一般年纪,如今长安的贵女大多要多留几年,成婚早的反而不多见了。” “还不一定呢。” 雪衣回避道,眼神不停地瞟着那蓝绒布帘子,希望这位莲姨娘快些出来。 一连看了好几次,大约被崔五发现了,他忽然重重放下了杯子,冷声问道:“陆表妹与我相谈不欢吗?” 雪衣顿住,一抬头正对上崔五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终于明白了过来。 今日这莲姨娘恐怕原本就没打算出来吧。 她捋了捋额边碎发,慌张地站了起来:“时候既不早了,我不好再打搅,便先回去了,表哥代我向姨娘问好,改日再约。” “你的女使还没回来,表妹就这么急着走?”崔五直接走到了她面前。 “五表哥到底想做什么?” 雪衣也不跟他绕圈子了,眉毛一凝,有意提醒他:“你也知道,我如今是和三表哥有婚约的人了,将来便是你的嫂子,你该对我敬重些才是。” “敬重?”崔五盯着她饱满的红唇,嗤笑了一声,“表妹当初与二哥厮混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想到这两个字。” 什么厮混…… 雪衣脑子里一阵嗡鸣,隐隐又开始头晕。 “那日在湖心岛上时,二哥怀里那个没穿衣物的女子就是你吧?光天化日,白日宣淫,表妹如今倒与我说起敬重来了?”崔五盯着她嫩的仿佛能掐出水的脸,舔了舔唇,忽然靠近,“装什么端庄呢?” “你误会了,我那日是不巧与表哥一同落水了。”雪衣连忙后退,“你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问姑母,此事她也是知道的。” 崔五眯了眯眼,又向她逼近:“即便湖心岛之事是假的,那后山呢?表妹那日的唇该不会是自己咬的吧?” 连后山的事他都知道。 雪衣现在再回想起来他的眼神,顿觉毛骨悚然。 亏她还暗地里想着这是一个君子,没想到也是一个不怀好意的恶鬼! “什么后山,我不知。”雪衣抿着唇,绝口不认,慢慢地往后挪,“五表哥定是想错了,二表哥那样的人物,我见都没见过几面,这些事纯属无稽之谈。” “还装?”崔五冷笑了一声,一步步把她逼到了门边,“你都要给三哥冲喜了,想必二哥也玩腻了。不如便跟了我,我不比二哥那么无情,我会给你个名分。” 什么名分,左不过又是个妾。 雪衣被那眼神打量的说不出的厌恶,可她已经无处可退。 大门也被从外拴上了,她只能抵住了门,目光警惕:“这院子不大,你再过来我就要叫人了!” “你叫吧。”崔五觉得好笑,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幽幽地道,“倘若你还有力气。” 雪衣盯着他手中的杯盏,忽地想起方才喝下去的茶水,连忙捂住了喉咙:“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能让你乖乖听话的药。”崔五意味不明地笑。 雪衣冷静下来,这才发觉浑身使不上力气,心底还隐隐有火在往上冒。 他竟对她用这种手段。 可这药已经喝下去一刻钟了,药劲一上来,雪衣全身发软,连大声的叫喊都做不到,只软绵无力地斥责他:“无耻!” 崔五原本脸上还带着笑,被她一骂,倏地变了脸色,重重搁下了杯子:“你既能陪二哥,为何便不能陪我,难不成你也嫌弃我是一个庶子?” 这和嫡庶有何关系。 但想必他一定十分在意这个。 “没错,我就是看不上!宁愿给病弱的三表哥冲喜,也不愿让你一个庶子玷污。” 雪衣便一边激怒他,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拔了金簪,试图用簪子将门外的横栓拨开。 果然,崔五被她一激,顿时面红脖子粗:“庶子又如何,三哥若是没了,将来二房便是我的,你哪里的底气敢瞧不上我?” “那可不一定。” 雪衣强撑着力气跟他对峙,余光却不停地瞟着那被拨动的横木。 当那横木终于被拨的松开的时候,她连忙从门缝里挤了出去,拽出了横木朝崔五砸过去。 崔五额上被重重地砸了一下,捂着脑袋眼前直发黑。 撑着桌子,晕眩了半晌,等他再回过神,陆雪衣已经不见了。 崔五咒骂了几声,忍着头上的伤吩咐道:“赶快给我找,绝不能让她跑出去!” 女使和小厮们连忙提着灯笼出去。 雪衣双腿发软,全靠用金簪刺了下手臂,才勉强保持清醒,从后院跑了出去。 可很快,药效一发作,她浑身冒虚汗,眼前也一片模糊,不得不扶着树休息。 不远处,女使们已经借口找东西追出来了,这院子又极僻静,离她的厢房还有一刻钟的距离。 雪衣绝撑不到自己能回去的时候。 她努力避开了红灯笼,摸黑从花圃里穿行。 一路跌跌撞撞,衣服似乎被划破了,脚腕上也不知绊到了什么草茎,雪衣顾不得许多,只能往前跑。 然而即便是这样,身后的脚步声却还是越来越近。 不能被抓到。 雪衣只有这一个念头。 可是那灯笼的光似乎还是朝这边照了过来。 难道当真要逃不过了吗? 雪衣正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的时候,一晃神,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黑色织金的衣摆,清冽的松木香气,这是…… 雪衣缓慢地抬头,不出意外的看到二表哥那张五官分明的脸。 明明神情还是那样的淡漠,眉眼还是那样的凌厉。 但那一瞬间,比起身后的人来,雪衣却觉得前所未有的亲近。 她仿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浑身的力气扯住了他的衣摆,仰着头看他:“二表哥,救救我!” 她自以为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但那纤细的手抓上去,却只是微微扯乱了一点他的衣袍。 崔珩垂着眼打量着她潮红的脸颊和额边汗湿的碎发,当那眼泪砸到他的衣摆上时,滚烫的热意似乎要把他的衣袍烫穿。 但他的脸上依旧毫无动容,反而平静地将她紧握的手一点点掰了开,连声音都格外淡漠。 “我凭什么救你?” 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完,当手腕垂落的时候,雪衣整个人几乎要支撑不住。 她无力地颓坐在地上,看着二表哥冷漠的双眼,有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也是,他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 灼热的指尖瞬间发冷,雪衣茫然地拈了拈指尖的凉意,又发觉这凉意似乎是从二表哥的衣袍上传来的。 他今晚,还披了件大氅。 这么看,二表哥是特意出门的,好似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 那他等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雪衣混沌的脑海有一瞬清明,忽然想起了这几日二表哥晾着她的事情。 她忽然明白了过来,既然崔五能知道冲喜的事情,二表哥没道理收不到消息。 所以,二表哥是刻意等她撞上来的? 误入樊笼 第52节 雪衣再抬头,当看到二表哥目光沉沉的双眼时,愈发笃定。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雪衣咬着唇,当眼前的人脚步微动,似乎要转身的时候,一咬牙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二表哥,求你,救救我……” 可她这么说,那调转的脚步依旧是未停。 二表哥还是不应,那他是要逼她说的更明确吗? 雪衣浑身发热,不得不忍着羞意一把抱住了他的膝,声音哽咽:“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第41章 主动 说出这句话对一个女子来说实在是难堪。 雪衣攥着他的袖子, 强忍着泪,不敢掉下来。 片刻, 那调转的脚步终于停下。 崔珩回头, 垂着眼打量那攥着他的人:“你当真要我救?” 雪衣忍着泪,点了点头:“二表哥,求你……” 她声音在颤抖, 攥住他衣袖的手紧张到发抖, 纤细的手指已经微微发白。 当身后嘈杂的脚步声再一次逼近的时候,那看向他的眼神更加惊恐,一双眼蒙着水汽, 那眼中盈满的泪似乎下一刻就要滑出来。 实在是惹人怜。 越来越近, 红灯笼的光已经快打过来了,雪衣祈盼地看着二表哥,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他开口。 “前面好像有人。” “在那里!” 当女使们追过来,即将看到的一刹那,崔珩终于还是动了,手一抬, 大氅罩住了那抱住他的人,遮的严严实实的。 雪衣眼前一黑, 片刻后, 才慢慢反应过来, 伸手抱紧了他。 崔五领着人过来的时候,远远的就只能看见前方站立的崔珩。 “二……二哥?”崔五眯着眼辨认了一番,当看到那双锐利的眼时,额上隐隐冒着虚汗, 将手中的红灯笼往后让了让, “这么晚了, 二哥怎会在这里?” “睡不着。”崔珩拂着袖子,淡淡地道,“你呢?” “哦,我白日吃了些茶,也有些睡不着,出来散散心。” 崔五讪讪地低头,眼睛却四下张望着。 他明明看到陆雪衣是往这里躲的,怎么就不见了? 崔五又四下张望了一圈,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眼神一落,当看到二哥大氅下微微隆起的脚边时,忽然顿住。 难不成,陆雪衣是藏在了二哥的大氅下? 他正猜疑,头顶上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散心需要这么多人陪着?”崔珩环视了一圈,眼神压下去。 那眼神扫过来,崔五顿时如临大敌,紧绷着背。 看来二哥是知道了。 难不成二哥对陆雪衣还没玩腻? 又或是,即便是腻味了,也不许他碰? 不管怎样,今晚这事若是传出去,那他和他的姨娘都要毁了。 崔五连忙收回了眼神,含混地道:“也不止是散心,姨娘养的猫不见了,我顺便帮她找找。” “这里没有猫。”崔珩淡声道,“你似乎找错了地方,” 他只是站在那里,女使便不敢过去。 他开口的时候,崔五忽然看到了那大氅动了动。 一定是陆雪衣! 他又仔细去看,甚至看到了一角妃色的衣裾。 她果然在这里,竟然正大光明的和二哥在一起。 崔五紧紧盯着他脚边,满是被戏弄的愤恨。 大氅里,浑身滚烫的陆雪衣紧紧地抱着他,崔珩隐隐也生了些燥意。 微蜷着的手背到身后,崔珩提醒道:“天色不早了,你不妨去旁处找找。” 这位二哥将来不出意外是要继承整个崔氏的,崔五不敢,也不能和他叫板。 因此崔五明明知道陆雪衣就是躲在了他的大氅下,也只能忍下气,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低下了头,眼神也收了回来:“是,那二哥也在早些休息。” 崔珩平静的应了一声,仿佛当真只是在散心一样。 崔五愈加愤懑了。 他给陆雪衣下的可是上等的催.情.药,最能调动人的情绪了,任你是良家妇女还是欢场上熟透的妓子,都绝难抵御。 他原是想着今晚能有一个美妙之夜的,这下好了,反倒是给二哥添情趣了。 得,又白忙活了。 崔五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只能活活咽下去。 等到那红灯笼消失在眼前,崔珩才垂眸,将大氅微微掀开:“人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雪衣躲在大氅里,本就发热的身体,现下已经热的脸颊飞红,浑身出汗。 她烧的混沌,不受控制地想往二表哥微凉的身体上贴。 克制了许久,她才缓缓松开抱住他的手:“多谢二表哥。” 可起身刚走了一步,酸软的双腿根本站不稳,她不受控制地又往他身上跌去。 崔珩一手制住她,这下才确定:“你中药了?” 雪衣抓住他的手臂才能勉强站住,虽然看不清,但从他的眼眸中,她也能看出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她咬住了唇,从唇边挤出了一个嗯声,生怕那声音太过难堪。 然而这短促的应声却愈发引得人浮想联翩。 崔珩制着她的手更紧了,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后山处听到的发.情的野猫叫声。 双颊潮红,两手软绵,连站都站不稳。 他若是松手,这一路回去还不知她要被多少饿狼拖去,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因此崔珩只能带着人从小路先回了清邬院。 先前陆雪衣还能走,走到一半的时候便不得不靠他半拥着,到了后来她整个人仿佛一块没骨头的肉,软绵绵地趴着,崔珩不得不将人抱了起来,裹在了披风里一步步往回走。 打理内院的女使大半夜的忽看到公子抱了个女子回来,睁圆了眼睛。 但不久,这怀里的人让她更惊讶。 “去打盆凉水来,替她擦擦身子。” 崔珩将人放在了自己的榻上,对女使吩咐道。 “是。”女使低着头过去,将裹紧的披风一掀开,忽然看到了那位表姑娘的脸。 而且这位表姑娘双颊潮红,唇瓣潋滟,一副中了药的媚态,已然是意识不清了。 表姑娘怎么会和公子在一起,而且还是这副样子…… 女使忽然想到了当初鼓动杨保把表姑娘的画丢出去的事情,微微有些颤抖。 崔珩也不解释,吩咐了之后,只叮嘱道:“此事莫要让外人知道。” 女使自然是不敢,连忙拧了帕子替这位表姑娘擦拭。 披风一解开,被裹在里面的人已经浑身汗透了,夏日轻薄的襦裙湿淋淋地裹在身上,几乎挡不住什么。 但半遮半掩的,反倒愈发诱人。 偏偏她已经意识昏沉,还在难受地扭着腰轻轻地蹭着,嘴里发着模糊的颤音。 这场景,女使看了都脸热,更别提崔珩。 他只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起身去了外间的书房,抿了半杯凉茶。 女使这才伸手去解表姑娘的衣服。 衣带一解开,她才发觉表姑娘的身材要比平时看起来的还要曼妙许多。 一身肌肤赛雪,随着她清浅的呼吸微微漾着,晃的人眼疼。 女使不敢多看,见她难受,只匆匆拧了帕子替她擦着。 换了两盆水后,表姑娘脸上的绯色总算褪去了一点,没多久,便睁开了眼。 “您醒啦?” 人是公子亲自抱回来的,虽然没多说什么,但料想他们的关系定是不寻常。 因此女使不同往常,对着她格外客气。 雪衣睁着眼,眼神在这四周陌生的陈设上扫过了一圈,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到了清邬院了。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只穿着女使的一件外衣。 雪衣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当看到那堆叠在床脚的微潮的罗衣时,明白过来是女使帮了她,于是低声道了谢:“多谢你。” “表姑娘客气了。”女使哪敢居功,眼神瞟了瞟外间示意她,“是公子吩咐的。” 雪衣顺着她的眼神往外看,隔着一道水晶帘,隐约看见了二表哥似乎正在窗边执卷,见她醒了,也纹丝未动。 “表姑娘好生歇着,有事叫我。” 误入樊笼 第53节 女使眼神在两人之间回转,很有眼色地端了盆下去,替他们掩上了门。 只剩他们两个人了,雪衣才下了榻,未穿罗袜,一步步走向外间。 仅仅是走了几步路,一活动开,她浑身的燥意又蔓延了开。 她咬住下唇,弯身跟他行礼:“今日之事多谢二表哥了。” “好了?” 崔珩掀了掀眼皮,抬头看向她。 但眼神落到她又开始氤着水汽的眼睛上,不用问,这话已有答案了。 像崔五那种惯常眠花宿柳,和三教九流的人厮混在一起的纨绔子,给她下的药怎可能这么轻易就解了? 以他的性子,这药恐怕不交.合一场绝不能解。 果然,雪衣紧咬着唇一声不吭,眼神就欲说还休地看着他,仿佛带了无数个小勾子。 真可怜。 快忍不住了吧。 崔珩搁了书卷,雪衣便会意地上前一步。 他伸手拨了拨她额上被汗湿的碎发,手指滑到她脸颊:“后悔吗?” 二表哥抚着她的动作那么温柔,可那声音却全然无怜惜。 雪衣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后悔什么?” “你总是这么识人不清。”崔珩的手顿住,提醒道,“连崔五都不放过?” 雪衣抿了抿唇,才意识到他是误会了:“我不知五表哥在,我也不知他何时起了这样的心思……” 微凉的手贴着她的脸颊,身体里翻滚的燥热让雪衣极想贴过去,冰一冰。 她掐住了手心,才克制住自己。 崔珩看出了她的克制,但抚着她的手却并未停,反而握住了她的下颌,给她更多的凉意:“这么说,你是被设计的?” “嗯。”雪衣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微弱的声音,脸颊贴着他的手心,下意识地往里蹭了蹭。 崔珩沉着的脸微霁,又问:“那你为何躲崔五,不躲我?” 微凉的手贴在下颌上实在是舒服,雪衣靠在他手上,眼神迷蒙,一时也没想明白。 崔珩看着她被情.欲折磨的失去理智的样子,忽然捏着她的下颌,低沉地警告:“在这种事上,我不比崔五君子,你明白吗?” 暗沉沉的目光打过来,雪衣即便是被热的意识不清了,也有些心悸。 “即便如此,你还要求我吗?” 捏着她的手又抬高了一点,崔珩沉沉地看着她。 要求他吗? 可不求他又能求谁? 雪衣被迫抬起了头,迟疑了片刻,张了张唇,却没吐出声音。 仅是这片刻的迟疑,那捏着她下颌的手忽地松了开。 “看来你还没想清楚。” 崔珩收了手,忽地站起了身,眉眼凛冽:“今日之事是五弟做的不对,我会给你个交代,既如此,我先派人送你回去休息,再找个大夫把你身上的药解开。” 他手一松,雪衣几乎要站不住。 都这种时候了,她都这副模样了,二表哥要送她回去? 可她要求他的,何止是解药的事? 雪衣被他一推开,瞬间更昏沉了,根本站不稳。 可崔珩说的似乎是真的,转身便走。 雪衣情急之下,不得不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我明白的,二表哥,我什么都明白的……” 她已经快急哭了,抱着他的手极其用力,脸颊贴在他的背上,已经微微打湿了外衣。 崔珩虽仍未开口,却的确是没再推开她。 雪衣留住了他,慢慢从他背上抬起,看向他的轮廓分明的侧脸:“我不要解药,我也不要大夫,只求二表哥能帮我摆脱冲喜的事。” 她说的极尽委婉,目光盈盈地看着他,只求他能明白。 崔珩神情淡漠,不知是听懂没懂:“三弟病弱,亲疏有别,我身为兄长,为何要帮你不帮他?” “我……我可以同你更亲近。”雪衣忍着羞窘,埋在他背上。 崔珩这才回头,垂眸盯着她的眼:“你这是何意?” 雪衣简直快被他逼哭了。 可身体里一股股燥意往上翻,再不说,她很快又要撑不住。 雪衣不得不倚上去,将柔软的身子压着他的胸膛,轻轻地开口:“二表哥不想要我吗?” 饱满的唇被咬的微微下陷,被情.热折磨的眼里满是恳求,盈盈的水光仿佛要把人溺毙。 崔珩喉结微动,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为了她要和二房作对的确是一件麻烦事,但二表哥没走,那就表示还有回旋的余地。 雪衣试着伸手攀上了他的双臂。 片刻,见他没推开,又踮起脚尖,试着去亲吻他。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二表哥的五官极其分明。 岿然不动的时候,让人望而生畏。 雪衣忍住了惧意,双手攀着他的肩撑着脚尖缓缓地去吻他的薄唇。 他的唇微凉,从唇角细细地吻过,二表哥只是站着,不见有任何反应。 雪衣笨拙的试着挑开他微抿的唇,可任凭她如何努力,那张薄唇始终不对她张开。 仍是那么无情。 雪衣一直踮着脚,亲的有些累了,靠在他肩上轻轻喘着气。 一抬头,看到了那微微隆起的喉结,她又试着去吻他的喉结,轻轻地含住,调弄。 当牙尖擦过他喉管的时候,雪衣忽然察觉到那喉结耸动了一下,仿佛有吞咽的水声。 但紧接着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忽然被按住肩推了开。 “别再闹了。”崔珩沉着脸,低沉的声音中却沾了些哑意。 又一次被推开,雪衣无可奈何,当看到那落在她肩上的手时,她干脆一横心,握着那手往下覆上自己,噙着泪意望着他:“二表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可她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崔珩仍是那么沉沉的看着他,纹丝不动。 看来是她想错了。 二表哥根本不会为了她对二房出手。 雪衣心灰意冷,正要把他的手推开的时候,那原本虚扶的手忽然一拢。 雪衣吃痛,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抵在了窗上更深更狠的吻住。 “这才是吻,你刚刚算什么?” “连吻都不会,你哪来的底气?” 热意席卷的时候,雪衣迷迷糊糊仿佛听到了压抑的火气。 可她来不及反应,被拥着往走,边走,衣服边掉了一地。 紧接着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打横丢在了榻上。 后背一片冰凉,千钧一发之际,崔珩攥着她腰的顿住,哑声警告了她最后一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雪衣已经被药效折磨的什么没法思考了,她眼里急出了泪,伸出软绵绵的双臂急切的将他的后颈往下压:“求你。” 第42章 恻隐 夜阑人静, 梨花院里,莲姨娘和崔五却夜不能寐。 “嘶, 轻点。”崔五不满地瞪了一眼给他上药的女使。 这位表姑娘下手也忒狠了点, 照着他额上就是一棒槌,槌的他现在还晕乎乎的,脑瓜子上肿的这么老高。 “你活该!”莲姨娘揪着帕子直气恼, “出了这么个阴损的主意, 我原以为你能办妥的,没想到竟让一个中了药的弱女子逃出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崔五也没想到陆雪衣一个弱女子都中了药了还能逃出去。 现在一回过神来, 他才发觉当时是被陆雪衣拿庶子的话激到, 气昏了头了这才让她逃了出去。 “逃了也就罢了,这事不光彩,料想她也不敢说。但……怎会撞上了二郎?” 莲姨娘不安地踱起了步:“二郎性子最是刚直,若是让他知晓了,陆氏定然也会知道。陆氏要是发现我想动她的宝贝儿子,还不得我们母子给生吞活剥了!” 崔五被母亲一提, 憋闷的火气愈发窜了起来。 一个中了药的美人,主动投怀送抱, 任人揉圆搓扁, 为所欲为, 二哥现在定然十分畅快吧。 二哥会将人交出去? 他恐怕感激他还来不及。 “那可未必。”崔五嗤笑了一声,“母亲以为二哥又是什么正人君子么?” “你是说,二郎和这个表姑娘……”莲姨娘满眼诧异。 “母亲有所不知。”崔五肯定地道,“我们手段是不磊落, 但二哥也不干净, 到时候真抖落出来两败俱伤, 二哥是个聪明人,此事约莫就这么含混过去了,否则,现在二房就该闹起来了。” 莲姨娘想想也是。 更何况二房一直和二房不对付,二郎压根也没必要帮陆氏。 误入樊笼 第54节 莲姨娘悬着的心慢慢放下:“那便等等明早再瞧瞧吧,实在不行,我们便反咬一口,说是陆雪衣不想冲喜,故意来求的。” *** 清邬院,崔珩却并不像崔五想的那般畅快。 脖子上环了一双白净的手臂,吃力地按住他的后颈往下压。 鼻尖一碰一碰的,已经点在了一起,若是再往下,便要碰到那张红唇了。 “求你了。”陆雪衣软声地求,眼里已经被逼出了泪光。 见他不动,她实在受不住,又仰起头主动去吻他的下颌。 触碰到了一丝凉意,她发红的脸颊便贴着他的侧脸轻轻地蹭,久久不愿松开。 这副模样,显然是已经被药效逼到崩溃,失去意识了。 崔珩虽厌她,但他要的是她主动求他,而不是在她意识混沌的时候趁人之危。 何况这药还是他的五弟下的。 崔珩深吸了口气,濒临失控的时候一把推开了她的手臂:“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雪衣烧的理智全无,全凭本能行事,眼下只能感觉到眼前的人是个大冰块,能够浇熄她浑身烈火的冰块。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模模糊糊地轻哼着,毫无章法地在他颈下蹭。 崔珩被她抱的理智慢慢崩掉,然而当他倾身的那一刻,雪衣忽然想起了梦中的场景,害怕的直摇头,又用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肩,下意识地往外推。 “你害怕?”他捏紧了她的下颌,目光阴沉。 雪衣不说话,被药效折磨的双目涣散,既怕他,又想靠近。 他大概当真欠了她。 那么可怜,委委屈屈地看着他,让人情不自禁地动了恻隐之心。 若是趁着中药的时候碰了她,往后还不知要惹出多少眼泪。 若是不帮她,她又根本挨不过今晚。 崔珩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撑着双臂暂时直起了身。 可被勾起的火气哪儿那么容易消,他又换了手重重地揉了揉她的唇,而后凶狠地低头堵住了她的声音。 雪衣始料不及,声音断在了嗓子里,只能抱着他的肩,更热切地回应他的吻。 外面,守夜的女使秋容这一晚过的提心吊胆,实在想不明白表姑娘怎么会和公子走在了一起。 公子从前不是很不喜表姑娘么,连她送的画都不愿收下。 如今,又怎么深更半夜的带人回来? 秋容实在想不通,但里面的动静又听的真真切切的。 这位表姑娘当真是个有手段的,这声音听的她一个女子都面红耳赤,杨保身为男仆,更是老早就找了借口躲到了院外。 公子至仁至孝,服丧期间的三年未曾碰过任何女子,这甫一破禁,大约要到很晚。 秋容守了许久,打了个哈欠,便想着找两个可靠的侍女来盯着。 可她正要招人过来,那紧闭的门忽然打开了。 崔珩沉着脸出来,却仿佛比进去时脸色还难看。 他衣着整齐,沉声道:“去给她收拾收拾。” “是。” 秋容垂眸,不知发生了什么,屏着气转了身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余些许清浅的呼吸声。 秋容一掀帘子,便看到了一截趴着的雪白裸背。 腰上松松地裹了件薄衾,迤逦往下,遮住了一半修长的腿。 露在外面的地方干干净净,只蒙着一层薄汗,公子似乎并未对表姑娘做什么。 秋容敛了敛眼神,不敢多问,只管替她收拾。 擦完了背,她正欲将那盖住的薄毯掀开,那原本一直趴伏着的人忽然睁开眼,紧紧地按住了薄衾:“我自己来。” 她声音有些难为情,微微一回头,眼尾的湿红尚未褪去。 秋容不敢动,回头看向正在外间净手的二公子,只见二公子头也未抬,似乎是默许了,这才放了手,将帕子递给了表姑娘,转身出去。 雪衣又伏在枕上歇了一会儿,才慢慢揭开薄毯,收拾了一番。 这药本就消耗精神,解开之后,她又浑身无力。 雪衣勉强收拾到一半,便疲累的睡了过去,连薄毯都忘了盖。 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人接着帮她收拾。 大约还是那个女使吧…… 雪衣已经乏累至极,浑身又极其难受,只好任由她帮忙。 *** 渴,好渴—— 昏睡了一夜,雪衣迷迷糊糊再睁开眼的时候脑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混沌间,耳边仿佛当真听到了杯盏碰撞的清脆声。 她每日醒来总要先饮一杯温水,晴方知晓她的习惯,总是在她的床边放好。 可这回,雪衣再伸手去摸的时候,却并未摸到茶杯。 摸了半晌,手一空,她睁开眼,才发觉顶上的帐子不是银红的八宝帐,而是宝蓝的。 这不是她的厢房。 顿了片刻,昨晚的记忆忽然涌上来,雪衣脸颊上慢慢爬满了红晕。 她慢吞吞地撑着手臂往上挪,正欲掀起帘子,却忽然听见了大夫人的声音。 掀着帘缝的手一顿,她往外看,看到了大夫人正在外间和二表哥说话,那杯盏声正是他们在饮茶。 “……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件替陆丫头相看的事你还记得么,说来也是奇了,竟然未成。”大夫人撇了撇茶盖。 “为何没成?”崔珩也端着杯子,余光却被那里间掀开了一丝缝的帘子吸引住。 明明没人比他更清楚缘由了,可他却好像当真不知一般。 “此事说来就话长了。”大夫人搁下了茶杯,“原本两人都说的不合适,我也信了。可谁知昨日却听闻原来这陆丫头是二房的那位特意接来要为三郎冲喜的。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幸好是没成,要不然以你那位二婶的脾性非得跟我闹起来不可。” “冲喜?”崔珩抬眼,“母亲是从何处知晓的?” “这你别管了。”大夫人幽幽地道,须臾又叹了口气,“你这个二婶不是个能容人的,此事又牵扯到三郎,你祖父祖母年纪都大了,当真出了人命的事恐怕要刺激到他们,我今日来就是想提醒你此事莫要往外说。” 大夫人一说完,雪衣瞬间脸色煞白,扯着帐子的手晃了晃,几乎要跌坐下去。 大夫人根本不让二表哥掺和,那他还会帮她吗? 何况,他昨晚根本就没真正碰她。 雪衣抓紧了手底的帐子。 崔珩正在她对面,敏锐地觉察到了那床帐的晃动。 他收回了眼神,淡淡地应了一声:“知晓了。” “不过。”大夫人顿了顿,“这陆丫头也是个可怜的,年纪轻轻的,又这样貌美,认真算起来,配三郎着实有些亏了。” 崔珩仍是抿着茶,脸上并不见什么动容。 大夫人知晓他不耐烦这些内宅的事,和这表姑娘更是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见他似是全然不感兴趣,于是叮嘱完便要离开:“行了,你知晓便好,眼下你刚出孝,你祖父尚未来得及为你请封,等请封之后,二房那边便无需顾及了。” 崔珩嗯了一声,起身送了送。 只是,转身出去的时候,大夫人仿佛闻到了一缕清淡的香气,回头多看了一眼:“你的屋子也用香了?” 似乎,还有点甜腻。 她记得,这个儿子分明是不喜那些媚俗的香的。 大夫人一回头,雪衣连忙松开了帐子,牢牢地躲回去。 屋子里的香气颇为清淡,真正浓郁的香气尽数萦绕在崔珩指尖。 他蜷了蜷手,神色如常:“近来天热,点着驱蚊。” 大夫人没听出什么异常,点了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等送完人再回来,崔珩一回头,正看见陆雪衣已经下地了。 “好了?”他扫了她赤着的足一眼。 雪衣轻轻点头,尽管有些难堪,还是对他弯身行了一个礼:“昨晚的事,多谢二表哥了。” “你无须谢我。”崔珩眼神从她纤细的脚腕上移开,声音淡漠:“昨晚本就是五郎做的不对,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一个表姑娘,寄居在国公府,即便是被欺侮了也不敢强求什么交代。 眼下要紧的是冲喜之事。 可二表哥昨晚并没碰她,难不成二表哥也不想答应? 她试图去问,可想起大夫人的问话又有些不敢。 正犹豫的时候,崔珩却已经要转身了。 雪衣一着急,连忙拉住了他的手:“表哥留步。” “还有事?”崔珩回头,盯着她欲言又止的唇问道。 明明昨晚这手指还那样的热,可今早又变的冷冰冰的。 雪衣实在拿不准二表哥的意思,试探着问道:“是冲喜的事……” “我母亲的话,你不是都听到了?”崔珩凛着眉眼,似乎当真不想管。 “我不会给二表哥添麻烦的。”雪衣急切地解释道,“那慧觉法师的话并不可信,三表哥即便是娶了我也无用。” 误入樊笼 第55节 “你现在清醒了?”崔珩冷冷地看她,“知道自己在求什么吗?” 原来二表哥昨晚是因为她不清醒才没碰她。 那他是怕她反悔? 昨晚中了药也就罢了,她还能含混过去。 光天化日的,被他这么问着,她愈发感到自己的难堪。 可这是避不开的。 她除了他别无可求了。 雪衣硬着头皮,不得不点头:“我知道的。” 崔珩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委屈,想起了昨晚她的泪眼,隐隐又有些烦躁,将她攀上来的手缓缓拿开:“取悦人要有取悦的本事,你当真知道吗?” 雪衣这回明白了,他大约是觉得她做的还不够。 “我会学的。”雪衣连忙抓紧,忍住了羞意,攥着他的中指轻轻地摩挲,“二表哥,你再帮我一次好不好?” 第43章 一更 晴方原本是被带着去取茶叶的。 谁知, 取完了茶叶,那女使格外的多话, 又拉着她闲聊了好半晌。 她中途几次想折回去都不成行, 直到听到了主屋里传来横木砸落的声音,她才明白过来事情不对劲。 她应该是被刻意支出来了。 晴方撒手丢了茶叶便要去冲出去,可女使们早有准备, 捆了她的手脚, 堵了她的嘴,将她压在了柴房里任凭她如何挣扎都不准她出去。 捱了一晚上,直到清早的时候, 柴房里透出一缕光, 一声轻柔的嗓音唤了她,她朦朦胧胧一睁眼,才发现是娘子来救她了。 “娘子!”晴方呜呜地朝她挣,发丝凌乱,格外可怜。 雪衣上前,弯身替她解开了绳子和塞在嘴里的布:“你怎么样, 有没有受欺负?” “没有,她们只是不让我出去。”晴方摇头, 眼下更担心的是她, “娘子可曾受欺负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雪衣没直接回答, 揉了揉她发僵的手脚之后,便领着人出去,“莲姨娘,我的女使我带走了。” 莲姨娘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被她眼神一瞥, 脸色讪讪。 但二郎并未说什么, 此事也未闹大,莲姨娘便也息事宁人,掩着帕子咳了咳:“误会一场,昨日院子里丢了东西,我也是误会了你的女使手脚不干净,既都查清楚了,那合该让你带走。” 明明是他们蓄意设的局,现在反倒来诬她的女使。 但毕竟是仰人鼻息,此事即便闹到了姑母面前,无凭无据的姑母也不可能会替她出头。 雪衣只扯了扯嘴角,忍下怒意:“那姨娘且好好歇着,我便不打搅了。” 一主一仆,两个人趁着天色刚明回了厢房去。 莲姨娘盯着雪衣窈窕的背影看了许久,见她脚步虚浮,身上穿的衣服虽与昨日相仿,但若仔细查看仍是能发现并不是同一套,便明白五郎所言非虚。 “她的确是从清邬院出来的?”莲姨娘偏头问道。 盯了一晚上的小厮凑上前,点了点头:“千真万确,从昨晚进去之后一直到今早上才出来。” 样貌这么清丽,平时一副格外矜持的样子,莲姨娘原以为她当真是个贞洁烈女,没想到不过是嫌他们五郎身份不够,想要拣二郎的高枝罢了。 但二郎岂是那么好攀的,到最后她恐怕连个妾都捞不着! 莲姨娘收回了轻佻的眼神,暗自鄙夷,又是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只是她鄙夷的时候,全然忘了自己也只是个妾。 崔五抚着额上的肿包,看着窗外的身影也恨的直咬牙切齿,不过一想起陆雪衣虚浮的脚步,他又嗤了一声,得了几分安慰。 为了避免陆雪衣乱说话,这药是他花了大力气弄来的三日醉。 这药可不是那么容易解的,以她的身板,被二哥那样的武将玩弄上三日,兴许需卧床休养一段时日。 到时候那伤比起他的额上的伤来,恐怕也不遑多让。 崔五磨了磨牙,痛快之余又有些心有不甘,若没被二哥截胡便好了,那这三日便该是他来享受。 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愤懑地转身进去。 但这剩下的药却是不能再留了,崔五忍着心痛,让人把药悄悄地埋在了柳树根下。 *** 雪衣还全然不知晓身上这药的来历,昨晚明明解了一回,还是浑身发着虚汗。 一路上走走停停,好半晌才被晴方搀回西厢房。 陆雪凝一贯歇的早,起的晚,昨晚雪衣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因此她觉得长姐未必会发现。 不巧推开院门的时候,陆雪凝正起了床。 她咦了一声,用审视的眼光盯着她:“这么早,你去哪儿了?” “哦,没去哪儿,今日天气好,我原是想采些清露给姑母送去。”雪衣拂了拂额边的碎发,并紧了双腿,尽量不让她看出些异常。 陆雪凝这两日正在兴头上,闻言也并未怀疑,反而过去拉了她的手:“你是个有孝心的,想必姑母知晓了定然十分欣慰,也不枉她白疼你一场,打算把你配给三表哥。” 连长姐都知道冲喜的事,难不成消息已经散出去了…… 雪衣瞬间抓紧了手心:“是么,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姐妹一场,这样的好事你还瞒着我呢。”陆雪衣语气亲昵,“父亲的信已经到了,我清早去请安的时候正看见姑母拿起,姑母还说让你这两日好好将养将养,养的气色红润一些,等后日老太太回来,赶着十五的正日子,大家伙儿都去请安的时候领着你去见一见,当众把事给定下来呢。” 当众定下来,这岂不是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雪衣闻言心底沉甸甸地坠着,久久喘不过气。 “怎么,高兴傻了?”陆雪凝有意戏谑,“三表哥可是这国公府的嫡子,能嫁给他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可要好好珍惜。” 雪衣看出了她眼中的嘲讽,慢慢抽出了手,垂下了眼皮:“这自是我的福气,不过赶在长姐定婚属实是有违礼仪,也愿长姐早些觅得良人才是。” “我的婚事自有我母亲操心,不劳妹妹关心了。”陆雪凝不悦。 她可不是像她一样毫无倚仗,有母亲和姑母在,就算嫁不了二表哥,她也不至于沦落到冲喜,嫁给一个病秧子! 大早上的便听闻了这么一桩噩耗,雪衣一整日都浑浑沌沌的。 不知是不是药效未散的缘故,她甚至还觉得浑身发软,打不起精神来。 虽则二表哥昨晚没真正动她,但他毕竟换了种方式帮了她。 尽管当时已经意识迷离,但那股解脱了的松快她还是记得住的。 为何这会儿还是隐隐有些燥意,难不成这药药效还残留着么…… 雪衣实在使不上力气,便吩咐晴方悄悄叫了水擦洗了一番,阖着眼小憩。 可是越休息,她越觉得不对劲,身体里仿佛还是一股邪火在窜,隐隐烧的比昨日更旺。 刚换上的衣服没多久便被汗湿了,她蜷在榻上,死死抓着枕头,努力不去想身体里翻滚的热意。 越忽视,反而越明显了。 她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二表哥,想起他身上的凉意。 他大约是被她惹恼了,吻着她的时候极为凶狠,撕咬的她唇瓣鲜血淋漓,可更加淋漓的还有被他所触之处。 雪衣闭紧了眼,努力不去回想他的模样。 越是不去想,她反倒记得越清楚,连那指关节上的一道微微凸起的疤痕都能感觉出来。 这药,大约根本就没解吧…… 也对,依着崔五的脾性,他怎会如此轻易放过她? 整整一夜,雪衣又害怕又难受,睡得极不安稳,晴方光是帮她换衣便换了三次。 最后一次,当看到她整个人快虚脱了,无力伏在床榻上喘气的时候,晴方忍不住咒骂起这座公府来。 一个两个,都各怀心思,偏偏把她们姑娘搅合进去,成了争权夺利的物件,任人摆弄。 如今一个尚未通人事的大姑娘,竟被下了这样恶毒的药,真是天煞的。 然而这种药下到女子身上,怕毁了名声,她们又根本不敢去请大夫,只能这么苦苦煎熬。 熬了一整晚,第二日清晨的时候,雪衣才稍稍回转。 她实在受不住了,便是二表哥不应,请他替她悄悄请个大夫也成。 要不然单是她这副媚态,迟早要瞒不过人眼。 沉吟了许久,她才忍着羞耻朝清邬院走去。 此日休沐,走了不久。远远的便瞧见二表哥正在竹林边,似乎是刚从大夫人那里请安回来。 他今日穿的是常服,一身月白襕袍,长身玉立,负手站在一丛绿竹前,倒真有几分儒雅君子的风范。 前提是—— 若是雪衣不知晓他执剑的手有多有力的话。 雪衣眼神从他微曲的指关节上移开,用帕子压了压发烫的脸颊,才鼓足了勇气上前。 然而她尚未靠近,竹林后的郑琇莹忽然绕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青瓷瓶冲着崔珩欣喜的叫:“二表哥,你说的没错,这里的竹露果然很多,稍稍片刻,便已采了半罐了,多亏有你,否则我这清酒还不知何时能酿成。” 郑琇莹晃着手中的青瓷瓶,一向端庄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粲然的笑意。 “举手之劳。”崔珩淡淡地应声。 余光里,当瞥见不远处的一角白裙,目光顿住。 “等酿成了我一定第一个叫你尝!” 郑琇莹小心翼翼地将瓷瓶递给侍女,再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忽然看到了陆雪衣,笑意凝固在嘴角。 上次端阳节的时候,她原以为陆雪衣是在与外男私会,但昨日去给大夫人请安的时候才明白了因果,原来这个表姑娘只是不想给崔三郎冲喜。 是个可怜的。 但不想冲喜,她也不能往二表哥身上攀。 误入樊笼 第56节 郑琇莹心生警惕,扬了扬脸,冲她笑道:“咦,这不是陆妹妹,今日怎有空到大房来?” “我……”陆雪衣原是想去求二表哥的,但他身边站着郑琇莹,雪衣又忽地想起了他们要定婚的传言。 当着二表哥未婚妻的面,去求他碰一碰自己,雪衣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药效和羞耻感翻滚在一起,她整个人几乎快烧起来。 雪衣偏了头,只低声道:“碰巧路过,便过来行个礼。” 郑琇莹哦了一声,又邀她一起来采竹露:“这清邬院的竹露极其甘甜,用来做酒再好不过,陆妹妹不妨一同过来采些。” 雪衣能忍着灼烧的热意过来已经很勉强了,哪里还敢再上前。 她摇头,远远地往后退:“不了,我还有事,二表哥和郑姐姐留步。” 郑琇莹见她颇为识趣,客气了一番也没再留。 崔珩眼神从她身上掠过,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似乎有话要说。 郑琇莹站在他身侧,隐约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担忧地凑过去:“怎么了?” “无事。”崔珩掩下了情绪,“你不是说想一同去山上祭拜兄长,可以动手准备了,我记得,兄长最爱吃你做的荷花酥。” 若当年没出意外,郑琇莹原本是应当嫁给他兄长的。 一提起大表哥,郑琇莹怔忡了片刻,手中的帕子无意识地绞紧,半晌才敢应声:“好。” *** 郑琇莹走后,崔珩便吩咐着准备祭拜的事。 等忙完正事,晚上回到清邬院之后,他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陆雪衣白日里欲说还休的样子。 她的双颊似乎太红了些,脸色也有些苍白,又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晚她攀着他,整个人柔弱无骨地往他身上蹭的情景。 既妖且丽,不是已经帮了她了?大白日的怎么还像昨晚中了药那般勾人? 崔珩抿了杯凉茶,才压下了那股尚未纾解的躁郁。 但这原本不燃香的屋子里,却仿佛处处都萦绕着一丝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愈发让人心烦。 打开了窗,满脑子的绮思旖念才稍稍散去。 他问道:“我让你去查的慧觉又如何了?” 杨保就知道公子是个面冷心热的,虽赶了表姑娘走,但当晚便吩咐他去查慧觉的底细了。 “已经让人去查了,只不过这慧觉是个云游僧,原是在江左出家的,这一来一回还要些时日。” 查人的确费功夫,但祖母已经回来了,二婶又已经拿到了回信,不出意外明日大概便要趁着请安的时候哭惨,求得老太太心软,搁置长幼之序先为三郎定亲了。 仅剩一天的时间了,陆雪衣现在定然十分着急。 崔珩不用想,眼前便浮现出了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微微有些分神。 “除了慧觉的事,您让我盯的五郎君那边也有了消息。”杨保将一个纸包从袖中掏出来,“这是从柳树下挖出的,我拿去验了验,是一种叫做三日醉的迷药。” “三日醉?”崔珩倏地回头,方才的不解瞬间了然。 这是一种萃取过的催.情.药,药效强劲,所以戏称三日醉。 崔五竟对陆雪衣用了这种药,怪不得他明明帮了她一回,她今日还是一副脸颊绯红的样子。 若是如此,那她昨晚是怎么捱过去的? 今日更是,光是那双眼,眼里便能掐的出水来,更别提别处。 崔珩执着杯子的手久久未动,忽地想起了她缠紧着他不放的样子,捏着杯子的指骨骤然收紧。 “今晚她有来吗?”他回头问道。 这院子里来来往往自然是不缺人的,杨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公子问的是谁。 “没有。”杨保低着头。 崔珩抿着茶,久久未语。 今日不过是碰巧见到他身边站着郑琇莹,她便退的远远的。 指望她能厚着脸皮学会取悦他,这辈子算是不可能了。 一杯凉茶饮尽,当时候已经到了亥时的时候,崔珩搁了杯子,还是起了身,沉声吩咐杨保道:“把披风取来。” 第44章 二更 已经亥时了, 外面黑黢黢的一片,这时候为何突然要出去? 杨保只是略加思索便明白了公子要去哪里。 大概还是为了表姑娘吧。 大夫人刚来告诫过, 明天又是那样特殊的时候, 公子若是要执意卷进去,恐怕再难抽.身了。 杨保默默叹了口气,替公子系好了披风。 然而崔珩推开门, 准备踏出去的时候, 却正对上了一只准备敲门的手。 十指纤纤,白净细腻——正是陆雪衣。 雪衣白日里被无视了一遭,回去后一个人消化了许久, 终于还是抵不过药性的折磨和明日的担心, 鼓足勇气来了清邬院。 只是她没想到,为何二表哥也是穿着披风,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 雪衣悬在半空的手缓缓落下,将兜帽摘下,轻轻叫了声:“二表哥, 你这是要出去?” 崔珩亦是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他凛了凛眉眼,面不改色:“不是, 刚回。” 他说着, 便不疾不徐地回去, 将刚系好的披风解了开,交给杨保:“拿下去。” 杨保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 连忙将那披风接过来。 原来二表哥不是要出去, 而是刚回来。 雪衣方才也不知哪儿来的荒唐念头, 竟会以为二表哥这个时候出去是要找她。 她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食盒拎起,轻轻叫了声:“二表哥,我给你送了些吃食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既提了东西来,料想二表哥也不会拒绝。 只是,送吃的来,还是把自己送入他口中,又另当别论了。 果然,崔珩看着那食盒一语未发,解了披风后,便回了里间。 杨保跟在他身边多年,知晓这便是默许的意思了,于是客气地上前想帮着提她提着:“表姑娘,我帮你。” 雪衣微红着脸,根本不敢让他看见她送的是什么东西,往后掩了掩:“我自己去吧。” 杨保奇怪,但明白她现在的处境,也多了份同情,引了她进去之后,便识趣地下去了。 崔珩解了披风,又松了松衣领,坐在桌案前翻着文书,似乎全然没看见屋子里多了个人似的。 雪衣本就有些虚脱,来之前冲了遍凉水浴才勉强保持住冷静。 屋子里不比外面,闷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愈发憋闷。 她身上还裹着披风,更加有些潮。 雪衣瞧着二表哥正襟危坐的样子,犹豫了片刻,才伸手缓缓解开了披风。 时下风气颇为开放,女子的领口越开越低,各式袒领襦裙琳琅满目,夸张的甚至都露出半个浑圆。 只是像博陵崔氏这样清贵的门楣里颇为讲究,养的女儿皆穿着保守。 雪衣的这件间色裙还是从江左带来的,从未在人前穿过,虽则没有长安的风气那般开放,但也算是大胆了。 如今,为了取悦二表哥,她才从箱笼里翻出来,外面罩了件披风。 披风一落地,正在翻看文书的崔珩眼皮虽没抬,但已然察觉到了大片的雪白。 他执卷的手一顿,须臾,又神色如常。 雪衣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打开食盒,将炖好的汤倒了一碗,捧着瓷碗递过去:“二表哥,你渴不渴?” 一碗汤放到了桌面上,白皙的手和乌色的汤汁对比格外鲜明。 崔珩多看了一眼,视线顿住。 ——那是乌骨鸡汤。 乌骨鸡乃是滋补之物,在夏日这个时候给他送过来,她还真是废了番功夫。 “你做的?”崔珩抬头,看了她一眼。 明明什么都没说,可这一眼,已经让雪衣脸颊红透。 “嗯。”她别开了视线,垂着眸又将那汤往他手边送了送:“炖了三个时辰,表哥要不要尝一尝?” “先放着吧。”崔珩却并未接。 “表哥不喜么?”雪衣装作不知这汤的功效,神色为难。 “太烫了。”崔珩换了只手,仍是未应。 雪衣只好将汤放下。 他不想喝汤,幸好雪衣还准备了别的。 片刻,她又将食盒的第二层打开,将一笼樱桃糕拿了出来。 这樱桃糕做的格外别致,糕饼做底,上面点缀着一枚新鲜饱满的樱桃,红的红透,白的白净,格外的赏心悦目。 雪衣捏了一枚捧到手心,又弯着身递过去:“那表哥饿不饿?” 这樱桃糕的意味实在太明显了。 崔珩顿住,并没想到她竟当真能做的如此大胆。 误入樊笼 第57节 尤其她弯身伏在他膝上的时候,崔珩只要微微一垂眼,便能看到比樱桃糕更饱满的东西。 “用什么做的?”他终于看了她一眼。 “糕饼是用面粉掺了奶浆蒸的。” “樱桃是新下来的早樱。” 雪衣答道,伏在他膝上的手臂又往上递了递,咬着饱满的下唇看他:“表哥不想尝尝吗?” 她分明记得,他是极其喜欢吃的。 隐隐有火气在往外冒,崔珩眼神从那糕点上移开,只淡声道:“看着太甜了。” “光看如何能看出?”雪衣见他不排斥,柔软的双手从他的膝上慢慢往上攀,环住了他的颈。 樱桃糕递到了他唇边,只要他低头便能触及到,鼻尖满是甜腻的气息,不知哪一个更香甜。 “甜不甜,表哥尝尝便知了。”雪衣又轻轻地道。 “是么?”崔珩眼神顿了顿,片刻,从善如流地捏住一个咬了下去。 锋利的牙齿咬住半口樱桃糕的时候,雪衣也跟着颤了一颤。 “奶味太重了。”崔珩吃完,动作优雅地拿帕子擦了擦唇。 “那我下次少放些。”雪衣轻声道,将半块樱桃糕放好。 “不过,这樱桃熟透了,味道正好。”崔珩又吐出了一个小核。 雪衣用帕子接过,缓缓地包起来, 片刻,见他擦了擦唇,她又轻声问:“表哥不吃了吗?” “夜间须少食。余下的,不妨下次再尝。”崔珩淡淡地道。 “可隔了夜,东西就不好吃了。”雪衣仍是不死心,托着一块递到他唇边,轻轻地道,“表哥忍心让我白跑一趟么?” 崔珩没再开口。 雪衣托的手有些酸了,可比手更酸的是心酸。 半晌,他又动了动膝盖,雪衣轻呼了一声,往外滑了滑。 “表哥当真饱了吗?”雪衣实在是难堪,不得不放下了手。 崔珩饮了口茶,补兵言语。 雪衣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低头,眼泪也滑落了下来,砸到了他的膝上。 片刻,膝上洇出了湿痕,崔珩放下杯盏,拈了拈膝上的一片湿痕,将她垂着的下颌抬起,似笑非笑:“哭的这么狠?把衣服都打湿了。” 她何止是在哭,他分明知道她的窘迫的。 雪衣咬着唇,原本强忍的眼泪瞬间涌的更多了,羞耻混合着无力,这下当真把他的衣服打湿了。 “难受?” 崔珩托着她的下颌。 “嗯。”雪衣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难受,好难受……” 她实在很难受,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那样折磨人的热意,就好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啃噬她的血脉,几乎快血热而亡。 边哭着,身体的热意使然,她又忍不住去吻他的下颌。 可是不够,那点凉意根本不够,她一路顺着下颌往下吻。 然而他的领口左一层又一层,包的严严实实的,她根本吻不下去,软绵的手根本没什么力气。 雪衣怎么扯也扯不开,急的额上都出了汗,最后埋在他的颈侧失声哭了起来,哭的极其委屈。 崔珩被她哭的颈侧快湿透了,拨了拨衣领:“想让我帮你?” “嗯——”雪衣已经顾不得羞耻,尾音拖的长长的,紧紧攥着他的衣领。 她的眼中满是泪,眼巴巴地看着你,实在让人不忍心拒绝。 片刻,崔珩喉结动了动,终于伸了手:“哭什么,我有说不帮吗?” 二表哥答应了? 雪衣顿了片刻,紧接着眼泪瞬间断了线,越擦越多,越哭越狠,积攒了三日的委屈和难堪一涌上来,哭的极其淋漓。 崔珩几乎快擦不完她的眼泪,将满手的泪递到了她眼前,低笑了一声:“哭了这么多,你是水做的么?” 雪衣看见他的手,又想起了那晚。 她都求成那样了,他都不愿意。 瞬间更委屈了,连鼻子都轻轻吸着。 “怎么更凶了?”崔珩指腹擦了擦她湿红的眼尾,“省省眼泪,要哭,留着待会儿哭。” 雪衣眼泪顿时刹住,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将哭未哭的样子反倒更惹人怜了。 这副模样,想必在床上一定更惹人怜。 克制已久的火气涌起,崔珩捧着她的脸,缓缓压向自己,碰了碰她发红的鼻尖,又往下,含住了她的唇瓣厮弄,引得雪衣也抱紧了他的双肩。 本就摇摇欲坠的外衣晃的更开,崔珩托着她缓缓下落,让她吻的更深。 唇齿深吻间,崔珩托着她的腰忽然站起。 第45章 婚事 “刺啦”一声, 帷幔大开。 气息太急,脚步太乱, 这帷幔不是被掀开的, 而是被活生生撕开的。 往后倒下去时,雪衣总觉得,下一刻她也会像这帷幔一样。 背后一凉, 她双手抵着那压下来的肩, 眼睫控制不住地颤着。 然而帘幔落下的那一刻,那攥着她的人却忽地想起一件事,停住了动作:“昨晚怎么过来的?” 他神情依旧那般冷峻, 只有声音沾染了些哑意。 气息已经乱成这样了, 雪衣轻轻喘了口气,不太愿意回想:“睡过去的。” “有没有想谁?”崔珩掰过她的脸,沉沉的看着。 “没有。”雪衣偏头,额上满是汗意。 “当真没有?”崔珩仍是格外冷静,大有她不开口便不继续的意思。 雪衣不得不忍着难堪,小声地开口:“想你。” “想我什么?”崔珩明明眼神已经深不见底了, 还是一动不动。 都那种时候了,她还能想他什么。 雪衣不愿开口, 但又被烧的着实难受, 只能轻轻地磨蹭。 可崔珩此时格外地无情, 腿一别压住她的膝,连蹭也不让她蹭。 “既不说,看来你还能忍下去。”崔珩微微直起身,似乎要走。 今晚他若是再离开, 她会死的。 雪衣连忙抱住了他的腰:“别走, 二表哥别走。” 一贴上去, 雪衣隐约能看见他喉结上的细碎的汗,知晓他耐心也不多了。 她仰起头,轻轻去蹭他的鼻尖,吻他的唇。 崔珩喉结动了动,却依旧没继续。 “二表哥……”雪衣真的快哭了,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轻轻地用唇磨他的下颌。 当喉结上那细碎的汗汇集到一起,将要坠下的那一刻,他才终于给了回应。 榻边案几上摆放的花瓶被帷幔拂的猛烈的一晃应声落地,碎瓷躺了一地,没人再去关心。 清晨,寿安堂里。 老夫人礼佛刚回,又是逢十的整日子,前来请安的人乌泱泱的聚了一屋子。 时候尚早,老夫人还未梳洗完,但几房的人已经到底差不多了。 大夫人坐端坐在左侧前方的椅子上,左等又等,也没看见崔珩的身影,忍不住纳闷。 这个儿子一向最守礼了,可今日为何来的这样迟。 眼看着还有不到一刻钟老太太便要出来了,大夫人疑心他是睡过了头。 但一想,即便是他睡过了,小厮也会提醒。 大夫隐隐有些不安,吩咐着身边的女使道:“你去清邬院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对面,二夫人也有些着急。 明明昨日已经派人跟陆雪衣说好了,今日要来寿安堂请安的,她特意嘱咐了老夫人是个极有规矩的,让她千万不能迟到。 可今日这是怎么回事,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她人影。 她也回头,悄悄问了陆雪凝:“你没和你妹妹一起来?” 陆雪凝自打端阳节的事情后,便很少与陆雪衣一起,她摇头:“我也不知。” 二夫人疑心陆雪衣是临时反悔了,也着了急,悄悄派了女使回梨花院去。 两房的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注意到对面也在不安。 时候已经不早了,在女使到来之前,清邬院里杨保和秋容也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去敲门。”秋容推了推杨保。 “怎么是我?”杨保连忙往后。 “你是公子贴身伺候的,你不去谁去。”秋容拽着他的袖子不放。 误入樊笼 第58节 “那公子上次还让你去伺候表姑娘呢,我看该你去。”杨保又将袖子捋了下来。 秋容也不愿,开什么玩笑,昨晚正房里的动静到三更才停下,她进去收拾的时候,表姑娘连站都站不住,最后还是公子抱着去清洗的。 洗着洗着,净室里又溅的到处是水。 刚才叫了几声皆没有回应,这时候强行去叫醒公子,定然会惹得他不高兴。 两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去,可今日须得去寿安堂请安,若是耽搁了可就麻烦了。 正想着的时候,大夫人派来的女使却已经到了。 秋容连忙上前忽悠了一番,将人暂且哄到了外间候着,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去敲:“公子,该起了。” 门上一声一声地扣着,半晌,里面才传出一声低沉的应声。 崔珩一退出去,那侧躺着的人皱了皱眉,唔了一声,也跟着睁开了眼。 “醒了?”崔珩下榻,随手扯了件衣服,“时候不早了,醒了就起来收拾收拾。” 雪衣睁眼,茫然了一会儿才想起昨晚的事。 她趴在枕上有些出神,就这么草率地给了二表哥,若说分毫不在意,也不可能。 但毕竟二表哥答应了她,至少这冲喜之事可避免了,也不必像梦中被迫背着未婚夫偷.情那么难堪,便是出了什么事,姑母也没权再给她灌药。 “什么时候了?”她一开口,声音却哑的不像话,立即又闭上了嘴。 “差一刻到卯正。”崔珩看了眼外面的滴漏。 雪衣刚醒,精神极度疲倦之后尚且没完全回神。 她阖着眼又休息了片刻才忽然意识到,卯正不正是请安的时候? 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雪衣眼一睁,连忙起身。 可一下床,牵扯到酸痛的双腿,她又忍不住抓紧了床柱。 崔珩已经穿好了衣服,一回头,正看见陆雪衣扶着床柱轻轻抽气的样子,扣着腰带的手顿了顿。 昨晚是过了些。 一开始他本怜她是初次,但那药发作起来铺天盖地,最后难免失控了些。 “能走吗?”他问。 声音淡淡的,仿佛掰着她的腿把她弄成眼前这副模样的人不是他一样。 “可以。”雪衣缓了片刻,缓过了劲,慢慢站了起来。 目光扫过她打颤的双腿,崔珩敛了敛眼神:“你若是实在不适,便寻个借口不去。” 雪衣并紧了脚尖:“不去不行,姑母恐会生疑。” 她执意如此,崔珩便也没多言,只叫了秋容过来替她穿衣。 匆匆收拾了一通,未免惹人怀疑,雪衣还是先从后山绕回了厢房一趟,而后再往寿安堂去。 等她忍着酸痛的腿到了寿安堂的时候,人已经快到齐了。 环视了一圈,四房的从左到右依次落座,雪衣进了府里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这样齐整的场面。 眼神落到左边,二表哥也刚刚落座,正在与大夫人交谈。 当看到她进来的时候,他目光似乎停留了片刻才离开。 “到这里来。”二夫人正等的焦心,见她来了,才总算松了口气。 “姑母安好。”雪衣缓步上前,弯身行了一礼。 又一一随着姑母的指示向其余几房见礼。 雪衣在打量旁人的时候,一进门自己也遭了不少目光。 体态轻盈,娉娉婷婷,一张脸似远山芙蓉,娇艳欲滴,分外动人。 开口行礼的时候声音清脆,听着便招人欢喜。 没见过她的,皆侧目分了一丝神。 见过她的,也不由得愣了片刻。 “这就是你那个侄女?生的可真是好。” 三夫人还是头一回见到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出了一众人的心声。 “正是呢,”二夫人将陆雪衣推出去,“这是三夫人,去拜一拜。” 别的不提,陆雪衣在容貌上没话说,便是这一众的表姑娘摞起来,也没有比她生的更好的,多少也可扳回一点脸面。 大夫人因着上次的事生了些芥蒂,但到底不是小心眼的人,当看到她娇艳如桃李的脸庞时也跟着夸了夸:“陆丫头仿佛又长开了些,愈发明媚了。” “的确是,也不知喝的什么神仙玉露长大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都跟着夸起来。 唯独崔五,远远地站在后面,暗自鄙夷。 啧,这模样,刚刚被二哥滋润了一整夜,能不娇艳吗? 连腿都在发抖,也不知昨晚弄到什么时候。 这一个个都被她这副单纯的样子骗了! 崔五正鄙薄,忽然一道视线不轻不重地打了过来。 ——是二哥。 崔五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看。 雪衣被大夫人夸着,莫名也有些心虚,轻声道了句谢便低下了头。 崔珩却仿佛当真与她不熟一般,目光直视,连看也未多看她一眼。 陆雪衣的到来小小惹了一点涟漪,等到老太太出来的时候,又立马归于平静。 如今老国公致仕后在道观清修,老太太也常年礼佛,不怎么管事了,只有几个孙辈的婚事能让她操操心。 寒暄了一番后,二夫人忽然抛出了一个大雷。 起先还只是闲谈,突然,她拉着雪衣的手递到了老夫人眼前:“母亲,这便是我昨晚与您说过的和三郎命格合适的那个侄女,今日特意叫她来给您看看。”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寿安堂一片哗然。 原来这表姑娘是要给三郎冲喜的? 众人眼神皆投过去。 雪衣也愣住,压根没想到昨晚上姑母提前去找了老夫人。 而且瞧着老夫人的模样,分明是知道且答应了的。 事情怎么又会成了这样。 她明明已经求了二表哥的,为何还是差了一晚,竟提前定亲了。 难不成她无论如何努力都避免不了梦中的结局…… 雪衣无比荒谬,那她昨晚不顾脸面,求着二表哥要她又算什么? 明明是夏日,可她此刻却遍体生寒。 “怎么了?”二夫人碰了碰她的手肘,面露不虞。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雪衣只能上前:“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年纪已经大了,最盼望的便是子孙能安好。 眼下瞧着这丫头生的极好,看着又是个懂事的,老太太问了些年岁,身体,又聊了些家里的事情,颇为满意地将手上的碧玉镯子捋给了她:“好孩子,拿着吧。” “这镯子给她,她哪儿压的住。”二夫人慌忙拒绝,但脸上却不是那么回事。 “我瞧着她将来是个有福的。”老太太慈眉善目,越看越觉得合适。 这镯子若是接了,便当真无法扭转了。 雪衣指尖微微颤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果然还是逃不开命运么…… 崔珩也没料到二婶竟提前与祖母通了气。 停顿片刻,他徐徐放下杯盏,抬头看了陆雪衣一眼。 雪衣余光里对上了一道笃定的眼神,这才没那么慌,伸手接过:“雪衣谢过老太太。” 一场婚事便这么敲定。 在场的众人神色各异,雪衣心里更是乱遭遭的,后面如坐针毡,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出了门,在人群中擦身而过的时候,崔珩忽然开了口,淡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晚上来找我”。 晚上又要去。 雪衣头皮发麻。 但转念一想,二表哥既碰了她,应当不会放任不管吧…… 第46章 交易 “让我去庄子里读书?” 梨花院, 崔五额上的伤还没好,便听到了晴天霹雳的消息。 “是, 二老爷是这么说的, 让您去西郊的庄子,只带上两个替身伺候的小厮便成,所有通房美婢一律不许带。”二房的管事过来传话。 “连婢女都不准带, 这是何道理?” 莲姨娘皱紧了眉, 又有些心虚:“可是五郎犯了什么错,惹了老爷不快了?” 管事摇头:“姨娘误会了,秋闱将至, 二老爷此举也是为了让郎君专心读书, 将来好挣个功名。” 误入樊笼 第59节 崔五不信。 父亲一向最偏疼他了,怎可能把他丢到那荒僻的庄子上? 一定是有人说了什么。 “张管事,我在书院不是待的好好的吗,父亲怎的突然要我去庄子上?”崔五问道。 这位五郎君在书院里是有名的混不吝,读书是假,成日里和三五个纨绔子吃酒玩乐才是正事。 二老爷不知怎的听闻了这些事迹, 这才发了火让他去清修读书的。 张管事低头,委婉着道:“二老爷也是怕郎君被那些不上进的子弟给带坏了, 郎君收拾收拾, 等明日拜别了老夫人便动身吧。” 原来父亲是知道他的那些事了。 可这些事他一贯瞒的极好, 父亲刚回,是谁把消息递给他的? 思索了片刻,他忽然想起了今早上在寿安堂里二哥看他的那一眼。 离开的时候,父亲仿佛还与二哥交谈了一会儿。 所以, 是二哥动的手? 二哥这是恼了他, 不想他多嘴才要把他送走? 一定是他。 父亲最信任的人便是二哥了, 比他这个亲子都要喜爱。 享受惯了美食华服,美女相伴,崔五怎会愿意去那荒郊野外受苦? “此事……可有回旋的余地?” 崔五从袖中摸了个银锭出来,悄悄往张管事那里递。 可这等大事关涉到科举,张管事那里敢收,客气地推了回去:“郎君还是早些收拾行囊吧,除了夏日的汗衫,再多带几件秋衣,老爷下了死命令,要你参试完之后才许回府。” 这是要实打实地把他关上三个月啊。 父亲竟如此狠心。 崔五不敢违抗父命,只能答应。 都是陆雪衣,她就是个祸水。 这才入府几日,便和二哥、三哥都牵扯不清,如今又勾了他。 她定会把崔氏搅合的永无宁日。 还有二哥,竟为了一个表姑娘对他出手,他定是被勾了魂了。 崔五恨的牙根直痒痒。 莲姨娘怎么忍心儿子去那种地方,可她人微言轻,根本说不上话。 此番二老爷又觉着崔五的放纵定是她惯着的,连带着对她也不待见,罚了三个月的月银。 莲姨娘栽了个跟头,也跟着记恨起来。 “这陆雪衣,当真是个灾星,我真恨不得撕开她的假面,让全府的人都知道她和二哥的那些事!”崔五恨恨地咒着,“若是众人都知道她婚前便失了身,看她还有何脸面在这府里待下去。” 这话倒是提醒了莲姨娘。 她虽求到了二郎处,但今日这婚事还是定下来了,想来二郎大抵也只把她当成个玩意,压根没动真心。 如此一来,若是陆雪衣当真嫁给三郎了,那二郎岂不是在与弟妹私通? 这可是有悖伦常,不容于宗族的大罪,到时候捅出来按律是要受杖刑的。 陆雪衣更是。 若是让陆氏知晓了她精心挑选的侄女在早就失身给二郎了,到时候她一定会气的呕出血来。 莲姨娘光是想想便觉得快意,拍了拍崔五:“好儿子,你且先别急,这几月用功读书挣出个功名来,等陆雪衣当真与三郎成婚了,这下药的风头也过去了,咱们再找个由头爆出来,到那时才是一出好戏。” 崔五虽是忿忿,但毕竟还有把柄握在二哥手里,于是也只能暂时忍着。 *** 梨花院 今日请安之后,时不时便有贵女上门来,言语之间虽是都来恭贺的,但年纪毕竟都还小,眼里都是藏不住的怜惜。 陆雪衣这样年轻貌美,就这么嫁过去,若是三郎好不起来,那就是守一辈子活寡了,换谁谁也不能愿意。 郑琇莹倒是轻轻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这个表姑娘生的实在太出众了,当日落水之事又那么蹊跷,她自然要心生警惕。 但与三郎的婚事一敲定,以她的胆子估摸着也做不出什么违逆之事。 二表哥那样的君子,更是不会做出什么欺侮弟妹的事情来。 所以,算起来,如今在府里的这么多表姑娘里,反倒是这个最美貌的最可靠了。 于是郑琇莹反倒放下了心,对她热情了起来。 雪衣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只能强撑着笑,与她们攀谈。 早起请了安,白日里又应付了一个又一个的贵女,等房间里再安静下来,外面日头已经偏西了。 雪衣昨晚上被翻来覆去,现在还酸胀的紧,不得不在腰后垫了个枕头,才能坐的住。 但比不适更可怕的是她当时完全失去的理智的模样,一浪接着一浪地涌过来,从脚尖到头盖骨都在发麻。 而且依着二表哥昨晚食髓知味,连睡着了都圈着她不肯放的模样,今晚恐怕又难熬过去…… 连日的疲累涌上来,雪衣无暇再深想,慢慢阖了眼趁着这不多的时间暂且歇了一觉。 一觉醒后,窗外已经暮霭沉沉。 她匆匆吃了点从大厨房提来的粥饼小菜,才恢复了些许力气。 一路上小心翼翼,又不敢叫人发现,便还是像之前一样悄悄从后山绕到清邬院。 雪衣过去的时候,正是将要安寝的时间。 伺候起居的女使秋容刚铺好了一床新褥子,便看见那带着兜帽的身影被从侧门里引进来。 她脸色一僵,总觉得这褥子又白换了。 早上两人起床之后,这屋子里一片狼藉,满地皆是碎瓷片,好端端的,也不知是怎么把花瓶都碰碎了的。更别提那皱成一团的床单,上面还沾着血迹。 公子倒是面不改色,只有表姑娘当时抱着污遭的床单,脸颊红透,小声地叮嘱她让她直接烧了,不必浆洗,生怕传了出去叫人发现。 秋容顺从地应了,这清邬院毕竟是在大房,大夫人还总派人送东西来,老这么频繁地浆洗晾晒榻上的东西,恐叫人生疑。 但公子刚碰了表姑娘,表姑娘又生的那样姣美,这样的事一时半会恐怕少不了。 秋容也不敢劝,只是无端地怜惜了些表姑娘。 秋容领着雪衣进门的时候,崔珩正在和杨保说话,她便在门口等了等。 “已经走了?”崔珩站在窗边问道。 “早上去传的话,下午便走了,我亲眼看着五郎君出去的。”杨保回道。 “可曾多过什么嘴?” “没有。”杨保摇头,“五郎君大概不知道是您出的手。” “他知道又如何?”崔珩拨弄着手上的扳指,不以为意。 回想起早上那道贪婪的目光,崔珩隐隐又有些烦躁。 他沉声吩咐道:“派人盯着,不许任何人去庄子上打扰五弟读书。” 如今老国公不在府里,二爷刚回,一应事务皆是交在了崔珩手里。 惩治个庶子崔五郎,简直如捏死一只蚂蚁。 “是。”杨保低头领命,心里暗叹这回五郎君可是踢到铁板了,二公子可不会纵着他。 杨保正转身的时候,忽然看到门边站着一个俏丽的身影,惊讶地叫:“表姑娘来了?” 雪衣应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他们是在说把崔五郎送去庄子里读书的事。 崔五虽是庶子,但毕竟是崔氏的人,雪衣根本不指望二表哥会当真惩处他。 没想到他真的动手了。 雪衣走上前,对着那站在窗边的人轻声道谢:“今日五表哥的事,多谢二表哥了。” “你不必谢我,五郎行事不端,这是他该受的。”崔珩淡漠,似乎处置之事与她毫无干系。 尽管如此,但论迹不论心,雪衣还是道了谢:“不管怎么样,此事于我都有益,都应该道声谢。” 崔珩不置可否,一回头,见她远远地站在门边,微微皱了眉:“站那么远做什么?” 雪衣现在一靠近他便害怕,但冲喜的事压在心里,她不得不极缓慢地挪过去。 走近了,她才发现不同于白日里衣着严整,此刻二表哥大约是刚沐浴完,领口并未像平时束的那么紧,反而微微地敞着,颈上横着一道极显然的红色抓痕。 ——显然是她的杰作。 雪衣只看了一眼便慌忙挪开,低声问:“那冲喜的事表哥预备如何解决?” 崔珩看出了她的闪避,低声一哂。 昨晚上她还缠着他不放,稍稍一放开,眼泪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生涩地收着腰挽留他。 今日倒是懂得害羞了。 抓痕隐隐发痒,崔珩移开眼神:“我原是给祖父去了信,陈述利弊,祖父并不应允,他的信今早刚到,但二婶提前找了祖母,祖母又当众说了,我不好再把信拿出来让祖母难看。” 老国公修的是道,自然不信什么法师的话,是以命理这一套对他无用,他的确不可能应允。 原来二表哥不是不帮,只是天意弄人。 的确,谁能想到姑母竟提前去找了老太太呢? “那……那如今该怎么办?”雪衣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扯着他的袖子恳求道。“二表哥你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当着众人的面,话已出口,无可更改了。”崔珩声音淡漠,全然不给她希望。 “改不了了?”雪衣攥紧了他的袖子,“可是二表哥你答应过我的,何况……何况我们已经这样了,若是让姑母发现我并非完璧……” 误入樊笼 第60节 雪衣说不出口了,难道梦里的一切还是会发生吗? “急什么?”崔珩淡声道,“事情再急,祖母也不会丢了礼数,光是纳彩便要走三个月,一切还来得及。” “可三个月后又该如何?”雪衣仍是着急,“难不成姑母还会主动悔婚吗?” “为何不能?”崔珩声音沉着,顿了顿,“只要三弟好转,你姑母也不是非你不可。” 这话说的犀利,但的确有理。 姑母的确是看不上她的出身的。 梦里她隐约记得三表哥似乎的确好转了的。 难不成这是因为二表哥找了大夫来? 雪衣越想越觉得合理。 可万一治不好呢,到时候事到临头了,两边都定下,她就只能嫁过去了。 雪衣仍是纠结,仰着头看他:“但此举实在太过冒险,二表哥还有别的办法吗?” “你有的选吗?” 崔珩反问她,一双眼里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雪衣看着他沉沉的双眼,慢慢明白了,二表哥即便是有别的办法也不会在这时候帮她的。 他不是在跟她商量,而是交易。 她必须在这三个月里讨好他,他才会真的帮她摆脱婚事。 无耻!雪衣攥紧了手心,有那么一刻,她曾经当真以为二表哥是真的想帮她。 偏偏这是她自己求上门的,求仁得仁。 反正她已经不是完璧,一次与三个月根本没有区别。 雪衣紧攥的手心一松,不得不忍着屈辱点了头:“好,我答应。” 但想起梦里的事,她仍是心有余悸,又轻声开口:“我还有一事想求,婚约已定,东窗事发对你我都无益,所以,还请表哥以后为我准备一副药。” 昨晚她中了药意识混沌,直到后来才隐约想起来,着急的把他往外推。但那种时候,她根本推不开,还是晚了一步。 如今已经一天了,现在回想起来,雪衣又忍不住后怕。 “不急。”崔珩似乎全然不在意。 雪衣抬头,一脸茫然。 “待会一起喝。”崔珩调转视线,沉沉地看着她,“过来,替我宽衣。” 原来二表哥是这个意思。 混蛋,无耻至极! 雪衣在心里骂了他一百句,委屈的眼眶一热,泛起了酸意。 一想起昨晚,脚底下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挪不动。 “走不动?”崔珩似乎全然没发现她的窘迫。 “那我过去。”他低笑了一声,便要过去。 “不用,我能走。” 雪衣连忙打断,轻轻吸了吸鼻子,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去。 第47章 躲避 已是梅雨时节, 近日天上总是隐隐有雷声,看着马上又要落一场雨。 秋容守在外面, 估摸着这会儿表姑娘若是不走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 待会下起雨来更是走不掉,今晚恐怕又要留宿了。 如此一来,今晚的值夜还是得她守着。 大夫人派来的女使秋蝉过来的时候, 正看见秋容门神一样守在门口。 “容姐姐, 时候到了,该换我了,你且下去休息吧。”秋蝉笑吟吟地走过来。 明明晚上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了, 她还涂脂抹粉, 唇上擦了胭脂。 像这样的美婢,世家的每个公子身边几乎都有,用来通晓人事的。 但他们公子不同,这秋蝉已经过来两年了,还是当着寻常女使用着,连内院都未曾留下。 秋蝉每个月唯一能近身见到公子的时候, 便是这为数不多的轮值守夜。 是以她格外珍惜,只盼公子哪日眼里能看得到她, 召了她进去。 但一次也没有过。 秋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暗暗摇头。 公子从前眼里没秋蝉, 如今有了表姑娘这样天仙似的珠玉在前,温香软玉在怀,便更不可能再看到她了。 与其耗在这清邬院里,以她的样貌倒不如放出去配个正经人家更好。 何况, 公子与表姑娘的事可不能让大夫人知道, 秋容拦住了她:“今晚还是我来, 你下去歇着吧。” “容姐姐这是何意?”秋蝉笑意凝固在了嘴角。 “快下雨了,公子腿上旧伤犯了,你照顾不来。”秋容简略地道。 秋蝉是知道公子的旧事的,闻言也不敢强留,只是可惜地垂下了眼:“既如此,那今晚便辛苦姐姐替我了,往后姐姐有事,尽管使唤我。” 秋容笑着应下,只盼她快走。 眼看着当真要下雨了,秋蝉也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 只是正回身的时候,却听见门里却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细长的轻吟。 秋蝉立即回头,盯着那关紧的门缝:“容姐姐,我仿佛听见了一个声音……” 秋容脸色一僵,须臾才恢复平静:“什么声音,雷声么?我刚才仿佛也听见了,这天气真坏,闷的人难受。” “不是。”秋蝉摇头,“仿佛是个女子。” “哪儿有什么女子,你听错了罢。”秋容讪笑,拉着她走开。 秋蝉再屏息去听,院子里极静,只剩下天上轰隆的雷声,一时又有些不解。 门里,雪衣不小心逸出了一丝声音后,便立即紧张地抿紧了嘴,轻轻地推着崔珩的肩:“门外有人……” 可崔珩仿佛没听见似的,吻着她的颈仍是未抬起头。 “二表哥……”雪衣又叫了一声,两指颤颤地推着他的肩。 崔珩这才从她颈间抬起,声音沉沉的带着些不虞:“怎么了?” “有、有人来了。”雪衣紧张的双颊泛红。 崔珩侧耳,隐约听出了仿佛是母亲送过来的那个婢子。 从前他不在意,只随手当个普通婢子用,如今有了陆雪衣,确实不方便再留着了。 “秋容知道该怎么做的。”崔珩不以为意。 雪衣果然听见了外面秋容将人拉走的声音,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可一看清二表哥唇上的潋滟,她捂紧的手还是不敢松开。 崔珩伸手去剥,刚碰到,她反倒退的更后,眉头一皱:“又怎么了?” “还有点疼。”雪衣偏头,有点难以启齿。 “不是给你用了药了?”崔珩不虞。 “什么药?”雪衣茫然,全然不记得自己昨晚有用过药。 “没什么。”崔珩似乎觉得失言,敛了眼神不再提。 雪衣有点摸清他的脾气了,试探着道:“二表哥,早上在寿安堂站了很久,白日里又来了很多人,我今日真的不舒服,表哥容我适应适应……” 她头一低,眼泪便要掉下来。 崔珩一见她微湿的眼睫,又想起昨晚细细绵绵的哭声来。 昨晚在药的加持下她还是哭了,今晚继续,她只会哭的更厉害。 “为何不早说?” 崔珩问,声音顿了顿,全然没想到她这样娇。 雪衣垂着头,仍是格外委屈:“我不敢。” 不敢什么? 他难不成会吃了她吗? 崔珩没由来的烦闷。 盯着她看了半晌,他手一松,还是站起了身:“走吧。” 二表哥这么容易就放过她了? 双腿一落地,雪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往上拢了拢衣服。 当看到他的背影时,她又挪过去,试探着问:“表哥是不是不高兴了?” “不是。”崔珩烦闷地松了松衣领,“外面快下雨了,你要走快些走。” 雪衣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幕压的沉沉的,一缕凉风从窗牖里透过来,吹的她浑身发凉。 若是下雨,那她今晚可就真走不了了。 隐约间,雪衣察觉到他火气还没消,怕他反悔,又走过去轻声问道:“表哥若是还想,但我忍一忍也是可以的……” 她这话格外的委屈,一听便令人生怜。 也愈发让人想摧折。 误入樊笼 第61节 怎么忍,昨晚都难,更别提今晚。 崔珩只是稍稍想想,眉宇间的燥意冒的更甚。 一回头目光沉沉:“你走不走?” 二表哥眼底转瞬变得深不见底,雪衣被看的浑身一冷,连忙往后退:“那我不打搅表哥了。” 虽是着急,但她仍然没忘记不适的幌子,挪着步子当真像是极为不适似的一步一步挪出去。 出到院门的时候,秋容又端了一碗药来,雪衣一看便明白那是什么药了,一句话没说地饮了下去。 直到出了院门,雪衣才终于吐出一口气。 没想到今晚这么容易便过去了。 看来二表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么。 往后,她只要熬过这几个月,解除婚约,到时候立个女户,再想办法收几间铺子,便能安安稳稳地在长安待下去。 这么一想,雪衣看着外面大雨欲来的天幕都觉得格外轻松,带上了兜帽脚步轻快地朝着梨花院走去。 人走后,崔珩饮了半杯凉茶才暂且压下火气,屋子里闷的发燥,他又让杨保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 窗户打开,外面的夜色一览无余。 崔珩搁了杯子,往外稍稍一瞥,却忽然看到了一个步伐轻快的背影。 ——正是方才还含着泪跟他喊疼的陆雪衣。 两天细长的腿步伐轻快,丝毫不像刚刚她说的那么艰难。 原来她是装的? 敢当着他的面撒谎了,她真是长胆子了。 崔珩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转着扳指的手慢慢收紧,忽地低沉笑了一声,转头对秋容道:“送件东西去。” 外面,雪衣已经快拐出清邬院了,心情正是大好的时候。 她正欲拐出去,身后忽然追上来一人。 “表姑娘留步!” 雪衣被这么一叫,立即停了步,脸色僵硬:“何事?” “快下雨了,公子让我给您送伞来。”秋容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原来是来送伞的,幸好,她差点以为二表哥是发现她装的,生气了要她回去。 在这个时候给她送伞,看来二表哥还是有点慈悲的。 “替我谢过二表哥。”雪衣轻轻地道。 秋容点头,见她转身,又叫住了她:“表姑娘等等。” “还有何事?”雪衣回头。 “二公子还有件东西让我拿给你。”秋容又将个木匣子递给了她,“二公子说让您先适应适应,明日再来。” 这话说的怪怪的,秋容没理解什么意思,只是转述。 雪衣也没明白。 直到匣子一掀开,雪衣倏地脸颊红到了底。 “表姑娘?”秋容不懂她为何突然变了脸色,探头去问。 眼神一瞥,不过是个龙形玉珏而已,有何值得惊慌的? 雪衣连忙盖上了匣子,嗫嚅着声音:“好,我知道了,你替我谢过二表哥。” 秋容见她步伐匆匆地离开了,也没敢多问。 一路紧赶慢赶,等回了梨花院之后,大雨才落下。 晴方正紧张地守在门口,见她悄悄从侧门回来了,总算松了口气。 “娘子,方才郑娘子过来了,说是问问您后日去不去护国寺上香?差点就要进来了,我推脱您身上不好,已经睡下了才把人拦住。” 进了门,晴方给她递着帕子擦着身上的水汽。 雪衣紧张了一路,后颈上全是汗,但大半夜的又不好叫水,只能宽了衣暂且擦一擦。 擦完了黏黏的汗,她喘了口气,又有些诧异:“谁?郑琇莹,我与她并不熟,她怎会来找我?” “的确是郑娘子。”晴方也不解,“她今日提了一篮子糕饼来,可亲切了,我说了您身上不好,她还千叮万嘱的。” 雪衣瞧了瞧那糕饼,有点明白过来了。 往常她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表姑娘,自然入不得这荥阳郑氏的眼里。 但今日她已与崔三郎定了婚,将来就是二房的少夫人。 而这位郑娘子将来是瞄准了大房的,大约是要提前与她这个妯娌交好,笼络笼络。 真是会做人。 雪衣对这位郑娘子算不上讨厌,但和二表哥搅合在一起,再面对她总有些心虚。 她丢了帕子,缓声道:“替我推了吧。” “哦。”晴方将食盒又盖起,她也觉得这个郑娘子太过会做人了,先前还那么眼高于顶,这会儿又过来交好了,不是个值得深交的。 东西一收起来,雪衣忽地看到了二表哥给她的玉珏,又叫住了晴方:“等等,你说郑娘子约我去哪里?” “护国寺啊!”晴方回道,“这可是长安最鼎盛的佛寺,不过就是有点远,一来一回恐怕地过夜。” 远点好啊。 在外面留宿一晚,明日岂不是就不用去找二表哥了? 这是多好的理由,他总不能对着他未婚妻发火。 而且再过几日就是圣人诞辰了,今年圣人要出巡,京畿防卫是重中之重,二表哥到时候定然忙得不可开交,到时候定然没心思找她。 雪衣实在怕了二表哥了,思忖了片刻点头应下:“我去,你明日替我准备一份糕饼,到时候提过去。” 晴方摸不着头脑,还是点头应下。 雪衣总算轻轻舒了口气,想将那玉珏摔了,但那是上好的暖玉,她忍了忍,还是没敢动。 翌日,她找机会让晴方去清邬院递了话,说要赴郑娘子的约,今晚便不去了。 那边果然没什么动静。 雪衣便欣然去找了姑母,说了要去护国寺烧香,顺便为母亲立一个长生牌位的事。 原本定下了婚事,她是不宜再抛头露面的。 但出奇的是,这回姑母却格外的好说话,甚至给她添了五十两香火钱。 “我幼时便与你母亲交好,后来她又做了我弟媳,亲上加亲,比亲姐妹更是要亲近。只可惜,她去的太早,当时三郎正病着,我抽不开身,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着实是件憾事。” 二夫人慨叹道,又絮絮地拉了雪衣说了许多从前的事,声音里皆是惋惜。 雪衣略略知道一点她们从前的事,但并未如何在母亲嘴里听过与这位姑母的交际,每每有人提起,她也总是回避或沉默。 在母亲眼里,她们的关系恐怕未必如姑母说的这般好吧…… 可母亲一向是个善良隐忍的人,为何独独对姑母有偏见呢? 而且若真是像姑母说的这般好,这十几年她又怎会鲜少回江左,连母亲当年被贬为平妻都一封信也不来阻止呢? 雪衣想不明白,附和着笑:“母亲若是知道您的心意,定然也会十分欣慰。” 二夫人不再说话了,只吩咐了把出府的对牌拿给了她。 拿到对牌之后,雪衣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出一次府了。 郑琇莹是三夫人的亲侄女,也早就拿到了对牌,两个人约在西侧门一起出去。 因着被姑母绊住了说话,雪衣去的时候稍稍晚了点,远远的便看见郑琇莹坐在马车里,偶尔掀帘,似是等急了的样子。 雪衣连忙快步过去:“对不住郑娘子,是我来晚了,你定然等急了吧?” “我没事。”郑琇莹十分大方,亲热地牵了她的手,须臾,眼神又瞥了瞥身后那辆马车,“就是二表哥,事务缠人,这趟是抽空来的,恐叫他等急了,你去赔个礼。” “谁?”雪衣额上的热汗还没退,瞬间变成了冷汗。 她目光缓缓往后落,正看见那帘子被风吹起,二表哥神情淡漠,端坐在马车里。 一双眼目光沉沉,似乎毫不意外她会来。 “二表哥怎会来?”她心惊,不小心脱口而出。 “近日也快到大老爷和大表哥的诞辰了,我此趟正是陪二表哥去的。”郑琇莹低声道。 雪衣想了想,之前似乎的确听二表哥提过。 而郑琇莹,大约是怕单独与崔珩出行惹了闲话,这才拉上了已经定婚的她作陪。 可二表哥分明是知道她也去,故意来的。 到时候山上人烟稀少,岂不是比府里更便利? 雪衣既羞耻,又心虚,生怕叫郑琇莹发现,往后退了一步:“我突然想起东西还未备好,不然郑姐姐和二表哥先去吧,我改日再去。” 郑琇莹好不容易抓住了今天,哪肯让她走,将她拉住不放:“已经到了夏日,山里多虎狼,二表哥通习武艺,有他作陪安全许多,否则你一个小娘子万一遭了袭可如何是好?” 山里有虎狼,但二表哥何尝又不是虎狼。 表面衣冠楚楚,实则衣冠禽兽。 雪衣实在是不敢与他一同外宿,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拒绝。 崔珩见状,只是沉声道:“时候不早了,为何还不上马车?” 这话便是不容拒绝的意思。 “唔,这就来。”郑琇莹顾不得她的忸怩了,拉着人便塞上了马车。 踏上马车的最后一刻,雪衣隐约听见了一声低沉的笑,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她回头,只见二表哥目光如炬,一副把她吃定了的样子。 雪衣瞬间心跳砰砰,连忙放下了帘子,挡住了那道几乎要把人穿透的视线。 误入樊笼 第62节 第48章 夜会 护国寺香火鼎盛, 是这长安城的佛寺最负盛名之处。 只是修在半山,上下通行颇不方便。 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雨, 山路泥泞, 愈发不好通行。 马车一路小心翼翼,从早晨到下午方驶到。 前面是郑琇莹,后面是二表哥, 雪衣夹在中间那辆马车上, 格外惴惴不安。 二表哥的脾气可不像看起来那么好,还有他送给她的东西,分明就是在暗示她要好好养着, 尽早习惯他。 久坐的双腿隐隐又开始发麻, 今晚上恐怕没那么好的运气逃过去了。 但转念一想,郑琇莹还在,二表哥或许不至于这么放肆。 于是雪衣又稍稍安了心,由晴方扶着,下了马车。 一听是博陵崔氏的人来了,小沙弥格外热情, 告了住持,引了人朝大殿走去。 崔珩一身天青襕袍, 举止从容, 步伐稳健, 同主持一同走在前面 老主持一说起来便喋喋不休,崔珩脸上看不出丝毫不耐,仍是凛着眉眼,时不时微笑着颔首, 一副格外温文儒雅的样子, 看的郑琇莹脸颊微微泛了红。 雪衣虽不喜郑琇莹, 但若是郑琇莹当真与二表哥定了亲,那二表哥或许也就不会这么频繁的找她了。 雪衣默默移开了眼,往后退了一步,留他们并肩。 崔珩一边与住持说话,余光里察觉到陆雪衣往后躲了一下的样子,手上的扳指紧了紧。 贡品是早就准备好的,佛灯也经久地燃着。 “二公子请吧。” 摆放好了一切,住持引着他上前亲自焚香。 崔珩净了手,往灯里添油,焚香祝祷,神情凝重。 雪衣这些日子也听闻了那位大表哥的事迹,五马分尸,的确是极为惨烈,一时间觉着这香殿里的气氛压抑的有些让人喘不过气。 崔珩祭拜完,郑琇莹也上前。 听说,郑琇莹少时曾在崔氏住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原本是要与这位大郎君议亲的,但因着大郎出征暂时耽误下来了,认真说起来,郑琇莹给他上香也合情合理。 线香上的火星烧的通红,郑琇莹执了香,缓缓跪下,眼神一闭,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当初与崔璟争吵的场面。 若是她当时没说那些话去刺激大表哥,若是她愿意再忍一忍,大表哥兴许就不会一怒之下主动提出要上战场。 郑琇莹一想起大表哥惨烈的死讯,大夫人晕厥过去的场面,二表哥腿伤复发疼痛难忍的样子,执着线香的手便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行,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她是荥阳郑氏的贵女,荥阳郑氏世代与崔氏联姻,如今大表哥去了,她顺理成章要嫁给二表哥。 她等了三年了,二表哥终于出孝了,她期待这桩婚事期待了这么多年,绝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郑琇莹捻着那香,额上微微出了汗。 大表哥,对不住了…… 崔珩站在一旁,只见那香已经快燃到她的指尖了,可郑琇莹还是毫无反应。 他皱眉,叫了一声:“郑表妹?” 郑琇莹毫无反应。 崔珩顿了顿,手一抬将那香夺了过来,摁了香炉里:“你怎么了?” 郑琇莹手上一松,连忙垂下了眼:“没什么事,就是想起了大表哥,想起了从前的事,有些伤感。大表哥那样好的一个人,原不该这么早去的……” 的确是,大哥那样仁厚的君子,从不与人争吵,逼得急了,也最多拂袖而去。 总是微笑着耐心地对待他们几个弟弟妹妹。 这么些年,他从未犯过错,为何偏偏死的那么惨? 他原本是不该死的。 崔珩手上一用力,那线香生生被折断。 他捻了捻指腹,又重新取了一支,回头叫了陆雪衣一声:“你过来。” 陆雪衣只是二房的远亲,虽则嘴上称一句表哥,但她心里明白的很,平时吃住也就罢了,像祭拜这样的事是绝轮不到她干预的。 是以当崔珩叫了她的时候,她愣了愣:“叫我吗?” “不然呢?”崔珩面无表情,冷眼瞧她。 这意思便是要她也过去了。 “既来了,确实也该上柱香。” 郑琇莹见陆雪衣不动,附和着劝道,心里却忍不住诧异,二表哥对着府里的表姑娘们虽则不算热络,却也极为君子,为何唯独对这个陆娘子这般不客气? 但若说不客气,让她一个外姓来上香,分明又是抬举。 郑琇莹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 雪衣哦了一声,没敢反驳,从崔珩手中接了线香,规规矩矩地叩拜下去。 她一贯乖巧,叩拜起来便实打实地拜到蒲团上,连额头与地面相接的声音都听的清。 崔珩一言不发,看着她郑重地三拜下去。 其实想想,三年前陆雪衣也只有十三岁,心智刚开,当时母亲她又病重,在那种情况下,她无论是害怕折回去再遭到报复,又或是想等着见母亲最后一面不肯折回,似乎都情有可原。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他如何能过分苛责她? 归根结底还是这爵位的错,是两国交战的错。 天意弄人,人又何其有辜? 三声叩响,一声,接着一声,崔珩眼底的冷意也慢慢退去。 他想,就三个月吧,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到时候乌剌离开长安,他会用他们的血来告慰父兄在天之灵。 陆雪衣叩拜起身的时候,崔珩已经转身走了,她揉了揉额,尚且有些茫然。 郑琇莹上前搀了她一把,语气亲昵:“二表哥今日心情不好,若是有怠慢,你多担待。” 雪衣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慌。 二表哥心情不好,晚上定然会尽数发泄在她身上。 雪衣实在怕了,又生恐叫郑琇莹发现,只能装作全然和二表哥不熟的样子点了点头:“我没事的。” 祭拜完崔氏两位,雪衣又跟着去给母亲立了一个长生牌位,供了油灯。 她父亲就是个实打实的混账,既贪图权势,又垂涎美色。 卫氏有权,但貌丑无盐。 她母亲有貌,但只是小户出身。 娶了平妻之后,卫氏便以养病为由把她母亲赶到了庵堂里。 她父亲碍于卫氏的跋扈,不敢将人接回来,偏偏又按捺不住美色的诱惑,总是夜半去庵堂里找她母亲。 母亲好好一个正妻,却过的像外室妇一样,心情便一日日地郁闷下去,积久成疾,这才早早逝去。 母亲这辈子过的实在可怜,说着是妻,实则是妾,雪衣曾发誓不要像她一样。 可如今冥冥之中,她仿佛又重蹈了母亲的覆辙。 她这样夜夜与二表哥私会,和母亲当初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唯一的不同便是母亲无望地等了一辈子,她起码还有个三月期限。 但愿二表哥说话算话吧。 雪衣在牌位前站了许久,站到指尖都生了凉意。 一出去,才发觉天色已经暗了。 山上柏树森森,绿意盎然,郑琇莹正站在树下同崔珩说话,见她来了,郑琇莹让开半步,对她招了招手:“办好了?时候不早了,今晚得在山上住一宿,小沙弥领着我们去看住处,你挑一挑,看看住在哪里。” 小沙弥给她指着,一一介绍道:“现在寺里还空着东厢三间,西厢五间,东边临近大殿,弟子们做早课晚课兴许会有些吵,但好在门前栽了大片的花,料想女施主兴许会欢喜。” “那西厢呢?”雪衣又问。 “西厢僻静一些,但临着一片湖,夏日多蚊蝇。”小沙弥说道,“不知小娘子想要哪间?” 雪衣皮肤嫩,宁愿吵点也是想要东厢的。 “我要东……”她正欲开口,对面却忽然打来了一道沉沉的视线。 ——分明是在警告她。 雪衣明白二表哥的意思了,到嘴的话在唇上转了一圈,又改了口:“西厢,我要西厢。” 小沙弥有些没料到,瞧着这小娘子身娇肉贵的,不像是个能吃苦的,又问:“那西厢一排五间,不知小娘子要哪一间?” 顶着二表哥的眼神,雪衣很自觉的指了最里面的一间:“那个。” 小沙弥点了头,领着人把行李带过去了。 郑琇莹要的是东厢最敞亮的一间,颇有些不解:“陆妹妹为何要了这间,这间环着水,恐怕有潮气。” 雪衣哪里想要这里,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二表哥晚上来了罢了。 她悄悄抬眼,只见二表哥长身玉立,一副矜贵的模样,仿佛她的为难全然与他无关似的。 雪衣默默叹了口气,只含混道:“我近日睡得不好,所以才挑了个僻静之处。” 郑琇莹见她眼底微青,料想也是,一边拉着她走,一边劝慰道:“我粗粗通些香料,制备了些安神的香囊,陆妹妹若是睡不着,我待会让人送几个给你。” “不用了。”雪衣连忙推脱,暗自祈祷她晚上千万不要过来。 她正着急的时候,却隐约听见二表哥极轻地笑了一声。 误入樊笼 第63节 雪衣愈发憋闷了。 郑琇莹却以为这是对她笑的,脸颊微红,也不再提。 *** 西厢房果然僻静,一排六间,只住了一间。 门前还有一大片湖泊,与前院隔开。 雪衣虽选了这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指着那亮光向着身边的小沙弥问道:“这间住的是谁?” “是个在佛寺养病的男客,已经住了小半月了。”小沙弥想了想。 “男客?”雪衣皱眉。 “女施主不必担心,这客人体弱,从早到晚都在房间休养,轻易并不出来,为人也极为温和。”小沙弥怕她担心,又解释道,“且这房门都是落了精锁的,院子里也有看守,小娘子若是实在不放心,现在挪去东厢也可。” 东厢住了太多人了,相比之下还是这西厢便利一点。 雪衣想了想,还是没走。 只是开了门进去时,她隐约听见那边也吱呀了一声,仿佛有人打开了窗在窥探她似的。 再回头,却又瞧见那窗子关的好好的。 大约是看错了罢…… 她疑心是自己做贼心虚,揉了揉脑袋,叫晴方把门关严实了。 僻静归僻静,这临水的房子蚊虫是真多。 雪衣刚进去没多久,身上便被咬了几个红肿的大包,又痛又痒,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娘子,您怎么偏偏选了这里?”晴方一边挥手赶着蚊子,一边抱怨,“您瞧,这蚊子都快有指甲盖大了。” 晴方两手一拍,捉到了一只硕大的蚊子,暗自咋舌。 雪衣抿着唇不答,只叮嘱:“你今晚不必守着了。” 晴方一听,恍然明白了过来,又不禁感叹,真是看不出来,这位二公子表面上澹泊寡欲,高不可攀,实际上却这般重欲,逼迫的紧。 晴方没再问,收拾了好久,才勉强把房里的蚊虫赶的差不多。 白日里舟车劳顿,晚上又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雪衣浑身疲累,没等到二表哥来便先睡去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雪衣忽然有些喘不过气,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一样。 浑身也热的厉害,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忽然,胸口微疼,被啮了一下。 “走开……”雪衣嘟囔着,疑心又是蚊虫,烦闷地伸手去赶。 可柔软的手指一挥,却忽然触碰到了高挺的鼻。 她正半梦半醒,胡乱摸了摸那轮廓,才发觉是个男子。 不知怎的,雪衣忽然便想起了傍晚刚来时对面窥探她的那双眼,浑身一悚睁开了眼。 眼前却是一张熟悉的脸,朗目高鼻,英气逼人。 ——原来是二表哥。 “怎么了?”崔珩被打断,声音不悦。 雪衣松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还以为是对面的那个人过来了。” 对面的人? 崔珩方才似乎透过窗户的影子看到了一个男子。 “怕别人,不怕我?”崔珩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愉悦。 雪衣脸颊微热,抿着唇不肯开口。 这一吓,回过神来她才发觉外面的衣服被褪的差不多了,两条胳膊白的晃眼,被迫绕在他肩上。 里面的衣服解的到没那么快,又或是崔珩不太懂这诃子该如何解,修长的手指搭在上面迟迟未动。 她还睡着,他就这么急。 早知道就不该醒的。 睡意一袭来,雪衣又闭上了眼,嘟囔着道:“好困,二表哥我今日好累。” 她就没有不喊累的时候。 崔珩顿了顿,并没松开她,仍是挑着衣带:“你睡你的。” 衣服还被解着,冰凉的手时不时刮擦过她的颈下,带起阵阵的痒麻,这怎么睡的下去。 尤其那诃子并不好解,当察觉出他的手越解越乱,烦躁的想要把这诃子一把撕开的时候,雪衣连忙睁了眼,一把捂住:“不能撕,今日出门我只带了这一件。” “自己动手。”崔珩也没僵持,收了手,一副格外好商量的样子。 “哦。”雪衣被他扶着坐起,不得不伸手去解。 纤长的手指搭到粉白的系带上,光是看着便是一副极其活色生香的画面。 崔珩眼神随着她的手一点点往下拉,眼底越来越暗。 可雪衣实在是困,手底下一个不注意,从上往下,当解到最后一处腰上的时候,那活结一拉,反倒打成了死结—— 她低头看了一眼,有些茫然。 “你故意的?” 解到一半的衣服停住,崔珩顿住,盯着腰上那一团疙瘩隐隐有些烦躁。 “不是。”雪衣语无伦次,“怎么打成死结了……” 她困到极致的眼里还泛着一点泪光,半梦半醒的时候更为诱人。 偏偏她自己似乎不知道,还伸手拨了拨:“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撕开。 她一开口,那红润的唇便被早已没了耐心的崔珩直接堵住。 崔珩吻的她极为用力,仿佛当真是山中的虎狼一般,要活活把她吞吃入腹。 雪衣双手抱着他的肩,被吻的头晕目眩,放下去的时候已经全然忘了思考。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衣帛被撕开的声音,她瞬间清醒过来,欲哭无泪。 连最后一件也被撕开了,明天可怎么办? 第49章 温存 “你去翻翻箱笼, 把带来的驱蚊的香囊找出来,咱们明早去西厢走一趟。” 东厢房里, 郑琇莹一边让女使磨着指甲, 一边吩咐道。 “娘子,这香囊这趟来咱们带的本就不多,为何还要分给那个陆娘子啊?”女使咕哝着, “那陆娘子不过是个小户女, 您与她说话和气些已经算是客气了,何苦还要送她东西?” “我不是送她,是送给二房的媳妇。” 郑琇莹吹了吹指甲上的粉末, 眼里没什么表情。 女使明白了, 往后毕竟是要做妯娌的,是得打好关系。 不过,转念一想,女使又有些不屑:“二郎才是如今的长子嫡孙,您嫁过去以后未来定是要掌家的,又何苦去笼络二房?” 郑琇莹擦着指甲的手一顿, 长长叹了口气。 她今年已经十八了,即便贵女们相较小户女出嫁稍晚一些, 但十八, 在贵女里也算是晚的了。 之所以到现在还未出嫁, 皆因她苦等了二表哥三年。 那时大表哥走后,二表哥需守孝三年,家里人便张罗着要为她重新拟定婚事。 但郑琇莹心系崔珩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样的机会, 自然不愿放弃, 于是便坚决不肯议亲, 执意等了三年。 好在大夫人是明白她的心意的,等出了孝后便接了她过来。 只是,她已来了这么久了,二表哥对她却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并没提过提亲的事。 二表哥一贯是个守礼的人,从前幼时他们一起读书,还算亲近,后来听闻她要与大表哥定亲后,他便主动与她保持了距离。 现在想来,二表哥应当还是把她看做是长嫂对待。 可郑琇莹并不想做他的长嫂,她想做的是他的妻。 二表哥究竟明不明白她的心思?郑琇莹一时分不清。 不过二表哥虽则对她不甚热络,但对着旁人更加疏离。 且她的身份的确是最合适的,郑琇莹轻轻吐了口气,假以时日,她定然能嫁进大房。 眼下,她只要表现的一如既往的淑慧端庄便好了。 于是郑琇莹仍是叫女使拿了香囊:“多什么话,明早走一趟就是了。” 女使连忙低头,心想也是,她们娘子这样的贵女愿意低头去结交,这陆娘子定然会感激涕零。 西厢里,雪衣却并不如她们想的这般感激。 崔珩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格外的沉默。 但与他脸上的淡漠相比,他的动作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这佛寺的厢房不比国公府里,墙胎薄薄的,更别提不远处还住了个男客。 雪衣指尖嵌进了床头的软木里,埋着头死死咬住了枕巾。 直到床头的软木快被她抠的掉下来,她感觉快被枕头捂的几近窒息的时候,身体一松,骤然被翻过来趴在了他身上,雪衣才终于缓过劲来,趴在他肩上轻轻喘着气。 “这么没用?”崔珩拨了拨她额上的碎发,低沉地笑着。 雪衣连指尖都在发抖,闭着眼一个字也不想开口。 “之前不是让秋容把东西给你了,让你好好养着,没听懂?” 误入樊笼 第64节 崔珩又问,抚着她的脸颊滑动。 “什么东西?”雪衣嘴硬,偏着头不肯回想。 “真不明白?”崔珩捏着她的下颌将她抬起。 她双颊红红的,眼睛里蓄满了水,这副模样,愈发想教人欺负了。 “不明白。”雪衣固执地不肯说,刚刚才结束,现在她感觉二表哥似乎只是想逗弄她。 崔珩果然没再逼她,随手揉了揉她的碎发:“嘴倒是硬。” 嘴硬就嘴硬,雪衣将被揉皱的,又扯了诃子轻轻地抱怨,“衣服都被你撕坏了,明日该怎么办?” “回去赔你就是。”崔珩随口道,似乎全然不觉得自己有多过分。 雪衣哪里是想说赔偿的事,她分明是在提醒他以后收敛点。 可一聊拿起这撕坏的诃子,崔珩原本平静的眼神又起了波澜。 雪衣察觉到他又有重来的意思,手一松,连忙软了腰:“我累了。” 她一服软,崔珩果然没再动,只是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背:“累了就睡。” 仿佛在逗猫似的。 雪衣闭着眼靠在他胸口,觉得有些屈辱。 崔珩此刻心情却好转了些,难得与她聊起来:“你方才在怕那个男客?” “嗯。”雪衣闷闷地应了一声,越想,越觉得那道窥探的眼神极为古怪,抬起头看着他,“我总觉得,那人仿佛认识我似的。” 盯的人极其不舒服。 “你刚来长安,能认识几个人?” 崔珩拧了一把她的软肉,不以为意。 雪衣“嘶”了一声,却敢怒不敢言。 总是爱咬爱拧,这人难不成当真是虎狼托生的么? 雪衣垂着头,伸手揉了揉。 不过,这么一想,她也觉得有道理。 兴许只是一个见色起意的人,她样貌出众,这些年来像这样打量的目光并不少。 “时候不早了,二表哥可以走了。”雪衣浑身热的发黏,忍不住推了推他。 “还早。”崔珩抱着她,似乎又有要这么睡下去的意思。 这里可不比府里,何况对面还有个盯着她的男客。 “不早了,外面人多眼杂的,我不放心。” 雪衣惴惴不安,一双眼睛格外的可怜。 不知怎的,崔珩格外喜欢她这副害怕的样子。 心思一起,她越着急,他越不想放,反倒恶劣地磨了磨。 “表哥,二表哥……”雪衣抓紧了他的肩,轻声地恳求,“我真的累了。” 她现在眼睛一眨,眼泪便能掉下来。 不知是真难受还是假难受。 崔珩原本也只是逗着她,见她又要被逼哭了,便收了手:“走了。” 终于要走了。 雪衣伺候了他一晚上,轻轻松了口气。 正收拾着床铺的时候,窗外却忽然传来了几声争执,似乎正是那男客在与小和尚说话。 那男客露面了。 耐不住好奇,雪衣随手披了件衣服,将支摘窗推开了一丝缝,悄悄看着窗外。 “这么晚了,施主这是要去哪里?”守着院子的小和尚问道。 “下山去。”那男客沙哑着嗓子回道,“这些日子承蒙寺里照顾了,我病已经养好了。” “这会儿下山,这么着急?”小和尚惊讶,“晚上山里多虎狼,施主不妨明日再走。” 那男客回头看了一眼早已熄了灯的房间,心有戚戚,执意要走:“没事,我熟悉下山的路。不会出事的。” 小和尚见他宽脸宽肩,看着是个练家子,大约是个胆子大的,心生些佩服。 “不过,今日有贵客来,为了贵人的周全,晚间山寺的门已全部锁上了,施主这会儿恐怕是走不了了,施主不妨再等等,还有三个时辰便天亮了。”小和尚劝道,“便是着急,也不急于这一时。” 三个时辰? 那男客看了眼黑漆漆的屋子,料想他们都在熟睡,未必认的出他来,于是又把包袱拎了回去:“好,那我明早再走。” 那男客折了回去,回头时视线忽然往这边瞟过来。 雪衣连忙放下了窗子,将滑落的衣服拉了拉。 这人眼神这般凶煞,当真是来养病的么? “好看吗?”崔珩问,声音淡淡的,眼睛却盯着她半露的肩膀。 “什么?”雪衣没感觉出他的不悦,仍是思忖着,“真奇怪,不是说病着么,哪有病人夜半要下山的。” “是挺怪的。”崔珩眼神微变,一翻身压住了她,“你还有力气管闲事,看来你也没你说的这么累?” 他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挑,蕴着一丝怒意。 “不是、我……”雪衣着急地想解释,可她这回没来得及解释便被骤然一贯瞬间睁圆了眼。 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雪衣委屈,她不过是觉得对门的男客举止奇怪,才多看了一眼罢了。 雪衣说不出话来,可这一回知晓隔壁的男客还醒着,她紧咬着唇越发不敢出声。 山间比起城里要凉些,尤其是清晨,青翠的夜间还缀着点点的露珠,被初阳一晒,折射出炫目的光。 雪衣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先前她还惦记着让二表哥快些离开,后来一昏过去,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寺里的被子对她这样体寒的人来说着实有些薄了,但被崔珩热热的抱着,这一晚倒也没有那么冷。 往常这日,崔珩总是整宿整宿地难以入睡。 今晚倒是难得睡了安稳的一觉。 他睁眼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耳边依稀有几声鸟鸣和清浅的呼吸。 再一低头,才发觉陆雪衣还趴在他胸口睡着。 大约是觉得冷,她手脚并用,八爪鱼一样一齐缠在了他身上,懒散的像一个面团。 懒洋洋的,像只猫似的。 崔珩皱眉,原本是想把她直接掰下去的,但当看到了那密密的长长的垂着的眼睫时,却改了主意,修长的手转而轻轻地落了下去。 她和他见过的那些贵女不太一样。 明明也是个不大的小姑娘,却格外地能屈能伸。 被下了药失了身后,她只是在以为他睡着后,埋在枕头里细细地哭。 当知晓还要陪他三个月的时候,也只是犹豫了片刻,便点头答应。 也不知过去过的什么日子,养出了她这样水一般格外能容忍的性子。 崔珩抚着陆雪衣尖尖的下巴,有一瞬间生出了一丝怜意。 但这点怜意很快就被腿上的隐隐作痛的旧疾打消。 崔珩收了手,漠然地将那巴着他的人解了开,翻身而下穿了衣。 一被推开,雪衣光裸的肩上被凉意吹拂,慢慢转了醒。 “时候不早了。”崔珩穿好了衣,衣冠整齐地回头提醒道。 雪衣哦了一声,这才清醒,慢慢直起了身。 可诃子被撕坏了,她捏着那断掉的系带,陷入了沉思,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崔珩却似乎并未发现她的窘迫,抬了步便要出门。 手刚搭到门上,崔珩尚未敲起的时候,门外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扣响了门。 “陆娘子?” 这声音是郑琇莹。 崔珩站住。 郑琇莹敲着门,轻轻地问:“陆娘子你醒了吗,我给你送了些驱蚊的香囊来。” 郑琇莹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雪衣压根没想到,与崔珩四目相对,不知该如何是好。 “衣服。”崔珩亦是没想到,一回神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雪衣这才回神,匆忙将撕坏的系带系在了一起,胡乱地往身上套。 她这边在匆匆的穿衣,门外的郑琇莹却等着急了,又让人敲门:“陆娘子,你醒了么?” “醒了。”雪衣生怕她闯进来,连忙答道,“马上就来。” 但这屋里一览无余,根本没地方藏人。 雪衣只能让崔珩暂且不要出声,硬着头皮出去,希望把郑琇莹堵在门口。 “怎么这么久才来?”郑琇莹笑着埋怨,“可是昨日太累了,起晚了?” 雪衣只拉开了一丝缝,“唔”了一声:“是有点累。” 郑琇莹瞧见她颈上缀着两三处红痕,又安慰道:“这山里的蚊虫多,我想着你这里更甚,于是便早早地来了,给你送了几个驱虫的香囊来。” 雪衣捂住了脖颈,垂着头道谢:“还是郑姐姐思虑的周全。” 误入樊笼 第65节 “你用着好便好。”郑琇莹笑了,又转头吩咐女使,“今日天又阴着,恐怕还得再留一日,你去帮陆娘子悬在四角的帐子上,如此一来,效用最好。” 雪衣哪敢让她进去,连声拒绝:“不必劳烦了,我待会让晴方收拾便好。” “举手之劳而已。”郑琇莹今日是要将大方装到底了,硬是要女使帮忙。 “真的不必了,我这里暂时用不着。”雪衣侧身欲挡住。 然而两个人说话间,懂事的女使却从另一边径直推开了门。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雪衣瞬间变了脸色。 第50章 求救 进去了。 怎么办? 雪衣心跳几乎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简直不敢想象被郑琇莹撞破的场景。 郑琇莹如果知道了,她会沦为荡.妇, 会被万人唾弃, 永无翻身之日。 可进了门后,女使却安安静静的,郑琇莹也没说一句话。 雪衣胆战心惊, 动了动麻木的腿, 一回头才发觉二表哥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她环视了一圈,只见那窗户闪了一丝缝,料想二表哥应当是在女使进来前便从窗户里出去了, 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然而窗外的崔珩却没那么轻松。 他刚落地, 便与对面那个恰好开门出来的男客四目相对—— 是那个刺客。 怪不得他找了这么久都无果,原来他是逃到山上的庙里来了。 一个穷凶极恶的杀手,的确是很难让人想到他会躲在这佛门清净之处。 两个人盯着看了片刻,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一触即发。 门里 郑琇莹一进门便掩着鼻:“你这里潮气也太重了些,我看还是搬回东厢的好。” “是么?”雪衣没搭话, 只引着她往另一边去,“郑姐姐先坐, 我去叫晴方给你沏壶茶。” “不必了, 我喝不惯这山上的茶。”郑琇莹委婉地道。 像他们这些士族出门, 茶具茶叶都是自备的,自然看不上这寺庙里的东西。 昨晚二表哥仿佛也是这样。 明明口干,却并不动桌上的凉茶。 有些习惯是烙在骨子里的。 ——他们才是一类人。 雪衣得出了答案,默默把手中的茶壶又放了回去。 郑琇莹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话有什么不妥, 又或者觉得根本无所谓, 眼神一瞟, 当看到窗户半开着时眉梢微动。 “昨夜那么冷,你没关窗么?”她问。 “关了,大概是被风吹开了。”雪衣解释道。 郑琇莹没再接话,而是直接走过去:“这山上什么人都有,陆妹妹可要小心些。昨夜妹妹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雪衣扯了扯唇角,心里却有点慌。 毕竟时间这么短,二表哥很可能还没走远。 雪衣暗自祈祷郑琇莹千万不要往窗外看。 可郑琇莹还是转了身,惊呼了一声:“二表哥!” 她一叫,雪衣双腿都软了。 郑琇莹却并没指责,而是焦急地回头看她:“外面那人是谁,二表哥怎么会与他打起来?” 人? 还有什么人? 雪衣提着心走过去,正看见二表哥正和一个宽脸的汉子过招。 那汉子肩宽体硕,拳脚带风,招招到肉。 崔珩见招拆招,身手也极为凌厉。 两人过招的时候,雪衣看着心惊,辨认了片刻,脱口而出:“这不是那个男客?” “客人怎会与二表哥动手?”郑琇莹不解,“快去叫帮手来。” “不必了。” 雪衣观察了片刻,只见二表哥显然占上风,大概三招之内便能将此人制服。 果然,她话音刚落,崔珩便反剪了那人双手,一脚将人踩在了地上,冷声道:“还跑?” “你认错了,大人。”那人脸颊被摁在地上,红涨着脸不停地挣扎,“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猎户罢了。” 到了这时候还敢狡辩,果然狡猾。 崔珩懒得听他辩解,眼神示意陆雪衣:“过来看看,这是不是初到长安时撞了你的那个刺客?” 原来是那个行刺太子的刺客,雪衣明白了,哦了一声连忙探头。 郑琇莹眉梢微动,不知他们从前还有这么多牵扯,慢慢攥紧了掌心。 “是他。”雪衣细细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了,“塌鼻,厚唇,宽脸,没错,一定是他。” 那刺客也是认的陆雪衣的,只因她样貌实在太出众了,所以昨晚上远远的一见,他便觉得大事不好了,着急想逃。 可没想到还是没逃脱。 刺客恶狠狠地瞪了陆雪衣一眼,挣扎着要扑过去。 “还敢动?”崔珩一脚踩住了他的手,他痛呼了一声,才消停下来。 刺客忍着疼,细细瞧了一眼,又发现这小娘子并未挽髻,料想还是个未出阁的。 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早上却有男子从她的窗子里翻出去,想来他们之间也有猫腻。 刺客气不过,正欲喊出来,崔珩提前料到了,眼疾手快地撕了块衣角堵住了他的嘴:“老实点。” 那刺客还想挣扎,崔珩却直接将人拎了起来,往外提着走:“今日碰巧捉到了潜逃已久的刺客,我带着他回京兆府去了,你们自行回去可否?” “表哥放心,公务要紧,我没事的。”郑琇莹开口道。 崔珩点了点头,又看了陆雪衣一眼:“你呢?” “我也可以自己回去。”雪衣连忙点头。 崔珩这才拎了人走,走出了半段,忽地又停了步,盯着陆雪衣:“这次能捉到这刺客你功不可没,这几日你好好想想要什么,到时候去清邬院找我讨。” 要什么,她想要他放过她,他能给吗? 这话雪衣只敢腹诽,没敢说出口,轻轻点了头:“好。” 郑琇莹总觉得他们之间说不出的亲密。 等崔珩走后,她边走着边拉了雪衣旁敲侧击:“你们之前很熟稔?” 雪衣哪里敢承认,只简略地把初到长安时的碰撞解释了一番。 郑琇莹才打消了顾虑。 但雪衣昨晚的贴身衣物毕竟被撕坏了,勉强打成结,系了个疙瘩,一走动便蹭着她肩上软嫩的皮肤,格外的不舒服。 雪衣走了两下,便忍不住伸手调整调整,引得郑琇莹频频回头。 她只能推说是蚊虫太多,被咬出了肿包。 郑琇莹便提议道:“祭拜既然已经完了,这天色又好转,且二表哥也走了,咱们不如今日便回去吧。” 雪衣身上正被那带子磨的发红,且在这山寺里不好熬煮避子药,怕惹得人呢怀疑,她还亟等着回去再喝,于是也点了头:“好。” 于是两人便提前折了回去。 下山比上山要容易地多。 昨晚又折腾了一夜,雪衣浑身酸软,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忍不住靠在窗上小憩着。 转过悠长的山路,马车晃晃悠悠,又朝着城里走去。 进了城,外面的街市开始热闹起来了,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行止半途的时候,马车忽然重重地晃了一下。 雪衣正睡的迷迷糊糊,身体一不受控制,不小心磕到了窗上。 额角一痛,她惊醒了过来,揉着眼睛一脸迷茫:“怎么了?” 晴方坐在一旁,掀了帘子探头看了一眼:“好像是马车撞了个人,围观的人正在吵闹。” “怎么撞了人了?”雪衣一清醒,连忙拿着幂篱便要下去,“我去看看。” 前面的郑琇莹却从马车里回了头看她:“不必下去,就是个奴隶,撞了便撞了,待会儿叫人打发了就行。” 雪衣掀了帘子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男子正趴在地上呻-吟。 他年岁估摸着不大,大概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 便是个奴隶也没有这么糟践人的。 雪衣看他伤的不轻,还是掀了帘子:“我去看看吧。” 时下良贱如隔天堑,贱民和贵族更是差的远。 这些奴隶在郑琇莹眼里好比是一只羊,一条狗,伤了便伤了,死了便死了,压根算不得什么大事。 郑琇莹用帕子掩了掩鼻,只觉得这人身上的臭味熏到自己了,不耐地说了声:“你快去快回。” 误入樊笼 第66节 雪衣也没在意她的不耐 ,见地上有血,走过去将那人趴着的头抬起,问道:“你怎么样?” 那男子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裙摆,嘶哑着喊道:“救我……” 他的脸上还有一道新鲜的鞭痕,背上更多,被打的破破烂烂的,看着实在可怖。 样貌却算不上坏,眉目端正。 大约是遭了难,刚刚从哪个苦役里逃出来。 雪衣心生害怕,但那双眼睛里却亮着精光,蕴着无限的求生欲。 他想活着,非常非常想活着。 雪衣估摸着他的年岁,大概正是刚娶妻不久,大约家里还有等他的妻子,他才这般挂念吧。 她自己身陷囹圄,便对这样的人格外同情。 于是雪衣并未犹豫,转向晴方道:“把他带回去吧,院子里正巧缺个洒扫的仆役。” 郑琇莹对她的这番烂好心,只嗤笑了一声。 然而当晴方将人扶起,她看见了那张脏污的脸的时候,浑身却像从头到尾浇了一盆冷水一眼,冷透心扉。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还会活着? 郑琇莹彻底愣住,抓紧了窗沿又看了一眼,虽然脏污,但是那双眼却并没变,还有身材,瘦削了许多,但架子还在。 ——是大表哥,是昔日崔氏最温文儒雅的嫡长孙,崔璟。 身材……不对。 郑琇莹定睛细看,又发现他是匍匐在地上的,那右脚分明使不上力。 他脚跛了。 一个跛脚的人,不啻于半个废人,前路彻底毁了。 此时崔璟若是回来,郑琇莹按照从前的约定,还是得嫁给他。 可从前她便不愿意,此时崔璟又成了废人,郑琇莹怎么愿意把自己的一辈子赔上呢? 何况她已经熬了三年了,终于熬到二表哥出孝了,婚事马上就要定下了。 在这个时候,大表哥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但凡他晚上半年,一年也好,到时候木已成舟,一切都无可更改了。 还有,大表哥回来后,那她当初说过的那些话会不会被爆出来? 如果众人知晓了当初的真相,她会不会被赶出去? 郑琇莹脑中瞬间轰鸣,涌出无数个想法。 她愣住的同时,那匍匐的人也抬头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郑琇莹浑身绷紧,指尖快把手心掐出血来。 但那双投过来的双眼,只停顿了片刻,又毫无波澜地从她身上滑过去,落到了陆雪衣身上,仍是嘶哑着求救。 ——崔璟不认识她。 或者说,崔璟失忆了? 郑琇莹又仔细观察了片刻,发觉大表哥反应迟钝,的确不像是正常人的样子。 莫名的,郑琇莹松了口气。 崔璟失忆了,二表哥偏偏又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只剩下一个烂好心的陆雪衣在碍事。 只要她不开口,就没人能知道眼前这个跛脚奴隶其实是崔氏的大公子。 简直是连老天都在帮她。 郑琇莹深深吸了口气,叫住了陆雪衣:“陆妹妹,此人来路不明,恐怕不好往国公府里带吧?” “可是他实在可怜……”雪衣心下不忍。 “妹妹你有所不知。”郑琇莹冷声打断道,“像这样的奴隶多半是逃奴,你见他可怜把他带回去,恐怕是要惹上官司的。” 世家大族的确有蓄奴的习惯,雪衣也明白。 她正犹豫的时候,从人群里果然挤出了一个满脸胡茬的彪形大汉。 来人一把将这男子拎了起来,上去甩了一鞭子:“还敢逃?一不留神便让你跑了,杂种!看这回我不好好教训你!” 一鞭子抽下去,那男子吃痛,手脚皆蜷着,像是断了一半的蚯蚓似的。 雪衣也跟着抽了一下,她实在不忍心,凝着眉制止道:“你为何下这么重的手?” “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我训我的奴隶,轮得到你插手?”那大汉不满。 被身边的人扯了扯,那大汉才看到马车上刻着博陵崔氏的印记。 满腹的脏话又咽了下去,他阴阳怪气地道:“哟。原来是崔氏的人,你既见他可怜,那不妨把他买走带回去。我收你二十贯,你不差这点钱吧?” 二十贯,买一个跛子,这是抢钱呢? 晴方险些开骂,被雪衣扯住才罢休。 二十贯的确太多了,她随身根本没带这么多,不得不回头看向了郑琇莹。 郑琇莹哪里肯借,只避着眼道:“时下常有人装可怜唱双簧,专门来偏你这种涉世不深的小娘子,我不是在乎钱,只是不想你被骗,你掂量掂量吧。” 他会是偏子吗? 雪衣看着那被捆的抽搐的人,犹豫不决。 那男子反应有些慢,慢慢地摇头:“我不是骗子……” 那双眼骗不了人,眼底平静,却满是恳求。 雪衣愈发不忍,可郑琇莹已经放下了帘子,对车夫叫了声:“走吧。” 这下雪衣也没办法了,只好道歉:“对不住。” “连二十贯都拿不出来?那还废什么话。” 大汉没宰到人,吐了口唾沫,直接抓着衣领将人提了起来:“走,跟我回去,再敢跑我就把你卖到南疆去!” 地上拖出了长长一道血痕,那男子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平静地闭上了眼。 雪衣看的实在胸闷,直到上了马车,远远地离开了那街市,还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马车缓缓地驶着,雪衣正憋闷的时候,忽然从身上的锦囊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将那锦囊解开,才发现里面装的是块玉,仿佛是二表哥的。 昨晚上二表哥撕坏了她的衣服,似乎说过要赔她。 她当时没当回事,难不成这玉是他后来趁着她睡熟后塞给她的? 应当是这样了。 这玉极其通透,价值百金都不止,能买下数十个这样的奴隶。 要不要回去? 雪衣摩挲着那玉,沉吟了许久,还是忘不了那双眼,在快拐弯的时候心一横,叫停了马车:“停车,折回去。” 第51章 信物 再转两条街便要到国公府了, 怎么偏偏这时候回去? 太阳已经西沉,不远处的暮鼓声也已经敲响。 车夫勒了马, 提醒道:“陆娘子, 时候已经不早了,这会儿折回去待会回来的时候恐怕会错过宵禁,到时候万一被堵在外面可就麻烦了。” 暮鼓声声逼人, 雪衣也知道这不是个好时机。 但人海茫茫, 这个人偏偏撞到了她的马车上。 冥冥之中,仿佛连上苍也在给她机会似的。 雪衣想了想,还是狠不下心, 仍是吩咐道:“你动作快些, 想必还来得及。” 车夫无奈,只得又赶着马车调了头。 她这里突然掉头,郑琇莹远远地看着,也停下了马车,差人来问缘由。 雪衣推脱是方才在人群里掉了东西,想要折回去找。 郑琇莹见她身无分文, 若是想救,刚才便出手了。而且已经走出这么远了, 现在即便折回去, 长安这么大, 也不可能找到人,于是没多说什么,任由她去了。 只是临走的时候,她也同车夫一样劝道:“这长安不比江左, 夜晚宵禁, 规矩极重。宵禁之后你若是还在街上走动, 恐怕会被羽林卫抓起来。你快去快回,莫要惹出麻烦。” “我明白的,一找到东西我便立即往回赶。”雪衣连声点头,郑琇莹这才放了她回去。 雪衣不知,宵禁虽严,但对着博陵崔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来说也只是动动嘴皮的事。 郑琇莹出来前,三夫人便给了她通行的令牌,以防她回来的晚,路上不便通行。 但郑琇莹握着手中的令牌,却并没给陆雪衣,只是对车夫淡淡地道:“起行吧。” 鼓声催人,街市的人流和马车皆是朝着城里赶,鲜少有往外去的。 马车又掉头往回折返,一路上逆着人流,格外不便。 等雪衣循迹再返回那条街的时候,街市上已经空了大半,彪形大汉和那个受伤的男子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不过那大汉既然能一眼认出博陵崔氏的印记,料想也是个经常在长安混迹的,雪衣便瞧了瞧对面的酒家,仔细询问了一番。 “下午那个?你说胡三啊。”老板很快便想起来了,“他是在西市贩骡马,走西域的胡商,近来又贩起奴来了,你若想找,不妨去西市找找,他常在那儿卖奴隶。” 原来是个胡商。 近来长安世家流行用昆仑奴,不过那个人明明是个汉人,怎会流落到如此地步? 雪衣暂且搁下了疑问,谢过了老板,转而又朝西市走去。 误入樊笼 第67节 一连走了两条街,都没看到那人。 晴方有些急了:“娘子,时候真不早了,若是外宿一晚,恐怕会对您声名有损。” 更别提二夫人那边,这趟娘子出门还是因着祭拜母亲有正当理由,无故滞留在外,以二夫人好脸面的性子回去后还不知要怎么数落她们娘子。 “再找找吧。”雪衣没回头,仍是四下逡巡着。 等转到第三条街的时候,远远的,她便听到了一声鞭子扬起划破风声的猎猎响动。 紧跟着便是一声闷哼。 “跑?” 又传来大汉的咒骂声:“我从黄沙里把你挖出来,你这条命就是我的,懂不懂?下次再敢跑,我就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话音毕落,又是一鞭子落下,抽的皮肉剥开的声音,听得人心惊。 另一人劝道:“你这么打他,万一打死了谁来给我们算账?教训教训就得了,反正他都失忆了,就是跑,也跑不到哪里去。” “我呸!一个跛脚的废人,就算跑回家你以为你家里人还会要你吗?要我说,还不如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只要你帮忙做好账,爷保证给你留口饭吃。” 那大汉恶狠狠地道,扬起鞭子又要甩下去。 那鞭子已经高高的扬起,趴在地上的人也下意识闭了眼,正要落下去的时候,雪衣忍不住推开了门:“住手!” “哟,这不是下午那个小娘子嘛,怎么,竟有闲心找到这里来了?您脚下可当心,咱们这里是下等人住的地方,莫污了您的脚。”胡三捻了捻胡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雪衣并不理会他的挖苦,只看向那蜷在地上的人:“你可好?” 那男子满脸血污,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方才的那个小娘子。 “是你啊……”他哑着嗓子吐出几个字,灰败的眼神透出了一丝光亮。 雪衣看他实在可怜,捏了捏帕子对胡三道:“这个人我要了,你开个价。” “要他干嘛,一个跛子中什么用,我这里还有几个上好的,小娘子不妨去看看?”胡三勾着唇。 “不必了,就他吧。”雪衣没解释,“不是说二十贯?我出。” 雪衣方才听到胡三的声音之后,便先去把崔珩给她的玉给当了。 那么好的玉,且上面还刻着博陵崔氏的印记,即便是黑市,一开始这当铺的老板也根本不敢收。 只不过她样貌实在出众,看着不像是偷盗来的,且要的价着实不算贵,那老板才大着胆子收了下来,当了一百金。 “二十贯?”胡□□悔了,琢磨着道,“我刚才不过是气话,并没真想把他卖了,这人是我从西域一路带回的,多少也有点情义,哪能这么轻易就卖了,小娘子你说是不是?” “三十贯。”雪衣听出了他是故意要价,根本不想在这是非之地久留。 “你别看他是个跛子,他洗洗干净,样貌实则并不丑,而且还识文断字的,三十贯可不好买。”胡三又踢了一脚那趴在地上的人,“背两句之乎者也来听听,你往常不是满口都是这些?” 一脚踢过去,那原本趴着的人抽搐了一下,嘴角又流出一丝血来。 “行了,别打他了。”雪衣抿着唇,“四十贯,爱要不要。” 她说完,直接把钱丢在了地上,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嗬,四十贯,这小娘子当真是心软,人傻钱多。 胡三嗤笑,又细细看了一眼,发现这小娘子虽戴着幂篱,但身段玲珑有致,伸出来的一双手更是白腻如雪,看不见一点儿瑕疵。 幂篱后面的那张脸若隐若现,更是美貌惊人。 这样的尤物,若是流到黑市上,怕是能拍出上千两的高价。 “行吧,算你走运。”胡三捡了钱,又盯着雪衣琢磨道,“小娘子需要我派人帮你送一送吗?” 雪衣冷着脸推脱:“不必了。” 得,还是个冷美人。 更招人喜欢了啊。 胡三蠢蠢欲动,但这位方才是从博陵崔氏的马车上下来的,口音又细细绵绵的像是吴地的,料想是个前来做客的表姑娘。 世家大族的腌臜事儿数不胜数,这样的美人,这样窈窕的身段,说不准早已成了府内的哪位公子的房里人。 胡三可得罪不起崔氏,只得按捺住了心思:“那小娘子慢走。” “身契。”雪衣仍是冷冷地道,“给我。” 这小娘子还知道要身契,看来也不是完全不懂。 胡三又把身契交给了她:“小娘子拿好。” 雪衣接了过来,仔细看看了,只见上面写着“王景”两个字。 原来这男子叫王景。 雪衣收好了身契,带着人上了马车。 那男子一开始被打的昏厥了过去,迷迷糊糊的,隐约只知道自己又被转手了。 等马车驶出一段距离之后,他慢慢睁开眼,当看到那顶上崔氏的鹰隼印记时,瞳孔放大,慢慢又敛了回,撑着手臂竭力要下去。 “你还伤着,不能动。”雪衣摁住了他,“为何不跟我走,方才不是你求的我吗?” 她不解。 崔璟逃出来的时候,的确是求了她,可他那时没看见崔氏的马车,只以为是个普通的贵女。 没想到竟是撞到了自家的马车。 如今既知道了,他是不想回去的。 崔璟仰着头,目光无神。 就像胡三说的那样,他跛了脚,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当初领兵与乌剌作战时,他中了埋伏,部下全都战死。 是因为副将趁着他受伤昏迷,换了他的衣服顶替了他,他才逃过一劫,但副将却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后来父亲知晓他兵败,突发心疾逝世。 父亲那时定然对他极其失望吧? 他没能证明自己,反倒拖累了父亲,拖累了部下,他就是个废人,哪还有脸再回来? 崔璟现在一想起,心口还是疼的厉害。 还有郑琇莹,崔璟原本是打算建功立业之后去迎娶她的,可她原本就不属意自己,现在恐怕更不情愿了。 他也不想再让她伤心,所以在街市上的时候,明明看见了郑琇莹,明明三年的思念堆积如潮涌,他一个字都没开口,硬是装作不认识移开了眼神。 就这样吧,他早就该死了,这三年的行尸走肉他已经变得像一团腐肉,永远不可能站起来了。 “你怎么了?”雪衣看到他闭上了眼,略微有些担心。 思绪退潮,崔璟再睁眼,才干涩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崔氏二夫人的侄女,姓陆。”雪衣简短的解释道。 原来二婶的侄女,怪不得他没见过她,倒是个好心的。 “多谢你搭救,只是我跛了脚,恐怕不能为娘子做什么。”崔璟一边咳着,一边抱歉。 “我也没想你做什么。”雪衣轻轻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虽救了你,但我自己也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恐怕不能将你带回去。” “你可有家人?不如,我将你送回去吧。”雪衣问道。 崔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好吧。”想了想,雪衣又开口:“既没有,你若是愿意,我便将你放在医馆里养伤,等你病愈后自行寻个去处,不知你是否愿意?” “医馆?”崔璟愣住。 “嗯。”雪衣沉思了许久,似乎只有这么个办法了,又把身契也给了他,细细叮嘱道,“这是你的身契,你拿好,我赎了你,往后你便是自由身,不再是奴了。听说你还识文断字,等养好了伤,长安那么大,铺面如此多,你去做个账房想必也能活下去。” 一张困了他三年的身契被递了过来,崔璟蜷了蜷手指,迟迟没去接。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陆娘子为何待我这般好?” 这人一看便是受了极多的苦,旁人对他施善心,他第一反应不是接受,而是先问自己配不配。 “拿着吧。”雪衣把身契塞到了他手里,微微有些酸涩。 被摧残了三年,这还是崔璟头一回受到这样毫无保留的善心。 崔璟捏着那身契,慢慢垂下了头:“谢过陆娘子大恩,王景铭记于心,日后若是有能帮得上忙的,小娘子只管提,在下赴汤蹈火,一定在所不辞。” 一个无依无靠的流民,雪衣哪里指望他回报什么,只随口道:“举手之劳罢了,你不必挂念。医馆到了,我扶你下去。” 崔璟欲言又止,可他现在实在没勇气回去,于是什么都没说,任由她扶下去。 “这位郎君身上皮肉伤倒是其次,养上半月便无事了,只是他心思郁结,积久成疾,内伤恐怕更严重一些。”大夫拉了雪衣到一旁道。 “心思郁结?”雪衣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这王景说话颇为文雅,听胡三说又是个识文断字的,恐怕是家道中落遭了什么意外。 这种事便不是药物所能及的,只能盼他自己想开了。 验了伤,时候着实不早了,雪衣尚且没开口,一旁的崔璟反倒催了她:“时候不早了,待会儿宵禁会戒严,陆娘子再不回去恐怕要被拦在外面了。” 这长安的事,他一个从西域来的人倒知晓的清楚。 雪衣微微有些疑惑,但天色确实暗了,她顾不得问,只能出去:“那你且好生养着,我改日再来看你,把药费结了。” 崔璟点头,催着她快走。 雪衣这才上了马车。 一出门,外面比她想的更晚,四百声暮鼓声已经快停歇了,街道上行人寥落。 雪衣匆匆地让车夫往回赶,马蹄交错,跑的极快。 但走到一大半的时候,鼓声还是停了,远远的,街道上有羽林卫拉了栅栏,门神一样守在前面。 当看见了马车时,羽林卫厉声喝道:“站住!已经宵禁了,来者何人,竟违反禁令?” 街头街尾前后皆被围堵着,雪衣进退不得,只能隔着帘子解释道:“我是崔氏的远亲,因故没赶回去,盼大人放过一回。” 这博陵崔氏是长安的第一高门,时不时便有犯禁的人打着崔氏的名号相求。 值守的羽林卫耳朵已经快听出茧子来了,不耐地道:“你说你是崔氏的远亲,那你可有信物?” “没有。”雪衣抿了抿唇,诚实地道。 误入樊笼 第68节 “既没有,你还敢打着崔氏的名号?知错犯错,罪加一等。”那羽林卫扬鞭一抽,指着她的马车恶狠狠地道,“下来,跟我走一趟刑狱司。” 怎么还要去刑狱司? 雪衣着急,轻声解释道:“大人,我当真是崔氏的远亲,我姑母是崔氏的二夫人……” “下来!”羽林卫根本不信。 雪衣浑身一抖,听闻这些羽林卫折磨的人手段层出不穷,晴方也从未见过这阵仗,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两人正瑟瑟发抖的时候,不远处忽又驶了一辆马车,正大光明地穿行着,一众羽林卫不但没拦,反而主动让开。 “我不行,那辆车为何可以走?”雪衣看了一眼,大着胆子问道。 “那位啊。”羽林卫嗤了一声,“那就是你攀附的崔氏的二公子,你既说你是崔氏的人,怎的连他也不认识?” 原来是二表哥,雪衣立马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轻轻叫了一声:“二表哥!” 羽林卫仍是嗤笑,抱着臂倒想看看她能僵持到几时。 可这轻飘飘的一声传出去,那前面的马车竟真的慢了下来。 羽林卫脸色微变,抱着的手臂慢慢松开。 雪衣见状,又叫了一声:“二表哥,是我啊!” 她一喊,那马车竟真的停下了。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帘子,片刻,里面传来了淡漠的一声:“怎么回事?” 雪衣连忙提着裙摆下去,小跑到他车边:“二表哥,我回来晚了,被困在了路上。” 那羽林卫没想到他们真的认识,也低着头连声道歉,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我等绝不是故意要拦这位娘子,实在是她没拿出信物,这才惹了误会,大人见谅。” 崔珩修长的手随意搭在了窗上,当听到信物时,眉头一点点皱下去,看了雪衣一眼:“怎么没有信物,我不是给了你玉佩?” 什么玉佩? 难道是他昨晚塞给她的那个吗? 雪衣愣住,实在没想到二表哥随手给她的竟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怎么不说话?”崔珩凛着眉眼,“拿出来给他看看。” 那玉佩已经被她典卖了,怎么拿啊…… 雪衣咬着唇,脸颊发烫,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第52章 越界 片刻没有回音。 崔珩隐约明白了, 叩了下车窗,淡淡地瞥她:“怎么不说话?” 面对二表哥的诘问, 雪衣脸上涌出一阵阵热意。 但若是再让她选一次, 她还是会把这玉给当了。 毕竟玉是死的,人是活的。 再贵重的玉,也比不上一条人命重要。 然而在郑琇莹眼里, 奴隶别说和美玉相提并论, 便是连她怀中的一只猫也比不上。 雪衣又想起了那茶,连茶都分的那么清楚,二表哥又会怎么对待这些奴隶呢? 他和郑琇莹会是一样的人吗? 若是让他知道她典卖了玉结果去救的是那么一个低贱的奴隶, 雪衣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生气。 何况, 王景伤的不轻,后续的治病还需不少的钱。 她一个家道中落的表姑娘,在这国公府里本就艰难,哪里能一下子拿的出那么多钱。 雪衣想了想,决定还是暂且不告诉二表哥好了,于是低着头道:“表哥, 是我不好,我……我不小心把那玉弄丢了。” “丢了?”崔珩眼神微沉, “你可知, 那是什么玉?” 雪衣摇头, 声音也发了软:“我不知,对不住,二表哥,我不是有意的。” 那是一块象征着崔氏身份的玉, 她只要拿着这玉, 在长安任何地方都能通行无阻。 昨日才给她, 她今日便丢了。 她是有多不上心? 崔珩升起一股火气。 但眼神一扫,落到了她垂着头的茸茸发顶上时,火气又被浇熄。 崔珩声音瞬间淡了下来:“丢了便丢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雪衣紧张了许久,结果却听他这么轻易地便放过了,倏地抬起头:“当真?” 崔珩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雪衣脸上立即便松快了下来。 吓死她了,她险些以为自己典当的是极为贵重的玉佩。 也对,像二表哥这样的身份,手中随便指个东西大概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崔珩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没再追究。 只是这玉佩丢了也就罢了,但崔珩这会儿他是要入宫去的,没了信物,又没他帮忙,陆雪衣这一路上的盘查恐怕难以过去。 总是在这种时候给他惹麻烦。 崔珩皱了皱眉,只能先带着她回府:“跟在我后面,待会如果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准出来。” 这么晚了还能遇到什么事? 雪衣不解,她仔细环视了一圈才发现,二表哥身边跟了不少黑影。 再仔细一看,又认出这些黑影皆是羽林卫。 夜色浓重,这些羽林卫又身披黑甲,若是不仔细看的确不容易辨认出来。 而博陵公府的方向与去皇宫的路同路,所以,二表哥被重兵护卫着,现在根本不是要回府,而是要连夜进宫? 能让他这样急着进宫的,大约是那刺杀了太子的刺客的事。 雪衣瞥了一眼,只见他膝上盖着一纸诉状,似乎正是那刺客招供的。 “二表哥,究竟出了什么事?”雪衣尽管害怕,还是抬头看向了他,“有何需要我做的吗?” “你?”崔珩笑了。 明明这笑声并没什么恶意,雪衣却意识到了自己这话越界了,立马低下了头。 崔珩瞥见她发红的耳尖和交叠在一起的手指,又移开眼,淡淡地道:“也不是不可。” “那……那我能做什么? ”雪衣抬头,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你上来,与我同乘。” 崔珩双膝微分,身体一前倾,眼神锐利的逼人。 他们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人,雪衣一见二表哥微分的腿,脑中便蹦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场面,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难道二表哥是在这个时候想要她? 可除了这个,她似乎的确没什么可帮的了。 雪衣脸颊微烫,但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慢吞吞地上了马车。 二表哥还是没什么反应,她只好缓缓坐在了他腿上,扶着他的肩试图解释道:“现在是不是不太合适?” 崔珩自从她主动坐上膝后,便察觉到她误解了。 现在又听她这样问,他手一抬,把她的脸掰了过来:“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急不可耐?” 雪衣眨了眨眼,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崔珩瞬间冷了脸,沉声道:“下去。” 雪衣连忙坐回去,将他膝上的衣服整理好,崔珩脸色才微霁。 片刻,雪衣又听他对外吩咐,这才明白二表哥原来是要将她的马车空出来声东击西,换另一条路去皇宫。 这么谨慎,这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 雪衣忍不住问出了声。 “卫国公。” 崔珩只说了三个字,雪衣便明白了。 这卫国公乃是当今的国舅,也正是那位之前在京兆尹见过的那位卫少尹的父亲。 说来也怪,大周开国以来所立的皇太子鲜少有能顺利继位,大都还没等到即位便被废被贬黜。 如今这位太子的情况又是这样。 当今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如今的皇后却是卫氏。 卫氏育有一子六皇子,也已成年。 圣人虽立了太子,但对六皇子也颇为喜爱,是以朝中一直流传着废太子,改立六皇子的传言。 若是卫氏对太子动手,也在情理之中。 可太子如今的正妃正是崔氏大房的嫡女,崔氏又是长安第一高门,因而太子遇刺一事,便成了崔卫两族的争端,无怪乎二表哥如此重视,随身带了那么多黑甲羽林卫。 但雪衣不知,崔珩却不止是为了太子之位。 太子是主战派,卫氏是主和派,若是让六皇子登基,以他的脾性,恐怕永远也不能击退突厥,统一西域了,那他父兄的仇便也永无得报之日了。 雪衣并不知道崔珩的所想,她只是有些不敢想象,卫氏当真跋扈到敢当街拦截朝廷命官吗? 雪衣尚在犹豫,西天外便冒起了火光。 红光冲天,看着正是京兆尹的方向。 那刺客白日刚被抓到,晚上京兆尹便起了火,若说毫无干系,连雪衣一个局外人都不信。 误入樊笼 第69节 果然,京兆尹一起火,崔珩身边的羽林卫,愈发谨慎,慢慢收紧了包围。 时候已经是深夜,宵禁后的大街格外的静,当马车拐入一条小巷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冲出了一群人忽然将前面雪衣空出的那辆马车团团围住。 来人黑衣蒙面,一句话不说,干净利落便开始动手,目标直指那马车。 竟当真有人来截杀,雪衣这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场面。 她尚未反应过来,自己空出的那辆马车便直接被几个人一起劈成了数片。 见马车是空的,这群人只顿了片刻,又调头向这边走来,和守卫的羽林卫厮杀在一起。 双方都训练有素,目标明确。 短兵相接,只有刀锋划破脖颈和刺穿血肉的沉闷声响。 这样的事情在长安大约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沿途稀稀拉拉的几盏灯识趣地灭了。 不多时,地上便横了一地的尸。 崔珩似乎见惯了这种的场面,见状,只将那口供交给了雪衣:“你拿着,我去去就回。” 那么多人在外面,这是这么去去就回的事吗? 雪衣有些紧张。 崔珩似乎没听见身后细微的响动,只是弯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柄长剑。 他一拿起剑,整个人周身的气息骤变,就好像一柄开了锋的剑,无比锐利。 那群人一见他出来,立即调转目标朝他围过去。 崔珩神色不变,执起剑来也像执起笔来一样的从容。 只是那剑却不像笔那么客气,一动手,便招招直逼人的脖颈和胸口,利落的一剑毙命。 雪衣曾经听过,像这样的打法都是上过战场的人独有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四面八方都是层出不穷的敌人,所以战场上并不把人当人,只把人当做是一团缀了脑袋的肉。 而每个人要做的,便是用最快最简便的方法重伤别人,因而像脖子、心脏这样核心的地方自然瞄准的重中之重。 崔珩就是典型的这种打法。 雪衣不知他到底是经历了多少场厮杀才养成了这样准确,利落的手法,招招毙命。 但想起他指上厚茧,这经历一定不会比她想的少。 像他这样的世家公子,明明靠着祖上的荫庇便可以一生无忧了,他为何偏偏还要这般拼命? 雪衣不解,只是心跳砰砰,越跳越快,被他快到模糊的手法闪的眼花缭乱。 眼前只有红色的血,无数喷涌出来的红色的血,溅开在她眼前,炸成了一朵朵血花。 鼻尖满是铺天盖地的腥气,已经死了很多人了,雪衣有些眩晕,连头顶的车厢上不知何时爬上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等她发现的时候,那人已经在她头顶上高高的举起了刀,仿佛下一刻便要劈下来。 锃亮的光闪过,雪衣眼神被晃了一下。 紧接着,当一滴血从头顶上的刀尖上滴下来,砸到她膝盖上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 ——她头顶上悬着一把刀。 雪衣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紧张到极致浑身毛骨悚然都已经没法形容。 她似乎已经能感觉到那刀锋逼近了,发丝根根竖立。 那大刀猛地往下一劈,雪衣屏住了气息,浑身僵硬。 可那刀落到了她头顶一寸时忽然顿住,紧接着雪衣脸上一热,仿佛沾了什么东西。 她再定睛一看,才发觉那人心口处透出一截沾了血的剑尖,然后那人便浑身发软,从车厢上滑了下去。 他死了。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死在她面前,雪衣大喘着气,盯着那抽搐喷涌的胸口久久没回过神来。 “吓傻了?” 崔珩抽了刀,憎恶地丢到一边,而后又擦了擦沾血的手,脸上没什么表情。 雪衣慢慢抬头看他,直到现在僵硬的手指才动了动,感受到了一点余温。 她还活着。 二表哥又救了她。 雪衣慢慢垂下头,二表哥虽然很恶劣,但好像每次这种时候,都是他救的她,她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胆子这么小,死个人而……” “已”字刚说到一半,陆雪衣突然扑过来抱住了他。 抱的紧紧的,似乎把他当成是大海上的浮木一样。 连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她是真的怕了。 也不知她是什么运气,总能搅合到这些事来。 崔珩没再说话,看着她汗湿的鬓发,只淡淡地道:“都死了,没人了。” 他声线一贯的冷冽,似乎自己都未没察觉到自己这话是在哄人。 “当真?” 雪衣抱着他的腰,埋了好久才敢悄悄地抬起,四下地环视着。 这里距国公府只隔了一条街,那群人已经全部消失了,只剩下羽林卫在利落的收拾尸体。 崔珩有些不习惯她这么黏人的样子,食指抵着她的额,往后推了推:“自己能回去?” 雪衣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他,连忙松开,乖巧地点着头:“能。” “真能?”崔珩又问,盯着她的双腿。 那裙下的双腿分明还在发抖,两只脚踝微微地颤着。 “我没事的。”雪衣勉强镇定,可一看到遍地的尸体,双腿又隐隐发软。 好多血,好多死人啊…… 她轻轻吸了口气,又觉得远处的黑夜里仿佛还藏着很多人似的。 双腿忽然像灌了铅一样,明明想走,却挪不动。 “算了。” 崔珩不必深想,便能感觉出她有多害怕,手一伸,拦住了她的腰,“先送你回去。” 腰上一紧,雪衣尚且有些茫然:“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崔珩不耐,直接打断了她:“反正也不差这一时。” 紧接着,雪衣还没反应过来,便突然被他揽着腰拎上了马车。 他的手极宽阔,肩膀也宽。 雪衣被凭空拎起来却一点也不害怕,连他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气都没那么反感。 被丢进马车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雪衣闷闷地想,二表哥只要不在床上,似乎还挺君子的…… 第53章 火气 这一夜谁都没睡好。 尤其是郑琇莹。 自从白日里见到了崔璟之后, 她仿佛见了鬼一样,整个人失魂落魄。 睡到了一半, 她腾地坐了起来, 满头是汗地叫来身旁的女使:“让你去盯着梨花院,陆雪衣可有什么奇怪之处?可曾带什么人回来?” “陆娘子并没带人回来。”女使回禀道,“不过, 陆娘子回来的晚, 仿佛是宵禁被困,被二公子顺道送回来的。” 幸好没带回来,郑琇莹松了口气。 不过, 被拦在外面还能碰到二表哥, 算她运气好。 想了想,她还是放心不下:“不行,他只要在长安一日,不管是痴了还是傻了我都放心不下,你明日找几个可靠的人去昨日那处找一找。若是找到了他,就买下来, 远远的送到南疆去。总之,千万不可让他留在长安。” 已经到了这个关口, 郑琇莹决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女使垂着头应了是。 正转身出去的时候, 郑琇莹忽又叫住了她:“等等。” “发卖之前, 你务必先试试他是真傻还是假傻。若是还有记忆,知道自己是崔氏的大公子的话……” 她顿了顿,瞥了女使一眼:“你知道该怎么办。” 夜间的油灯捻的只留了一息,半明半寐的映的她脸庞形同鬼魅。 女使浑身发冷。 这可是崔氏的大公子啊, 还险些与她定亲。 娘子竟能下如此狠心。 郑琇莹说完那句话, 整个人便颓了下来。 毕竟在边疆遭了这么多难, 谁知这位大表哥的心性有没有生变呢?又或者他一直记恨着她当初的那些话,回来之后会报复她也说不准。 大表哥不能怪她,她也只是想自保而已。 郑琇莹又慢慢靠向身后的引枕,这回才勉强能合眼。 *** 梨花院 雪衣目睹了一场厮杀,回去之后眼前还是不断出现残尸遍地的场景,好不容易合眼,夜半又惊醒。 一连醒了三四次,窗外的天却仍是未亮。 误入樊笼 第70节 她忍不住去想,夜半入宫,禀报的又是太子遇刺这样的大事,若是处置不好,二表哥定然十分难办吧。 二表哥毕竟又救了她一次,她恩怨一贯分明,在这种时候,虽然不想承认,她还是不想他出事的。 崔珩此刻的确不那么容易。 京兆尹那边起了火,刺客死了,只剩下一份口供,证据并不那么充足,反倒被卫皇后反咬是故意污蔑。 圣人又有偏爱,纵是证据确凿,也不那么容易定罪。 何况太子毕竟只是轻伤,并未伤及根本。而此刻主弱少壮,圣人正是忌惮太子的时候,需要扶持六皇子以牵制,于是此案最终也没闹大,明面上只是以刺客胡乱攀咬权贵告结。 不过当街行刺皇室毕竟还是犯了圣人忌讳,卫国公被另寻了个借口夺了神策军的统领权,卫皇后也被迁怒禁足,也算给了崔氏和太子一个交代。 这结果在意料之内,因此当圣人开口的时候,太子波澜不惊地领了命,崔珩亦是没再多言。 直到回了东宫之后,太子松了衣冠,忽地自嘲了起来:“行简,你说孤这个太子还能坐到几时?” 太子三十有余,体态微微发福,颓丧地坐在小榻上的时候,头上的玉冠都歪了,斜斜地坠着。 实在不像一国之太子,倒像是一个失意的文人墨客。 “父皇既如此偏爱六弟,为何不干脆改立他?”太子又问,片刻迟疑道,“是孤太没用了,才让父皇生了易储的心思么?” 这两句问话崔珩也不能回答。 他看着困顿的太子,忽然想到了兄长。 兄长当初是否也曾这样发问过? 想来大抵也是有的。 他尚未回答,太子也想起了崔氏过去的传言,摇摇头又不让他回答:“此事孤不该问你,你兄长若是还在,兴许会与孤有三分共鸣。” “既生瑜,何生亮也?”太子喃喃地道,拍了拍他的肩,“孤有时当真羡慕你。” 崔珩没说话。 若他是一个一心只想争权夺利的鼠辈,像六皇子一样,他或许是该高兴。 但他和六皇子又不同,正是顾念着长兄之谊,他夹在父亲和兄长之间,行事不能风头太过,又不能失了风骨,这些年来的艰难未必比兄长少。 然而旁人未必看的到这些,崔珩也从未提及,只是平静地道:“殿下文韬武略,品性端庄,是大位的最合适人选,圣人扶持六皇子,或许也只是为了砥砺殿下。” “砥砺?” 太子嗤了一声。 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安慰的说辞罢了。 圣人多疑,便是没有六皇子,也会有七皇子,八皇子,当年突厥来犯,事发突然,崔将军刚从南疆回来,又被派往西境,人马皆疲惫,很难说没有刻意消耗崔氏的意思。 往事难堪,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再提。 一宿没合眼,上完早朝后,崔珩便先行回府休息。 昨夜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今日一早,阖府上下已经全知晓了。 老夫人并大夫人皆揪着心,直到听闻马车回来了,人也平安无事,还得了嘉奖之后才定下心来。 崔珩昨晚先斩后奏,知晓定然会惹得母亲和祖母担心,于是一回府便直奔寿安堂请安,进了门在母亲开口之前抢先赔了礼:“让母亲和祖母担忧,是行简不孝。” 大夫人忧心了一夜,预备了满肚子的斥责,想质问他为何偏偏又搅合到这争储的事里,想问问他是否把他父亲临去前的告诫记在心里,但这满腹的指责却在看到儿子后,尽数抛到脑后。 她拉着崔珩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你有没有受伤,可有哪里磕着碰着了?” “儿子好得很。”崔珩促狭道,“没缺胳膊也没少腿。”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闲心顽笑。 大夫人见他没事,火气又窜了上来:“你就这么着急?连句口信也不跟家里人留便连夜入宫,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便是能求太后救你也赶不及,你可知我与你祖母有多担心?” “妙英你且坐下。”老夫人是见惯了风浪的,“二郎做事稳妥,他既不说,想来是觉着此事并无大碍。” 崔珩也跟着附和道,扶着母亲坐下:“这不是没事么?” “你说的轻巧,若是当真出了事可如何是好,我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 大夫人仍是不解气,指着他发狠话,“下次你若是再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我定会叫人直接敲断你的腿,这样尚可保你一命,你也不能再这般大胆狂妄了。” “跛了腿我可就入不了仕了,活脱脱一个废人。”崔珩笑了,“母亲当真能这么狠心,毁了我一辈子?” “成了废人才好,省的让我心烦。”大夫人仍是嘴硬,但心里却不敢想他当真跛脚的后果,片刻,又试探着问道,“可是你腿伤又犯了?” “未曾。”崔珩知晓母亲是个嘴硬心软的,“不过母亲若是再不让我坐下,我这腿恐怕当真要废了。” “坐下吧。”大夫人撇开了眼。 尽管还有气,大夫人却看不得他当真受苦。 崔珩笑了笑,这件事便算是过去了。 大夫人和老夫人不愿他涉险,但捉到刺杀太子的刺客这样的大事看在旁人眼里却是大功一件,府里又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雪衣跟着二夫人去请安的时候正好碰见崔珩出来。 两个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互相见对方都好,唇角微微扬起了一点。 雪衣只对视了一眼,便连忙错开了眼。 崔珩却忽然叫住了她:“此次能抓到刺客多亏了表妹的画像,殿下要论功行赏,表妹可以想想要什么。” 当着众人的面,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这么正大光明的说话。 雪衣着实被他的大胆惊到了,连忙低下了头:“这都是我分内的事,不敢邀功。” “论功行赏,这是太子的恩赐,表妹无须客气,今日我在府里,表妹何时想好了随时来找我。”崔珩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片刻,又特意补了句:“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表妹尽管提。” “力所能及”四个字带着明显的暗示意味,雪衣生怕被别人看出端倪,只好应了是,便匆匆抬步离开:“好,那多谢表哥了,等我想好便过去。” 不远处,大夫人和二夫人正在交谈,远远的,大夫人瞥见这对样貌极为出众小儿女站在门边,目光顿了片刻。 若是单论样貌,这位表姑娘和二郎倒是最相配的,只可惜身份太低,又已经有了婚约。 大夫人隐约听见了什么论功行赏的事,又多看了一眼陆雪衣,希望她不要提出什么逾矩的条件。 不过后来陆雪衣一直埋着头喝茶,一副格外乖巧的样子,她又收回了心思。 这孩子实在太乖了,便是二郎让她随便提条件,她估计也不敢提什么。 二夫人又坐了一早上冷板凳,压根没关注到陆雪衣,一出来便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都是崔氏的子孙,为何偏偏我的三郎命运就这般不济?大郎虽战败了,但战死在沙场,虽败犹荣。 二郎更是打小就出色的紧,原以为下了战场能挫挫他锐气,没想到在京兆尹做的也是风生水起,办了这么桩差事,恐怕到年底又得升了吧?如此一来,我的三郎即便是好起来了,恐怕也追不上这俩。” 雪衣已经定下了婚事,二夫人这话便没瞒着她,当着她的面说了。 干嘛非得跟大房比呢? 雪衣其实很不能理解姑母的心态,她从江左一个破落户嫁到长安来,已经是多少人都不敢想的运气了,非要跟那位有根基的大夫人比,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雪衣并不是个热衷名利的人,闻言也只是点头附和,不置一词。 二夫人见她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心里又来了气,儿子不行,娶的媳妇门第又不高,而二郎不出意外要娶的可是荥阳郑氏,看来这辈子是没法跟大房争了。 门第上争不得,门面上得争一争。 二夫人又叫停了雪衣:“婚事在即,你也是该学学规矩了。最近三房的九娘子也定亲了,正请了先生和姑姑来教习书画,修身养性,我打算让你和陆雪凝都去听一听,你可愿意?” 看来姑母是打算争到底了。 雪衣人微言轻,根本劝不得,只能点头:“那自然是好的。” “那你可要精神些,这郑七娘听说也会去,她是个才貌双全的,你不要被她比的太过。”二夫人又提醒道,“老太太已经去了信,恐怕二郎也不久就要定下来了。” 二表哥要定婚了? 雪衣顿了顿,什么都没说,只点头应道:“知道了。” 于是二夫人便又折去了三房。 关于那桩赏赐,雪衣回去后想了一上午并一个中午,也没想出有什么可要的。 自打来了长安,她所要图谋的一直都只是解除这桩婚事罢了,于是只是稍加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思索,便趁着午后去了清邬院。 崔珩昨夜一宿没睡,雪衣过去的时候,他还在休憩。 不过院里的秋容知晓他们的关系,并没避让,而是直接领着她进了内室:“公子还睡着,陆娘子不妨坐着等会儿。” 雪衣脸庞微热,点了点头,坐在了窗边的小榻上。 崔珩睡觉的时候不能有一丝动静,因此清邬院里的人都轻手轻脚,格外的安静。 夏日本就容易犯困,雪衣又不敢乱动,就这么靠在窗边,不知不觉间也睡了过去。 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是被咬醒的。 一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抱到了床上,崔珩正隔着衣咬她。 雪衣刚睡醒,反应还有些迟钝,迷茫了片刻才急切地推他:“这还在白日,方才好多人看见我过来了。” 他一弄起来便没完没了,大白日的,一男一女待在院子里定然会让人想入非非。 “这里人少,没人会注意你。”崔珩仍是不抬头。 雪衣推不动他,不得不解释道:“待会儿我还要去看三表哥,去晚了不好。” 如今三郎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她去看望自然是正当的。 崔珩眼底的欲.念顿时褪去,这才抬起头,揽着她靠在怀里:“能待多久?” “半个时辰。” 雪衣斟酌着道,刻意拿捏了这么个时候,足够说话,却又不够他做什么。 崔珩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将她的脸掰向自己:“算好了?” “没、没有。”雪衣哪里敢承认,心虚地撇过了头。 不过崔珩今日心情好,也没跟她计较,只是双手随意地揉着,缓解缓解。 “昨晚睡得怎么样?”他随口问,声音还带了些刚睡醒的慵沉。 “挺好的。”雪衣被他揉的浑身发软,细细地咬住牙齿。 崔珩一低头便看见了她眼底的微青,又想起昨晚上她扑过来抱住他的那一刻,无声地笑了笑,又往她领口探。 误入樊笼 第71节 ——她睡得显然不想她说的那般好。 “想要什么也想好了?”他又问,声音多了丝亲昵。 “嗯。”雪衣浑身发热,强撑着与他拉开了一丝距离,“等三个月后,婚事一解除,我想要二表哥帮我立个女户。” “立女户?”崔珩探进她衣领里的手顿住,缓缓拿了出来,“寡妇才立女户,你为何要这样?” “婚事一解除,我虽未嫁,但毕竟名声有损,还有谁愿意娶我?如此说来,我同寡妇又有何异?”雪衣抿着唇,“再说,便是嫁,依我父母的主意,也不会把我许配给好人家,倒不如立个女户,自己一个人生活来的自在。” “除了这个,你没有任何想要的了?”崔珩盯着她,薄唇微启。 立女户虽不容易,但对他一个世家公子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雪衣隐约察觉到二表哥似乎有些不虞,却不明白他为何不高兴。 雪衣错开了他的眼神,将被弄乱的衣服理了理:“不要了,反正三个月后我与三表哥再无干系,与二表哥你也一别两清,到时候立女户也不会妨碍任何人。” 再无干系,一别两清,她这些话说的极为干脆。 崔珩忽然抚上了她的侧脸,唇边勾着一丝凉薄的笑:“你可真懂事。” 总是在他给她机会的时候格外的懂事,上次落水时也是一样。 “不然呢?”雪衣想起了姑母今早的话,也看向他,“表哥应允了我三月的,这三月里我任表哥随意亵玩,三月后自然要一别两宽,表哥难不成要反悔么?” 任他亵玩,他何曾亵玩过她? 每每她一哭,他便适可而止。 崔珩全身隐隐有火气在窜,压抑片刻,他脸上又恢复了平静,将她放了开:“好。” 衣领一松,雪衣松了口气,便要下去。 可尚未下地,崔珩又叫住了她:“站住。” 雪衣回头,又听他淡漠地开口:“脱了。” “什么?” 雪衣看了眼外面的日光,怀疑自己听错了。 “三个月刚过半月,不是说要任我亵玩?” “脱了,趴过去。” 崔珩冷冷地道,脸上不带一丝温情。 第54章 惩罚 清邬院 明明是白日, 但是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连老树上的蝉都叫累了, 歇下来不再叫。 这样热的天气着实不适合外出。 但崔茵茵的脾气怎可能老实待着? 趁着母亲在午睡, 看守她的嬷嬷在打盹,她熟料地从小床上溜了出来,一溜烟跑了出去, 到外面闲逛。 今日二哥难得在家, 崔茵茵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便一个人顺着墙缝溜进了清邬院。 院里。 屋子里两位主子自打进去后便没出来过,而后便响起了动静。 还是白日呢。 秋容微微脸红, 越发开了眼界。 她估摸着没一个时辰结束不了, 便离开了一会儿去拿个扇子来,这一离开便没注意到崔茵茵不知何时溜进来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崔茵茵已经走到了内院门口,正要推门进来。 而此时,屋子里正好传来一声哭腔,哭着求不要了。 秋容顿时如临大敌, 趁着崔茵茵尚未听清,连忙上前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抱着她往外院走。 “茵姐儿, 你这会儿怎么来这里了, 身旁怎么没个看护的?” 秋容远远地将人拎出去,环视了一圈见她身旁没人才敢问道。 “我是来找二哥的,我不想让她们跟着。” 崔茵茵撇嘴。 幸好她身旁没跟着人,秋容松了口气, 这事若是让大夫人知道了, 表姑娘定会被撵出去。 “那你没听见什么吧?” 秋容擦了擦额上的汗, 估摸着她进来的时间太短,应当没听见。 “听见了。”崔茵茵天真地道,“我听见有个姐姐在哭。” 其实她没听清,只是秋容捂住她耳朵的时候听到了一句,她就是想逗逗紧张的秋容。 秋容果然脸色煞白:“那你可曾听出是谁?” “我知道啊,就是上次给我做槐花煎的那个陆姐姐。”崔茵茵指了指脑袋,“我记性可好啦!” 她连这个都知道。 秋容愈发感觉失职,生怕公子罚她,抱着崔茵茵往外走了走:“茵姐儿,你听错了,没人在哭。” “有的。”崔茵茵眨了眨眼,“我真的听见了,可……陆姐姐为什么哭,她是犯什么错,被哥哥罚了吗?” 崔茵茵人小,只能从自身的感觉来。 二哥对她虽然好,但是该凶的时候一样很凶。 自从父亲走后,母亲不怎么罚她,每次她犯了大错,积攒到一起,都是由二哥罚的。 二哥有一套专门的戒尺,会像先生一样打她的手板子,可疼了! 她撒娇也没用,哭也没用,二哥根本不会像母亲一样心软。 他说了打多少下,就一下也不会少。 这话让秋容怎么回答? 崔茵茵人小鬼大,若是有什么话从她嘴里漏出去了,秋容可担待不起。 于是秋容嘴硬不认:“没有,一定是下午太热,茵姐儿你听岔了,哪儿有什么陆姐姐,柒柒姐姐的。” “不是吗?”崔茵茵不解。 “当然不是,你二哥还在休息,可不能吵了他。”秋容故意吓唬她。 崔茵茵还想争辩,秋容却眼疾手快地往她嘴里塞了块糖渍梅子。 嘴里甜丝丝的。 崔茵茵满意地嚼巴嚼巴,顿时没空再追着她问了。 内院里,雪衣真是怕极了这个形式。 但她也不是毫无脾气的,尽管服了软,嘴上却仍是不肯认输,不停地提醒崔珩她待会儿还要回梨花院。 “三表哥还在……还在等着我,不能让他等太久。” 雪衣回头,一字一句生涩地吐出来。 提起崔三郎,崔珩的火气似乎更甚了。 “你就这么着急?” 崔珩将她垂着的头掰过来,低沉的嗓音掺杂着极度的不悦。 “去看未婚夫,自然要着急些。” 雪衣抿着唇,一双眼睛尽管泪眼朦胧了,还是倔强地瞪着他。 崔珩顿了顿,盯着她小巧的鼻尖,忽地令人琢磨不透地笑了一声。 他还在笑,声音听不出生气。 但雪衣浑身绷紧,总感觉接下来大事不妙,尤其是那双扶着她腰的手。 果然,他笑意一敛,淡淡地说了一句:“那好,如你所愿。” 紧接着,那双手猛地一按,雪衣连喊都喊不出来,不得不一手撑在了墙上。 再然后,便是崔茵茵刚进来时听到的哭声了。 一盘糖渍梅子吃完,崔茵茵舔了舔手指,意犹未尽:“我还要!” 给她零食本来就是违背了大夫人的意思了,若不是为了哄她,秋容压根不敢这样。 眼下,瞧着内院的门开了,料想两位主子已经结束了,她瞬间也来了底气,板起了腰:“没了!” 崔茵茵明明看见小厨房里堆着好几盘的,秋容一定是在骗她。 崔茵茵哼了一声,胳膊肘一捣,便灵巧地从她腋下钻了出去:“我自己去找!” “哎,茵姐儿,你不能往那边去!” 秋容急着去追,可崔茵茵跑的更快,一眨眼便跑到了内院了。 她跑过去的时候,正巧遇见雪衣开了门出来,双手撑着门歇了一会儿。 “陆姐姐,我就说是你。”崔茵茵咧着嘴喊道,“秋容还骗我!” 崔茵茵怎么会来,雪衣热的绯红的脸瞬间失色,她刚才哭成那样,崔茵茵不会听见了吧? 崔茵茵看见她却格外的欢喜,小跑着跑上去。 她猛然扑过来,雪衣被捣的本就酸软的双膝差点跪下去。 她轻轻抽了口气,把崔茵茵往外推了推:“你先站好。” 崔茵茵却格外黏人,抱着她的腿不放,反而问道:“陆姐姐你怎么会在二哥的房里?” 雪衣哪敢说实话,撩了撩额角汗湿的碎发,只轻声道:“过来找你二哥帮忙。” 误入樊笼 第72节 “帮忙为什么要哭呢?”崔茵茵又问,“是不是你惹二哥生气,二哥罚你啦?” 果然让她听见了。 雪衣耳尖滚烫,想含混过去:“没有,你听错了。” “不对,你分明哭了!”崔茵茵指着她发红的眼尾和湿润又卷翘长睫毛叫道,“哭鼻子,羞羞!” 一提起眼泪,雪衣又开始心慌,那么深重,她实在怕了。 “二哥是怎么罚你的,也是用戒尺打手心吗?” 崔茵茵看她连鼻尖都哭的发红了,猜想二哥一定罚的她极重。 “嗯。” 崔珩还在净室里,雪衣是自己先跑出来的,现在只想赶快应付完崔茵茵。 “戒尺可疼了,我帮你呼呼。”崔茵茵心疼地拉起了她的手心,却没看见伤痕,“咦”了一声,“怎么没有?” “没打手心。” 雪衣连忙抽了手,不想再跟她谈论这个话题了。 “不是手心,那二哥打的你哪里啊?” 崔茵茵却执意要问。 秋容低下了头,雪衣也脸颊通红,不肯再回答。 还是崔珩沐浴完,从净室里出来,才解了面皮薄的两个人的燃眉之急。 “午休时间你不待在凝晖堂里反倒跑来了我这里,又是背着母亲是不是?” 崔珩沉着脸,剑眉星目,薄唇微抿,不需要故作严厉便已然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了。 崔茵茵一见到他出来,乖巧地叫了声:“二哥。” “站好了。” 崔珩板着脸,眼神落到她紧握着陆雪衣衣摆的手上。 崔茵茵立马放了手,乖巧地叫了声:“哦。” 崔茵茵一放开,雪衣动了动腿,酸麻的双腿才好受了些。 “没事我就先走了。” 雪衣刚刚被他发了狠劲折腾了一通,现在实在对崔珩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但对崔珩来说,这倒是出了她中药那晚之后,难得放开的一次。 “自己能走吗?” 崔珩开了口,声音并不大。 他就仗着崔茵茵听不懂。 雪衣嗔怒地看了他一眼,连忙低头,低低地应了声:“能。” 都这个样子了,她还要往三郎那里去,简直自找苦吃。 崔珩也不再管她,只冷冷地道:“你现在去,时辰刚刚好。” “毕竟是未婚夫,不用失约自然更好。” 雪衣刻意咬重了“未婚夫”三个字。 崔珩脸色愈发难看了。 崔茵茵听的莫名其妙,她年纪虽小,脑子却不笨,敏锐地听出了两人似乎是吵架了。 陆姐姐若是生气了,那往后谁来给她做槐花煎啊? 可二哥站着不动,丝毫没有要留人的意思。 崔茵茵着了急,连忙上前扯住了雪衣的袖子:“陆姐姐,你还会给我做槐花煎吗?” “不会。”雪衣干脆地答道。 崔茵茵原本鲜活的脑袋顿时耷了下来。 “不是不做,是现在已经过季了” 雪衣尽管生气,但还不至于迁怒到一个小姑娘身上,又转身温和地跟她解释:“你看,现在槐树上已经没花了,开始结果子了。” 原来是这样啊。 崔茵茵笑了,眼巴巴地扯紧了她的袖子:“那你明年春天还会给我做吗?” 明年春天,好遥远,雪衣想。 那时候如果顺利的话,她应该已经立了女户了,到时候没有婚约掣肘,没有丈夫需要伺候,没有公婆需要侍奉,她应该很自由吧。 说不准出门远游也有可能。 雪衣沉吟了片刻,如实地摇头:“可能也不会。” 崔茵茵啊了一声,眼中难掩失望。 雪衣被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的觉得自己仿佛罪大恶极,心又软了下来。 她俯身,又摸了摸她肉乎乎的小脸:“明年太远了,除了槐花煎,我还会做杨梅煎,栗粽,糍团,珍珠元子,你想吃我再给你做。” “真的吗?” 崔茵茵双眼放光,一把抱住了她,“陆姐姐你真是太好了。” 这些都是江左的东西,崔茵茵没吃过。 小孩子的喜欢来的太容易了。 雪衣揉了揉她的脑袋,也觉得崔茵茵是她在这博陵公府里遇到过的最纯粹的人。 崔茵茵得了乖,还在一个劲儿地问她各种点心都是什么样的,恨不得现在就把她留下来。 崔珩远远地负着手站着,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抱在一起的样子一言不发。 他的妹妹他最是清楚不过。 崔茵茵就是块狗皮膏药,为了一口好吃的,见谁贴谁,从来不知道脸红为何物。 也就陆雪衣这样又蠢又心软的才会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崔珩冷冷的移开了眼。 崔茵茵也是,一点矜持都没有。 不过几块点心而已,她都要被陆雪衣迷的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当真有那么好吃? “崔茵茵,回来。” 崔珩沉着脸叫了一声。 外面还在缠着陆雪衣的崔茵茵立即放了手,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 走到了一半,她悄悄地拢着手掌回头:“陆姐姐,你记得这两天给我送过来哦!” 雪衣点头,崔茵茵这才放心地回去,朝着崔珩奔去。 可她这一去可遭了殃。 崔珩今日心情不好,偏偏又刚了结案子,闲着没事,于是便美其名曰负长兄之责,亲自教幼妹读书。 崔茵茵贪玩,哪儿答得上来崔珩的提问。 于是当真被崔珩用戒尺打了手心,捂着通红的手心抽抽噎噎地跑回了凝晖堂。 教育完崔茵茵,崔珩心情反而更不好了。 他指骨聊赖地扣着桌面,眼睛一闭,眼前满是陆雪衣雪白的裸背,被他压着微微地颤着。 还有那纤长的细颈,情到深处的时候高高的仰起,划出一道弧线,美的让人心惊。 偏偏那双眼又格外的倔强,犟的愈发想让人把她弄哭。 崔珩闭着眼扣了几下,眼底的郁色愈发地重。 直到里间正在收拾床铺的秋容惊呼了一声,他睁开眼,那满眼的暗色才褪去。 “怎么了?”崔珩回头。 秋容正在收拾狼藉的被褥,今天下午当听见表姑娘细弱的哭声时她便已经料想里面不会太好了。 可也没想到,竟会这么糟糕。 公子这回实在太过火了。 秋容抱着卷成一团的被单出来,声音微微颤抖:“公子,上面好像有血迹……” 崔珩盯着那缕血迹,扣着桌面的指骨慢慢顿了下来。 第55章 药瓶 柔软的白布上染了一团的血污, 红的红,白的白, 格外刺眼。 秋容光是看着便心生害怕。 能弄到这种程度, 该是多惨烈啊。 崔珩眼神在那血迹上停留了片刻,脑中也忽然响起了一道细软的声音。 陆雪衣回头,轻声恳求他。 他那时是如何回应的来着? 仿佛正在气头上, 闻言并没放过她, 反而继续握着她的腰凉薄的笑:“你还好的很。” 这才哪儿到哪,他分明记得她是极其能容忍的。 紧接着他一欺身,陆雪衣便双手抓紧了枕头, 埋着头再不说话了。 误入樊笼 第73节 直到她声音越来越细, 他才彻底放开她。 她一贯会装弱博取怜惜,并不是一次两次了,崔珩当时并不以为然。 但现在看到这团血迹,崔珩忽然有些后悔。 她说的难不成是真的? 这念头一起,满脑子仿佛都是那细细绵绵的声音。 埋在枕头里,闷闷的, 并不大,却愈发惹人怜惜。 崔珩抵着眉心按了按, 可这声音却丝毫没停止, 反而越来越勾人。 “公子?”秋容抱着被褥叫了他一声, “眼下……该怎么办?” 崔珩睁开眼,眉间积郁着一股烦躁:“烧了。” 秋容哦了一声,抱着被褥出去的时候又反应过来,她想问的不是这被褥, 而是表姑娘啊。 表姑娘被弄成了这个样子, 恐怕情况不太好吧。 “那表姑娘呢?”秋容踌躇着回头。 陆雪衣。 崔珩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头又开始作痛。 秋容见他不说话,只好抱着被褥先下去了。 秋容一走,崔珩脸色这才沉了下来。 陆雪衣皮肤那么娇嫩,轻轻一掐便留下一个印子。 这回伤的这么狠,还不知要怎样难受。 崔珩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药架子前面,但这里的药大多是治刀伤剑伤的,她那么柔嫩,自然不能用这些药。 这府里的大夫也不甚安全,万一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她定然又急的要哭。 崔珩顿了顿,拿起的药瓶又放下,沉着脸转身吩咐杨保道:“备车马,去一趟医馆。” 秋容正在院子里架着火盆,远远地听见这话松了口气。 看来公子还是顾忌表姑娘的,如此一来,往后恐怕会照顾表姑娘一些,那她的差事自然也好做的多。 雪衣并不知道她离开后清邬院里闹出了这么大动静。 她双腿有些不适,小腹也隐隐坠痛,走出一段路,不得不扶着树歇了歇。 先前第一次时也是这样,她一开始只以为是这回是也是一样,便没怎么计较。 可再一走动,一股热流涌出,她才发觉出了异常。 ——是小日子来了。 按理不该这个时候来的,雪衣算了算。 又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这小半个月来她喝了几次药,药性微凉,扰乱了身体,才提早来了吧。 虽然有点突然,不过来了也好,至少这回不用喝药了。 幸好此处离她的厢房不远,她便先折了回去,换了套干净衣裳才往三表哥的厢房去。 换衣服的时候,她低头一看,腿侧还印着鲜明的指痕,脑海中又止不住回想起方才的屈辱。 一开始的确她是假哭,想让他慢些。 但后来眼泪真的控制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然而她越哭,似乎愈发刺激到了崔珩,后半程简直不堪入目…… 雪衣连忙抛开那些画面,轻轻吸了吸鼻子才好受些。 折返了一回,等雪衣到了崔三郎养病的住处时,已经晚了小半个时辰。 好在崔三郎这些年病的断断续续的,并未入仕,只在家读书,她早一刻晚一刻去也没差别。 雪衣寻了个起晚的借口,崔三郎便没再计较,招了招手让她进去:“表妹坐过来些,我们已经是有婚约了,不必像从前那般拘束。” 崔三郎近来气色又好转了些,青白的脸上多了丝血色,瘦削的双颊也微微丰起,倒是没有初见时那般虚弱了。 但还是不能独立行走,须得叫人扶着才行。 “我坐在椅子上就好。” 雪衣轻声回拒,款款落座在他身侧的椅子上。 自打上回头上簪了一朵杏花被姑母严厉地教训了之后,她再过来,总是一身素衣,不饰任何钗环。 崔三郎发现了,眼中流露出一丝歉意:“是我不好,都是我太孱弱了,拖累你了。你这样好的年纪,原不该这般清苦的。” 道歉归道歉,但崔三郎却从未有提起过解除婚约的事。 想来也是,有那么一丝机会摆在一个即将溺水的人面前,谁愿意放手呢? 总归于他无损,她不成,再换下一个便是了。 雪衣低头:“表哥养病要紧,我原本也不爱粉饰的。” 崔三郎这才松了口气。 但迎着光去看,他又发觉眼前的人肌肤白皙通透,光滑的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找不出一点瑕疵。 眼睛水润润的,嘴唇也是淡樱色,一头乌发披下,随着她扬起时柔顺的往下落。 实在是美貌的不像是凡间所有。 崔三郎虽是个病人,却也是个男人。 面对这样的美人,他不可能毫无感觉。 但以他的残躯病体,根本不能给她寻常夫妻的愉悦。 崔三按捺住了浮动的心思,却又忍不住去牵她纤长白皙的手。 那只手伸过来时,雪衣明明看见了,却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只是牵手而已,她没有理由拒绝。 但是那只手枯瘦干瘪,仿佛老树皮一样,实在让人害怕。 崔三看她没拒绝,于是便继续往前伸了伸。 然而当他的手即将覆下去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低沉的一声咳嗽。 崔三抬头,发现是崔珩不知何时来了,眼神正盯着他们即将交叠的手。 崔三一慌,连忙收回了手,直起上半身迎道:“二哥何时来了?” 雪衣预想中的触感并没来,顺着崔三郎回头,也看到了站在门边的二表哥。 二表哥身材高大,面容冷峻,正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们。 明明她和崔三郎才是名正言顺的定了婚的未婚夫妇。 但被二表哥撞见的时候,雪衣却莫名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她手一蜷,也跟着收回了手,弯身行礼:“二表哥好。” 崔珩应了一声,似乎并未发现他们方才的尴尬,目不斜视地缓步进来:“刚来不久。” “禾枝,给二哥上茶。”崔三直起身子吩咐。 “不必了,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你,你安心坐下养病。” 崔珩打断了他的话。 “二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崔三又恭维道,态度颇为谨慎。 “了结了一桩案子,正随处走走。”崔珩淡声道。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能经由他之手的案子想来也是大案。 崔三心生羡慕。 雪衣看见了崔三这般态度,才终于明白为何二表哥敢这般有恃无恐地强占她了。 崔珩是未来崔氏的继承者,他的身份要远远高于一般的嫡孙,莫说是崔三了,便是二老爷在他面前也是没什么话语权的。 因而且不说她只是定婚,便是真嫁了,崔珩大约也根本不会在乎。 “会好起来的。”崔珩看向崔三,“我替你去南疆寻了一位精通此病症的大夫,等他过来,你的病兴许会有转机。” “当真?”崔三眼神放了光。 若是旁人说的话他可能不会信,但是二哥一言九鼎,他说会有转机,就一定会有。 崔三又燃起了希望:“我的病当真还能治好吗?” “或许能,但这大夫行踪不定,还有些时日。” 崔珩并未把话说死。 三人正交谈间,又到了崔三该喝药的时候了。 崔三此时已经听闻了名医,哪里还肯喝这寻常大夫的药,只喝了一口便往后推了推:“太苦了。” 女使为难:“您不喝完,大夫人那边不好交代。” 崔三不知是厌烦了这药,还是厌烦了母亲这么多年的无用功,仍是不肯喝。 女使便只好端给了雪衣转呈:“陆娘子,这是补身体的药,还请您劝劝三公子。大夫人也说过,这往后侍药的事情不少,您也得提前学一学。” 其实,这府里这么多女使,何必要正头夫人亲自侍药? 姑母只是想磨她的性子,给她立规矩吧。 雪衣心里明白,却什么都没说,平静地将药碗接了过去:“三表哥,这是补药,你还是喝了吧。” 一双纤细白净的玉手托着白瓷碗,格外的赏心悦目。 连那碗中的苦黑的药汁似乎都没有那么难闻了。 崔三紧皱的眉松开,从善如流地接了过去。 误入樊笼 第74节 未婚夫妻也是夫妻,有了婚约,很多事便可以更进一步了。 两手互相传递的时候,崔珩看着他们郎情妾意的样子,原本随意搭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 饮完药,女使又端了一盘蜜饯过来,雪衣伸手拈了一颗,用帕子包着递过去,崔三郎什么话也没说又顺从地接过了 。 往常说服崔三郎喝药总要废好一番功夫,没想到今日这么容易便成了。 看来三公子是当真欢喜这位表姑娘。 女使端着药碗下去的时候,凑在一起眉眼都含着笑。 里面,崔三郎后颈处也微微发着红,劝着雪衣坐下:“表妹不必辛苦了。” “不辛苦。”雪衣擦了擦手上的糖渍轻声道。 一回头,当看到二表哥正冷冷地盯着她的时候,她手中的帕子一紧,又连忙坐了回去。 那椅子被动了一动,雪衣落座的时候腿磕到了桌腿上摔了一下,幸好有一只手扶了她一把。 “表妹小心。”崔珩扶起她时关心道。 当着崔三的面,他声音格外的疏离客气。 但背过来那只手却正好落在了昨夜他掐着她腰肢的位置。 指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摩挲了一下,雪衣瞬间腰眼发麻,挣了开坐了回去:“多谢表哥。” 崔三正饮茶,并未发觉他们之间的暧.昧。 放下了茶盏的时候,他思索了一会儿,想起了不日前陆雪衣晚归被崔珩所救的事,又转向崔珩:“上次的事我替陆妹妹谢过二哥了,我这病不宜出门,若是再遇到什么急事,往后恐怕还得劳烦二哥多多照顾陆妹妹,不知二哥可愿搭手?” 让二表哥照顾她? 雪衣莫名有些脸热。 崔珩顿了顿,声音如常:“自然可以。” 只是手一垂,刚抚过那细腰的指却腾起一股热意,灼的滚烫。 崔三郎一天中大部分时间还在修养,喝了药,他又该休息了。 雪衣和崔珩便一起告了退。 这时候暮色已近了,雪衣匆匆地回了梨花院。 她走的急,没注意到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人。 等她开了门,准备进去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挡住了门缝。 是崔珩。 “二表哥,你怎么跟来了?” 雪衣惊慌,四下看了看。 幸而这时候正是用膳的时候,陆雪凝大抵去陪姑母了,屋子里的灯都没亮。 “过来照顾你。”崔珩眉梢染着笑。 什么照顾,哪有兄长照顾到人闺房里来的? 雪衣脸颊微烫:“三表哥并不知我们的事,二表哥不必当真。” “你在维护他?” 崔珩问,从容进了她的房间,仿佛像回自己的房间一样坦然。 “没有,我只是见他可怜罢了。”雪衣连忙关上了门。 “与其可怜三弟,倒不如可怜可怜你自己。” 崔珩略带了些讽意。 他意有所指,雪衣便明白他是看出来姑母在给她立规矩的事了。 雪衣站的太久,小腹一直坠坠的疼,不得不扶着腰缓缓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我的处境我自然是知晓的,否则也不会一心想解除婚事。” 崔珩见她连坐下都有些困难,那股莫名的火气又散了开。 他转头,随手将一个药瓶丢了过去:“拿着。” “这是何物?”雪衣问道。 “你不是难受?”崔珩没直接说,换了种说法。 雪衣看着那小小的药瓶更糊涂了。 这药瓶不大,里面装的是涂抹的药膏。 可她明明是小日子来了胀痛的不舒服,二表哥给她这药膏干嘛? 要给,不是也应当给一副姜茶之类的? 雪衣抬头,又发现二表哥眼神似乎在避着她。 像他这样高傲的人,怎可能会避着她? 雪衣略一思索,恍然明白了这药是用在哪里。 二表哥原来是因为她是被弄伤了才给了她这药。 脸颊忽然烧了起来。 她是不舒服,但好像……还没到这样严重的地步。 “怎么不接?”崔珩又问。 “不用了。”雪衣拒绝。 这药根本不对症啊,她小声嘀咕道。 崔珩却以为她是被惹的生气了。 “下次不舒服提早说。” 他顿了顿,算是变相的让步。 雪衣原本是不气的,但听到他还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口气却突然来了气。 下次,谁想跟他有下次? 再说了,提前开口就有用吗? 他一动起情来,根本不听她的哭求。 假正经。 雪衣将错就错,干脆没解释:“我不要你的药。” “你闹什么脾气?”崔珩拧了眉。 都撕裂了,还在闹别扭。 “大白日的,我好好的过去领赏赐,反被你摁在榻上这样对待,我不该生气吗?” 雪衣也蹙了眉,把那药瓶推了回去,“我不需要,你拿走。” 她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起身直接往里间去。 错身的时候,崔珩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耐着性子警告:“不要任性。” “我的身体,不用你管。” 雪衣甩开了他的掣肘,不知是该气他那些话,还是气他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怎么跟崔茵茵似的。 崔珩见陆雪衣极缓慢地走着,明明很难受,就是倔强地不愿意低头,火气也冒了起来,一伸手直接将她拦腰抱起丢到了榻上。 “你干嘛?” 雪衣慌了,她小日子还在,万不能行房。 “你说呢?” 崔珩面无表情,看了眼她的衣带:“自己解开。” 无耻!距离上次这才过去多久,他难不成是禽兽吗? 雪衣一边捂紧了衣带,一边慌张地往后缩:“你走开!” 崔珩的耐心却已经耗尽,实在不想跟她再无理取闹下去,一手按住她的腰,另一手从她下裳伸进去,想把她的亵.裤直接扯下来。 可是当伸进去的那一刻,他忽然摸到了一块厚厚的棉布。 崔珩脸色微变,慢慢抬起头,喜怒不辨地看着陆雪衣:“你是来小日子?” 雪衣此刻也愣住,看到了他右手握着的药瓶,才明白原来二表哥是要亲自给她上药。 四目相对,无形的尴尬蔓延了开。 “我又没说我伤了……” 还是雪衣最先受不住,通红着脸移开了眼神。 崔珩看见她耳根处的红晕,也慢慢抽回了手,将药瓶丢下:“没伤就算了。” 什么叫算了,雪衣默默整理着衣服,越看那药瓶越碍眼。 她瞥了一眼,冲着那转身离开的人喊道:“东西拿走。” “先放你这里。”崔珩随口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兴许以后用的着。” 谁会想用这药啊? 他又在威胁她! 雪衣气得想哭,抄起手边的药瓶便想砸过去。 可此时崔珩正好回头,看了她一眼:“想干嘛?” 雪衣瞬间泄了气,委屈地又将药瓶放了下来:“没干嘛,我、我就是想看看怎么用。” “提前看看也好。”崔珩薄唇微启,“有备无患。” 雪衣彻底怕了他了。 误入樊笼 第75节 摔又不敢摔,扔又不敢扔,只能赌气地翻身背对着他:“我困了。” 她胡乱地埋在枕上,夏日衣衫单薄,侧对着他的身形格外窈窕。 一把细腰不盈一握,修长的腿匀称笔直。 偏偏她自己全然不知道,还因生闷气上下蹭着,蹭的上衣都卷了起来,露出了一大截细白的腰和饱满的弧线。 她再这么勾他,这药迟早有用上的一天。 崔珩只看了一眼,隐隐又有些心烦意乱。 “盖好了。” 崔珩冷声道,随手扯了件毯子丢过去,才压下了火气转身出去。 这是夏日,雪衣正热的发紧,突然被罩住浑身发热。 她扯了开,才发现二表哥的背影似乎带了些火气。 谁又惹他了? 莫名其妙。 雪衣咬了咬唇,握着手边的药瓶不知该如何是好。 烦闷了半晌,她只好暂且将药瓶塞进了床边柜子里,最好永远不要有用到的时候。 第56章 请求 碧玉的青瓷瓶塞在了床柜里, 仿佛头顶上悬了一把剑,让人连睡觉也睡不安稳。 雪衣想着这药瓶, 迷迷糊糊中又想起了被她救下的那个奴隶。 再养几天, 他的皮外伤应该要好了吧,到时候还得去医馆把药费结了。 可姑母现在对她看的严,恐怕不那么容易出门。 雪衣想了想, 一时没想出什么合理的借口。 而且二表哥正在忙碌圣人出巡的事, 这几日都不在府里,这时候也没办法去求他。 雪衣便只好暂且搁置。 既已定下了婚事,二夫人是铁了心要陆雪衣学着名门贵女的样子, 要她与她们多打交道, 长长见识,与三夫人说通后,便执意把她塞到了三房的九娘子那里去。 九娘子今年刚十五,已经定下了婚事,定的是山东士族,离长安千里之遥, 不日便要远嫁。 这一去恐怕这一辈子都再难回来了。 此次说是出门前学学规矩,但其实只是崔九娘不舍远嫁, 想在出门前再与府里的姐妹相处相处。 毕竟崔家的九娘子, 自小鸣金馔玉地长大, 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便是管家之事也早早的学了,没有什么不通的。 三夫人亦是不舍女儿远嫁, 便满足了女儿的心愿。 她要请哪位先生来, 便请哪位;想学什么, 便学什么。 也算是在婚前最后的放纵了。 因是为崔九娘筹备的,学规矩的地方便设在了三房的一处宽敞的书房里。 雪衣到的时候,郑琇莹正与崔九娘相谈甚欢,见她来了,郑琇莹难得主动过来攀了话。 “这位就是二夫人的那位侄女,也是你未来的三嫂。九娘子,你瞧瞧这样貌,国色天香,我没说错吧?”郑琇莹笑着给崔九娘介绍道。 崔九娘从前鲜少出门,只寿宴的时候远远的见了一回陆雪衣。 这会儿靠近了一见,呼吸都为之一窒。 可随之而来的,又是深深的惋惜。 这样年轻美貌的女子,却要配她病恹恹的三哥,往后余生多半是毁了。 同她一样,都是个可怜人罢了。 崔九娘拉了她的手:“与我一同坐吧,陆姐姐。” 雪衣微微一愣。 这位崔九娘还是她来到长安以后头一个眼中不带一丝门第之见来瞧她的人。 旁人,譬如同是士族出身的郑琇莹,虽然嘴上总是带着笑,但那笑意不达眼底,宴会上是绝不会与她同席的。 郑琇莹与她交好,也是在婚约定下来之后。 陆雪凝就更不用说了,自小便习惯了用母族的出身来打压她。 这崔九娘倒是不同,她样貌端庄,性情温和。 只可惜,要出嫁了,嫁的还那样远。 雪衣也没拒绝,轻轻应了一声,与她列在了一席。 郑琇莹瞧见了崔九娘对陆雪衣的亲昵,不由得多看了陆雪衣一眼。 这位陆小娘子当真有些手段,刚见了一面,就把崔九娘也笼络了过去。 不过一个即将出嫁的嫡女对郑琇莹来说也没什么用处,她也懒得费尽心思相处,只淡笑了一声。 今日要来与她们授课的是时下的一位鼎有名的乐师——李臣年。 听闻他原也出自李氏旁支,但数年前家中犯了大罪,全家皆被下狱。 李臣年年纪尚小,逃过了死罪,活罪却难饶,没入乐籍,沦为了贱民。 往后即便成婚,也只能与同是贱民的女子成婚,生育的子嗣世世代代都摘不掉乐籍的帽子,不可谓不令人唏嘘。 崔氏曾与李氏有旧谊,是以李臣年虽没入了乐籍,但崔氏使了法子把他买进了府中做了乐师,因此尽管身份上难听了些,李臣年实际上过的同府中的郎君娘子们相差无二。 也就这两年,及冠之后他才出了府去。 李臣年抱着琴进来的时候,一身月白襕袍,束着高髻,步履从容,面容沉静,若是不说,定然不会有人知晓他实则是个贱籍。 琴声一起,袅袅乐音更是听得人如临仙境。 在座的不少贵女皆看的面颊微红,纷纷低下了头。 雪衣看惯了崔珩的那张脸,心里倒是毫无波澜。 毕竟别的不说,二表哥鬓若刀裁,鼻若悬胆,一张脸仿佛上天精心雕琢的一般,找不出分毫瑕疵。 身材也极其高大匀称,腰线流畅,肌理分明。 单论样貌身材,她实在没见过比他生的更好的,否则也不会初来长安便一个劲的往他身上扑。 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很难说完全没有见色起意的心思。 想到这里,雪衣又心生悔恨,若是她知道二表哥如此好的面皮下生的是这样无情的一张嘴和泄不尽的精力,她定然会一早就避的远远的。 她并不在意,但身旁的崔九娘耳根红透。 雪衣偏头看到的时候,目光顿了一瞬。 少男少女相伴了这么些年,生出些情意也很正常。 但李臣年是贱籍,崔九娘是贵族,贵贱不可通婚,崔九娘该不会是对李臣年动了情才刻意以不舍离家之名将人请了来吧? 雪衣正猜测,下一刻,崔九娘又立马低了头,状若无事。 而上面,只见这位李乐师仍是专心致志地抚琴,眼神并无在任何身上多看一眼。 雪衣抿了抿唇,又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一曲终了,许多人尚且没回过神来,崔九娘更是神游天外。 片刻,底下才响起了窃窃的议论声。 “此前便早早听闻长安有一位极擅琴的李乐师了,没想到今日在这儿能听见。” “听闻从前崔大公子也是极擅琴的,而且与这位李乐师相交甚密。” 底下人一言一语地交谈起来,从前最是爱出风头的郑琇莹今日却罕见的一言不发。 “郑娘子,你从前不是在崔氏住过一段时间么,可曾听过大公子的琴,比之眼前这位又何如?”有好事者问道。 郑琇莹竭力不愿回想崔璟的事,猛然被提起,脸色微微发白:“我……我记不清了。” “啊,那真可惜。”那人低了头。 “大公子比我善琴的多。”前面的李臣年却开了口,声音清琅如玉,“善弹者善斫(zhuo),大公子不但善抚琴,亦善斫琴,他斫的琴千金难求,便是当下风行的雷氏琴,也是雷家受过他指点才做出的。” 他声音止不住的惋惜,底下人也跟着唏嘘起来。 “那大公子当初为何执意要上战场呢,着实可惜了……” “听说是顶替二公子。”有人叹道。 郑琇莹一言不发,只擦着汗。 李臣年也不再提,放下琴又讲了会乐经,授了些乐理。 讲完经后,临近散席的时候,他又道:“今日不抚琴,只粗粗谈些乐理,等下回五日后你们带琴来,我再说些指法上的技巧。” 在场的贵女一一地应了,能得这位大家的指点,日后若是出席宴席也可多几分谈资。 她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可雪衣却犯了愁。 她并未带琴来长安。 说的更准确一点,她从前甚至都没一把属于自己的琴。 琴这种雅物,十分看斫琴人的手艺,又极为看重材质。 木材需上等的桐木,琴弦也要极好的蚕丝。 如此一来,一把稍微入的了眼的琴少则数十贯,多则上百金,更好的,比如流传下来的绿绮、焦尾等古琴,那更是有价无市。 雪衣囊中羞涩,姑母只供她饭食,并不给月银,上次典卖的钱还得为王景付药费,如此一来,剩下的根本不够她买一把好琴。 她琴艺本就一般,若是再买不到好琴加持,五日后可要丢脸丢大了。 晴方帮她算着也揪心,掂了掂不重的钱袋,劝慰道:“娘子,要不……这钱咱们就留着买琴,医馆的药费让那个人自己还?” 误入樊笼 第76节 “他一个跛脚,能不能找到差事还难说,如何能还得起?”雪衣摇头,“救人救到底,算了,我且先把他领出来,余下的能买什么琴便买什么。” 反正她的家世摆在那里,又给了崔三郎定亲,该笑她的人不会因为她抚的好便不笑了。 雪衣索性不理会了。 于是借着买琴的由头,第二日雪衣总算能拿到了对牌,出了门去了医馆。 崔璟的鞭伤已经好的差不多,被人领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医馆的伙计拍了拍他的肩:“你这回可算是遇到贵人了,这位陆娘子不但救了你,还把药费也替你结了,可真是好心。” 崔璟抬头,远远的看见了坐在马车里的陆雪衣,才明白又是这位小娘子帮的他。 崔璟心底极为酸涩,一拱手拜下去:“王景这条命多谢陆娘子搭救,小娘子要王某做什么,王某一定义不容辞。” 今日王景洗干净,又换了一身衣裳之后,面庞周正,身材高大,颇令人耳目一新。 雪衣微微诧异。 兴许又是像李臣年一样家道中落吧,他既不想说,雪衣便也没问。 “我不要你做什么。我也是寄居在别人府中,带不得你回去,你走吧。” 雪衣回道,又吩咐晴方给他递了个钱袋子。 里面装了十贯,是她想办法省出来的,足够他活一段时间了。 崔璟看着那钱袋心情极度复杂。 先前他还是崔家大公子的时候,何曾看上过这十贯钱,可如今,这确是他受不起的了。 崔璟摆手:“小娘子救我已是无以为报,我哪里还敢再收小娘子的钱。” “你不必跟我客气,我并不差这些。” 雪衣安抚道,实际上给了这钱,她真就所剩无几了。 崔璟还要推拒,雪衣却只丢下一句保重,便让车夫起行,往琴行去。 崔璟只好收了钱。 但三年未归,他如今跛了脚,走在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忽然有些茫然。 长安虽大,却似乎无他立足之处。 崔璟游魂一般地拖着跛足游荡着,不知不觉仍是跟在了陆雪衣身后,远远地一路跟着她到了琴行。 送完崔璟,雪衣正在挑琴。 掌柜见她生的天仙似的,气质不凡,以为是来了个贵客,便卖力地跟她推销着店里的古琴。 “这是雷氏琴,雷家的那位少主费了两年刚做出的,琴弦用的是江南运来的蚕丝,琴身也是顶好的百年梧桐木,价格也不贵,只要三百金,最适合小娘子您这样的贵女用了,您要不要拿一把?” 三百金,她手里只有一百金不到,如何敢要。 但这话不好直说,雪衣正要想个说辞婉拒,门外却有人帮了她。 “这不是雷氏琴。”崔璟笃定地道。 “哎,哪里来的跛子,你胡说什么?”掌柜被搅了生意,眼眉一瞪。 “陆娘子,你信我,这当真不是。”崔璟执着地道,“雷氏琴前口蒙的是蟒皮,可模仿人声,这张琴蒙的是鹿皮。” 雪衣低头去看,果然发觉那是鹿皮。 掌柜再仔细一看,果然发现自己拿错了。 “对不住小娘子,这张才是雷氏琴,是小厮糊涂了,摆错了。”掌柜道歉,换了张真的来,“您这样的贵人,我当真没必要欺您。” 雪衣暂且没看那琴,上前问了崔璟:“你怎么跟来了?” “我……我不知该往何处去。”崔璟如实地答道。 也是,他一个从西域被拐过来的人能往哪儿去。 一旁的掌柜听见了,发觉他颇为落魄,眯了眯眼问道:“你懂琴?” “略懂一点。”崔璟答道。 他能一眼看出雷氏琴,定然不止是只懂一点。 掌柜的有心试他,一张张的指过去让他谈来处,崔璟全都答上了,掌柜颇为满意。 “会斫琴吗?”掌柜又问。 “会。”崔璟如实答道。 “我这里斫琴的师傅回乡了,店里正缺人,你可愿意留下替我制琴?”掌柜盯着他的跛足。 留在这里斫琴,对他一个跛子来说着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雪衣也觉得尚可,抬头看向他:“你既不知去哪里,不妨便留在这儿,凭着门手艺也可过活下去。” 崔璟从前只当斫琴弄弦是雅事,何曾想过以此为生计。 但眼下他别无去处了,苦笑了一声,还是应下:“好。” 掌柜的平白捡了个懂行的,颇为欢喜,领着他安排住宿去了。 崔璟这便算是安顿下来了,认真说起来又得谢这位陆娘子,于是便想着等再攒一攒,替这位她斫一把琴以作报答。 崔璟去了后院,雪衣又继续看起琴来。 好的她买不起,买的起的钱又不够。 挑了半晌,她拣了一张尚且还可以的拿了起来:“要不,就这张吧?” 这琴行在西市,几步之遥就是京兆尹所在的光德坊。 她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声轻笑。 雪衣抬头去看,却瞧见了刚下值的二表哥,浑身微微僵硬。 崔珩也是看见了门口的停着的马车才多看了一眼,没想到正看见是陆雪衣在挑琴。 “这把琴用来烧火都算抬举。”他走过去,冷冷地道,“你这什么眼光?” 雪衣瞬间涨红了脸,将琴放下:“只是看看,我又没说买这张。” “表哥今日怎么下值这般早?” 她踱着步躲开,希望他快走,不要发现她的窘迫。 “刚忙完圣人出巡的事,这几日回府住。” 崔珩按了按眉心,在椅子上小憩,片刻,见她还在犹豫,掀了掀眼帘又问,“怎么不挑?” “我还没想好。”雪衣随口道,拿起一把又放下。 崔珩远远地看着,越看眉心皱的越深:“你这挑的什么琴?” 雪衣不回答,崔珩便起身,直接替她挑了一张丢过去:“这张,勉强能用。” 他挑的这张正是方才掌柜所说的雷氏琴。 一眼便挑中了铺子里最好的琴,雪衣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眼光。 可问题是,她买不起啊。 雪衣嗫嚅着又推了回去:“我……我不要这张。” 崔珩微微垂眼,看到她耳尖通红,突然明白了过来。 她不是不想买,是买不起。 她一个陆氏的嫡女,怎么沦落至此? 连把琴都买不起。 崔珩顿了片刻,面无表情地将那琴丢下。 “这里的琴的确没一张能入眼的,我那里还有几张闲的,你想要自己去挑一个。” “真的?”雪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二表哥手里的琴,即便是不要的,定然也比这里所有的琴要好。 崔珩随意道:“闲着也是闲着,正准备烧了。” 雪衣见好就收,当即舍弃了这铺子,跟着他回去。 掌柜安顿好王景,出来时正看见她要走,追上来问:“娘子不要了?” “今日不用了,日后再来。”雪衣答道,又叮嘱道,“麻烦掌柜的多照顾照顾王景。” “那是自然,娘子只管放心。”掌柜的得了个能人也颇为得意,“我让王景来跟你道个别,哎,王景呢?” 掌柜一提,才发现人不见了。 “刚才明明跟出来的,不知到哪儿去了。”掌柜嘀咕了一句。 雪衣也没看到人,随口道:“可能还没收拾好。” 他们正说话的时候,崔珩在车上不耐地叫了声她的名字:“陆雪衣。” “这就走。”雪衣一听,等不得王景出来,连忙提着裙摆出去。 “你让掌柜的照顾谁?”崔珩掀了帘子。 雪衣生怕他知道那玉佩其实是被她典卖了,于是不敢提救人的事,只是含混道:“没谁,就是看到了一个善斫琴的跛子,心生了些同情。” 善斫琴? 认真算起来,他的兄长是这长安城里最善斫琴的人。 崔珩眼神沉了下去,没再多问:“动作快点。” 雪衣不敢再回头,准备上马车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像崔珩这样的贵公子定然也善抚琴。 心思一起,雪衣又轻声问:“那表哥待会儿有空吗,拿了琴后表哥能不能教教我?” 崔珩已经五日没回府了。 这会儿一看到她白皙的侧脸,浑身升腾起一股燥意,他随意看了她一眼:“也不是不行。” 这话说的极有水平。 误入樊笼 第77节 雪衣待在他身旁快一月了,只片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垂下眼,低低地嗯了一声,飞快地上了后面的马车。 脸皮还是那么薄。 崔珩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 马车驶离之后,原本躲在门后的崔璟缓缓走了出来。 二弟竟笑了? 他盯着一前一后两辆马车,久久未没移开眼神。 第57章 破音 崔璟记得, 这个二弟打小便不爱笑。 小小年纪便总是绷着一张脸,也不爱与人说话。 偏偏生的极好, 唇红齿白的, 越是这样一本正经的模样,越引得人想去逗。 每每崔珩被那群寄居在府里的小娘子逗的烦了,便拧着虫子一般的眉毛过来叫他:“大哥!” 崔璟那时便会像许多兄长一样, 上前圆融地将人找个借口拉走。 将他救出来之后, 崔璟也不是毫无原则,他会耐心地教他,让他多对人笑笑, 不要总是摆着一张脸。 崔珩每每嘴上应了, 下次见人还是一副冷脸。 从前莫说是笑,这些小娘子能与崔珩认真说上一句话都难。 也只有郑琇莹,因着和他走的近,又是指腹为婚的缘故,崔珩待她如长嫂,态度要客气些。 但客气归客气, 这么些年,也不见几次笑脸。 更别提一个表姑娘了, 还是二房那位二婶的侄女。 崔璟仔细想了想, 只能归结于二弟大约是近三年长大了, 脾气也和缓了许多,所以对着任何人大抵都爱笑吧。 着实是长大了。 崔璟想起那道高大沉稳的身影又有些惆怅。 曾经的翩翩少年郎,如今已经是正值盛年的成熟男人了。 刚刚在里间时,他又听闻二弟刚经办了圣人的出巡。 这差事非得极亲近的人才能领到不可, 看来圣人也极其器重他的。 文武双全, 冠绝长安, 父亲曾经对着二弟的评价果然没错。 崔璟从前便知自己比不上二弟,如今看着自己跛着的足,满身落魄的样子,更是自惭形秽。 他还有何等脸面回府呢? 还是窝在这里了此残生吧。 这大概就是命。 崔璟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郑琇莹,他“战死”在边疆,不知郑妹妹会否会心生愧疚而终生难安? 实则他并不怪她,他知道她心性善良,那时只不过是一时气话而已。 可现在他是不想回,也回不去了,只盼郑妹妹能早些放下他,另寻个好郎君。 今日是月中,皓月当空,清辉满地。 崔璟看了眼天上的满月,脑中不由得想象着郑琇莹正在做什么,会否也偶尔会想到他这位“已逝”的故人? 以她从前的温良大概是会的。 若是有机会,他想他还是得见她一面,一来是解解思念,二来也劝一劝她,免得她继续挂怀。 *** 博陵公府里,郑琇莹的确在想崔璟。 不过不是想他回来,而是想他去死。 那日派去的女使并未在原地找到崔璟,问了铺子后,女使也找去了西市。 然而等女使找到的时候,那个贩奴的胡三已经又出发去了西域,这次买到的奴隶都带走了,听说是打算卖到西域去,崔璟似乎也在此列中。 西域千里之遥,且路途凶险,若是崔璟又被带过去,这回恐怕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回来了。 女使又找了几日,丝毫没找到崔璟的痕迹,这才放心地回禀给郑琇莹。 郑琇莹直到这时才彻底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也免得她手上沾血。 她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郑琇莹缓缓地靠在了枕上,又嫌弃窗外的月光太照人,吩咐人把帘子放下遮的严严实实后才安心睡过去。 等荥阳那边来了信,正式将与崔璟指腹未婚的约定解除,这边便也可以正式议亲了。 *** 清邬院 马车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暮了。 崔珩喜静,清邬院甚少有人来打扰,院子又正临着东侧门,进出十分便利。 雪衣垂着头跟在他身后,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二表哥步履一如既往的从容。 只是相较于平时,似乎有些快。 雪衣不得不跟着加快了步子碎步跟着他,偶尔走的快了差点撞到他后背,她脸一红,又往后退。 二表哥似乎有些急了,雪衣绞紧了帕子,心跳砰砰。 果然,正门一推开,雪衣尚未反应过来,便砰的一声随着被撞开的门一起径直被压到了门后。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她肩被压着,腰被往前按,承受着他压抑了一路的火气。 嘴唇被迫张开,吞下他送过来的深吻。 夏日的傍晚本就炎热,越吻越热,只片刻,他们额上皆出了汗。 雪衣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双手抱着他的颈借着力才能勉强站稳。 深吻了片刻,崔珩很快就不满足,双手熟练地解着她的襦裙。 可雪衣心里还记挂着学琴的事,竭力地保持清醒。 他的唇一落到颈上,雪衣唇上得了空隙,连忙按住他的手:“先不要,待会儿该没力气学琴了……” 她双眼迷漓,脑子却异常清醒。 说了一声无果,那唇反而有愈发向下的趋势,雪衣按住衣领,又放软了声音恳求他:“二表哥……” 崔珩这才停下。 他火气虽盛,却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这么没用。” 崔珩抚了抚她额上的碎发,面色不虞。 雪衣轻轻咬着唇,脸颊却晕开了一大片:“下次不会了。” 崔珩收了手,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吻着她侧边的发,平复了好一会儿眼底才恢复清明。 “去挑吧。” 他放开了陆雪衣,走到桌边饮了一整杯凉茶后,又吩咐秋容把那几把闲置的琴找出来。 这个时候怎么想起那几把琴来了? 秋容不解,领了命,拿了钥匙便去开库房。 秋蝉正好在边上,闻言便一起帮她找了。 “怎么这个时候抚琴,公子今晚颇有兴致?”秋蝉试探着问道。 能不有兴致吗,离府五日,这刚一回来就带了表姑娘进门。 依秋容看抚琴是假,调情才是真。 秋容暗自叹气,随意道:“我也不知,不过公子今晚看起来的确颇为舒畅。 秋蝉套不出什么话来,便也不再问,一一将那几把琴都找了出来擦拭干净了抱过去。 只是这正房她是进不得的,只替秋容远远的抱在了院门口,等着里面的杨保出来接。 几把擦好的琴一送过来,雪衣双眼都发了亮。 果然,二表哥的这几把琴漆的极为光亮,轻轻一拨,声音也极为清越,随便拿出一把便胜过那铺子里所有的琴。 这么好的琴竟然要烧了,可真是暴殄天物。 雪衣手指一一拂过,目光纠结。 “要哪个?”崔珩问。 “我还没想好。”雪衣摇头。 她在三把琴里纠结不定,生怕选的太好,叫人看出了端倪,毕竟她一个远道而来的表姑娘论理不该有这么好的琴。 “这个吧,适合你。” 崔珩指了一张未刻名的琴给她。 时下的大家斫的琴,琴身上多刻有印记,譬如雷氏琴,上面便有雷家的名号。 但这张琴上却并没有,琴身干净利落,也没雕琢纹饰,更没佩戴任何坠子。 “这是谁斫的琴?”雪衣指尖轻轻拂过那黑漆桐木,目光不解。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说了你知道么?” 误入樊笼 第78节 崔珩丢下琴,冷冷地丢下了一句。 她就是不知道才问啊。 又犯什么脾气! 雪衣接了琴,闷闷地住了嘴。 可再仔细打量一下这琴的风格,她脑中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二表哥,这该不会是你亲自斫的琴吧?” 崔珩顿住,冷冷地反问她:“你觉得可能吗?” 雪衣看着他精瘦的腰身和有力的双手,沉思了片刻,又缓慢的摇了头。 二表哥分明是个武将,斫琴这种雅事少则两月,多则两年,他哪会耐得住性子。 更别提随手送她了。 于是雪衣便毫无心理负担地抱了琴摊在桌子上:“那就这把吧。” 其实这回她倒当真猜错了,这的确是崔珩亲手斫的。 当年他耐心不佳,于是兄长便借着斫琴为由来磨练他。 斫坏了无数次,费时两年才终于得了这么一把。 虽然和大哥斫的有差距,但崔珩毕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这把琴也算是上品。 且他只斫过这一把,比之大哥总是好心地送人,更是有价无市。 陆雪衣这个没眼光的,他说不是,她就一点儿都没看出。 也不知真傻还是装傻。 “坐直了,双臂端平。” 崔珩走过去,抬手敲了下她的背,雪衣立马挺直。 她一挺直,本就饱满的胸口显露出来,愈发惹人注意。 仿佛长了不少。 崔珩移开了视线,只淡淡地道:“你先抚一曲,我听听。” 雪衣哪里知晓他的心思,乖乖地照做,抚了一曲她最擅长的胡笳十八拍。 她十指纤长,匀净白皙,一看就格外适合抚琴。 一低头搭上去的时候,极其有大家风范。 美人抚琴,尤其赏心悦目,崔珩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移过去。 但是当那琴弦一被拨动,传来了颇为不谐的音符时,崔珩原本欣赏的表情一点点变了脸色。 雪衣也在暗暗地瞧着他的脸色,他脸上一难看,她心一慌,手底也跟着乱起来。 一曲终于,雪衣双颊红了个彻底,垂着头不敢抬起来。 “你这琴……”崔珩顿了顿,幽幽地盯着她,“谁教的?” “我母亲,只学了半年,后来母亲病重了便没再教过我。” 雪衣嗫嚅着道,她也知道她的琴艺着实登不得台面。 那么可怜? 怪不得成日里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崔珩这回什么都没问,也没再嘲讽,只起了身,从她身后绕过去,执起了她的手,搭到了琴弦上。 “你刚才弹的还行,但指法不对。”崔珩敛着眼神,一点点掰着她的手指,搭到琴弦上,“像这样……” 他拿着她的手教着,教她如何用力。 雪衣本以为二表哥会像从前一样责骂她。 但如今双手被他握住,身后满是清冽的气息,雪衣忽然心有点乱。 “是这样吗?” 雪衣被握着弹了一会儿,吸了吸气,努力不去想那股环绕着她的令人眩晕的清气。 “嗯。” 可头顶上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她似乎晕的更厉害了,连指尖也开始发抖。 “专心点。” 崔珩拿帕子替她细细地擦了手心的汗,又带了琴弦上,低声地问:“记住了吗?” 记住什么? 雪衣刚才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昏沉地点了头:“记住了。” “记住了那就再弹一遍给我听。” 崔珩松开了她的手,却并未远离,仍是站在她身后,虚虚地拢着她。 原来二表哥是让她再弹一遍,他一松开,雪衣瞬间清醒了过来。 可她哪里记住那么多,只能硬着头皮凭感觉弹。 一开始还勉强像样,后面又像第一遍那样糟了。 雪衣余光里感觉到二表哥皱了眉,怕他生气,也跟着不安起来。 刚弹到一半,崔珩眉心蹙的更厉害了,似乎起身要走。 雪衣一着急,连忙回头,亲了口他的下颌:“不要走。” 明明再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可主动亲了一下,她忽然说不出的害羞。 崔珩原本只是想站起身,突然被亲了一下,整个人也僵住。 片刻,崔珩方才的火气顿消。 他敛了敛眼神,嗯了一声,又伸手包住她的手,搭在了琴弦上。 “再来一次,能记住吗?” “可以的。” 雪衣轻轻吸了口气,这回格外的专心致志。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极其专心的缘故,这回她弹的颇为顺利。 弹罢,她松了口气,回头期待地看向崔珩:“二表哥,我这回有错吗?” “最后一个错了。”崔珩盯着她雪腻的后颈,喉结滚了滚,“再来一遍。” 错了吗? 雪衣迟疑了片刻,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又搭上去。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她已经生了巧劲,这回弹的格外顺利。 但弹着弹着,身后环着她的呼吸却越来越沉,慢慢的,薄唇忽然落到了她白皙的后颈上。 雪衣后颈一麻,手上顿了一瞬。 身后却传来一声“继续”。 她只好忍着颈上的痒意,又接着弹下去。可紧接着,那吻从颈上又延到肩上,外衣垂落,松松地挂着。 雪衣默念着乐谱,仍是专心的拨动着。 然而当那唇滑到她的手臂上时,雪衣停顿了片刻,不得不加快了抚琴的动作。 等到最后一个音拨完,她回头,仿佛因弹琴太累轻轻喘了口气:“二表哥,我这回都弹对了吗,可以结束了吗?” 崔珩这才抬起头,一双眼已经暗沉的不像话。 “对了,不过……”他开口,微凉的手抚上了她的侧脸,“这才刚开始。” 雪衣迟钝了一会儿,忽然被他抱着腰抬到了桌面上。 那张名贵的琴被撞的往后滑了一大截,雪衣心疼,连忙伸手去抓。 可双手刚刚抓到琴,身前的人一欺,她便深深地蹙了眉,手指在琴弦上不受控制地拨出了一个破音…… 第58章 玉佩 清邬院一贯安静, 夜半却起了琴声,颇为引人注意。 守在外院的秋蝉一听, 诧异地回头:“容姐姐, 这琴声……似乎不像是公子所作,这院子里今日有客吗?” 秋蝉说的颇为委婉,她虽是使女, 但毕竟养在大房这么多年, 好坏还是听的出的。 这琴声,绝不可能是公子的水准。 听起来倒像是个初学者的,到了后来简直是乱弹了, 抚的几乎要破音。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能让这声音乱成这样。 往常还好糊弄,但今日这琴声,秋容实在不能昧着脸皮说当真是公子抚的。 她正踌躇着想个什么借口,忽地想起了总是来捣乱的崔茵茵,于是解释道:“兴许是茵姐儿,上次公子刚考了她学问, 这回儿恐怕是得了闲,又教她抚琴来了。” 崔茵茵上次考学挨打的哭声满院子都听见了, 秋蝉哦了声。 崔茵茵年纪还小, 抚琴抚成这样也理所当然, 实在不能苛责什么。 “那茵姐儿这回儿恐怕又要挨罚了。” 秋蝉笑着道,眉宇间的担心慢慢散去。 秋容也跟着笑了笑。 但仍是心有余悸,她总觉得把再把秋蝉留在这里迟早会出事,于是寻了个借口把她支开了。 *** 误入樊笼 第79节 屋子里 明明刚才还在学琴, 不知怎的又变成了这样。 雪衣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从桌子上被抱到榻上的了。 窗外月上中天, 清泠泠的月光洒进来, 垂下的玉臂被清透的月光照的生了寒。 雪衣阖着眼歇了半晌,收了软绵的手臂支起来,将床边散落的衣服捡起,打算回去。 她刚直起身,身后又拥上来温热的躯体,开始细细绵绵地吻她的肩。 “小日子刚完,不能再这样……” 雪衣偏头,躲开了他的吻。 月光下,她一身肌肤如同白玉,又像是上了釉的白瓷,白的令人心惊。 崔珩扶在她腰间的手流连了两下,喉间低沉地嗯了一声,算作应允。 雪衣松了口气,伸手接过了衣裙自己套上。 原本熨的平整的襦裙经了一遭又皱的不成样子,衣带处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须得接上去。 雪衣半晌系不上,气闷地嗔了他一眼:“你不能总这样,再这样下去我都没几件能穿的衣服了。” 她人已经在这里了,跑又跑不掉,也不知为何,他总是这样急。 “至于么?” 崔珩声音尚有些低沉的哑意,起了身背对着她披了衣。 当然至于。 她又不像他,每年光是衣服的份例便高到令人咋舌,更别提他名下还有数不清的田产铺子。 她的窘迫跟他说了他也不会不明白。 雪衣抿了抿唇,没再开口,只低头系着胸口被撕坏的衣带。 只是手指还在发软,她试了几次,仍是没系上。 崔珩看着她发红的手指,忽然想到她连一把琴都买不起,这些衣物恐怕当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顿了顿,他俯身,拨开了她的手:“过几日我把名下的几间铺子转给你。” 几间铺子,一年数千金的收入应当足够她活的颇为滋润了。 雪衣愣了片刻,旋即低下了头拒绝:“我不要。” 她是拿清白求了他,但所求的是为了解脱婚事,而不是贪图美食华服,口腹之欲。 前者是为了保命的无奈之举,后者则是贪图荣华的暗娼行径。 她的确不是什么清高的贵女,但也没有低劣到这种程度。 若是当真应了,那连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跟我犟什么?”崔珩随口道,“就当是拿来养身体了。” 他说着,瞥了眼她菽发的胸口。 雪衣连忙抱紧了双臂,仍是拒绝:“我余钱足够用。” “别闹脾气。” 崔珩系着带子的手一顿,语气沉下去。 “都说了不要了。”雪衣固执地偏头,“我不差钱,只是母亲的陪嫁还留在江左没带过来,足够我留用了。” “你母亲不过一个小户之女,能有多少陪嫁?” 崔珩声音淡淡,不留情面地戳穿了她的逞强。 “那……我还有父亲。”雪衣仍是不看他。 崔珩笑了:“你父亲又另娶了卫氏女,连自己都靠着卫氏生活,他能给你什么?” “你……”雪衣被噎的说不出话,“你既然都知道,做什么还来问我?” “这不是事实?” 崔珩抬头,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 雪衣原也知道自己家世复杂,身份尴尬,但被他当面这么指出还是极其难堪。 时下女子流行厚嫁,像她这样没有陪嫁的,往后须得仰仗婆母鼻息,是叫人看不起的。 更别提这府里那么多同龄的贵女,越发显得她格格不入。 “我就是不要,我不要你多给的东西。” 雪衣忽然涌上一股委屈,一低头,眼眶已经氤氲了水汽。 “不是为你好,你哭什么?” 崔珩也皱了眉。 这是在为她好吗,难道不是在羞辱她? 雪衣咬着唇,虽未说话,但发红的眼眶写明了一切,推开他的手便要离开。 她一迈步,腰上突然横了一只手,又生生把她捞了回去。 “不要便不要,闹什么别扭。” 崔珩揽她到膝上,离得近,将她眼底强忍的泪看的清清楚楚。 “委屈了?” 崔珩停顿了片刻,忽然有些明白她的想法了。 雪衣仍是不说话,只留给他一个侧脸。 “人不大,想法倒不少,成日里哪来那么多顾虑?” 崔珩将她的脸掰到自己肩上,脸颊一转,那眼中蓄的泪便滑下来了。 偏偏还是倔强,哭了也不肯出声,只是唇瓣被咬的下陷到发白。 “眼泪那么多,刚刚没哭够?” 崔珩笑了笑,抬手去抹她的眼角。 他手还没碰到,便被雪衣用了不小的力打掉。 “别碰我。”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雪衣又想起了方才被他生生逼哭的事情。 她一生气,偏瘦的脊背都微微发抖,一副气狠了的样子。 崔珩知道这回是惹的她过头了,抚了抚她的背,开口道:“又不是白给你,上次刺客的事对外还需敷衍敷衍,这几间铺子就当做是给你赏赐好了,对外也好有个说法,懂了吗?” 原来二表哥是为了圆上刺客的事才这样,害得她差点误会了。 “你为何不早说?”雪衣微怔。 但显然,松了口气。 她前后变化这样大,原来是不愿同他扯上任何多余的联系。 这回,倒是他被嫌弃了。 “谁知你这么蠢,连这点也想不到。” 崔珩看出了她的反应,声音淡了下来。 “我哪儿能想到那么多。”雪衣擦了擦泪痕,又觉得丢脸,“不过你给的还是太多了,我只是画了几张画像,算不得什么功劳,我不要太多,只要三间就好了。” 连这点都跟他分的清清楚楚,崔珩盯着她认真的脸,忽然有些烦闷。 “随你。”他挪开眼。 二表哥语气好像有点冷。 难不成三间太多了? 雪衣想了想,斟酌着改口:“要不,还是两间吧?” 崔珩一言不发。 “那……一间?”雪衣试探着又问。 崔珩脸色沉的愈发难看,一间铺子,她把他想成什么了? 忍了忍,他手一松将她放了下来。 “好。” 崔珩转过身,这次只说了一个字。 怎么又生气了? 雪衣看着二表哥的背影一时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了他。 算了,反正再忍两个月就结束了。 雪衣悄悄走过去:“二表哥,那我回去了?” “不回去你难不成还想再来一次?” 崔珩回头,冷冷地看着她。 雪衣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要是不累,也不是不行。” 崔珩见她不动,手又搭到了玉腰带上,优雅地预备解开。 雪衣脸颊倏地红透,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连忙抱了琴小跑出去。 *** 幸好这一晚上忍辱负重没有白费。 得了把好琴,她又刻苦的练习了五日后,弹的显然要比以前好上许多。 误入樊笼 第80节 连一向眼高于顶的郑琇莹都微微侧了目。 倒不是说雪衣弹的有多好,而是陆雪凝先前私底下与众人闲聊时透露过雪衣没怎么学过琴,是以这一日原本是有不少好事者要等着看她笑话。 可她弹的着实算不上差,且那指法尤其的优雅,单单看着,并不像陆雪凝说的那样。 一时间众人又窃窃私语起来,觉得大约是陆雪凝嫉妒嫡妹得了桩好婚事才肆意中伤。 陆雪凝被看的如坐针毡,但心里着实不解。 这个妹妹明明弹的没那么好的,怎会进步如此之大? 陆雪凝盯着她看了看,又觉得是那琴的功劳,一定是那琴太好的加持。 可这琴做工精致,看起来十分名贵,她是哪儿得到的? 陆雪凝存不住话,一散席便当着众人的面问了:“妹妹,这样好的琴你是如何得到的,我从前可从未看你拿出来过。” 有陆雪凝在,雪衣便不能再借口是母亲的遗物。 幸好这琴上没刻名号。 雪衣镇定地解释:“是在一个琴行里淘买的,我初到长安并不了解,这琴难不成有什么来历?” 这琴虽然没刻名号,但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且所用的材料都是上品。 竟是她淘买来的? 未免运气也太好了些。 偏偏她看起来一副全然不懂的样子,愈发让人气闷了。 陆雪凝扭了头:“还成吧,你手气不错。” 她一开口,众人都笑了,这岂止是不错,简直不要太好。 只是郑琇莹却多看了一眼,莫名觉着有些熟悉。 此时,李臣年也尚未离去,他盯着那琴看了片刻,脸上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旁人不识的这琴,他是识的的。 没想到那样高傲的人也会有送东西讨好女子的一天。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想当初,崔珩在发觉他和九娘的情愫曾经冷冷地提醒过他们身份的鸿沟。 李臣年是清醒的,所以主动离了府。 可如今,当初提醒他的人却比他更加万劫不复,竟对一个定了婚的女子动了情,而且这女子的身份竟还是他的弟妹。 违反贵贱尚可通融,大不了有人放弃身份罢了。 但违背伦常,天理不容,人情更容不下。 这回,他倒是想看看他该如何收场了。 李臣年盯了那琴片刻,最终什么都没说,淡淡地挪开了眼。 雪衣见没人发现,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二表哥的东西还是不能乱要,实在与她的身份不匹配,太容易叫人看出来了。 下一次学琴又在五日后,且只要求听曲,讲乐理,不要求弹,雪衣想了想,觉得不甚着急,便暂且没去找崔珩。 因着那铺子的事,崔珩这两日脸色愈发不好。 但沉思下来,他又想,像陆雪衣那样的针尖似的胆子恐怕过去鲜少受过人好处,所以她不懂得接受也是情有可原的。 陆雪衣大约也知错了,这几日没敢再来找他。 晾了她两日后,崔珩还是在下值后去了一趟准备给她的那间铺子,把地契和铺子里的账本拿了出来,打算回去后晚上叫她过来一趟。 这间铺子是间布行,铺面不大,但小而精,尤其有许多蜀地特供的轻软丝帛,得到一些贵女的喜爱。 既好打理,流水又多,挑选的掌柜也是极为忠厚的,他从数十间铺子里挑了这么间给她,不可谓不费心。 如此一来,她自己身上的衣物也可从此解决了。 掌柜的交接的时候又说,近来夏日卖的最好的是蜀地特产一种轻薄的素纱,特别在一些贵妇人中颇为时兴。 那样薄的纱,不用想也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但陆雪衣脸皮太薄,寻常姿势她都别别扭扭的,更别提着这种衣衫了。 掌柜的给他汇报后,崔珩敛了敛眼中的暗沉,并没要这布料。 他正要出门的时候,那掌柜忽又追出了门:“公子,您前些日子是不是被偷了东西了?” “什么东西?”崔珩站住。 “一枚玉佩。”掌柜的追上来,恭谨地道,“我前些日子去收租,正碰上一家还不起的,那人便拿了玉佩来抵,可我一瞧,这玉佩上明晃晃的一个崔字,我从前见您佩过,便要下来了。再一问,才知这玉佩是从典卖里买的,我便想着这玉可能是被偷了。” 那玉佩正是他之前给陆雪衣的那枚,陆雪衣说丢了,果然是丢了。 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崔珩不以为意,接了过来:“赎买的钱你自己在账上支一份。” 掌柜的连说不敢:“能找到便好了,这玉佩上有标记,若是落到匪人手里恐容易生事,那女子着实可恶。” 崔珩嗯了一声,正准备离开时,忽又捕捉到了“女子”两个字。 他站住,脑中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又转头:“这女子是何模样,你可问过?” 崔氏的这些掌柜都是人精了,预备着被问话,自然是问了,掌柜的答道:“那当铺的人说还是个极美的女子,看着也颇为贵气,正因如此,他们才敢收下崔氏的玉佩。” 极美的女子。 崔珩手中攥着的玉一紧,忽然想起了那一晚陆雪衣吞吞吐吐的样子,明白了过来。 很好,他给她的玉佩,她原来转头便卖了。 还敢骗他? 崔珩摩挲着玉,一块暖玉几乎要被他揉碎。 掌柜的见他脸色不好,又问道:“那……可要小人去替公子报官?都偷到公子您身上了,这女子着实该教训教训。” “报官?” 崔珩顿了片刻,阴沉的脸上忽然笑了。 报什么官。 他就是官。 陆雪衣的确该教训,不过不是去牢里。 崔珩敛了敛眼神,回头淡淡地道:“你方才说的料子也拿一匹来,我让新掌柜研究研究。” 第59章 发作 梨花院 这两天没什么事, 唯独郑琇莹来了一趟,莫名地看上了她的琴。 “陆妹妹, 你这琴是在哪间琴行买的, 我看着颇为顺眼。” 郑琇莹一进门,聊了没两句,便指着那摆在案上的琴道。 郑琇莹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这琴实在太像了, 像是那个人的手笔。 雪衣哪敢让她知晓她那日折回去救人的事,这岂不是打郑琇莹的脸么,于是只含混道:“是在西市。” “西市哪里?” “记不清了, 我不熟悉长安, 仿佛是在最西侧的一条街上。”雪衣模糊道。 郑琇莹哦了一声,拂了拂那琴弦,偏偏不依不饶:“我着实爱这琴,我愿用我的那把雷氏琴与你换,不知妹妹可否割爱?” 这琴本就是她付出了好大的代价拿到的,雪衣自然不肯换。 而且二表哥那样的性子, 他不要的东西便是烧了也不会给别人。 雪衣便委婉地拒绝:“我用惯了,换了恐怕手生。” 郑琇莹不好直接抢人的东西, 只好退了一步, 不过临走时仍是借了她的琴, 想带回去和崔璟曾经送过她的那把比一比。 只是借用而已,雪衣没办法拒绝。 但她却不明白为何郑琇莹这么执着于这把琴。 难道是看出这是二表哥的手笔了? 雪衣莫名有些不安,又害怕郑琇莹发现王景,暴露救人的事, 便想着有机会出去得提醒提醒他。 除却这件事, 余下两日颇为悠闲, 李臣年让看的乐经雪衣已看完了,不懂之处也全用墨笔勾勒了出来。 但随手翻了翻,勾画的地方有数十处之多,看来还是得去请二表哥指点。 可二表哥本就事务繁忙,又不是个良善性子,雪衣若是求他指点,少不得又得付出些代价。 她和他本就不那么匹配,雪衣蹙了蹙眉,一想起清邬院便有些腿软。 还是晚点再去吧,今晚起码能睡个好觉。 谁知,她刚搁了乐谱时,秋容却来传了消息。 往常都是她主动上门,这还是二表哥头一回让人来传话。 雪衣有些不安,再问,秋容只说崔珩回来的时候带了账簿回来。 原来叫她去是要把铺子给她,二表哥办事真快。 雪衣心底小小地雀跃起来。 一间属于自己的铺子,有此做依傍,她往后便是脱离了崔氏也能过活下去了。 二表哥脾气是坏了点,但是他为她挑选了这件赏赐,雪衣还是由衷地感激他的,于是脚步颇为轻快地跟着秋容去了。 只是进了院子,她却发觉今晚的气氛有些怪异。 “今日的文书多,公子还在书房,劳烦表姑娘等等。”杨保从书房出来传话道。 误入樊笼 第81节 “好。”雪衣轻轻点了头。 她巴不得他晚点出来,这样到时候她也可以早些回去。 然而夏日到了,这书房外面蚊虫有些多。 雪衣只站了片刻,垂下的手腕上便被咬出了几个肿包,微微有些焦躁。 一炷香后,她站的双腿微麻,悄声问了句守在门边的杨保:“杨小哥,二表哥今日要忙到什么时候,” “卑职不清楚。” 杨保低头,嘴角却抽了抽。 合着表姑娘被晾了这么半晌还没意识到是惹了公子生气呢? 杨保掀了掀眼皮,余光了瞧见表姑娘仍是亭亭的站着,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这才发觉她当真是没发现。 得,果真是个心宽的主儿。 那表姑娘若是没看出来,公子这么晾着她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不急,公务要紧,那我再等等。” 交错的双腿换了换,雪衣果然没发觉。 书房里,崔珩一听见门外的私语,原本就阴沉的脸又沉了几分,笔尖一顿,直接叫了她进来。 雪衣微微诧异,但什么都没说,仍是跟着杨保进去。 崔珩的书房极为简洁,左侧摆了三架的书,右侧临窗,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梨木桌,里面是一座架子床,供他小憩。 雪衣一进门便看见了那摞在梨木桌上的账簿和上面的字样。 原来二表哥打算给她布行啊,雪衣眉间染了笑意。 “看到了?”崔珩头也没抬,一边翻着文书一边沉声问她。 “嗯。”雪衣点了头,“二表哥,这布行在哪里?” “西市,光德坊附近。”崔珩简短地答道。 那岂不是离琴行很近,如此一来去看王景也方便些。 雪衣更雀跃了,伸手搭上账本,轻轻地问:“我能看看吗?” “随你。”崔珩仍是不在意。 厚厚的账簿一拿起。仿佛握住了沉甸甸的钱袋子一样,雪衣心跳砰砰。 然而账本尚未翻开,她却瞧见了那压在账本下的一枚熟悉的玉佩,脑子里像断了弦一样,长长地嗡了一声。 “上回你说玉丢了,找回来了,一起拿着吧。”崔珩随意道。 “是吗?”雪衣呼吸发紧,半晌缓缓抬头,才想起来惊讶,“表哥是怎么找到的?” “偶然。”崔珩开口。 偶然是何意思,二表哥到底知不知道这玉究竟是怎么“丢”的? 雪衣没敢伸手拿,悄悄地看向他:“敢问表哥是在哪儿找回来的?” 崔珩沉默了片刻,这才抬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当铺。” 雪衣瞬间慌了,二表哥难道是发现了? “怎么……怎么会到了当铺呢?”她敛了敛额边的碎发,试探着问道。 “你丢的东西,你不知?”崔珩反问。 “我……”雪衣一噎,含糊地答道,“我是丢在了路上,我也不知怎么会进了当铺了,可真是巧。” “是吗?”崔珩声音降下来。 正当雪衣以为他只是偶然发现的时候,他唇边忽然逸出了一丝笑:“可我听闻当铺掌柜说是一个女子亲手拿过来的。” “兴许,是被这女子捡了。”雪衣声音低下去。 “当真?”崔珩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 雪衣垂着头,不敢说话。 崔珩了然,文书一丢,端坐着看她:“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文书啪的一声,雪衣浑身一颤,瞬间抖了出来:“我错了。” “错哪儿了?”崔珩仍是盯着她。 雪衣被看的极为难堪,不得不小声地解释:“这玉佩不是丢了,是被我当了。” 那人果然是她,她竟真的当了? 虽早已知道,但当亲口听她说出来的时候,崔珩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怒气。 “你为何要当?” 他忽然站起,九尺的身高极其高大,雪衣眼神被黑影一笼罩,慌忙往后退了半步。 “我缺钱。” 雪衣诚实地答道,脸上又泛了一丝红晕。 崔珩想过很多理由,譬如那晚弄得她狠了,她恼羞成怒;譬如她原本就不甘心,又或者她是故意不想收他的东西。 唯独没想到她给出的理由这么简单。 “没别的原因了?”崔珩问道。 雪衣茫然,那还能有什么原因啊,她是心甘情愿求的他,她便是不要,也没有丢了的道理。 “没了,我当时真的……真的缺钱。”雪衣低头,耳根烧的通红通红的。 “缺钱你就能这么贵重的玉给当了?”崔珩仍是冷着眼。 “这是何意?”雪衣低头,仔细瞧了瞧那玉佩。 这才发觉这玉佩玉质极为通透,上面还有崔氏的印记。 她瞬间明白了过来,无措地看向崔珩:“二表哥,我不知,我不是有意的。我若是知晓这玉佩如此贵重,定然不会典当。” 这是贵重的事吗,他明明是在气她骗他。 还有,便是缺钱,她大可向他张口,何故要去当? “你……”崔珩冷眼,她到底懂不懂他在气什么。 “我错了,二表哥我会赔你的。”雪衣认真的道。 “你能拿什么赔?”崔珩不显怒气,只是攥着手越来越紧。 “我……”雪衣踟躇了片刻,这玉极为贵重,她的确是赔不起。 想了想,当看到那账簿时,她脑中冒出一个主意:“要不……这铺子我不要了?” 他差一个铺子吗? 陆雪衣别的不行,惹怒他倒是无师自通。 崔珩有一瞬间恨不得把陆雪衣的心挖出来看看,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否则为何跟块木头似的。 又或者,她压根没有心。 “你觉得我在意吗?”他问。 “那你要我怎么赔?” 雪衣也很无措,偏偏这回的确是她理亏,二表哥要什么都不过分。 崔珩没开口,修长的指端起杯盏饮了半杯凉茶。 雪衣摸不透他的心思,想了想,把头上的戴的钗环都拔了下来:“要不再加上这些,我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不用。”崔珩冷声打断,当看到一堆女子用的东西时,额上的青筋凸的更厉害。 雪衣被他斥的心生害怕,懊恼着问:“是还不够吗?” “你就这么想赔?” 崔珩怒极,反倒想笑了,他放下杯子,一步步朝她走近。 雪衣看着他平静的脸,心里微微发麻,总有一种暴雨欲来的感觉。 她连忙后退,朝着窗子退去,边退边解释:“如果还不行,那要不我回去,把我箱笼里剩的首饰都拿……” “过来”两个字尚未吐出声,雪衣便被崔珩压在窗上不得已咽了回去。 崔珩一手压着她的肩,一手按住她的腰,双膝一抵,牢牢地扣着她的腿。 雪衣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墙上似的,一睁眼,便是那张带着薄怒的脸,唇上更是被凶狠的撕咬着。 “陆雪衣,我真想……” 吻的快喘不过气的时候,雪衣朦朦胧胧地听见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二表哥想怎么她,腰上扣着的手猛然收紧,雪衣一吃痛,总觉得二表哥似乎是想掐死她。 至于么? 雪衣呜呜地,双手抵着他的肩,想让他不要吻的那么深。 可是没用,她一抗拒,崔珩反而更生气了,捧着她的脸几乎快把她提起。 雪衣双手无措安放,胡乱一摆,不小心将窗台摆放的几个花盆扫了下去。 屋子里噼里啪啦响接连不断的响起了声音,守在外面的秋容和杨保一惊,公子这么生气,该不会是对表姑娘动手了吧? 秋容踌躇着想借口送东西去看看,可刚靠近门口,却听见了接吻时唇舌搅动的水渍声。 都吻成这样了。 原来公子是打算这么罚表姑娘啊。 两个人面面相觑,双双离门口远了些。 雪衣也恍然明白了过来,一走神,被重重地拧了一把之后,她吃痛,勾住崔珩脖子的双手也跟着收紧,指甲嵌进了他的颈肉里。 崔珩闷哼一声,这才放开了她。 误入樊笼 第82节 雪衣双腿发软,不得不靠在了他肩上喘着气。 一吻毕,崔珩怒气散了些。 他擦了擦颈上的血迹,面色不虞,捏着她晕开的脸转过来:“想让我消气?” 雪衣点头,还在轻轻喘着气:“我当真不是刻意的。” “行。”崔珩缓缓移开眼,将博古架上一匹布料抽了出来,丢到她面前,“那就看看你的本事。” 雪衣低头,将那匹布捡起来,双手缓缓一揭开,只见那布料薄如蝉翼。 她有些难以置信,指尖摩挲了一下:“这布……该不会是用来穿的吧?” “不然呢?”崔珩薄唇微动。 雪衣脸颊倏地滚烫,用这样轻的布料做的衣服穿和没穿有什么区别。 平时他就已经没有分寸了,再穿上这种,定会更加过分。 崔珩却面不改色,双手稍一用力,扯下了一截丢过去。 与之而来的,还有他更令人难堪的命令。 “去沐浴。” “出来不许穿别的。” 第60章 灭火 郑琇莹自打看到了那琴后, 总觉得像是大表哥的手笔。 难不成那日陆雪衣当真把人给救了? 她惴惴不安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去找了陆雪衣, 将那琴借了回来。 仔细一比对, 郑琇莹发觉两把琴虽然取材和一些设计的手法相像,但细看细节均不同。 风格也极其不一样,一个装饰精致, 处处精细, 连雕镂的叶子的脉络都细的像头发丝一样,仿佛一副文人画。 另一把则太过简约,什么也不佩。 三年而已, 一个人风格应当不可能变化成这样, 而且这琴斫的极为精致,没有两月是绝不可能做出来的,算算时间,陆雪衣不可能在此之前认识大表哥。 也许当真只是她运气好,捡了便宜了。 郑琇莹松了口气。 不过陆雪衣那不入流的琴技,算是浪费这把琴了。 郑琇莹嗤笑了一声, 确认无误后,才将这琴还了回去。 她去的时候刚刚入夜, 因是夏日, 府里的姑娘睡的普遍晚, 不少人还在水榭里赏月纳凉。 郑琇莹本想看在借琴的份上邀陆雪衣一同前去,但没想到过去的时候陆雪衣竟不在。 “你们娘子这时候去哪儿了?”郑琇莹问,目光带着打量。 “娘子嫌热,说是去水边纳凉了。”晴方按照早已想好的说辞答道。 郑琇莹环视了一圈, 发现她这里的冰鉴里的冰早就化没了, 只剩下一把扇子充充脸面。 表姑娘和表姑娘也是有差别的, 二夫人手里没什么嫁妆,自然不会愿意给她多用冰。 怪不得她在这屋子里待不下去,真可怜。 郑琇莹笑了,摇了摇手中的轻罗小扇,似乎觉得这屋子里有些闷热,没再追问,只委婉道:“那你告诉你们娘子,往后若是睡不好,不妨去我那里找我,不必跟我见外。” 晴方嘴角抽了抽,虽则娘子这里的冰确实少了些,但她压根不常宿在这里啊。 二公子那边定是不缺冰的,她们娘子何曾需要别人可怜了。 这位郑娘子若是知道实情,定然会呕出血吧。 晴方低下头,没敢说实话,只说:“我一定转呈,我替娘子先行谢过了。” 郑琇莹全然不知,仍是笑了笑:“那成,你不用送了,等你们娘子回来告诉她我来过就行,改日我再与她一同去琴行。” “郑娘子好走。”晴方连忙点头,目送着她离开,才长长舒了口气。 清邬院 秋容备好了水,正在给表姑娘准备衣裳。 表姑娘来的次数多了,这院子里自然而然也为她备上了寝衣。 里面水声一停,雪衣一站起,秋容便端了托盘过去:“表姑娘,我替您选了两件,您看看哪件合适?” “不用了。”雪衣别开眼。 秋容不解,雪衣微微有些羞耻:“我已经有了。” 秋容再环视一圈,这才发觉凳子上已经搭了一块布料。 雪衣悄悄瞥了一眼,全身泛起了绯色。 秋容顺着看过去,也睁圆了眼,当看见表姑娘洁白背上都微微发红的时候,她脸颊也跟着烧了起来。 没想到平常一个冷峻,一个端庄的两人,私底下竟这么放肆。 不过表姑娘本就双腿修长,丰盈有度,这么一来怕是愈加勾人 秋容应了声是,默默端了托盘出去,将门掩的严严实实的。 雪衣抱着臂,好半晌才两指一拈,拿了起来。 可这么轻,穿不穿又有何异? 雪衣脸颊红了又红,热了又热,没敢披上去。 外面,崔珩较之从前,颇快地冲了凉出来,坐在宽大的椅子上,随意翻着游记,等着陆雪衣出来。 可一本游记翻了数十页了,净室里还是迟迟没动静。 这是害羞了吧。 崔珩敛了敛眉,可害羞她今晚也逃不掉。 崔珩搁了书卷,朝那净室里看去:“陆雪衣,你今晚是想在净室里睡过去吗?” 里面似乎听不见似的,并没回答,只有那帘子微微晃了晃,似乎是在观察外面的动静。 崔珩笑了,食指叩了叩桌面,又淡淡地警告道:“你再不出来,我进去了?” “唔,马上。” 外面椅子摩擦地面的轻微响动一传来,雪衣顾不得纠结了,连忙扯了那布料披上。 可实在太屈辱了,太过分了。 她只是对着浴桶里的水面看了一眼,整个人便烧的像虾子一样,迟迟不肯穿。 外面,崔珩似乎等的急了,眉眼微凛,手指一收正要起身时,那净室的帘子忽然拉开了。 陆雪衣正低着头走出来,声音低如蚊蝇:“来了。” 崔珩从那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淡樱和白皙上扫过,一贯冷静的眼神停滞了一瞬。 须臾,他移开视线,饮了口凉茶。 “你磨蹭什么?” 他放下杯子,脸色微微不虞。 “我在擦发。” 雪衣捋了捋额边的湿发,水一滴落,肩膀上湿的更透了。 崔珩扫过,眼神又沉了几分。 “坐上来。”崔珩开口。 雪衣抬头,盯着二表哥端坐的双膝,双颊通红,迟迟不肯动。 “我说,坐上来给你擦发。”崔珩笑了。 雪衣这才看清他手里扯了张帕子。 大概是嫌弃她擦头发的动作太慢了吧…… 雪衣轻轻嗯了一声,走过去时想了想,背对着他坐在了他膝上。 崔珩看穿了她的忸怩,什么也没说,只丢了帕子上去。 一张帕子兜头丢了过来,雪衣眼前一黑,紧接上一双大手罩了上来,并不温柔地搓着她的湿发。 头皮被拉扯的微疼,雪衣蹙眉,轻轻地叫着:“你轻点。” “你老实点。” 崔珩语气依旧不悦,但手底下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她头发极长,长长的坠到腰间,极为赏心悦目,平常情到深处时,他双手也总爱穿过她汗湿的发丝,看她仰着头张着唇轻喘。 但此刻,崔珩只觉得擦的太久了,实在有些漫长。 眼神一低,当落到她环抱着的双臂间,崔珩敛了敛眼神引了个话题才能不去想那极好的触感。 “你这玉当了多少钱?”他问,声音刻意冷淡。 “一百金。”雪衣答道,默默垂下了头。 一百金她都愿意出手? 这玉单单看材质五百金都不止,更别崔氏的隐含意义了。 “真蠢。” 崔珩吐出两个字,重重揉了下她的发。 雪衣吃痛,捂着脑袋轻轻地抱怨:“谁让你不早点跟我说?” “我让你去当了吗?”崔珩语气冷下来。 误入樊笼 第83节 雪衣顿时不说话了,是她理亏。 崔珩垂眼,擦着发的动作无形加快。 “知错了吗?”他问。 “错了。”雪衣这回极乖巧。 还算懂事。 崔珩放下了帕子,双手从她肩上往下落,揽住了她的腰:“转过来。” 方才背对着他还好,这副模样转过去,雪衣实在有些羞怯。 崔珩却不容她拒绝,仍是让她面对自己,调转视线的时候,雪衣撑着他的肩小小咬了下唇。 崔珩发现了,却有意装作不知。 “冷吗?”崔珩垂眼看着她合抱的双臂。 “不冷。”雪衣明白了他的意思,双手慢慢松开。 她这副半遮半掩的模样,比之平常更为动人。 譬如灯下看美人,朦朦胧胧的,罩上了一层柔光。 崔珩一瞬间仿佛有血冲上去,抚着她后颈的手慢慢往下,带了些安抚的意味:“那热吗?” 雪衣原本是不热的,可被他这么看着,浑身却开始滚了起来。 她垂下头,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崔珩却不许她低头,扶她的后颈强硬地将她的头抬了起来,视线更加没遮挡了。 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何比平常更难堪了。 “二表哥……”雪衣受不住他的眼神,咬着下唇欲说换休地看着他。 “想做什么?”崔珩问,仍是一副冷峻的样子,但眼底却沉了下来。 “我有点冷了。”雪衣双手撑在他肩上,委婉地道,“你帮我暖一暖好不好?” 她即便求人,也是这样委婉。 可偏偏,崔珩就是吃她这副明明害怕到极点还是不得不求他的样子。 “那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你还敢不敢去典当?” 崔珩双手扶上了她的腰,处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既是支撑,也是威胁。 雪衣被问住了。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她若是不去救,王景恐怕真的会打死,又或是一辈子为奴,得不到解脱。 郑琇莹不肯救,她除了典当还有什么办法。 纠结了片刻,雪衣如实地点了头:“敢。” 崔珩原本布满欲.念的双眼瞬间回神,冷冷地盯着她:“你再说一次?” 那扶在腰间的双手跟着收紧,似乎有下滑的趋势,明显在威胁。 雪衣有点怕了,微微并紧了腿。 但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于是扬了扬脸,仍是点头:“我还是敢。” 好,好个陆雪衣,他当真是小瞧她了。 原来这一晚她什么都没明白,全然不懂他的心思。 “还敢?我看你是欠教训。” 崔珩倏地变了脸色,扶在她腰间的手忽地一落。 雪衣猝不及防,抓紧了他的肩。 但这才刚开始,很快,她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重重地丢到了榻上。 雪衣从未见过二表哥这样,抱着膝往后里面缩。 可床榻就那么一块,她躲得不及时,被抓着脚腕生生拽了回去。 “二表哥,你等等,听我解释……” 雪衣抓着帷幔,声音瞬间慌了起来。 解释? 她还有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他就是太纵着她了。 “二表哥……”雪衣又试图抓紧身上的布料。 可崔珩怒气已经濒临极点。 这样轻薄的布料,他双手微微用力,便直接从她背后撕成了两块。 布料裂开时长长的一阵“刺啦”声,雪衣只听见一声带着薄怒的“晚了”,紧接着她便像这布料一样,发出了长长的一碎裂声。 第61章 恼了 时候已经不早了, 夜幕沉沉地笼下来,皎白的月上浮了几丝乌云, 渐渐移到树梢后。 原本守在西厢房的晴方打了个哈欠, 推开窗看了看西移的月,忍不住纳闷。 往常这个点,娘子也该回来了, 今日怎么这么晚? 明明她过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 看着是桩好事啊。 兴许是两个人情到浓时,一时忘了时辰吧。 晴方想了想,给娘子留了条门缝, 歇在外面的小榻上暂且小憩。 雪衣却并不她想的那样舒坦。 自从激怒崔珩之后, 一开始她还能倔强的说“敢”,但崔珩一笑,她莫名地跟着慌了起来。 她双手试图去推,崔珩却毫不留情地箍住她的双手,用撕坏的布料一系,系紧了按在了枕头上。 “你放开我!” 雪衣试图反抗, 却只得到他冷冷的一句——“你自找的。” 紧接着,她越倔强, 他就越凶。 眼泪被逼的滑了出来, 雪衣不得不松了口。 “我错了。” “下次不会再当了。” “也不会……不会再骗你了。” 雪衣尽量放软了声音, 蓄着满眼的泪希望二表哥能心软。 可这回她再承认,崔珩也只是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雪衣要被他逼疯了。 哭求无果,她双目红肿, 转而又忍不住骂了起来。 “你混账!” “无耻!” “卑……” 卑鄙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 他眼神一沉, 雪衣便一口咬住了他的肩,深深蹙紧了眉。 “继续骂。” 肩上被咬出了血,崔珩偏头看了一眼,见了血后,双目反而更幽沉了。 “牙齿这么利,看来你还有力气。” 雪衣简直欲哭无泪,怎么咬他都没用,反而更刺激他了。 他吃软不吃硬,雪衣实在没办法了。 “崔珩!”雪衣美目圆睁,头一叫了他大名。 没什么反应。 “二表哥,求你了。”她软了下来。 仍是没什么反应。 “行简哥哥。”她牙尖都在打颤。 “哥哥……” 双手被反剪,她撑不住了,胡乱地喊他,可不知又拨动了他哪根弦,崔珩顿了一瞬,直接把她提了起来,雪衣无措地惊叫,这回彻底连骂人都没力气了。 外面,秋容从来没听见表姑娘哭成这样。 便是当初五郎君设计她的那一场也未曾这样。 公子这回是当真气狠了吧。 秋容打了个哆嗦,实在不敢想表姑娘的惨烈状况。 其实自打三年前那次出事之后,公子被拘着做了文官,性情平和了许多,已经许久没发过这样的火了。 但,说的好听点是性情平和,说的不好听,那是……死水无波。 这样也不是不好,但秋容总觉得缺了几分活气,日子久了,人也要成雕像了。 不过自打表姑娘来了之后,公子明显情绪多了起来。 细想想,加上守孝的三年,公子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二,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成日里一副老成模样才不合常理。 就是,苦了表姑娘了。 误入樊笼 第84节 秋容听着里面又哭又喊,时不时夹杂两句轻飘飘的咒骂,最后慢慢弱下去的声音,着实被吓到了。 连表姑娘这样温柔的性子都被逼的骂人了,这回看来是着实恼了。 这声音一直到三更天才停。 崔珩推开门出来的时候,眉间满是烦躁,微散的领口上还看的出两枚新鲜的牙印。 “你去帮她清理清理。”他开口道,声音极为不悦。 “是。”秋容低了头,屏着息进去。 崔珩凭门站着,冷风一吹,喉结上的薄红慢慢淡下去。 一想到里面那狼藉的场面,他按了按眉心,又不想让人旁人看见。 秋容明明已经进去了,他又开口叫停了她:“算了,我来吧。” 秋容不明所以,莫名又被赶了出去。 崔珩接了湿帕子,出去之后,再回来乍的一看那白皙的躯体上遍布的红痕,也觉着自己有些过分了。 他扶着陆雪衣坐起,靠在自己肩上细细的替她擦着。 湿帕子过了遍水,凉凉的再搭上去,雪衣一冰,慢慢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喊着:“渴……” 原本水润的唇已经微微起皮了,她嗓子也明显哑了。 崔珩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接了杯子递到她唇边喂着。 “慢点。”他提醒着。 雪衣却像是久旱逢了甘霖,低着头小口却大量地啜着。 一杯水慢慢见底,她着急,双手捧着倒了进去,喉间的灼烧和干涩感才稍稍退去。 “好了?”崔珩放下杯子。 雪衣靠在他肩上点了点头,脸皮却沉沉的睁不开,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那会儿,你想说什么?” 崔珩摸了摸她的发,现在一平息下来才想起她之前断在嗓子的话。 一提到此事,雪衣勉力睁开眼,略带怒意地瞪他。 可她坐都坐不稳,这一眼瞪过去也没什么分量。 她又闭了眼,轻轻地开口:“我是为了救人。” “救谁?” “一个被鞭笞的奴隶。”雪衣开口,“当时我身上没带钱,那胡人开价又高,不得已只能当了玉佩。” 她想了想,还是没提郑琇莹不借钱的事,毕竟以她现在和崔珩的关系,在背后提起郑琇莹总有一种吃醋的背刺感。 她不想让崔珩误会。 “救了之后呢?”崔珩问。 “安排在琴行了。”雪衣答道。 崔珩顿了顿,忽地想到:“是你说的那个跛子?” 雪衣点了点头。 “你为何一开始不说?”崔珩微顿。 “你给我开口的机会了吗?”雪衣反问,难得在他面前直起了腰板。 实则她不想说的更深缘由是怕他觉着当了玉佩去救一个奴隶不值得。 但二表哥目前,似乎和郑琇莹不同,并没这个意思。 “你不生气?”雪衣问,看向他的侧脸。 一个奴隶而已,崔珩有何可生气的。 不过他倒是想看看救下的人到底有何特别,让她不惜当了玉佩。 那琴行似乎离光德坊也不远。 下回下值的时候也可看看。 崔珩敛了心思,淡淡地开口:“你早说我自然不会生气。” 从始至终他介意的根本就不是她拿了玉佩去做什么,而是她骗他。 偏偏她始终不懂。 “解释清楚了也就罢了,那铺子我不要了,就当是偿还。”雪衣又开口道。 “拿着。”崔珩皱眉,“送出去的东西我没有讨要的习惯。” 雪衣还想辩驳,崔珩却不容拒绝。 雪衣便垂下了眼,闷闷地应了一声,转而又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 “你这样怎么走?明早再回去。” 崔珩握住她的腰不放。 “能走了。” 她动了动双膝,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一挣,腰上尚且站着薄汗,轻易的便从他手中滑了出去, 然而一落地,还是止不住地打颤。 腿部也难受的紧,雪衣扯了张帕子低头擦了擦,捡起衣服哆哆嗦嗦地往身上套。 崔珩怀中一空,眉间沉下,盯着那皱巴巴的床褥久久不语。 片刻,当看她艰难的抬手绕到背后时,他才起了身,从后面整个环住她的腰:“今晚不要走了?” 他尾音沉沉的沾了些哑意,难得带了一丝哄人的意味。 热气落到耳后,雪衣哆嗦了一下,却仍是垂眼,将那环在腰上的手掰开:“不了,明日还要去九娘子那里,不好叫人看出来。” 崔珩被拿开手,掀了掀眼皮:“那我让人送你。” “也不用,我自己可以,往常习惯了。”雪衣平静地道。 “习惯了”三个字明明轻描淡写,落到崔珩耳朵里却格外刺耳。 崔珩看她,灯光一照,才发觉她的脊背单薄的如纸,但却格外的韧,像她的腰一样,怎么折都能矫回来。 崔珩有一瞬间没再开口。 雪衣便趁着这片刻推开他走了出去,将兜帽的披风一罩上,连头也没回。 更深露重,推开的门留了一丝缝没关上,从外面透了丝丝缕缕的凉气进来。 崔珩站的指尖微微发凉,眉间却控制不住的生烦。 “多加些冰。” 等人走后,他沉声吩咐道,转了身欲歇下。 秋容道是,便往三个冰鉴里都加满了。 但崔珩一躺下,心火仍是在烧,连枕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香气,让他更烦了。 伸手一摸,那浸透的枕巾尚未干。 她那会儿当真是哭的厉害,床单都能拧出水来,脸颊被一来一回,磨的发了红。 阖着眼睡了片刻,崔珩仍是睡不着,便起了身到了书案前。 随手一翻,却在案上找到了一本陆雪衣遗落的乐谱。 不是说明早要去九妹那里? 连这种东西都能随手丢下,她还真是不长记性。 崔珩翻了翻,只见上面勾了数十个墨圈,一旁用簪花小楷写着自己的困惑。 他只是看着,脑中便凭空出现了一个少女托腮倚在窗前,似是在沉思的样子。 原本他若是不动怒,陆雪衣应该又会像从前一样讨好地凑过来,变着花样声音清甜地询问他。 可今晚她却是哭着离开的。 崔珩莫名想起了那晚上她主动凑过来的吻,下颌处烫了起来。 陆雪衣真是有本事,笑和哭都能弄得他心烦意乱。 她哭成那样,的确是极为委屈的,他罚她有错么? 可谁让她欺骗在先。 他有何过错? 最多是重了些。 崔珩凛了凛眉眼,薄唇紧抿着。 却又不自觉地坐下,在她勾出的地方提笔一一写了笺注。 黎明时分他起了身,过后山,进了陆雪衣的厢房。 他身手本就好,晴方纵使在外间歇着守夜,也丝毫没发觉他来了。 崔珩搁了乐谱,走到了里间,帘子一掀,盯着她的睡颜看。 这屋子里的冰早已用完,雪衣大约是觉得热,睡得并不安稳,手臂扯着薄被,双腿也在无意识地乱蹬着,轻轻一扯,拉扯到双腿,她又皱了眉。 崔珩站了片刻,想起了她可怜兮兮的样子。 当看到她床边的格子架上摆着之前送来的药时,又取了药,解开了她的衣带。 收拾完一切,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青色了。 趁着人还没醒,崔珩又回了清邬院。 雪衣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昏沉沉的睡了一觉,她尚有些不清醒。 误入樊笼 第85节 坐起来揉了揉眉心,她忽地想起,昨日她原本要拿乐谱去请教的,可后来,她哪里还顾得上。 “不行,我得去把乐谱拿回来。”雪衣着急想下去。 “娘子,这乐谱不是在您手边吗?”晴方一边拧着帕子一边不解。 雪衣偏头,这才发现她着急的乐谱正躺在她枕边。 “怎么会在这里?”她蹙眉,难不成是昨日忘带过去了…… 可翻了几页,当看到那墨圈旁边简略但有力的字迹时,她忽然明白过来。 不是忘记带过去,是二表哥来过了。 “娘子?”晴方见她失神,拧了帕子递过去,“怎么了?” “没事。”雪衣垂眼,哪里好意思提起崔珩夜闯她闺房的事情。 她擦了擦手脸,一下床,发觉不适的双腿也好多了。 看来他昨晚不止做了一件事。 雪衣盯着那落在榻边,似乎是擦了手的帕子,大清早的脸颊又热了起来。 可把她弄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他? 现在又来装什么好心。 雪衣握着那乐谱,气恼地想扔掉。 手都扬起来了,她想了想,又觉得扔了实在太亏。 不能白受了这一夜的煎熬,雪衣抿了抿唇,又收了回来,仔细地翻着。 二表哥混账归混账,雪衣却不得不承认,他写的言简意赅,连字迹也极为隽永。 雪衣倚在枕上边歇着,边翻看着,一上午过去,总算缓过了大半的劲。 午后,她便领着晴方一起朝三房的院子走去。 三房的院子排在大房的后面,雪衣要去,必须得经过清邬院。 但这个时候崔珩想来应当不在府里,尽管不想从那里过,雪衣还是硬着头皮过了。 然而正拐过弯时,原本她以为不在府里的人却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崔珩身长九尺,岩岩如清竹,清明的眼底如深潭,仿佛这炎炎夏日里的一株雪松。 这时候他站在柳林边,似乎在等什么人。 按礼,崔珩是雪衣的兄长,又是这国公府的嫡孙,雪衣见他须得上前行礼才是。 可他现在多月朗风清,昨晚就多阴沉凶狠。 雪衣双腿又开始发麻,抿了抿唇,扬着头目不斜视的从他身前走过。 莫说是行礼,便是连颔首都未曾。 “娘子,二公子在这……” 晴方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提醒,雪衣却视若罔闻,反倒拽了她快走。 晴方连忙住嘴,暗暗抽了口气,看来娘子这回是当真生气了啊。 崔珩负手站着,原本的确在等陆雪衣行礼,顺便问一问她的身体。 可等了片刻,那道清甜的嗓音却未曾响起。 再回头,才发觉原地早已无人,陆雪衣已经走了,连影子都快看不清了。 走了? 这回是真的恼了? 崔珩盯着那道背影沉沉看了片刻,转着的扳指一顿,忽地有些心烦。 第62章 哄她 柳林看似隐蔽, 实则正对着崔九娘的窗。 外面,崔珩和雪衣的微妙动静毫不遮掩的落到了崔九娘和前来授课的李臣年眼里。 “咦, 这个表姑娘先前不是很规矩么, 此番为何见了二哥也不行礼?” 崔九娘问,凭着窗微微蹙眉。 “兴许没看见。”李臣年淡淡地道。 “二哥如此高大,怎会看不见?”崔九娘摇头, 更让她觉得古怪的是, “二哥竟也不生气。” “怕是生不得气。”李臣年又看了一眼外面那久久未动的身影,笑了。 “你是说……他们,他们……”崔九娘惊讶, 语无伦次。 李臣年点头:“否则, 这样热的天,崔二难不成当真是闲的才守在那里么?” 崔九娘长长地咦了一声:“但这位陆姐姐不是许给了三哥吗,此事人尽皆知,为何二哥偏偏还和她纠缠在一起?” “知道又如何,知道归知道,忍不忍得住是另一回事。” 李臣年深有感触。 崔九娘看向他, 抿了抿唇:“原来你不是不明白。” 李臣年不说话了。 崔九娘偏偏盯着他:“你既明白,也不必我问了, 我不想嫁, 我退婚, 你娶我。” “我是贱籍。”李臣年开口,“你别胡闹。” “我不在意。”崔九娘已经听够了,“我只问,你敢不敢?” 李臣年不说话, 仍是重复:“我配不上你。崔氏百年门楣, 从来都是与五姓七望之家联姻, 偶有例外的,也是嫁皇子,或尚公主,崔氏的族老们不会应允你下嫁。” “那三哥呢,为何可娶陆雪衣?”崔九仍是不死心。 “这是因为三郎有疾。不信你看崔珩,除非不袭爵,否则便是这位陆娘子退了亲,他也不可能相娶。”李臣年解释,“更别提,夺弟妻,按律他还该受五十杖刑。” 崔九娘不说话了,半晌,她又开口道:“那你带我走,三日后,我借口去骊山游玩避暑,到时候我们乘船南下,逃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九娘,你莫要天真了。”李臣年声音平淡。 “我不管。”崔九娘执意,丢下话便碎步跑了出去,“总之我等你,你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李臣年沉默了。 直到外面的崔珩移了步,他才跟着离了步出去。 书房里,有了崔珩的笺注,雪衣对着李臣年的提问,对答如流。 李臣年一听,便知这是谁的口气。 大概人相处久了,连说话都会不自觉地染上对方的语气。 “陆娘子答得很好。”李臣年由衷夸奖道。 雪衣总算松了口气。 两次授课下来,她表现皆不凡,原本笑她是小户之女的几位贵女也不再多舌了。 只是雪衣答得越好,旁人越夸,她便越不安。 表现不错的印象已经定下了,不好轻易跌下去,如此一来,下次授课她岂不是又得去求二表哥? 这时候再去求他,她并不愿意。 雪衣正担心时,崔九娘忽然无形救了她一回:“近来暑热闷得人发慌,我想着去骊山避避暑,诸位可愿与我同去?” 诸位贵女来这里听课是其次,哄这位九娘子开心才是要是。 崔九娘都开口了,她们闻言哪有不同意的。 雪衣自然是轻松的,也跟着点了头。 李臣年说是先生,但出身贱籍,实则并无什么决定的权利。 崔九娘执意要去,他无奈,只得点了头:“那便往后延上一次。” 于是三日后府中贵女一同去骊山避暑的事情便暂且敲定。 回去后,傍晚的天虽则暗下来了,暑气仍热的人汗流浃背。 但今日份的冰早在午间便用完了,晴方看着娘子热的脸颊微发红的样子,便想着待会儿去深井里吊一桶凉水上来,为娘子擦擦汗也是好的。 未曾想回去的时候,冰鉴里的冰竟是满的。 值守的洒扫女使只说是这些日子娘子陪崔九娘读书劳累了,特意添的。 “竟有这样好的事,这炎夏到了,这回不必愁了。” 晴方高兴,没再吩咐人去吊井水。 雪衣却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当真有这么巧的事么,她昨夜刚喊热,今日便有冰送来了。 雪衣转向那女使:“这冰只送了西厢一处吗,我嫡姐那里有没有?” 女使思索了下:“应当是有的,仿佛每个陪同的贵女都分到了。” “都有?” 雪衣疑心是自己想多了,转念一想,昨晚的衣衫分明是被人解开了,他除了帮她那里上了药,似乎还帮她擦了身。 应当不是多想。 晴方却高兴坏了,铲了一大块冰放进冰鉴里,再用扇子一扇,不大的屋子里顿时便凉快了起来。 雪衣见她这般高兴,也张不出口再问。 明明用了冰,心里却还是止不住地发闷。 他真烦,一边这样折腾她,一边偏偏又对她这样好。 误入樊笼 第86节 雪衣心烦意乱,埋进凉被里不愿再想他。 可随手一摸,床边放着的又是他送的铺子的账簿。 仿佛她的衣食住行每个角落都被他渗入了,像他在床上对她那样,不容拒绝的侵占,填满,不让她有任何闪避的空隙。 三个月为何这般漫长? 再这样下去,她当真走的掉吗? 雪衣说不出的不安。 她胡乱地翻着账簿,却不得不承认,二表哥给她的这铺子的盈利极好。 想了想,她还是打算明日亲自去瞧一瞧这铺子到底如何,顺便再看看王景。 讨要赏赐的事她已经跟姑母报备过了,二夫人正嫌弃她没嫁妆,哪有不愿意的。 雪衣打起了精神,到了那西市那铺子里转了一圈。 布行并不大,但胜在地段好,供货精良,掌柜的也是极和善的,雪衣一一抚过那布料很是满意。 转给她之后,这铺子里的流水自然也随她支用,突然间小富了起来,雪衣尚且有些不适应。 但转念一想,那晚闹的太厉害,因着梦中的事,一碗避子药雪衣仍是不放心。 让崔珩为她忍耐,她是不指望了。 毕竟那时候他似乎极其快意。 雪衣想了想,倒不如待会儿趁这个机会去配一副药性更强的药方,确保梦里的事绝不会发生,于是便支了些钱银,打算看完王景后走一趟。 *** 布行离琴行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她过去的时候,王景正在后院的的工坊里斫琴。 梧桐木已经劈好了,他正弯着身专心致志地雕镂花纹。 他身材清瘦,手指修长,俯身斫琴的时候一举一动都极为优雅。 雪衣走近,只见他手底下雕镂的花纹极为精致,连花瓣上的纹理都看的分明。 雪衣突然有些好奇他过往的经历了。 “你是如何学会斫琴的?”她走到他前面,开口道。 崔璟根本没想到她这时候会来,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目光露出了一丝亮光,片刻后才道:“只是闲暇时的一些爱好罢了。” 能有这样典雅的爱好,果然是大家公子。 “你家族是遭了难么?”雪衣试探着问道。 “不曾。”崔璟摇头,“是我犯了大错。” “你性情这般温和,能犯下何等大错?”雪衣劝道。 “我犯下的是不可饶恕的大错,关乎无数人的性命,便是我死上百次千次也无可弥补。” 崔璟仍是过不去,那么多的部下,还有他父亲,活生生被他气死,他当真了无颜面了。 “可正是因为有错才须弥补。”雪衣和他想法不一样,“你还活着,便是上天垂怜,兴许上天正是要你活着来赎罪呢?”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何曾能赎罪?” 崔璟沉默了片刻,抚了抚自己被跛掉的足,只是苦笑。 时下科举取士有一关需看姿仪,跛足之人似乎的确不行。 不能考科举,跛足更是不能上战场了。 文武皆不行,雪衣一时语塞,也不知该如何劝了。 但她自小便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仍是劝慰道:“论语曾载,从前孔子被困陈蔡,藜羹不斟,七日不食一粒米,圣人都有如此落难的时候,你又何必妄自鄙薄?再者说到跛足之事,太史公曾受宫刑,孙子亦受膑脚之刑,其二人残缺至此,较之你更甚,你不过跛了一足,心智完好,有何不能有翻身之日?” 崔璟微微侧目,倒是没想到她读过这么多书。 但他现在当真不能回去。 “我若是死而复生,我的未婚妻须得嫁与我这个废人,后半生可想见之艰难,我心悦她,自然不想她受人指摘。我的母亲,弟弟皆会因我而蒙受羞辱。何况我从前便是多余之人,我死了他们应当高兴才是,未必会乐于见我回去。” “你不是他们,怎知他们这些年不想你,念你?” 雪衣问。 “你也不是他们,你又怎知他们心里一定想我,念我?” 崔璟反驳道。 雪衣无言以对,她看出来了,眼前的人绝不止是身体上的残缺,他的心结极难打开。 解铃还须系铃人。 雪衣抿了抿唇:“你且在这里好好休养吧。” 崔璟知她是好心,见她转身,又为方才的话懊恼,叫住了她:“陆娘子,我上次听闻你近来在家学中学琴,便给你斫了一把,再过五日便可用了,望你勿要嫌弃。” 原来这样精美的琴是为她斫的。 雪衣仔细看了看,发觉他手上都是被木刺扎出来的小伤口和刨花时磨出的血泡,明白过来他这几日定然赶工赶的十分辛苦,心突然软了下来。 “你不必如此的,我不图你什么。” “这是我的心意,我说过,娘子如有需要,我定然竭力相帮,一张琴算的了什么。” 崔璟直起了背,依稀看的出从前的风度。 雪衣劝阻不得,只能开口道:“那你不必着急,我后日要同府中的姊妹一同去骊山东郊避暑,十日后方上琴课。” “好。”崔璟点头,这样他也能做的更精致些了,片刻,他忽又想到,“是府里所有的贵女都去吗?上次……上次与娘子同行的那位也去吗?” “是。”雪衣应声,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郑琇莹来了。 “那这位娘子定婚了吗?”崔珩又问。 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 雪衣虽知晓她将来是要许给二表哥的,但毕竟没对外说,她也不好擅自传出去,于是摇头:“未曾。” 崔璟手中的刻刀紧了紧。 三年了,莹娘已经十八近十九了,尚未定亲是在等他吗? 他何德何能,让她苦等至此? 上回他脏污成那样,脸上还有鞭痕,莹娘应当没认出来他吧? 他真想念她啊。 崔璟眼神缓缓抬起,好不容易等她这次出游,他必须得去劝劝她早日另觅佳偶才是。 他不能再这么连累她了。 只是不知,莹娘见了他会是何反应? 崔璟又有些不确定。 雪衣并不知晓他的心思,但郑琇莹生的颇为端庄,兴许让王景动了春心也说不定。 情爱这种事很难有对错之分,便是一个死囚也有动心的权利,雪衣不好说什么,闲聊了几句便朝医馆走去。 *** 不远处,光德坊京兆尹里。 崔珩一整日都沉着脸。 李如风略略一猜想,趁着他不注意一靠近,果然从微敞的领口处看到了两枚新鲜的吻痕。 “谁干的?”李如风笑道。 崔珩紧了紧衣领,神色不悦。 沉思了片刻,他忽然幽幽地道:“你平日惹了女子气恼后是如何做的?” “哄呗。”李如风很坦然,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原来不是人惹你,是你把人惹恼了?” 崔珩不开口,一想起她上药时她吃痛的神情,薄唇紧抿着。 “怎么惹恼的?” 李如风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这回倒真的生了兴趣。 “没怎么。” 崔珩自然不能说是因为生气把她活生生折腾伤了。 他越是轻描淡写,李如风便越是知晓事情大了。 “究竟是谁,让你这么上心?” 崔珩被他一点破,眉间蹙了起来。 他上心了吗? “得。”李如风见他不愿开口,又退了回去,“哄人还不好哄,美食华服,黄金美玉,砸上几件,她自然便开心了。” 崔珩蹙眉,陆雪衣并不吃这套。 他上回对她粗.暴了些,她大概是怕了。 问不出结果,崔珩只好烦闷地起了身。 谁知一出门,正撞见陆雪衣从医馆出来。 尽管包的严严实实的,崔珩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眼神落到她手中提着一大包药上,崔珩又皱了眉。 马车经过时,他忽然掀帘,沉声叫了一句:“上来。” 雪衣一个披发的女子来买这种药本就格外心慌,这会一被叫住,吓了一跳,手中的药包差点丢出去。 “怎么是你?”她悄悄环顾了一遍四周,见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 “你鬼鬼祟祟的买的什么药?”崔珩问。 他还问她? 误入樊笼 第87节 雪衣不好在街上回答,只能忍着气上了马车。 崔珩博物,鼻子一问,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红花味,明白了过来:“你买这么重的避子药做什么?” “我怕。”雪衣坦诚道。 “不是给了你一份吗?”崔珩又问。 “我怕药性不够。”雪衣垂眼。 这种药还有人怕药性不够的? 崔珩见她这样不爱惜自己,又起了气:“你胆子真够大的,这种药能乱喝吗?你胡乱加剂量万一伤了根本,日后不能再有孕怎么办?” “退婚后我日后本来也不打算有孕。”雪衣看向他。 她的日后本来是与他无关的。 但崔珩此刻听着却极不舒坦。 “不许喝。”崔珩直接拿了过来,丢到一边。 雪衣还想去捡,崔珩按住了她:“我说了不许,我给你的药足够了。” “当真够吗?你……”雪衣咬着唇,说不出来,“你总是那样。” 车厢本就狭小,气氛突然暗昧了起来。 崔珩绷着的脸微松,忽地笑了:“我总是哪样?” 雪衣脸红了,垂着头不肯说,只低声挤出几个字:“不方便清理。” 她面皮真是薄,被阳光一照连上面的经络都看的分明。 “以后不会了。”崔珩沉声道,眼神从她泛红的双颊上移开。 又是以后,谁跟他有以后? 而且他在榻上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雪衣垂着头,抓着药包便想溜下去。 崔珩手一伸,直接拦住了她和她手中的药:“我说了,不许多喝。” 雪衣为难,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信他。 思索了片刻,终究是梦境太可怕,她仍是想挣扎:“我已经想过了,日后便是出了事也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 崔珩又加了一只手,语气也冷了下来:“你敢喝,我就让你喝的都没用。” “你这是什么意思?” 雪衣抬头,有些难以相信。 “你怕什么就是何意。” 崔珩声音淡淡,但满满都是威胁。 他一定会身体力行地让她放弃。 雪衣根本僵持不过他,一生气,干脆涨红着脸把药包摔了回去:“不喝就不喝,你想要都给你便是!” 第63章 意外 “二哥, 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崔茵茵扯着他的袖子撒娇道。 崔珩自从听见了同行的人里有陆雪衣之后,眉间便阴着。 刚跟他闹了一场, 陆雪衣还有闲心去骊山避暑? “不去。”崔珩放下杯子, 冷声拒绝。 “为什么不去?明日你不是休沐吗?我听说骊山晚照可好看了,二哥,求你了。”崔茵茵无赖, 抱着他的手臂开始晃。 “二郎, 你若是无事陪陪茵茵也是好的,我身子不好,拘了她许久了。” 大夫人也跟着劝道。 “我明日须轮值, 晚上不回府了。”崔珩答道。 “啊?”崔茵茵惊讶了一声, 垂头丧气,忽然又想起来一人,噔噔地跑到大夫人手边,“二哥不去,那让陆姐姐带着我行不行?” “哪个陆姐姐?”大夫人问。 “就是二婶的侄女,很好看的那个, 像仙女似的。”崔茵茵欢喜地答道。 “你怎会和她相熟?”大夫人多留了分心。 “我上次刚在二哥的院子里见过她,她还说要给我做糕饼吃呢!”崔茵茵格外天真。 “在谁的院子里?”大夫人一僵, 看向崔珩, “她怎会去你那里?” 崔珩也微微停滞了片刻, 须臾又面不改色:“是为了赏赐的事,我拨给了她一间铺子。” “哦。”大夫人想起来了,当时她还小小地担心过。 片刻,她又问:“她只要了一间铺子?” “是。”崔珩点头。 “她倒是个有分寸的。” 大夫人眉梢微动, 如此说来, 把崔茵茵交给她也颇让人放心。 于是大夫人没再阻拦, 转向崔茵茵:“那你且去问问她吧,总归日后都是一家人,按规矩你还该喊她一声三嫂,提前亲近亲近也好。” 崔茵茵咧着嘴笑了,当即便改了口:“那我去找三嫂去了,三嫂那么好,一定会答应我的!” 崔茵茵一口一个“三嫂”,听得崔珩生了烦。 八字还没一撇,她就这么等不急了? 没大没小的,看来往后还得教教她规矩。 崔珩皱眉,坐不下去了,起身去了京兆尹。 还有陆雪衣,最好别来求他,他倒要看看她能僵持到什么时候。 不出所料,崔茵茵一求,雪衣便答应了。 翌日,当雪衣带着崔茵茵一同上了马车的时候,郑琇莹并崔九娘都微微侧了目。 “你何时与茵姐儿这般亲近了?”郑琇莹问。 这孩子最是鬼机灵,连她都不曾与她处的这般好。 “只是碰巧给大夫人的时候见过。”雪衣解释道,尽量与大房撇清。 “陆姐姐做的点心很好吃!”崔茵茵抢先开了口,“你看,这是陆姐姐给我做的米糍,郑姐姐你要不要尝尝?” 原来是送了些小玩意儿。 “不了,我最近在调养生息,鲜少在餐时之外进食。茵姐儿若是喜欢,我叫身边的妈妈也给你做几样荥阳的糕点尝尝。”郑琇莹开口道。 “好啊!”崔茵茵舔了舔唇,一副有奶便是娘的样子。 看吧,这么大点的孩子笼络了又有什么用? 谁给她点好处,她立马就倒头。 郑琇莹不屑。 雪衣全然不知晓郑琇莹心底那点弯弯绕绕,她做东西给崔茵茵,不过是见她可爱罢了。 骊山风景秀丽,正值夏日,山上的林木郁郁葱葱,山间的溪涧泉水清琮,山腰上还散落着道观。 崔茵茵年纪小,一路上见到点稀奇便哇哇地喊。 “那石头好像猴子!” “这什么花,好香!” “那果子能吃吗?” 雪衣听着,时不时回她两句。 马车里的两人有说有笑,跟在后面的郑琇莹越听越不是滋味。 这架势,怎么搞的好像陆雪衣才是大房未来的儿媳才是? 大夫人也是,即便她和崔珩的事情还没定下来,但和崔璟的事情并没解,她怎么不把崔茵茵交给她? 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偏偏崔茵茵也没个眼力见,还在笑,笑的那声音那么清,那么亮,听着开心极了。 郑琇莹心思一贯多,一路上都闷闷的。 等到了山上,众人一同没走了几处景点,她便喊了累:“我先去半山的亭子里歇歇脚,你们逛吧,等回去的时候叫我便成。” 此次众人原是来陪九娘子的,她这般不给面子,着实有些煞风景了。 不过崔九娘本意也根本不在游山玩水上,且她对这位眼高于顶的表姐也不甚欢喜,便随她去了:“那表姐好生歇着,正巧我也有些累了,我且去道观里坐坐。” 众人便分了头,或往庙里去,或继续往上走。 崔九娘借口去道观,实则在等李臣年。 郑琇莹停在了半山的亭子里,只带了几个仆人。 崔茵茵精力好,玩了一上午也不嫌累,还要拉着雪衣去山谷里摘花,雪衣拗不过,只能陪她去了。 郑琇莹坐在凉亭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扇子,眼睛一瞟,便能看见崔茵茵和陆雪衣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愈发发闷了。 扇子一停,她打算换个地方待着。 正欲起身,不知哪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唤她的声音。 ——“莹娘。” 郑琇莹站住,往后看了一圈,只见林木葱茏,并未看见有什么身影。 误入樊笼 第88节 “你有听见人叫我吗?”郑琇莹问身边的女使。 “奴没听见。”女使答道,“兴许是山间的风声。” “是吗?”郑琇莹心生不安,但什么也没找到,这会儿又不想走了,于是仍坐下。 不远处,藏匿在灌丛中的崔璟屏住了呼吸。 他方才也是见她要走,一时没忍住才失了声,一定吓到莹娘了吧? 也对,已经三年了,她一时没听出来他的声音也正常。 崔璟拨开一片叶子,远远地看着那道俏丽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 莹娘还是那么端庄大方,脸颊虽不像寻常美人那样尖,但是略方一点,更显得沉稳持重。 这是他曾经最属意的妻子人选,又青梅竹马的长大,情谊深厚。 只是莹娘还是一如既往,他却成了这副模样,崔璟藏在灌丛中,自惭形秽,不知该不该在她面前露面。 亭子里,这会儿人都散了,郑琇莹身边的女使觑了山谷里的动静,又轻轻抱怨道:“这崔氏也真是,足足让您等了三年,实在太过分了。” “是我自愿的,莫说是三年,便是三十年我也愿等。” 但一想到年龄,郑琇莹还是眉心微蹙,露出一丝愁容。 “可您已来了一月了,为何大夫人还迟迟不提起?”女使又追问。 “大概大房也有些犹豫吧。” 郑琇莹虽然不愿承认,但是她毕竟和崔璟定过婚,改成崔珩,其实是会叫人说闲话的。 若不是她苦等三年执意不肯另择他人,若不是郑氏和崔氏情谊深厚,恐怕崔氏未必会愿意冒着牺牲声名的风险让她另许给崔珩。 “那若是大夫人一直不提,您就要这般等下去?”女使心疼。 “不然又如何?总之我不会再嫁他人。” 郑琇莹声音坚定,如今这样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她岂有放弃的道理。 灌丛里,崔璟却误解了郑琇莹和女使的意思。 他微微怔住,果然,莹娘是为了他,不愿再嫁的。 她这意思,还要等他一辈子? 不,他不能毁了她一生。 他不回去,就这么远远地告诉她一声,然后再离开便是。 崔璟心中一紧,鼓足勇气从亭后走了出来,近乡情怯地朝郑琇莹走去,轻轻叫了她一声:“莹娘。” 郑琇莹扇子一顿,这回是当真听见了声音。 的确有人在叫她,而且这声音,分明是——崔璟? 她浑身一僵,彻底愣住了。 只是呆滞地看着那缓缓朝她走来的人。 崔璟却以为她是见他死而复生太过欢喜。 他扯了扯发皱的短打,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温声露出一个笑:“莹娘,是我啊!” 亭子里的女使也睁大了眼,指着突然冒出来的人长大了嘴:“你……你……” 郑琇莹说不出此刻的感觉,就好像明明快走到山顶,突然被一只手拽下了深渊。 心底拔凉拔凉的,她双手无力的一垂,扇子从指缝里滑了下去。 砰地摔了一声响。 她的婚事也碎了。 再抬头,只见来人瘦削了许多,双颊凹陷,脸上还横着一道未消下去的鞭伤,右腿也拖着。 虽然他尽量不想人看出来跛了,但郑琇莹还是看出来了。 这副模样,若不是亲近的人,恐怕很难有人能把他和崔氏曾经那位芝兰玉树的大公子联系在一起。 他们实在差别太大了,简直像两个人。 郑琇莹麻木地想着,呆滞的双眼忽然又回了神。 ——两个人? 对了,这半山处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崔璟现在这副模样,她只要一口咬住不是,谁能反驳? “这不是大……大……” 身旁的女使正要把大公子三个字喊出来,郑琇莹却眼神一凝,制止了她。 女使住嘴,不明白她的意思。 崔璟向前的脚步一顿,也有些不明白,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上的鞭痕,微微有些窘意:“我……我这副模样,你是不是没认出来?” 郑琇莹仍是站着不动。 两人只隔三步,遥遥相对。 崔璟停顿了片刻,当看到她脚边掉落的扇子时,一如从前哄她那般,弯身拾起递过去:“莹娘,你扇子掉了。” 那双伸过来的手依旧修长,却不再白皙,而是粗糙到黑黄。 两指夹着玉质扇骨,格外地不谐。 当崔璟上前,递到郑琇莹眼前的时候。 郑琇莹垂起的眼皮一掀,没有伸手去接,反倒“啪”的一声,将那扇子打掉。 她厉声斥道:“哪里来的蟊贼,竟敢偷盗财物?” 崔璟从未预料到她竟是这种反应,舔了舔干裂的唇:“莹娘你误会了,我……我不是贼,我是崔……” “崔什么?”郑琇莹打断他的话,冷眼朝身边人示意,“还愣着干什么,有窃贼出没,还不将人抓起来!” 女使们这才回神,叫了随行的卫兵一起动手。 “莹娘,你怎么了,怎么不认识我了?”崔璟被架住,双目圆睁,双手试图去拉她。 “走开!” 郑琇莹鼻尖一皱,躲开了他的手,仿佛当真不认识他一样,不愿再同他说一句话 她声音愈发严厉:“他都对我动手了,你们是死的吗,还不知道把人拉走?” 几个人这才不犹豫,围上去一屈膝顶在了崔璟膝弯,崔璟登时半跪了下去,紧接着嘴上被堵住,双手也被反剪。 “娘子,已经制住了,现在该如何处置?” 郑琇莹躲在柱子后,满脸嫌恶:“这里山高水远的,不方便带下去,拖到山涧里喂狼吧。” 几个人明白了,这便是要将人推下去的意思。 崔璟直到现在才彻底清醒,双手用力地挣,嘴里被堵住依旧喊着:“莹娘,我是崔璟,是你的未婚夫,你看看我!” 未婚夫三字愈发提醒了郑琇莹。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将人带走,免得吓到其他贵女!” 郑琇莹又提高了声音。 崔璟立即便被拖拽了下去。 原来如此,原来她根本就不想他回来。 一直是他自作多情了。 崔璟目眦欲裂,愤恨又绝望地盯着那亭子里的人。 没想到要杀他的,竟是他心心念念的最爱的人。 他果然是个废物吗? 连未婚妻都不要他了。 崔璟正绝望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女声。 “住手。”雪衣气喘吁吁地跑上来。 原本雪衣正在陪崔茵茵摘花,偶然间却听见了上面飘来的几声争执,见郑琇莹仿佛在和谁争吵,才上来看看。 崔茵茵没玩够,不肯走,雪衣只好叫人看着她,自己一人来了。 走近一看,她才发觉是王景被当成蟊贼抓起来了。 “郑姐姐你恐怕误会了。”雪衣着急地解释,“这人不是贼。” 郑琇莹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竟被她撞见了。 她脑子里嗡鸣了一声,转而又看向她:“你为何为他求情,你认识他?” “不认识。”雪衣没敢说救人的事,“我就是旁观了片刻,知晓他只是想捡扇子。” 原来她不认识。 那就好办了。 “你是在说我冤枉人?”郑琇莹眼神刺人。 “我不是此意。”雪衣不知她今日为何这般,只争执道,“他不是坏人。” “我亲眼所见岂会有假?”郑琇莹根本不听,“快押下去,将人带走!” 她一吩咐,几个人便直接把崔璟拖了走。 雪衣阻拦不得,急的出了一头的汗。 “怎么了?”这时九娘子出来了。 “没事,就是遇到了点麻烦。”郑琇莹挤出一个笑。 陆雪衣不认识崔璟,但崔九娘可是认识的。 郑琇莹连忙过去,哄了人进去:“你不是说想找一个孤本琴谱,我家里刚好有,正巧与你说说。” 崔九娘不知全貌,且久等不到李臣年,正是心灰意冷的时候,于是便同她进去。 误入樊笼 第89节 雪衣见她进了道观,便立即掉头,循着那些人拖着崔璟的方向追去。 崔璟一开始根本没想到郑琇莹会对他动手,才轻易叫人俘了。 他身手虽不如二弟那般好,但也是去过战场的,对付几个家仆还是绰绰有余的。 双手一翻,屈膝一顶,便从他们手中逃了出来,一路向着密林深处逃命。 “大胆獠奴,还敢跑!” “站住!” 几个人揉揉手腕,向前追着。 雪衣方才只隐约看到了王景被拖拽的痕迹,但这山上那么大,她也不知能不能找到。 正着急的时候,密林里突然冲出一个跌跌撞撞的人,跌到了她脚边。 ——正是王景。 “快跟我走。”雪衣连忙扶起他,半托着下山去。 “陆娘子,你又救了我,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感激你了。” 崔璟跛着的一条腿又开始发疼,不得不依靠雪衣搀着。 “人命关天,别说那么多了。” 身后的人还在叫喊,雪衣扶着他不敢从山间的大路上走,只能绕了小路从荆棘灌丛里逃。 但是正值夏日,密林里岂是那么好穿行的。 枝枝蔓蔓地横岔出来,时不时便要戳人一下。 脚底下的树根更是绊人,雪衣跌了几次,手掌都擦出了血。 “陆娘子,你放开我吧,我这条腿根本没法逃命……” 崔璟看着她满手的血实在不忍心。 “我已经许给崔三郎了,他们即便发现我也不敢对我动手,你不一样。” 雪衣抿着唇,仍是搀着他。 “三郎?三郎不是……”崔璟嘴唇颤抖。 “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雪衣擦了擦额上的汗。 今日大起大落了一遭,崔璟直到现在才明白人情冷暖。 “好,陆娘子,我若是能出去,定然会帮你。”崔璟开口道。 雪衣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觉得越来越吃力。 一低头,唔,脚腕上似乎也被藤蔓磨出血了。 身后的人却追了上来,高喊着:“站住!” “怎么办?”雪衣着了急,脚步越来越快。 这里正处在下坡的时候,地势陡峭。 且山间多阴雨,藤蔓上生了苔藓,一踩上便脚底生滑。 雪衣拉着人本就重心不稳,又加之着急,脚底一踩滑,惊叫了一声直接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崔璟也来不及制止,两人一齐摔了下去—— 后面几人追上来的时候,正看见两人坠了下去。 坡下是一处湍急的溪涧,几个心腹找了一圈没找到,便疑心他们是被细流冲走了。 窃贼死了不要紧,但那女子可是崔三郎的未婚妻子啊。 几人害怕,惴惴不安地告诉了郑琇莹。 “什么,陆雪衣也坠下去了?”郑琇莹也慌了,须臾又大骂,“她怎么总是多管闲事?” “那要不要找?这溪流湍急,不知将人冲到哪里去了?”女使问道。 “找?”郑琇莹瞟了她一眼,现在一点风吹草动都受不得,“你告诉我怎么找?让所有人都知道吗?她可是跟崔璟在一起,要找她,必然会找到崔璟,若是让人找到了崔璟,我这条命还能活吗?” “那娘子的意思是……”女使也怕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怪只怪陆雪衣多管闲事,她是自己跌下去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郑琇莹冷漠地道:“不许找,谁都不许乱说一个字!” 众人立马低下了头:“是。” “时候不早了,收拾收拾,告诉九娘子一起下山。” 郑琇莹平了平气,沉思了片刻,又吩咐道,“至于陆雪衣,你就说,有人看见她下山了,兴许,是提前走了吧。” 这山间多狼,即便是等晚上回去事发报案给京兆尹,她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更别提,跛足的崔璟。 郑琇莹放心了。 第64章 动心 “现在就下山吗?”崔九娘抬头。 李臣年还没来, 她还想再等一等。 “九娘子,日头已经西落, 从骊山回去得一个多时辰, 怕赶上宵禁,咱们现在确实得走了。”郑琇莹派来的女使答道。 山里不比国公府,四面没有深墙大院, 日头一沉, 整个天幕都被烧的红彤彤的。 绯色混合着金光洒下来,骊山晚照,渭水东流, 果然名不虚传。 只可惜, 李臣年仍是未来。 崔九娘失望,慢慢回头:“那便走吧,你去通传一声,让分散的诸位贵女都回来。” 女使应了是,悄悄松了口气。 时候已经不早了,诸位贵女不用说, 本也三三两两地回来了。 这一日玩的颇为尽兴,众人都有说有笑的。 点检了一番后, 有人咦了一声:“怎的没看见陆娘子?” 崔九娘正心思郁闷, 茫然地抬头, 果然没看见陆雪衣。 这时崔茵茵也跑了过来,崔九娘记得陆雪衣是奉了大夫人的命照管崔茵茵的,于是问道:“你陆姐姐呢?” 崔茵茵摘了大捧的花,正是高兴的时候, 她圆溜溜的眼睛看了一圈:“陆姐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没看见她啊。”有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这时, 一个女使走了出来:“我仿佛看到陆娘子的马车回去了。” “她怎么提前走了?”崔九娘心存疑虑。 可再数数马车, 的确少了一辆。 郑琇莹为防万一,提前叫人解了马车的缰绳。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那马车估计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于是这回便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兴许是府里三公子出了什么事,她才提前走了。”有人猜道。 毕竟她们都知道陆雪衣是要冲喜的,说的好听点是妻,说的不好听点那就是三郎的平安符和镇宅物。 平时如无要事,二夫人是不会乐意陆雪衣出门的。 “回去再问问吧。” 崔九娘按了按眉心,今日没等到李臣年,她心烦意乱,根本无暇思考太多。 于是众人便启程回去。 陆雪衣不在,郑琇莹便主动叫了崔茵茵与她同乘。 只是郑琇莹当时命令虽下的爽快,但心里也并不那么放心,若是陆雪衣还活着呢? 不过没关系,反正是她自己要救人的,摔下去和她也没关系,这马车也是自己挣开的,她便是想怪,也攀扯不到她头上。 郑琇莹根本不怕她回来。 只有崔璟,让她略略不放心。 但他那副样子除非亲人否则谁也认不出,他便是回来,她只要一口咬定是误会了也不会怎样。 何况那么陡峭的崖,他如何能生还? 郑琇莹暗自安慰着自己。 她一直出神,着实是没心思敷衍崔茵茵,崔茵茵问了几回外面的东西,她都搪塞了过去。 崔茵茵虽年纪小,但也能感觉出来两位姐姐之间的不同。 她乖了许多,不再追问了。 等到了回了公府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天已经彻底黑了。 崔茵茵憋了一路,一下马车便要去找陆雪衣:“我编的花环陆姐姐还没看见呢,我想送去给她看看?” “时候不早了,陆娘子可能已经歇下了,你明日再送去也行。” 郑琇莹并不想这么快让人发现陆雪衣没回来。 “可是明日这花就枯萎了。” 崔茵茵不愿意,思索片刻,任性地一溜烟跑去了梨花院。 “哎,你这孩子……” 误入樊笼 第90节 郑琇莹拦不住她,没想到出了崔茵茵这么个意外,隐隐有些不安。 果然,两边信息一对,没多时,二房便炸开了锅。 二夫人平时看陆雪衣看的极紧,这回婚期将近,她竟然走丢了? 二夫人几乎要晕厥过去。 原本歇下的大夫人也亮起了灯,她是知道这个妯娌的脾气的,何况一个独身的小娘子一个丢在了山里,实在叫人担心。 大夫人立即便派人去京兆尹通传给崔珩:“你让二郎重视些,多派些人去找。” 小厮领了命,大夫人又安抚着二夫人并诸位贵女,府里才平安无事。 京兆尹 夜深了,府衙里并不像白日那般热闹,只有零星留守的几位大人并若干卫兵。 崔珩和陆雪衣这几日一直僵持着,一待在府里,他便忍不住想,她什么时候会来。 可陆雪衣这回脾气倒是硬,整整三日,一日也没主动找过他。 就连在寿安堂请安遇见的时候,对着他也是恭恭敬敬地叫表哥,当真像是个陌生人似的。 当真是个没良心的。 他体贴她不让她喝药,她倒是好,反过来怨上他了。 崔珩一整日都面若冰霜,脾气也坏,整个公署里轮值的几乎没有没被他扔文书的。 当大夫人派人过来的时候,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有人失踪了,在哪里失踪了?” “骊山。”那小厮答道。 崔珩忽觉得不对,扣在桌案上的指骨微蜷:“失踪的是谁?” “一个表姑娘。”那小厮答道,“就是二房的那位陆小娘子。” 失踪的人是陆雪衣,陆雪衣失踪了? 崔珩原本漫不经心的双眼瞬间锐利了起来,直接站起了身,一边披上大氅一边往外走,眉眼凌厉:“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失踪?已经派人找了吗?”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小厮有点懵。 “大概是下午不见的。”小厮快步跟上去,一边急着走一边估测着说道。 “什么叫大概?都丢了这么久了为何没人发现?” 崔珩声音带着止不住的怒意,脚步沉稳却极其快速。 不等小厮传大夫人的口信让他多指派些人,他就已经吩咐了下去:“把府衙还剩的人手全部叫醒,带好火把进山找人,务必要今晚把人找到。” 值守的参事连忙应声。 崔珩仍是觉得不够,又把身上的玉牌摘下来转向杨保:“你去骊山附近的大营走一趟,传我的口信把让三叔调兵,一同进山。” 小厮慌忙领命,匆匆地回府叫人。 他粗粗估量了一下,这里里外外二公子只片刻便纠集了大约一千人进山,当真是对此事极为重视。 没多时,骊山上便四处都是星亮的火把和呼喊声。 但众人找了快一个时辰,仍是没什么发现。 崔珩站在山间的一处高地远远地逡巡着,头一回有了如临深渊的感觉。 陆雪衣可真行,他就这次没陪她,偏偏她就出事了。 她就这么会给他惹麻烦? 等找到她,他一定要让她好好长长记性,把她拘在府里关上几日,看她还敢不敢这么大胆。 崔珩薄唇微抿,被风卷起的衣袍猎猎作响。 但若是找不到呢? 崔珩蹙眉,手心也跟着抓紧,说不出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好似空了一块似的。 手底下卫兵的来报,越发加重了这种几近窒息的感觉。 “回大人,已经找了快两个时辰了,但骊山实在太大了,目前……毫无发现。” 负责东面巡山的卫兵也来报:“回大人,东面也没有找到。” 夜色浓重,山路又险峻,着实不好找。 四处还有此起彼伏的狼嚎。 她那样小的胆子,此刻定然被吓的不轻。 “继续找。” 崔珩抬了抬眼皮,眼睫上仿佛都被山间的冷风吹的凝了寒霜。 卫兵领了命,又重新去找。 没过多久,这回倒是有人在山道上发现了一辆马车,似乎正是表姑娘所乘的那辆。 但马车虽找到了,车上却空无一人。 “会不会是遇上山贼了?”有人猜测到。 “也可能是遇到了狼群了。”有人摇头。 这些细碎的猜想落到崔珩耳里,愈发让他额上的青筋直跳。 不会,陆雪衣虽然蠢了点,但应当能保住自己几个时辰。 “顺着马车的方向,加派人手,继续找,如有发现,用信号弹传信。” 崔珩又吩咐道,亲自打了火把进了密林。 越靠近山里,露气便更加凝重,夜黑风急,猎猎的风声吹的人衣袍乱舞,火把上的火苗也被吹的东倒西歪。 “溪边好像有个人!”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崔珩即刻加快了步子过去。 一走近,眼中又止不住的失望。 ——是个男子。 那男子似乎是被冲过来的,浑身皆是泥沙,脸上也被泥沙糊的不成样子。 “救……救人……”那男子声音沙哑,抓住了卫兵的脚腕,“山坡上有人滚下来了。” “可是个女子?”卫兵仔细盘问。 “是,她是崔氏的人。”崔璟勉力回答道。 卫兵当即回头,向崔珩回禀:“大人,这男子似乎是和表姑娘一起掉下山坡的。” 陆雪衣怎会和一个男子摔下来? 这男子又是谁? 崔珩眉间一凛,调转脚步回去。 夜色浓重,崔珩走近时,只能看见他浑身的泥沙。 “你们是从哪里摔下来的?” 他问,声音清琅如玉。 崔璟脸上满是泥沙,睫毛上也沾了不少,他趴在地上抬头,看清了来人。 是二弟。 他的血亲。 崔璟喉间一阵翻滚,“二弟”两个字极想喊出来。 但当看到眼前被山风扬起的一角玄色的大氅时,他又怔住。 那大氅是云锦的,上面还用金线绣着云纹。 而他穿着被泥沙浸满的短打,脸上还被树枝划出了一道道伤疤。 甚至不久前,他自以为深爱他的未婚妻,都不认他,更要杀他。 崔璟愣了片刻,慢慢又垂下了头:“东……东坡。” 他沙哑地挤出两个字,虚弱地指了指东面。 崔珩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陡坡。 此时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山顶上方的天雷声轰轰,看起来要下雨。 山路本就湿滑,再下雨,就当真不能进山了。 崔珩虽心急救人,却也不能拿更多人的命做赌注,他必须赶在下雨前找到人,否则就只能下令撤退。 若是撤出去,下雨加上山中险峻的环境,陆雪衣恐怕当真凶多吉少了。 “所有人,往东坡去。” 崔珩沉声吩咐道,并未再多看那地上的人一眼。 只是快步离开的时候他才想起地上那人,又指了一个卫兵:“你留下,把这个人带回去,不要让他死了。” 崔璟听着他沉稳的指挥,愈发觉得这个弟弟长大了。 他带了那么多人去找,陆娘子应当会没事吧。 但想起那金线勾边的大氅,崔璟拽了拽身上皱巴巴的短打,又拒绝了卫兵的帮忙,只是垂着头压着嗓子道。 “多谢大人好意,我自己能走,如果可以,劳烦你送我到西市便好。” *** 雪衣是摔下去的。 那坡极其陡峭,她身上被藤蔓剌出了无数道细碎的伤口。 不知滚了多久,她脑袋一疼,似乎撞到了某个盘踞的树根,登时晕了过去。 好似晕过去了很久,猎猎的山风夹杂着枯叶打过来,抽的她脸颊发疼。 误入樊笼 第91节 直到一滴水砸到了她手臂上,她才微微清醒。 睁眼是黑稠的天幕,月亮被遮的只剩一点微弱的光。 好黑,好冷,快下雨了吗…… 雪衣抬手,果然从微弱的月光下看到了一点水渍。 下雨了可就不好办了。 她闭了闭眼。 她们发现她丢了吗,有没有人来找她? 这山里这么大,他们不会放弃了吧? 王景呢,去哪里了? 四面好吵,仿佛有狼嚎,还有什么别的声音,但是风声太烈了,她听不清。 她迷迷糊糊地想,头还很疼时,又一滴水砸了下来。 雪衣睁了睁眼,再看,却正对上了一双幽绿的眼珠,仿佛暗夜里的鬼火,直勾勾地盯着她。 雪衣呼吸一窒,瞬间清醒过来。 ——不是下雨,是狼,狼的口涎滴到了她的手臂上。 撑在地面上的手瞬间抓紧,雪衣瞳孔放大,呼吸却不敢用力。 那站在山石上的狼似乎发现她醒了,一双幽绿的眼睛愈发逼人,从山石上一跳,朝她一步步逼近。 雪衣眨了眨眼,这会儿才看清这是一头雪狼,浑身皆是雪白的毛,唯独眼睛是绿的,牙齿极其锋利,像这样凶狠的狼一旦扑过来。 只需一口,这狼便能生生咬断她的脖子。 雪衣屏着呼吸,不敢激怒它,只双手撑在地上,一点点往后挪。 这狼却好似并不着急,她往后挪,它也跟着逼近。 这会儿一缓过神来,雪衣似乎还能闻到这狼呼气时的腥臭气。 雪衣极度恐惧,浑身都在泛疼,又不敢站起。 她双手巴着地面往后退,退了几步,却后背一疼撞到了树上。 她回头一看,这才发觉,再往下,就是极其高深的悬崖了。 原来她是摔下来时是卡在了崖边。 只差三步,便要掉下去。 雪衣看了一眼望不见底的深崖,这会儿又后怕起来。 跳下去?还是被狼吃?她根本没有活路。 雪衣双手都在颤抖,胡乱摸到了一个根树枝,立马捡了起来挡在了身前:“别过来……” 谁知这样越发激怒了那狼,那狼瞳孔一放大,忽然腰身向后弓起,冲她龇了牙,喉间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雪衣身体瞬间绷紧。 濒临生死的这一刻,她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 但不知哪儿来的亮光一晃,那警觉的竖耳,紧接着呲着牙一转身迅捷地逃离了。 是谁吓走了狼? 雪衣睁开了一只眼,远远地只看见了暗夜里有一团逼近的火光。 雪衣已经被吓怕了,见到了火光也不敢以为是来救自己的。 兴许是那几个人找过来了,兴许是不怀好意的猎户? 她抱着膝,靠在树上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当那火把放下来猛然一逼近的时候,雪衣立马埋进了双膝间,蜷成了一团。 “是你吗,陆雪衣?” 头顶上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雪衣抬头,火光照亮了她的脸,也照亮了前面的人。 她顺着那只修长有力的手看过去,却看到了一张未曾预料到的脸。 “说话。”崔珩垂眼看着她。 雪衣却似乎被吓住了,目光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人。 此时,山顶上轰隆的雷声还在翻滚,可是她好像什么都听不清了。 见她不动,崔珩持着火把,俯身一曲膝,将她全身照了个遍。 除了手腕和脚上有些擦伤,陆雪衣并没什么大伤,崔珩绷了大半夜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原本一只空的心悸的地方也慢慢落了下来。 但确认过她没事之后,从得知消息后便竭力压抑的火气又统统冒了上来,崔珩又冷声斥道: “陆雪衣,你长胆子了是不是,谁让你一个人提前离开的?” “连九娘也不告知,你这么笃定自己不会出事?” “这骊山有多险峻你知道吗,我要是不来,你今晚是想被狼吃吗?” “你下次再敢这样,我……” 崔珩怒气正上窜,那原本安静的人忽然扑过来抱紧了他的脖子。 “我好怕!” 她扑过来的一瞬,头顶上恰好有一道惊雷劈下。 电光火石间,崔珩仿佛被劈中了一样,心口处猛烈晃了一下。 在那一瞬间,脑中似乎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连她消失一晚上,他都无法忍受。 往后,他更不可能放手了。 第65章 检查 夏日本就多阴雨, 山里的雨一旦下起来便没完没了。 雷声过后,崔珩敛了敛心神, 出声提醒道:“快下雨了, 我们该走了。” 雪衣埋在他颈间轻轻颤抖着,一抬头看了眼上方电闪雷鸣的天幕,跟着点了点头。 可两人刚一站起, 积蓄了许久的大雨便泻了下来。 雨点大的像豆粒, 砸下来惹得人生疼。 雨势汹汹,来的太大太猛,天地间瞬间变了色, 山上的林木也跟着东倒西歪, 时不时有枯枝砸落,根本无法往山下去。 崔珩进山之前曾下令过,如遇大雨须及时撤退。 方才雷声一起,那些进山的卫兵已经开始往后撤了,这会儿大雨落下时,星星点点的火光已经在山下聚集, 山上应当只剩他一个了。 度量了片刻,崔珩没再下山, 而是带着雪衣暂且躲进了一处山洞避雨。 “山雨来的快, 走的也快, 且避避雨,待会儿再下山。” 他将人放下,解释道。 “我听你的。” 雪衣自打被救之后,还处于发懵的状态, 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但是进去之后, 她望着黑黢黢的山洞又不敢挪步。 直到崔珩抬了步, 她才扯着他的袖子亦步亦趋,小心地跟进去。 这山洞并不深,四面都是石壁,青石地面冰冰凉凉的,除了一堆干草再没别的东西,大约是哪个过路人曾经也在这歇过一晚上。 崔珩举着火把,进去环视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后,便叫道:“你坐着,我来生火。” 雪衣点头,四下看了看,地上皆是布着苔藓和灰尘的石板,踌躇着不知该往哪里坐。 察觉到她的窘迫,崔珩解了身上的大氅,铺在了冰凉的石板上:“坐这。” “我不怕凉的……” 雪衣没料到他会解了衣铺下,她想解释,崔珩却不耐地直接把她按了下去:“坐。” “哦。”雪衣蜷了蜷冰凉的指尖,只好坐下。 大氅上还沾着他温热的气息,隔绝了冰凉的石板,当真没那么冷了。 雪衣小心地坐着,轻轻捋着臀下的衣褶,生怕把他的大氅弄皱。 安顿好了雪衣,崔珩便起身生火。 他虽是世家公子,但是由于行军的缘故,对这些事似乎并不陌生。 散乱的树枝被拢了起来架起了一个小小的柴堆,火把一点,火光燃了起来,半边山洞皆被暖光照亮。 雪衣靠在火堆前,伸出了手烤着,浑身慢慢暖和了起来。 只是外面的大雨还在下,偶尔有冷风灌进来,吹的她浑身一哆嗦,火苗也跟着摇晃。 崔珩皱了皱眉,又起身搬了石块拦住了洞门,扯了旁边的数片宽大的蕉叶牢牢遮住了洞门。 如此一来,不大的山洞便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再没有冷风和雨丝刮进来了。 处理完一切,他额上已经微微冒了汗。 “给。”雪衣起身,递了方帕子过去。 崔珩盯着那方绣着一朵雏菊的柔软帕子没动。 这似乎是她第一回 主动给他送东西。 误入樊笼 第92节 “二表哥?”雪衣叫了声。 崔珩才接过,随手擦了两下。 “没擦干净。” 雪衣见他只擦了额,又按着帕子,踮着脚替他擦颈上的汗。 她只是下意识的想照顾他,全然没意识到这动作有多暗昧。 当帕子拂过他的喉结,崔珩喉结动了一下的时候,雪衣指尖一烫,连忙缩了手。 后退不及,崔珩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擦伤了?” 她轻轻往后缩:“不严重,只是被树枝被擦破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皮肤白,越发衬的手上的红痕显眼。 崔珩握着她的手坐下,从袖中摸出了随身携带的药膏,卷起她的衣袖,替她涂抹着。 他抿着唇,一脸认真,但动作却并不那么温柔。 粗糙的指腹一落山去,雪衣轻轻抽了口气,控制不住地缩着手臂:“轻些轻些。” 崔珩却攥紧了她的手腕不让她退。 “疼?”他问,眉眼凛冽。 雪衣点头:“有点。” “疼也是你自找的。”崔珩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的动作却放缓了些,“谁让你独自提前离开的?” 雪衣忍过了刚开始的疼,抬起头,一脸不解:“我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开啊。” “你没有?”崔珩盯着她,这似乎和他接到的报案不一致,“那你是如何沦落到这样地步的?” 雪衣抿了抿唇,突然又想起了王景,着急问他:“除了我,你有没有看到别人,就是我旁边是不是还有一个男子?” 她果然是和一个男子一起失踪的。 崔珩不动声色,只答道:“的确有一个,他被水流冲到了滩上,正是他告诉我你在这里的。” “那他没事吧?”雪衣关心道。 “死不了。”崔珩似乎有些不高兴,目光渐渐变得锐利,“你怎会和一个男子一起摔下来?这人是谁?” “这就是我上回救的那个人。”雪衣如实抖了出来。 “那个跛子?” “嗯。”雪衣解释,“他不知怎的也来了骊山,然后不小心被认成了贼,我为了救他就带着他离开,不小心才跌了下去。” “他是被谁当成了贼?”崔珩一贯敏锐。 还能被谁,自然是被他未来的妻子,雪衣想张口。 但这么说似乎总有挑拨的意思,而且郑琇莹万一当真是误会了呢? 于是她又低头,只含混道:“没谁,只是一个偶然碰见的人。” 她一撒谎,头便垂下去,声音也不像从前底气那样足。 崔珩早已看明白她这点小心思,知晓这人一定是府中的人了。 “那马车呢?”他又问,“你既是自己走丢的,你的马车为何不见了,反而出现在了山间?” 崔珩声音轻描淡写,但心底却积着怒气,有一丝怀疑她是在同人私奔。 雪衣却比他更糊涂:“我并没动马车啊?马车怎会自己跑了?” “不是你主动解的?”崔珩明白了。 既然不是她主动驾车走的,那大约是有人解开了马车,故意营造出她提前离开的假象。 那人这样做,恐怕正是为了耽搁时间,让她不被找到。 如此说来,这故意混淆视听的人,用心极为险恶。 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 崔珩仔细回想了一下府里来人的报案,似乎是郑琇莹的人最先看到她一个人离开的。 “和你争执的人,是郑琇莹?”崔珩皱眉。 雪衣抬头:“你怎知?” 一出声,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套话了,又垂下了头。 崔珩看着她这副呆愣的样子气又不打一处来,旁人都要加害她了,她还在掩饰。 她当真是要气死他。 没有他护着,她往后可怎么办? 可郑琇莹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这么做? “你和她从前可曾有过什么过节?”崔珩仔细盘问道。 雪衣瞧见他脸上的冷冽,渐渐明白事情似乎比她想到更严重。 她不敢隐瞒了,如实地回想:“我与郑娘子并没什么交往,除了那回在街上看到一个奴隶,我想救人,但是钱没带够,我找了郑娘子帮忙,郑娘子不借,说是恐招惹麻烦,所以,我才……才……” “所以你才当了玉佩?”崔珩问。 雪衣一想起这事还是有些脸红,羞惭地低下了头:“是。” 崔珩神情更凝重了。 他是知道郑琇莹的,这是标准的世家贵女,凡事以利益为先。 按理,陆雪衣已经是三郎的未婚妻了,便是冲这个身份,她借钱救一个奴隶也好,开口放一个窃贼也好,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郑琇莹不该这么小气,应当主动笼络才对。 这里面一定有别的因由。 难不成郑琇莹是知道他和陆雪衣的关系了,才这般针对她? 崔珩沉思了片刻,又问:“她是不是知道你我的关系了?” “你我”两个字他说的那么亲昵,雪衣心中微微抓紧,想了想又摇头:“没有,我藏得很好,现在还没人发现。” 崔珩一想,陆雪衣似乎的确很小心。 平时不许他用力亲脖颈,吻她的唇她也有些抗拒,所有露在外面的地方她都格外小心,但衣襟一解开,里面的任他如何吸咬,她顶多是嘤咛两声,推不动也就不推了。 已经数日未与她亲近了,一想起来,崔珩身上又生了些燥意。 他敛了敛眼底的情绪,继续替她涂药:“别的也没了吗?” “没了。”雪衣也想不明白。 郑琇莹没道理害她啊。 “兴许只是误会?那马车是自己不小心挣开了?”雪衣想了想。 误会? 崔珩心里冷笑了一声。 像她这么蠢的,日后即便立了女户,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把财产吞个一干二净。 更别提这张秾艳招人的脸,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 立女户一事暂时得缓缓了,至少目前这件事没查清之前,他不可能放她走。 “此事我来查,你先别对外透露。” 崔珩上完手上的药,又按倒她,把她的脚腕拽出来,褪下罗袜。 他上药时下手重了些,有意让她吃痛。 雪衣一疼,不得不点头:“知道了。” “还有,这几日离郑琇莹远点。”他眼皮也不抬地叮嘱道。 雪衣指尖蜷了蜷,看着他垂头替她认真上药的样子忽然涌过一丝暖流。 在她和郑琇莹之间,他问都没问就相信她了。 此事无关情爱,仅是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她莫名的心生暖意。 “郑琇莹不是你的未婚妻子吗?你……你为何信我?”雪衣纠结了片刻,忍不住问道。 “你说的了谎吗?” 崔珩抬头,眼中毫不掩饰的讽意。 行,原来他不是信她,是嫌弃她蠢! 雪衣一生气,缩着脚腕便要往后退:“我不要你上药了!” “老实点。”崔珩牢牢地攥着,见她扭个不停,浑身跟条毛毛虫似的,伸手拍了她一下,“你再乱动试试?” 他手上力气并不大,但拍到腿上的声响极为暗昧,像极了晚上的某个时候, 这令人浮想联翩的声响一传来,两人都顿了片刻,原本就封闭狭小的山洞里顿时热了起来。 雪衣侧躺着不敢再乱动,脸颊却烧了起来。 崔珩也有些热,他原本的确是心无杂念地替她上药,但明明已经上好了药,此时大手抚着她雪白的脚踝却迟迟没有松开。 “除了手脚,别的地方还有没有伤?” 他问,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但眼中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应该……应该没了。”雪衣声音低了下去。 她虽没看他,但毕竟同床共枕了那么次,即刻便听出了他语气的变化。 “有没有你都不知?”崔珩笑了,手从她的裙摆下钻进去,顺着她的小腿缓缓往上抚,声音低沉,“那我帮你检查检查?” 第66章 野外 误入樊笼 第93节 夜雨忽至, 进山的卫兵见势不好,纷纷按照命令下山。 清点人数之后, 一个也不少。 但例外的是, 杨保却发现崔珩却不见了,连忙找了当时同去东坡的人盘问。 自从遇到那跛子后,一行人便去了东坡。东坡地势险峻, 且坡底下就是断崖, 不好翻越,又加之夜晚漆黑,山路湿滑, 崔珩勘察之后, 当时只带了十几个身手好的上去。 众人分散着去找,崔珩去寻的正是临着断崖的一处。 大雨落下之后,这十几个人便循例下了山,没料到崔珩竟未回来。 一时间,这十几人开始一言一语的担心起来。 杨保更是焦急,便又带着人冒雨往回找。 但刚走出小半, 山顶上却突然发出了两颗焰火做的信号。 杨保一见,愁容顿时散去:“这是先前约定好的信号, 看来公子找到表姑娘了!” “幸而无事!否则没找到表姑娘, 反倒赔了公子, 我等可没法交代。” 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而这信号,大约正是崔珩给众人报平安的。 但这会儿雨势太大,上山艰难,下山也危险。 众人试了试无法前进, 便撤了回去就地扎营, 想等着雨势减缓之后再上山。 然而他们没想到, 这雨一下就是一整夜。 山洞里。 因是洞窟,上面皆是石壁,回声格外明显,一点点细微的声响都能放大数倍。 偏偏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府里拘束的缘故,崔珩格外的放肆,雪衣听得格外心惊。 幸而有外面磅礴的雨声做遮掩,她才能不承认那声音与她有关。 但即便铺了大氅,地上的青石还是太硬太凉了,硌的后背极不舒服。 当她忍不住冒出泪,伸手垫了垫后背的时候,崔珩才终于顿住,抚着她的后背沉声问道:“刚才除了手脚,后背也伤了?” 雪衣含泪瞪他。 他分明知道不是的。 手脚是被藤蔓磨伤的,后背则是被他生生磋磨的。 “当真伤了?”崔珩问。 方才他里里外外皆检查了一遍,确认她身上出了手腕和脚踝的擦伤,并肩上的一点淤青之外,并没什么大伤。 雪衣却觉得羞耻,抿着唇喊疼。 崔珩当真以为她伤了,拥着她不再动了,将她翻过来看了一眼后,他又皱眉,不虞地看着她:“不是好好的吗,喊什么疼?” “皮不疼,肉疼。” 雪衣小声道,伸手勉力身后绕过去,揉了揉自己的肩胛骨。 “你有几两肉?瘦的骨头都凸出来了。” 崔珩淡笑着,拨开她的手。 “哪里瘦了?” 雪衣觉得这几个月仿佛又丰腴了不少,再说了,他语气那么嫌弃,抚着她的手可没拿开。 “谁让你勾我?” 崔珩非但没收,反而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她的后背。 后背被他的抚的微微发热,当那手落到腰窝处时要往下的时候,雪衣立马心生警惕,按住了他的手臂:“我没!” “是,你没。”崔珩笑了。 她没勾,她是勾人不自知。 微微上挑的双眼一看过来,便激起人无限的破坏欲,想让人把她揉碎,把她那双眼里揉出更多的眼泪。 崔珩忍着捏断她腰的冲动,双手上移,只舒缓地顺着她的脊骨的滑动着:“我帮你揉揉肩?” 他这样抚着她的背,雪衣总觉得像是在逗猫一样,别扭地打掉:“不用。” “不高兴?”崔珩看出了她的低落,一指抬起了她的下颌,“帮你揉肩你还不高兴?” 这哪里是揉肩的事? 雪衣莫名觉得屈辱,偏头躲开了他的手。 “转过来,好好说话。”崔珩将她埋着的脸掰了起来。 雪衣不知为何,今晚自从被他救了之后心里仿佛有两股火在窜。 一股是在提醒她要感激,另一股又觉得被玩弄格外屈辱。 偏偏崔珩还逼着她开口,她一赌气,便扬着脸将心里的火气问出了口:“你将来娶妻后也会这样对我吗?” “什么娶妻?” 抚着她的手停下,崔珩顿住。 “没什么。”雪衣却后悔了,不肯再开口。 “你是听见什么传闻了?”崔珩问。 雪衣抿着唇不答。 崔珩一看便知晓了,大概是郑琇莹那件事。 郑氏的确有这个念头,母亲也并不反对。 然而郑琇莹曾是兄长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虽未正式下聘,但两边都默认了许多年,崔珩早已把郑琇莹看成是嫂子,根本没有娶她的打算。 此次郑琇莹之所以来,也是因着兄长死后三年她都未嫁,眼看着这成婚的年龄就要耽误了,郑氏族老与崔氏一商量,才暂且将人送来,打着商量商量的意思。 但这样易妻的行径毕竟是不光彩的,崔氏尚且在犹疑。 且崔珩刚刚出孝,便立马要娶兄长的未婚妻子,实在太过令人诟病。 因此尽管郑氏依旧想与崔氏联姻,崔氏这边的口径却尚未达成一致。 而且归根结底,大房父子都不在了,还得看崔珩的意思。 “你想多了。”崔珩冷声道,“在你眼里,我难不成就是夺兄弟之妻的匪类?” 雪衣没敢直接点头,但眼里分明写满了。 如若不是,那他没退的是什么? 雪衣偏头,难不成,他当真是好心地帮三弟“照顾”未婚妻吗? 崔珩被她黑白分明的眼一看,忽然也有一瞬间怀疑自己。 其实说到底还是不够在意罢了。 若是陆雪衣当真是大哥的未婚妻,他就一定遵循礼仪,绝对不会夺吗? 这念头一出,他方才还信誓旦旦,此刻却并不那么确信了。 但这假设不可能成真,那南疆的大夫已经找到了,三郎的病根本不需要冲喜,也根本不需要他夺,兄长更是已经埋骨黄沙了。 “你胡思乱想什么,此事往后不准乱想。” 崔珩烦躁地打断她,身体一倾,雪衣登时便咬住了唇。 她不开口,崔珩被撩起来的心思却再难淡下去,捧着她的脸,久久未动作。 她问的也不是没道理。 解除婚约之后她该怎么办? 崔珩先前觉得无谓,因为三个月后陆雪衣确然与他无关。 但如今不行了,他根本做不到让她一个人立女户。 到了那时,他要以什么样的身份留住她? 纳妾,陆雪衣的性子定然不愿。 娶妻,先不说她身份够不够的问题,还有兄长的命横亘在哪里,即便她是间接的,他也不能全然无视。 然而以这么些日子的相处来看,凭着陆雪衣的脑子和软的一塌糊涂的心肠,是决计做不出什么见死不救的事情的。 她当时兴许是被耽搁了。 “你……” 崔珩有意想直接问问她,但话到嘴边,他又想起她似乎根本不知当年救她的人是她,也不知大哥的事情和她有关。 此时若是告诉了她,以她这样柔软的性子定然会自寻烦恼。 此事有他一人背着已经足够了,便是兄长地下有怨,也只恨他一人好了。 崔珩于是什么都没问,只是忽然低头凶狠地吻着她,腰腹也随之加快。 “唔……你怎么了?” 雪衣方才被他看的发慌,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之间情绪大变,但这大氅着实有些单薄了,她肩胛骨又疼了起来。 幸而崔珩尚未完全失去理智,见她害怕又抱着她调转了方向。 雪衣难堪了许多,但不得不说,后背的确好受了些。 翌日,杨保领着雪衣的女使晴方找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穿戴整齐了。 但那大氅却着实不能再用了,皱巴巴的卷着,被崔珩直接丢下了断崖。 他不丢还好,这一丢明显是在告诉两人昨晚发生了什么,幸而杨保早有预料,并没让其余的人等靠近。 竟然荒唐到幕天席地的在野外就这样了,雪衣白日里一回过神,竟想不起昨晚是如何开始的。 等上了马车后,她不住地揉着后背的肩胛骨,才醒悟过来这一夜的荒乱。 晴方心疼,揭开了后领一看,忍不住抱怨道:“二公子这也太过分了,您背上都青了一块……” 误入樊笼 第94节 “不……” 雪衣咬着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这青痕大约是之前滚落下坡的时候撞到的,并不是在山洞里。 实则后来崔珩并没压着她,而是嫌她腰上没力,抱着她直接站了起来。 但在这样的险境下他都不放过她,雪衣脸颊微烫,又觉得也没必要为他辩护,也是跟着低声骂了一声:“是挺过分的。” “简直像狼似的。”晴方又接着道。 可不就是狼,而且是头饿狼,雪衣闷闷地想。 崔珩尚且不知自己又被扣了一顶帽子。 他一向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经过昨晚后,他既明白自己不可能放过陆雪衣,自然要为他们的将来筹划。 于是下山后,他便着手派人去江左走一趟,查查当年的的具体经过,要求事无巨细地传过来。 吩咐完当年的旧事,昨日声浩大的搜救也需他收尾。 陆雪衣毕竟是女眷,且又是三郎的未婚妻,若是让人知晓了他们孤男寡女共度了一夜,于她的声名定然有损,以二夫人的性子,想要和平解除婚事也愈发不易。 幸而昨晚兵荒马乱,除了那十几人,旁人并不知他一夜未归。 于是崔珩下令让他们收紧口风,对外只说人是半夜便找回的,因着雨势过大没有立即折返,而是安置在大营里暂且住了一晚上。 有雪衣的女使作证,旁人辨不出真假,消息便这么散播了出去。 二夫人得知这个消息后,绷了一晚上的心总懈了下来。 得救固然重要,但清白也不可忽视。 到了厢房后,雪衣还在补觉,二夫人便将晴方叫到了外面的廊下,仔仔细细地盘问她:“你家娘子的确是昨天半夜便被救回来了?” 晴方早已被崔珩叮嘱过了,按照既定的说法答:“是,娘子是出游的时候一不留神从坡上滚下来的,卡在了灌丛里晕了过去,搜救的卫兵没找多会儿便找到了人,但是突然天降大雨,无法折返,这才不得不在山脚下的大营住上一晚。” “原来是这样。”二夫人闻言松了口气,却仍是不放心,“那被找到时你家娘子身上的衣服有什么破损吗?” 晴方愣住,不解地看向二夫人。 “我是说,没有遇着什么‘野兽’,衣服被撕扯坏吧?” 二夫人斟酌着解释,毕竟身为长辈,她不好直接问儿媳有没有被外人玷污,只是刻意咬重了“野兽”二字,提醒晴方她的深意。 晴方却好似不懂,低下了头:“娘子后来说只遇到了一头雪狼,但那狼被搜救的火把吓走了,并没有撕咬她。” “她倒是有福气。” 二夫人点头,见晴方不明白她的意思,又拉她的手,直白地道,“但女子失踪一夜毕竟不是小事,尤其是在我们这样的高门巨族,一旦传出了什么流言,整个家族都要跟着沦为谈资。” “而且……”她顿了顿,“又是在那么偏远的山里,你知道的,山里不乏猎户,山贼这样的人,我是说,你们娘子没提到什么特殊的事情,身上也没什么古怪的痕迹吧?” 晴方这回明白了,这位二夫人是疑心娘子失踪了这么久,不清白了。 但三郎君听说根本就不能行事,她们娘子嫁过去也是守活寡,即便娘子不清白了,这位二夫人也没道理指责她们娘子。 然二夫人她毕竟是她们娘子的亲姑母,又是未来的婆母,她问也没错。 偏偏娘子昨晚又的确与二公子那样了,她们回来的急,娘子半道上便睡过去了,身上尚未来得及清洗,更别提那些斑驳的痕迹。 若是叫二夫人发现了可就了不得了。 晴方连忙解释道:“娘子一切都好,身上的衣物也都完好,而且那块山崖陡峭,人迹罕至,并没什么人经过。” “如此我便放心了。”二夫人舒了口气,又拉着晴方的手道,“你也别怪我多心,实在是这大家族的主母不好当,我须得谨慎才是。此事你无须告诉雪衣了,知道吗?” 晴方立即点头:“夫人也是为了娘子好,我明白的,什么都不会说。” 二夫人点了点,似乎是放心了,又嘱咐道:“昨夜那么大的雨你家娘子受累了,我吩咐小厨房给雪衣炖了补汤,你去端一盅来吧。” “是。” 晴方领了吩咐,轻轻松了口气,便离开了房间。 可等她走后,二夫人的神情却又凝重了起来。 她看了眼内室里睡的正沉的人,越看越觉得陆雪衣那张脸太过招人。 这样美貌的女子失踪了一晚上怎能不叫人担心? 山里有那么多山贼,还有那么多的卫兵,谁知他们有没有见色起意? 陆雪衣本就是高嫁,她绝不能让三郎在这种事也吃亏了。 于是二夫人又转向自己带来的嬷嬷,冷着脸吩咐道:“文嬷嬷,你进去,解开她的衣服仔仔细细看一遍,绝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第67章 怀疑 二夫人因着出身不高, 疑心一贯的重,她习惯了牢牢地攥着看着手中的一切, 绝不许旁人毁坏。 对于儿子, 看的更是重中之重。 仆妇听了她的吩咐后,便悄悄进了门。 晴方走出门后,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二夫人既已炖了补汤, 为何来看娘子的时候不带, 偏偏叫她出去拿呢? 晴方快拐出去的时候再悄悄回头一看,只见二夫人身旁的仆妇不见了,只剩她一人, 顿时明白了过来。 二夫人这是根本就没打消怀疑呢。 晴方着了急, 偏偏娘子又没醒,思来想去,现在唯一能救她们的娘子的只有二公子了。 只是不知二公子肯不肯承认? 认不认都办法了,眼下只有他能救了,晴方想了想,一咬牙还是朝着清邬院跑去。 屋里, 雪衣还在沉睡。 昨日在山上奔波了一日,晚间又是遇狼, 又是遇雨, 她着实累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 因而,连衣襟被人解开了她也不知晓。 二夫人远远地站在外间,亦是提着心。 陆雪衣若是当真做出了背叛三郎的事,她一定不会轻易饶过她。 文妈妈没敢惊动雪衣, 只小心翼翼地解着。 拉下了一点, 只见她脖子上干干净净的, 没什么特别。 她又往下拉,正拉到肩上时,只见左肩上有一块拇指大的青痕。 文妈妈呼吸一滞。 仔细看了看,发觉那青痕应当是跌落时撞伤的,上面明显带着擦伤,于是又松了口气。 她正欲继续往下的时候,崔三郎却不知何时被人推在轮椅上过了来,见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咳了一声:“你在做什么?” 文妈妈被这声音一打断,慌忙收了手,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一见儿子竟亲自来了,皱着眉上前:“三郎,你不在屋里好好休养,怎的这样热的天过来了?是谁把这样的事拿去打搅你的?” “这如何能叫打搅?母亲,我未过门的妻子出了这样大的事,您还叫人瞒着我,这实在不合礼。”崔三郎面带忧色,又看向鬼鬼祟祟的文妈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二夫人不答,只叮嘱道:“雪衣已经没事了,你不必太忧心,外面暑气重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你快回去。” “我不回。”崔三郎按住了轮椅的手柄,“来都来了,母亲为何不让我见表妹?方才,你们解表妹的衣衫又在做什么?” 他果然看见了。 二夫人没法再瞒他,解释道:“她失踪了一晚上,自然是要检查检查的。” 崔三郎看着里面浑然不知一切的人,忍不住心疼:“可表妹尚且未醒,这种事等她醒了再问也不迟,母亲这时候趁人之危恐怕不好……” “你怎的口出此言?”二夫人拧眉。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倒好,只是定个婚便为了陆雪衣跟她唱反调了. 这是从前哪里有过的事? “我这般还不是为了你?”二夫人提高了声音。 “我不需如此。”崔三郎已经听腻了她这样总是为他好的说辞,“母亲,你这样私下里检查若是叫表妹知道了定然会心存芥蒂,有伤我二人感情,往后成婚,更是不利于夫妇友睦,你快叫文妈妈回来,万不可如此了。” 二夫人打从心眼里就没把陆雪衣当成是她的正经儿媳。 一个好拿捏的侄女,她知道了又如何? “她不敢有微词的。”二夫人果断地道,“再说,即便是当真出了事,你问她,她就会说实话吗?” “表妹心地善良,为人诚恳,她自是不会骗我的。”崔三郎对陆雪衣极有好感,“再说了,我这身体……又如何能多要求她?” 这话简直是往二夫人心窝子里戳。 这些年来她一直觉着是自己当初造孽,天降报应降到她儿子身上了。 如今儿子竟为了那个女人的孩子愿意委屈至此,二夫人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争了这么多年,瞒了这么久全都是无用功,都还回去了,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你不许这般看不起自己,二郎不是说了为你去南疆找大夫了,我听说已经有了消息了,你的病很快就能好起来,到时候莫说是陆雪衣,更好的贵女娘也可以为你寻到。” 二夫人心疼地劝他。 崔三郎一听却愈发不高兴:“既已定下了表妹,母亲何故还要再寻别的贵女,如此一来,母亲又将表妹置于何处?” “你莫要这般死板,以你的身份原就该值得更好的,陆雪衣不过是解解燃眉之急罢了。” 二夫人自己便是这般过来的,她的婆母便不喜她。等她要成婆母的时候,坦诚地说,她也不想自己的儿子这般。 否则,看看二老爷的仕途便知了,一直被大房压一头,如今,又要被大房的儿子压,永无出头之日。 “母亲。”崔三郎指尖发凉,头一回感到可怕,“这是我成婚,非是你,我已择定了表妹,便是我的病好转了,也绝无悔婚之意。” “你……” 二夫人不知他为何会生就这么一副榆木脑袋,分明她自己是一个极其灵活钻营的人。 母子俩争执的时候,声音吵醒了雪衣。 她一醒,发觉自己的领口已经被解开了,身旁还杵着一个垂着头的仆妇,再听见外面的对话,心底顿时拔凉拔凉的。 原来姑母竟是要趁她睡着的时候检查她的清白。 误入樊笼 第95节 她实在没有想到姑母竟会做到这一步。 仅仅是失踪一夜她都已经这般在意,若是发现了她同二表哥的私情,姑母定然是能做的出灌药的事情来的。 雪衣顿时遍体生凉,那股濒死的感觉逼得她呼吸都疼。 而三表哥的性子太过软弱,恐怕是难以争过姑母的。 雪衣闭着眼,眼皮不停的乱颤。 但这时候若是睁眼阻拦,反倒会叫姑母生疑。 若是不醒来,文妈妈一旦再往下拉下一点,便能看到她胸口处的吻痕。 雪衣焦虑地不知该怎么办,藏在被褥里的手几乎快把被单抓烂。 门外,果然,崔三郎与二夫人争执了片刻后,败下了阵来。 “……母亲若是想查便查吧,总归我同表妹在你面前说话都毫无分量。”崔三郎抵着拳咳了咳,“这样的日子,即便是病好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你在威胁我?”二夫人罕见地动怒,“我这些年对你还不够尽心吗,我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怎的就被迷了心窍?” “我连替未来的妻子说句话都不行,母亲哪里是为了我好,母亲是怕我死了,往后五弟继承了二房,把你架空吧?母亲究竟是为我,还是舍不得苦心博来的权势?” 崔三郎也气急,他这些年虽在卧床,却也不是不知道母亲这些年来的筹划。 “你竟然为了她这样顶撞我?”二夫人心口被气得发疼,“我今日偏要查,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当真值得你这般相信。” 二夫人说着便要亲自进去,她正跨进了门,不远处的回廊上忽传来了一个声音。 “二婶这是怎么了?” 原来是崔珩。 他步伐稳健,身后似乎还带着一个人,当瞧见崔三郎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他脚步微顿,问询道:“出了何事,三弟何故这般动怒?你的病可生不得气。” “无事,只是与母亲因琐事争了口角。”崔三郎掩着唇答道,额上却止不住地冒汗。 二夫人一见外人来了,自然不好扬家丑,只道:“是为了喝药的事,二郎总嫌我给的补药太苦,不愿意喝,你瞧,同是及冠的人了,我们三郎远远比不上二郎你稳重。” 二夫人这话也是在敲打崔三郎,看看人家二郎,要娶的是荥阳郑氏,这些年来也一直洁身自好,从未听闻与哪个歌姬或上不了台面的女子传出任何流言来,实在是君子持重的典范。 哪像她的三郎,不过是个稍有姿色的表姑娘,便勾了他的魂了,连大局也不顾了。 崔珩站着,脸上一贯的端方,将身后的人叫了出来:“日子久了,三郎难免生烦,我上回替三郎寻的那位南疆的大夫已经到了,我正要带过去找三郎,现在既遇见了正好。” “已经到了?” 正事要紧,二夫人也无暇去管陆雪衣了,“还是二郎你动作快,若是三郎的病能治好,我真不知……不知该如何谢你。” “都是一家人,何需言谢。”崔珩淡淡地道,“黎大夫,你给三郎看看。” 黎大夫道是,便要上前。 这时正在午后,天气热的紧,且又在廊下,崔三争论了一遭已经发了虚汗,二夫人到底还是舍不得儿子受苦,叫了人推走:“这里太热了,还是回三郎的院子再看吧。” 崔三郎的确支撑不住了,朝着拿完汤回来的晴方吩咐道:“等表妹醒了,你记得通知我一声,我再来看她。” 晴方应是,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二夫人同崔三要走,崔珩借口另有他事没跟去,只让大夫跟去。 实则他之所以这么巧能来,正是晴方拉来的。 方才崔珩脸色不显,但手心却难得出了汗。 若是再晚来一步,局势恐怕当真会难以控制…… 崔珩凛了凛眉眼,进去的时候,原本躺着的人已经坐起来了。 被解开的外衣滑了下来,雪衣整个白皙圆润的肩头都露在外面,再往下,胸口处的吻痕一头乌发遮挡着,若隐若现,靡丽至极。 若是二夫人瞧见了她这副样子,现在这屋子里还不知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而陆雪衣似乎是刚睡醒,半垂着头,全然未发现身上的衣服落了似的。 “还没醒?” 崔珩进去,修长的指一挑,将她滑落的外衫拉起。 可那手刚一触碰到,雪衣便害怕的往后缩。 “你怎么了?”崔珩微微皱眉。 “没怎么。”雪衣低着头,慢慢将衣服拉上去,一点点系紧。 她只是有些怀念被丢在山里的时候了,起码没有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用提心吊胆。 “吓到了?”崔珩站着,没再靠近。 他话音刚落,却看见被面上湿了一块,随即,又一滴泪砸了下来。 “都走了,你怎么还哭?” 他上前,将陆雪衣垂着的头抬起,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雪衣也说不出来,只是忽然忍不住。 若是三表哥也像姑母一样咄咄逼人她兴许还不会这般难堪,偏偏他又不是。 正如姑母说的,她当真担的起三表哥对她的信任吗? 她背着三表哥做出这样的事来,又与姑母何异? 雪衣当真厌恶这个撒了一个谎便要不停地去圆的自己。 “这次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崔珩以为她是在后怕。 “以后当真不会被发现吗?”雪衣忍着泪看向他,“若是被发现了呢?” “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崔珩淡声道,江左的事情尚未传消息来,他心里即便有了成算,也不便对她开口。 雪衣一听,却觉得他果然只想得一晌贪欢,从未考虑过她的处境。 亏她昨晚在听闻他不欲娶郑琇莹时曾有过一丝不切实际的念头。 雪衣忽然觉得自己极其可笑。 她偏过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不管怎么说,今日多谢二表哥了,我还有些累,二表哥若是无事可先离开了。” “不要跟我闹脾气。”崔珩听出了她的托词,“安心养着,不要乱想。” 雪衣本就憋着气,方才又差点被发现,火气顿时涌了上来:“那难道都怪我,不是你把我变成这副见不得人的模样吗?背着未婚夫与你偷欢,成日里胆战心惊,一旦被发现,我连命都难以保住,我如何能安心?” “你冷静。”崔珩沉声,“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发生了也牵连不到你,反正你根本不在意。”雪衣仍是害怕。 “我若不在意我今日何必来?”崔珩怒气一激起来,脱口而出。 雪衣愣住,看着他眼中的怒意不明所以:“你这是什么意思?” 崔珩移开了视线,片刻,冷静下来背过了身只淡淡地道:“总之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让你出事。” 雪衣慢慢平静了下来,事情似乎还没到不可挽回的余地。 而且三个月只剩一个半月了,很快便要过去。 南疆的大夫也来了。 雪衣抓紧了手中的被褥,抬头看他:“你……你不会骗我吧?” “我为何要骗你?” 崔珩回头,眼中透着冷光。 “你又有什么值得骗的?” 雪衣手心瞬间揪的更紧,也对,再好的东西总会看腻,三个月足够了,反正他们几乎什么都试过了。 她吸了吸鼻子:“那好,我再信你一次。” 什么叫“再”,他何曾失约过吗? 崔珩皱眉,正欲开口,却被她接下来的话问住。 “既然二表哥答应了,时间又已经过去一半了,那立女户的手续走的如何了?” 雪衣抬头看向他,水洗过的双眼格外的透亮:“我想看看,二表哥你让人拿过来,我也能放心些。” 崔珩被她看着,忽然沉默了下来。 第68章 要求 崔珩不答。 雪衣起了疑, 悄悄地看他:“二表哥,你为何不说话?难不成……” “办了。”崔珩抬了抬眼皮, “但你家中尚有父母, 不好解释,且你又非寡妇,尚未婚配, 如今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 你这个年纪正是婚配的好时候,不那么好批下来。” “而且,你又定了亲, 这事不好明着办。” 雪衣越听, 越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可是江左那边,她是绝不会回去的。 在外出行,没有户牒又寸步难行。 “那可如何是好?”雪衣扯住了他的袖子,“二表哥,该不会办不下来吧?” “你这么小看我?”崔珩唇角微微扬着。 也对,她似乎就没见过有他办不成的事。 骊山那么大, 他不过数个时辰便找到她了。 只是,这般暗地里操作估计要打点不少人。 雪衣又为怀疑他微微愧疚:“打点的银子我出吧, 我不好一直欠你, 两清妥当些。” 误入樊笼 第96节 “两清?”崔珩问, 深深淡淡的,眼神却变得锐利。 雪衣点头:“我会试着还的。” 到了这种时候了,还跟他谈两清,她还得起吗? 崔珩没拒绝, 只淡淡地问:“你知晓宴请一位户部参事的宴席要花费多少吗?” 雪衣轻轻摇头:“我不知。” “临江仙的酒楼, 一个包厢五百两。”崔珩答道。 雪衣吸了口凉气, 吃一次饭,半年的铺子收益没了。 “那你知晓为你改户籍要宴请多少位这样的参事吗?”崔珩又问。 雪衣仍是摇头:“多少?” “十几位。”崔珩平静地告诉她。 雪衣脑中急速地算了算,那岂不是……至少五千两? 五年的收益没了,她有点舍不得。 更别提,这铺子原本就是他给的。 “非但如此。”崔珩又道,“因你身份不一般,此事除了打点小吏,尚书那里也需告知一声,正巧刘尚书不日后五十大寿,你想看看我给他备了什么礼吗?” 怎么还牵扯到尚书了? 雪衣实在不敢估算了。 便是她将那铺子卖了,甚或把她自己给卖了也赔不起。 “我……我不想看了。”雪衣错开了视线,双颊发红。 崔珩轻哧了一声。 瞧瞧,不过随口说了几句她就怕了,就这么大点的胆子还敢跟他说还钱? 她想还清,恐怕得把自己再卖给他一次。 “不必还了。”崔珩随口道,“算我额外赠你的。” “那怎好意思?” 雪衣垂着头,双手无措地交叠着,既忐忑,又不安。 崔珩看着她发红的耳尖,忽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身体一前倾,他双臂支在她细腰两侧,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你若实在想还,换种还法也可。” 热气痒痒的钻进耳朵里,雪衣耳尖颤了一下。 “什么……什么还法?”雪衣声音低如蚊蚋。 崔珩没开口,只伸手,拇指拨开了她的唇,欲往里探。 雪衣噌的脸颊熟透,偏头躲开了他的手。 “又不是没吃过?”他笑了,拿起帕子优雅地擦了擦。 雪衣垂下的头立马又抬起,争辩道:“我没……” “我是说手指。”崔珩笑了,“你睡着的时候给你喂水你不是咬着不放?” “你以为是什么?”他又问。 雪衣想了想,昨日她一日没进食,后半夜极渴,崔珩似乎的确摘了叶子卷了水喂给她。 “我忘了。”雪衣不愿看他。 “对你好的事你就忘的一干二净,稍有过分你就记得一清二楚,你这记性还挺特别?” 崔珩抬起她的下颌,明显是在说上次两人因玉佩僵持的事。 好像的确是这样。 她有那么白眼狼吗? 雪衣忽有些不好意思,双臂抵着他的肩,轻轻咬着唇:“那过几日行不行?” “五日?”她悄悄抬头。 见他不开口,她又改了口:“三日?” 崔珩原不过是吓吓她,此刻得了她应允,心底像是被痒痒地挠了一下似的,忽然也想看她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顺着耳根往下滚,雪衣指尖都麻了。 崔珩见她雪白的脖子都要烧起来了,愉悦地低笑了一声,将那块玉佩趁着她没发觉放在了他枕下,这才直起了身。 环着她的气息一散去,雪衣轻轻松了口气,总算没那么难捱了。 她揉了揉发红的脸颊,忽又想到了王景:“二表哥,昨日同我一起坠崖的那个男子呢?他如何了,伤的重不重?” “你刚醒,就这么急着问他?” 方才的旖.旎散去,崔珩站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悦。 “不是。”雪衣回想道,“我之所以没掉下去,皆是因着滚下去的时候王景拉着我,否则该掉下山涧的人该是我了,我自然要问问他的安危。” 原来那人救了她。 那山涧水流湍急,的确比山上危险。 “当时着急上山,我让人护着他回去了,但后来那卫兵回报他说自己伤势不重,只叫送到了西市,便让人回去救你了。”崔珩答道。 “他没事就好。”雪衣松了口气。 她为另一个男人担心的模样,落在崔珩眼里又颇为刺眼。 那日匆匆一见,只见那男子虽是奴隶出身,但是身材颇瘦长,若是洗去了泥沙,想必样貌也不差。 崔珩多留了分心思,有空还得会会他。 “你养着吧,不许胡思乱想。” 崔珩揉了揉了她的发顶。 雪衣慢慢躺下,这会儿松懈下来,身上又腻乎乎的,难受的紧。 她想起了昨晚的事,又轻轻地跟他开口道:“药没了,你给我再送一包。” “这么快?一包不是十次的分量?” 崔珩回头,脑中粗略地过了遍。 他们每晚虽闹得次数多了点,但毕竟在府里,一月能见上的也就七八次,决计到不了十次。 雪衣被他盯的低下了头:“我……我……” 崔珩明白了,她一定又是偷偷加重了每次的分量。 “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当真伤了身该怎么办?”崔珩沉了脸。 “下次不会了。” 雪衣咬着下唇,既相信了他,便不该再这样疑神疑鬼。 她这副模样极其委屈,崔珩训她,反倒自己心口堵了气。 “行了,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过来,这回须得按剂量,知晓了吗?” 雪衣嗯了一声。 崔珩这才走出去。 偏偏他们的最后一句话刚好被前来探视的郑琇莹听见了。 郑琇莹原本根本没想到崔珩也在,当瞧见那道身影时,她在门口站了一刻。 崔珩一推门,她又连忙往后退:“二表哥。” 雪衣瞧见郑琇莹来了,不知她听到了多少,头都大了。 崔珩神色不变,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住。 “郑表妹何时来的?”崔珩寻常地问。 “刚来。”郑琇莹也愣了片刻,又问,“二表哥方才同陆妹妹说什么药呢,难不成是妹妹伤的太重了?” 郑琇莹倒当真希望陆雪衣伤重些,沉睡不醒的那种最好。 天知道当她得知陆雪衣被找到的时候有多紧张。 幸好崔璟没被找到,陆雪衣又昏睡着,什么都没提,郑琇莹一直叫人守着,等二夫人离开后便立即过了来。 只是没想到崔珩竟还早她一步,有点奇怪。 “是给三郎的药,怕女使不用心,我又告诫了陆表妹一遍。”崔珩面不改色。 他说话一向让人信服,毕竟当初她还是他的未来嫂子时,崔珩便一直对她格外客气。 想来,他对陆雪衣应当也一样。 “原来是这样。”郑琇莹舒了口气,“表妹如何了?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的女使看到表妹的马车离开了,我以为她是提走了,也不会闹出后面的事情来。” 这便是郑琇莹的聪明之处,她若是完全否认,反倒惹得人起疑。 但承认了自己的无心之过,更大的罪过便被掩饰了。 “好在找回来了。”崔珩只淡声道。 “但我实在于心难安,这不,表妹一醒我便脱簪赔罪来了,万望表妹能原谅我。” 郑琇莹微微低头,发髻上无簪无饰,脸颊也微微发白,似乎当真没休息好。 她若是真心赔罪,此话应当当着陆雪衣的面说,而不是他。 崔珩方才打消的一丝疑虑又升了起,眼神微冷:“陆表妹醒了,你进去与她说罢,我有事先走一步。” “二表哥。”郑琇莹却又叫住了他。 “还有何事?”崔珩手中的扳指轻轻转着,熟悉他的人一看,便知晓他开始不耐了。 误入樊笼 第97节 “三日后李臣年要与我们讲一个孤本,我有些看不懂的,能否去请教你?”郑琇莹难得抓住机会,低声问他。 “三日后?”崔珩顿了顿,“我那日刚好有事,恐怕没时间。” 他说完便离开了,甚至没告诉她是什么事。 郑琇莹微微羞窘,但也不敢追问,只好进了房间。 里面,雪衣却脸颊微红,果然还是逃不过了吗? 见人进来后,她才立马敛了敛眼神,端直了脊背。 郑琇莹又将对崔珩的解释对雪衣解释了一番。 雪衣听了一边,心生犹豫,只淡声道:“我不怪姐姐,山里意外本就多。” 郑琇莹日后若是能嫁给崔珩,将来便要掌管整个公府。 她料想陆雪衣便是有猜测也不敢多说什么,真正要紧的是崔璟。 于是寒暄赔礼了一番之后,郑琇莹才拐着弯问道:“妹妹,听说你是同那窃贼一同坠崖的?你未免心太软了,你当真是被骗了,那人不是好人。你放心,你同男子一同坠崖这件事我定然不会告诉二夫人,绝不会有损你的名声,但这窃贼在外恐会祸害更多的人,你可知他的去处?” 郑琇莹明着说不会告诉姑母,但话里话外分明是在拿名声威胁她。 雪衣微微侧目,直到现在才信了二表哥的话。 这位郑娘子当真没那么简单。 但她为何这般针对一个奴隶? 以王景的性子,分明不可能偷盗的。 雪衣留了个心眼,没说实话,只说:“他掉下了溪水,被冲走了,恐怕凶多吉少了。” “一千多卫兵都没找到吗?”郑琇莹仍不放心。 “没有。”雪衣仍是摇头,片刻,又补了句,“不过好像听闻有人看到过一具残骸,听说是被狼群吃了。” 她有意试探,郑琇莹却果然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死了便死了吧,反正一个窃贼,也不值得声张。” 得到了答案,郑琇莹也无心再周旋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并未告诉他人。”雪衣答道。 “那妹妹好生歇着吧,有需要的尽管同我说。”郑琇莹拉着她的手拍了拍,“窃贼死了也好,起码于你的声名无损了。” 雪衣点了点头,两人这便算是默契地交换了把柄。 但等郑琇莹走后,雪衣看着她明显轻松下来的脚步却微微皱眉。 王景到底得罪过她什么,让她这样痛下杀手? 雪衣不解,打算找个机会得去问一问王景才行。 但这次失踪后,姑母看的她更严了,出门的对牌愈发不好拿了。 雪衣正踌躇的时候,往后一躺,忽然从枕下摸出了一块玉佩。 拿出来一看,正是她先前当掉,惹怒了二表哥的那块。 他何时又还给她了? 雪衣沉思了片刻,发觉似乎正是他双臂撑在她腰侧的时候。 有了这块对牌,她悄悄地出门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二表哥为何又不告诉她? 雪衣摸着那玉佩,心情颇为复杂。 但一想起他方才令人难堪的要求,雪衣复杂的心绪又顿时消了下去。 原来这玉是那时候塞给她的? 又和上次一样,这玉只是得了好处后的补偿罢了。 她果然还是不能把他想太好。 他给她多少,就必然要索求多少。 雪衣抿着唇,隐隐又有些生气。 第69章 动摇 “陆娘子, 您又来了?”琴行的掌柜领着她进去,“您来的不巧, 这王景出去一趟后, 回来后不知怎的突然烧了起来,成日成夜的说胡话,这回恐怕是不能出来招待您了。” “怎会烧起来?”雪衣没料到。 但一细想也不意外, 溪涧的水那般冷, 他身子骨似乎并不太好。 “我去看看。”她提着裙摆上楼。 毕竟只是铺子里的伙计,王景的住处颇为简陋,只是阁楼上的一间极窄的杂物间, 遍地的木料里塞了一张床, 勉强够一人躺下。 其余的,连落脚之地都难找。 不过他似乎是个爱斯文的,这屋子不大,东西虽多,但收拾的颇有条理,里面的味道并不难闻。 雪衣注意到, 他甚至在床边放了一块擦琴弦用的香料,用淡淡的木质清香掩盖住了药味。 这王景, 从前的家世恐怕比他说的还要不凡。 雪衣走近的时候, 他仍在昏睡, 额上冷汗直冒,口中还不停地呓语着什么。 雪衣侧了耳想听,却听不清。 还是掌柜的告诉她:“这王景也是够怪的,先前一直在喊着‘别走’, 后来一直又赶着人‘走开’, 真不知他是梦见什么人了, 才这般胡言乱语。” 雪衣由这句却忽然想到了郑琇莹。 王景从前大概是认识郑琇莹的,所以才去见她,没想到反被污蔑,险些丧了命。 这话恐怕大概是对郑琇莹说的。 越来越让人奇怪了。 “他还说了什么吗?”雪衣又问。 掌柜的摸摸脑袋:“仿佛还喊过阿娘,他好像还有一个弟弟,只是不知在不在了。” “他还有弟弟?”雪衣正纳闷,烧退了的崔璟忽然睁开了眼,猛然坐了起来。 他双目圆睁,虚汗直流,大口地喘着气,似乎遇到了极其可怕的事。 “你又做噩梦了?”雪衣凑过去。 崔璟僵硬的眼皮动了动,缓缓转向身边的人:“陆娘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被一棵树拦腰挂住了,倒是你,为了救我摔了下去,才叫我于心难安。”雪衣递了张帕子过去,示意他擦擦汗。 崔珩却没接,只抬手用袖子抹了抹:“我是个粗人,用不着帕子。娘子也是为了救我才跌下去的,我自然要救。” “我救你不过举手之劳,你救我却是舍命相护,算起来,你救我的恩情还要更大些。”雪衣推拒道。 “娘子早些把我从胡商手中买来,何尝又不是救命之恩?”崔璟亦是格外客气。 两个人不停地说着“救”字,帕子推来推去,最后手一滑掉在了地上。 两人皆笑了。 经历过一次生死之后,那些虚礼也不必太讲究了。 “你就拿着吧。”雪衣重新递了块干净的,捡了个木凳坐下。 “好。”崔璟也不再推辞,拿了帕子擦着额上的汗。 他觉得这位小娘子似乎同他从前所见的那些贵女皆不同,比如郑琇莹,她是绝不会踏足这样的屋子的,更不会将帕子交于一个粗人擦汗。 莹娘,一想起她,崔璟心口又像是被狠狠扎了一箭。 “话说回来,你那日为何突然去了骊山,你和郑娘子是否认识?”雪衣问道。 “我与她,曾是旧识。”崔璟知道瞒不过她。 “既是旧识,她见了你应当欢喜,何故要这般对你?” “我……” 崔璟顿了顿,这正是他这两日梦魇的缘由。 莹娘何故要杀他? 想来大约是恨他无用,根本不愿让他回去吧。 他未过门妻子尚且如此,焉知他母亲与二弟不是这样想的? “是我犯了大错。”一口腥气涌上来,崔璟猛咳了几声,一手紧抓床沿,眼中泛着红,“我早该死了。” “你慢些。”他这副样子似乎极为痛苦,雪衣实在想不明白他究竟犯的是何错。 “你错了自有国法处置,国法不管,还有家规,再怎么样,也不该动用私刑。” 雪衣劝道。 她最恨这样仗着世家权力藐视国法的行径。 她的母亲便是这般被生生贬成平妻的,她曾想让母亲写状纸去上诉,但状纸根本递不出江左。 崔璟不语,只是双目仍是赤红。 “你不是梦中喊过母亲和弟弟,你这样自暴自弃,若是教你亲人知晓了,定然十分伤心。”雪衣接着道,“有什么心结不妨回去之后坦白,便是再严重的,打一顿,骂一顿也就过了,亲人之间哪有隔夜的仇?” “我母亲……”崔璟双眼闭了闭,“她是个极好的人,我不愿再叫她操劳。” 从前父亲看重二弟,母亲便对他偏爱些,勉强维持平静。 “那你弟弟呢,长兄如父,他待你定然十分敬重。” 雪衣又道,其实有些迟疑,毕竟大家族里兄弟阋墙的事情并不少见。 崔璟也沉默。 误入樊笼 第98节 从前他们兄弟的确是极好的,但人都是会变的,亲眼近距离目睹了弟弟两次之后,他发觉这个弟弟成长的太快,已经让他远远赶不上,也看不破了。 三年不见,他怎知,行简不会如郑琇莹一般对他? 若是回去之后闹出兄弟阋墙的惨剧,最后伤痛的还是他母亲。 但……行简当真会像郑琇莹一样吗? 崔璟又犹豫不决。 脑子里打成了一团,他手心抓紧,哑声问:“亲人之间,当真不会反目吗?” 雪衣见他动摇,当然想说是,但话到嘴边,她想起了自己那个冷酷无情,只贪图荣华的父亲,迟疑了片刻:“应当……是吧。” “看吧,连你也拿不准。” 崔璟嗤笑,眼里满是对自己的嘲讽。 雪衣慢慢垂下了头,也是,她有何立场去劝他呢? 她自己的家亦是乱七八糟,否则也不会被骗来长安,无家可归,无依无靠,不得不求助崔珩。 崔璟余光里瞥见她垂着头,手心捏紧,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又解释起来:“陆娘子,我并不是说你。” “我知道。”雪衣抬头,仍是温温柔柔地笑着,“我只是想起了自己,我母亲所嫁非人,郁郁而终,一时有些感慨。” 崔璟侧目,倒是没想到这样美貌的小娘子从前还有这样惨的身世。 他忽又记起她说过已经许给三郎的事,顿时直起了身:“陆娘子,我听闻这崔家三郎天生有疾,你怎会……怎会许给他?” “二夫人是我姑母,亲上加亲罢了。”雪衣简短地答道。 她现在正预备解除婚事,绝不能露出一丝不满,让姑母知晓。 “那你可愿意这桩婚事?可需帮忙?” 崔璟委婉地问,毕竟宁拆一座庙,不拆一座婚,若是三郎病情好转,若是他们本就心生爱慕,他也不好多加干涉。 雪衣抬头看向他:“你与崔家认识?” “有些旧谊罢了。”崔璟答道,“娘子若是不想嫁,我便舍出去替你想想办法。” 他若是早些说这话便好了。 但如今她已经求了二表哥,大夫到了,户籍也已经投进去那么多了,事情眼看便要成了,实在不需把另一个人搅进来了。 “我心甘情愿。”雪衣摇头,“而且,三表哥的病请了一位名医来,已经见好了。” 原来是这样,若是如此这桩婚事对她来说也并不算差。 崔璟又敛了心思。 “你为我一个外人都能考虑这么多,可见心肠是软的,既如此,为何偏不回去呢?”雪衣仍是劝,“纵是你那个弟弟不想认你,但你母亲却未必。” 这话的确触动了崔璟,他指尖微微蜷着。 “何况子欲养而亲不待,你当真忍心让你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雪衣又劝,“我当初便是差了一步没救回母亲,此事抱憾终身,不想你也遗憾至此。” 崔璟双手抓着膝,动了动干裂的唇,眉眼间满是挣扎。 “听你口音也是长安官话,你的家应当并不远吧?” 的确是不远,不过半个时辰的马车。 从前的事情一遍遍浮现,还有那日郑琇莹突然变卦的脸,让他格外不解,莹娘何故恨他至此? 他至少要问个清楚。 崔璟最终还是点了头:“我想想。” 雪衣见状,微微松了口气,他肯开口已是有转机了:“那我先回去了。” “先等等。”崔璟吃力地起身,从摆满木料的架子上抽出了一把包好的琴递给她,“小娘子大恩,我别无可送,只有这斫琴的功夫,望你莫要嫌弃。” 雪衣虽猜到他斫琴的手艺十分厉害,却也没想到如此上品。 这样贵重的琴,比之雷氏琴还要更胜一筹。 奇怪的是,她还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这琴太过贵重了,我在府里用不上。”雪衣推脱道。 “都是些普通材料罢了,你仔细看看。”崔璟提醒道。 雪衣低头细细看去,发觉这琴身的木材只是普通的桐木,只是他手法打磨的太好,看起来十分贵重罢了,这才收下。 “你既会斫琴,那懂琴谱吗?”雪衣看向她,“我这里有份孤本,近来授课不甚明白。” “我且看看。”崔璟接过,一翻便知道了,“这是李臣年的?” “你怎知?”雪衣惊讶。 “我与他曾是旧友。”崔璟也不瞒她。 王景果然是懂得,讲的比之崔珩亦是不差。 更难得的是,崔珩的脾气是能少说一个字便绝不多说,简略到有时雪衣要反反复复琢磨许久才能明白。 但王景却不厌其烦,旁征博引,其知识之渊博,令她叹为观止。 “你从前该不会是进士出身吧?”雪衣问道。 “只是略读了些书。”崔璟谦虚地回答。 虽说世家子弟大多不靠科举,但他不同,他曾经实打实的得过一甲的榜眼。 雪衣狐疑地收回了眼神,心里却越来越奇怪,她究竟救了个什么样的人啊…… 不过他讲的确实是好,雪衣粗浅地觉着他便是进宫做圣人的日讲都是使得的。 这一沉迷便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直到余晖照进来,她才发觉暮色已至了,起身要走。 “我该走了。” 崔璟见她要走,忽地也站了起来:“天色晚了,我送你一程吧。” “你这样能行吗?”雪衣站住。 “已经无大碍了,正好散散心。”崔璟答道。 雪衣见他已经站起,虽觉得奇怪,但还是应了声:“那你同我走吧。” 第70章 吃醋 “你当真能走吗?”雪衣担忧地问。 “已经差不多好了。” 崔璟答道, 其实他这病说到底还是心病。 于是雪衣也不再拒绝他相送。 她正上了马车往回去的时候,忽然间却瞧见不远处被拥挤的人群堵住了去路。 那处吵吵嚷嚷的, 咒骂声和酒坛子碎裂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人群在酒肆前围成了一圈,根本无法通行。 “出什么事了?”雪衣不明地问。 “娘子,是前方的酒肆里仿佛有人闹事。”车夫回答道。 正说着, 不远处的酒肆里又传来一声酒坛子砸碎的声音, 车夫忙把车往回退了退。 崔璟也站在马车旁不动。 “你敢打我,我可是突厥的使节!”一个胡人打扮的人捂着额上的伤口骂道。 “使节又如何,使节便能吃酒不付钱, 还随意打骂人吗?”那铺子的掌柜昂着头与他对峙。 “还敢还口?”乌剌嗤了一声, 反手就是一巴掌,“我打了又怎样,你去告啊,看看有无人受理?” 掌柜的直接被扇的眼冒金星,身子一偏,被周围人托起才没摔倒。 “还有, 这也算酒?” 乌剌斜着眼,抄起一个酒坛, 当着他的面重重摔了下去。 好好的一坛酒摔了七零八碎, 一地狼藉。 掌柜的捂着半边高肿的脸要冲上去:“你这獠奴, 着实欺人太甚,我今日便是拼着命不要了也要争口气!” 周围的人有知情的连忙将那掌柜拉下来:“别与他吵,你有所不知,如今宫里奉行的是休养生息, 与突厥的三年之约要到了, 正准备续约, 突厥人正是知道了此事才敢这般放肆。” 掌柜的还生气,却被人死死攥住。 人群里窃窃私语却响了起来。 “突厥人都是喂不饱的狼,这几年虽是签了条约,西境那块还是闹个不停,即便续约了,他们当真能安稳吗?”有人小声问。 “我看只有把他们打服,远远地赶回去,这边境才能真的消停下来。” “突厥远在千里之外,且骁勇善战,岂是这般容易赶走的?何况最熟悉西境的崔将军早已战死,还有谁来打?” “能不能打是一回事,愿不愿打又是另一回事,如今大周已立朝百年了,血性早就磨没了,你看有哪个世家愿意舍弃自身,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再说如今正是太子和六皇子相争的时候,内忧外患不能兼顾,卫氏自然是想稳住边境,不肯打起来的。”有人附耳,悄声说道。 “如此说来,难不成便纵容这胡人为所欲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中间的乌剌却全然不怕,反倒气势愈盛。 “什么破酒,淡的跟水一样。”乌剌啐了一口,“全都给我砸了!” 他一吩咐,醉酒后的胡人登时便闹了起来,噼里啪啦地开始砸店。 “简直欺人太甚!”雪衣坐在马车里,光是看着便气得手心攥紧。 崔璟一贯温和的脸上也神色凝重:“这算什么,这都是群狼心狗肺没人性的东西,砸东西还是小事,他们最喜欢的,是把活人拴在马后活活拖死。” 雪衣也附和道:“老国公寿诞的时候他们便到府里闹过一次,没想到这一月来,越发过分了。” “到崔府去了?”崔璟眼中波动的更厉害。 “是啊,他们还拿那位已经过世的大郎君故意刺激老国公,崔氏个个气得义愤填膺,大夫人身子本就不好,这一来又在断断续续地卧床。” 母亲病了? 误入樊笼 第99节 崔璟抬头,心里难受的厉害。 “大夫人病的可严重?”他问。 “我也不知,断断续续的,反正总吃着药。”雪衣模糊地答道。 崔璟更难受了。 母亲身子本就不好,又因为他气病了。 他不回去见见她简直枉为人子。 沉思了片刻,崔璟眉心一紧,伸手指了指她手中的乐谱:“陆娘子,我发觉这乐谱的版本不对,其中有一二字句疏漏,想跟李臣年探讨探讨,我能否随你去一趟国公府,请你替我约他出来一叙?” 他放不下母亲,想回府看看,也想当面问问郑琇莹。 但以莹娘当前对他的态度,贸然回去恐会打草惊蛇,所以他需一个熟人作保。 然而陆娘子已经定亲,把她牵扯进来与自己搅合在一起恐会连累她的名声。 正巧看到了这乐谱,崔璟才想起来了旧友。 “这时候约他出来?” 雪衣踌躇着问,据她的了解,李臣年虽是贱籍,但性子颇为清高,自他离府后,宴请他的人不在少数,除了崔氏,却鲜少见他去别的府邸。 “你只管告知他便好了。” 崔璟只淡淡的道,李臣年一听便会明白的。 雪衣见他笃定,也便答应了,叫他也上了马车。 总归她现在随李先生进学,借口问个问题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外面酒肆闹得越来越厉害,崔璟看的脸色铁青,忍不住要下去的时候,忽然一大群卫兵左手持甲胄,右手持剑地将酒肆围了起来,那些胡人见状,立即停下了动作。 局势微妙的时候,人群里响起一个沉静的声音。 “是谁在当街滋事?” 乌剌手中的一坛酒尚未摔下去,高高地举着。 一见到来人,他扬了扬眉:“崔大人,好久不见。” 崔珩看也未看他,直接下命令:“寻衅滋事,全都带走。” 卫兵一听,立马持着甲胄上前。 “大人这是做什么?”乌剌竖眉,“我等是突厥的使节,这酒跟白水一样,分明在造假,按照突厥的习惯就该砸,大人为何抓我等?” 其余胡人也跟着嚷嚷起来:“凭什么?” “这是大周,不是突厥,你们犯了事为何不能抓?”崔珩仍是凛着眉眼。 “我们是使节,便是犯了错也该由你们皇帝亲自下令,你一个少尹,哪儿来的权力?我要面圣!”乌剌走近,瞧着他一身绯色的文官官服,目露不屑。 “本官管的正是京畿安危,你想面圣,也须得先经过我。”崔珩面色不改,“带走,一个也不许少。” “好你个崔珩,你当真敢如此?”乌剌双臂被架住,只一手抓着他临走的衣袖。 “你触犯了律例,我为何不敢?”崔珩垂眼俯视着他。 乌剌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瞪着他。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乌剌欲动手,却被眼疾手快的卫兵一按,直接拉走。 “你等着,我非要在你们皇帝面前参你一本!” 乌剌被拖拽着,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地回头。 崔珩理也未理,只用帕子将被他攥的手臂慢条斯理地擦了擦。 围观的人群这才想起来,崔将军虽没了,但崔家似乎还有一个善战的儿子。 只可惜他却从文了,人群里又不乏啧叹声。 崔璟望着那群被压走的人,怒意也控制不住地燃了起来,看向崔珩,又面带犹疑。 “收拾收拾。” 崔珩并未理会这些声音,处置完人,他一抬头,忽地看到不远处的马车里冒着一个熟悉的圆脑袋。 眼神一打过去,仿佛正是陆雪衣。 她出府做什么?崔珩皱眉。 雪衣也没想到他偏偏会往这边望,连忙放下了帘子。 帘子放下的那一刻,崔珩似乎又从她身旁看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眉头皱的更深了。 但乌剌的事要紧,他暂且没去管她。 “崔叔快走!” 雪衣一缩回头,便连忙吩咐车夫道。 崔璟方才被那一眼打过来亦是心惊,低头避了避,不过他却不明白身旁这位陆娘子为何也这样。 “我一个女子,叫人看见了总不太好。”雪衣答道。 崔璟也没多问,只是当看到她微红的耳尖时,目光停留了一瞬。 半个时辰后,马车回了府邸,崔璟没进,只在不远处的茶楼寻了个位置。 雪衣依照方才答应的,连梨花院都没回,直接抱着琴去找了李臣年。 如此一来,正大光明,也不会惹出闲话。 李臣年一见她手中的琴,神情僵滞了许久。 片刻,他似乎才醒悟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她:“你说是谁,王景?” “是,李先生果真与他认识吗?”雪衣松了口气。 “王景,王景……”李臣年喃喃的念着。 这合起来不就是个“璟”字吗,还有这熟悉的琴。 他以为死了三年的人竟然还活着? 悲喜交加,思绪一时千回百转,李臣年险些脱口而出。 忽而又想到,老友既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恐怕是遇到了麻烦,他恐怕不想让人知晓他活着的事吧。 李臣年又掩了掩情绪:“认识,是故交,他现在在哪儿?” “就在不远处的那座茶馆里。”雪衣答道。 李臣年一听,搁下了书卷,不顾斯文便快步冲出去。 临出门了,他想起身后的人,又回头叮嘱:“对了陆娘子,今日的事你莫要告诉旁人,这琴也请你一定要收好。” 雪衣瞧着他们一个两个都格外谨慎的样子心底的疑虑越来越盛,但什么都没多问,点了头。 李臣年这才放心离开。 交付了一遭之后,时候已经不早了。 雪衣想起方才在街市上的匆匆一瞥,不知二表哥有没有认出她来,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 等她回去收拾了一通,从后山再过去的时候,清邬院的气氛着实有些压抑。 秋容端着汤羹送进去,又原封不动的端了出来,忍不住抱怨道:“杨保说路上遇到了突厥人,公子胃口不好,晚膳便没用几口,这补汤又不喝,这可如何是好?” 雪衣正心虚,将补汤接了过来:“我去送试试。” 秋容眼神亮了,表姑娘在这院子里的确是不一般的:“若是您送去,公子定然不会拒绝的。” 雪衣扯着唇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崔珩正用食指抵着太阳穴按揉,眉宇间郁气环绕,一副心情不佳的样子。 当漆盘放下的时候,他薄唇一抿,眼角眉梢满是不悦:“不是说了端……” “走”字尚未说完,瞧见眼前人时,他眉眼舒开,又改了口:“你怎么来了?” 雪衣垂了头,有些难堪:“不是表哥让我来的吗……” 崔珩微微后倾,高大的身躯坐满了椅子,脸上忽浮出了一丝笑意:“你当真了?” 雪衣忽然觉得被戏弄了,眼睛圆圆的瞪着他:“二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珩不答,只似笑非笑地看她。 他发梢还沾着水汽,衣领也微微敞着,较之寻常,多了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雪衣光是被他看着,莫名地生了些热意。 她撩了撩垂落的发丝,声音颤了起来:“表哥那日若是顽笑话,那我便先走了,明日还有李先生的课……” “走什么?”崔珩身子不动,一伸手将她直接拦腰揽着抱坐在了膝上,“来都来了。” 雪衣跌坐上去,连忙调整了下姿势。 可崔珩膝盖有意一顶,雪衣便抓着他的肩不敢再动了,只声音低了下去:“我不走了……” “我没找你,你自己倒送上门来了?”他笑道。 雪衣微微羞窘,早知便不来了。 崔珩隐约间闻到了一丝香气,目光一顿,拨开她攥着发丝的手,也撩起了一缕递到鼻下,轻轻地嗅着:“好香。” “大概是皂荚叶,我昨日用了它洗发。” 雪衣将那缕发丝一点点抽了回来。 “皂荚?”崔珩盯着她,顺着那发丝又俯身,落到了她的颈侧,拨开了衣领,像野兽般逡巡领地一样一点点嗅着,“我怎么,似乎闻到了一股擦琴用的松香?” 他声音一落,从她胸口处抬头,雪衣被那过于棱角分明的五官逼视着,心脏砰砰直跳。 他是属狗的吗,鼻子这么灵,一点点的松香都被他闻出来了…… “我今日学了琴,的确用了松香擦弦。”雪衣答道。 “在哪儿学的?”崔珩一手下移,托住了她,声音虽淡淡的,但不难听出威胁。 误入樊笼 第100节 雪衣知晓他大约是认出了马车里的人是她了,所以今日才这般古怪。 她不敢再隐瞒:“我去了琴行。” “又去看那个人了?”崔珩问道。 雪衣摇头:“不是,我是去看布行,顺便看了一眼,毕竟上回他救过我……” 这个叫王景的人最近从她口中出现的频率未免太高了些。 崔珩莫名有些烦,手心一紧,冷冷地问:“你再想想,上回救你的到底是谁?” “你。”雪衣连忙改口,很识时务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是你。” 崔珩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托着她的手放下,揽着她靠在肩上安抚地揉了揉:“给他送什么报恩去了?” “一些补药。”雪衣如实答道。 “没别的了?” “没了。” 崔珩顿了片刻,那只手慢慢抚上了她后颈,按着她的脖子往前压:“报答旁人倒是积极,怎么不见你报答我?” 他尾音微微上挑着,一手握着她的颈,一边抬起头抵着她的鼻尖摩挲着,既温柔又粗鲁。 雪衣鼻尖有点发痒,轻轻别开了头:“这不是来了吗?” “你倒是听话。” 崔珩总算露出了今晚第一个愉悦的笑,他将她的脸扭回来,含着她的唇一点点吻湿,松开后低沉地问:“怕吗?” 雪衣唇上被吻的发麻,微微地抿着:“有点。” 怕也没用,这是她自己来的。 崔珩不容她再拒绝,一手压着她的颈,一手穿过她的发,扶着她的下颌一抬,低低地诱哄道:“张嘴。” 第71章 赔罪 茶楼里, 李臣年脚步极快,连衣摆被椅子勾住都顾不上解, 直接一把撕了开。 半掩的门一推开, 纵是他这样几番浮沉,早已麻木的人嘴唇也不禁微微颤抖:“至则?” 崔璟背对着他,凭窗站着。 回府只是临时起意, 一冷静下来, 他看着身上未曾熨烫过皱巴巴的衣服又心生后悔。 毕竟是见故人,不图富贵,至少得干净, 他应当换一身浆洗过的衣服来的。 还有胡髭, 他高烧了这么几日,唇边一定都是青茬吧? 不过相比于唇上的胡茬,脸上的鞭痕和手上的奴隶烙印更加不堪。 这样的形貌,怎好叫昔日的旧友看见。 “我……”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有些局促。 李臣年却毫不顾忌,大不上前, 攥住了他肩上上下下仔细地确认着:“至则,当真是你, 你没死?” 崔璟直到这时, 一直悬浮着的空落落的魂灵才有落地之感。 原来还是有人记得他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回来多久了?回来之后为何不回府?”李臣年虽是克制, 但问题仍是连串地冒出来。 让崔璟回想过去,无异于自揭伤疤。 “此事说来话长。”崔璟攥着的拳松了又紧,半晌,才缓缓开口, “当初兵败的时候我与残兵一起被追击, 我受了伤, 我的部将更是已伤重,他自知生命垂危,便换了我的衣衫,顶替了我主动赴死。” “我流落黄沙中,失了记忆,被胡商捡回去作了奴隶。” “等我半年前意外恢复记忆时,听到的便是崔璟已经战死的消息,我想回去,但不久后又听见了父亲病逝的消息,实在愧疚难当。后来,又一路随着胡商被拐到长安,承蒙陆娘子相助方才苟活性命,洗脱奴隶的身份。” 崔璟声音轻描淡写,伤重时他在荒漠是如何活下来,充作奴隶的日子有多难捱,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有多悲哀,他通通都没提。 但越是这样,一细想起来,越叫人难受。 “这些年你实在太苦了。”李臣年不忍心看他脸上的沧桑,“但你既能回了长安,为何又不归家呢?你可知崔氏一族上上下下都在想你念你?” 崔璟不答,眼中却露出一丝诧异。 “你不知道?”李臣年这才道,“你祖父丧子丧孙,大病了一场,告老去了道观养病,你母亲当初得知你战死的消息直接昏了过去,行简这三年更是几乎无一日有笑脸,你既回来,为何不回去?” 崔璟被问住,指尖却微微颤抖。 原来他们都没忘记他,甚至还那么在意他。 崔璟背过了身,双手紧紧攥住窗沿,才能忍住汹涌的情绪。 “走,我带你回去。” 李臣年见他这般反应,抓着他的手便要出门。 “臣年你先等等。”崔璟拉下了他攥着的手。 “还等什么?你母亲和弟弟现在正在府中,你的幼妹如今也懂事了,你还在犹豫什么?”李臣年扬着眉。 “郑琇莹呢?”崔璟问他,“你可知她的近况?” 李臣年倒是忘了还有她了。 “她的事……你都知道了?”他问。 “什么事?”崔璟额上青筋微跳。 李臣年见他不知,也棘手起来,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幼时他们四人年纪相仿,都是相伴长大的。 可如今崔璟指腹为婚的妻子却要嫁给他的弟弟了,确实难以令人接受。 “在误以为你战死的这三年,郑琇莹迟迟未嫁,眼看着就要耽误了,故而崔郑两家便想要她和崔珩成婚。据说,郑氏那边与你退婚的婚书已经写好了,这两日便该传回来了。”李臣年解释道。 他着实没想到在这个当口崔璟竟然回来了。 崔璟一听,先前的不懂恍然明白了过来,攥紧了手心问道:“三年未嫁,她是……是为了谁?” 昔日的大公子落魄成这副样子,李臣年自然不想骗他。 他从前便发现郑琇莹似乎关注崔珩过多了些,有心想提醒,但崔璟早已将郑琇莹看做自己的妻,故而他什么都没说。 但郑琇莹这回再来,对崔珩的爱意已经毫不遮掩。 崔璟只要回去,就能知道这么多年的真相。 李臣年实在不忍心他再多被割一刀,索性开了口:“是崔珩,从始至终,她爱慕的人都是崔珩,郑氏也正是因此才厚着颜面把她送来了长安。” 崔璟眼前猛地一黑,一瞬间脑中全是嗡鸣,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 莹娘,连莹娘爱慕的也是行简! 怪不得当初在行简受伤之后,她要用那样的话来激他。 她当时怒斥突厥人,怒斥那个害了行简的人,又提醒他父亲年老,转而嫌他只会清谈,不做实事。 崔璟当时本就知晓父亲看不上他,又被这样一激,便主动请缨,意图立一番功名。 虽是上了战场,但他领的乃是虚职,只出谋划策,并不用亲自领兵,只因当时父亲来回征战,身体奔波,援军又未跟上,他才不得不亲自领着部下与乌剌周旋。 只是没想到,竟会惨烈至此。 “至则,你莫要太过伤身。”李臣年暂且劝道,“你若是当真不舍,现在荥阳的信应当还没送到,你只要回去,说不定还有转机。” 转机? 崔璟慢慢抬头,额上又沁出了冷汗,突然想起了骊山的事。 所以莹娘之所以一见他便要杀他正是不想让他破坏婚事? 相处了这么久,她竟是这么恨他? 其实,她只要开口,他又何曾会逼她与他成婚呢? 归根结底,还是莹娘把他想的太坏了,而他把莹娘想的太好了。 他当真是识人不清,连自己的未婚妻子都看不透,怪不得父亲看重行简。 他还曾那样想过行简,他着实是太过卑劣了。 崔璟扶着桌子站着,脸上极为痛苦。 “至则,回去吧,大家都在找你。”李臣年劝道。 “我乃败军之将,回去了也只会让崔氏蒙羞。”崔璟胸口发闷,直摇头。 “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当时援兵不至,你能牵制乌剌部落,给你父亲留下时间已经很不容易,有谁会怪你?”李臣年解释,“再说,一事不成,卷土重来也未可知,你何必耽溺于过去?” “不可能了,我不可能了……”崔璟更为痛苦了。 “你若是不想从武,重新做回文官也好,你曾经可是一甲的榜眼,怎可自暴自弃?”李臣年又劝。 这话无异于在剜他的心,崔璟痛苦至极。 他掀了裤脚,拖着腿走了两步:“你明白了吗?” “你的腿……”李臣年眼神一顿,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就知道,哪有那么死里逃生那么好的事? 崔璟竟是瘸了一条腿。 昔日的天之骄子,却沦落到这种地步,这简直比杀了他更摧残人。 怪不得从前最是清风朗月的人如今如此小心翼翼,畏手畏脚。 “兴许是能治好的……”李臣年安慰道,“再不济,有崔氏在,总比现在要好。” 他回去,就是一个妥妥的废人,不能为崔氏再做任何贡献,只能拖累,他回去又有何用? 崔璟纠结万分,踌躇着不知该不该答应。 “你若是此次不应,往后恐怕就再难找我了。”李臣年也跟他吐露了实情,“我不日便将南下,日后恐是永不再回长安了。” 误入樊笼 第101节 “你为何突然要走?”崔璟问道。 “九娘子总是不死心,我已走了三年了,这回是当真不回来了。”李臣年道。 “你……” “至则你不必劝我了,我与她本就无可能,早断她也能早些心安。”李臣年转头。 家就在眼前,他岂是不想回? 还有莹娘,她这般设计这桩婚事,行简愿不愿? 崔璟最终还是点了头:“劳烦你带我进府一趟,我想去看一看他们。” “这才是当初的崔璟。”李臣年松了口气。 凝晖堂里,郑琇莹刚走,大夫人拿着郑氏送来的退婚信心情复杂。 虽说郑琇莹还是要嫁,但嫁的人却从长子变成次子。 三年了,一切都该放下了,这府里也该办些喜事了。 大夫人该接受的也慢慢放下了。 就是不知二郎对此愿不愿意,她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即便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也得问问他的意愿。 大夫人慢慢将信放下:“林妈妈,你去清邬院把二郎叫过来,我与他商量商量婚事。” 林妈妈遂去了清邬院。 清邬院里,烛影摇曳,灯火阑珊。 雪衣端进去的补汤早就没了热气,反倒是她自己,坐在崔珩膝上,双颊热腾腾的,眼底也泛着红。 崔珩一手穿过她的发哄了哄,另一手倒了杯茶水递过去:“热的。” 雪衣就着他的手,低头汩汩地抿着。 抿了一大口,崔珩又递了个杯子过去,正准备让她吐出来,可她喉咙一动,却咽了下去。 崔珩顿住,盯着她微动的喉咙看了片刻,忽地笑了:“不是喝,是让你漱。” 雪衣脸颊倏地红了,目光慌乱,寻常用膳后的确是有漱口的习惯,可她现在哪顾得上这么多。 “我渴了不行吗?”雪衣偏头。 “那再给你倒一杯?”崔珩又递了杯茶水过去,“润润嗓子。” “你……” 雪衣唇一抿,直接推开了杯子。 茶水晃荡出来,溅湿了崔珩半边膝盖。 这会儿他心情极佳,任凭她闹,反而又去抱雪衣,揽着她的腰往前抱了抱:“生气了?” 雪衣原本束起发髻不知何时也散落了下来,垂着头捋着发丝低头不语。 “不说话?”崔珩将她散落的发撩起,偏头亲了亲她的脸颊,“那是委屈了?” 雪衣下唇咬的更紧,仍是不看他:“没有。” 这种时候,她一贯爱说反话。 崔珩无声地笑了笑,捧着她转过来:“那我给你赔罪?” 雪衣不明所以,眨了眨湿润的眼睫看他。 崔珩又亲了亲她的鼻尖,薄唇擦着她的唇角啄了一下。 再往下,下颌痒痒的,雪衣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慌张地推他:“我不要你赔罪。” 崔珩却自顾自地往下吻。 “我没生气。”雪衣急了,这到底是谁给谁赔罪啊? “听话。”崔珩却并不听她的,攥着她的腰直接往桌案上放。 雪衣一凌空,这回是彻底怕了,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人,这时,秋容忽然在外间叫了一声:“二公子。” 崔珩顿住,不悦地转头:“何事?” “大夫人派人来了说是请您去凝晖堂一趟。” 秋容低声答道,如非必要,她也不想进来打扰,但林妈妈就守在外面,若是闹出什么动静来了可不好解释。 余光一瞥,她又看见了两人的位置,目露惊讶。 原来……原来公子竟会这般哄人吗? “怎么这时候派人来了?”崔珩问道。 “奴婢也不知,只说大夫人在等您。”秋容埋下了头。 “别让大夫人等急了,表哥快去。”雪衣推着他,眼中藏着一丝庆幸。 崔珩忍了忍,一倾身咬住了她的耳尖,细细地斯磨着:“今日算了,下回一定好好给你赔罪。 “赔罪”两个字他压的颇为低沉,绕着她的耳廓,说不出的蛊惑。 雪衣耳尖轻颤,根本不敢看他,只得轻轻点头:“你快走……” “走了。” 崔珩捏了捏她发抖的耳尖,愉悦地笑了,这才终于起了身。 第72章 对峙 “我听说今日那使节又不安分了?” 凝晖堂里, 崔珩一进门,大夫人便问道。 “是。”崔珩解释, “酒后闹事, 抓起来了。” “你抓的?”大夫人又问。 “嗯。”崔珩点头,双手微微交叠,已经预料到大夫人会不高兴了。 “不是跟你说了莫要再同这群人计较?眼看着今年又要续约了, 那乌剌就是故意想惹事的, 你何必同他纠缠?”大夫人嘴角微微拉着。 “偶然遇见了,正好又在管辖之内。”崔珩声音仍是淡淡的。 大夫人这才稍稍收心,凝着眉看他:“你不要怪我, 实在是如今大房只有你一个了, 你再出什么意外我当真承受不起。” “儿子明白。”崔珩微微垂眼。 “要是你兄长还在就好了……”大夫人慨叹了一声。 原本大夫人只是感叹大房香火不盛,但这话一说出来崔珩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这时,站在窗下,被深深花木掩映的崔璟也抬起了头。 先前李臣年将他带进了大房,借口送东西的名义顺利进了院子。 三年不见,凝晖堂一如从前, 只是许多仆妇小厮都换了新面孔。 夜色深沉,崔璟一直低着头, 一路拖着腿走过, 无一人怀疑他的身份。 便是偶然遇见了从廊下出来的林妈妈, 林妈妈连眼神也未曾停留。 直到听见了母亲的话,从前的熟悉感才扑面而来。 崔璟透过窗户的缝隙远远地望着坐在花厅里的两人,只见母亲憔悴了不少,原本的一头乌发掺杂了几缕白丝, 说起话来, 眼尾的细纹叠出了一道道褶子。 因是夏日, 门窗都开着,里面人并未察觉到外面有人在。 大夫人又转向崔珩:“傍晚遇到了那行人你定然又没好好用膳吧,你饿不饿,我让小厨房给你备了馎饦,你先垫一垫。” 她说完,旋即便有人呈了上来。 又是甜口的馎饦,上面浇着一大勺的樱桃酱。 换做往常,崔珩可能像往常一样吃了,但今日他实在没胃口,移开眼只抿了口清茶:“儿子不饿。” “你不是最爱……” “母亲,我今日有些累,你找我来所为何事?”崔珩打断了她的闲谈,搁下了杯子。 大夫人声音卡住,慢慢地收了话头,见他揉着眉心似乎极不舒服的样子也不再绕弯,叫林妈妈把信递了过去:“是这样,郑氏的来信到了,你看看。” 听说是郑氏的来信,不必展开,崔珩便知是什么了。 但他还是展开细细地看了。 “你是如何想的?” 等他放下信,大夫人询问道。 “母亲是如何想的?” 崔珩没回答,而是反问。 灯影扑朔,大夫人忽有些看不懂这个儿子了,她双手交叉在一起,搭在座椅的手柄上:“崔氏和郑氏同为五姓七望之家,本就渊源匪浅,你三婶便是郑氏出来的,我的意思自然是继续亲上加亲。” “有三婶一个已经够了。”崔珩接着,“郑氏远在荥阳,于崔氏本就助力不多。郑琇莹又曾和兄长指腹为婚,我如何能娶她?” “你兄长毕竟去了,婚约自然也不再作数。”大夫人道,“且你已经出孝了,我听你祖父说不日便要替你请封,立了业也该成家了。” 请封不过一个虚衔罢了,且正是这虚衔间接导致了大哥的死,崔珩实则并不在意,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知晓了。” 大夫人又道:“且你兄长去了三年了,琇莹都未曾另许,足足等了三年,郑氏的诚意可见一斑,怎好再继续耽误她?” “这是她自己选的,崔氏并未逼她。”崔珩最不喜欢这种软性的逼迫。 “话虽如此,但她守礼的这三年毕竟是为了大郎。若是不安置好她,岂不叫大郎寒心?”大夫人又道。 兄长,又是为了兄长,不让兄长寒心,所以他就必须娶名义上的长嫂? “那母亲将我置于何地?”崔珩忽然提高了声音。 “你这话是何意?”大夫人也看向他。 “三年了,还不够吗?”崔珩没答,只是淡淡地反问,“母亲是要把我变成兄长吗?让我弃武从文,不准我再上战场,现在连兄长的妻子,我也要替他娶吗?” 误入樊笼 第102节 “你说的什么胡话,我何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大夫人也跟着扬了声音,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原本平静的杯子被她拍的杯盖飞起,茶水四流,桌面一片狼藉。 她一发怒,屋子内外的仆妇瞬间低下了头。 孝道为先,崔珩起身施施然跪下。 但脊背却挺的笔直,他身材高大,即便是跪着,也不比坐下的大夫人矮上多少。 大夫人抚了抚胸口,颤抖着手指着他:“你再说一次,你在心里就是这么想我的?” 崔珩不语,但眼睛平视前方,正好与大夫人对上。 他五官俊朗,鼻梁英挺,沉默便是默认了。 大夫人脸色微青:“你们都是我十月怀胎所出,手心手背皆是肉,我岂会将你当成你兄长?” “母亲没有?那这是什么?”崔珩声音平静,只抬了抬眼皮,将那甜口的馎饦推过去,“母亲当真记得我的口味,还是一直记成了兄长?” “什么口味?”大夫人声音落下去,眼神错愕地盯着那馎饦。 两人正僵持的时候,林妈妈忍不住附耳过去:“夫人,您的确记错了,这甜口是大郎的口味,我曾提醒过您,您又忘了。” 大夫人看向周妈妈,眼神在那馎饦和崔珩之间来回转了转,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似乎,的确是记错了。 半晌,她手臂撑着桌子,揉了揉眉心:“我病糊涂了,你不要多想。” “当真只是记错了?”崔珩手心攥紧,“除了吃食,还有衣服,佩饰……母亲可曾有一样记得清我到底喜欢什么?” “我……”大夫人抬头,脑子里忽然有点乱,“我病了这许久,记性着实是不好了,你大哥去的太突然,我一时难以接受,弄错了也是有的。” “那当初如果死的人是我,母亲是不是就不会这般伤心了?”崔珩又问,直直地看向她。 “你说什么?”大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她一向养尊处优,此刻精心保养的指甲却被攥的几乎折断。 “我说,当初该死的人本来就该是我,是不是用我的命换大哥的命,母亲会好受些?” 崔珩冷静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敢这么想你母亲?” 大夫人积累的怒气一上头,高高地扬起了手。 崔珩却躲也未躲,仍是一脸平静,门外的崔璟始料不及,险些冲进来制止。 “母亲当真从未想过吗?” 崔珩垂着的眼抬起,一双眼睛锐利地逼人。 “你……” 大夫人手扬的更高,但她细细去看,却又发现二郎那锐利背后,眼睛里藏着说不出的落寞。 这样的眼神,她在大郎眼中也曾看到过。 正是因着夫君看重二郎,忽视大郎,欲改立世子,大夫人怕心高气傲的大郎受不了,才对大郎多照看了些。 她却忘了,她偏疼了大郎一些,二郎也会一样落寞。 习惯成自然,二郎这三年或许一直在后悔,后悔当初该死的人是他。 她本意明明是想让他们兄弟能友睦,像幼时一样,为何最后反倒成了这样,大郎死了,二郎抱憾。 “我便是有所偏袒大郎,也是为了你们兄弟能平衡,你何曾理解过我的苦心?”大夫人扬起的手放下,慢慢靠坐下去,“你风头太盛,我是怕你兄长一时想不开,没想到,没想到结果还是……” “我如何不能理解?”崔珩也看向她,“否则母亲以为我心甘情愿一直待在边境?” “你不想与你兄长争?” “我若是想争,兄长当真能争的过我吗?”崔珩平静地道。 大夫人似乎这回才头回看清楚这个儿子,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都是因为这爵位。 可能怎么办呢,崔氏必须要有人支撑,爵位又只有一个,大郎和二郎必须有一个要受委屈。 她揉了揉眉心,声音低下去:“但琇莹毕竟等了三年,不答应恐伤了与郑氏的和气,再说她样样出挑,我瞧着也没什么不好。” 崔珩顿了顿,淡淡道:“郑娘子既苦等兄长三年,她若是当真想嫁入崔氏,扶兄长的牌位嫁进来也可,崔氏定不会亏待于她。” 连这种话他都能说出口! 大夫人又动了气:“你就这么不想娶?” “我不能夺兄长之妻。”崔珩声音沉着。 “除了这个,没别的原因了,你是不是有了心仪的人?”大夫人追问道。 崔珩顿住,脑子里下意识冒出了陆雪衣那张脸。 “你若是有心仪的,只要她门当户对,出身清白,我同你祖父说说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大夫人见他不说话,猜测道。 门当户对,出身清白,陆雪衣一个都不占,若是知晓了她间接还与兄长的死有关,母亲定是不会答应。 “没有。”崔珩只沉声道,“总之,这婚事我不会应允。这爵位,不要也罢。” “不成婚,不袭爵,你这是在威胁我?”大夫人盯着他,“你是不是仗着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仗着崔氏未来一定交给你,连孝悌之义都抛诸脑后了?” “儿子不敢。”崔珩低头。 他头虽低着,但脊背却笔直。 “你翅膀当真是硬了!” 大夫人气得重重地拍了桌子。 却又无可奈何。 她的确只有这一个儿子,整个崔氏也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她还真拿他毫无办法。 “你……” 大夫人气极,一连说了几个你字,最后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着门口,“你走,你给我滚出去!” “那母亲早些休息。” 崔珩一如往常朝她行了礼,当真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大夫人实在气得不轻,抄起手边的杯盏就想砸过去,可都举起来了,她想起二郎这些年的隐忍委屈,到底还是没舍得砸下去。 “真是造孽,我怎么生了这么个驴脾气!” 大夫人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掩着面啜起来。 “夫人且宽心,二郎嘴上虽硬,但您瞧,他话里话外,分明是顾念着大郎君才不愿娶那位郑娘子的。”林妈妈劝道。 “我知道,二郎最是心软,偏偏他又什么都不肯说。”大夫人无不为这些年的忽视悔恨,“为着立长还是立贤闹成今天这样,大郎死了,二郎也不痛快,照我说,不如不动地好,我只想两个儿子能好好的,便是连这点心愿也不成。” “怪只怪,他们托生在了这勋贵之家,爵位,婚事,哪儿能是他们自己做主的呢,便是连我也做不了他祖父的主……” 屋里的声音悄然低下去。 外面,崔璟也从一开始的欢喜冷却了下来。 他实在没想到,行简这些年为他隐忍退让了这么多。 母亲在他们兄弟之间也痛苦纠结至此。 三年过去了,如今终于要请封爵位了,他若是此时回来,行简定然又要让他,母亲也定然更加痛苦,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你怎么回来了?” 守在门外的李臣年看见他折回,面露讶异。 崔璟将听到的解释了一通。 “那你打算如何是好?”李臣年问。 “现在是不能回了。”崔璟答道,“我是想等请封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再回来。” 行简为他隐忍了那么多年,在这样的关口,他也该让一回他了。 李臣年算了算,从老国公回来,到折子递上去,大约也用不了几日,确实不急于这一时。 “你当真心甘情愿?” “甘愿。”崔璟答道。 若说他从前的确还有长子嫡孙的自尊作祟,如今却是心服口服了。 行简这些年暗地里让了他那么多他都争不过,如今他脚已经废了,更是不作他想,只要能帮到行简也一样算是为崔氏鞠躬尽瘁。 但莹娘仍在利用他的名义逼婚,且行简并不愿意。 他不能坐视莹娘继续这般利用他去逼迫行简。 “我待会儿写封信,你帮我悄悄送到郑琇莹的住处。”崔璟想了想,朝李臣年开口道。 “什么信?”李臣年问。 “告诫信。”崔璟敛了敛眼神。 只要莹娘现在愿意答应回荥阳,她从前做的一切他都可以不追究,否则他只能不顾情义了。 但愿莹娘这回当真能悔悟吧…… *** 廊下,崔珩脸上虽平静,但与母亲的争执勾起了往事,他心里却并不平静。 他们原本谁都想为对方好,结果最后却弄得一团糟。 夜风一吹,他心口堵了许久的那股躁闷才舒缓了一点。 正欲拐出去的时候,他却忽然闻到了一股松香的味道。 定睛一看,正前方的窗下掉了一块擦琴用的松香。 “这东西怎么会落在这儿?” 崔珩抬了抬下颌,原本守在院门下的小厮过来捡了起来。 “方才李臣年李先生派人送了东西来,可能是不小心落了。” 误入樊笼 第103节 李臣年,他原本就是个琴师,落了松香也不奇怪。 但转而一想,崔珩又皱了眉:“送的什么东西来,我怎未曾看见?” “哎。”小厮转着头四处张望了一圈,也没找到那人,摸了摸后脑勺奇怪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可能是怕打扰了您和大夫人交谈。” “说起来,那人还是个跛子呢,腿脚倒是快。”小厮嘀咕道。 又是个跛子? 崔珩忽然想起了陆雪衣救下的那人,最近遇到的跛子倒是多。 可是李臣年一向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又怎会突兀给大房送东西来? 崔珩握着那块松香边走边沉思着,总觉得仿佛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 他心不在焉,脚底下也漫不经心。 杨保跟在他身旁掌着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公子,这是往梨花院去的路,咱们应该往对面走。” 走到一处岔路口时,杨保忍不住提醒道。 这时候已经是夜半了,月朗风清,竹露晶莹,崔珩定睛一看,远远的还能看见陆雪衣厢房的飞檐。 他忽地想起陆雪衣晚间吃力的模样,眼睛都呛红了。 他原本只是想逗逗她,但那种时候,怎么忍的住呢。 她越是害怕地说不行,越是激起他的破坏欲,到后来,连盘好的发髻都被抓散了,逼得她呜呜地含泪瞪着他。 反而更让人冲动了。 崔珩微微生了燥意,这时候若不哄,以她的性子估计又要闹上数日。 明明出身不好,性子也不算顶好,但他就是放不开,甚至当母亲问他时,脱口而出了“不袭爵”。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连他自己都沉默了片刻,母亲的怒气更是可想而知。 他是当真栽在她身上了。 崔珩敛了敛眼神,从那飞檐上移开,须臾又面不改色,回头对杨保道:“你先回去,我吹吹风再回去。” 这都夜半了,吹的哪门子风? 恐怕公子想吹的,是枕边风吧。 杨保垂下了头,装作不知道地应了一声,远远地折回去了。 第73章 癖好 “娘子, 您都饮了三杯茶水了,夜间恐睡不着。” 晴方见雪衣伸手去倒第四杯的时候按住了她的手, “再喝, 明日脸都要肿起来了。” 雪衣唔了一声,放下了杯子,按了按喉咙, 又清咳了几声。 其实她也不是渴, 就是喉咙里一直怪怪的,怎么都不太舒服。 “可是着了风寒了?”晴方见她一直捂着唇,咳的眼尾都泛红了, 忍不住关切道, “我去给您倒点枇杷膏润润喉?” “不用了,我就是吹了风。”雪衣止住她,胡乱扯了个借口。 一开口,她觉得自己声音似乎也有些怪,闭了嘴不肯再开口。 晴方长长地哦了一声,见她喝了那么茶水, 想了想又道:“娘子可要饮些牛乳安眠,我去大厨房问问, 这个时候说不定还有。” “你别去, 我不想喝。”雪衣急声叫住了她。 什么牛乳, 她光是看到恐怕就难以安眠。 当着晴方的面,她开不了口,但一个人却越想越气,闷闷地靠在床柱上别开了脸, “我有些累了, 你去备些水来。” 晴方这才停住步。 方才有一瞬间, 雪衣一生气真想咬下去,可崔珩大约预备到了,手一抬牢牢地捏住了她下颌,她连合都合不上。 幸好只剩一个月了。 雪衣揉了揉下颌,恶狠狠地将那历纸撕下了一页,心情好多了,这才躺下。 临睡前,她迷迷糊糊地又想,二表哥从南疆请来的大夫的确厉害,虽说方法大胆了些,但三表哥的身子不破不立,近日又是放血,又是针灸的,她去瞧过两回,明显的气色好转了。 按理,两边婚事已经说定了,这个时候该走六礼,进行下聘了。 但自从三表哥气色好转之后,姑母那边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雪衣猜到姑母大约是开始后悔了,若是再过一个月,三表哥的身体当真好转,姑母恐怕的确要像梦中一样反悔。 事情的走向果然与她梦到的相似。 但不同的是,这回二表哥答应帮她出去了,她到时候主动开口,有了退路,姑母大约也不会像梦中那样。 且避子药她一直有好好吃着,绝不会像梦里那样吧? 雪衣不安地想着,让晴方吹了灯,盖上了灯罩。 原本以为饮了茶,她今晚该睡不好的,没想到大约当真是累了,她今晚睡得格外的好,连夜半时分崔珩进来了都不知道。 崔珩进来后,见她已经睡着了,只一条小腿露出外面。 他上前将那只腿折进了被里,没片刻,那莹白的腿却又露了出来,格外的不安分。 崔珩按住她的腿,站在床边看了片刻,被那清浅的呼吸勾起了倦意,合着衣也上了床,拥着她一起睡了过去。 *** 在三房的一间同规格,但摆设明显要好过二房的厢房里,郑琇莹自打得知崔璟已经被吃的只剩下残骸的消息后,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散下来。 但毕竟是青梅竹马,又是曾经定过婚的,郑琇莹难免有一丝后怕,连日来睡的并不安稳,总是梦见崔璟拖着半副残躯来找她索命。 即便是用足了冰,比陆雪衣的屋子里多用了几倍的冰,她仍是浑身汗涔涔的,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她就从梦中惊了醒,后背凉的发黏。 因着郑琇莹这几日脾气不好,守夜的女使格外的警醒,一见她醒了便连忙凑上去:“娘子,可要将安神香再加重些?” 那香炉里的香灰几乎要堆满了,她是心里有鬼,点再多的香也难以安神。 “不点了。”郑琇莹双手重重地揉着太阳穴,“什么时辰了?” “卯时还差一刻。”女使答道。 “这么早?” 郑琇莹看了眼外面的滴漏,脸色青的愈发难看。 她是一日比一日睡得晚,醒的早了。 再这样下去不行。 郑琇莹重重揉了揉眉心,改日她须得去烧点纸钱,再找人去庙里超度一下才可。 “娘子不再睡了吗?”女使问道。 “不睡了。” 郑琇莹起了身,饮了一整杯凉茶。 杯子一放下,她忽然看到对面的墙上正钉着一封用箭射来的信,仿佛是被人用弩射来的。 “那是什么?”郑琇莹呼吸屏住。 女使顺着去看,也浑身僵硬。 “你去拔下来看看。”郑琇莹吩咐道,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女使用了些力气,才将那信拔下。 信纸一展开,郑琇莹忽然看到了熟悉的字迹,瞳孔瞬间放大,吓得惊叫了一声,直接把信丢了出去。 “怎么了娘子?”女使追问道。 “这信是谁送来的?”郑琇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我不知,一醒来便有了。”女使如实答道。 “没人看见吗?”郑琇莹又冲着外面的女使吼道。 外面的人皆摇头,不明所以。郑琇莹让人一个个地盘问了,没一个发现的。 “怎么会,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突然送信来……”郑琇莹喃喃地念着,几近抓狂。 崔璟在信上说让她主动回荥阳,便对她做过的一切既往不咎。 他的风格一如从前,言辞平和,像个兄长一样。 崔璟很好,没什么不好,但郑琇莹最厌恶的就是崔璟这看似包容一切的态度,她喜欢张扬的,喜欢蓬勃的,像崔珩那样意气风发的,而不是这样舞文弄墨,吟诗弄月的。 她不喜欢,可偏偏与她指腹为婚的就是崔璟,她根本逃不过,她能怎么办? 可崔璟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会送信来? 郑琇莹自言自语,捡起那信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越看越觉得那是崔璟找她索命来了。 “今日是他的头七吗?”郑琇莹抓住女使的双臂。 女使被她的盯的浑身发颤,声音也哆嗦了起来:“好像是……” “一定是他的鬼魂回来了。”郑琇莹声音慌张起来,“他一定是恨我,报复我来了!” “娘子,没有鬼魂,您是被自己吓着了。”女使被她攥的手臂发疼。 “怎么没有,如果不是鬼魂,你告诉我这信是怎么送过来的?”郑琇莹连日休息不好,已近癫狂,“怎么凭空送进来的?” “我……我不知。”女使着实被吓到,“兴许大公子没死。” “没死?”郑琇莹更害怕了。 如果崔璟没死,他给她送信显然是在提醒她他要回来了,他一回来,她做的一切都会被拆穿。 还有,这国公府戒备森严,不是府内的人绝不可能把信这样悄无声息地送进来。 他是不是已经回来了,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折磨她? 误入樊笼 第104节 是谁帮他传的信,他究竟想做什么? 郑琇莹一贯是个多疑的性子,捧着信自己把自己先吓了不轻。 她就知道,崔璟不可能放过她的。 “不可能!”郑琇莹摇头,“陆雪衣明明说了那人已经只剩残骸了,她在骗我?” “娘子,您冷静点。”女使劝道,“兴许……只是有人故意捣乱。” “捣乱?”郑琇莹睁眼。 可信里的人分明一切都知道的样子,难道是陆雪衣发现了,故意在装神弄鬼? “不行,我须得去问问,陆雪衣一定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郑琇莹双手撑着书桌,径直起了身。 “娘子,天还没亮,陆娘子恐怕还没醒,时候是不是太早了。”女使劝道。 可郑琇莹哪里肯听,匆匆洗漱了一番便直接领着人过去了。 梨花院 明明用了冰,雪衣却觉得今日似乎格外的热,汗涔涔的格外不舒服。 她不舒服的想翻身,可身体却仿佛被被褥箍住了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隐约间,她又做起了梦,不知怎的,竟然梦到了崔珩。 喉间忽然有些渴,嘴唇也干的厉害,雪衣猛然一颤,一睁眼,却看见头顶上仍是自己房间里的红罗帐子。 不是在清邬院。 还好,只是梦,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但她为何会做这样荒诞的梦? 雪衣颤抖着失神了片刻,手臂无力地垂下,搭在额上休息。 此时,耳边却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醒了?” 热气一吐,雪衣跟着哆嗦了一下,她顺着声音低下头,才发觉崔珩竟真的在,一手一边按住她的膝。 一睁眼便是这样有冲击力的一张脸,雪衣僵硬了片刻。 “还没醒?”崔珩唇角微微勾着,低头亲了一口。 雪衣啊的叫了一声,连忙扯过了被子想盖住自己:“大……大早上的,你怎么会在这?” “昨晚就来了。”崔珩却按住了她,似笑非笑地,“这样你都能睡着,当真这么困?” 雪衣哪能想到他这么过分,装作什么都不知地含糊道:“困。” 崔珩笑着看她,作势要低头,雪衣连忙按住了他的肩:“醒了,我醒了。” “还在生气?”崔珩顺着她的腰上去,附在她耳边问道。 雪衣抿着唇,不肯开口。 “喉咙难不难受?”崔珩嗓音低沉的有些沙,吻着她的耳朵,去寻她的唇。 雪衣紧抿着唇不肯让他碰到。 崔珩却捧过了她的脸,捏着她的下颌便要深吻下去。 雪衣一伸手,白嫩的指尖抵住了他的唇:“够了够了。” “真软。” 崔珩拨开她的手指,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后评价道。 雪衣脸颊瞬间通红,偏头躲开了他:“我不生气了,你快走。” “当真不气了?”崔珩从身后拥住她。 “嗯。”雪衣抹不开脸,别扭地推着他,“时候不早了。” 她越推,崔珩呼吸却越重,紧接着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埋在她后颈沉沉地喘着气:“让我抱一会儿。” 雪衣不敢再动,只等着他平复下去。 然而夏日衣衫本就薄,相拥了一会儿,两人的呼吸都重了起来,衣服不知不觉便卷了起来,原本被打断的吻一发不可收拾,连外面传来了郑琇莹的声音都没听见。 “郑娘子,我们娘子还没醒呢,您不妨待会再来。” 晴方在门外拦住人解释道。 “没事,我不急,在这里等你们娘子醒来。” 郑琇莹执意要等,站在了门前不肯走。 晴方哪敢让郑氏女站在外面等,叫人知道还不知要怎么编排她们娘子端架子,她又不知崔珩来了,于是便进去通传。 “娘子,郑娘子来了,您现在要见吗?”晴方推开了门,隔着帐子问道。 帐子安安静静的,只是窗外似乎有风进来,一下一下地拂着。 雪衣正被崔珩的唇弄的晕晕乎乎的,压根没听见晴方进来了,只仰着头鼻尖里急促地嗯了一声。 崔珩没想到她会答应,立即抬头去捂她的嘴。 可为时已晚,晴方见她答应,便转身出去,门外的郑琇莹一听,直接进了门来。 “你还有这癖好?” 崔珩把着她的膝,无声地笑了笑。 雪衣见他抬头,迷茫了片刻,半晌才明白过来自己方才答应了什么,顿时睁圆了眼,如临大敌。 第74章 警示 “陆妹妹, 你醒了吗?” 郑琇莹走到门边,却见那帐子遮的严严实实的, 只榻边摆放着一双小小的绣鞋, 鞋尖上缀着一粒小小的珍珠,格外圆润可爱。 那脚步声一靠近,雪衣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对着崔珩做口型:“怎么办?” 崔珩眼中带着笑:“你自己招来的, 自己应付。” 她自己怎么应付啊,雪衣急的快哭了。 她仔细想了想现在的处境,郑琇莹已经在外面了, 现在崔珩是断然不能出去的, 只能把他留在帐子里,她自己出去。 “陆妹妹,你醒了吗?”郑琇莹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 “醒了。”雪衣连忙开口,顿了片刻,才解释道,“我尚未梳洗, 钗横鬓乱的不适宜见人,郑姐姐不妨到外间等我片刻, 我梳洗梳洗再出去。” “不必了, 我只两句话, 妹妹告知我便好。” 郑琇莹正心急,哪儿能等得了她梳洗。 雪衣见状,只好答应:“好,姐姐有什么直问便是。” 告知完郑琇莹, 她又警惕地看向崔珩, 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在这个时候乱来。 崔珩却仿佛没看见, 仍是不紧不慢。 雪衣顿时急了起来,却又阻止不了他,只能眼睁睁他低头。 外面,郑琇莹已经开了口:“陆妹妹,上回你去骊山时曾说过听到那个贼人只剩残骸的消息,敢问是真是假?” “真的。”雪衣吸了吸气。 “那你有亲眼见过那人的尸骸吗?”郑琇莹又追问。 雪衣自然是没见过的,但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怎么她又翻出来问。 她努力分出一丝神去思考:“只听说格外惨烈,我没去看。” 死的很惨? 郑琇莹想了想:“那有无可能是旁人呢?” 雪衣忍着鼻尖的酸意:“这我就不知了。” 郑琇莹听出她的声音有一丝发抖,起了疑虑:“陆妹妹不是很在意这人吗?那么险峻的坡,听说你扶着他走了许久,你当真就没去看一眼他的尸骸?” “在意”两个字郑琇莹刻意咬的很重,她怀疑陆雪衣是知道了崔璟的身份才刻意搭救他的。 但这二字落入了崔珩耳里,却又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来。 原来她还手腕和脚踝上的伤是这么来的。 崔珩一凝神,雪衣立马伸手捂紧了唇。 郑琇莹耳尖一动,迟疑地看向她:“陆妹妹你怎么了?” “唔,染了风寒,有些不舒服。” 雪衣掩着唇咳了咳。 “最近天气是有些怪。”郑琇莹又坐下,“那说起来,陆妹妹的确是没去看了?” “我……我没敢去看。” 雪衣如实地答道。 郑琇莹心底拔凉拔凉的。 她果然没看,那崔璟恐怕真是活下来了。 所以,这次崔璟是九死一生回来向她复仇来了。 但明明该被卖到西域的人,为何还留在长安? 难不成当初陆雪衣又折回去救了崔珩? 一定是这样。 可郑琇莹转念又一想,陆雪衣为何这般好心要救一个奴隶? 难不成她一开始就知道了崔璟的身份? 郑琇莹顿时怀疑起她的心机来:“那妹妹救他时可曾知晓这人叫什么,家住何方,我好去报给官府查一查,省的为祸百姓。” 误入樊笼 第105节 雪衣已经知道王景跟她有仇,哪还敢说,只摇头:“我不知。” “妹妹当真不知?”郑琇莹又试探着问,“妹妹莫不是被迷了心窍,有意庇护他?” 她一猜测,崔珩抬起了头,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她,偏偏唇上又沾着水色,看起来带了一丝邪气。 雪衣头皮发麻,连忙解释:“我没有,郑姐姐想多了。” 可崔珩是知晓她的确是救了那人的,为了掩护他她甚至在这种时候都不忘和郑琇莹周旋。 她当真对那人没有一丝动心? 崔珩脸色冷了下来。 雪衣瞬间更慌了。 这位郑娘子可要把她害死了。 “我真的没有。”雪衣不停地对崔珩做口型。 崔珩却只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看着她。 雪衣瞬间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他这回更过分了。 “陆妹妹不是最好,你毕竟与三郎有了婚约,若是叫二夫人知晓你起了旁的心思,那日子恐怕不好过。”郑琇莹盯着那床帐威胁道。 言外之意是她若当真与大郎有私,到时候别怪她鱼死网破,也爆出来,到时候大房二房脸上都难看。 雪衣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暗自祈祷,希望她快走。 她催的急,郑琇莹滑过一丝古怪,但崔璟的事更为要紧,陆雪衣既不肯说,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一定也能找到人。 于是郑琇莹暂且放下,安心出了门:“那妹妹好生歇着吧。” 郑琇莹一走,雪衣终于能喘了口气,可与此同时,崔珩没了束缚比方才更为过分。 晴方送走了郑琇莹,正欲备水回来给娘子洗漱,刚端着盆到门口,却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忽然明白过来方才里面根本不止娘子一个人。 可这位郑娘子不是二公子的未婚妻吗,他竟然当着她的面这般放肆。 雪衣也是这么想的,越想越觉得羞辱。 等崔珩把她放开之后,她忍不住背过身,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你还有眼泪哭?”崔珩低笑。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取笑她。 雪衣哭声一滞,抱着手边的两个人枕头一个一个砸了过去:“你混账!” 两个枕头又松又软,根本伤不了人,崔珩躲也未躲,任凭她砸过来,一手接住了一个。 “不要了?”他偏头看了眼,眉梢微微动了动:“我帮你丢,反正也用不了了。” 雪衣脸一红,顿时更生气了,负气埋进了被里,哭的脊背都在微微发抖。 “有什么可哭的?”崔珩捞住了她的腰。 他一靠近,雪衣本就在哆嗦的脊背抖的更厉害。 崔珩却执着地把她抱了起来,用袖子认真地帮她沾了沾眼尾冒出的泪。 玄色的袖口一贴上去就被眼泪打湿了。 手指一戳眼尾,又有眼泪冒了出来,仿佛一汪流不尽的活泉似的。 崔珩戳了几次,得了趣味,用沾着眼泪的手递到了她眼前:“哭的真多?。” 雪衣哆嗦着打掉他的手,鼻子一吸,扭过了头不愿看他。 “为什么哭,是为了郑琇莹?”崔珩问。 雪衣不答。 “不是跟你说了不会娶她?”崔珩又开口。 雪衣其实从心底并不相信他的话。 毕竟这些世家大族的婚配绝非自己能做主,而且梦里他即便没有郑琇莹在一起,也的确与旁人相看了。 总之,娶谁也不可能是她。 “你娶谁同我无关。” 雪衣错开了眼,起身欲穿衣。 “那娶你呢?”崔珩垂眼,按住了她的腰。 “你说什么?”雪衣回头。 “我说,娶你同你有没有关系?” 崔珩看向她,与平日的持重老成相比,罕见的流露出一丝风流。 雪衣愣了片刻,震惊过后,眼神又转向迷茫。 她低头,小声地试探道:“你说真的,还是想要别的?” 崔珩盯着她的眼,发觉她大约真的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根本不明白他昨晚对他母亲说了什么话。 他眼中的认真慢慢褪去,勾了勾唇自嘲地笑笑,转而一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把按住她的腰:“你怎么知道,突然变聪明了?连言外之意都听出来了?” 他一生气,雪衣直接被压进了被里。 她就知道是这样! 他的话根本没一句可信。 枉费她方才竟然真的有一瞬间当了真,真的太可笑了。 “待会儿我还要去布行。”雪衣咬着唇催他。 “去布行?还是顺便去琴行?” 崔珩一想起方才郑琇莹的话,顿时更加烦躁。 “布行。”雪衣答道,“你……你不用上值吗?” “来得及。” 崔珩冷冷地道,和方才完全变了模样,紧接着便去吻她。 雪怕被人发现不妥,一直偏头躲着他的唇,不想让他吻,可他崔珩今日偏偏要吻她。 不仅吻她的脖子,更要吻她的唇,好像故意和她作对一样。 雪衣几乎快没法呼吸,被吻的快晕过去。 一吻过后,崔珩精神却似乎格外的好,自顾自起身穿了衣。 穿戴好衣服,带上了扳指,他又恢复到矜贵冷静的模样。 “刚才,为什么骗郑琇莹?”崔珩回头,不忘记问正事。 雪衣慢吞吞地穿着衣服:“王景说与她有旧怨,郑琇莹似乎要对他动手。” “一个奴隶能与荥阳郑氏女有什么旧怨?”崔珩敏锐觉察出不对劲。 “王景说他从前也是出身世家,后来出了意外才沦落成这般模样的。”雪衣解释道。 原来还是个落难公子。 崔珩略有些不舒服,旁人都是英雄救美,她倒好,美救英雄。 但这王家也是五姓之一,这些年并未听说哪个旁支犯过大错,崔珩记忆极好,在脑中飞快地搜索了一遍,并未找到能对上名号的人物。 这王景,到底是何来历? “跟他保持点距离。”崔珩提醒道。 “我和他没什么的。”雪衣小声地解释道。 “你这样想,他也一定吗?”崔珩声音不悦。 雪衣顿了片刻,她觉得王景自然是不会的,但还是顺从地点了头:“知道了。”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崔珩听出了她的不情愿,回过头,俯身撑在了她身侧,“人也一样,你听懂了吗?” “碰了会怎么样?”雪衣问道。 “不重要的,丢了,烧了,毁了。”崔珩随意答道。 “那重要的呢?”雪衣微微发抖。 “藏起来,永远让人找不到。” 崔珩唇边逸出笑意,与之相反,抚着她脖颈的手却冰凉无比。 第75章 邀约 崔珩走后, 雪衣浑身不舒服,慢慢又躺了回去。 他长的高大, 唇舌也比她宽大有力。 雪衣舌根都被他搅痛了, 捂着腮帮子揉了好半晌。 “娘子,水备好了,您去沐浴吧。” 晴方在净室里备好了沐浴的东西, 过来叫她。 被褥已经湿透了, 两个枕头也遭了殃,晴方过来的时候,雪衣一直捧着杯子, 埋头小口小口的喝着水。 只是双颊上的红晕和眼中的的艳丽挡也挡不住。 晴方觑了一眼, 便料到里面的情况不会太好,真正进去的时候,还是呀了一声。 她一张口,雪衣险些咳出来,连忙去了净室。 只是膝盖被掰的太久,走路仍有些软。 直到泡在了热水里, 她才慢慢舒缓过来。 误入樊笼 第106节 也不知二表哥哪儿学来的,平时不言不语, 但方才唇枪舌剑的, 倒是灵活。 雪衣拍了拍被热气蒸红的脸颊, 努力不再去想。 起来后,再一看,脖子上也交错着乱七八糟的吻痕。 这回她是当真生了气,一边扒拉着衣领, 一边耷着脸。 郑琇莹不过是胡乱猜测了几句, 他就这么折腾她, 二表哥脾气真是越来越坏了。 以他的性子,雪衣自然不会以为二表哥是当真在吃醋。 大抵正如他所说,她不过是个用的正趁手的东西,不想让别人觊觎罢了。 雪衣轻轻叹了口气,对着铜镜扑了好些粉,又换了件高领的襦裙,才勉强遮的住脖子。 她今日的确是想顺路见见王景的,但早上被这么一提醒,她想了想,三个月毕竟还没到,还是不要给王景惹麻烦了。 于是出门的时候,雪衣只去了布行,并没去不远处的琴行。 郑琇莹暗地里派人盯着她,原本见她出门,心也跟着砰砰跳了起来,以为她是要去见崔璟了。 她心里既害怕,又忐忑,一上午都惴惴不安。 可没想派去跟踪的人回来后禀报的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她只去了布行,别的什么地方都没去?” 郑琇莹蹙眉。 她是知道那布行的,那是当初陆雪衣立了功后二表哥赏给她的,她当时还曾嘲笑过陆雪衣眼皮子浅。 “别的没有了,陆娘子很规矩,只照例查了查账便回来了。”来人回禀道。 难不成陆雪衣当真不知道崔璟在哪儿? 郑琇莹又颓唐地坐下,她这几日快被崔璟折磨疯了。 “娘子,那还要不要跟着她?”来人又问。 “跟着吧。” 郑琇莹抚了抚额,又想了想,兴许她只是藏得深了一些。 但崔璟这边没完,大夫人那边也出了差错。 明明郑氏的退婚信已经来了,大夫人却迟迟不给回应。 郑琇莹从未像现在这样为难。 她忍不住去想,若是当初她没有说那些话,崔璟没有上战场,那她现在恐怕已经是崔氏的少夫人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等成了一个老姑娘,白白的让人笑话。 她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 “娘子,要不,咱们还是回荥阳吧?”贴身的女使劝她。 谋害崔氏的大公子这样的罪名若是坐实,她这一辈子就完了,她瞧着大公子倒是个心慈的,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并未对她赶尽杀绝,还给她留了条退路。 但郑琇莹却不这样想,以己度人,她根本不相信崔璟是在放过她,她觉得崔璟一定是在故意折磨,等她要走的时候再来揭穿她。 她一贯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且又等了三年了,只差一步之遥。 就这样灰溜溜地回荥阳去,她一辈子都会被人耻笑的,那样比死了还叫她难受。 “再找找吧。” 郑琇莹仍是不肯放弃。 *** 崔珩一贯爱洁,隔夜的衣服自然是不能再穿,上值之前先回了趟清邬院沐浴换了身衣服。 杨保心生奇怪,公子虽然平时不苟言笑,但每每见过表姑娘之后,眼角眉梢的轻松是看的出来的。 但今日,他一大早上的脸色便阴着,似乎和表姑娘闹别扭了。 杨保打起了精神,将收到的信递了过去:“禀公子,是江左的信到了。” 崔珩忽然听到这消息,理着腰带的手一顿,盯着上面的火漆看了眼,没去接。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当年的事情根本没有查的必要了。 先不说他如今已知晓陆雪衣的性子,是万不可能做出见死不救、背信弃义的事情来的。 退一步说,便是她当初真的做了…… 恐怕他也难以放开手了。 是以他格外平静地接过了信。 信上果然和他预料的相差无二,陆雪衣的确是被绊住了脚。 担心谋害发妻的流言传出去,她一回去后她父亲便将她关在了家里,那马车自然也送不回荒僻的郊外。 虽心知如此,但证实之后,他拿着那封信,仍是觉得沉重。 他已经为此逼迫了陆雪衣数次,从她现在的反应来看,她大抵是怨恨他的。 难怪当他开口要娶她的时候,她没有一丝相信的意思。 换做是他,他也难以相信。 都是他自己结的因,事到如今,这苦果都是他自己的报应。 他总算尝到滋味了。 崔珩敛了敛眼神,将信丢到了火盆里,只吩咐道:“此事不要让她知道。” 火苗一窜起,转瞬便将信纸吞噬的一干二净。 京兆尹 李如风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崔珩抵着太阳穴按揉。 “怎么了,谁又惹你了?”李如风好脾气的问道。 崔珩放下手,抛开了那封信,只问道:“你可曾记得这几年王家出过什么大事,有谁被除了族吗?” “王家?”李如风想了想,“他们家不是一直最安分吗,没听说有什么事。你问这个干嘛?” “没事。”崔珩敛了敛神情。 连李如风也不记得,看来这个王景恐怕是个化名,兴许根本不姓王,景更是不知哪个景。 等忙过这两日,他倒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个王景,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李如风见崔珩心情不佳,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可崔珩是少尹,人是他亲自抓回来的,这样大的事不报给他又不行。 “出什么事了?”崔珩眼皮一抬,看出了他的犹豫。 “是这样,我说了你先别生气。” 李如风拉了把椅子,硬着头皮道,“你昨日不是抓了乌剌一群人回来么?只关了一晚上,然后今早上,突厥的二王子就来要人了。你说,这是放还是不放?” 李如风是知晓乌剌跟崔家的恩怨的,他原打算就是要不了乌剌的命,这回也要好好关上他一回出气,没想到二王子这么快就来了。 他都气成这样,崔珩应当更甚吧。 然而下一刻,崔珩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 “既然来了,那就带走吧。” 崔珩淡淡地道,仿佛与乌剌有血海深仇的不是他一样。 “你不生气?”李如风惊讶。 “有何可气的。”崔珩仍是寻常。 “可这是千载难得的报复机会,你就不拷打拷打,那么轻易就放过了那小子?” 李如风不解。 “现在正是大周与突厥订立盟约的关键时候,不宜生事。” 李如风自然也知道,但他仍是憋屈:“你不是一直主战?三年前就是因为定了约你才没法报仇,如今又要续约,再不打你父兄的仇岂不是永无得报之日了?” “打仗是为了不打,订立盟约对两方百姓都有好处,比起国事,家仇自然要放一放。” 崔珩声音沉缓。 李如风听见他沉稳的声音,一抬头,才发觉这三年他当真是稳重了不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少年人了。 “我知道,正常交手也就罢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各有立场,怪不得谁。但乌剌那种人,虐杀战俘,手段残忍,显然是刻意报复,放过这种人,我实在是不甘心。”李如风仍是有气。 “我说不想挑起战事,却又没说饶过乌剌。” 崔珩搁了笔,眼中露出一丝锋芒。 李如风心头一跳,有些糊涂。“可乌剌不是使节吗?你要他的命,突厥怎么会不动怒?突厥一怒,这盟约不是便没法签订了吗?” “他们自己动手,如何能怪到大周头上?” 崔珩声音微微扬着,“即便是使节团,里面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想订立盟约。乌剌之所以敢这么三番五次的横行,你以为只是跋扈?” “你是说乌剌这些日子是有意惹麻烦,故意挑衅,就是不想顺利与我朝盟誓?” 李如风忽然想明白了。 “我从前同他打过交道,乌剌背靠的是突厥三王子,一贯敌视大周,此次来续约的却是二王子,与他面和心不和。此次二王子一旦顺利订了盟誓,回去后便能继承突厥,这自然是三王子所不想看到的,也是乌剌不愿意的。”崔珩解释。 “还有这事?” 李如风倒是不知这么错综的关系,微微愣了一瞬。 “你派人盯着,乌剌已经惹了三回事了,都说事不过三,在这样的关口这位二王子恐怕要动手了,但乌剌也不是个和善性子,两人大概会有一番争执。” 崔珩身体微微前倾,指骨在桌案上敲了敲,“必要的时候,比如争执推搡出了意外,你可以推波助澜帮帮这位二王子。” “意外”两个字崔珩刻意加重了音调,眼神锐利。 两人一对视,李如风明白了。 他这是要趁着突厥内讧的时候对乌剌动手,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嫁祸到二王子头上呢。 可真够损的。 误入樊笼 第107节 但这个法子既不会挑起战事,又能报的了私仇,的确再好不过。 何况乌剌那样的人,若是活着回去还不知要害死多少大周的将士。 李如风笑了笑:“我这就去。不过此事我若是办完了,可是大功一件,七月七那日你可不许安排我轮值啊。” 七月七。 崔珩被他一提醒忽然想了起来,似乎就在两日后。 他正想着怎么哄哄陆雪衣。 这倒是个好机会。 崔珩沉思了片刻,又叫住了李如风,刻意皱眉质询道:“当日不宵禁,府尹必须有人坐镇,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出去又能做什么?” “行简,你这就不懂了吧。”李如风反驳道,“那日朱雀大街上有百戏,西北楼有穿针乞巧的集会,曲江池畔有灯会,承天门还安排了焰火,哪一桩不比待在这里轮值有意思?” 放河灯,看焰火,小姑娘大概没不喜欢这些的。 崔珩动了心思。 只是脸上却依旧冷冷的,往后靠了靠:“无趣。” “不解风情。”李如风睨了他一眼,“当天不宵禁,这些酒楼茶馆可热闹了,不提前打招呼连个位置都甭想有,这会儿就该让人去说一声了,你当真不同我一起?” “不去。” 崔珩按了按眉心,似乎觉得有些烦。 “不去算了,我正赶着留位置,承天门的位置可不好留。” 李如风呵了一声,匆匆忙忙地挟着文书离开。 等李如风走后,崔珩却坐直了身体,面不改色地朝随侍的杨保吩咐道:“你脚步也放快些,帮我在承天门附近定个临窗的位置。” “是。” 杨保忍着笑,低头领了命。 第76章 出游 出了京兆尹, 刚踏出大门,二王子反手就给了乌剌一巴掌。 “蠢货!” 胡人个个精悍, 手掌像蒲扇一样。 乌剌猝不及防, 这一巴掌打下去,直接被打的趔趄了一步。 晕了半晌,乌剌才勉强直起身。 手一摸, 指上都是血。 乌剌搅了搅口中的血沫, 盯着二王子:“大王为何动怒?” “你还敢问?” 二王子扬起又要打下去,被身边的侍从拉住才住了手。 “大王不让问,我如何能知。” 乌剌吐出了口中的血沫, 呲着带血的白牙仍是一副桀骜的样子。 “你数数, 你已经闹了多少事了!”二王子没打下去,但卷起黄胡子已经气得飞起来了,“你存的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 他走近,幽绿的眼珠恶狠狠地瞪了乌剌一眼:“若是这回当真出了事,你也别想回去。” 乌剌勾唇笑了:“我哪儿敢破坏盟誓,大王想多了。” “你最好是。”二王子忽然走近, 一把攥住他的脖子猛地摔在了墙上,“再让我发现, 我就直接拧断你的脖子!” “奴不敢。” 乌剌被攥的脸色红涨, 二王子才愤愤地离开。 他走后, 乌剌捂着喉咙咳了几声。 紧接着,他原本顺从的眼神忽然阴狠起来,冲着那背影重重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将军,大王这回是当真生气了, 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乌剌身旁的人问道。 “你管他作甚!”乌剌斜着眼, “办不好差事回去了一样没法交代。” 怪只怪他预料错了, 这太子和崔氏一方倒是能忍,他三番五次挑衅,连个反对盟誓的奏疏都看到。 “一群软骨头,儿孙都被分尸了还能无动于衷。”乌剌磨了磨牙,心情烦躁,“先喝酒去!” 京兆尹离琴行不远,大清早的这一幕争吵全然落到了崔璟眼里。 那两人用的是突厥语,李臣年听不懂,但崔璟倒是明白。 李臣年看着他攥着拳的手越握越紧,出言劝道:“你莫要冲动,现在正在签订盟约的节骨眼上,等订立了盟誓再收拾他也不迟。” “签了也没用的。”崔璟摇头。 “这三年我失忆流落西域,阴差阳错间在不同的部落里转了几回手,倒是对突厥各部落的关系摸了个明白,突厥语,粟特语,吐火罗文字也学了个遍。这位二王子是联姻公主所生,身上留着一半汉人的血,对大周颇为亲近,可其他人根本不是。” “我猜……”崔璟继续道,“此次续约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备战罢了,即便是签了对方也随时可撕毁,迟早是要有一战的。” “所以,乌剌是故意挑衅?”李臣年明白了。 崔璟点头:“他既来了长安,我绝不能放过他。” “你想做什么,莫要把自己陷进去。”李臣年劝道。 “二王子已起了杀心,我不过帮他一把罢了。” 崔璟淡淡道,也说出了和崔珩一样的话。 “何况我在旁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正好便利行事。” 他眼神笃定,把握充足。 李臣年仿佛看到了他昔日的光彩,他也不再劝:“你想做就做吧。” 的确,大仇不报,崔璟就永远难以真正站起来。 *** 七月七是乞巧日。 大夫人、二夫人这些夫人们早已过了这个年纪,倒是府中的女孩子们个个颇为欢喜,两三日前便开始聚在一起,对月穿针,比比谁的手更巧。 荥阳来信的事已经送到了,大家都猜到郑琇莹与二公子不日便要定下了,于是纷纷往她身边靠,变着花样地恭维她。 郑琇莹脸上虽笑着,但心里却愈发地苦。 若是婚事不成,崔璟再回来,她的脸面可要彻底丢尽了。 雪衣听了,心里微微有一丝迟滞,但须臾又恢复平静。 果然还是同她梦的一样,二表哥还是要娶妻了。 不抱希望,自然不会失望。 是以当崔珩派人传了口信要她把乞巧的当晚空出来的时候,雪衣完全没猜到他的意图。 她只是疑惑,这样的日子,他不去找郑琇莹,反过来找她做什么? “二表哥让我出去做什么?”雪衣问秋容。 “奴婢也不知,公子只让您晚上这边安排好,不要让人发现。”秋容答道。 雪衣能有什么安排,每回与他私会都要让晴方守紧了门罢了。 雪衣问不出,只好点了头, 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一日不施宵禁,街市上红男绿女,人头攒动。 刚入夜,各个酒家的灯笼便挂了出来,酒旗招展。除此外,卖糖人的,卖磨喝乐的,还有猜灯谜的呼和声此起彼伏。 雪衣坐在马车里走马观花地看着,眼中兴味盎然。 “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只掀开一丝帘缝能看得到什么。” 崔珩假寐的眼睁开,看她只敢两指掀开一丝帘缝,悄悄的看着外面的样子不悦道。 雪衣一噎,她不是怕灯火吵了他休憩吗。 “随便看看而已。”雪衣放下了帘子,又问他,“二表哥带我出来究竟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不能带你出来了?”崔珩反问。 雪衣摸不清他的意图,便闭了嘴不说话。 崔珩却直接下了马车,时候还早,他打算先带她在外面逛逛。 可崔珩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没等到人下来,又转头:“你不下来?” “人太多了,万一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雪衣踟躇,毕竟她如今算是他的弟妹,一起出游,实在太容易惹闲话。 “把幂篱戴上。” 崔珩指了指马车里放好的幂篱。 雪衣拿起来比了比,这幂篱长到脚踝,但纱质极为轻薄,既能遮住人,又不会憋闷,倒是很不错。 她这才放心地下了马车,戴着幂篱远远的走在他身后。 崔珩余光里看她退避三舍,眉间又皱起:“跟紧了,今日人多,你是想被拐走?” “知道了。” 雪衣打量了一眼形形色色的人群,也有些害怕,碎步上了前。 这还是他们头一回在这么多人面前一起并肩。 雪衣总觉得有人在看他们似的,颇为不自在。 误入樊笼 第108节 事实上郎才女貌的,一个长身玉立,一个纤秾合度,的确引得人频频回头。 人群里有个看的出神的,一不小小心踩到了衣摆撞了雪衣一下,雪衣脚步不稳差点摔倒,幸而被崔珩扶了一把。 “这么不小心?”崔珩声音不悦。 但垂在身侧的手却向她伸出,他随口道:“握紧了,省的被人冲走。” 那只伸出的手修长有力,雪衣顿了顿,不敢去牵,只轻轻握住了一根中指:“这样就够了。” “真出息。” 连手都不敢牵。 崔珩低笑了一句,直接将她整只手包住,一把反握在了手里。 雪衣试图去挣,崔珩眼眉一凛,她眼神又怯了下去,不得不被握紧了跟在他身侧。 二表哥今天似乎有点怪。 雪衣摸不着头脑。 但那只手真大啊,将她包的严严实实的。 雪衣敛了敛眉,没再反抗。 今日有花灯,一盏盏形状各异的灯笼悬在一起,亮堂堂的格外引人注目。 灯下还悬了字条,大约是用来解谜的。 摊主远远的瞧见二人过来,料想是识文断字的,连忙招呼道:“二位可要看看灯谜,猜对了这灯随意挑选。” 雪衣驻足,盯着那盏上面花了只兔子的灯不动。 “想要那个?”崔珩问。 “可以吗?”雪衣抬头。 “想要就去。”崔珩语气随意。 “娘子真是好眼力,这兔子灯今年可受欢迎了,就是不好猜。”摊贩笑道。 雪衣是真的心动,但这字谜也的确不好猜。 “半青半紫……” 她捋着纸条,眉心蹙的极紧。 “这些都是给寻常百姓玩的字谜,至多不过拆字拼字。”崔珩提醒道。 雪衣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是个‘素’,对不对二表哥?” 那眼神太亮,崔珩猛然被晃了一下,顿了顿,才将人转过去:“看我做什么,对他说。” 雪衣鼓起勇气重复了一遍,那小贩笑了:“小娘子真机灵,没错,这灯是你的了!” 万事开头难,过了这个坎之后,雪衣便茅塞顿开,又点了几个灯。 “公而忘私——是个‘八’。” …… 她一脸猜对了四五个,眼睛扑闪扑闪的,比灯笼还亮。 直到摊贩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雪衣过度的兴奋才冷静下来,对摊贩解释:“我只要一个,其余的都不要。” 那摊贩顿时又喜笑颜开:“小娘子不但机灵还心善,郎君您可真有福气!” 雪衣抿着唇,她是挺机灵的,可关二表哥什么事? 崔珩倒是颇受用,随手丢了个银锭过去,勾着唇又揽着陆雪衣的腰往前:“走了。” 雪衣正美滋滋的提着灯,也不计较这点话头,点了点头又随他走。 那摊贩捡了个银锭,半晌回过神来,笑的更欢了:“您慢走!” 这贵人就是大方! 今日街市上格外热闹,过了花灯,不远处又支起的铺面前摆放了花花绿绿的磨喝乐小人,引得不少人驻足,尤其是幼童。 崔珩一贯不喜这些花花绿绿,雪衣脚步倒是慢了下来。 “你喜欢这个?”他问。 “没有。” 雪衣觉得不好意思,这么大的人了还和一群小孩子喜欢一样的东西。 虽说如此,那磨喝乐实在太吸引人了,她眼神忍不住停了片刻。 “要哪个,自己挑。” 崔珩扬了扬下颌,把她推过去。 “郎君真是好眼力,这是最新出的式样,一套十二个,小娘子挑挑哪个喜欢。” 小贩殷勤地跟雪衣介绍着。 雪衣听的天花乱坠,越看越花了眼,拿起一个又放下,十分纠结。 “不知道要哪个?” 崔珩看着她秀气的眉毛微微拧着,眉梢动了动。 “我再想想。”雪衣一手一个,递到了他跟前,“这两个哪个好?” “都要吧,有什么可纠结的。” 崔珩看她踌躇的样子,直接开了口。 雪衣眨了眨眼:“不用了,用不着这么多……” 崔珩已经让杨保付了钱:“这一套都包起来。” 于是雪衣除了灯,手中又多了一大盒磨喝乐。 再往前走,看出了他们是个富贵的且崔珩是个大方的,那些小贩都铆足了劲的招徕着。 雪衣每多看一眼,崔珩便直接让杨保付钱。 吃的,用的,戴的,买了一堆,杨保跟在后面,两手都提满了,怀里更是堆的跟小山一样,引得不少人议论纷纷,那些小贩们更是双眼放光,一个劲的吆喝。 雪衣莫名觉得羞耻,扯了扯他的袖子:“这么张扬不好吧?” “你不喜欢?”崔珩问,丝毫不觉得不妥。 “那也不能买这么多啊。”雪衣指了指杨保,“你看,杨小哥都快抱不下了。” 崔珩眉梢微挑:“你是担心带不回去?再叫个人来提不就行了?” 崔珩作势又要让杨保回去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雪衣急了,重重地握了下他的手,脸颊微微红着,“旁人都在看,太破费了。” 这算什么,不过是买了些东西。 连崔茵茵逛街的阵仗都要比这个大,更别提寻常的贵女。 崔珩觉得可笑,但一低头看见陆雪衣受宠若惊,眼神慌乱的样子,忽然又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没人这么纵过她,宠过她,所以只是一点这样微不足道的对待,她都觉得承受不起。 也不敢相信他当时说要娶她的话是真的。 这性子真是又惹人生气,又让人心疼。 崔珩眼神复杂,揽着她的腰靠的更近些,但语气仍是冷硬:“给你你就拿着,那么多话做什么。” 雪衣愣了片刻,紧接着崔珩却直接把一个装满银子锦囊塞到了她手里,将她推了出去。 “看上什么自己挑,花不完不许回来。” 哪有人逼着别人花钱的! 还给了这么多。 雪衣捧着沉甸甸的银子,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可崔珩说的仿佛是真的。 认真算起来,他们之间的每一笔都清清楚楚,谁也不欠谁的,只等三个月后婚事解除,两不相欠。 然而二表哥今天的表现似乎不太对,他仿佛是在单纯的对她好。 这算什么? 他为什么这样? 雪衣心里有点乱,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我试试。” 踌躇了半晌,当走到一处铺子时,她才终于停步,掏了所有的银子。 崔珩背着她远远地站着,并不拘她想买什么。 好半晌,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才回头:“用完了?” “用完了。” 雪衣轻轻点头,手背在身后。 她肯用,算是有点长进。 “买了什么?” 崔珩根据不远处的铺子估测着,她大约是买了些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之类的。 可是当陆雪衣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慢慢展开时,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却忽然顿住。 “这是什么?”崔珩问,额角的青筋突突。 “檀香手串。”雪衣捧到了他眼前。 “我知道。”崔珩换了种问法,“我是问,给谁的?” “给你的。”雪衣轻轻地开口,“正好把银子用完了。” 他给的银子,尽数买了给他的东西。 误入樊笼 第109节 言外之意,还是两不相欠。 她可真懂事,太过懂事了,懂事到让人生气。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给你银子的意思?” 崔珩并没接那手串。 雪衣茫然,垂头看了眼手串,转身又要折回去:“二表哥可是不喜欢这手串,如果不喜欢,我再拿去换别的……” “和手串无关。”崔珩语气忽有些冷,“你就一定要这么懂事吗?” 雪衣不明白。 崔珩声音低了下来,生气中又夹杂一丝无奈:“你就一定要跟我分的那么清楚?” 第77章 手串 崔珩虽外表生的英俊儒雅, 实际上行事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温和。 雪衣是尝过他的手段的,这人骨子里是带着股偏执劲的。 他生起气来是当真会把她活活弄死的。 好多次, 她小腹胀的濒临崩溃的时候他才会放过她。 眼下他一生气, 光是被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她头皮就开始发麻,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退后, 崔珩又走近一步, 垂着眼声音沉沉地落下去:“你当真什么都没感觉出?” 明明是在闹市里,周围熙熙攘攘的游人,小贩的叫卖声也依旧火热。 可雪衣被他一看, 耳中却一片嗡鸣, 什么都听不清。 她莫名有些惧怕,就好像明明画好的楚河汉界,突然有人越界了。 这样让她很不习惯。 她还是更适应他凶一点,而不是现在这样,他眼睛里明显不满足。 而这种不满足不单单是情-欲,他想要更多。 雪衣和他对视着, 呼吸慢慢屏住。 她还能给他什么呢? 雪衣由害怕又心慌了起来。 她脑子里有点乱,忽然想起了那日他偶然提起要娶她的事情。 梦里他也是这样说的, 可他没做到。 她若是答应, 那梦里的轨迹恐怕又会重演吧。 她不能重蹈覆辙了。 雪衣指尖一蜷, 又垂下了头,握着手中的手串轻声道:“这手串木质不够上乘,打磨的也不够光滑,二表哥若是不喜, 那就不要吧……” 崔珩盯着她躲闪的眼, 视线缓缓移开, 忽然笑了笑。 她不想承认,逼她又有什么用。 陆雪衣看着软的像团棉花,可说出的话却时不时扎他一针。 扎的他疼到了骨子里。 “我说了不要吗?” 崔珩眼眉一低,按住了她收回的手,径直将那手串收进了袖中。 雪衣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崔珩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愈发地烦闷。 手串一收,两个人心照不宣,谁都没再提这点插曲,仿佛只是一时的不理智而已。 买了一通东西,这回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再过不久,承天门的焰火就要开始了。 崔珩便领着她边逛,边往承天门去。 杨保的手中着实放不下了,两人便也没再多买。 只是小贩们依旧热情,不远处,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在兜售姻缘绳,一把好嗓子说的绘声绘色的。 “这姻缘绳在红螺寺供奉了八十一日,最为灵验,有情人只要用这根绳绑在一起一晚上,定然会白头到老,长长久久。” “多少钱?”有人耐不住好奇问。 “十贯一根。”老道答道。 “十贯,你怎么不去抢?” 那路人忿忿地抛下,拂袖走了。 但也有情-热上头的男女,当真掏了钱。 雪衣瞄了一眼,见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红绳,跟着唏嘘起来:“竟然真的有人买,我以为这种骗人的把戏早就没人信了。” “把戏?”崔珩淡淡地瞥了一眼。 “是啊。”雪衣答道,“从前我在佛堂住过,佛堂里栽了一颗姻缘树,时不时便有人去抛红绳。但一年到头,前来还愿的寥寥无几,所以姻缘这种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没有戴再多的红绳也强求不得。” “娘子,心诚则灵,这您就不懂了吧?” 那老道反驳道。 “即便是有用,佛堂里只一文一根,你这里十贯一根又作何解释?” 雪衣难得正了色。 “我这是请法师念经祝颂过的,自然非同一般,有情人绑着绑着情义会更深,便是无情的,用了也能开窍。”老道仍是嘴硬,“您若不信,一试便知。” “我又用不上。” 任老道如何说,雪衣没有半分动摇。 她扯了扯崔珩的袖子:“二表哥,我们走吧。” 崔珩淡淡地嗯了一声,耳朵里却一直回响着老道方才所说的“开窍”。 这东西,当真那么灵验? 临走时,他眼神一瞥,多看了一眼。 等靠近马车,准备往承天门出发的时候,崔珩扶雪衣上了马车,自己却没上。 “我有个东西丢在了花灯那里,回去找一找,你在车里等我。”崔珩开口道。 “什么东西,需要我一起吗?” “不用。” 雪衣欲下来,崔珩却将她推了上去。 “那你快去快回。”雪衣又坐了回去,安安静静的等着。 崔珩背了身,脚步略快,却没往花灯摊子去,而是脚步一顿,停在了老道哪里。 “哎,公子,您怎么回……” 老道正吃惊,崔珩却眼神一凛,制住了他的声音。 老道见那马车停在了不远处,识趣地闭了嘴:“公子,您这是?” “那什么,给我拿一根。” 崔珩抵着拳咳了咳,摸了个银锭,随手丢了过去。 老道了然,双手接住了银子,给他选了根最长的递过去:“公子您拿好。” 一根轻飘飘的红绳递了过来,崔珩盯着看了一眼,忽然又觉得自己在发疯。 他竟然会信这种陆雪衣都不信的东西。 可偏偏,他真的折回来了。 崔珩握着那红绳嗤了一声,片刻手一团,将那根红绳团进了袖子里,才面不改色地回去。 “走吧。” 他翻身一上,两个人朝着承天门去。 雪衣有些纳闷他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但见他一回来便阖着眼休息,也没敢多打扰。 不多会儿,马车就到了承天门附近的临江仙酒楼了。 因着今晚要放焰火,酒楼里人满为患,都是早早便预定好了的客人。 且都是贵客,互相都认识。 博陵崔氏的二公子一进来,远远地便有人迎了上去:“行简兄,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你,行简兄也是来看焰火的?” “嗯。”崔珩兴致似乎不太高,只是不失礼数地寒暄着。 即便如此,一路上还是有不少人拦下了他。 雪衣远远的站着,这才明白崔珩为何给她选的是条长及脚踝的幂篱。 否则这么多人围上来,她的身份定然瞒不住。 即便如此,与这么惹眼的人走在一起,她还是有些害怕,只扯着他的袖子躲在他背后。 “这位是……” 终于有胆大的耐不住好奇,悄悄地问了一句他身后的美人。 崔珩薄唇只微微笑着,并不搭话。 那人便明白了,大约是个作陪的美人,并不再多问。 等到应付完一轮,终于要往楼上去的时候,远远地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误入樊笼 第110节 “行简,你怎么也来了?” 李如风诧异地叫着,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看错,“你不是说不来吗?” 崔珩之前刻意避开了李如风的位置,没想到竟在门口遇见了。 李如风确认是他,扔下了身边的人便追上来了。 当眼神落到那只攥着崔珩玄色衣袖的白生生的手指上时,他眼中的惊讶更甚:“这是谁?” 雪衣和他是见过几次的,吓得连忙收了手。 崔珩不动声色,侧身将她护在了身后,声音放低:“你先上去,我待会来。” 雪衣轻轻地点了头,提起裙摆从他身后的楼梯爬了上去。 “你别走!” 李如风瞧着那身影说不出的熟悉,正欲去追,崔珩却直接拦住了他的路,冷冷地道:“你很闲?” “不是,这谁啊?”李如风问道,“你身边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个美人了?” “刚认识。”崔珩声音淡漠。 “我认识吗?是哪家的贵女,还是哪位有名的歌姬?” 李如风盯着那背影,总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问那么多做什么,你不认识。” 崔珩直接了断。 “可我……” “你什么?你今日本该轮值,若是这么闲,不如回去同卢参军换一换,也好叫他歇歇。” 崔珩眼眉一沉。 他声音虽平静,却不难听出威胁。 “别!”李如风立即打住,撇了撇嘴,“不就问问吗。” “她胆子小,问也不许问。” 崔珩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才转身上楼梯。 “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如风嘁了一声,摸着下颌却越想越不对劲。 那女子这么怕他,行简又护的这么紧,两人都生怕他看见,难不成这女子他认识? 看来是这样了。 可他认识的女子多了去了,刚才又只瞧见了一双雪白柔软的手,他一时也想不明白是谁。 但这可是崔珩,崔珩身边带了个女子,足以惊掉人的下巴了。 这次再错过,往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一定要扒出来这人是谁。 李如风想了想,干脆在正对着楼梯的雅间等了起来。 他就不信等不到人出来了! 李如风等待的时候,与此同时,门外也多了两双惊异的眼睛。 那两人本是跟着陆雪衣的,没想到竟然撞见了二公子。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 楼上 雪衣刚刚差点被发现,心绪起伏不定,抿了半杯茶狂跳的心才止住。 “怕什么,没人能看出来。” 崔珩进来,关上了门,松了松衣领道。 “万一呢……” 雪衣仍是不放心,来回踱着步。 只要有一丝风声露到她姑母耳朵里,她的计划就全完了。 “有我在,你怕什么。”崔珩眼神一沉,“先用膳,晚点会有焰火。” “怎么会有焰火?”雪衣抬头,止不住的惊讶, “随便定的位置,碰巧遇上了。”崔珩随口道。 焰火这东西刚出来没多久,还是个稀奇玩意。 雪衣只在老国公寿宴当日看过一次,当时火树银花,流光溢彩,让人见之难忘。 没想到偶然出来一次竟能这么巧碰上。 雪衣期待了起来,连用膳的时候都心不在焉,只戳了几筷子,便不怎么动了。 “怎么不吃?”崔珩停著。 “我饱了。”雪衣搁下了筷子,擦了擦唇。 崔珩盯着她眼前只动了一点点的吃食微微皱眉,推了个水盆羊肉过去:“再吃点,省的待会儿又喊累。” 雪衣原本正在神游,被他一说,耳根倏地红透,固执地不肯动。 “不吃?”崔珩搁了筷子,眉梢染着笑,“不吃你明早还能走的动吗?” “你……” 雪衣轻轻瞪着他,却又知晓他向来说到做到。 这种事和他较劲委屈的还是自己。 吃就吃,雪衣不得不重新拿起了筷子,闷闷地扒着饭。 用完膳,沐浴完,外面的焰火尚未开始。 雪衣便推开了窗子,趴在窗边等着。 这酒楼很高,即便推开了窗,从下面也看不清她的脸,是以她此时难得的放松,聊赖地看着下方的街市。 长安真热闹啊,夜市里男男女女,衣香丽影地交错着,眼波流转间流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雪衣一时看的忘了神。 “高处风大,怎么不披件衣服?” 崔珩沐浴完出来,扯了件自己的大氅丢过去。 “忘了。” 雪衣眨了眨眼,转过来任由他系着大氅。 “看焰火倒是没忘。” 崔珩斥道,声音却并不严厉。 雪衣已经熟知他的各种语气,这时候并不怕他:“焰火什么时候开始啊?” “还有一刻钟。”崔珩看了眼天色,时候尚早,于是便将那串檀香手串递给她,“替我戴上。” 焰火还没来,雪衣无聊,遂两指张着那手串,让他往里套。 他的手修长有力,骨节突出,因着长期习武,手面上青筋微微隆着,看着较之寻常人更有力量。 雪衣一对比,才发觉这檀香串对他而言似乎有点小了。 果然,修长的手从那环形的手串中挤进去颇为艰难。 手串被一点点撑大,撑的的珠子颗颗分离,红绳几乎要断开。 雪衣垂眼看着,脸颊忽然浮上了一层红晕。 偏偏崔珩仿佛不是有意似的,当卡在了手掌处的时候,故意问道:“是不是买小了?” “可能有点。” 雪衣声音低下去,却不好意思说,明明是他手掌太大,指骨太过突出了。 “是吗?”崔珩眉梢微挑,“你买的时候没想过我的尺寸?” 这种手串考虑什么尺寸。 雪衣脸颊微热:“要不先别戴了,我回去换根绳重新编一串。” “多试几次,习惯就好了。”崔珩却按住了她的手,瞥了她一眼,“这种事我以为你应该最有经验。” 雪衣这回明白了,他就是故意的。 她抿着唇,催促道:“你还戴不戴了……” 话音刚落,倏然一声,他的手突然戴进去了。 那手串牢牢地巴在了他的手腕上。 雪衣连忙撒开了手,脸颊却熟透。 崔珩调整了一下手串,眼中带着笑意:“戴个手串,你脸红什么?” 雪衣咬着唇不答,只偏头躲着他渐渐粗重的气息。 偏偏崔珩却从后面牢牢地压住了她。 他用带着手串的那只手顺着她的腰线一边往下抚,一边掰过她的脸,逼她回答:“说,脸这么红,想起什么了?” 第78章 焰火 若是早知这手串会用到她身上, 雪衣当时一定不会挑这件东西。 哪怕是挑个玉佩呢。 误入樊笼 第111节 偏偏崔珩依旧不依不饶,低沉地贴着她的耳际:“怎么不说?” 雪衣有口难言, 只倔强地看向窗外:“没想什么。” “没想你脸红什么?”崔珩捏着她的下颌转过来。 雪衣不得不开了口, 小声道:“想到你了。” “想到我什么地方了?”崔珩又问。 雪衣这回却怎么都不肯答了。 崔珩见她面红如血,又追问:“那你是故意买小的是不是?” “不是。”雪衣连忙解释,“实在是没更好的了, 银子刚好够, 我便买下了。” “银子刚好?那是敷衍我?” 崔珩眼神忽变,带着手串的腕慢慢下落,在她薄弱之处滑动。 雪衣惊异地瞪了他一眼, 却不得不咬紧了下唇:“我没有。” “不是敷衍是什么?” 崔珩眼中含笑, 但手上却不是那么回事。 那手串做的的确不够精致,檀香木的珠子磨的有大有小,凹凸不平。 木珠一粒一粒滑过,雪衣不得不抓紧了窗沿。 “这已经是我今日看到最好的一串了,表哥…”她咬唇,声音断了一瞬, “表哥若是不满意,回去我再亲自磨一磨, 一定做的让你满意。” “不用回去。” 崔珩一倾身拥的她更紧了些, 声音压低, “在这儿一样能打磨好。” 雪衣本就熟透的脸颊几乎要滴血:“你……” “我什么,谁让你眼力不好,买了个次品?” 崔珩眼中含着笑,继续隔着衣逗她。 窗外夜色正浓, 微风几许, 楼底下原本安静的人群忽然喧嚷了起来, 齐齐朝着东面看,不远处的承天门城楼上也有了动静。 “焰火快开始了。”雪衣憋着声音,回头看他,“我想看焰火。” “想看就看,又不是看不见。” 崔珩语气随意,推她到窗前。 可他这样,雪衣哪儿来的心思看焰火。 “表哥,我真的想看焰火,待会儿好不好?” 雪衣低声恳求道。 感觉出她在颤抖,崔珩放缓了手:“焰火有什么好看的,江左没有?” “没有。”雪衣凝眉,抓着他的手指用力到微微发白,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水汽:“真的快开始了。” “来得及。” 崔珩喉咙微滚,眼神不知何时已经暗下去,抱着她的手越收越紧,雪衣被挤在栏杆和他之间,脚尖被迫踮起。 “二表哥……” 她害怕地唤他,可越唤,崔珩呼吸越重,一欺身推了她的襦裙贴在她耳侧低低地哄,“再等等。” 雪衣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微微闭眼。 眼睛一闭,耳朵越发的灵,她似乎能听见木珠碰在一起的沉闷声。 这手串毕竟是在摊市上买的,绳子并不算结实。 “会断开的。” 雪衣抓按住他的手腕,仿佛已经听到了绳子绷紧的声音。 “没你想的那么不结实。” 崔珩却依然故我,拂开了她无力的手。 那手串慢慢从他腕上退到了手掌,继续往下滑,前后一起,雪衣也跟着踮起了脚尖,越来越站不稳,在那手串即将从指尖滑脱时,一支焰火划破了夜空,砰的炸开了满天的火花。 紧接着,四下又传来木珠坠地的清脆声,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雪衣也跟着坠下去,靠崔珩扶在腰间的手才勉强支撑。 “你不是说不会断吗?” 雪衣微微瞪了他一眼,但眼中盈着水光,不但没什么力气,反倒像在娇嗔。 “谁知你买的东西跟你一样?”崔珩低笑,抚着她的腰摩挲着,“一样那么没用。” 那手越抚越热,雪衣腰眼一麻,又要站不住。 “没出息。” 崔珩低斥了一句,却没再乱动,只抱着她沉沉地平复。 缓了片刻,雪衣才终于勉强能站稳,脸颊的红晕也慢慢褪去。 此时,外面的烟花也一朵接一朵的炸了起来。 “真好看。” 雪衣微微探头,忍不住感叹。 崔珩盯着她的侧脸,只见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比流光溢彩的烟花更出彩。 他缓缓挪开了眼,淡淡地附和了一句:“是挺好看的。” 雪衣眼神全然被焰火吸引住,看了片刻,呀了一声,连忙合起了手掌,闭上了眼。 “你做什么?”崔珩问道。 “祈愿。”雪衣趴在窗沿上,虔诚地闭上了眼,“听说对焰火祈愿很灵验。” 崔珩靠在窗边,嗤了一声,并不相信小姑娘的这些天真的说法。 但一想起袖中的红线,他脸上滑过一丝僵硬,又状若寻常地问她:“你许的什么愿?” “平安。”雪衣心愿格外朴素,白皙的手指并的严严实实的,“我想要接下来的一个月平平安安的,顺利地立户,然后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院子。” “什么样的院子?”崔珩提了兴趣。 “一进一出就够了。”雪衣根据铺子的收益盘算着,“位置最好不要太偏,里面栽着一棵桂树,最好,再辟出一块菜地。” “这么小的院子,只有你自己?”崔珩问。 “还有晴方,她跟了我这么多年,自然也要一起。”雪衣答道。 “然后呢?” 崔珩声音沉下去,发现她的心愿里全然没有他的位置,突然胸口发闷。 “什么然后?” 外面焰火暂时停歇,雪衣睁开了茫然的眼,似乎当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就站在她眼前,她却视而不见。 崔珩盯着她澄澈的双眼仔仔细细地搜刮着,发现她当真没有一丝留恋的意思,也没有一瞬的动摇,垂在身侧的手慢慢蜷起。 “没事,好奇罢了。”崔珩淡淡地道,“以后你若是遇到了麻烦,还可来找我。” “不必了。”雪衣体贴地摇头,“断了就断了,绝没有藕断丝连的道理,万一让人发现了,会有损二表哥的声名。” 说断就断,她心肠还真硬。 崔珩声音沉下来:“你一个孤女,无人相帮,不怕人惦记?” 雪衣其实并不想嫁,但被他一质问,也不服气起来:“大不了找个合适的鳏夫嫁了,自然便没人惦记了。” “鳏夫?”崔珩皱眉,倒是没想到她还有这心思,“什么样的鳏夫?” 雪衣不过随口一提,这会儿想想自己的条件,估摸着道:“找个书生应当还是可以的?” “你倒是想的周全,的确,你这条件配个丧妻的书生倒是绰绰有余。” 崔珩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脚步慢慢逼近,把她抵到了窗边,忽然笑着问道,“是不是长高了?” 雪衣被困在他和窗沿之间,闻言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长了点。” 她从前刚好和他肩膀平齐,大约是吃的好,现在稍稍冒了一点点。 “除了长高……”崔珩又微微垂眼,“也长大了?” 雪衣身上披着的大氅早就被刚才闹的掉下去了,领口微微敞着,被他一看,连忙抬手捂住。 “怎么不说话?”崔珩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似的。 雪衣被他看的脸色微涨,轻轻点了头:“好像是。” “三个月真快,都过去一大半了。”崔珩伸手扶上了她的腰,顺着她的腰线不紧不慢地抚着,落到她腰下忽然一用力将人按在了窗上,沉沉地问,“你变了不少?” 雪衣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顺着点了点头。 “既然变了……”崔珩靠近她的耳际,声音忽然低下去,“那习惯了我,书生能满足你吗?” 雪衣被他从后面热热的拥着,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她脸颊瞬间通红,低低地反驳:“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重.欲?” 一见她便没完没了。 “我重.欲?”崔珩笑了,“既然你这么想,我总不能让你失望。” 紧接着,他的手搭上了腰带,作势又要解开。 雪衣一见,声音立马软了下来:“我错了,我真的累了。” 这借口不是她第一回 用了。 偏偏崔珩明知是借口,还是每回都信。 他盯着她的眼看了片刻,最后只是抚了抚她的发,放了她回去:“困就睡吧。” 雪衣这才松了口气,慢吞吞地洗漱后睡下。 误入樊笼 第112节 只是崔珩,却在窗边又站了许久,久到雪衣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正半睡半醒的时候,她忽然觉得食指指尖仿佛被捉了起来,被人往上系了什么东西。 她想抽回,一动却被按住,试了几次皆无果,也便放弃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又觉得那只手被人十指交握,握的极紧。 雪衣本以为这是梦,睡醒了也就罢了,但第二日一睁眼,睡眼朦胧的时候却当真在食指上发现了一道红痕。 雪衣揉了揉眼,摩挲着那道红痕沉思了许久,忽然想起了昨日那卖红绳的老道。 越看越觉得像。 可……那不是小姑娘都不信的把戏吗? 雪衣坐起,狐疑地盯着身旁尚未睁眼的崔珩,欲言又止,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偷偷去瞄他的手。 可崔珩背对着她,双手皆被挡住。 雪衣支起了身子,正欲捉住一只时,那原本熟睡的人却忽然睁开了眼:“做什么?” 他声音尚有些沙,但眼神一睁,却无比锐利。 雪衣吓得连忙收了手,小声解释道:“我是想问问,你昨日是不是折回去买那红绳了?” “什么红绳?”崔珩神情冷峻。 雪衣咦了一声,如果不是他,那这红痕是怎么来的呢? “你真的没有吗?”雪衣将那根带着红痕的手指递到了他眼前,“那……这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崔珩脸色不耐,翻身而下穿衣,“时候不早了,起来准备回去。” 他越是这样,雪衣便越奇怪。 他起身时,雪衣瞄到他右手上什么也没有,可左手却微微蜷着,令人生疑。 趁着崔珩穿衣的时候,雪衣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抬了起来。 可那手一拿起来,上面干干净净。 怎么没有? “想找什么?”崔珩瞥了她一眼。 “没……没什么。” 雪衣立马放开了手。 “那你是想帮我穿衣?”崔珩眉梢微动。 “我……”雪衣被看的发紧,只好下了床,“是。” “那还不动手?” 崔珩坦然地站着,上身未着,只穿了条亵裤。 他上身线条流畅,精瘦却不夸张,雪衣脸颊微红,不得不拿起衣服替他换着。 崔珩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唇角勾着。 只是眼睫一垂,却几不可察地转了转左手上的扳指。 ——那扳指底下赫然有一道被红绳勒出的红痕。 第79章 外室(修) 替崔珩宽衣的事情雪衣倒是做过不少次, 服侍他穿衣这还是头一回。 雪衣拿起衣服,当年踮着脚帮他穿上的时候, 心里忽然觉得怪怪的。 她幼时父亲虽然很少去看她们母女, 但每回父亲来的时候,似乎都是母亲替他穿的衣。 这举止,似乎有些过分亲近了。 “在想什么?” 崔珩张着手臂, 见她久久不动, 沉声问道。 雪衣被他一提醒,这才发觉自己走神的时候正在替他拢着中衣,眼神恰好落在他劲瘦的腰上。 他身材匀称, 腰线尤其流畅, 块垒分明的肌肉上微微隆着几缕青筋,一根根汇聚往下。 “没想什么。”雪衣瞥了一眼,连忙挪开。 崔珩却偏偏捏住了她下颌:“盯了这么久,好看吗?” 几块硬邦邦的肉有什么好看的。 雪衣挪开了眼,小声道:“就那样。” “那样是哪样?”崔珩仍是不放,手指在她的侧脸上流连。 雪衣被他挠的痒痒的, 偏了头唇一抿故意道:“不好看。” “不好看你还看那么久?”崔珩抵着她的额慢慢靠近,“好用就行。” 雪衣脸颊倏地滚烫, 偏头躲开他深幽的眼神。 “躲什么?”崔珩捏着她的脸又转过来, “好不好用你不知道?” 雪衣不愿回答, 偏偏崔珩仍是捏着她的下颌逼她:“说话。” 她憋了片刻,忍不住低低骂了句:“无耻。” “嘴倒是硬。”崔珩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什么时候你这伶牙俐齿也像另一张那么老实就省心了。” 雪衣脸颊更烫了,推开他便要走, 却被他揽住腰又按了回来。 “行了, 不逗你了。”崔珩两手拥着她的腰, 下颌抵着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我去京兆尹,待会儿你自己回去行不行?” “我不想回去。”雪衣摇头,“户籍也该办下来了,我想去看看院子。” 她一提户籍,崔珩停顿了片刻。 可偏偏雪衣仍是在问,眼神发亮:“二表哥,你知道哪里有像我昨晚说的那样空闲的院子吗?” “没留意过。”崔珩淡淡道,“院子我帮你找,你不必管了。” 雪衣不想麻烦他,可他声音不容拒绝,她也只好点头:“好。” 片刻,她又觉得劳累他不好,便踮起脚尖朝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她原是打算一碰即离的,可崔珩却不容她退后,攥住她的腰更深的吻了起来。 清晨的吻并不激烈,但细细绵绵的,好像怎么也停不下来。 崔珩揽着她的腰,宽大的手顺着腰线揉着,仿佛要把她同自己揉成一体。 直到又快失控的时候,雪衣着急咬了下他,崔珩才松开。 但唇上被吻的又湿又软,眼睛仿佛也被吻湿了似的。 “该走了。” 雪衣靠在他肩上轻喘了一会儿,伸手去推他攥着她腰的手。 崔珩这才放开了手。 一转身,当看到满地的木珠时,他又叫住她:“待会儿把珠子捡一捡,重新串好给我。” 雪衣顺着他的眼神一瞥,也看到了那些珠子,脸颊瞬间红了。 这手串都这样了,他难不成还要戴? “这个坏了,我再帮你买个别的行不行?”雪衣红着脸,不肯去捡。 “不用。”崔珩打断,目光带着笑,“就这个。” 脸颊被他看的滚烫,雪衣连忙躲开。 她果然还是高估了他的底线! *** 楼下 临江仙的雅间里,一众的房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唯独有一间敞着。 李如风裹了件毯子,哆嗦的咬牙切齿,眼神却一刻也不错地盯着那正对的楼梯。 他今日不等到那女子出来誓不罢休。 李如风暗暗地想着,迷迷登登地不肯离开。 熬了半宿,他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外面忽然冲了人进来,大力晃着他。 “参军,不好了,出事了!”守卫着急地说道。 “什么事?”李如风一激灵,“是不是楼上有动静了?” “不是,是突厥使节出事了。”守卫指了指外面,声音抖了起来,“那个乌剌将军,失足落水死了!” “死了?”李如风瞬间清醒,连忙拽了人进屋,“怎么死了,是你干的吗?” “不是我。今晚乌剌醉酒,又和二王子争执打了起来,我看那乌剌一个人摇摇晃晃的在河边走着,便守在暗处正准备趁机动手推一把。但我还没动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一个人,抢在我前头动了手。可真是奇了怪了!”那守卫摸不着头脑。 “可看清那人的样貌了?” “没有,天太黑了,什么都没看见。”守卫摇头。 “是不是不小心撞到了?”李如风又琢磨着。 “不是,我分明看见他伸手推了。”守卫又解释。 李如风这回也不明白了。 除了他们谁还跟乌剌有仇? 偏偏也这么巧,摸准了乌剌跟二王子的嫌隙趁机动了手。 今夜本就该他轮值,这么大的事卢参军一人兜不起,李如风见状也顾不得守株待兔了,带着人暂且离开。 误入樊笼 第113节 乌剌的尸体一送回去,四方馆那边不出所料地吵嚷了起来,三王子那边的人坚持是二王子动的手,二王子坚持不是,可偏偏他与乌剌刚动过手,所有人都认为是他做的。 二王子也是个暴脾气,干脆便认了,一时间四方馆里吵得不可开交。 但总归没人怀疑到别处,李如风便只当看了场好戏,寻了个借口又急匆匆的往临江仙的酒楼赶。 可他回去时已经人去楼空了。 守了一夜,却落得这么个结果,李如风胸口憋了一口闷气,愤愤地往京兆尹去。 京兆尹,崔珩正在想宅子的事。 三个月已经快到了,可陆雪衣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 他蹙着眉,脸上止不住地烦躁。 但若是什么都不做,难免惹得她生疑。 于是崔珩还是朝杨保吩咐道:“你去寻一处一进一出的院子,最好再带一株桂树。” 李如风进来的时候,正听见他的吩咐,眉毛一扬:“找什么院子,你是要把昨晚那个女子收做外室?” “什么外室?”崔珩皱眉。 “不是外室,你置办什么院子?”李如风追问道。 崔珩明白他是误会了,又烦他追问陆雪衣的身份,眼眉一沉,反问道:“有何不可?” 他尚未娶妻,便是养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护的还挺紧?”李如风笑了,“正巧,我在光德坊有一处空的院子,因为小了点一直没卖出去,你若是不嫌,能用就留给你了。” 崔珩不过是敷衍陆雪衣,并不想放她走,有一处便行了,于是便随口应下:“好。” 说完杂事,李如风正经起来。 掩上门后,他才开口道:“乌剌死了。” “死了便死了。” 崔珩眼皮也没抬。 他估测过,以乌剌和二王子的矛盾大概也就这几日的事,早就吩咐了他们见机行事。 “但不是我们动的手,乌剌是被别人杀了。”李如风又开口。 “不是你是谁?”崔珩终于抬头。 “我也不知,这才来报给你。” 李如风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又跟他解释了一遍。 崔珩听完,面色沉了下来:“这么巧,他跟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的确是巧,守卫说那人动作干净利落,眼疾手快,恐怕也盯了不止一日了。”李如风思索道。 “所以这人分明也是想嫁祸给二王子,如此熟悉突厥内部的人且又痛恨乌剌的人……” 崔珩搭在桌案上的指扣了扣,眉头紧蹙。 “会不会是崔氏的人做的?”李如风猜道。 “不会。”崔珩摇头,不知怎的,脑海中冒出一个猜想,“会不会,当年还有人活着?” “不可能,都三年了。”李如风摇头,明白他是在说谁,“再说,即便活着,也早该回了。” 按理来说是这样,但很多事,情大过理。 崔珩说不出那感觉,只靠在椅上,阖着眼不答。 若是兄长当真还活着,他就可以放下愧疚了。 可若是兄长活着,那他对陆雪衣做的一切又成了什么? 额上青筋忽然突突直跳,崔珩用食指抵着太阳穴重重按了按。 “你派人好好查查,把附近的人都找来问问,务必要问清那人的体貌体征。” 崔珩声音沉了下来。 “我这就去。”李如风答应。 崔珩沉思了片刻,又起身拿了衣裳出门:“我再去崔氏祖坟看一看。” “不可能……” 李如风想叫住他,崔珩却已经出了门。 李如风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只要一牵扯到他兄长的事,这人便魔怔了一样。 当年战况太惨烈,尸首更是分都分不出来,最后立的是个衣冠冢。 也正是因此,崔珩始终留了一丝怀疑。 但那样惨烈的时候,哪儿还有生还的机会。 李如风摇了摇头,吩咐完找人的事便干脆去不远处的巷子里看看那个院子。 谁知,走到院门口时,他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陆表妹,你怎么在这里?” 李如风远远的看见陆雪衣,双眼都放了光。 雪衣听见李如风的声音,也心生诧异。 方才二表哥虽答应了替她找院子,但毕竟是后半生的居所,雪衣还是想自己看看。 于是从布行出来后她便找了牙人带她看看,没想到竟遇上李如风了。 “你是不是来买院子的?” 李如风一见她身旁的牙人便明白了。 已经被他发现了,雪衣也不好再瞒,只能点头:“正是。” “你不是与三郎定亲了吗,为何还要买院子?”李如风问道。 “铺子有了盈余,置办一处产业罢了。”雪衣寻了个借口。 “表妹倒是上进。” 置办产业傍身这倒也不难理解,何况李如风耳根子软,雪衣说什么他都信。 “这座院子是你的?” 雪衣见他大大咧咧地站着,隐约明白了。 “是我的。”李如风承认,“你看上了?” 雪衣点头:“表哥这院子能卖我吗?” 李如风正要答应,忽然又想起了崔珩的那个外室妇,想了想,又改了口:“这院子有点小,我还有一处二进的,你要不要再看看?” “不必了,我就想要小一点的。”雪衣摇头。 “奇了怪了,今日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小院子。”李如风嘀咕道。 雪衣却听出了一丝不寻常,微微侧了目:“敢问表哥,除了我还有谁也看上了这院子吗?” “是你二表哥。”李如风答道。 原来是二表哥,她刚说完,他便办了,这么巧看上了一间。 雪衣指尖微微蜷着,正心生感激的时候,李如风却又接着开了口。 “说是养一个外室用的。”李如风解释道,又凑近问她,“你也住在崔府,可曾见过他的那个外室?” “外室”两个字一出,雪衣瞬间脸色白到了底。 什么外室? 明明不是说好了给她立女户,正正经经的自立门户吗? 雪衣脑中嗡鸣,不断地浮现出二表哥说话时的样子,她怎么就成了外室? 片刻,她心底忽然起了一个怀疑:既然帮她买宅子是假的,那二表哥当真帮她立了女户吗? 第80章 赔礼 当年一战有不少崔氏的人, 战死后埋骨黄沙,崔氏便为他们立了衣冠冢。 此事若当真和当年的人有关, 大仇得报, 坟茔前至少应当有祭拜。 思及此,崔珩未乘马车,而是直接骑马直奔西郊。 “公子, 您慢点。” 杨保骑着马追上去, 发觉公子是往墓地赶,也觉得他是着魔了。 可崔珩置若罔闻,反而加快了速度, 杨保叫苦不迭, 只能也跟着夹了马腹,跟着追上去。 郊外柏树森森,时候还早,阴的有些发凉。 下了马,崔珩脚步本是极快的,但当即将走到兄长的坟前时, 他又慢了下来。 他知道希望渺茫,但是骨肉亲情难以割舍, 自然得走一趟。 然而当走到墓前的那一刻, 仅剩的一丝希望也落了空。 墓前空空如也, 并没有人祭拜的痕迹。 这三年,连母亲都渐渐放下了,也只有他,还保留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念头。 崔珩盯着那墓碑沉沉地站定了一会儿, 半晌, 唇角扯出一丝笑。 这回, 算是彻底消了他的念头了。 夏日草木繁盛,虽说他经常来看望兄长,但不过半月没来,墓前的杂草又已经疯长起来,长长的茅草一丛丛盖过墓碑,显得有些荒凉。 来都来了,崔珩便俯身,一点点将那杂草清理干净,又陪着兄长坐了一会儿。 误入樊笼 第114节 谁知,正坐下的时候,不知从哪儿飞过来一片灰烬,仿佛是烧完的纸钱,悠悠地落到了他脚边。 这时候非年非节的,是谁过来祭拜? 崔珩顺着那纸钱飘过来的方向看去,忽地看到有一处墓碑前的火盆里还剩着一点没烧完的纸钱。 那纸钱也正是从墓前的火盆里飞出来的。 崔珩立即起身过去,一摸,火盆底尚有一丝余温,祭拜的人大约刚走没多久。 而这墓,也是当年随军的崔氏族人。 乌剌刚死,便有人来崔氏祭拜,祭拜的还是当年的崔氏旧人。 三个巧合叠在一起,不能不令人生疑。 “我记得,这个墓碑的主人曾是兄长当年的副将?” 崔珩盯着那墓碑上的名字看了片刻,偏头问身旁的杨保。 “好像是。” 杨保盯着那名字思索了一番,记了起来。 果然是当年的旧人,那会是谁来祭拜? 为何又偏偏只祭拜了这个副将? 额角突突,崔珩原本消下去的念头又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并且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强烈。 ——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几乎没法遮掩。 捻了捻尚带着余温的灰烬,崔珩立即起身,目光锐利地环视着。 但四周极静,除了叶底偶尔滑过一丝鸟鸣,再无别的声音。 站定了片刻,崔珩即刻吩咐杨保:“你去暗中查探,务必要找出这个祭拜的人,还有,此事莫要惊动母亲。” 吩咐完杨保,他又起身回了京兆尹,去调集更多的人手。 *** 光德坊前 被李如风一问,雪衣久久未回话,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像是被勾了魂似的。 李如风心生疑虑,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陆表妹,你怎么了?” 他手一挥,雪衣才倏地回神,往后退了一步:“我没事。” “那这院子……” “院子我不要了,打扰表哥了。” 雪衣声音冷了下来。 “你不必退让,一个外室妇而已,再换间便是了。”李如风以为她是不高兴了,又劝道,“比起来,我自然还是愿意给你的。” 这话却让雪衣胸口更闷。 在他们男子眼里,外室妇都是登不得台面的,二表哥大约也是这般想的。 她扯了扯嘴角:“多谢表哥好意,只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李如风想叫她,她却直接转了身。 再一看到那道纤细袅娜的背影,李如风目光忽然凝住。 这身影,为何与崔珩身旁的那个女子有几分相似? 此时,雪衣被扶着上了马车,一只手正伸手扶着车门。 那只伸出来的手纤长白净,忽又令李如风想起昨晚上那女子伸出白生生的手指攥住崔珩的袖子的模样。 难道陆表妹就是昨晚的那个女子? 李如风瞬间瞪圆了眼。 不可能,陆表妹不是已经是崔三的未婚妻么。 而且依照崔珩的性子,应当是做不出夺弟妻的事情来的。 两个人八竿子都打不着,也从未见他们在人前有什么越界的举止。 李如风愣了片刻,又按了按脑袋,他一定是一宿没睡,脑子发懵了,才会生出这种荒唐的想法。 *** 梨花院 回来之后,雪衣换了身衣服,又饮了杯凉茶,慢慢坐定。 便是二表哥当真没想放过她,要把她当外室妇养,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似乎,也没有可以倚靠的人了。 雪衣支着手肘,烦闷地揉着眉心。 晴方正替她收拾衣服,忽地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包用帕子包起来的东西,咦了一声,递到她跟前:“娘子,这是什么,您还要吗?” 那帕子里包的正是捡起来的木珠,雪衣脸颊一热,忙夺了回来。 帕子松散的时候,晴方也瞧见了,原来里面是散落的檀木珠子。 大约是做手串用的,只是不知怎的竟断了。 既没丢,那想来还是要戴的。 晴方又贴心地问:“娘子,那您要串起来吗,我去给您找根合适的绳。” 雪衣正心烦,烦的想把那珠子直接丢出去。 但李如风毕竟是片面之词,万一闹了误会就麻烦了。 她从心底里,还是不愿把他想成那样的。 踌躇的时候,雪衣又收回了手,轻轻地应道:“你替我找一根吧。” 片刻,又补充道:“结实点的,扯不坏的。” 晴方轻快地应了,体贴地要帮她,雪衣哪敢让她碰,只背着身,一个人清洗干净,晾干之后才重新串了起来。 心烦意乱了一整日,第二晚,她还是没忍住去了清邬院。 崔珩为着兄长的事,昨日彻夜未归,只在京兆尹凑合着歇了歇,第二日才回了府。 一进门,却瞧见平日躲他不及的人却主动来了清邬院,正站在他房间的窗户前不知在想什么。 “陆……”秋容见崔珩回来,便上前欲提醒雪衣。 崔珩却眼神一凝,示意她不要出声。 秋容知晓了他的意思,转身离开,果然离开的时候,一转头便瞧见公子忽然从身后拥住了表姑娘。 公子和表姑娘似乎更加亲近了。 秋容捂住嘴笑了笑,替他们关上了门。 雪衣却被吓了一跳。 她正在出神,突然被一个宽厚的怀抱拥住,惊叫了一声。 “喊什么,是我。” 崔珩笑着按住了她挣扎的手。 “你走路怎么没声?” 雪衣一回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惊吓的心跳才平复下来,又忍不住皱眉。 “明明是你出了神。”崔珩戳了戳她蹙着的眉心,“想什么呢,皱成这样?” “没想什么。” 雪衣打掉他的手。 崔珩心情却似乎不错,被她拂开也不生气,转而抱着她坐到了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发:“往常三催四请的你才来,今日怎么主动来了我这里?” “有东西给你。” 雪衣慢慢吞吞地从袖中掏出了一串手串,别着脸塞给他。 “动作这么快。” 崔珩接过,眉梢动了动,“以你这个别扭性子,我还以为你得拖上一个月。” 她哪里别扭了? “不要算了。”雪衣抿着唇,伸手欲抢回来。 崔珩却手一扬,高高的让她够不着:“谁说不要,拿都拿过来了。” 这话说的,弄得好像是她主动似的。 雪衣闷闷地有些不高兴,崔珩见状也不再逗她,只戴了上去,故意递到她眼前:“这回大小倒是合适,你还挺有心。” 他的手修长匀称,戴着褐色的檀香串说不出的好看。 可当手指一拨那珠子,沉闷的声响一传来,雪衣腰眼一麻,又想起了被恶意磋磨的情景,立即挪开了眼。 “有什么不敢看的?”崔珩声音染了笑,“这才哪到哪儿?” 紧接着,他又附耳,靠近她耳朵说了句,雪衣脸颊瞬间更烫了,掰着他的手便想躲开。 崔珩却牢牢地按住了她的腰,笑了一声:“别躲,今日不动你。” 雪衣回头,这才发现他眉间带着些倦意。 “你这两日很忙?”她问道。 “出了点事。”崔珩没提兄长的事,只拉着她的手搭到太阳穴上,阖着眼微微后仰着,“帮我揉揉。” 雪衣本不想帮他,但难得看到他露出疲态,还是搭了上去,两指用了点力。 边按着,她边套起了话:“你既这么忙,那立女户的事是不是需要缓一缓?” “不用,有人在办。”崔珩声音沉着。 误入樊笼 第115节 雪衣迟疑,又问:“那找院子的事呢,你这两日如果忙,我可以自己去……” “已经找好了,改日带你去看看。” 雪衣动作慢了下来,不动声色地问:“是吗,这院子在哪里?” “光德坊附近,离你的布行不远,大抵只需……” 崔珩算了算,正在想多少时间,雪衣却打断了他:“只需一炷香的时间是不是?” 崔珩睁眼:“你去过?” “我不但去过。”雪衣停了手,目光灼灼,“我还知道这是李如风的,是不是?” 崔珩顿住:“你撞见他了?” “是。”雪衣推开他站了起来,“若是没撞见他,我恐怕又会被你骗过去!” “我骗你什么了,不是替你找了院子了?” 崔珩也跟着站起来。 “是,你找了,但是李如风说你找院子是为了养外宅。”雪衣盯着他,“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放过我,要把我养成外室?” 原来她是误会他把她当外室了。 崔珩仔细回想了一遍,那时他似乎只是嫌李如风烦随口敷衍了一句外室妇,没想到竟传到了她耳朵里。 李如风这个嘴里把不住门的,崔珩敛了敛眼神。 但李如风本就一知半解,崔珩料定陆雪衣根本不知立女户的事,于是只是平静地解释:“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我亲耳听到的,难不成你又要骗我李如风说的是假话?” 雪衣现在根本不信他。 “他说的是真的。”崔珩平静地承认。 “既然是真的,那还有什么可误会的?” 雪衣顿时更气了转身就要走,“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不需要表哥再帮我,日后我的事情也与你无关。” “站住。”崔珩叫住她。 雪衣却固执地要走。 “我让你站住。”崔珩步子一抬,直接挡住了她的路。 “站住做什么?你不是都承认了吗?”雪衣吸了吸鼻子。 “他说的是真的,外室也是真的。”崔珩解释道,“但不是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 雪衣呼吸一停,茫然地看着他。 “我没想把你当外室养。”崔珩又接着道,“不是说的你。” 雪衣这回彻底听明白了,原来李如风说的那个外室另有别人。 也就是说二表哥除了她,外面还有一个女人。 原来他还有别人。 也对,他这样的身份,身边怎么可能少的了女人。 心口突然有点发闷。 雪衣手心微微蜷起,半晌,她眼睫慢慢垂下:“原来是我误会了,那……那确实不关我的事,那个院子就留给她吧,我再另找别的地方,不需要表哥帮忙了。” 当听到那个“她”字时,崔珩明白她又误会了,眉梢动了动。 脑袋不大,倒是会胡思乱想。 “吃醋了?”崔珩唇角勾起。 雪衣脑子里正乱,被他一点,心口急剧的缩了一下。 片刻,她低着头,只含混道:“没有,没事我先走了……” 崔珩盯着她闪避的眼神,喉间逸出一丝愉悦的笑:“真没吃醋?” 雪衣心里乱的很:“我没有,我就是有些意外罢了。” “意外?”崔珩忽然靠近,“你真当我是铁打的?” 雪衣没明白,原本垂下的头慢慢抬起:“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崔珩俯身,鼻尖抵着她的鼻尖摩挲着,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哑,“我平时不都给了你,给了你多少你不知道,哪还有别人。” 雪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顿时红涨起来。 “脸红什么,这不是事实?”崔珩一脸坦然。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除了上值,似乎都与她在一起。 雪衣声音无措起来:“那……那外室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如风那晚瞧见你了,追着问个不休,我原是敷衍他的,谁知传到了你耳朵里。” 崔珩解释道。 “你怎么不早说?” 雪衣闹了个乌龙,顿时觉得没脸。 “你一上来就质问我?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我说了你信吗?” 崔珩声音坦然。 “我没胡子。”雪衣小声地反驳,仍是有一丝倔强。 “是,你没胡子,你眼睛像刀子,看过来简直要杀人。”崔珩瞥了她一眼。 “谁让你不说清楚。”雪衣仍是别扭。 “怎么,反倒成了我的错了?” 崔珩反问,声音淡淡的,但眼神却沉沉的压过去。 “不是。”雪衣立马摇头,“是我错了,我该给你赔礼。” “算了。”崔珩心思原本就不纯,转身淡淡地揭过。 可雪衣却是个认真的性子,忽然扯住了他的袖子:“冤枉了你是我不好,我自然是要赔的。” “你想怎么赔?”崔珩忽地起了心思。 “对不住。”雪衣想了想,认真地道歉。 “就这么简单?” 崔珩心思被勾了起来,却只听到轻飘飘的三个字,声音不悦。 “那……那你还想怎样?” 雪衣被他盯着,声音乱了起来。 “赔礼要有赔礼的样子。”崔珩唇角微微勾着,“你既然想赔礼,是不是得拿出点诚意来?” 第81章 发现 崔珩声线本就低沉, 刻意放低的时候,更是说不出的惑人。 雪衣指尖一麻, 偏头错开了一点:“你……你不是说了累了吗?” “现在不累了。”崔珩靠近。 热气扑过来, 雪衣眼睫颤了颤:“时候不早了,你不妨再歇歇。” “确实不早了,是该歇了。” 崔珩唇角微微勾着, 神态放松。 雪衣轻轻呼了口气, 可紧接着,眼前人忽然俯身:“你陪我歇?” 雪衣呼吸瞬间暂停。 “怕了?”崔珩笑了,抬手戳了戳她额头, “怕什么, 我又不会吃了你。” “没怕。” 雪衣揉了揉额头,知晓他是在逗她。 可下一刻崔珩却又换了语调,嘴角勾着一丝笑:“不对,也不是没吃过。” 雪衣脸颊立即红了,微微瞪他。 “害什么羞?”崔珩愈发愉悦,挑起了她的脸, “这么快就忘了?” “你别说了……”雪衣一见他的薄唇,整个人都要冒烟了, 偏头躲着他的视线。 “行了别躲了, 说了不碰你。”崔珩站直了身体, “你替我备一份礼就不跟你计较了。” “备什么礼?” 他起了身,雪衣才终于能喘口气。 “过两日是我生辰,你难道什么都不表示?” 崔珩又恢复到一本正经的模样,理了理方才被她压皱的衣襟。 雪衣愣了片刻。 “你该不会不知道?” 崔珩没听到回声, 理着衣服的动作顿住, 淡淡地看她。 雪衣的确不知道, 但被他看着,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知道啊,怎么会不知?” 崔珩一看她这副模样,便猜到她定然是不知道。 这些日子寄居在府里的表姑娘们早好些日子便陆陆续续地送东西过来了,她倒好,三天两头的待在他这里却什么都没察觉。 误入樊笼 第116节 果然是个没心肝的。 崔珩回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既是知道,你准备送什么?” 雪衣抿着唇思索了片刻:“先不告诉你。” 行啊,都学会跟他兜圈子了,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崔珩眉梢动了动:“那我等着你的厚礼。” 他刻意加重了“厚礼”两个字,一双眼似笑非笑的压过去。 雪衣被看的心虚,但脸上仍是镇静地答应:“好啊。” 一出门,她才发觉又被他绕进去了。 哪有人主动索要贺礼的,还摆明了是厚礼,脸皮可真厚! 质问不成,反倒要倒赔件厚礼,雪衣闷闷地回了梨花院。 崔珩带着笑看人离开,等雪衣走后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下来,转而回身把只办了一半的户籍文书扔给杨保,嘱咐道:“烧了。” “是。” 杨保连忙接过。 对于这些需要销毁的文书他一贯谨慎,习惯于将文书撕碎了再烧。 然而这回将碎片丢进火盆的时候,他却没注意到有一片写着姓名的正落进了书案的缝隙里,只看着那火盆灭了之后便放心地离开了。 梨花院 雪衣回来后,晚上头一回没了睡意。 其实,认真算起来,二表哥虽脾气坏了点,嘴巴不留情面了点,答应她的事情倒是都在做。 如今三表哥的病已经见好了,三个月也快到了,她若是离了府,日后身份悬殊,恐怕再难相见了。 给他留件生辰礼也算有始有终。 离府之后,便能逃脱梦里的结局,原本这是她一直想要的,但不知为何,事到临头了,她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 雪衣睁着眼到很晚才入睡,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想起了王景。 对了,王景也是世家出身,且见识渊博,同为男子,明日不妨去问问他。 总算有了明路,雪衣辗转反侧到半夜,才终于阖了眼。 然而这一晚,同样夜半未眠的还有郑琇莹。 乞巧那日,郑琇莹派了两个探子去跟踪陆雪衣,原本是想打探打探崔璟的藏身之处的 没想到陆雪衣没去见崔璟,反倒和崔珩有私情。 两个探子回报的时候,郑琇莹声音陡然提高:“你说谁?二表哥?” 两个探子应是,又着重强调了许多遍,郑琇莹僵直的双目才渐渐回神。 “不可能。二表哥怎么会看上她?” 郑琇莹满眼难以置信。 原来陆雪衣并不认识崔璟,而是同崔珩有私情。 “的确是陆小娘子。” 那两个人将二公子是如何带着陆雪衣在街市游玩,为她买了多少东西,又带着她去临江仙看焰火的情景绘声绘色的描摹了出来。 当听到崔珩带着陆雪衣两个人在酒楼里一夜都没出来的时候,郑琇莹抄了手边的杯子猛然砸了过去:“住嘴,我不想听!” 两个探子险险避开,连忙低下了头。 可郑琇莹却仍不解气,直接掀起桌布,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怎么会是她!” 然而暴怒之后,慢慢坐下来,郑琇莹抵着眉心按了按,一切仿佛又不是无迹可寻。 怪不得二表哥在寺庙时,为何会突然出现陆雪衣的窗后。 陆雪衣也一样,她去送琴时,大晚上的竟不在闺房。 现在回想起来,不用问,她也知陆雪衣那时是同谁在一起。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纠缠在一起了。 那她在骊山上摆了陆雪衣一道的事情二表哥是不是也知道了? 他是不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迟迟不应允郑氏的回信? 一定是这样了。 “贱人!” 和崔璟含混不清还不够,如今她竟和崔珩也纠缠在一起。 但二表哥那样如山巅雪,天上月的人物,怎会不顾声名,与弟妹纠缠不清? 郑琇莹仍是不愿相信,晚上的时候亲自去了梨花院远远地守着。 直到这时,郑琇莹才发觉梨花院和清邬院只隔了一座后山,来回极为便利,怪不得神不知鬼不觉。 郑琇莹守到半夜,当亲眼目睹陆雪衣从清邬院回来时,才不得不信了探子的话。 灿若桃花,眉目含情,一看见陆雪衣这副样子,郑琇莹不用想也知他们刚才做了什么好事。 怒火一上头,郑琇莹恨不得冲过去摁着陆雪衣把她做的丑事都抖落出来。 可走出一步,她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脚步又顿住。 她的婚事本就摇摇欲坠,若是此事让二表哥知道是她动的手,恐怕又会惹得他嫌恶。 便是要揭发,这种事又何须脏了她的手? 近来崔三郎的病已经见好了,恐怕没人比那位二夫人更想抓住陆雪衣的把柄吧? 落到二夫人手里,陆雪衣定然会比她揭穿下场更凄惨。 于是郑琇莹盯着那道背影沉沉的看了许久,转而只写封信,派人丢到了陆雪凝的屋子里。 *** 次日一早,雪衣如常报备了姑母,出了门去。 雪衣查完布行,路上远远的看见四方馆那里闹起来了,她听了一嘴才知道原来是乌剌死了。 怪不得二表哥最近这么忙,雪衣移开眼,又去了琴行。 王景这回仍是在斫琴,但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你最近可是有什么喜事?”雪衣问道。 “不是喜事,是了了一桩心事。”崔璟摇头。 “那你可是想通了,要回去了?”雪衣问道。 “大约也就这几日,说起来,还多亏了小娘子你,否则我恐怕要就此消沉下去。” 崔璟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唇角微微弯着,让人如沐春风。 此时,他脸上的那道长长的红色鞭痕也褪下了一些,原本的面目露出来,更显得英俊。 雪衣盯着他打量了一眼,忽然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尤其是那张薄唇,隐约……和二表哥有些像。 但再仔细一看,他们的气质又截然相反,一个温润,一个强势,让人绝难联想到一起。 “陆娘子可是有心事?”崔璟看她眉间微微蹙着问道。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雪衣的确有些发愁,“近日家中有个表哥要过生辰,按理我该备一份礼,可我知识浅薄,实在不知送什么,这才来问问你。” 生辰? 崔璟忽地想到了二弟。 他同行简差了三岁,但生辰却在同一日。 算算日子,近日里过生辰的崔家子弟也唯有他了。 “既是崔氏的郎君,那些俗物他大抵是不缺的,你不妨亲手做件东西,更显得有诚意。” “可我手上笨拙,并不会太多技艺。”雪衣摇头。 “你不如制个笔,既是崔氏的郎君,想来平时读书习字定然极为用功,一支上好的笔,既美观,又实用。”崔璟提醒道。 “好是好,但我并不懂如何制笔……”雪衣轻轻摇头。 “这有何难,你若信的过我,我教你便是。” “会不会太过叨扰?”雪衣动了心,又有些迟疑。 “无妨,陆娘子帮了我这么多回,一支笔算的了什么。” 崔璟笑道,直接回身跟掌柜的支起了材料。 这些日子他替铺子里修了不少琴,掌柜的正欢喜,闻言大方的任他挑选。 于是雪衣也不再推辞,跟他学着做了起来。 相处了这么多日,崔珩的脾气雪衣最是清楚不过,他要求一贯的高,不能容许有一点瑕疵。 一支笔虽小,若是想制好着实不易,光是打磨笔杆已经废了半日了,若是想做完恐怕得好几日。 雪衣不好在外待太久,只得约定明日再来。 清邬院 崔珩这两日一直在找人,格外忙碌。 他派人去询问当年幸存下来的士兵,士兵只说当时中了埋伏,崔璟同副将一起不知所踪,而后便传来了崔璟被虐杀的消息。 战场上本就混乱,又是夏日,尸首存放不久,是以消息传来,众人便信了。 但那尸首本身,却并无人得见。 崔珩越查,越觉得兄长尚在人世。 若是这样,他跟陆雪衣之间的最后一道阻隔也没了。 如此一想,他忽然很想立即见到她,便让秋容去叫了她过来。 误入樊笼 第117节 雪衣刚从琴行回来,本想先换个衣,但一想起崔珩的急脾气,想了想还是算了,干脆直接去了清邬院。 “忙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崔珩饮了些酒,正靠在椅上食指抵着太阳穴随意地揉着。 她明明是为了他才忙起来的,现在反倒被质问了。 雪衣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指,语气有些不高兴:“忙着给你备生辰礼。” 崔珩听出了她的不高兴,按着眉心的动作一顿,将人捞了过来:“备的什么礼,手怎么红了?” 他声音放缓,又将她发红的手捉住,包在手心揉了揉。 雪衣这才消气,但仍是不想回答,只轻声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保密?”崔珩笑了,眼神一低,当看到她袖子上沾的木屑和几根羊毛时立即便猜了出来,“是枝羊毛笔?” “你怎么知道?”雪衣抬头,眼睛睁圆。 崔珩只笑了笑,从她袖口拈起了一根羊毛:“蠢死了,衣服都没摘干净,很难猜?” 雪衣原本想留个悬念,没想到这么快便被看破了。 和他在一起真没意思,什么心思都瞒不住,雪衣闷闷不乐,直接打掉了他的手:“不要算了。” “生什么气,我有说不要?”崔珩掰着她转过来。 他今晚饮了酒,眼神亮的像天上的星子一样。 酒气扑面而来,雪衣被熏的有些发晕,偏头躲了躲。 崔珩却执意不放,又捉住她的指尖揉了揉:“手疼就不必做了,买一支也行,我这里不缺笔。” 他眼神一示意,雪衣发觉那书架上悬了不少支笔,大大小小的,各有用途。 “不用,已经做了一半了。”雪衣慢慢抽回手,她没那么娇气。 她自己愿意,崔珩也没再劝,只是忽然想到:“你跟谁学的制笔?” 雪衣知道他似乎不喜欢王景,只含混道:“一个匠人。” “又是那个王景?”崔珩盯着她的眼。 雪衣就知道瞒不过他,只能点头:“是他。” “不是跟你说了少和这人接触?”崔珩果然沉了脸。 “他又不是坏人,我凭什么不能去?”雪衣也扬了声音。 “你怎知他不是?”崔珩声音沉下去,“再说,你如今是有婚约的人,怎能随意与外男私会?” “外男?”雪衣随即抽回了手,“表哥说的没错,你也是外男,那我是该离开了。” “我不一样。”崔珩按住她。 “哪里不一样?”雪衣偏偏反问。 崔珩抚着她的后颈靠到肩上:“我同你内里亦是有交集。” 雪衣听出了他的意思,倏地又红了脸,低低地骂了声无耻。 “我说的不对?”崔珩却笑了,埋在她颈侧沉沉地问,“你不说话,是觉得不够深入?” 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他今晚的话一句比一句出格。 热气毫不遮掩的落在她雪白的颈上,雪衣又痒又麻,连忙伸手挡住他的下颌:“你先沐浴。” “嫌我?”崔珩掰过她的脸,靠的更近。 “不是,只有点晕。” 雪衣偏头躲开了一点,她是怕他醉着控制不好力度。 崔珩见她面色绯红,仿佛真的被染醉了似的,捏着她的下颌:“那一起?” 谁跟他一起,跟他进去就不是洗澡,是洗她了。 雪衣别扭地转头:“不要。” 崔珩笑了笑,也没强求:“外面的书案上有游记,你觉得无聊就翻翻。我冲一冲,很快回来。” “很快”两个字他压的很低,雪衣指尖微微发麻。 她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等人进去,灼烧的脸颊才慢慢降下温。 起身翻了翻游记,雪衣发觉都是以前看过的,没什么兴趣,便又搁下。 一抬头,眼神被那架子上悬着的笔吸引住,她又碎步走了过去,一一地拂着。 二表哥手中的笔果然不同凡响,每个都比她做的精致多了,怪不得他看不上。 雪衣正准备细看时,一不小心却碰掉了一根。 她连忙弯身去捡,可这一低头,不但捡起了笔,还从桌脚的缝隙中拈出了一个碎纸片。 当看清那纸片上的名字时,她酡红的脸颊瞬间褪了色,只捏着那纸片手指用力到发白。 第82章 帮她 写有她名字的户籍书被撕碎了。 所以, 二表哥一直在骗她? 他根本就没帮她立女户,也没想过要放她走。 若说前两回雪衣还是将信将疑, 可这回她捏着手中的碎片, 却是不得不信了。 二表哥为何要骗她? 难不成当真如李如风所言,要把她当外室养? 怪不得她一问他这件事他从不正面回答,甚至还让她张嘴, 那样屈辱地帮他。 他把她当什么了, 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玩物吗? 一次次蒙骗她很有意趣? 雪衣攥着那纸片,愤怒之余,心口又说不出的发闷。 枉费她还顾念这三个月的搭救之恩, 磨红了手指替他制笔, 可换回来的却是彻头彻尾的欺骗。 雪衣深吸了一口气,才能控制住怒气。 门外,秋容见她久久没动,迟疑地问了一句:“怎么了表姑娘?” “没事。” 雪衣敛了敛眼神,紧攥的手才慢慢松开,暂且没打草惊蛇, 将那纸片放回了原地。 她起身,正出神的时候, 忽然被人从身后拥住。 “等久了?”崔珩声音微哑。 雪衣尚未来得及开口, 细密的吻就落了下来。 从她的侧脸移到耳后, 一路顺着颈侧往下蔓延。 崔珩身上酒气已经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发梢上淡淡的皂荚清香,混合着粗沉的气息,严严实实地将她包围。 雪衣被吻的几乎站不住, 一手扶住了旁边的博古架, 皱着眉回头:“停……” 一张口, 微张的唇忽然也被堵住。 崔珩一手捧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按住她的腰,迫使她不得不随着他的手仰起了头。 声音被堵了回去,雪衣试图推开,却被他反剪双手一把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抱起丢上了床铺。 紧接着,比刚才更汹涌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吻的雪衣呜呜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衣服被蹭的早就卷了起来,气息渐渐紊乱。 崔珩今晚饮了些酒,酒劲一上涌,比之平常粗鲁了些,也没觉察到身下人的不情愿。 当鼻尖沾到湿润,唇角也尝到咸味时,他动作才顿住。 ——她哭了。 “怎么了?”崔珩从她身上抬起头,声音低哑。 雪衣不说话,只是偏头,身体微微颤抖。 崔珩拨开她凌乱的发,才发觉不知何时陆雪衣已经满脸是泪,正偏着头鼻尖微微地吸着,似是极委屈似的。 “哭什么?”他皱眉。 雪衣正是气愤至极的时候,憋了满肚子的话想质问他。 手臂已经撑起来了,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开不了口。 这时候质问又有何用? 他定然又会像之前一样拿理由搪塞她。 她根本没办法同他讨价还价,即便是他真想把她当外室养,她也毫无反抗的余地。 雪衣盯着他深幽的双眼,忍了又忍,最后只趴在枕上闷闷道:“我今晚不想。” 一句话说完,她似乎极累似的,阖着眼轻轻喘气。 崔珩盯着她看了片刻,确认她是真累了,搅弄的手这才拿出,转而问她:“累了?” 雪衣不想开口,但眉心的疲倦挡也挡不住。 她低低应了声,向下拽了拽被揉皱的衣服:“我想回去。” 崔珩扯了张帕子随意地擦,敏锐地觉察出她今晚的情绪似乎不太对。 “都夜半了回什么回?”他伸手,按住了她的腰不放。 雪衣挣不开他,又控制不住的心烦意乱,便随口扯了个借口:“小日子快来了,我不舒服。” 她小日子前后脾气一贯要大些,崔珩倒也清楚。 误入樊笼 第118节 “不舒服就躺下。” 崔珩仍是不放她回去。 “我不舒服,我今晚不想……”雪衣推开他的手。 “躺下。” 崔珩眉眼一沉,直接按倒了她。 雪衣被迫圈在他怀里,心里又乱又烦,她都说了没办法做那种事,他还留她做什么。 她闭上眼,又以为是他的托词,静静地等着身后粗沉的气息什么时候控制不住,再翻身而上。 果然,没多久,一只宽大的手搭到了她的小腹上,不安分的动着。 又痒又麻,根本没法入睡。 雪衣索性睁开了眼,轻轻瞥他一眼:“你想做就做。” 崔珩动作顿住:“做什么?” “你不就是想那样么……”雪衣微微别开脸。 崔珩盯着她微蹙的眉,半晌,忽然极轻地笑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报应。 印象使然,他即便是单纯顾念她不舒服,想替她揉揉,她也不会信。 “睡吧。” 崔珩声音淡淡,抽回了手。 雪衣没等到他发脾气,心底也说不出的古怪。 片刻,身后并没什么动静,她才缓缓合上眼。 正半梦半醒的时候,小腹忽然又贴上了一只手,一下一下轻柔且舒缓地替她按揉着。 雪衣微微睁眼,这才明白过来,他方才是想替她按揉。 可他为何不解释? 睡意顿消,雪衣喉间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偏偏他的掌心极热,熨的人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揉了好半晌,那只手才缓缓拿出来,转而替她掖了掖被角,拥着她睡过去。 等到身后的呼吸渐渐平稳,雪衣才慢慢睁开了眼,回头看那张熟睡的脸。 崔珩生的极为英俊,剑眉,挺鼻,只有睡着的时候,她才敢细看。 偏偏占有欲极强,一只手横亘在她腰上,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将她圈的严严实实。 雪衣一回头,额头正抵着他的下颌,清浅的呼吸落下来,她微微有些失神。 平心而论,崔珩对她并不算坏。 衣食住行,无形之中,都帮她打点的极为妥当。 他照顾她是真的。 但骗她也是真的。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一边对她这样好,一边偏偏又对她这样坏。 让她毫无办法。 雪衣心里忽然乱糟糟的,胸口堵的发闷,又说不出的害怕,害怕一旦控制不住便要在他偶尔展露的温柔中溺毙。 阖着眼半晌,她实在睡不着,便拿开了他的手臂,披了衣起身回去。 秋容正在耳房歇着守夜,忽地看到雪衣出来,惊讶的欲叫住她。 雪衣却竖起一指抵着唇示意她噤声,一个人从后山回去。 “这是怎么了……” 秋容看着表姑娘的背影有些糊涂,明明公子近来格外体谅表姑娘,每每总是要她清晨再离开,表姑娘怎么深夜离开了? 难不成是吵架了? 可里面安安静静的也不像。 秋容看着那背影想不明白,崔珩亦是。 他一贯醒的早,陆雪衣晚上总喊累,平时总是比他晚醒,窝在他怀里跟只熟睡的猫似的。 今日他下意识地收拢手臂,可怀里却空空如也。 仅剩的一丝睡意也消失,崔珩睁眼,再一摸,才发觉身侧的枕头早已经凉了。 她不在,一个人睡也没什么意思。 尽管时候还早,崔珩仍是起了身,叫了秋容过来:“她什么时候走的?” “表姑娘是夜半突然离开的,走的时候没让我叫你。”秋容答道。 崔珩理着衣袖,动作慢下来,隐约觉得陆雪衣说不出的奇怪。 大概只是寻常闹脾气。 她一个月总要闹上一两回。 沉思了片刻,崔珩没太在意,只吩咐秋容道:“她体寒,你去库房里拿一些温补的补品炖好,等她来的时候端过来。” 秋容轻快地应了声,越发觉得公子对待表姑娘是越来越体贴了,简直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 可等到这补品炖好,雪衣却没再来过。 *** 清晨,梨花院的正房里,二夫人刚从崔三郎那里回来,正叫身旁的安妈妈揉肩。 “你说三郎这榆木脑袋究竟随了谁?好不容易碰到个对症的大夫,这些日子又是放血,又是针灸的,各种珍稀的药材喝了那么多总算是见好了,我想帮他另择个贤妻他还不愿,他是不是被勾了魂了?” 二夫人头脑疼的发紧。 “表姑娘生的天香国色的,郎君年轻了些,尚且不知晓门当户对的好处,自然放不开手。”安妈妈劝道,“表姑娘又没什么依傍,说到底,这桩婚事成不成还不都看您?” “你说的我如何不知。”二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但上回三郎赶在二郎前头定了婚,已是老爷舍了面子去求的了,这回我再跟老爷说退婚的事,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去老太太那里开口了。” “不但不开口,他反倒张口闭口的骂我心狠。我这哪里是心狠?我也是为了三郎着想,一个嫡子娶的正妻若是将来比不上五郎,这不是平白让人笑话吗!”二夫人愈发气愤。 “三郎身体刚好便要同表姑娘退婚,此事说出去二老爷也是怕旁人笑话。” 安妈妈开口道,手上稍用了劲。 “你轻点。”二夫人扭头瞪她,“笑话什么?三郎这病是二郎派人找来的大夫治好的,和她陆雪衣有什么关系?” “奴婢也是这般想的。” 安妈妈连忙附和道,心里却并不这样想。 大夫固然有用,但三郎的病确然也是在表姑娘定婚之后好起来的,谁说便一定和表姑娘无关呢? 二夫人何尝又不知。 要不是怕旁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她早就把陆雪衣赶回去了。 眼下若是不想被人在背后骂,还是得从陆雪衣身上寻个口实才行。 但这孩子老实的过分,二夫人一时间并没找到把柄,所以才纠结的头疼。 谁知,她正瞌睡,便有人递了枕头。 陆雪凝自打落水之事不成后,便鲜少再出门招摇。 原本听见雪衣跟病秧子崔三郎订婚时她还能幸灾乐祸几句,可眼下崔三郎竟见好了,她连笑也笑不出了,只是暗自怨怼为何这个嫡妹的运气如此之好。 她正郁闷的时候,打扫院子的女使却偶然捡到了一封信,她拆开一看,连衣服也没穿好,便急匆匆地来找姑母。 “你说,陆雪衣和一个男子有私情?” 二夫人忽地坐直身体,拂开了安妈妈。 “信上是这么说的。”陆雪凝答道,“不知是谁丢进来的石子,裹了这信,信上说的含含糊糊,只说不想看三郎被蒙在鼓里,才悄悄给递了消息。” “信上可有说那男子是谁?”二夫人又问。 “那倒没有,大约是个谨慎的。”陆雪凝摇头,“不过,这些日子我那个妹妹未免出门太勤了些,姑母不觉得有些奇怪?” “她说是去布行,我何曾往别处想了。” 二夫人登时便蹙了眉。 “那要不要把她叫过来问问?”陆雪凝问。 “这种事哪里是能问出来的,捉奸要捉双,这时候去问她多半不会承认,你先不要透露风声。”二夫人皱眉,转而又吩咐安妈妈道,“你去派人悄悄跟着她,看看她究竟是和谁在来往。” 安妈妈立即下去找了两个稳妥的人。 二夫人这才慢慢坐下去。 此事若是真的,这回可是陆雪衣自找的了。 交代完人手,她又看向陆雪凝:“你也来了不少时日了,我不会亏待你,二郎那边虽是不成,但你放心,我会为你另寻个佳婿。” 陆雪凝这些日子也算是想明白了,闻言也不再推辞,点了头应下。 总归,她陆雪凝嫁不进崔氏,陆雪衣也别想压她一头。 *** 回到梨花院后,雪衣浑浑噩噩了许久,才想起今日依旧约了王景。 便是这礼她不准备送了,也不能白耽误王景的功夫,于是她还是打起精神去了琴行。 “陆娘子,你来了?笔杆已经打磨好了,今日可以开始刻字了,你想给那位郎君刻个什么字?” 崔璟自顾自地说道,将雕镂的刻刀翻检出来,一一地摆开。 “不必了,我不想做了。”雪衣烦闷地叫停。 误入樊笼 第119节 崔璟手底下的动作停下来,一抬头才看到她脸色似乎不太好。 “出了何事?”崔璟问道,“可是你嫌累了,若是手疼,我替你动手,你坐着便可。” “不是……” 雪衣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和崔珩之间的事情太过复杂,一旦泄露出一点,两个人的名声都会尽毁。 若是传到了姑母耳朵里,后果更是难以想象。 “我最近有些疲累,这礼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那位表哥应当看不上。” 雪衣想了想,最后只淡淡道。 崔璟一贯心思细腻,先前知晓她是二婶的侄女时便料定她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如今一听,更是确定了几分。 他斟酌地问:“娘子可是受委屈了?不妨说与我听听。只要娘子开口,能帮的我定然相帮。” 博陵崔氏乃是五姓七望之首,长安第一高门,寻常人如何得罪的起。 雪衣并不愿拖累他,只摇头:“没什么事,你不必管了。” “娘子当初如何劝的我,为何如今反倒自己想不开了?”崔璟又劝道,“何况你不说,怎知我帮不了?” “你当真能帮我?” 雪衣垂着的眼慢慢抬起,忽地想起了王景在山上时偶然说过的话。 “但说无妨。” 崔璟体贴地给她倒了杯茶水。 他斟茶的动作极为优雅,明明是最简陋的粗瓷杯,握在他手里却好似越窑顶好的青瓷一般,连井水都高贵了起来。 想来,王景的家世,应当也不凡吧。 雪衣踌躇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之前你问我是否是甘愿同三表哥成婚,我骗了你,实则我并不愿,这桩婚事是姑母逼我的。” “逼你?”崔璟着实没想到。 “姑母认为我命格合适,诓我来了长安冲喜。我曾想过别的办法,原以为能顺利解除婚事,可没想到……没想到也被骗了,眼下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雪衣语气平静,但眼睫却低低地垂着,盯着脚尖有些沉默。 一个无依无靠的表姑娘,先是被姑母逼迫,后又被他人蒙骗,光是想想便能猜出她现在有多绝望。 崔璟曾以为他自己已经够苦了,所以之前对着这位陆娘子的劝解只觉得她是不通世态炎凉。 但现在得知她的处境之后,他又心生羞愧。 陆娘子一个小娘子都能这般不屈不挠,想办法摆脱婚事,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退缩,实在令人不齿。 崔璟自嘲地笑笑,递了方帕子过去:“娘子不必忧心,我帮你便是。” “可这是博陵崔氏,你当真……”雪衣仍是犹豫。 “不论是博陵崔氏还是清河崔氏,娘子都只管放心。” 崔璟声音温和,将帕子递过去。 他既这么说了,定然是有底气的。 王景,所谓五姓刚好是“崔卢李郑王”。 雪衣在脑中过了一遍,忽然想到:“你难不成是王氏的子弟?” “娘子不必多问了,总之,你只管把婚事交于我便可,我定不会让你出嫁。” “可若是帮我,你须得回去,你当真下定了决心?”雪衣仍是迟疑。 乌剌已死,请封折子大概也递上去了,崔璟现在已无后顾之忧了。 何况行简这几日大约也已经猜到他还活着了,不好再让他忧心。 “两日后,我生辰那日便归。”崔璟颔首。 那日正好也是行简的生辰,他们兄弟已有三年未见了。 于此时相见,相信行简定然也极为欢喜吧。 第83章 对峙 王景虽答应了, 雪衣仍是不放心,又与他认真说了自己的情形, 让他自行权衡利弊。 崔璟信誓旦旦, 只笑着安抚她。 雪衣见他把握十足,也只好暂且宽心,回了国公府去。 这笔已经制了大半了, 雪衣不想再给崔珩, 方才又听闻后日碰巧也是王景的生辰,便想着干脆把笔做完,送与王景好了。 于是她仍是将那做到一半的笔带了回来, 接着做下去。 雪衣今日脑袋昏昏沉沉, 回府的时候心不在焉,便也没注意到身后一直跟着两个探子。 那两人跟了她一路,见她回了厢房之后,才将所见所闻回去一一报与了二夫人。 二夫人一听陆雪衣果然是出门私会男子了,虽是早有意料,仍是气得发昏。 “她怎么敢背着我、背着三郎做出这种苟且之事?她眼里可曾还有我这个姑母?” 二夫人一拂袖, 桌上的杯盏全都被扫落在地。 “夫人息怒,兴许是误会了呢?不是说表姑娘和那男子没有什么逾矩之处, 两个人只在院子里寻常说话吗?”安妈妈唬了一跳, 又重问了一遍两个探子, “你们当真看清楚了?” 两个探子对视了一眼,原原本本地开口:“我等怕打草惊蛇,不敢靠近,只在对面的楼阁上远远地看着, 表姑娘的确进了那琴行, 见了一个男子, 两个人交谈了约莫半个时辰,似乎……是在学着制笔。” “什么制笔?她出门前跟我报备的时候可没提过制笔,我看她一定是像信上所说,与外人有了私情。”二夫人深拊胸口,气得头上的步摇都跟着晃动,“你去把陆雪衣给我叫来,我要当面盘问盘问她。” “奴婢这就去。”安妈妈见她脸色铁青,只好出去。 谁知她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崔三郎挡住了路。 “回去。”崔三郎怒斥一声。 他如今已经能够下地了,被女使搀着正过来请安,没想到正听见这一幕。 “母亲这是要盘问谁?”崔珩边咳嗽,边抬起头质问。 “三郎你怎么下地了?不长眼的,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扶一把?”二夫人忙叫人去搀。 “我能走。”崔三郎推开了上前的女使,只问,“母亲为何又要对表妹动手?上回我已然说了,婚事已定,便非她不娶,母亲何故要刻意针对表妹?” “针对?”二夫人冷哼一声,见他正着神色,干脆将两个探子指过去,“你们亲口将今日的见闻告诉三郎君,免得他又以为是我有意要折腾他心尖上的人。” 两个探子遂事无巨细地又重复了一遍。 崔三听着,仍是无动于衷:“一个跛子,又是个琴匠,母亲当真认为表妹会看上这样的人?” 二夫人方才是怒火上头,这会儿细想下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的确,一个跛子,身份也不高,陆雪衣当真会舍了她的三郎,而去屈就这样一个贱民? 心里虽起了疑,但二夫人嘴上仍是不服输:“信上说她和外男有私情,便不是今日这个跛子,恐怕也另有旁人,总之这桩婚事我不应允。” “一封不知从哪儿来的信母亲如此相信,却偏偏不愿相信自己的亲侄女,母亲当真没有私心?”崔三郎又问。 “我即便有私心又如何,我还不是为了你?你本就落了这许多年的功课,若不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夫人,将来可是要被庶子压一头的!” “我本就无心仕途,也不在意门第,表妹很合我心意。母亲不必往表妹身上泼脏水,她的性子决计做不出这等事来。” “泼脏水?你当真是被她勾了魂了!”二夫人气极反笑了,“你若是不信,我便不再插手,你亲自跟着她去看看。” 崔三郎手心微微蜷起,想起那双澄澈如湖水般的眼,他坦然地应了声:“好,那儿子便亲眼看看,看看母亲所说的情夫究竟是否有其人,若是没有,母亲日后也不可再提起退婚之事。” 二夫人为了杜绝他的痴心,尽管不情愿,还是答应下来:“到时亲眼所见,无可抵赖,这婚事不退你也得退!” *** 因是二十有二的生辰,又是三年服丧期满之后大房的头一桩喜事,大夫人虽没大办,但也嘱咐了让崔珩当日提前回府,阖家共进晚宴。 崔珩答应,除了庆贺生辰,这两日,派去查探兄长的人也得了些消息。 “大人,有人说曾在西市曾经见过貌似大公子的人,当时大公子不在人世的消息广为人知,是以即便看到过,他也没过多在意,只以为是长得相像,如今看来,那日恐怕正是大公子。”来人禀报。 “西市?” 西市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不少西域的胡商、客商都在西市贩奴,若是兄长曾经落难西域,的确有可能被当做奴隶卖回长安。 崔珩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你带人重点排查往返于长安与西域的胡商,尤其是最近两三月的,绝不能放过任何疑点。” “卑职这就去。” 杨保应声,头一回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大公子当真可能还活着。 可若是大公子还活着,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不容二主,未来这国公府究竟由谁承继? 杨保又起了一丝犹疑。 他悄悄抬眼,却见崔珩神情坦荡,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又觉得是自己太过狭隘了。 也对,公子一贯是个重情义的人,所谓权势,地位在他心里,哪里能与长兄相比,便是让他拱手相让,他恐怕也是愿意的。 交代完兄长的事,崔珩才回了国公府。 这两日陆雪衣没来找他,不知闹的什么脾气。 但今晚是他的生辰,她总该来了。 崔珩敛了敛眉,脚下的步子加快。 老太太的寿安堂里早已坐满了人,崔珩落座后,却久久没见陆雪衣来。 初时,崔珩只以为她是被绊住了脚,并未太在意。 但当宴席开始的时候,二夫人身旁的位子还是空的,他稍稍后仰,搭在桌上的指骨微微蜷起,眼神带了一丝烦躁。 见崔茵茵在场,崔珩不动声色地将一碟甜食推到了崔茵茵面前。 崔茵茵一见那甜食果然想起了陆雪衣,便凑过去天真地问二夫人:“二婶,今日我二哥生辰,陆姐姐怎的没来?” “她白日里说休息不好,加之吹了风,偶感风寒,卧床休息便不来了。”二夫人答道。 误入樊笼 第120节 “原来陆姐姐病了。”崔茵茵一听便垮下了脸。 崔珩一听陆雪衣是病了,修长的手捏着杯子,也久久没动。 后半晌,他脸上虽则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但眼底却越来越心不在焉。 郑琇莹远远地看着崔珩的反应,气得心口一阵阵绞紧。 枉费她为了维护他的名声只说了陆雪衣与外男有私情,并没说偷情的人是谁,就是想到时候给崔珩一个台阶下,好把事情都推到陆雪衣主动勾引上,将他撇清。 然而如今一见崔珩的反应,她便明白便是事情真的抖落出来了,崔珩恐怕也不会推给陆雪衣。 果然,崔珩的耐心甚至等不到结束。 宴席刚一半,他便搁了酒杯,从容的寻了个借口要离开。 不用想,郑琇莹也知他定然是要去看陆雪衣。 他就那么在意陆雪衣吗? 可陆雪衣凭什么? 论家世,论才艺,论手段,陆雪衣哪里比的过她? 为何二表哥眼里独独只看的见她。 郑琇莹攥着手中的杯子,几乎要把杯子攥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崔珩远走。 大夫人今日实则也不像看上去那般开怀,今日是二郎的生辰,但也是大郎的生辰。 白发人送黑发人,其中的心酸无人知晓。 大夫人只坐了一半,后半晌笑的越来越勉强,见崔珩要走,也跟着让人扶下去了。 崔珩便顺势送了母亲回凝晖堂。 从凝晖堂出去的时候,当瞧见母亲在灯下揉着眉心时,崔珩停住脚步,还是将兄长可能尚存的消息告知了她。 “你兄长当真还活着?”大夫人垂下的眼忽地抬起,着急地问,“他在哪儿,他既活着为何不归家?你莫不是诓我?” “我已派了人去找,兄长或许是有苦衷。”崔珩推测道。 “他能有什么苦衷?”大夫人忽地又惴惴不安起来,“战场上刀剑不长眼,他又是个心气高的,该不会是……伤了哪里?” 崔珩眼皮跳跳,虽不想承认,但依据他对兄长的了解,十有八九是如此。 “或许只是被绊住了脚,母亲先不必着急。” 崔珩沉吟片刻,安抚道。 “我不急,只要人活着一切都好。”大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你快去找,要是人手不够,我去让你祖父给你四叔写信,再调些人手回来。” “已经有眉目了,母亲且宽心,这两日我一定把兄长带回来。” 崔珩又安抚了她片刻,大夫人才终于歇下。 今晚恰逢十五,满月当空。 出了门,月凉如水,清辉遍地。 崔珩没回清邬院,而是去了梨花院。 不过两日没见,陆雪衣便能把自己弄生病,她可真有本事。 崔珩步子不自觉地加快。 然而进门之后,陆雪衣却不在。 “人呢?” 他盯着那空荡荡的床帐看了片刻,回头问道。 明明是在他们娘子自己的院子里,可二公子一进来,这院子仿佛成了他的似的。 晴方不敢隐瞒,下意识地回道:“娘子傍晚时出了门去,说是去送生辰礼。” “生辰礼?”崔珩皱眉,“她什么去的?” “不久前。”晴方答道,“娘子没……没去您那里吗?” 崔珩不答,但沉下来的冷脸已然说明了一切。 原来那礼一开始就不是为他准备的。 他真是小看了她。 “陆雪衣这几日都去过哪里?” 崔珩沉声问道。 晴方被那眼神压的头也抬不起,不得不开口:“除了布行,娘子只去了琴行……” 琴行,又是那个王景。 原来今日也是王景的生辰,可真巧。 崔珩眼神一一扫过那些雕镂的器具,越看越刺眼。 他原以为,她愿花费这么多精力为他制笔至少心中是有他的。 可没想到连这笔,也是要送给别人的。 崔珩生来便是世家嫡子,天之骄子,锦衣玉食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从没人让他低过头。 他唯二让步的人,除了兄长,便是陆雪衣。 可她却这么回报他。 崔珩前所未有的怒火中烧,烧的他全身上下的血在叫嚣。 她的婚事还捏在他手里,她的将来也全靠他一句话,他救过她的命,给了她傍身的铺子,手把手教她学琴,她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她怎么敢在心里藏了别人? 崔珩一一抚过那摆开的刻刀,脸色越来越沉,最后眼皮一抬,沉声吩咐杨保道:“去备马。” 他倒要看看那个让她如此魂牵梦萦的王景究竟是何方神圣,值得她三番五次背叛他。 *** 崔三郎的屋子里,这几日二夫人一直派人盯着陆雪衣,她一出门,崔三郎那边也收到了消息。 崔三郎之前嘴上虽然信誓旦旦,但是当听到陆雪衣傍晚时分出了门时,心口还是跟着跳了起来。 女使怕他承受不住,劝阻道:“要不郎君您别去了,此事派两个小厮去便行。” 崔三郎性子温和,说的不好听些,实则是软弱。 但这位陆表妹比他更弱,让他生平头一回有了保护人的冲动。 表妹那样好的人,他不信她当真会做出背叛二房的事情来。 于是崔三郎摇摇头,执意要去:“你去帮我把披风拿来,让马车走慢些就是了。” 西市的琴行 崔璟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说是收拾,实则他这三年居无定所,漂泊无定,并没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 祖父,祖母,母亲,行简……一张张脸从他眼前闪过,即便下定了回去的决心,但拖着这条跛腿走动时,他仍是有些不确信。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他们会如何看他? 崔璟正迟疑的时候,身后的门忽然被扣响。 “原来你还没动身,我还没见不着你。” 雪衣额上微微出了汗,唇角却弯着,一看便是走的急了。 “陆娘子,你怎么来了,府里没设宴吗?”崔璟诧异。 他倒是对公府的规矩挺明白的,雪衣也没隐瞒:“我不想去,想出来透透气,正好今日是你生辰,我便来碰碰运气,顺便送你最后一程,毕竟往后便难见了。” 当听见最后一句话,崔璟笑了:“倒也未必。” 雪衣没明白他的意思,环视了一圈,只见他手边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便问道:“既收拾好了,我可以送你一程,只是不知你往哪里去,本家在哪里?” “义宁坊。” 崔璟答道,他原本也打算回去后向母亲禀明是陆雪衣救了他,好借此伸手相助,现在同她一起回去也算碰巧。 “真巧,我也住义宁坊。” 雪衣仍是没反应过来,毕竟义宁坊里住了数十位勋贵世家。 “是挺巧。” 崔璟越看越觉得这个表妹心思纯净,有意没告诉她。 “你住东大街,还是西大街?我好告诉车夫行路。”雪衣又问。 “东大街。”崔璟回答。 雪衣咦了一声,仔细想了想:“可我记得王氏似乎在西大街,难不成东大街也有居所吗?” “我并非王氏的人。”崔璟仍是笑笑。 “你不是王氏,那你是……”雪衣忽然不明白了。 “娘子日后便知道了。”崔璟提起了包袱,“时候不早了,娘子当回去了,恐赶上宵禁。” 雪衣原本就是踩着点出门的,被他一提醒,也发觉天色实在不早了。 她转身欲走,忽又想起了一件东西,将袖中的包好的笔掏出来递给他:“给。” “这笔为何给我?”崔璟并没伸手去接。 “今日也是你生辰,又恰逢临别之际,我一时拿不出旁的贺礼,便想着送予你聊表心意。” “可这笔原本不是给那位二郎君吗?你给了我,不给他,会否得罪他?”崔璟迟疑。 二表哥只把她当成外室养,又怎会在意她送的礼? 雪衣摇头:“他不会在意的,也不差我这一份,你不一样。” 崔璟也明白行简是个高傲的性子,一个表姑娘送的礼,以他的脾气恐会直接叫人收进库房里,永不见天日,于是便没再拒绝,收了下来。 崔珩是快马赶来的,一路上不知冲了多少路障。 此时,正走到门外,他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男子背着身,将包裹打开,欲把那支笔收进去。 误入樊笼 第121节 那支——原本他以为要给他的笔。 崔珩忽地停了步,目光沉沉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这位公子,这里是伙计的住处,您若是想看琴,该往楼下去才对!”掌柜的气喘吁吁地从楼梯上追上来,小心地赔道,“您走错了,莫污了您的脚。” 身后忽传来了声音,雪衣回头,正撞进崔珩锐利的双眼,呼吸一窒。 二表哥怎么追到这里来了,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府里的宴席上才对。 雪衣脑子里一片混乱,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你又怎会在这里?” 崔珩淡淡地反问,攥紧手心。 声音虽平静,他目光却紧紧盯着那支笔,仿佛要把那支笔活活斩断 两人正对峙的时候,突然,门外又多了一道虚弱的声音。 “……大哥?!” 崔三郎颤巍巍又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地试着叫了声。 这声音一传来,崔珩倏地抬眼,正与那转过身的人对上。 四目相对,他紧攥的手骤然松开。 与此同时,崔璟回头,手中的笔,也陡然掉了下来…… 第84章 回府 大哥? 什么大哥? 雪衣眼前障了一团迷雾, 当听到这一声响时骤然被拨开。 “你们认识?” 她眼神在三人身上认识,心口砰砰, 隐约有了答案。 她猛然想起了七月七那日在灯下用拼字所猜的字谜。 王, 景,合在一起不正是“璟”吗,她隐约记得, 崔家的那位战死的大公子听闻正是单名一个璟字。 难不成——王景就是崔璟? 仿佛一道惊雷劈下, 雪衣瞬间明白过来。 怪不得王景说日后相见不难,又说与她顺路,且信誓旦旦的要帮她。 可若王景是崔璟, 那她岂不是与崔家的三兄弟皆有了牵扯? 雪衣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崔珩脸上镇定如常, 但连日来千丝万缕的痕迹汇聚到一起,情绪亦是波涛汹涌。 出身世家,又善斫琴,与郑琇莹有牵扯…… 他早该想到的。 是因为牵扯到了陆雪衣,乱了他的思绪,他才当局者迷。 兄长回来了, 他自然是高兴的。 但兄长却和陆雪衣纠缠在一起,崔珩心绪极度复杂。 他盯着眼前脸颊瘦削, 手上疤痕累累, 但眼中光芒不减的人, 一时忽不知该说什么。 崔三郎也怔住,半晌,喉间呛起一股痒意,他猛烈地咳了一声才打破僵持。 “大哥, 当真是你?这……这怎么可能, 你没死?” 崔璟见他咳的厉害, 上前拍了一下:“侥幸活下来了,三年不见,德孺你的气好多了。” 崔三郎看他也恍如隔世:“多亏了二哥替我延请了名医,但大哥你既还在,为何不回府?反倒……反倒来了这里?” 崔三的眼神在陆雪衣和崔璟之间打转,目光迟疑。 “此事说来话长……”崔璟只简略解释了一番,“总之是陆娘子搭救了我。” 原来表妹不是来私会,而是来救人的,碰巧救的还是大哥。 “这倒是巧。”崔三郎震惊地不知该说什么,他咳了两声,这才意识到除了崔璟,崔珩也在,刚平静下来的心口又开始砰砰直跳,“二哥何故也在?” “我听闻了兄长的线索,一路追踪到此。” 崔珩淡淡地解释。 他转向崔璟,凛了凛眉眼,才吐出寻常的一句:“大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行简。” 崔璟喉间涌动,只拍着他的肩,一时间相顾无言。 “原来二哥早已知道大哥尚在人世的消息,”崔三抵着拳咳了咳,“那是我消息闭塞了。” 一切分明都能讲的通,但不知为何,崔三仍是觉得有哪里奇怪。 当看到站在一旁也在出神的陆雪衣时,他问道:“表妹既知晓大哥尚在人世的消息,为何不与我说?” 雪衣猛然被问道,心里也乱糟糟的,她只摇头:“我并不知救的是大表哥……” “德孺你误会了。”崔璟见状,插了句话:“是我有意没告诉表妹,我原是想趁着今日生辰回去的,没想到你们竟找来了这里。倒是你,三弟你大病刚愈,又为何不辞奔波来了这里?” 崔三郎原本是来捉奸的,谁知那“情夫”竟是他原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大哥。 一时间,他不知是惊吓更多,还是欢欣更多。 崔三郎目光迟疑,并未提捉奸的事:“我原是来看琴,听到楼上有动静,这才上来瞧瞧,未曾想竟看见了大哥你,更撞见了二哥。” 三个人说的皆是谎话,虽各自听出了一丝不对劲,但情分使然,身份使然,都默契的不深究。 雪衣被围中间,三人说话时目光有意无意的从她身上掠过,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几乎无立锥之地。 尤其是二表哥,他眼神不轻不重,但一眼看过来,雪衣却莫名喘不过气。 “时候不早了,大哥,三弟,有事不妨先回去再说。” 沉默了片刻,崔珩抬了抬眼皮,率先打破了僵局。 崔璟同崔三也没再拒绝,皆随他出去。 众人离开的时候,那支遗落的笔似乎被忘了,崔珩脚步停住,将那支笔捡了起来放进袖中。 “表妹,我有点累,你扶我一把。” 正欲出去的时候,崔三郎忽然看向陆雪衣。 雪衣毕竟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子,闻言只好上前去搀扶:“这就来。” 雪衣托着崔三郎的肩,崔珩看着他们相扶持的手臂,眼神慢慢沉了下来。 然而不久,他的注意力忽然被身旁的崔璟吸引。 崔璟走动时,右脚明显瘸了一下。 “大哥,你的腿……”崔三郎停步,瞳孔放大。 崔珩盯着那条腿,亦是久久没移开。 “跛了一足,没什么大碍。” 崔璟笑笑,坦然地拖着一腿下楼梯。 崔珩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忽然明白兄长为什么即便活着也不回来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下楼梯时,于陡峭处托了兄长一把。 崔璟偏头,看着那只架住他的有力的手臂,目光微怔。 “时候不早了,母亲已经等兄长很久了。” 崔珩敛了敛眼神,只是淡淡地道。 崔璟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行简这三年真是一点没变,还是同从前一样嘴硬心软。 *** 崔珩做事一贯稳妥,回府之前怕祖母和母亲受不了冲击,他先派了杨保快马回去禀报。 等他们一行人的马车回府的时候,府里已经传遍了大公子回来的消息了。 大夫人更是连凝晖堂都待不住,执意到门口相迎。 崔璟一掀开马车帘子,便看到了站在夜风中等待的母亲。 大夫人一贯养尊处优,但丧夫又丧子的这三年还是把她折磨的苍老了许多。 崔璟远远的便看见了母亲微霜的鬓角和眼尾的沟壑,他下了马车,一步步回去,走的近时扑通一声跪在了大夫人面前,伏地叩罪:“儿子不孝,三年未曾侍奉母亲膝下,让母亲担忧了。” 大夫人原本的确是带了怒气的,大郎明明活着,却连通报一声也不曾,白白让她和行简煎熬了这么久。 可是当看到大郎下了马车后,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的往她跟前凑时,她积攒的怒气顿时消弭于无形。 怪不得大郎不回,他竟跛了。 那么心高气傲的大郎竟然跛了一条腿,他怎可能愿意回来? 瘦了,也黑了。 大夫人颤抖着手,去摸着长子的脸颊,越看,心底的酸涩越甚,她的手往下落,当看到那条微微曲着的右腿时,声音控制不住地哽咽:“你的腿……” “儿子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天恩,至于跛足,儿子已然习惯了,母亲不必担忧。”崔璟垂着头安抚母亲。 从尸山血海中能保住一命的确是不易,然而跛了一足,日后他的仕途该如何是好,婚事又该何去何从? 为人父母,一想起这些,大夫人忧虑更甚。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提高:“你当初为何执意要上战场?为何不听我同你父亲的劝解,事到如今,莫说跛了一足,便是双腿尽毁也是你自己招致的灾祸!” “是儿子的错,是儿子当初太过冲动,意气用事,事已至此,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崔璟以额触底,伏在地久久不起,“母亲骂我也好,打我也好,只是还望母亲勿要动怒,以免伤了自己。” 误入樊笼 第122节 大夫人又气又心疼,手本已扬起,却被一旁的崔珩拦下。 “母亲,兄长刚回,亟需休憩,且祖母并一众叔叔婶婶还在寿安堂等着,有什么话不妨回去再说。” 大夫人也是情绪过激,长子已经这样了,她再气他恼他也救不了他的腿了。 大夫人手又放了下来,只擦去了眼角的泪,对崔璟道:“也罢,去跟你祖母好好赔罪。” “儿子这就去。” 崔璟答应下来,被众人围着一路回了寿安堂。 已是夜半,寿安堂里却乌泱泱地挤满了人。 崔璟进去后,一一拜过了祖母并各位叔婶。 老太太年纪大了,一见嫡长孙回来,拉着崔璟的手直掉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能保住一条命已是难得了,我已派人去道观给你祖父传了信,他不日将归。” “劳烦祖父奔波,是孙儿的错。”崔璟垂着头,愧疚难安。 “无妨,请封的事情还需你祖父出面,他本也该回了。” 老太太念道,一张口,才发觉自己提到了请封的事。 在场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眼神在跛脚的崔璟和身姿挺拔的崔珩中间来回打转。 崔璟倒是神色坦然:“我已许久未见祖父,也是该好好尽孝了。” 老太太自觉失言,又换了个话题,摸了摸他脸上的鞭痕心疼地道:“你当初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崔璟一一将是副将是如何替的他,他流落西域后被当做奴隶辗转的经历以及回长安的事情详尽地说了。 但当着三夫人的面,他并没提郑琇莹。 “这么说来,倒是这个陆小丫头救了你?”老太太听明白了。 她一开口,众人眼神也齐齐地往陆雪衣身上扎。 “是,且表妹救了我不止一次。”崔璟如实地回禀,“陆表妹大恩,我实难回报。” 雪衣也没想到随手搭救的一个奴隶竟然是崔氏的大公子。 她额上微微出了汗,连忙回礼:“不过是举手之劳,偶然相助罢了,我寄居崔氏本就多有叨扰,大表哥无需言谢。” 她越是轻描淡写,越是引得人注目,老太太又从手上褪了个镯子给她:“我当初就说这孩子看着便是个面善的,没想到你果真救了我们大郎,合该你与崔氏有缘。” 大夫人也感激涕零:“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短的缺的都只管朝我开口,如此大恩,大房定然倾力相帮。” 雪衣不敢收,她悄悄瞄了一眼,却见崔璟对她点头,这才收下了。 的确,救了崔氏的大公子一命,让大房为她解决一门婚事似乎也说的通。 两人这点微妙的眼神碰撞恰好落到了崔珩眼里。 崔珩手指瞬间攥紧。 大庭广众,眉来眼去。 崔珩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幕说不出的刺眼,他淡淡地挪开了眼神,手中的扳指却不停地转着,露出一丝烦躁。 不去看他们二人,思绪突然又清晰了起来。 当初陆雪衣和郑琇莹从寺庙回来之后是一同撞见的兄长,为何郑琇莹不出手相帮,甚至连银钱也不肯借,逼得陆雪衣不得不当了他送的玉佩? 陆雪衣没见过兄长也就罢了,可郑琇莹曾是兄长那么多年的未婚妻,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还有骊山的盗贼,恐怕也不是意外。 崔珩转着扳指,慢慢明白了过来,郑琇莹这是根本不想让兄长回来。 只是不知兄长究竟知道多少。 崔珩眼神扫了一圈,果然没在人群中看到郑琇莹。 她大概是害怕了才不敢来。 崔珩凛了凛眉眼,朝身旁的杨保低声吩咐道:“你带人看好郑琇莹,她若是要出府,立即拦下。” 杨保一听,立即出门去调人。 此刻,众人的眼神均聚焦在崔璟身上,欢喜过望,并未察觉到崔珩这边的动静。 而人群中的二夫人却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欢喜。 原来那个琴行的跛子是崔璟,怪不得陆雪衣要去私会,看来那封信写的一点都没错。 大房平时压他们一头也就罢了,如今连三郎的未婚妻子都要染指,实在可恨。 但眼下所有人都在恭贺大郎平安归来,陆雪衣又救了大郎,二夫人只得打掉牙齿和血吞,暂时忍下了怒气。 等回了梨花院之后,她才指着三郎道:“你今日亲眼看见了吧,陆雪衣分明是和男子有私,竟然还是同大郎,这桩婚事着实是要不得了。” “大哥不是说了是被表妹救了,哪里来的私情?” 崔三郎胸口亦是闷闷的。 “怎的不是?你先前说陆雪衣看不上一个跛子,但若是这跛子是崔氏的大郎君,还有何可争辩?再说,那信上写的清清楚楚,等明日我便带着这信去老太太那里讨个公道。”二夫人越想越气。 崔三郎咳了几声,不耐烦地张口:“母亲总是拿这信说事,但这信上说的便一定是真的?何况这信是那位陆大妹妹拿来的,自打我病好后,大表妹便对我殷勤了许多,母亲焉知大表妹没有别的心思?” “你是说陆雪凝对你……”大夫人腾的站起,“她胆子未免太大了些,不可能,我怎可能让她嫁予你?” “是不是尚且另说,但仅凭一封信母亲便要退婚未免太过儿戏。且那人又是大哥,若是污蔑了大哥,大伯母的脾气岂是那么好敷衍过去的?” 崔三郎一字一句认真地分析着,不知是在劝说母亲,还是在劝说自己。 二夫人被他一噎,也想起了那位妯娌的脾气,万一弄错了,势必要与大房交恶。 反正大郎已经回府了,陆雪衣若当真与他有私情,迟早会露出蛛丝马迹。 “容我再想想。” 二夫人揉了揉眉心。 崔三郎心里也扎了根针,不会的,表妹不会背叛他的。 一定是母亲故意设计,是母亲不想让他娶表妹。 大哥和二哥的脸从他眼前闪过,崔三郎不愿深想,只催促道:“如今我已经能走了,这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母亲该送的聘礼此刻也该送去江左了,等秋后正好完婚。” 二夫人这回算是看透了这个儿子的心思了,除非把证据甩他脸上,譬如捉奸在床,又或是陆雪衣有了孕,否则三郎是绝不可能退婚的。 二夫人不想刺激他,只得暂且应下,暗地里却叫人盯紧了大郎那边。 等她抓到证据,便直接将人扭送到祠堂或者一碗药灌下去,到时三郎再如何求情都没用。 *** 寿安堂里一直叙话到了夜半,直到老太太精神不济,打了呵欠,众人才慢慢散去。 雪衣直到此刻都难以相信王景是崔璟,她慢吞吞地走着,刚出门,却被崔璟留住。 “夜深了,我送表妹回去。”崔璟叫住她。 雪衣见他似是有话要说,也没推辞,两人便边走边聊。 果然,没走多远,崔璟便面带歉意:“对你瞒了身份是我不好,望你莫要介意。” “大表哥已经说的很明显,是我自己没听明白。”雪衣摇头,并不怪罪他。 但是身份一换,她忽然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她斟酌道:“三表哥毕竟与你是兄弟,先前我不知便罢了,如今既已知晓,怎好让大表哥你为我与三表哥兄弟阋墙,退婚一事大表哥若是为难,便到此罢休,我再另寻他法。” “我既答应了你,便有了成算,表妹无须忧心。”崔璟摇头。 他观察一向敏锐,只片刻便打听出自打三郎好转之后,二夫人对这桩婚事已经有了不满。 “只要三郎有了更合适的选择,相信二夫人也不会为难你。”崔璟劝她。 雪衣何尝不知:“但姑母好面子,即便是退婚,也会把过错都推到我身上。何况如今三表哥对我似乎生了一些情愫,恐怕不那么愿意退婚。” 崔璟听出了她的犹疑,试着问道:“三郎如今已经好转,又对你情根深种,表妹为何不愿与三郎在一起?” 三表哥对她的确算不上坏,当初姑母欲验身的时候也曾护过她,但正因如此,雪衣才不想欺骗他,她已非完璧,且与他的兄长有过那么多次私情,实在问心有愧。 “我……”雪衣绞着帕子,不知该如何解释。 “表妹若是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崔璟没忍心追问,想了想,又开口,“若是此计不成,我便帮你换个身份,隐姓埋名,表妹可愿意?” 换身份? 雪衣倒是从未想过,但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不失为一个计策。 她不假思索地点了头:“我愿意。” “但隐姓埋名,远离故土毕竟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如此。”崔璟又笑着坎她,“实在不行,表妹若是不嫌,我便舍出去挨上五十板子求娶你,成亲后表妹想留下也好,和离也好,都随你的意。” “五十大板岂不是要把人活活打死?” 雪衣诧异,她是知晓崔氏的规矩的。 哪有人会为了婚事舍出命来的。 “惟其如此,才见真心。”崔璟仍是打趣。 雪衣见崔璟是在跟她开玩笑,也笑着回应:“好啊,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大表哥受不受得了这五十大板。” 送到了树林边,不远处便是梨花院了,崔璟便将手中的提灯交给她,止乎礼地停了步:“表妹回去吧。” “大表哥也慢走。”雪衣目送他回去。 等到那背影消失,雪衣才转身。 可她一回头却忽然被人按到了柳树上,重重地嘶了一声。 第85章 两清 突然被人按在了树上, 雪衣后背一疼,正要张口, 一只手立即捂住了她的嘴。 “是我。” 头顶上传来一道沉沉的嗓音。 误入樊笼 第123节 雪衣细细地打量, 才看清按住她的人是二表哥。 后背被撞的有点疼,被堵的也快喘不过气,雪衣忍不住推他的手臂, 呜呜地挣:“放开……” 她一张口, 柔软的舌擦过崔珩的掌心,微微一麻,崔珩眼底暗了几分, 手一用力反倒压的更紧。 雪衣挣扎了两下, 明显感觉出那落在她颈侧的呼吸变得重了起来。 夏夜寂静,不远处,崔璟的背影还依稀可见。 雪衣实在害怕声音瞬间弱了下来,一双眼惊慌失措,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恳求地看向靠在她颈侧的人。 崔珩一直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甜香, 每每闻到,总是诱的人想一口吞下去。 此刻她一紧张, 那股香气更浓郁了, 崔珩埋下去深深吸了一口, 才从她颈间抬起头:“放开你可以,你别叫?” 雪衣连忙点头,他才终于松手。 雪衣抚着胸口大喘了一口气,又惊又吓, 忍不住轻声埋怨:“还在外面, 你怎么如此放肆?” “依你的意思, 那在里面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崔珩反问,从她袖间扯了块帕子,擦了擦手心。 “你……”雪衣抬头瞪他,发觉他近来是越来越过分了,她撩了撩垂落的发丝,只轻声问,“二表哥有何事深夜找我?” 崔珩擦完手,将帕子塞进她腰间的系带上,淡淡地道:“回去说。” 雪衣一听要跟他回去,腰眼微微发麻,抿着唇没回答。 崔珩转身,片刻,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不悦地回头:“怎么不走?” 雪衣不吭声。 都这个时候了,她若是跟去,今晚便别想回了。 崔珩盯着她闪避的双眼看了片刻,唇角微微扬着:“你不走,是想在这里?” 此处已在梨花院,不远处,长姐屋子里的灯光正透出来,但凡有一点不寻常的动静,长姐肯定会发现。 雪衣无奈,只得动了动脚尖:“这就来。” 反正如今大表哥已经打算帮她了,今晚她和二表哥的事情也该做个了断。 已是夜半,高悬的圆月被一片云遮住,月光朦朦胧胧的,仿佛罩了一层轻纱,两个人一前一后,也各怀心思,只有两条长长的影子在走动时偶尔交错到一起,片刻又分开。 到了清邬院,快要进门的时候,雪衣心底发麻,脚底下也越走越慢,她深吸了一口气,打算一进门便把事情抖落出来,好抢占先机。 可一只脚刚踏进门,她尚未张口,便直接被崔珩勾着腰猛地抵到了门上。紧接着,他便捧着她的脸深吻下去。 这吻来的突然,雪衣毫无预兆的被他边堵住唇,边拥着往里走,原本半开的门被他一脚踢的关上,“砰”的一声,里面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屋里突然热了起来。 雪衣几乎是被推着走的,脚步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不停的后退,倒退,当退无可退,撞到了架子床床柱上的时候,。 雪衣连忙偏头:“不行。” “怎么不行?”崔珩声音沉的有些沙,呼吸也不甚平稳。 “我不想。”雪衣偏头,一吻过后,声音还带着喘。 崔珩盯着她别开的侧脸看了片刻,喉间逸出一丝冷笑:“你什么时候想过?” 他明明在笑,但雪衣却听出了一丝火气。 她固执地不肯转头,只去推他的手:“我有点累。” 她一挣扎,崔珩反倒握的更紧,雪衣挣不开,轻声骂了一句:“放开我。” “你当初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崔珩垂眼打量她,“我记得你当日穿了一件银红色的襦裙,主动抱着我的脖子是不是?” 雪衣一被他提醒,往日的记忆涌上来,双手连忙收拢,环住了胸不吭声。 “忘了?”崔珩微微靠后,盯着她的耳根又道,“主动不成,你又坐在我膝上是不是?” 雪衣躲得更紧,不肯承认。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崔珩偏偏继续追问,一手抚上了她的侧脸。 雪衣不张口,却被他直接掰过了脸。 被逼无奈,她只得小声地问:“想什么?” 崔珩笑笑,并不搭话,只作势实际上行动告诉她。 “你混账!”雪衣连忙偏身去躲。 “我混账?”崔珩贴在她耳边低低地问,“怎么,三个月没到就想反悔了?” “不是你先反悔的吗?”雪衣推不开他,抿着唇倔强抬头。 “我反悔什么了?”崔珩淡淡地反问。 “二表哥还要骗我到何时?”雪衣忍着屈辱,毫不避让地看他,“你根本就没有帮我立女户,之前跟我说的上下打点也是假的,还有那座宅子,也根本就是如李如风所言,就是用来养外宅的对不对?” 一连三个问题抛出来,崔珩被她看的微微顿住,只沉沉地看着她:“这些事谁跟你说的?” “我亲眼看到了被撕碎的文书,二表哥还要再骗我吗?” 雪衣轻轻喘了口气,理了理衣襟要走。 他的确吩咐过把文书烧了,大约是不小心遗落被她看见了。 崔珩隐隐有些头疼,见她转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烧了是真的,但我没想让你做外室。” “不做外室做什么,难不成我亲眼所见的是假的?” “我说了是在敷衍李如风,你不要多想。”崔珩解释道。 “我还能信你吗?”雪衣怔住。 “你不信我你想信谁?”崔珩瞥了她一眼,“还是说,你想找旁人?” “是又怎样。”雪衣挣开他的手,“二表哥既然先毁了约定,我又何必遵循,我为什么不能另寻旁人?” “骗了你是我不对,三弟的婚事我会尽快帮你解决,你无需另寻他人。”崔珩声音微微烦躁。 “不必了,大表哥已经答应帮我,二表哥能帮我的他一样能帮。”雪衣正在气头上。 她果然找了大哥。 崔珩想起了方才听到的话,声音冷了下来:“那你打算让大哥怎么帮,让他娶你吗?” “为何不行?”雪衣虽并不想嫁,被他这么问着,莫名有些生气。 “婚事不是儿戏,你不要胡闹。”崔珩沉声警告她。 “我没胡闹,我想的很清楚,总之此事不用二表哥再插手,我们从前的约定到此为止,从此以后便断个干净,我嫁不嫁,所嫁何人都与表哥无关。”雪衣甩开他的手便要离开。 “你若执意要嫁,我娶你。”崔珩反扣住她的手。 他手掌很宽,一手便将雪衣整只手包的严严实实的。 雪衣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娶她了。 若说头一回她还能只当做是玩笑,此刻却不那么平静了。 “不用找大哥,我会娶你。”崔珩又重复一遍,目光直直地看她。 雪衣正对着他的眼,心口砰砰跳个不停,呼吸也有点乱。 但梦里她又听的清清楚楚的,崔珩最后分明是去其他的贵女相看了的。 何况崔三郎要娶她,她的亲姑母都不同意,更别提崔珩。 二表哥实在太过莫测,真真假假雪衣根本看不明白,也根本无力同他争辩。 他说这话恐怕只是为了哄她乖乖做他的外室,就像当年她的母亲一样,傻傻的让了步做了平妻,实际上连外室都不如。 雪衣刚刚松动了一瞬,须臾又绷紧了脸:“不必了,大表哥既答应了我,便不需二表哥操心了。” 又是大哥,从大哥回来,她几乎每句话都离不开大哥,她眼里就只有大哥? 崔珩语气瞬间沉了下来:“那大哥知道你我的关系吗?” “你什么意思?”雪衣紧张地立即抬起了头。 “看来是不知道。”崔珩听出了她的慌张,浅笑了一下,按住她的后颈一点点压向自己,“那你说,倘若大哥知道我们有过三个月的肌肤之亲,你的婚事还能不能成?” “你无耻!”雪衣忍不住骂他。 不管是梦中还是现实,她最怕的便是他们的关系暴露出去,崔珩却偏偏这样威胁她。 “这不是事实?你什么地方我没看过,哪里我没碰过。”崔珩声音依旧冷冷的,顿了顿,又瞥向她的小腹,“怎么,这个月小日子没来?说不准你肚子里现在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你住口!” 雪衣一听他提起孕事,既恐惧又慌张,气得直接扬起了手。 崔珩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攥的她动也动不了:“气什么,你若想嫁自然得说清楚,你难不成要欺骗兄长?” “大表哥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的。”雪衣气的微微发抖,用力地挣扎,“你放开我!” “你确定?”崔珩冷笑一声,放开了她的手,“这会儿大哥应当还没休息,要不要我替你去叫他过来,当面问一问。” “你疯了吗?” 雪衣简直要被他气哭了,连忙扯住他的袖子。 “怕了?”崔珩回头,盯着她发白的侧脸。 雪衣气的心口起伏不平,但仍是不想低头:“不用你去,明日我自己去跟大表哥说清楚。” 都到这种程度了,她还是要嫁。 崔珩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你就这么想嫁给大哥?” “嫁不嫁都与你无关,我们已经两清了。” 雪衣别过了头。 崔珩听着她倔强的声音有一瞬间真的想把她的心挖出来看看,为什么对他这些日子的体贴关照毫不动容。 他面色微青,沉沉地盯着她垂下的眼:“你当真要断?” “是。”雪衣回答,一垂眼忽然只看见了他袖中露出的一点笔尖。 “把笔还我。”她吸了吸鼻子,轻轻道。 误入樊笼 第124节 “这笔是给大哥的?”崔珩将那笔拿出。 “是,今日是大表哥生辰。”雪衣扯了过来,“我明日便与他说清楚,顺便将笔给他。” 崔珩手中一空,忽地笑了:“那你知不知道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反正给二表哥送东西的人多了去了,二表哥也不在意我这一件。” 雪衣垂头,将笔包好,便要离开。 “如果我在意呢?”崔珩掀了眼帘,“你方才说两清,现在却将给我的贺礼转送他人,是不是也欠了我一件?” “那你想怎样?”雪衣回头,铁了心要与他断干净。 “补回来。”崔珩淡淡地道。 雪衣被他幽深的双眼盯住,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绕了这么久,他不过是舍不得她的身子,否则何必把她叫过来清邬院? 她果然还是想多了。 雪衣心口又酸又胀。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笔郑重地放下,紧接着将手搭到腰间,一点点扯开衣带。 “你做什么?”崔珩盯着她的动作,眉间蹙起。 “表哥不就是想我留下吗?” 雪衣抬起头,声音微微颤抖。 崔珩原是想让她把笔留下,可她倒好,宁愿这样也不愿把笔留给他。 这一瞬间,他浑身仿佛有火在烧,又好像被巨石压着,怒气升腾的时候几乎快把他整个人燃烧殆尽。 雪衣已经拉开了衣带,瑟瑟地站着。 片刻,见他没反应,她转身准备走:“时候不早了,表哥既然不想我留下便离开了。” 崔珩盯着她,手心紧了又紧,怒到极致的时候反而笑了。 他生的冷峻,可是一笑起来,眼底眉梢说不出的风流。 “你走了还怎么送礼?”崔珩走近。 “你什么意思?” 雪衣方才还信誓旦旦,此刻他一靠近,被那道深黑的视线打量,她呼吸控制不住地发紧。 崔珩却并不说话,只冷冷地看她:“穿的这么齐整你是想留下来谈心?” 第86章 撞破 秋容这几日依照公子的吩咐, 日日给表姑娘炖着滋养身体的补汤。 可表姑娘一连数日没来,她一直没找到机会送。 今晚好不容易见到了表姑娘, 秋容端着补汤正要去敲门, 刚走到门口,却听到了一句这么露骨的话,吓得呼吸一屏, 又连忙端着汤下去了。 里面, 雪衣肩头一凉,愣了片刻才听明白的崔珩的意思。 一时间,她既屈辱, 又说不出的酸涩, 垂着头站着久久没动。 “没听见?” 崔珩坐到了椅上,修长的手叩着桌面,一下一下提醒雪衣。 室内的灯火并不亮,他后面是深黑的夜,整个人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格外的锐利。 雪衣站的浑身发凉, 一步步挪过去:“要我怎么做?” “像你第一次求我那样。” 崔珩微微勾唇,一双眼毫不避讳地盯着她。 他可真是太懂得她的软肋了, 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扎中她, 让她这些日子刻意粉饰的自尊和平静瞬间崩溃。 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 雪衣轻轻吸了吸鼻子:“好。” 她一走近,崔珩脸上的漫不经心渐渐消失,若有似无地打量她。 雪衣却迈不开步,只远远地站着。 “你光是嘴上答应?”崔珩沉声叫她, “过来。” “这就来。”雪衣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去。 但实在太过屈辱, 走到他面前, 她双手微微环着,怎么也不肯动了。 “还站着干什么,我膝上有钉子?” 崔珩瞥她一眼,叩在案上的手指微微蜷起。 他生的高大,即便是坐着也不比她低太多,双腿修长有力,膝盖微微分着,看着格外宽厚。 可落到雪衣眼里,堪比刀山火海。 她忍了忍,才微微偏头,准备侧着坐下去。 然而她刚一弯身,崔珩却屈膝避开,忽地笑了:“正面朝我。” “你到底想怎样?”雪衣被这无理的要求气的脸色涨红。 崔珩依旧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过是坐在腿上,又没让你做别的,怎么,这点亲密你都受不了了?现在怕了,三月前怎么那么大胆?” “我当时中了药……”雪衣微微错开视线解释。 “那你现在清醒了,后悔了?”崔珩冷冷地看她。 雪衣若是早知道招惹的人如此可怕,她当初宁愿血热而亡,也好过如今三番五次地受折磨。 但三月都过来了,没必要在这时候同他翻脸,雪衣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落坐在他腿上。 雪衣一坐下,肩膀刚好与他的头持平。 崔珩喉间微微滚了滚,淡淡地看她:“继续。” 继什么续? 雪衣忽地想起了之前喂他樱桃糕的事情,红着脸别开了头:“这里没有樱桃糕。” “怎么没有?” 崔珩双手交叠在一起,眼神落下去,仿佛当真在看一盘糕点似的。 雪衣脸颊滚烫,可崔珩似乎很有耐心,她不动,他就那么沉沉地看着她,看的浑身发热,连后背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不得不撑着他的肩,主动送过去。 “好像真有股甜香。”崔珩瞥了她一眼,“你吃了樱桃?” “没有。”雪衣摇头。 “真没有,那怎么这么甜?” 崔珩淡淡地笑着,忽然按住她吻住她的唇。 雪衣轻嘶了一声,伸手去推他的肩,手刚一落上,却被他直接反剪在身后,反而吻的更深了。 “你无耻!” 片刻,雪衣忍不住骂他。 “无耻也是你主动送上门求来的。”崔珩抬头,勾了勾潋滟的唇角,“后悔吗?” “悔。”雪衣咬牙切齿。 “悔也没用。”崔珩冷笑一声,剪着她的手往下一拉,逼迫她脖子抬的更高。 雪衣这回是当真说不出话来了,她越骂,崔珩吻的越狠。 雪衣一贯知道他的嘴说起话来伤人,没想到不说话更伤人。 雪衣无处着力,后背抵到了桌案上,梨花木的桌子被她一碰,那支放在桌上的笔一碰一碰的,往边缘滑,险些掉下去。 “我的笔……”雪衣一边挣着他箍住他的手,一边轻轻地抽气,努力想去够。 可推搡间,那笔反而被晃的越来越往边桌角滑。 即将掉落的一瞬间,崔珩一松口,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雪衣才轻轻喘了口气。 “这么在意?” 崔珩把玩着手中的笔,斜着眼看她。 “是又如何,还我。”雪衣眼尾还泛着红,双手微微抱住自己。 “你既然这么在意,我帮你试试。”崔珩揉了揉笔尖。 “你什么意思?”雪衣后背生了凉意。 “你这背倒是不错,细腻匀净,白皙如纸。” 崔珩直接将她转过去,按在了桌上,紧接着,那毛笔便落了下去,顺着她的脊背上下滑动。 那笔尖是羊毛做的,一摞上去,后背又痒又麻,雪衣轻轻颤着,忍不住来回扭动。 “乱动什么?”崔珩拍了她一下,“你想把笔弄折?” 雪衣忍着不动,可他却故意用笔顺着她的脊骨滑下去。 “别挠我……”雪衣咬住唇,被挠的忍不住想笑。 “你这么在意,不亲自试试怎么能放心?” 崔珩仍是按住她,笔尖又往下,在她的腰窝来来的轻挠着。 后背瞬间痒的发麻,雪衣忍了又忍,喉间还是没忍住逸出了一丝笑。 “挠到痒处了?”崔珩听见了她的笑声,声音也跟着愉悦起来。 “放开我。”雪衣咬着唇止住声,气得又直想哭。 误入樊笼 第125节 崔珩笑了笑,将她抱回自己膝上,可那笔依旧轻轻挠着她。 一会儿笑,一会儿哭,雪衣觉得自己简直快被逼疯,她哆嗦着回头,眼中噙满了泪:“你混账!” “怎么,帮你试笔你不开心?”崔珩一手压着她的后颈问她。 “谁要你帮……”雪衣拖着哭腔。 “真不用?”崔珩抚着她的腰,声音沉的有些沙。 又被他戏谑,雪衣忍不住发抖,气得一口咬在他肩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崔珩闷哼一声,一偏头,肩上已经见了血迹。 “松口。”他沉声道。 雪衣却咬的更狠。 “你属狗的吗?我让你松口。”崔珩拍了下她后腰。 雪衣被他一拍,牙尖咬的更深, 她长着两颗小小的虎牙,平时笑起来的格外娇俏,可是一咬起人来也是真的疼。 “真不松?” 崔珩眼神暗下去,一手握着她的腰,仿佛一用力便能将她折断。 雪衣却偏不放,大有与他一起共沉沦的意思。 崔珩阴恻恻的唇角忽然勾起,紧接笔一丢,托着她的腰抱起。 雪衣说不出话,呜咽了一声,含着泪瞪他。 “还不松?”崔珩声音沉沉地带着一丝威胁,“这么喜欢咬人,我今天就让你咬个够。” 雪衣有点怕了,她正欲放开,崔珩却直接抱起她丢到了榻上,雪衣眼泪立即涌了出来。 后半夜,她哆哆嗦嗦地骂他混账,可骂的越狠,他就越混账。 迷迷昏昏间,浑身难受的发紧,雪衣动了动瘫软的指尖,想推开他。 “今晚不许走。” 崔珩却格外强势,按着她的腰不许她离开。 雪衣实在累的说不出话来,推不动,也便不推了,只得闭上了眼。 昏昏沉沉了一夜,雪衣睡得不甚安稳,早上也醒的很早。 崔珩还没醒,呼吸清清浅浅的,落到她耳后,偏偏一只手仍然横亘在她腰上,显出几分强势。 雪衣费力地推开,睁着眼,思绪放空。 昨夜她虽然信誓旦旦地说要去找大表哥,但大表哥若是知道了她和二表哥的事,当真还会帮她吗? 他会不会认为她是故意勾引二表哥的? 又或者站在二表哥的一边,不会再帮她了? 雪衣实在不敢确信,可若是大表哥不帮,她就当真走投无路了。 静静的沉思了许久,雪衣才推开半压着她的人,起身下了榻。 昨夜闹的实在太过荒唐,雪衣一起身,发觉脖子上满是吻痕。 她胡乱地裹好了衣服,趁着天还没亮,尽早出了门。 崔璟习惯了早起,大早上的也来了清邬院,准备找行简商议郑琇莹的事。 可谁知,他刚过去,却瞧见了一个人影正从里面跌跌撞撞地出来。 那身影似乎和陆表妹有些像。 崔璟手心微紧,试着叫了一声:“陆表妹。” “大表哥?” 雪衣被叫住,声音微微颤抖。 一看见来人,她连忙伸手去挡脖子上的吻痕。 可她是从清邬院出来的,这个时候从男子的房间出来,挡与不挡,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雪衣又慢慢收了手,脸颊微红,极度难堪。 崔璟扫了一眼便明白了,他怔了片刻,声音放轻:“是行简欺负你了?” 和雪衣预想的不同,大表哥没有骂她勾引二表哥,也没指责她。 雪衣一听,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 “表妹别哭……”崔璟手足无措,递了张帕子过去。 可他越是这样毫无芥蒂的热忱,雪衣眼泪便流的越厉害。 崔璟一见,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样一个小姑娘,定是被行简逼迫的。 看来行简这三年也不是全然没变。 已经到了夏末秋初,清晨的风格外的凉。 雪衣衣裳单薄,边哭着边瑟瑟发抖。 一边是亲弟,一边是恩人,崔璟叹了口气,解开了自己的披风替她盖上:“天气冷,披上吧。” 身上的确冷的发紧,雪衣也没拒绝,只忍着眼泪道谢:“多谢大表哥。” 从背后看过去,两人仿佛相拥在一起似的。 里面,崔珩一醒,发觉陆雪衣已经起身了,怕她着凉,他起身拿着披风追了出去。 可当看到眼前这一幕,他拿着披风的脚步却慢慢站住,目光沉了下来。 第87章 心思 崔珩伫立在门下, 远远地望着两个并肩离开的人,手中的披风越攥越紧。 初秋的风带着一丝寒凉, 秋容抱着臂守在檐下, 忍不住提醒道:“公子,表姑娘走了。” 崔珩半晌才应一声,敛了敛眼神。 一走动, 肩上的伤口忽地抽痛。 他停住步, 偏过头,只见白色的内衫上透着一排带血的牙印,光是隔着衣看着, 便可以想见被咬的多深。 陆雪衣闹起脾气来也是真的狠心, 他越往上顶,她咬的越深,鼻音断断续续的,一双眼睛也早已蒙上了水汽,却仍是含着泪瞪他。 直到肩膀被打湿,察觉到她哭的已经哽咽了, 崔珩才慢慢放过她。 然后亲密过后,过热的身体一冷却下来, 却忽然有些空虚。 他明明抱着她, 却觉得她越来越远。 兄长回来了, 最后一点误会也消除了,他原本是想好好弥补陆雪衣的,所以跟她提了婚事。 但他一提婚事,陆雪衣反而更生气。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 她明明不是毫无感觉的, 为何兄长一回来, 她就变了? 难不成,陆雪衣当真爱慕兄长? 一个是他最敬重的人,一个是他最爱的人,崔珩看着两人并肩的背影,手指紧了又松,但一想起陆雪衣方才的泪眼,他深深吸了口气,只是站着没动。 他若是追上去,陆雪衣定然又要哭。 他不想再让她哭了。 *** 清晨的小径上,雪衣哭出来之后,心口的郁闷好了许多。 “你同行简究竟是怎么回事,当真是他逼迫的你?” 见她情绪稳定后,崔璟斟酌着问道。 以崔璟对崔珩的了解,行简虽然性子偏执了些,但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一个寄居在府里的表姑娘动手。 “不算是,是我先求的二表哥。” 雪衣吸了吸鼻子,将她被下药之后主动去求二表哥的事情和拜托他解决婚事的事情如实地说了出来。 这些事对一个女子而言实在太过难堪,雪衣说完,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崔璟恍惚了片刻:“你是说,行简帮你解决婚事后,不想放你走,而是想把你养做外室?” 雪衣点了点头:“是。” “会不会出了误会?”崔璟皱眉。 “我亲眼看见了,原本过户的文书也被撕碎了。” 雪衣一想起来,还是说不出的难过。 “眼见不一定为实,行简这些年来一贯洁身自好,我瞧着他对你不是全然无情,否则也不会追到琴行去。”崔璟问道。 雪衣迟疑了片刻,二表哥的确说过数次要娶她,可他的话当真能信吗?如果他要娶他,那梦里的事情又作何解释? 雪衣停顿了片刻,只反问:“即便二表哥想娶我,大表哥觉得崔氏会同意吗?” 崔璟被问住了,他如今已经腿瘸了,未来偌大的家业定然是要交到行简手上,先不说身份差距,单是娶了弟妻这样有悖伦理的事情,祖父和母亲便不可能答应。 “既然不可能,那二表哥要如何留住我?不做外室,恐怕也是做妾,我并不愿如此。”雪衣轻轻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我昨日去正是与他说清楚,打算一刀两断。言语之间,利用了大表哥,还请大表哥见谅。” “权宜之计而已,我能理解。”崔璟没怪她,只问,“表妹是当真想断?” 梦里的结局已定,她若是不反抗定然会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 雪衣停顿了片刻,还是点了头:“是。” “那好,表妹既已下定决心,我便帮你一把,行简若是再逼迫你,你只管拿我当挡箭牌。”崔璟安慰她。 “如此可会拖累大表哥?”雪衣迟疑。 误入樊笼 第126节 “表妹不必愧疚,你救我一命,我报恩是理所应当。再说,我腿已经废了,行简将来是要继承整个国公府的,他身上不能有污点,我此举既是在帮你,归根结底也是为了崔氏着想。”崔璟答道。 雪衣明白了他的意思,歇下重负的同时,不知为何又有些失落。 看吧,连大表哥这样开明的人都认为他们不可能,二表哥即便当真想娶她,还不是要想梦中一样? 当断不断,到时候还是会重蹈覆辙,雪衣轻轻叹了口气。 男女有别,崔璟只送了雪衣半程。 既帮了旁人排忧解难,也是时候该了解自己的这段孽缘了。 他站了片刻后,又去了郑琇莹的住处。 之前他已经警告过郑琇莹一次了,可她仍是没离开,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如今既已回来,自然也不能再放纵她继续留在府中。 只是刚到了郑琇莹院子门前,崔璟却忽然看见了杨保。 交谈了一番之后,崔璟才明白崔珩是看出来了。 行简果然洞察细微,崔璟微微凝神,叫住了杨保,一个人进去。 房内,郑琇莹昨日一听到崔璟回来了便称病不出,煎熬了一夜,等到天明的时候,她收拾了东西打算趁着崔璟还没抖出她犯下的罪打算离开。 可她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却发觉杨保早已将外面围的严严实实的。 郑琇莹一见外面那么多人,便知晓事情暴露了。 身旁的女使急的直掉泪,又悔又气:“娘子,咱们若是之前接到那封信早些走便好了,如今可如何是好?” “早走又有什么用,你以为他真的会放过我吗?” 郑琇莹退回去,坐在桌前,冷着脸开口。 崔璟正走到门外,刚好听见这一句。 “会的。”他走进去,淡淡地应了一声。 郑琇莹一听见这熟悉的嗓音,瞬间抬起了头。 是他,是崔璟回来了。 郑琇莹这些日子已经被折磨的够呛,幻想过无数次崔璟回来之后她的下场,事到临头了,她反而没那么怕了。 更何况,她手中还握有一件相等的筹码。 “大表哥,好久不见。”郑琇莹一如既往,脸上带着得体的笑。 崔璟从前最赏识她这副世家贵女,永远都得体合宜的模样,可如今历经了这么多事之后,他却觉得太过虚伪了。 “莹娘,你后悔吗?”崔璟朝她走近。 郑琇莹手指微微颤着,声音却仍是平静:“后悔什么,后悔对你动手吗?” 崔璟手心微微蜷起:“你为何这么恨我?你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都是这样,是你没看清而已。”郑琇莹笑了。 “你如此恨我,是因为爱慕行简?” “是。”郑琇莹也不再隐瞒,“我一直都爱慕二表哥,可惜与我定婚的人是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没办法反抗,只能用我自己的法子。” “你为何不早说?” “说了有用吗,你会让吗?” “为何不会?”崔璟淡淡地看她,“我从前如此爱慕你,你若是开口,我岂能不应?” 郑琇莹已经许久没被这样热忱的眼神注视过,她心口一跳,须臾又冷了脸:“你们崔氏兄弟一个比一个会巧言令色,实则骨子里都一样,没一个可信。” “你什么意思?”崔璟皱眉。 “你不知?”郑琇莹冷笑了一声,“你不是和陆雪衣有了私情?” “你误会了,我只把陆表妹当妹妹,你不要把所有人都想的同你一样。”崔璟负手。 “你是在指责我?”郑琇莹嗤笑一声,“好一个当妹妹,你当妹妹,你那好弟弟可不这么想,他还不是和陆雪衣有私情,身为兄长,与弟妹通奸,我不仁,你们崔氏如此诓我岂不是也不义?你们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 “你是如何知道的?”崔璟问她。 “原来你也知道,果然,奸夫□□,迟早要瞒不住。”郑琇莹冷哼一声,“你今日来不就是想对我动手吗?你若是对我动手,我便把这件事捅出去,到时候鱼死网破,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你在威胁我?”崔璟皱眉。 “是又如何?”郑琇莹仍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早已将此事写了多封信函让多人持有,只要我出了事,你们崔氏的名声也别想要了。” 崔璟看着她处变不惊的样子,忽然苦笑了一声:“莹娘,你当真爱慕行简吗?” “你这话是何意?”郑琇莹反问。 “你若是爱慕他,怎会想毁了他?” 崔璟幽幽地道,忽然想起了陆表妹。 陆表妹若是想摆脱行简,其实将此事公布出去便好。 可是她没有,说明她心底至少还是在意行简的。 “是他先对我不义的,我苦等他三年,他居然与一个有夫之妇纠缠不清,他眼里何曾有过我,又如何能怪我心狠?”郑琇莹语气仍是强硬。 “你并不爱慕他,你不过是求不得罢了。”崔璟淡淡地道,“当真爱慕一个人,是绝不会如此心狠的,譬如我对你,你原本根本不需要挟我。” “你什么意思?”郑琇莹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我若是当真要对你动手,第一次也便不会给你送信了。”崔璟淡淡地道。 “不可能。”郑琇莹不信。 崔璟自嘲地笑了笑:“莹娘,我从前是当真爱慕你,流落边疆的这三年也无一日不在想你,可我唯独没想到,你会对我下手。” “你不恨我当初用话刺激你,逼你去边疆?”郑琇莹微微抬头。 “我既爱慕你,自然想满足你的心愿,又怎会恨你?”崔璟摇摇头。 “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骗我。” 郑琇莹抿着唇,双手攥紧了杯子。 这怎么可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害怕当初的事情暴露,为了嫁给崔珩,可如今崔璟却说愿意为了她让步,也不计较当初的事。 那她这三年的煎熬成了什么? 她岂不是自己在惩罚自己? “莹娘,你实在太不了解我了。”崔璟抵着拳咳了一声,半晌慢慢转过了身,“我会放你回郑氏,你当年用言语刺激我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你派人暗杀我的事我也不会宣扬出去,但行简和陆表妹的事你也不可与任何人提起,你能做到吗?” 郑琇莹从前最厌恶他这副温吞的脾气,可是当这脾气落到了她身上,她心口忽然又沉又闷。 崔璟背着身,仿佛已经看透,只是最后做个交代:“你若是能做到,我今日便给你安排船只。你本不是坏人,怪只怪当初两家指腹为婚,将你我生生绑到了一起。如今婚事已解,日后我们再无瓜葛,各自安好。” 他语气沉稳,事到如今了,也没有指责她。 郑琇莹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认真算起来,她虽不喜崔璟,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良配,当初若是嫁予他,她如今恐怕已是府里的大夫人了。 可是如今她自己亲手毁了这一切,如今孤零零地回郑氏去,势必要遭人耻笑,她年岁已经不小了,又退了亲,往后议亲恐怕就难了。 郑琇莹手心慢慢抓紧,半晌又后悔,想起来叫崔璟。 可她一起身,崔璟已经走远了,连头也未回。 *** 郑琇莹离开的悄无声息,众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但这些日子不少人已经看出来郑琇莹是心悦二公子了,如今原本与她有婚约的大公子回来了,这场面着实难堪。 她不可能再嫁给崔璟,更不能嫁给崔珩,因此离开也情理之中。 一时间府里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崔珩今日上值,尚且不知府里的事情。 他满脑子都是陆雪衣和兄长相拥的样子,一个温文儒雅,一个温婉动人,两人并肩的样子在他眼前不停的晃,晃的他一整日心神不宁,最后不得不撂了折子,往后一仰,食指抵着太阳穴用力地揉着。 “行简,那院子我已经派人打扫好了——” 李如风得意的进门,手中绕着串钥匙。 可崔珩只冷冷地道:“不必了。” “出了何事?”李如风凑过去,“你不是原本打算养她做外室的,怎么,后悔了?” 崔珩一听“外室”这二字,心底便隐隐有火气在冒,抬起头剜了他一眼:“我何时说让她做外室了?” “这不是你当日亲口说的?”李如风诧异。 “诓你的。”崔珩已经懒得遮掩。 他声音实在太过坦然,坦然到了狂妄自大的地步。 李如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被骗的是自己。 “你……你竟然骗我?”李如风气急败坏。 “是又如何,谁让你多嘴?”崔珩揉了揉眉心,毫无歉疚之意,“否则我怎会被误会至此?” “我何时多嘴了?此事我守口如瓶,并未告诉任何人,你被相好的误会和我有何干系!”李如风顿感被冤枉,一屁股坐下,“可不做外室做什么,做妾吗?” 崔珩不答,只搭在椅上的手微微蜷起。 李如风额角的青筋跳了跳:“难不成,你是想娶她做妻?” 崔珩闭着眼,半晌,才从喉间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当真?” 一个身份低微原本只配做外室的人,李如风倏地站起,怎么也想不到崔珩竟然要娶她。 “可她甚至不愿。”崔珩声音带了一丝自嘲,“你说她为什么不愿?” 名分给了,行简容貌又极为英俊,未来更是前途无量,李如风着实没想到竟然会有女子挑拣他。 他斟酌了片刻,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兴许,她不爱慕你。” 崔珩眉间一蹙,原本轻扣的手指慢慢停下。 误入樊笼 第127节 李如风咋舌,又接着猜:“她不爱慕你,那她是已经心有所属?” 崔珩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变得有些难看。 李如风知晓是猜对了,有意打趣:“以你的身份,既喜欢她,给些钱财让那人退出便好,便是你使些法子将人夺过来,也无什大碍,日久总会生情。” 夺过来。 崔珩指尖轻轻地扣着,心里动了动涟漪。 明明兄长回来之前,陆雪衣并不排斥他,只要让她不见兄长,他再好好的对她,一切或许会好转的。 崔珩不受控制地瞥向那串钥匙。 但偏偏,那人是他的兄长,嫡亲的兄长,他如何能动手? 崔珩眉间蹙的更紧。 “怎么了,不能夺,难不成那人你认识?”李如风揣测道,“依你这态度,还是个亲近的?” “别猜了。”崔珩叩着的手一收,闭上了眼。 “你也有今天。”李如风啧了一声,难得见他吃瘪,又凑过去,“我想想这人会是谁,亲近之人,又让你如此忌惮的,难不成是你兄长?” “出去。” 崔珩一睁眼,眉间掩饰不住的烦躁。 “竟然真的是大表哥,可大表哥不是刚回吗?”李如风只是随口一猜,惊的嘴巴都合不拢,“那女子又是谁,能让你们兄弟相争?” “你不走?”崔珩冷眼打量他,“不走我走。” 他直接拿起了披风起身离开。 李如风见他气的离开,又追上去:“你还没告诉那女子是谁。” “你不是刚见过?”崔珩剜了他一眼。 “我见过?” 李如风愣住。 他见过,那会是谁? 还和大表哥认识? 李如风思索了片刻,脑中忽然蹦出了一张脸。 该不会……是那位陆表妹吧? 李如风瞬间僵住,往日的蛛丝马迹一涌上来,越想,却越觉得合理。 好个崔行简,怪不得之前棒打了他的鸳鸯,原来是他自己动了心思! “伪君子!” 李如风冲那背影呸了一口,气的压根直痒痒。 可还是不解气,他在里间来回踱着步,踱了片刻,忽发觉那桌子空了,他一开始拿来的钥匙不见了。 崔珩不是说不养外室了,那他还拿钥匙做什么? 李如风思索了片刻,心底浮起一个猜想,行简该不会当真要把表妹藏起来吧? 可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啊。 李如风立即追了出去。 第88章 选择 已经到了下值的时候, 平常崔珩总要晚一些,今日走的却颇早。 车夫一甩鞭子, 马车悠悠地动了起来。 崔珩阖着眼正在休憩, 隐约听见后面有李如风的叫声,嘴里似乎嚷嚷着“钥匙”。 什么钥匙?李如风一贯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崔珩微微后仰, 以为他是把钥匙弄丢了, 并未在意他的话。 但心神却怎么都静不下来,脑子里仿佛有小虫在啃噬,崔珩抬手揉了揉眉心。 然而手一抬, 他才发觉手中冰冰凉凉的握了个物件。 ——正是那宅院的钥匙。 他何时把那钥匙拿过来了? 崔珩目光凝聚, 紧紧地盯着那串钥匙,仿佛看到了隐藏在心底的恶念。 他不想放手,不想放过陆雪衣,想把她藏起来,只让她对自己一个人笑,一个人哭。 这念头如此强烈, 强烈到在他自己尚未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把钥匙抢了过来,牢牢地攥在手里。 他大概真是疯了, 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崔珩闭了闭眼, 冰凉的钥匙锯齿深深的扎进他手心, 扎的他手掌发疼。 过了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将那钥匙收拢进袖中。 *** 凝晖堂 郑琇莹走的太过安静,甚至都没来凝晖堂辞别, 大夫人心神颇不安定。 毕竟曾经是大郎的未婚妻子, 又差点许给二郎, 就这么不辞而别实在太过蹊跷。 大夫人细细回想了一遍,忽然想到大郎回来时曾说是陆雪衣从庙里回来后于街市上偶遇了他,出手将他买下来的。 但那次供奉长生牌位,大夫人记得清清楚楚,郑琇莹也是去了的。 陆丫头不认识大郎也就罢了,郑琇莹不该认不出来,难不成,她是有意不救? 大夫人动了心思,于是派人借着奖赏的名义叫了陆雪衣过来。 果然,三句话一套,陆雪衣便被套出了话。 大夫人当即怒不可遏,暂且让陆雪衣到偏厅歇歇,叫了大郎回来。 雪衣也不明白,当听到崔璟是为了替她和崔珩遮掩,才放了郑琇莹离开后,心里极不是滋味。 下了马车,崔珩回府后,正过来凝晖堂给母亲请安,路过偏厅时眼前一闪,却忽然看到了陆雪衣。 今日一整日他脑中都是陆雪衣的样子,这会儿她当真出现在眼前,崔珩反倒停住了步。 “二公子,您怎么这时候来了,大公子正和夫人说话,要不要我进去通传一声?”周妈妈一回头便看见了那站在门口的人。 “不用,我在这里等等。” 崔珩敛了敛眼神,抬脚进去。 这偏厅不大,他一进来,雪衣顿觉空间逼仄了起来,迫于礼法,不得不起身同他行了礼:“二表哥安好。” 崔珩淡淡地“嗯”了一声,神态自若。 可落座后,他撇了撇桌上的杯盏,忽然对周妈妈道:“茶凉了,你去沏壶热的来。” “奴婢这就去。” 周妈妈没多想,拿起托盘便走。 可雪衣太熟悉崔珩的手段了,他分明是要支开女使。 雪衣现在与他同处一室便说不出的心慌,她抬脚欲跟上:“周妈妈,我也……” 她刚站直身,崔珩却忽然按住了她的肩。 雪衣伸手挣了挣,崔珩却按的更紧。 “陆娘子,出何事了?” 周妈妈已经走到了门边,回头问道。 隔着一道屏风,周妈妈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你放手。”雪衣被按的动也动不了,她低头,嗔怒地瞪了崔珩一眼,崔珩手上一用力,反倒把她带的更近。 雪衣实在挣不开,没办法只好敷衍了周妈妈一声:“没事,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君山银针?” “有的。”周妈妈应道,“不过须得回大厨房找找,娘子且等一等。” “麻烦妈妈了。” 雪衣轻轻道谢,等人一走,皱着眉正欲生气,崔珩却先她一步,直接堵着她的唇抵到了墙角上。 平常亲吻也就罢了,可这里是大房,一墙之隔便是大夫人和大表哥,雪衣害怕,双手不住的推搡他的肩,可她越推,崔珩却吻的越深,挑开她的齿关吞没了她所有的声音。 她屈膝去顶,反被牢牢地别住,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越吻越深,雪衣双颊被逼的浮出了红晕,原本抗拒的手也慢慢软了下来,细细地呜咽着说喘不过气,好半晌,崔珩才终于松口。 雪衣已经站不稳,全靠他托着她的腰,发软的双腿才没跪下去。 “你支走人就是想这样对我吗?” 双唇被吻的发麻,她声音带了一丝委屈,细细绵绵地靠在他肩上喘气。 “不把你亲软,你能好好说话吗?”崔珩扶起她的脑袋,瞥了一眼隔壁,“母亲和大哥都在,还是说你想让他们都听见?” 雪衣语塞,方才她声音是有些控制不住。 她扭头,放轻了声音:“那你想怎样?” “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崔珩放开她,目光示意那空着的座位。 “昨日不是说好了两清?我同你没什么可说的了。”雪衣不动。 “你是说了,可我答应了?”崔珩反问,眼底没什么情绪。 “你……”雪衣蹙眉,每回见到他都能被气得够呛,“可我如今既不需二表哥帮忙,自然也不欠你了。” “不用我帮,你是要找大哥?” 误入樊笼 第128节 “是又如何。”雪衣抿着唇。 “大哥刚回,对府里的一切不熟悉,二婶又不是个好对付的,他恐怕帮不了你。”崔珩皱眉,如实地陈述。 “不用你管,大表哥不管成不成,总之不会骗我。” 雪衣试图推开,却反被崔珩握住:“我骗你什么了?” “你难道没骗我立女户?” “我已解释了,不帮你是不想你走。”崔珩承认。 “那好,留着我做什么,做外室吗?” “不是外室,我说了要娶你,你为何不信?” “你要我怎么相信?”雪衣反问,“且你想娶,我便一定要嫁吗?” “怎么,你难道就没一丝动心?”崔珩反问。 雪衣被他眼神逼视的不敢直视,片刻,她移开了眼,没回答,只是反问:“即便你想娶,大夫人会同意吗,老国公会同意吗,你难不成会为我放弃爵位吗?” “为何不能?” 两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崔珩脱口而出。 一墙之隔,大夫人和崔璟正在说话,忽然听到了一点些微的声音。 “什么声音?”大夫人侧耳,这些年久病,她已有些耳背。 崔璟分明是听清了,却故意抵着唇咳了一声:“可能硕鼠作祟,待会儿我叫人去看看。” 大夫人嗯了一声又坐下,眼眶却气得发红:“郑琇莹非但见死不救,反倒要在骊山害你,她怎么敢?不行,我这就派人把她拦回来,此事绝不能就此结束。” “算了,母亲,已经过去了。”崔璟温声安抚她。 “怎么能算了,我儿如此俊秀,学识渊博,她退婚也就罢了,却还这么对你,未免太过恶毒……”大夫人气得边掉泪,边心疼崔璟。 “是我识人不清,总归未酿成大祸。”崔璟只字未提郑琇莹拿崔珩和陆雪衣威胁他的事。 “你就是太过心软了……”大夫人抚着崔璟瘦削的脸长长叹了口气,“不过,即便是不将她押送官府,这一去她也别想再同五姓之家结亲,我绝不会允许。” 隔壁,雪衣也跟着叹了口气。 崔珩一听,也有些不明白:“怎么回事,郑琇莹为何就这么走了,她不是对兄长动过手?” “郑娘子知道我们的事了,以此要挟大表哥,大表哥才未追究。”雪衣轻轻答道,方才升起的一丝踟躇也被愧疚打散,“到此为止吧二表哥,我们不可能,再这样下去只会拖累更多的人,你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这些事你不必担心。”崔珩盯着她,只问道,“你只说愿不愿?” 雪衣看着他的眼,冥冥中仿佛又回到了梦境。 梦里他也是这么信誓旦旦地求娶她,结果还不是一样? 雪衣抿着唇,一想起未来,心口闷的快喘不过气来。 “你真的一点都不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信我,从来都没动摇过?”崔珩伸手,慢慢抚上了她的侧脸。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手腕上还戴着她送的那个手串,雪衣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底微微晃着。 二表哥虽然脾气很坏,但是她落水的时候,中药的时候,在骊山落难的时候,每一回都是他救的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也不是一块铁板。 “你当真如此从未觉察到我的心思?”崔珩偏偏继续追问,捏着她的下颌一点点转过来。 雪衣眼睫控制不住地乱颤着,正当那温热的唇要落下来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声低咳,脸颊一烫连忙偏头。 崔珩落了空,眉头正皱着,下一刻却听见雪衣低声道:“大表哥来了。” 一回头,崔璟果然站在了门口。 两个人立马分开,各自整理了压皱的衣襟。 崔珩敛了敛眼神,叫了一声:“大哥。” “回来了?母亲正准备歇下,你若是请安早些去。” 崔璟声音平静,只当没看出来他们方才在做什么。 崔珩应了一声,微微垂眼:“郑琇莹的事情我知道了,此事是我对不住兄长,兄长若是仍有怨,我会想办法解决。” “无碍,我并不在意,此事不追究也是为了表妹。”崔璟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 原来兄长这么做是为了陆雪衣,他难不成真的动了心? 崔珩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忽然沉默了下来。 这气氛实在古怪的厉害,崔璟见陆雪衣局促,有意帮她,“时候不早了,我送表妹一程。” 雪衣站在两人中间,实在煎熬的紧,听他这么说,跟着点了点头。 可她刚一迈步,手腕却被崔珩紧紧拉住。 “兄长累了,表妹还是由我来送吧。”崔珩忽然开口 “我如今腿已残废,什么都没有了,正是闲暇的时候,不比行简事务繁忙,若是论劳累,该是行简更累些,行简连送人这点小事都要同我相争吗?”崔璟淡淡地反问。 两人表面虽是在说谁来送人,但话里话外分明是在争人。 他这话直戳崔珩的软肋,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行简最不愿的便是抢他的东西。 果然,崔珩一听,攥着雪衣的手腕松了些。 但他仍是没放手:“我从未有过与兄长相争之意,兄长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唯独陆雪衣,兄长当真要逼我相争?” 雪衣听他这么说,心底忽然又胀又麻。 “送不送不是你我能决定的,表妹不是一个物件,不如问问她的想法,表妹你想让谁送你回去?”崔璟问道。 崔珩也看向她,轻轻握了握她掌心:“你好好想一想。” 雪衣夹在两人中间,心乱如麻。 方才对二表哥的话,她不是毫不动容,但梦里的事情皆应验了,冲喜是真的,三表哥好转也是真的,她若是再不离开,迟早会沦落到事发之后被灌药的下场。 她是真的害怕,害怕殒命,更害怕被辜负。 二表哥只认为她只需点头便好,可她实际上却是在拿命在赌。 他真的值得她交付所有吗,值得她把性命把未来皆托付过去吗? 两种声音在心底叫嚣着,一边是现实,一边是梦境,仿佛要把她活活撕裂。 雪衣几乎快喘不过气,她垂着眼沉默了许久,才一点点将崔珩握着她的手掰开:“二表哥事务繁忙,我还是让大表哥送吧。” 手腕慢慢抽出的那一刻,雪衣心口仿佛被撕开了一半。 崔珩身体里仿佛也有一根肋骨被抽出去了,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他一向自负,出身显赫,文武双全,金银财帛,身份地位,寻常人渴求的东西对他来说皆触手可及。 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即便做了文官,也仕途坦荡,青云直上。 却唯独在情爱一事上一败涂地,自以为是的示好全被忽略不计,三番五次的真心皆被践踏在脚底。 他到现在,才头一回尝到了求之不得的滋味。 这滋味,简直痛彻心扉。 可是一想到她要离开,她要嫁人,要同旁人出双入对,光是想想,他便比现在还痛上百倍千倍。 是她先招惹他的,如今他没放手,她怎么可以离开?即便那人是兄长也不行。 她既然不信,那他便想办法让她信。 崔珩盯着那双背影,倏地握紧了手中的钥匙。 第89章 生变 崔璟照例只送了半程, 送到了梨花院便折回去了,剩下的雪衣一个人回去。 刚刚见过二表哥, 她现在心烦意乱, 压根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正房里,二夫人和崔三郎正站在窗边看她。 “你都看见了,自打回府后, 这个陆丫头和大郎过从甚密, 被我撞见走在一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婚前尚且如此,婚后定然更加肆无忌惮, 都已经如此了, 你还要执迷不悟?”二夫人特意叫了崔三郎来。 “夜黑风高,表妹又是被大伯母叫去的,大哥送她一程又如何?”崔三郎眼神从那两人身上移开,反倒揣测起了母亲,“母亲,当初是你执意要让表妹冲喜, 如今再退婚,表妹的名声该怎么办?她可是你的亲侄女, 你究竟为何这般厌恶她?” “我何曾厌恶她了?” 二夫人连忙否认。 二夫人虽不承认, 但心里却觉得陆雪衣多在长安一日, 当年的事便有爆出的风险。 若不是当初为了三郎的性命,她是决意不可能让陆雪衣来长安的。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如今反倒来怪我,三郎, 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二夫人拍着桌子。 崔三郎隐隐觉得母亲哪里不对劲, 但他也说不出。 但表妹若是继续留在长安, 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崔三郎心生烦躁,抵着拳重重咳了几声:“总之,我不会另娶他人,表妹是时候该回去待嫁了,等到聘礼送去,九月婚事便该办起来了。” “你当真要迎娶她?”二夫人拿他简直毫无办法。 “是,母亲也该着手准备了,母亲自己也是出身江左,这些年一直怨怼大伯母和三婶对你不够看重,怎的轮到了表妹,你就不能推己及人了呢?”崔三郎反问。 “我和她能一样吗,我当年是救了你父亲的命,崔氏理当敬我重我。”二夫人被戳中心事,陡然拔高了声音。 “风高浪急,母亲当年能挺身而出救了父亲,的确不易,是我错了。”崔三郎被她一训斥,慢慢低下了头。 但二夫人猛然被这么一提醒,却忽然起了别的心思。 风高浪急,可不就容易出事吗,当年二老爷就是船只失事才让她捡了便宜。 二夫人脑中迅速地想出了一个主意,于是答应道:“好了,此事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人送陆丫头回去待嫁。” “真的?”崔三郎以为她是被说动了,顿时喜笑颜开:“儿子在此先谢过母亲,母亲这段时间着实操劳了。” “行了,你歇着吧,余下的事有我来办,我会派人护送她回去。”二夫人支着肘淡淡地应了一声。 三郎走后,安妈妈试探着问道:“夫人您当真答应了这桩婚事?那之前准备到一半的聘礼是不是该重新拾起来了?” “先别动。”二夫人揉了揉眉,这才说了实话,“陆雪衣留在长安,总在三郎的眼前晃,三郎一看便被她那张狐媚的面皮给蛊惑了,哪里听得进我的话。恐怕便是当真有什么,三郎也不会愿意退婚。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把她送回去也好,从长安到江左,水路要走一个月,路上急流险滩数不胜数,又逢夏末,雷霆狂风不止,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误入樊笼 第129节 二夫人顿住,轻轻敲了敲桌子。 “夫人是说……”安妈妈觑着眼看她。 “找几个可靠的人,把失事做的像一些,不要让人看出来。”二夫人神色凝重。 “是。”安妈妈连忙低头,明白了她的意思。 吩咐完,二夫人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当初江氏对她兄长有意,她起了心思之后,让兄长蓄意去求娶江氏才得以冒领,事成之后,兄长这些年一直颇有怨怼,故而,她后来才又给他引介了卫氏贵女。 没想到当年发洪水也没淹死江氏,她那个兄长又是个糊涂的,竟还与江氏生了一女,酿成了如今的局面。 老太太本就不喜她,此事一旦揭穿,她定然会被休弃,连带着三郎也抬不起头。 不管是为了三郎,还是为了她自己,这陆雪衣都着实不能留了。 门外,崔三郎对此一无所知,满怀欢欣地叫住了陆雪衣。 “时候不早了,表妹因何在外?” “是大夫人叫了我问话。”雪衣连忙解释,生怕他误会,“三表哥大病初愈,都这时候了怎的还不休息?” “我来找母亲商议我们的婚事,六礼已经走了两道,秋九月就该正式办喜事了,依照风俗,表妹这时候也该回江左待嫁了,到时候等我去亲迎才是。”崔三郎拉起了她的手,语气亲昵。 “待嫁?” 雪衣没成过婚,倒是忘了这一茬了,的确没有新妇在夫家出嫁的道理。 二表哥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回去也好,她不在长安了,梦里的事自然便无从发生,雪衣心里是想答应的。 只是她回去之后,这长安便只有大表哥一个人想办法了,不知他能否顺利解决。 崔璟忖度了片刻,他原本也在想该如何让陆雪衣金蝉脱壳,这下倒是正好合了心意,于是附和道:“按理这时候的确是该回去了,否则恐叫人背后说闲话。” 雪衣得了他示意,这才点头答应:“好,那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三表哥也要多多保重。” “表妹无需担心我,等到秋日,我会去亲迎表妹,到时候咱们便长长久久的,永不分离。”崔三郎靠近,握了握她指尖。 雪衣低低嗯了一声,却别开了眼。 三表哥是个好人,只可惜他们无缘。 *** 事情敲定之后,雪衣回江左待嫁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 只是暂别而已,秋九月她又该嫁过来了,比起郑琇莹灰溜溜的离开,这件事倒是没惹什么波澜。 但毕竟在这府里住了三月,临走了,辞别的礼数也不能少。 是以雪衣这几日陆陆续续地在同崔九娘,和当时一同进学的诸位贵女小宴辞别。 除去这些人,大夫人也是该去拜一拜的,但一去大房,雪衣又害怕见到二表哥,因此迟迟未去。 原本她还在担心二表哥知道她要回江左的消息后会不会阻拦,但崔珩这些日子照常上值,照常回府,表现的无波无澜,对她的离开也未置一辞,雪衣便以为他是看在大表哥的份上彻底歇了心思了。 如此也好,雪衣这才放心的去了大房。 大夫人在这府中矗立了数十年,早已见惯了人来人往,听说她要回去待嫁,只妥当地派人送了东西。 反倒是崔茵茵,扯着她的袖子不肯放:“陆姐姐,你不是说过要给我做江左的点心吗,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以后还有机会。”雪衣摸摸她的头安慰道。 “陆丫头说的对,回去不久,你陆姐姐秋日便要嫁过来了,以后长长久久的在府里,有的是机会,时候不早了,快放手,让你陆姐姐回去休息。”大夫人扯了扯崔茵茵的手。 “嫁过来,嫁给谁啊?”崔茵茵不舍得撒开了手。 “自然是你三哥。”大夫人告诉她。 “是三哥吗,为什么不是二哥?”崔茵茵眨着眼睛,困惑不解。 “同你二哥有什么关系?”大夫人掩着帕子笑了,“陆丫头你别介意,她年纪小,童言无忌,成日里胡言乱语。” “我哪有,陆姐姐明明和二哥更……” 崔茵茵拧着短短的眉毛正欲开口,却被门外的崔珩打断。 “陆表妹这是要走?”他进来,淡淡地问。 “明日便走。”雪衣微微颔首。 “恭喜了。”崔珩脸上没什么表情。 “也祝二表哥早日觅得佳偶。”雪衣回礼。 两个人一来一往,格外客气,冷淡的仿佛当真像陌生人一样。 大夫人看着,莫名却听出了一丝火气,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了起来。 雪衣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崔珩,顿时觉得待不下去了,转身跟大夫人请辞:“时候不早了,侄女先行回去收拾行囊了,还请大夫人多多珍重。” “你去吧,路上千万要小心,到了记得来信。”大夫人客气道。 崔珩看着陆雪衣窈窕的背影,脸上面无表情,心底却有火气在往外冒。 陆雪衣要回江左,这些日子她跟所有人辞了行,唯独一直避着他。 若不是他摸准了她的心思,知晓她今晚要来大房辞行,她恐怕当真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肌肤相亲,缱绻厮磨了那么多日,她却能说走就走,还祝他另觅佳偶。 她总是怪他心硬,可认真论起来,他哪里比得过她? 她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字字句句专门诛心。 “我送送表妹。” 崔珩攥了攥手心,当陆雪衣转身的时候,还是跟了上去。 大夫人答应了一声,雪衣心里却仿佛有鼓在擂,擂的她心烦意乱。 两个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地出去,等出了大房,雪衣实在受不住了,停住步回头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余下的我可以自己走。” “你就这么走了,没别的话想说了?”崔珩淡淡地问。 “想说的刚才都说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了。”雪衣抿着唇。 “你断的还真干净。”崔珩冷笑,“回去后你打算怎么办,难不成当真要嫁?” “不用你管,有大表哥帮我。” “大哥怎么帮,是不是趁着你回去的这段时间三郎另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主动与你退婚?”崔珩问道。 “你怎么知道?” “听起来倒是可行,可你天真,不要把旁人想的同你一样天真。”崔珩冷冷地道。 “你什么意思?”雪衣反问,“难不成,你想做什么?” “你在怀疑我?”崔珩沉下了眼,盯了她片刻,忽地笑了,“我真是高看你了,事到如今了,你对我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雪衣语塞,她一看到他心里便又烦又乱,说出的话也口不择言。 “我……”她想解释。 崔珩却背过了身:“要走便走,路上风浪大,小心点。” 这是什么意思? 雪衣心里忽然不安起来,但这个时候让她再求他,她并不愿意。 于是雪衣只是镇定地答应了一声“多谢”,便转身离开。 崔珩没等到她询问,反倒听到了离开的脚步声,眉间紧紧蹙着。 他已经提醒她了,可她还是听不懂,就这样的性子,放她离开,她一个人当真能活下去? 远远地看人离开后,崔珩才回头问杨保:“陆雪衣明日要走水路,我让你查的事,查出来了?” “已经查清了,我发觉二夫人派去护送表姑娘回去的人都是会水性的,便拷打策反了一个,听说他们是想趁着起风制造沉船失事的假象,实则是欲趁此了结表姑娘,好顺理成章地了结婚事。”杨保低声答道。 “好,我知道了。”崔珩皱了皱眉。 三郎不想退婚,二婶为了让他死心自然要做的彻底些。 这般行事的确是二婶的作风,也只有陆雪衣这样天真的脑子和大哥这样温善的性子才会认为退婚之后便没事了。 “那公子,咱们是现在要不要把这事捅到老太太面前,阻止表姑娘蹚这趟浑水?”杨保问道。 捅出去? 崔珩沉着眉眼,真捅出去这桩婚事反倒解决不了,倒不如将计就计,趁此假死一回,彻底了结婚事。 何况,只有让陆雪衣吃吃苦头,她才能知道只有他才能救她。 崔珩淡声拒绝:“不用,你派人盯紧那艘船,明日一切如常,落水后再出手,确保能把人救上来就行。” 杨保答应了一声,正欲离开,崔珩却忽又叫住他,丢了串钥匙过去。 “救了人之后,带到光德坊去,不必带回府里。”他补充道。 杨保握着那钥匙,沉思了片刻,猛然抬头,突然明白了公子的意思。 公子这……这分明是要把表姑娘藏起来啊! 第90章 假死 明日便要离开了, 今晚二表哥却对她说了那样奇怪的话,雪衣回去之后辗转反侧。 兴许二表哥又是在吓唬她, 这样的手段他用了不止一次了。 雪衣犹豫着想道, 她想去问问大表哥该怎么办,但时候已经太晚了,这会儿根本没办见到他, 雪衣只能硬着头皮入睡。 第二日一大早, 天还没亮,她便被叫起出了门,由崔三郎送到了江边渡口。 正是清晨, 近处船坞里停靠了不少船只, 渡口边满是送别的人群,正在吵吵闹闹地话别。 江面烟波浩渺,两岸青山排闼,浓雾尚未消散,船只一起锚,流入浓雾当中, 不一会儿便悠悠地消失不见,仿佛被浓雾里不知名的东西一口吞掉了似的。 一艘又一艘的小船消失在眼前, 雪衣心里突然升起了惧意。 误入樊笼 第130节 路途这么远, 江面又这么辽阔, 绳索一解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谁能知道生死。 若是想在船上动什么手脚,可再容易不过了。 雪衣心跳加快,船只已经解开了, 却忽然不敢上。 她想找大表哥问问该怎么办, 但她毕竟她是崔三郎的未婚妻, 送别这种场合大表哥根本来不了。 雪衣找不到他,便只好旁敲侧击改问崔三郎:“三表哥,我晕船,能不能改走陆路?” “现在改路线?”崔三郎皱眉,“表妹可是怕遇上灾祸?表妹放心,这些水手和护卫都是我精心安排的,水性极佳,经验老到,这艘船也极为坚固,不会出事的。” 原来这些人手都是三表哥安排的。 雪衣扫了一眼,只见船上的人各安本分,又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也对,梦里姑母是事发之后给她灌药的,可是现在她和二表哥的关系瞒的严严实实的,姑母没必要对她动手。 雪衣慢慢放下心,诚恳地跟他道谢:“好,多谢三表哥了,这些日子实在劳累三表哥替我安排了。” “不久后我们便是夫妇了,表妹不必客气。” 崔三郎看着她姣美的侧脸,耳尖慢慢染红。 雪衣瞥见了他的异常,轻轻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那表哥保重吧,等我到了一定给你去信。” “表妹一路小心。”崔三郎目光不舍。 相谈了片刻,浓雾渐渐散了,雪衣才上了船。 一开始船上风平浪静,并无什么异样,只是雪衣心情莫名低落,恹恹地躺在船舱里不想动。 等到入了夜,她却听到了一阵阵的敲击声。 “出什么事了?”她叫醒了晴方,心生警惕。 晴方出去问,外面的护卫只是安抚道:“没事,船上有处船舷坏了,我们正在修补。” 这一声一声的敲击的确像在补东西,雪衣也没多想,又阖着眼入睡,只是今晚她似乎格外地困,一闭眼便沉沉的怎么都醒不了。 正睡的朦朦胧胧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后背有些潮湿。 船上的水汽虽重,但也不至于把后背打湿啊,雪衣想睁眼,然而抬个眼皮却都嫌费力。 这感觉是在太怪了,仿佛像被魇住了似的。 不对,更像是中药—— 雪衣脑中一激灵,浑身酸软的可怕,她一咬牙咬破了嘴唇,意识才回笼。 手一伸,胡乱地摸摸,手边却全是积水。 怎么会有这么多水…… 雪衣勉力睁开眼,一片混沌中才发觉不知何时大船已经倾斜,自己半边身子都泡在了水里。 更可怕的是,船舱里不知何时破了一块大洞,还在不停地冒水,船身一点点地往下沉。 她忽然明白了,方才那些人根本不是在修船,而是凿船,他们根本就是故意在制造沉船! “晴方……”雪衣费力地唤。 晴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呛了口水,才迷迷糊糊地转醒,一睁眼看到眼前的景象,她也吓坏了。 “娘子,怎么了?” “船快沉了,快走!” 雪衣拖着她往没被水淹的地方去。 一出船舱,雪衣才更直观的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这船已经大半没在水里了,里面还不断地有大量的水涌进来,而不远处,那群人一个接一个的跳上了准备好的竹筏,正远远地撑着蒿逃离。 “回来!你们想干什么?” 雪衣冲他们叫道,明明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但声音却微乎其微。 那群人却恍若未闻,反而划的更快:“快走,再快些,后面已经有船过来了,莫要被人发现。” “可她们已经醒了,会不会逃过去?”有一人问道。 “不会,船已经沉了大半了,她们吸了迷药,这会儿浑身没力气,便是懂水性也没法逃。”船老大呼喝着叫人快走,并不理会那两人的叫喊。 “他们是故意的……”雪衣求救无门,只能抓着桅杆往高处去。 但这艘船已经无可挽回,肉眼可见的迅速下沉。 更糟糕的是,药性恰好在此时发作,她眼前越来越黑,虽然看到不远处有船过来,却根本没法呼救。 大船即将彻底的沉没的那一刻,雪衣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闭眼前的最后一幕,是扑面而来的乌黑汹涌的江水。 “娘子!”晴方叫了她一声,也跟着坠了下去。 仿佛是江水咆哮,又好像是涌进了来人,她耳边乱糟糟的,身体却不停地往下坠。 除了江水,又有什么人在说话,间或夹杂着马车行驶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雪衣忽然极度的渴。 死人还会感觉到渴吗?雪衣混混沌沌地想,渴到极致的时候,她微微动了动喉,猛地睁开了眼。 眼一睁开,她被日光刺了一下,久久没回过神。 “娘子,您醒了?” 晴方端着药碗进来,见她醒了,连忙凑过去。 雪衣头晕眼花,抚着额不语。 眼睛因为躺了太久还看不清,半晌,她伸手捏了捏晴方,又捏了捏自己。 软的,热的,雪衣忽然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船不是沉了吗?我们这是……” “我们得救了。”晴方扶着她躺下。 那种时候,谁会救她们? 雪衣靠在引枕上,脑子里还晕乎乎的:“是大表哥救我们的吗?” “不是。”晴方犹豫了一下,“是二公子。” 又是二表哥。 雪衣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是该好好谢谢他。” 晴方听她这么说,脸上又红又白,心情极度复杂。 雪衣尚未察觉出异样,刚刚醒来,她脖子有些难受,按了按后颈对晴方道:“你换枕头了,这枕头怎么和从前不太一样?” 的确是不一样,因为这里根本就不是梨花院啊! 晴方纠结地站着,不知该怎么告诉她。 雪衣等了片刻没等到回答,她睁开眼偏头看了看,才发觉这枕头并不是她平时枕的那个如意云纹软枕,目光忽然顿住。 非但如此,她目光慢慢移动,又发觉这被褥也不是她习惯的那床被褥。 再往外看,床帐,屏风,梳妆台,衣柜……甚至是大门都和她的厢房不一样。 雪衣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是哪里?”她目光警惕。 晴方见她发现了,屏着气不敢说话。 “我问你这是哪里,你为何不说话?”雪衣生了气。 “奴婢也不知,奴婢一醒来咱们就已经到了这里了,杨保只让奴婢好好照顾您,别的什么都不肯说。”晴方摇头。 雪衣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娘子,您……您恐怕是被二公子关起来了!”晴方猜想道。 “关起来了,那这是哪里?”雪衣茫然地环视着四周。 “光德坊。” 主仆两人正愣住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沉着的声音。 崔珩进来了。 雪衣一看见是他,立马抱着膝往后缩:“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你当初不是说想要这里?” 崔珩似乎没发现她的逃避,替她开了窗,大片的日光更加毫无遮掩地倾泻了进来,雪衣连忙伸手去挡。 “院子已经按你当初说的布置了,有一株桂树,辟了一块田畦。”崔珩转头,“喜欢吗?” 雪衣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外面的确栽了一株桂树,风中飘着淡淡的香气。 “你疯了?我同你的约定早就不作数了。” 崔珩不予理会,旁若无人的进去,眼神瞥了瞥药碗示意道:“既然醒了,那就把药喝了。” “这是什么药?”雪衣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心生警惕。 “解药,你中了迷香。”崔珩抬了抬眼帘,“你以为是什么药,你以为我会害你?” “你没有吗?”雪衣反问。 “你以为沉船是我做的?”崔珩语气沉下去。 “不是吗?”雪衣看向他。 “陆雪衣,你到底有没有心?”崔珩冷冷地看她,“在你眼里,我难不成只会伤你,害你?” “不是你,那会是谁?”雪衣心里乱糟糟的,“难不成是姑母?” “你还可以更迟钝点。”他冷笑了一声。 竟然真的是姑母。 误入樊笼 第131节 “她为什么要这样?”雪衣脑子有点乱。 不对,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我昨晚已经提醒你了,自己蠢不要怪别人。”崔珩冷冷地道。 雪衣忽然又想到:“姑母虽不好,但你明明知道,为何没阻止姑母,反倒这么巧救了我,?” “药快冷了,先把药喝了。”崔珩没正面回答她。 雪衣一听,便明白了。 姑母要害她,但二表哥也不是善类,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我不想喝,我想离开。” 雪衣推开了他,撑着手臂要下床。 “你想往哪走,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崔珩叫住她。 “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已经‘死’了,船只失事的消息刚放出去,正好趁机解除婚事,你还不明白吗?”崔珩按住她。 原来他安排了假死,这的确是个极好的法子。 以姑母的脾气,有了趁手的借口,定会顺理成章的为三郎另择一门婚事,如此一来,即便她再回去,旁人都只会叹一声世事无常,于她名声无损。 “假死便假死,表哥何故又把我安排在这里,你难道就没有私心?” 崔珩被她质问,站着没开口。 “你把我安排在这里,还不是想把我当禁脔?”雪衣愈发笃定,“你同姑母又有什么两样?” “什么禁/脔,我不是说了会娶你?”崔珩皱眉,不喜她这么自轻自贱。 “你已经这样对我了,要我怎么信?”雪衣反问。 “你不信也得信,再等一个月,等我把退婚的事情处理好便迎娶你进门。”崔珩声音一沉,按着她坐下,“你现在刚醒,不要胡思乱想,把药喝了,好好养一养。” “我还敢喝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是毒药我能拒绝吗?”雪衣微微抬头,眼里满是讽刺。 “毒药?”崔珩微微勾唇,“那好,我帮你尝尝有没有毒。” 他忽然饮了一大口,捏着她的下颌,逼她张开嘴喂了进去。 雪衣越反抗,他便渡的越多。屏风在两人辗转的时候被撞倒,雪衣被他压到了床柱上。 她捶他,打他都没用,被迫咽下了所有的药汁。 这药又苦又酸,大口大口的灌下去苦的她牙根都在发涩。 等崔珩放开的时候,雪衣忍不住捂住喉咙咳了起来。 “有毒吗?”崔珩抹去她唇角的药渍,捏着她的下颌问道。 雪衣喉间泛着苦涩,不想张口。 “既然没毒,那就喝完。”崔珩端着剩下的半碗药递到她唇边。 “我不喝。”雪衣抿着唇,不愿张口。 “不喝,不喝你是想再让我喂你?” “也不是不行,你一贯口是心非。”崔珩又端起了碗。 雪衣被他逼的没办法,不得不按住了他的手腕:“我喝。” 一碗药喝完,雪衣眼中被呛出了泪,重重搁下:“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早点答应不就没事了。”崔珩语气温柔下来,替她理了理鬓角,“好好歇着,我回去处理失事的事,晚上再来看你。” 晚上再来看她,这算什么,还不是把她当外室养? 雪衣垂着头,轻轻吸了吸鼻子。 “别多想。”崔珩低头,亲昵地碰了碰她唇角。 雪衣没反应。 然而崔珩刚转身,那只药碗忽然摔到了他脚边,砰的一声,碎裂的瓷片溅起,划破了他手面。 手上鲜血淋漓,崔珩抹了抹血迹,面无表情地朝杨保吩咐:“把这里的瓷碗全部换成金银的,她想摔就让她摔个够。” 雪衣本已拿起另一只碗,一听这话,眼泪唰地便掉了下来。 他这是铁了心不放过她了。 第91章 事发 船只撞上暗礁失事的消息一传来, 府里顿时沸反盈天。 崔三郎闻言直接昏了过去,更是乱上加乱。 二夫人掩着帕子, 守在崔三郎床边直掉泪。 崔三郎用了针灸, 歇了好大一会儿才睁开眼,他一把抓住了二夫人的袖子,声音嘶哑:“母亲, 是不是你做的?” 二夫人原本正在掉泪, 一听,瞬间绷起了脸:“船只是你挑的,护送的人也都过了你的眼, 就连日子都是你择定的, 同我有什么关系?夏日水面本就多事,何况是撞上暗礁,你不信便自己去瞧瞧那船上的漏洞,听说正是被磕坏的,都是命数罢了。” 都怪他? 崔三郎慢慢松了手,忍不住自责, 可转念一想:“母亲不是一直厌恶表妹吗,当真不是你?” “那是我的亲侄女, 我难不成是铁石心肠吗?”二夫人眼中噙着泪, 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崔三郎不说话了, 毕竟是他的生母,他不好用过多的恶意揣测。 “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表妹早上还好好的同我话别,如今竟是连尸首也没找到, 怎么偏巧让她给碰上了?”崔三郎又悔又气, 趴在床沿咳了起来。 二夫人连忙叫了痰盂, 又伸手拍了拍他:“不怪你,要怪只能怪陆丫头命不好,我安排人多做几场法事,再给江左多送些银钱,想来陆丫头在地底下也能安歇了。” “可表妹还那么年轻……”崔三郎一想起来,仍是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人毕竟已经走了,你伤心又有何用?倒不如打起精神好好料理她的丧仪,也算对的起她了。”二夫人又劝道。 崔三郎没办法,只能点了头:“那还请母亲厚葬表妹。” 凝晖堂里,大夫人听闻了消息也犯了头疼,摇着头直叹可惜。 崔璟自打知晓后,更是像丢了魂一样,一直念叨着:“不可能,怎么会突然出事?” 他明明派了船在后面跟着,就是防止出意外。 怎么同在一处江上,他的船没有出事,偏偏表妹的船出了事? 当真有那么巧吗,还是二房动了手脚? “大郎,人死如灯灭,你也莫要太过伤悲。”大夫人劝慰道,“不过陆丫头既救过你,她的丧仪我们自然得多出出力,我已安排人托了东西送到江左去。” “可……”崔璟仍是觉得有哪里奇怪。 他琢磨了许久,才想起来崔珩,对了,行简,表妹遇难这样大的事,行简为何连面都不露? 表妹连尸首都没找到,难不成是行简从中做了手脚…… 他正猜疑,崔珩便进了门来。 “二郎,你的手怎么了?”大夫人敏锐地看到了他手上一指长的血痕。 “没怎么,我今日带了人去寻表妹的尸首,无意间刮伤了。” 崔珩淡淡地道,微微背了手。 原来行简还在找表妹,崔璟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大夫人一听也点了点头:“三郎卧病,二房那边没人撑着,我们是该帮衬着点,你多派些去找找,即便人不在了,至少也得找到尸首,那么好的姑娘,要是让鱼给咬了,虾给吃了,可太作践人了。” “好,母亲尽管放心。”崔珩应了一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又道,“只是找人需费些周折,这几日我恐怕要外宿,不能来给母亲请安,母亲见谅。” “都这种时候了,何须拘小节。”大夫人摆了摆手,不以为然。 “那我也去找。”崔璟附和道。 崔珩却打断了他:“江面风高浪急,湿气又重,兄长体虚,莫要伤了自己,这件事交由我来办便好。” 他眼尾满是红血丝,声音也有些哑,一看便是疲倦过度。 看来行简对表妹是真心的,表妹若是知道,恐怕也不会那么怨怼他了。 崔璟没再争执,只拍了拍他的肩:“身体要紧,莫要累垮了自己。” 崔珩点头,匆匆处理完府里的事,换了身衣服后便去了光德坊。 *** 光德坊里 雪衣醒来已经半日,脑海里走马灯似的,眼花缭乱,加之迷药的药效没过,她浑身无力。 歇了好一会儿,她才恢复了些精气神,由晴方扶着下了地。 不看不知道,细细一瞧,她才发觉这里看着普通,同她初见的相差无二,但内里的陈设却都换了一通,黄花梨木香几,小叶紫檀拔步床,千秋书架,紫竹屏风……每一样都不是凡品。 金屋藏娇,他倒真做的出来。 雪衣敛了敛眼神,打开窗子,只见庭中植着一株硕大的桂树,桂花如米粒,黄灿灿的,星星点点夹在在葱茏的绿叶中。 秋日傍晚,于树下纳凉,桂花同载酒,配一二瓜果,颇有雅趣。 但若是人被关着,一切便提不起了兴趣。 她眼神又往门前望,只见门边严严实实的安排了四个魁梧的守卫。 晴方几次想出去,都被客气地请了回来。 对付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二表哥竟出动了这么多人,未免也太看得起她。 雪衣出不去,只好又回房睡下。 昏昏沉沉间,她忍不住去想府里的状况,姑母现在一定极为得意,三表哥兴许会为她哭一哭,最为真心实意的恐怕只有大表哥了。 这回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误入樊笼 第132节 雪衣迷迷糊糊地睡下,睡到傍晚,院子里忽然嘈杂起来,仿佛进来许多人。 “表姑娘,这是公子给您安排的女使,您看看合不合用,还有什么短的,缺的尽管告诉我。” 见她醒了,杨保领着三四个十五六岁的女使进到了外间。 那几个女子大约是听了什么训诫,一进来便齐齐地叫雪衣“夫人”。 雪衣闻言微微僵硬了一下,语气冷冷的:“我算什么夫人?你怕不是叫错了。” “这是公子吩咐的,卑职也只是照办。”杨保连忙低头。 那几个女使一听哪还有不明白的,眼前这位娘子生的这般美貌,偏偏被养在了外头,恐怕……是个外室吧。 几人一起低下了头,仍是唤:“夫人息怒。” 她们的默认更让人难受,雪衣烦闷地背了身:“我有晴方就够了,你让她们走吧。” “娘子可是看不上,公子说了,娘子若是觉得她们不得用,外面还有一批,只等娘子看顺眼。”杨保又开口道,心想公子果然了解表姑娘,连她要说什么话都预料的分毫不错。 “你说什么?”雪衣回头。 杨保低头又重复了一遍:“公子还说了,若是娘子还看不上,便再去外面采买,直到娘子满意为止。” 她打眼一看,门外果然还有人没进来。 二表哥还真是把她拿捏的死死的。 雪衣又生气又无奈,她根本犟不过他,只能忍着气答应:“不必了,就她们吧。” “多谢夫人。”那几人感激的答应。 安排好女使,时候已经不早了,几人便利落地去准备膳食,洒扫庭院,渐渐地生了些烟火气,仿佛当真说是一座寻常的宅院。 饭食送来,雪衣却没什么胃口,淡淡地拒绝:“我不想用。” “可公子快来了,若是让他知道您没用膳,我们定然会受到责罚……”女使劝道。 “我没胃口,等他过来我自己说,你放下吧。”雪衣也不想让女使为难。 女使却仍不敢走,这位公子买了她们的身契,给的月银也高,什么都好,只要求口风要紧,还有便是要侍候好里面这位。 若是连饭食都讨好不了,公子定然会生气。 但这位娘子看着美貌温柔,脾气固执起来却很难说服,女使站了许久,见粥都冷了,实在无奈,只得端着漆盘离开。 她正出去的时候,崔珩恰好掀了帘子进来:“怎么了?” “公子,夫人不肯用膳。”女使低声朝他回禀道。 崔珩瞥了眼那背过身似乎已经睡着的人,接过了粥碗:“我来吧,你下去吧。” “是。”那女使如释重负,悄悄出去。 她原以为这原来这院子的主人是个不好的,里面这位才这么排斥,没想到今晚一见,这位公子竟这般英俊倜傥,对夫人也极为温柔体贴,那夫人为何还这般不高兴呢? “起来用膳。”崔珩端了粥碗过去,低低叫了一声。 帐子里的人却毫无反应。 崔珩放下碗,帐子一掀开,才发觉陆雪衣已经睡过去了。 这迷药后劲大,她这两天恐怕都缓不过来。 崔珩也没执意叫醒她,这些日子她不在,他几乎夜夜难以成眠。 眼下见她睡着,不再对他张牙舞爪,崔珩也合衣上了榻。 微微一俯身,鼻尖满是她发间的香气,馨香淡雅,他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暌违已久,趁她熟睡,崔珩双手插近她的鸦发间抚弄着,贪婪的吸了一大口,胸腔中充斥着她的气息,他才真正感觉到她是真的在他身边。 怎么就那么倔呢? 好言好语的劝过,语气严厉的也教训过,偏偏就是不信他。 崔珩看着她熟睡后恬静的侧颜,恨不得一口咬下去,把她咬醒,咬疼,让她哭着求他才好。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盯了半晌,最终只是曲了曲食指,刮了刮她轻轻翕动的鼻尖。 眼神一低,他忽然发觉她的脚踝上有一圈淡青的淤痕。 “这是怎么回事?”他眉头一皱,唤了守在外间的晴方过来。 晴方现在对这位二公子是又敬又怕,他一问,便老实地解释:“当时大船倾斜,娘子便往高处去,拽着桅杆,脚脖子被缆绳绊住,许是伤到了。” 这伤处隐秘,雪衣不说,连晴方也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崔珩微微烦躁。 毕竟是假死,须要陆雪衣真的落水做的像一些。 他虽然已经派人守着了,但当看到她受伤了,崔珩还是说不出的添堵。 他本意是让她长长教训,结果没教训到她,到头来反倒罚了自己。 崔珩沉默了片刻,认命地捉住雪衣的脚踝,用宽厚的掌心替她轻轻按揉着。 陆雪衣生的白,脚也生的小巧圆润,越发衬的那一圈青色的痕迹显眼。 再往上,一截小腿莹润流畅,修长笔直,仿佛上好的美玉。 夏末暑气未消,松散的中衣下她并未再多穿,崔珩握着她脚踝一抬起,目光一顿,喉间微微干痒。 快半个月没亲近,她现在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情绪,仅仅是看一眼,便勾起了往日温情的场面。 但陆雪衣刚被他带过来,正是害怕的时候,这时候实在不适宜做什么。 须臾,崔珩挪开眼神,压住了心中不断涌上的邪念,只手上稍稍用了些劲,帮她按揉着。 揉了片刻,手中的脚腕忽然微微颤抖,一抬头,他才发觉陆雪衣不知何时醒了,刚睡醒后的双眼还没回神,怔怔地看他。 “醒了?”崔珩停住了动作。 “你做什么?”雪衣连忙拢了拢睡的松散的衣襟,害怕地往后缩。 崔珩却按住了她的脚腕,不许她后退:“没什么,你脚踝伤了,我替你揉揉。” “我是怎么伤的,你再清楚不过。”雪衣抽了抽脚腕。 崔珩在这点上的确理亏,喉间淡淡嗯了一声:“是我的错,我现在帮你。” “不用你帮。”雪衣穿的少,脸颊微微发烫,执着地想抽回来。 崔珩本来已经歇了心思,被她晃着脚腕这么一来一回地勾着,眼底渐渐发暗,语气也沉下去:“你不要总跟我闹脾气。” “你这么晚来,一来便直接上了我的床,我说错了吗?”雪衣反问他。 “你想多了。”崔珩没理会她带刺的语气。 “那你这么晚来是做什么,单纯想看看我吗?”雪衣刚被扰醒,心口积着郁气,“你想来我就得等着,你不来我一整日根本见不到外人,连大门都出不去,我不就是你养的外室?” “我说了这是暂时的,你现在不宜在外面走动。你非要拿话刺我吗?”崔珩眼帘一掀,怒意快遮不住。 “不是外室那是什么,是暗女昌吗,反正我在外人眼里已经死了,现在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也没人能约束,所以你一来便对我动手动脚?” “你眼里只看的到我对你的不好,完全看不到我为了救你脱身前前后后费了多少心思,白日里在府里与多少人周旋,事情一处理完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生怕你多想,你就这么看低自己,这么想激怒我?”崔珩火气一窜,直接握着她的脚踝折到了胸口。 雪衣惊叫了一声,脸颊瞬间涨的通红。 偏偏崔珩怒气正上头,非要捏着她的下颌:“转过来,你是不是当真不知我有多在意你?” “在意什么,半个月没沾我的在意?”雪衣一生气,也顾不得羞耻了。 崔珩额上的青筋直跳,闭了闭眼忍下火气:“我不想弄伤你,你别逼我。” “难道不是吗?”雪衣明明害怕极了,还是不肯在他面前低头。 “你……”崔珩额上的青筋跳了又跳,唇边忽然勾起了一丝笑,“你既然非要这么想,我总得如你的意。” 他话音刚落,忽然折起她另一只没伤的脚踝,雪衣害怕的叫了一声,头皮一紧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崔珩是真想让她好好吃吃教训,腰带已经解开了,可看着眼前人害怕到闭眼的样子他终究还是没动作。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只是低头亲了她一口。 雪衣一睁眼,正看见他埋下的头,连忙捂住了嘴。 “下回再嘴硬可就没那么容易饶了你,记住了吗?”崔珩沉下了声音。 他说话的热气还贴着她,雪衣脸颊滚烫,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崔珩见她安分下来,这才放下她被箍住的脚踝,将她揽进了怀里。 雪衣仍是有些抗拒,崔珩却执意抱紧了她的腰,抵着她的额轻轻哄道:“不碰你,我累了,让我抱一会。” 他尾音微微下沉,带着一丝沙,似乎真的是累了。 雪衣看见了他眼底的红血丝,抿了抿唇,慢慢不再反抗。 “你要是能永远这么听话该多好。” 他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 两个人抵着额相贴片刻,崔珩抱着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他又高又大,一压下来,格外的沉,雪衣被压的快喘不过气,正不舒服的扭动,崔珩却又收紧了手:“你遇难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府里的人都信了,下一步我会给三郎另找个合适的人,等事情定下了,我再去同祖父说清楚,秋九月把我们的婚事也定下。” “信我一回,行不行?” 崔珩抬头,将她的脸转过来。 第92章 算计 假话听多了, 也会以为是真话。 这是他第四回 开口了,雪衣没那么好的定力, 当又一次听见的时候, 明显怔忡的比从前都久。 可他即便是求娶,语气依旧是那么高高在上。 就像这回假死一样,她知道他本意是好的, 但是什么都不与她说, 她在沉船的时候害怕是真的,绝望也是真的。 误入樊笼 第133节 雪衣莫名又有些生气,她偏过头:“为何你愿意娶我便一定要嫁?” “你不愿意?”崔珩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你若不愿意, 那方才一口一个外室、暗娼,你究竟在委屈什么?” “我有委屈吗?”雪衣反问,但声音却有些发虚。 “不但委屈,你还吃醋。”崔珩看着她故意逞强的样子忽然有些愉悦,“你忘了你当初误以为这座宅子是给别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雪衣被他一点出来,心跳漏了一拍。 那感觉到现在她还记得很清楚, 除了气愤被骗,她心底又酸又涩。 这是什么, 原来是吃醋吗? “你总说是我先违背约定, 但说好了三个月结束, 你当时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留恋?”崔珩又继续追问。 雪衣忽然想起了那支笔,她当时那么用心的做那支笔,里面承载了她多少的思绪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不过就是嘴硬。”崔珩戳穿了她的心思。 雪衣被他盯着,心跳的很乱。 他皮囊生的极好, 一双眼深如幽潭, 鼻梁高挺, 声音刻意压低的时候极富有蛊惑力,沉沉的往她耳朵里钻,雪衣耳尖都跟着发麻。 “我困了。”雪衣避开他的视线,慢吞吞翻过了身。 她一翻身,衣襟开了大半,底下什么也没有,崔珩从背后拥着她,被晃的眼底倏地暗下去,拨开她披散挡住的发丝低低地问:“真困了,还是故意勾我?” 他眼神太过灼热,雪衣想忽略都难,伸手拢紧了衣领:“没有,落了水我没别的衣服了。” 崔珩瞥见她闪躲的眼神,笑了一声。 她分明是吃准了他这个时候不舍得动她。 “你就是故意的。”崔珩双手顺着她的腰线抚上去。 雪衣被揉的双颊慢慢浮上一层红晕,偏偏崔珩还在继续逼问她:“你敢这么做仗的是什么?” 雪衣浑身又软又热,说不出话来。 指缝里露出了一点白,崔珩眼底的恶念堆积越发深重,他闭了闭眼,在她耳边低沉地喘:“你这叫恃宠而骄,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在意你。” 是吗,她有吗? 崔珩却又加重了些力道,雪衣呼吸愈发地乱,轻轻地扭动着,当感觉出他的手落到小腹上时,她立马睁开了迷蒙的双眼,轻轻按住了他:“你答应了我的……” 崔珩从喉间低低地嗯了一声,流连地又抚了几下才松开手。 “信我一回,别再闹了好不好?” 雪衣被他盯着,心里纠结万分,一边说信他,一边又怕梦里重现。 她几乎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突然,肚子小小地叫了一声,替她解了围。 “饿了?”崔珩垂眼。 雪衣脸颊微烫,诚实地点了点头:“有点,我想吃东西了。” 看来今晚问不出来了,崔珩也不逼她,只装作不知地让女使热了粥来。 雪衣只用了半碗,便不用了。 崔珩正看她进食,她连吃粥都无比的秀气。 见她停了勺,崔珩眉头一皱:“用的这么少?” “没胃口。”雪衣垂眸,随意搅了搅。 “手艺不好?”崔珩问道。 “我不习惯。”雪衣摇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我想吃会仙楼的云吞,你能不能偶尔让我出去一趟?” 崔珩明白了,原来今日不吃饭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她根本就不想信他。 “想吃你就吩咐杨保,让他去买来。”崔珩淡淡地道。 “那衣物呢?我落了水,所带的衣物都找不着了。”雪衣又问。 “衣服我会派人来给上门量身定做,今晚你先将就着。”崔珩扫了眼她底下空无一物的外衫。 “可……”雪衣斟酌着,还想跟他商量,崔珩却打断了她,“你样貌出众,太过招人眼,这时候不适合出去,何况这几日预备丧仪,府里的人来来往往,光德坊距离西市又近,你一旦外出,极容易被撞见。” “那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雪衣松了手。 “再等几日,等风头过去了,我不会一直关着你。”崔珩摸了摸她的头。 雪衣这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他,轻轻叹了口气。 但二表哥这样一手遮天,她如何能信他? 雪衣看着身边人熟睡的侧颜,一整夜都没合眼。 *** 往后的几日,崔珩忙着处理陆雪衣的“后事”,也恐被旁人追踪,鲜少过来,偶尔只是他上值之前,趁着雪衣还没醒的时候过来看看。 怕她一个人待的发闷,他特意叮嘱了杨保,只要陆雪衣不跑,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她。 杨保接了命令,越发把雪衣当祖宗供了起来。 雪衣并不知晓崔珩的打算,被晾了几日,心里愈发不安。 再这样下去,她的日子里就只有崔珩了,越陷越深,她实在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她几次试图想出去,杨保却只会重复崔珩的话,让她好好休养。 沉思了数日,雪衣打算去琴行派掌柜通个信求助大表哥。 计划好之后,雪衣便借口想吃会仙楼的鱼脍跟杨保争论了起来。 “表姑娘,公子有令,您真的不能出去。”杨保丝毫不敢得罪她,“您若是想吃,我便派人去买。” “可鱼脍须得现切才好吃。”雪衣故意发脾气,“且有你跟着,我一个人如何能逃?” “表姑娘,您别为难小人了,若是叫公子知道了,我等可担待不起。”杨保做小伏低。 “你不想得罪他,那便能得罪我了吗?”雪衣反问。 “这……”杨保也为难。 杨保不答应,雪衣便接连两顿不进食。 到了晚间,杨保实在拗不过她,一时间又找不到公子,只好叫了几个人陪同她出门。 幸好幂篱戴的严严实实的,一路上倒是平平安安。 然而等进了会仙楼,没多久雪衣便喊肚子疼,想去方便。 杨保额上青筋跳跳,知晓她动了心思了,于是派了女使紧紧地盯着。 可雪衣早有预谋,对会仙楼格外的熟悉,趁着女使一不注意,她从后门溜了出去。 “怎么会这样?” 杨保听到消息后,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表姑娘出了事公子定会把他千刀万剐,杨保急的上火,又不敢大张旗鼓,只好吩咐了身边的人仔细去找。 另一边,雪衣出来后,便直奔琴行,想借掌柜的之口通知大表哥,到时候暂且安顿下来,等三表哥定亲之后再露面。 她盘算的挺好,可谁知她和晴方刚拐入一条小巷子,迎面却被四五个醉汉拦住。 “哟,哪里来的小娘子,生的这般美貌?” “小娘子这是要去哪里,若是不急,不妨陪我们吃几杯酒。” 天色已经暗了,几个人前前后后分别堵在了巷头和巷尾,雪衣进退不得,被那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打量着,害怕极了。 “你们别过来,我们娘子是世家女,不小心走错了路,你们若是敢有不敬,后果自己担着!” 晴方挡在前面,努力绷着声音恐吓这群人。 “嗤,世家女?”几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身边既无护卫,也无马车,根本不信,“我看是平康坊的舞姬还差不多,装什么清高!” “就是,世家女又如何,正好我们哥几个还没碰过世家女,这细皮嫩肉的,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几人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贪婪。 “滚开!” 晴方一边斥责他们,一边大声的叫杨保,可这处巷子僻静,叫了几声也没见人来。 那几人见没有人来,愈发笃定他们是虚张声势,直接上前。 晴方上前去挡,却被猛地一推,直接昏了过去。 “晴方……”雪衣抱住她,害怕地抄起一根木棍,胡乱地挥舞。 原本戴好的幂篱在推搡中掉了,她的脸一露出来,眼前的几个人眼中的贪婪更盛。 “没想到今儿捡了这么个便宜,这模样,简直比平康坊里的头牌更妙!” “小娘子,让我们来疼疼你!” 几人搓了搓手,便扑过来去夺她手中的木棍。 雪衣的力气哪里比的上他们,眼看着手中的木棍要被夺下去,她闭着眼正绝望的时候,突然,夺她木棍的那人被猛地拽着后颈按倒在地。 ——是二表哥来了。 雪衣一睁眼,紧接着便是一阵厮打的声音,只听崔珩一脚踩上了那人胸口,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其余几人一看来人不好惹,撒腿就跑。 虽然被救了,但救她的人是二表哥,雪衣刚平静的心又开始砰砰直跳,比之方才的不安更甚。 “不是说了让你安分一点,你为何总不信我?” 崔珩擦了擦手,眉眼不悦。 一听见她不见的消息,他直接从府里策马赶了出来。 雪衣抿着唇不语。 “你在怕我?”崔珩看着她防备的双眼,心口猛然被扎了一下,“你就这么想离开?” “你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雪衣反问。 误入樊笼 第134节 “你将我同这些人相比,你到底有没有心?”崔珩一把攥住了她的肩。 雪衣被捏的轻轻吸了一口气:“那我该怎么样,该感激你把我关起来吗?” “我那晚说了那么多你全然没听进去,不是说了只是权宜之计?”崔珩又问。 两人正争执的时候,原本被崔珩制住的那个醉徒悠悠转醒,趁两人争执的时候,忽然抄起了一根棍子朝两人舞了过来。 崔珩余光里一瞥见,立即抱住了陆雪衣挡在她身前。 雪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一声闷哼。 缓了缓,崔珩眼底一沉,反手夺过木棍给了那醉汉一棍。 这回,那醉汉才彻底晕过去。 崔珩丢了木棍,头上也有些晕,他正揉着太阳穴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二表哥,你的头……” 一缕血迹顺着他的额角往下蜿蜒,雪衣捂着嘴,登时便慌了。 崔珩伸手一摸,果然拈到了一丝血。 他是久经沙场的人,反应机敏,那一棍他避的及时,落到了肩上,头上大约只是被木刺扎了一下,算不得多严重。 他正欲出言安慰,雪衣眼泪却瞬间掉了下来,急切地上前踮脚帮他捂住:“你怎么样,伤的厉不厉害,还清不清醒?” 崔珩从未见过她这般关心自己,他忽然也很想知道,如果这时候他当真昏迷不醒了,陆雪衣是会选择他,还是选择离开。 他想看看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停顿了片刻,崔珩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转而抚了抚自己的额:“有些看不清。” “怎么会这样?” 雪衣连忙扶住他,正欲踮脚查看。 可她话音刚落,崔珩闭了闭眼,却直接朝她的肩倒了下去。 “二表哥。”雪衣失声,一边勉力托着他的肩,一边朝外面喊,“来人啊,出事了!” 然而她无论怎么喊,附近都没人过来。 崔珩又高又沉,雪衣根本扶不动他,不得不扶着他缓缓坐下。 “二表哥,你怎么样,能听见吗?”雪衣一边抱着他的头,一边去掐他的人中。 夜色太深,她根本看不清他头上的伤有多严重,但只是轻轻抚了一下,手边黏腻腻的,她便止不住的害怕。 这时,被推搡晕倒的晴方醒了,她拍了拍脑袋,忽然弄不清眼前的状况。 “娘子,您没事吧?”晴方着急的爬过去。 “我没事,但是……但是二表哥为了救我受伤了。”雪衣抱着崔珩的头,语无伦次,眼泪像断了线一样。 晴方探了探崔珩的鼻息,轻轻吁出一口气:“公子吐息平稳,应当只是昏过去了,娘子放心。趁着这会儿杨保还没追过来,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雪衣刚才也是关心则乱,但这会儿她的指一探过去,崔珩的呼吸却并不平稳。 “当真没事吗,可是我分明听见了一声闷哼,还有那么多血……”雪衣放不下心,不停地抚着他的额。 “娘子,这机会千载难逢,您这回若是不走,被抓回去之后日后恐怕便再难离开了。”晴方拉了拉她的手。 雪衣知道是这样,脑子里却乱成了一团:“可我若是走了,二表哥该怎么办?” “杨保会追上来的,且二公子衣着富贵,不会有人敢动他的。”晴方安慰她道。 “那万一那群醉汉再回来呢?”雪衣仍是不放心。 “娘子,您再瞻前顾后可真的走不掉了!”晴方着急地提醒她。 “你说的对……” 雪衣喃喃地念了两声,擦了擦眼泪,机会的确不等人,她再不走便真的走不掉了。 男子的话都不可信,她不要像阿娘一样被骗。 雪衣慢慢放下了崔珩,被晴方拉着离开。 然而刚走到巷口,身后却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仿佛濒死之人的喘息似的。 雪衣一听,脚步顿时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动。 “二表哥好像很疼,他一直在流血,该怎么办……” 雪衣停住步,回头看了眼那倒在夜色里的人,纠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事的,二公子曾是上过战场的人,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的。”晴方仍是劝慰。 晴方说的不无道理,雪衣也能理解,但那个人换做是二表哥,且他刚刚救了她,她根本放下心。 “不行,晴方,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雪衣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没事的。”晴方拉紧了她的手。 雪衣却一个劲地摇头:“不行,你先走,去琴行让掌柜给大表哥报信,我还是得回去。” 正说话间,雪衣又听见了一声呻-吟,猛地甩开了晴方的手。 “娘子!”晴方跺了跺脚。 她又叫了几声,雪衣却连头也不回,径直扑过去抱住了崔珩。 “二表哥,我带你回去,会没事的……” 雪衣扑过去,吃力地将崔珩扶起。 昏过去的人格外的沉,雪衣力气小,一托住他的腰,他便往下滑。 雪衣试了几次,累的满头是汗,怎么也拖不起来,不禁自责地哭了起来:“都怪我不好。” 崔珩一听,指尖蜷了蜷。 难受归难受,但一想到崔珩额上的伤,雪衣还是没放弃,又咬着牙去架起他的肩。 正当她吃力地托起了一点的时候,肩膀上忽然一松,雪衣猝不及防,反被抱了个满怀。 她愣了片刻,眼神一点点移过去,正对上一双深黑的眼。 崔珩醒了。 “二表哥,你、你没事?”雪衣呼吸一窒,“那你的伤……” 她揉了揉眼,仔细看了看,才发觉崔珩出的血并不多。 再一看,不远处,晴方也被杨保拦了回来。 “你骗我,你是故意装晕的!”雪衣难以置信地转头。 可任凭她如何挣扎,崔珩只抱紧了她,仿佛要把她融进身体里。 安抚了片刻,雪衣才没那么抗拒,但眼泪仍是控制不住。 崔珩吻了吻她的眼尾,低低地问:“为什么回来?” 他一问,雪衣的挣扎瞬间停住。 在这种明明可以逃跑的时候,她还能为什么回来? 两个人心里都明明白白的,雪衣一认清这个事实,忽然开不了口。 “为什么回来?”崔珩偏偏抬起她满是泪痕的脸,又问了一遍。 雪衣抿着唇,前所未有的慌张。 “因为你舍不得我。” 她不说话,崔珩帮了她开口。 心思一被戳破,雪衣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因为他说中了。 “你无耻,卑鄙,下流。”雪衣哭着骂他,双手不停地捶着他的肩,“你就是个混账,又用这种手段来算计我!” “我是混账,可混账爱你。”崔珩任凭她打骂,紧紧搂住了她的腰,“不要走了?” 第93章 相许 雪衣有时候是真讨厌崔珩这副把什么都算计好了, 高高在上的样子。 可偏偏,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还是一次次地往他的圈套里钻。 直到今晚, 连心底最隐秘的一点情思也被他剥了出来。 越想越难受,她垂着头,心里又酸又麻。 晴方站在巷头, 直到这时才明白一切都是二公子的计谋。 她望着身旁站着的杨保, 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忙低头认错:“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怂恿娘子。” “二表哥, 她都是听我的吩咐, 你不要动她……”雪衣攥着崔珩的衣领,也在为晴方求情。 崔珩揽着雪衣站起,错身时值淡淡扫了晴方一眼:“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公子,奴婢再也不敢了。”晴方低了头,连声喏喏。 崔珩没再说什么, 只揽着雪衣叫了马车朝着光德坊加快回去。 明明刚受了伤,他今日精神却出奇的好, 脚底的步子较之从前也格外的快。 雪衣贴着他站着, 明显感觉到崔珩那只贴在她腰上的手又宽又热, 偶然一瞥,他望向她的眼神也烫的几乎能灼人。 雪衣急忙错开眼神,头皮微微发麻,预感今天晚上恐怕不会那么好过。 果然, 刚进门, 崔珩便朝着屋里的女使们吩咐了一声:“都下去。” 女使一见两人并肩, 举止亲近,皆下去了。 大门一关,雪衣看着那朝她逼近的人吞了吞口水,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二表哥,你的头受伤了,我去帮你找点伤药……” “不急。” 崔珩却一把抱住了她的腰,直接堵上了她的唇。 误入樊笼 第135节 他吻又热又重,眼睛也深黑的迫人,三两下便逼得雪衣步步倒退,压到了博古架上。 崔珩的吻同他的性情一样逼人,非要把她的那张嘴堵得严严实实的,不留一丝缝隙,雪衣每回被他吻,都觉得自己几乎快窒息。 这回又是这样,甚至比从前任何一次吻的都深,雪衣踮着脚尖,全靠他渡过来的气勉强站着。偏偏崔珩觉得还不够,边吻着边去探她的衣领。 雪衣伸手去挡,衣领是护住了,裙裤却被直接一扯欺了身,雪衣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去抱他的脖子。 “别抓。”崔珩被碰到了额上的伤口,闷哼了一声。 雪衣一抬头,才发觉他额上原本已经不流血的伤口又开始往外冒血丝。 “你头上还有伤,不能这样……”她咬了咬唇,声音断续,“要不,还是先去包扎一下。” “担心我?”崔珩托着她的腰,陷在温柔乡里的双眼深沉漆黑。 雪衣不想承认,更不想开口,她怕一开口便掩不住喉间细绵的声音。 崔珩附着她的耳,低沉地笑了:“担心我就抱紧我的脖子,你安分点,我伤口自然不会再流血。” “你……”雪衣着实没想到他能无耻到这般地步,都受了伤了,还能利用伤口来威胁她。 她伸手去推,然而稍一用力,崔珩的眉头便皱紧一分,雪衣不敢再乱动,只能任着他为所欲为。 博古架上的瓷器被碰的掉了一地,门外的女使远远的听见了瓷器碎裂的声音,惊的一跳,晴方却习以为常了,直接安排人离的更远些。 她们娘子面皮本就薄,先前公子没碰她还好,这回一来便是这样,在那些女使眼里恐怕更是坐实了外室的身份了。 晴方叹了口气。 雪衣抱着崔珩的脖子,被他带着头脑发昏,热的快受不了的时候,她猛然想起这里不是在她的梨花院,没有避子汤,连忙去推崔珩。 可这时候还哪里推的动,半个月没见,崔珩先前承诺她的事情也全然抛到了脑后,雪衣腰眼一麻,到底还是没躲过去。 被放开的时候,雪衣浑身无力。崔珩也不比她好到哪儿去,尽管已经克制了,他额上的伤口还是更深了几分,看着有些唬人。 他偏头吻了吻雪衣绯红的面颊,碰一下,雪衣便哆嗦一下,背着身躲着他,明显是被欺负很了。 崔珩低低笑了,又抱着她吻了好半晌,雪衣发抖的身体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想沐浴。”雪衣缓过劲后,闭着眼推了推压着她的人。 “再等等。”崔珩抱着她不放,明显还不想放过她。 “你头上还有伤。”雪衣连忙提醒他,抵住他双肩。 崔珩额上一疼,这才停下,笑着看她:“床头有药,你帮我擦一擦。” “你自己来。”雪衣浑身惫懒,靠在枕上不肯动。 “怎么,救命之恩,你连上个药都不肯?”崔珩支着肘看她。 他就是吃准了她心软。 雪衣无奈,只好起身帮他。 撒完药,感觉崔珩抱着她的手又开始不安分,雪衣慌了,一用力推开了他自己下了地:“我沐浴去了……” 崔珩原本只是想逗逗她而已,然而当看到雪衣站直后腿上蜿蜒的痕迹时,他原本闲散的眼底一暗,忽然起身从后面直接压住了她的腰。 “你……”雪衣猝不及防,一手撑着桌案,这回是连话也说不出了,只能呜呜咽咽地回头瞪他。 后半晌她直接在浴桶里睡了过去,被抱着才回了榻上。 这一回她实在太累,一沾枕便睡了过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久违的梦境突然袭来 梦里的场景还是逼真地犹如真实发生的一样,姑母气急败坏,骂她是不知羞耻的荡.妇,长姐责骂她丢了父亲的面子,三表哥气得发了病,这回也没再帮她。 而二表哥还是照常的没来,雪衣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架着,那碗苦黑的药汁又灌了进去。 她忍不住蜷起了身体。 “你怎么了?” 崔珩睡的轻,一听见呻-吟立马睁了眼,伸手去拍身边的人。 可雪衣却毫无反应,身体微微蜷着,手指也紧紧攥着,几乎要嵌到肉里, “醒醒。” 崔珩皱眉,抱她到怀中,一边安抚地抚着她的额,一边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 好半晌,雪衣倏地醒来,一睁眼,额上满是汗。 “做噩梦了?”崔珩扶着她坐起。 那是梦吗,那分明就是不久后的将来。 雪衣眼泪唰地便掉了下来:“你为什么不来?” “我不是在这里?”崔珩被质问的莫名其妙。 “我不是说现在。”雪衣也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我梦见我们的事情被姑母知道了,我有了身孕,姑母知道了要给我灌药,可是你没来……” 现在一想起来,她还是说不出的难过。 崔珩不以为然,只当是她被关的想多了:“胡思乱想什么。你好好待在这里二婶怎么会知道,便是她知道,有我在,她也不敢对你动手。” “真的不会发生吗?”雪衣含着泪看他。 “别乱想了,这几日你的丧事已经办完,接下来三郎该议亲了,最迟不过一个月,我便放你出去,带你去见母亲。” 崔珩揽着她的头靠到肩上。 他的肩极为宽阔,雪衣闭了闭眼,抓着他的肩微微颤抖:“那你不许再骗我,你若是再骗我,我就……” “你就什么?” 崔珩笑着看她,他倒要看看她能放出什么狠话。 “我就再也不会信你了。”雪衣抱住他的肩,声音温温软软的,语气却格外果决,“我不会再见你,也不会再同你说话,到时候我们死生不复相见。” “好。”崔珩理了理她的鬓发,“那你再忍一忍,风头还没过,千万不准出去。” 雪衣点头,靠在了他肩上。 不过,崔珩一听她的梦,联想起这次沉船的事,敏锐地又觉出一点异常:“你毕竟是二婶的亲侄女,她究竟为何这般恨你?” 这也是雪衣想不明白的。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姑母这些年和家中并不亲近,若不是与三表哥命格合适的是我,她根本不会让我来长安。” 崔珩一听,沉吟了片刻。 陆雪衣今年刚十六,年纪尚小,与二婶根本没交集,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 便是她不想让雪衣同三郎成婚,也犯不着要了自己亲侄女的命。 唯一的解释,便是二婶与她同辈的人有恩怨,迁怒到了她身上。 同是亲侄女,二婶对待陆雪凝颇为上心,不像是同江左结仇的样子,那问题便该是出现在陆雪衣母亲身上。 “可是你母亲同二婶结过怨?”崔珩问道。 “我母亲性格温婉,与人为善,便是当年父亲要娶平妻,她也答应了,以她的性子绝不可能主动同人交恶。”雪衣连忙辩解。 片刻,她想了想,也觉察出些许不对:“不过,姑母曾说过她同母亲是一起长大的,交情极好,但母亲生前却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姑母,她们之间似乎不像听起来那么和睦。” 这倒是奇了怪了。 一个处处与人为善的人偏偏对二婶缄口不提,她们之间的过节恐怕还很大,大到二婶能不顾血脉亲情对自己的侄女下手。 崔珩眉眼微凛:“好了,此事我去查,二婶既对你动了手,我会帮你找回公道。” “好。” 雪衣吸了吸鼻子,闷闷地抱住了他的腰。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才分开,崔珩临走前,雪衣忽又扯住了他的衣袖。 “还有何事?”崔珩回头。 “我想要避子药。”雪衣别着脸,脸颊微红,“你昨晚又食言了……” “下次不会了。”崔珩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低低地道,“那你下回你记得提醒我。” 雪衣何曾没提醒他,她咬也咬了,挠也挠了,可她越是挣扎,他入的越深。 雪衣生了闷气,推了他离开:“你走吧。” “明晚再来看你。”崔珩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发顶回了府。 等他走后,雪衣摸着自己的小腹,却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轻松。 她的小日子最近几个月都不准,她是真的害怕。 但这回喝了药,应当不会出事吧…… *** 梨花院 “陆丫头的丧事已经办完了,你也该打起精神了,何至于为一个女子伤神至此。” 二夫人怒其不争地指着崔三郎。 “可表妹的尸首还没找到,我怎能抛下她不管?”崔三郎仍是不肯放弃,又抱了万中无一的念头,“兴许……表妹被人救了也说不准?” “这怎么可能?江水那么深,风浪又急,你莫要痴心妄想了,现在打起精神来同我给你选的几个贵女相看才是正事。”二夫人抽了一个画轴递到他面前,“这是王家的五娘子,你改日有空去见见。” “我不去,表妹头七刚过,我哪有心思去看别人。”崔三郎不肯。 “你不去也得去,反正我已经与王家夫人说好了,你必须去见,若是双方看着都好,便就此定下来。” 二夫人直接将画卷丢到了他面前。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崔三郎无奈,只得捡了起来。 怪只怪表妹太过命薄吧,崔三郎叹了口气。 除了崔三郎被催促婚事,凝晖堂里,崔璟和崔珩也没逃过去。 “大郎你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白白耽误了三年,你也是时候该成家了。” 自打崔璟回来后,大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在为崔璟忧心。 误入樊笼 第136节 “母亲,我暂且无心婚事。再说,我这副模样,只会耽误了旁人。”崔璟抿着茶。 “你这模样如何?不就是微微跛了点,可你才华不减,将来便是去做日讲也是使得的,莫要妄自菲薄。”大夫人最怕他这么说。 “表妹刚走,我大恩未报,愧疚难当,真的没心思,母亲,今日我还要去法源寺给表妹做法事,我先告退了。”崔璟说完便起身。 “法事不着急。”大夫人叫住他,“我知道你心里愧疚,我已经同范阳卢氏说好了,你出趟远门去相看,正好也散散心。且这位卢娘子从前便仰慕于你,听闻你回来,卢家还特意来了信,你至少去见见。” “不必了母亲,我不想耽误卢娘子。”崔璟皱了皱眉,并不想答应。 “大郎……” 大夫人还想劝,崔璟却径直离开了。 大夫人揉了揉眉心,烦闷地不知该如何时候。 崔璟一走,大夫人忽地又想起了崔珩:“你也不小了,二十有二的生辰刚过,你也该成家了,我这几日也替你筛了几家,你看看那个合适。” 大夫人正要一一数着,崔珩却打断了她:“我的事,不必劳累母亲了。” “怎么,你也同你兄长一样?”大夫人问道。 “那倒不是。”崔珩抿了抿茶,“我已经有中意的人选了。” “是哪家的娘子?”大夫人追问道。 崔珩并不直接答,只说:“母亲曾夸过她。” 这些年大夫人夸的贵女多了去了,她思索着,一时想不起来。 “可你的婚事我也做不了主,须得你祖父同意才行,你中意之人可能入得了你祖父的眼?”大夫人问道。 “我明白,母亲放心。” 崔珩自打动了心思起,便已经想好了同祖父交换的筹码了。 “你一向是个明白的,用不着我操心。”大夫人对二郎很是放心,她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大郎,“卢家那边已经说定了,且卢娘子心悦大郎,至今仍能不离不弃,属实难得,大郎既不愿去,你能否替他将卢娘子接过来?” 崔珩沉吟了片刻。 以祖父的脾气,不管答不答应,只要知道他设计夺了三郎的未婚妻子,定然会使出家法,先打他五十大板,到时候他大伤一场,难免让母亲和陆雪衣担心。 不妨便借着出远门的借口应下养伤,到时候养好了伤再回来也不迟。 于是崔珩点头应下:“好,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月末便去。” 大郎和二郎的婚事皆有了着落,大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第94章 流言 雪衣不在了, 任凭对方是王五娘,还是卢五娘, 对崔三郎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二夫人一直催的紧, 崔三郎见了两次之后,便暂且应下了。 二夫人为崔三郎寻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总算放下了心, 只等着再过一月, 出了陆雪衣的尾七之后便正式去提亲。 二房这边的消息崔珩一一皆告知给了雪衣,雪衣听到三表哥准备定亲后,终于松了口气。 如此看来, 月末后她便能出去了。 可事情一定下来, 崔珩这一月却缠的紧,往常为了避人眼,他三五日才来一趟,如今隔两日便要来,有时在夜半,有时在清晨, 好些时候,雪衣睡得迷迷糊糊地被他直接弄醒, 浑身都生了汗意。 “你下回能不能……能不能别扰我睡觉?” 又一回被扰醒, 雪衣费力地推着身上的人。 崔珩伏在她颈侧低低地喘, 却依然故我:“你睡你的。” 他这样她如何能安睡? 雪衣欲哭无泪,还想讨价还价,一张口,声音却支离破碎。 这样的日子过的昏天黑天, 弄得女使一看见崔珩进来, 便识趣地自动下去。偏偏这院落又小, 女使们的耳房贴着他们的正房,雪衣脸皮薄,总是咬紧了枕头。 崔珩在这样小的院子里大约也觉得受了局限,每每总是在她耳边安慰:“等日后我们成了婚,把清邬院再辟一辟,住起来更自在一些。” 这想法固然是好的,雪衣微微脸热,抿紧了唇点头。 日子连绵到了月末,雪衣眼底泛着微青,成日里总是昏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崔珩却截然相反,意气风发了不少。 雪衣看着他神采英拔,只默默揉揉自己的腰叹气。 食髓知味,哪儿那么容易丢开,且崔珩月末需得去一趟范阳,回来又少不得养伤,得好一段日子不能碰她。 雪衣并不知他的打算,抱怨归抱怨,但一想到这样的日子不长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忍一忍,只是这药须得喝的勤快些。 谁知,正当她以为一切都步入正轨的时候,迎面却泼了一盆冷水,把她浇了个透心凉,冷彻心扉。 雪衣虽出不去,但是这座宅子也不是铁板一块,每日需得有人送菜来,日常的采买也全都由外头送进来,往往是雪衣想要什么,拟个单子,底下的人去跑腿。 这一日,崔珩没来,雪衣却习惯了早醒,醒了之后,一个人百无聊赖,便倚在在窗子上数着外面尚未淡下去的星。 这时,往常送菜来的妇人也到了,崔珩买来的女使去开了门,两人一边往膳房搬东西,一边聊了起来。 这座院子小,清晨时候还早,雪衣本无意去听,正欲离开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她们在议论自己。 “咱们这位郎君,对里面这位可真是爱的紧,你瞧,那么贵的蒲桃,里面这位说胃口不好想吃,便不要钱似的一篓一篓地往往里送。” “那这位模样一定生的好吧?” “何止是好,简直天仙似的。”那女使比划了一番,“腰是腰,腿是腿的,身上又白又嫩,跟块豆腐似的。” 送菜的妇人朝黑黢黢的里头觑了一眼:“怪不得能叫崔氏的郎君养在外头,是得有点本事。” “可不是,本事还不小……”女使嬉笑着比了比胸口,压低了声音,“我有回白日送果子进去,正瞧见两人背对着叠在椅子上,身上都穿的整整齐齐,可再一瞧,椅子边挂着一条胭脂色的亵裤,一晃一晃的,那小娘子一见我进来,耳根都红了透,喏喏地低了头。大白日的就这么勾着爷们做这档子事,可不是个有本事的?那位公子还嘱咐我们叫她夫人,这算哪门子夫人,谁家夫人大白日的这么荡浪。” 雪衣原本就不满二表哥总是这么对她,被女使说的难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就是。”那卖菜的妇人撇了撇嘴,拉长了声音,“不过啊,她再有本事也没用,不过就是个养在外头的,我跟你说,我家那口子是干船上营生的,我昨日去船坞送饭,正瞧见这位英俊的郎君也去了,你猜怎么着,那郎君说是去范阳迎卢家娘子来相看的!” “谁,哪个卢家?” 女使择菜的手顿住,里面,雪衣也回了头,眼睛睁的圆圆的。 “就是范阳卢氏啊,前些日子她家的三娘子不是刚许了李家吗,如今这位四娘子又要许给崔氏了,听说要嫁的就是这位二郎君,要不他怎么能眼巴巴的不远千里去亲迎呢,我看啊,这桩婚事八成是定下了。” “那里头这位还真是可怜,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何可怜的,像这样的,原也不过是个养在外头的玩意,怎可能真的娶她?” “我不是可怜她,我是可怜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女使掩着嘴道。 “怎的,怎么正头娘子还没进门,这肚子里就揣上了?”卖菜的声音一扬。 “你小点声,正睡着呢。”那女使连忙按住她,“这小娘子年纪小,身边跟的女使也是个不通事的,我是生养过的,我一眼便瞧出来了,近来这小娘子老是嫌胃口不好,时不时捂着喉咙,吩咐采买的东西不是蒲桃就是杨梅,净爱拈着酸吃,这不是怀了是什么?两个人缠的这样紧,迟早得出事!” 雪衣一听,双手慢慢下落抚上自己的小腹,整个人如坠冰窟。 “可这正头娘子还没进门,外面的就先怀上了,这不是打卢家的脸吗?崔氏又是个规矩重的,当真能放任不管?” “那谁知道呢,反正这肚子我瞧着恐怕是难保,往常我侍候的有一家就是这样,后来一碗药灌下去,落得个清净,人家那贵女才肯嫁过来。”女使瞥了瞥黑漆漆的屋子,“里面这位恐怕也一样,到现在还什么不懂呢,眼巴巴地盼着郎君过来,真是可怜了。” 两个人窸窣地说着话,等卸完了菜才分头离开,那妇人又随汉子赶了牛车回去,只剩了一句“可怜”一直在雪衣的耳边飘。 雪衣这些日子本就忧心忡忡,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信了崔珩一回,没想到反被骗的更深。 他果然还是要像梦里一样去议亲了,她也果然有了身孕,兜兜绕绕了这么久,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梦境。 雪衣突然很晕,眼前一黑,双手扶住了窗沿。 她被关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里,所有的消息都是从崔珩指缝里漏出来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他说的话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雪衣根本分不清,也没能力分清。 上回在巷子里是苦肉计,那这回呢,瞒天过海?等到婚事落定,她还不是成了外室。 雪衣一害怕,肚子里仿佛真的多了块肉似的,一阵阵地往上翻滚,喉间直泛着恶心,忍不住干呕。 崔珩不来的时候,晴方便睡在外间,一听见咳嗽声和干呕声,她立即下了榻:“娘子,你怎么了?” “我……” 雪衣一张口,喉间便止不住地恶心,她害怕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又骗我,晴方,我又被骗了。” “是二公子?”晴方凑过去,“可二公子这些日子不是对您很上心?” “全是假的!他不过是为了安抚住我,他要去范阳相看旁人了,晴方,我……我真的成了外室了。”雪衣捂着脸,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晴方也如当头被擂了一棒:“怎……怎会如此,会不会是误会了?” 若是单凭女使和一个送菜的妇人的话,雪衣或许还会怀疑,可是“有身孕”、“出远门相看”,和梦里的一切都对应上了,哪里还可能有假呢? 她再待在这里,等二表哥走后,恐怕就是被姑母发现了。 “不行,晴方,我想离开。” 雪衣吸了吸鼻子,再一次被骗已经很凄惨了,她不想连命也搭进去。 “可是自打您上回出去之后,这院门的守卫又加了一倍,您便是想出去,恐怕也难。” “不能硬闯,那咱们就悄悄地出去。” 雪衣想起了送菜妇人牵着的牛车,那车上总是摞着几个硕大的篮筐,藏个人绰绰有余。 无论如何,她真是一刻也不能在这里再待下去了。 *** 距离陆雪衣沉船,时间已经过去月余,府里众人已经慢慢接受了,顶多是茶余饭后替这位美貌的小娘子叹一声可惜,三郎那边也与王五娘定了下来,见局势稳定下来,崔珩也开始着手准备起迎娶的事情来。 江左的情况他已经大半知晓了,即便是出嫁,陆雪衣那个父亲恐怕也不会给她置办多少嫁妆,出嫁时难免难看,让旁人议论她。 崔珩便打算挪用私产拨出一部分给她,再采买些旁的,到时候同送去江左去,替她撑撑场面。 地契,房契准备了不少,崔珩在察看时,偶然又发现一堆杂物里面多了盒奇技淫巧的玩意,是个善于钻营的商贩有意讨好他的。 陆雪衣面皮太薄,婚前不合适对她用这些,一用,她难免又要多想,是以崔珩瞥见了那个缅铃,目光只顿了一下,而后便合了盖子随手丢在了马车里。 这几日,三郎与王五娘定下,闷闷不乐,找了他去酒楼饮酒,崔珩对这位三弟也有些许愧疚,便应了他,打算开导他几句。 崔三郎因着体弱从未饮过酒,只小酌了一点便醉了,醉后对着崔珩痛哭流涕,陈诉这些年来的艰难。 崔珩明日便要出远门,今晚还想着回光德坊陪陪陆雪衣,叮嘱她几句,是以当夜色渐深时,扣在桌上的手也愈发不耐烦,干脆扶着崔三郎上了马车,打算送他回去再折回光德坊。 谁知,两辆马车正回去的时候,沿途却忽然有个人从一辆牛车上跳了下来,滚了两圈,险些撞上马车。 误入樊笼 第137节 崔三郎的车夫吁了一声,连忙勒了绳子,横眉倒竖:“哪里来的不长眼的,胆敢往马车上撞,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雪衣正藏在了那送菜妇人的牛车上,出了光德坊之后,眼看着要到西市了,便跳车准备去琴行。 谁知正跳下滚了两圈,不巧正落到了路中,差点撞上马车。 她膝盖磕到了石头上,轻轻呼了声痛,正欲起身道歉,那马车的帘子忽然掀开了。 ——竟然是三表哥的马车! “不得无礼。”崔三郎训斥了车夫一声,揉了揉眉心,一双醉眼望向外面,“小娘子可有事?” 雪衣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三表哥,顿时便屏紧了呼吸,死死地低着头。 “小娘子怎么不说话,可是伤重了?”崔三郎头疼欲裂,远远的只见那女子低着头,似乎受了伤似的。 崔珩的马车原本走在前面,正往回赶,但后面出了事,他身为兄长又不能坐视不管,因此也勒了马回去。 “出了何事?”崔珩也掀了帘子。 雪衣更没想到崔珩也在这里,愈发埋低了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同于崔三郎醉眼朦胧,崔珩眼神淡淡的一瞥,便认出了那地上的人呢,瞳孔骤然一缩:“你……” 雪衣眼神与他对上,立马移开。 崔三郎吹了风,酒醒了些,又看向那地上的人:“我下去看看。” “我下去,你不必动了。”崔珩沉声叫住了他,自己下去。 他走近一看,那人果然是陆雪衣。 崔珩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她可真有本事。 说了让她避避风头,她不但敢逃,还直接撞到了三郎的马车前。 “你这是在做什么?”崔珩走到她身旁,声音放低。 “不用你管。”雪衣别开脸。 现在她就是被三表哥发现,也好过被崔珩一直蒙骗。 “这个时候你闹什么脾气?”崔珩怒归怒,仍是侧身牢牢地挡住她。 这时,崔三郎也觉出些许不对,他看向两人:“二哥,你们认识?” 雪衣想开口,崔珩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声音淡淡地:“哦,是个正在追捕的逃犯,碰巧认出来了。” “这般巧?”崔三郎闻言,酒醒了大半,“二哥可需我帮忙?” 雪衣呜呜地挣,一口咬在了崔珩手上,崔珩皱了皱眉,却捂的她更紧,紧接着利落地从她腰上扯了条帕子,一把绑住了她双手。 “不必,我已经将她绑起来了。”崔珩微微侧身,将那双被绑住的手推给崔三郎看,“既已抓到了人,宜早不宜迟,我现在将她扭送回京兆尹,你一人回去可否?” “正事要紧,兄长先忙吧。”崔三郎瞥了眼那被捆住的女子,放下了帘子。 崔珩淡淡地嗯了一声,等崔三郎的马车离开之后,一把扯着陆雪衣甩上了马车。 “你今晚在胡闹什么,要是没我,定然会被三郎发现。” “发现了又如何,总好过被你骗!”雪衣双手被捆住,忍不住挣扎,“帮我解开。” “我骗你什么了,你好好说话。”崔珩按住她的手。 “你不是都要去范阳了吗,还没骗我?”雪衣反问他。 “你怎么知道?”崔珩顿住,他正打算今晚告知她。 果然如此,雪衣眼泪唰的掉了下来:“你既要同旁人相看了,如何还不是骗我?” “我是替兄长去接人,不是为我自己。”崔珩解释。 “为兄长,你觉得我会信吗?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梦里姑母的话她听的清清楚楚的,雪衣根本不信,一生气,她喉间又涌上一股恶心,忍不住趴伏在车窗上。 “你怎么了?” 崔珩伸手去替她抚,雪衣却干呕地更厉害,倏地推开了他,避到了马车的角落里:“你别碰我,你让我恶心!” 崔珩这几日为她操办嫁妆,又要想办法说服祖父,还要瞒着府里,所有事都压在他一人身上,只为能让她名声无忧地顺利摆脱婚事,嫁进崔氏,可前前后后忙碌了这么久,最后只换来一句恶心。 养不熟的白眼狼,她的话总是格外诛心。 “你当真分毫不信我?”他沉着眼问她。 “你手段如此多,算计如此之深,我怎么信你?”雪衣双手被捆住,“你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在哄我!” “住口。”崔珩忍着怒气,手上青筋微微隆起。 “不是吗?我一刻也不想见到你。”雪衣别开眼,喉间翻涌的厉害,正俯身干呕的时候不巧手边打翻了那个崔珩随手塞过去的木盒。 雪衣一见里面的东西,目光愣住。 盒子一打开,崔珩唇边也勾起一丝讽意。 “你觉得恶心?” 他眼神一顿,忽然倾身将雪衣捞进怀里。 “你做什么?” 雪衣瞬间慌了起来,蜷着膝往后退,然而她的腰被紧紧抱住,她根本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撩开她的衣摆。 雪衣双眼倏地睁圆,双手不停地推他:“你走开!” “你不是说恶心?”崔珩淡淡地看她,与此同时,指尖却不容置疑往她衣摆里一推,“那咱们就试试,看看你究竟想不想我留下。” 第95章 谶言 冰冰凉凉的, 雪衣声音瞬间断在了嗓子里,双手撑在窗边, 又羞又气:“你混账!” 崔珩不以为然, 只淡漠地吩咐车夫道:“回光德坊去。” 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动了起来,雪衣身体一晃, 连坐也坐不稳, 不得不蜷在了马车角落里。 “难受就过来,我帮你。” 崔珩端坐在正中央,身体微微前倾, 一个人便占据了马车里的大半空间。 “不用你帮。” 雪衣抿着唇拒绝, 眉心却蹙的如远上的寒山。 “还挺有骨气。” 崔珩微微后仰,闭着眼按了按眉心。 他今晚是当真被她气狠了,她不动,他更是不动。 雪衣愈发煎熬,心底仿佛有小虫子在咬,一口又一口, 她轻轻咬住下唇,扶着车窗忍不住微微扭动。 马车一晃, 她便跟着小小地叫一声, 偏偏又不想被崔珩听见, 忍的格外辛苦。 崔珩阖着眼靠在车厢上休息,耳边却漾着细微的声响,听得他交叉在一起的双手越扣越紧,喉结也微微隆着。 “现在还来得及, 只要你认错, 说今晚不该擅自出去, 我便不同你计较。”走到半途,崔珩睁眼。 “我没错……我错就错在不该信你。”雪衣既委屈又心酸,抱紧了双膝, 他根本就不懂她现在有多害怕。 “我已然说了是替兄长接的人,你若不信,等人回来之后,我带她亲自来见你可否?”崔珩有些不耐烦地同她解释。 “随便你。”雪衣埋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崔珩冷冷地盯着她,算是摸准了她的脾气,她现在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崔珩这几日各种琐事缠身,揉着眉心按了按,也没再开口,反正到时候将人带来,比什么解释都有用。 往后的一段路格外颠簸,崔珩阖着眼休息,雪衣的手心却越攥越紧,下唇几乎要被她咬破。 等到回了光德坊的院子的时候,她已经双颊绯红,眼神迷漓,唇瓣被咬的发肿。 “到了。” 崔珩伸手去扶她。 可他的手刚落上去,雪衣便哆嗦着颤了一下,躲着他不给碰。 “不下去?”崔珩也不恼,只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发颤的肩膀。 “不用你管。”雪衣抿着唇,撑着手臂想站起来。 然而双腿却软的不像话,她一走动,险些跪下去。 崔珩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当瞥见她眼里的水光时,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另一手穿过她的膝将人打横抱了起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 “你做什么?”雪衣慌了。 “不抱你,你自己能下地?”崔珩声音淡淡的,掩盖住眼底的关心。 雪衣偏头,只见外晴方已经迎了出来,女使们也都守在了门口,大约是都在找她。 她眼下这副样子实在是不宜出现在人前,雪衣拢了拢衣襟,也不再抗拒,只是低低嗯了一声,埋在崔珩的胸口,挡住了满是红晕的脸颊。 众人一见崔珩抱着人回来,皆松了一口气,幸而小娘子这回没逃成功,否则他们一个个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杨保又一回失职,死死地低下了头。 “查清楚今日是怎么回事,再敢有下次,你就不用回国公府了。” 擦身而过时,崔珩冷冷地剜了杨保一眼。 “卑职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杨保郑重地点头。 等崔珩走后,杨保便叫了女使们一个一个地盘问:“你们都过来。” 那日闲聊的女使被点到,心里打起了鼓,小娘子该不会是听到了什么才出逃吧,可她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啊。 内室 进来后,崔珩抱着雪衣准备将她放到床上。 误入樊笼 第138节 可他的手刚松开,雪衣却双手紧紧巴着他的肩膀不肯放,蜷起的双腿也轻轻地去蹭他的膝,双眼迷蒙地仰头去啄他的下颌。 “亲的舒服吗?” 崔珩托着她的腰,垂着眼微微笑着。 雪衣已经被折磨地失去了理智,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什么,被他一提醒,心底的羞耻涌了上来,连忙低了头:“没有。” 嘴还挺硬。 崔珩眉梢动了动,顺了她的意,将她扶着她肩上的手一根一根拿开,径直站了起来。 雪衣一被他放到床上,仿佛失去了支撑,难堪地快哭了。 她咬着枕巾,哆哆嗦嗦地回头瞪他:“你……你混账!” “既能骂人,看来你还有力气。”崔珩没回头,只起身饮了一整杯凉茶,压了压这满身的火气,“正好,你既有力气,不妨说说今日怎么出去的,那些话又是从谁嘴里听到的。” 雪衣抿紧了唇不肯说。 “你以为瞒得住?”崔珩放下杯子,坐回了椅子上,轻轻叩着扶手推敲起来,“这院子里除了你和你晴方只剩下几个女使和偶尔送补给来的人,我若是没猜错,应当是外面来的人说了什么闲言碎语让你听到了,对不对?” 他眼神一瞥过来,雪衣瞬间抬起了头。 虽没说话,但她眼底的震惊已经暴露了一切。 “还真是。”崔珩扣着的指尖一收,眉间染了戾气。 转念又一想,既然能让她听见,那至少不是一个人在说话。 崔珩沉声叫了杨保进来:“去查查送补给的人,院子里的女使也一个个查清楚,看看是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雪衣听着崔珩的话,手心慢慢攥紧。 他明明没在场,却洞悉了一切,雪衣真是怕了他。 他眼神一转过来,雪衣被烫了一下,连忙躲开了眼。 崔珩双腿微分,身体前倾,敲了敲扶手:“躲什么?忍不住就自己过来。” 雪衣额发已经汗湿了,眼底也蒙上了濛濛的雾气,偏偏崔珩今天是真的心硬,她不去,他就真的不动。 雪衣忍着不想动,但身体濒临崩溃的时候总是比意识先行一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地,一点点挪到了他膝上。 “过来干嘛?”崔珩盯着她绯色的脸颊问道。 他明明知道的。 雪衣扭着脸不肯看他,崔珩却笑着看她:“不说?不说我走了,明日需早起出远门。” 崔珩作势要放开她,雪衣连忙勾住了他的腰,声音急的带了哭腔:“不要走。” 崔珩终于愉悦了些,反手抱住了她的腰:“想我留下?” 雪衣嗯了一声,忍着羞耻点了头。 “那下次还敢不敢逃了?”崔珩又问。 雪衣抿着唇,虽是不情愿,但情势逼人,她只得暂且点头。 崔珩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拉她的手搭到腰带上,故意逼她:“你来解。” “你……”雪衣将坠未坠的泪瞬间滑了出来,嘴唇气的微微颤着。 但她实在没办法,根本忍不住了,只得吸了吸鼻,哆嗦着指尖去解。 她从未解过男子的腰带,越急越解不开,指尖无措地乱动着。 崔珩原本有意在逗她,但被她这么乱动着,他看着那细白的手指眼底忽然暗了下去,紧接着快速拉开了腰带,同时探进她的衣摆里伸手一扯,欺身给了她一个痛快。 雪衣猝不及防,双手抓紧了他的肩。 耳边只听得一阵铃铛掉落时滚动的清脆声,骨碌碌地不知滚到了哪里…… 外面,杨保遵循着崔珩的指示排查了一宿,将那嚼舌头的女使和送菜的妇人皆抓了出来,清晨的时候扭送到了崔珩面前。 “夫人,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敢再胡乱编排了,还望娘子开恩,留下奴婢。” “小妇也错了,小妇眼拙,只看到了郎君去安排船只,却没想到郎君是替旁人去准备的,娘子可千万不要误会。” 两个人站在外间,惶恐地解释。 崔珩将身侧刚醒的人转了过来:“都听见了?” 雪衣隔着一道帘子远远地望着,只见那帘外的二人皆瑟瑟发抖,伏地不起,想来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也对,二表哥的手段一向极为厉害,谁到了他手里能逃过去? 反正按照梦境,他今日也该走了,等他走了,她再想办法也不迟。 雪衣累了一夜,疲倦地合了眼皮:“明白了。” 崔珩见状,这才敛了敛眼神对杨保吩咐道:“女使缴了身契发卖出去,此妇人也撵出去,不必再来了。” 杨保低头应是,叫了人架着两个人离开。 “求公子开恩!”两个妇人哭天抢地。 崔珩却只皱了皱眉,并未动容。 雪衣听着那两个人被处置的妇人的哭声,越发印证了心中的猜测。 处理完女使,天色已经微微亮了,崔珩扯了件衣服,翻身而下。 雪衣看着他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碎片似的梦里。 当真是一模一样的场景,还是发生了。 “你会娶我吗,真的没有同旁人议亲?”她还是问出了梦里一样的话。 “胡思乱想什么。” 崔珩起身穿了衣,话音刚落,腰带咔哒一声响也扣上了。 雪衣沉默不语,只抱着被子围住了自己。 察觉到身后的异常,尽管时辰有些紧,崔珩还是回身揉了揉她的发顶:“这趟是有事远行,一切等我回来。” 他果然还是要去。 雪衣攥紧了被子,当他准备离开时,鼻尖一酸,鼓足勇气拉住他的手:“能不能不走?” 崔珩停了步,盯着那握住他的指尖若有所思,陆雪衣今日似乎乖巧的有些异常了。 若是单单只去替兄长接人,早点去晚点去,甚至换个人去都不是大事,但这趟接人是次要的,说服祖父同意婚事才是要事,且西北已经有了异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今日怎么这么乖,舍不得我?” 崔珩顿了顿,笑着去摸她的下颌,没有直接拒绝。 雪衣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这是必走无疑了,到现在他还在骗她。 雪衣这回彻底心灰意冷,没再争辩,只闭了闭眼,倚在了他的掌心客套道:“你若是非要走,那便快去快回。” 崔珩从喉间嗯了一声,没听出她语气中的冷意,微微一动,捧着她的脸颊深吻下去。 清冽的气息和温暖的甜香交织在一起,两人又情不可耐地厮磨了好一会儿。 等崔珩再离开时,外面日头已经跃出来了。 雪衣这回是真累了,昏睡了过去,只是她梦里仍是皱着眉,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崔珩流连地摸了摸她的脸颊,隐隐也能明白一个把身心都交托给他的女子有多不安,但时候已经不早了,今日他必须离开。 不急。 他想,日后有的是时间,等他回来再好好安慰她也不迟。 崔珩站在床边看了雪衣片刻,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后,便转身离开。 第96章 回府(修)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 一出门,乌云忽地被风席卷, 沉沉地压了下来。 虽是觉得陆雪衣敏感过度了, 但崔珩踏出院门之前看着忽然变幻的天幕,不知为何,也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他按了按眉心, 到底还是回了身:“我外出的这几日你看好陆雪衣, 她想要什么都行,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不能让她再出去,她若是出了事我回来唯你是问, 记住了吗?” 杨保这回是真的怕了, 不用崔珩开口,自己先立了誓:“卑职一定保护尽全力保护好表姑娘,表姑娘若是出了事,卑职愿意以死谢罪。” 崔珩嗯了一声:“你记得每日给我来信,她吃了什么用了什么,有无头疼脑热都一一同我汇报。” “卑职一定事无巨细, 公子放心。”杨保郑重地答道。 沉吟了片刻,崔珩又补充了一句:“还有, 若是当真出了事来不及通知我, 你便去找我兄长, 陆雪衣毕竟是兄长的救命恩人,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杨保目露惊讶。 是知道大公子似乎也对表姑娘有意,在这种关头,公子竟为了表姑娘的安危愿意给“情敌”机会, 看来对表姑娘是真的上心了。 杨保低了头:“卑职知道了。” 崔珩没再多说什么, 他的确不想放手, 但更想护陆雪衣周全。 有这么多人在,只要陆雪衣这几日安分一点,她是不可能出事的。 安排好一切,崔珩这才上了马车,动身前往范阳。 崔珩走后,崔璟也去了山上小住,为雪衣做法事祈福。 大夫人知道长子是个心善的,也不拘着他,只等他自己看开。 其实扪心自问,她也并不讨厌陆丫头,这孩子虽生的出众了些,但一贯安安分分,去的这么早着实可惜了,大夫人连着叹了好几声气,也吩咐着让人替她去供两盏长生灯。 大房这边一向口风严,二房那边对大房的动静并不清楚,二夫人同崔三郎都以为崔璟不在是亲自去了范阳相看。 二夫人颇为不屑,陆雪衣死了也好,否则看到情郎丢开她,另同旁人相看,还不知多伤心。 做出这样败坏门风的丑事,她给了她一个了断也是应当的,还免得她难过了。 崔三郎自从酒醉那晚之后,却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个念头,总觉得雪衣没死,仿佛见过似的。 误入樊笼 第139节 然而他那次是初回饮酒,醒来后头晕晕乎乎的,压根不记得自己自己那晚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人,脑中只有一个穿着白衣的蹁跹女子,一直在他眼前晃。 他将疑心表妹尚在人世的消息同母亲说了,二夫人只斥责他是“被灌了迷魂汤,勾了魂了”,半个字也不相信,还逼他这两日便去王家下聘。 崔三郎心生苦闷,却又无人能理解,便常常出门去,借酒浇愁。 崔珩走后,雪衣歇了几日,精气神才养过来,但胃里仍旧是翻滚着,极为不舒服。 近来天气有些干燥,到了晚上,暑气仍是深重,燥的人难以入睡,雪衣这几日本就忧心忡忡,再加上暑热难耐,干呕的也愈发厉害。 晴方见状,心疼地连忙替她拍肩:“娘子您这是怎么了,近来怎么总是干呕?” “我……”雪衣抚着肚子,喉咙里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做了外室也就罢了,如今还有了身孕,她当真是难堪至极了。 “难不成……”晴方眼神落到她小腹上,眼睛瞬间睁圆,“可这避子的药不是都好好喝着吗,怎么还会这样?” “喝了药也不能万无一失,何况我小日子的确迟了,最近的口味,也的确怪得很……” 雪衣微微蹙眉,恐怕当真被那女使给说中了。 “这么大的事须得通知公子,您等着,我这就去找人。”晴方急的要去找人。 “不能去!”雪衣扯住了她的衣袖,“若是让二表哥知道了,我定然会被看的更严,到时候还如何出去?” 晴方想想也有道理,可不过干呕了几日,娘子脸色已经十分不好了,且这些都是她自己推断,未必是真的,晴方又不忍:“但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找个大夫来看看,兴许只是您忧思过虑想多了,又或者是脾胃不适,误会了呢?” 雪衣这么一听也开始怀疑起来,但此事若是让二表哥知道了,她以后便不可能再逃出去了,于是雪衣仍是不敢叫大夫,只想再等些时日看看。 算算时间,梦里的事情如果发生,大概也就在这几日了。 只是她虽看到了梦,却不知这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姑母是如何找到她的,着实令人不安。 为了避开梦境,雪衣原本打算趁着崔珩不在的这段时间离开长安,走的远远的。 她曾经说过二表哥再骗她她便当真同他不复相见,二表哥当时似乎只当她是在玩笑,但她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她对他的确心存爱慕,但再多的爱也经不起这样一次次欺骗和消磨。她不能像母亲一样一点点让步,让了名分,让了丈夫,最后一无所有。 但这些日子院子被管的更严了,不同于前两次,这回她再想出去便难了,且她逃了两回之后,琴行定然也会被盯着,她根本没办法同大表哥联系。 再说,万一出去之后遇到了崔氏也不好交代,雪衣便暂且没动作,只想把这段时间熬过去。 杨保近来一直提心吊胆,但表姑娘似乎是被公子安抚住了,这几日倒是风平浪静。 其实表姑娘安分的时候倒是颇好相处,她不挑剔吃食,待人也极为和气,每日安安静静的或看书,或侍弄侍弄花草,比起国公府里那些主子来说好伺候的多。 杨保也慢慢安心下来。 谁知,两人都没想到,没过多久一场意外突忽而至。 焰火流行开来之后,长安的贵族富户每逢佳节和喜事便常常燃放,但是焰火的制作却并不那么容易,燃放时也时常出意外,引起过不少火灾,雪衣从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她头上。 那晚,尚未宵禁,雪衣便睡了。 天干物燥,她睡的本就不安稳,睡到一半的时候,寂静的夜里突然吵闹了起来,传来一股焦糊味。 她正被吵得烦闷,院子里忽然响起一声惊叫“走水了”。 杨保冲着里间大喊:“表姑娘快醒醒!” 守在外面的晴方最先被叫醒,她趿拉着鞋下地,窗户一打开,外面火光冲天,院子的木门被整个烧了起来,顶上的木梁噼里啪啦的往外掉,杨保领着一群人扑火,嘴里叫叫嚷嚷的仿佛是被天降的焰火给烧的。 “不好了娘子,外面烧起来了,咱们得赶快走!”晴方一把关紧了窗,前来叫雪衣。 雪衣一看见火光便下了地,连同晴方一起往外走。 此时,外面的火势越烧越大,火舌已经烧到那株桂树上了,掉落的树枝砸在他们正房的木窗上,正房也被烧了起来。 这处的动静太大,四邻的街坊都出了门来。 “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那是谁的府邸?” “不知道,仿佛是赵郡李氏一个郎君的私宅。” “里面仿佛住着一位小娘子,恐怕是个外宅。” 崔三郎正在酒楼饮酒,远远的听见了动静,崔氏同李氏有些交情,遇到这样的事自然不好放任不管,于是他便放下了酒杯,也出了门来瞧。 里面,杨保见大火越演越烈,院子里浓烟四起,已经扑不灭了便干脆放弃,打算带人逃走。 虽则公子千叮万嘱了表姑娘不能走出这座院子,但这已经是危机关头了,他不得不违背公子的命令。 然而正转身的时候,杨保忽然看到人群里停了一辆崔氏的马车,那守在马车旁的小厮似乎是二房的。 杨保扫了一眼明白了过来,这恐怕又是崔三郎出来饮酒玩乐了,近来崔三郎为着饮酒的事与二夫人吵个不休,府里都传遍了。 院子里失火了,偏偏三公子这个时候出来了,杨保额角青筋直跳,生怕两个人撞到一块。 但里面火光冲天是没法待了,他们更不敢从正门出去,于是杨保便连忙叫了表姑娘打算从院墙出去。 “娘子,大门被烧的最厉害,木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实在不能过人,得劳烦您从院墙翻过去,暂且出去避一避。” 雪衣是个能忍耐的,眼下什么也不挑地跟着他走。 杨保拉着人扶到了院墙边上,而后弓着身杵在墙下:“娘子,您踩着我出去,上去后再扶着外面的树下去。” “那你们怎么办?”雪衣被呛出了眼泪,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大门和院子里冲天的火光不放心。 “您先走,我们随后就到。”杨保托着她上去。 情势逼人,雪衣知道,如果她不出去,杨保他们更不会走,于是便答应了一声踩着他的背上了墙头。 这院墙并不算高,雪衣试着跨了上去,正横亘在墙头的时候,突然,不远处有人叫了她一声。 “陆表妹?” 这声音……雪衣骤然回头,竟是三表哥来了! 她瞬间愣住。 崔三郎原本是打算过来探探情况,没想到竟看到了死而复生的表妹。 他揉了揉眼,才确认自己没眼花,震惊且欢喜地叫了她一声:“陆表妹,你……你没死?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 怎么会这个时候被三表哥撞见,三表哥定然会带她带回府,但回府后姑母岂能放过她? 雪衣从未有像现在这般感觉到梦境在逼近。 “我不是。” 雪衣本就慌张,这院墙上面的苔藓极为湿滑,当崔三郎靠近时,她脚底一滑,直直地往下摔。 “表妹!” 崔三郎见状连忙去伸手扶,可他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等他过来时,雪衣正好摔下来,磕到了后脑勺,捂着后脑勺紧紧皱了眉。 不行,她不能让三表哥带回去。 雪衣捂着脑袋,努力想躲开,但是头上被方才猛地一撞,她几乎快要昏过去。 “表妹你没事吧?”崔三郎偏偏往她身边凑。 “不必,我不回……”雪衣拼命地想挣扎,但被撞了一下,她实在昏的厉害,还没来得及说完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崔三郎的手臂上。 “表妹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府。”崔三郎见状,连忙抱着她上了马车,“快,往崔氏去!” 时间仓促,他也没来得及查问她为什么在这里,便匆匆赶了回去。 杨保从院墙翻出来后,正好看到崔三郎抱着表姑娘离开的这一幕,瞬间从头凉到了脚。 片刻,想起了公子的嘱咐,他撒腿就冲出去报信。 第97章 灌药 二夫人前前后后, 里里外外忙了数日,终于同王家定下了婚事, 心口的一块巨石落下了。 她正欲歇下, 三郎却带了一个让她意料之外的人回来。 “母亲,表妹没死,我想退了同王家的婚事。” 崔三郎将陆雪衣带回厢房后, 过来陈词。 “你说什么?” 退婚, 陆雪衣没死,接连两个晴天霹雳,二夫人被他一张口的话唬了住。 直到崔三郎又重复了一遍, 她亲自去了西厢房, 再三确认,才发觉那昏睡的人的确是陆雪衣。 她怎么还活着? 沉船她都能逃掉,那陆雪衣是不是已经知道那船是她动的手脚了? 二夫人心里涌上后怕,若是让三郎知道了是她动的手,三郎一定会与她疏远,更别提崔氏的其他人。 二夫人强装镇定, 斥责崔三郎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昨日刚去王家下聘, 今日便要退婚, 你此时退婚要把我的脸, 把崔氏的脸往哪里搁?” “可我先前是以为表妹丧生才同旁人定的亲,如今表妹没死,我怎么能弃她于不顾?” “那你可知她消失的这一月去了哪里,一个女子, 逃生之后一月不归, 这期间她同何人在一起, 发生了何事你知道吗,你还敢娶她?”二夫人反问。 “表妹兴许只是碰巧被人救了,侥幸活下来了而已。”崔三郎为雪衣辩解,“便是有什么事,等表妹醒来再说也不迟。” 二夫人闻言冷笑了一声:“三郎啊三郎,你事到如今还在骗自己。这一月来大郎说是为陆雪衣祈福,做法事,隔三差五的往山上的佛寺跑,成日成日的不归家,偏偏陆雪衣这一月又消失不见,她到底同谁在一起,你自己心里真的不清楚吗?” 崔三郎先前的喜悦被兜头的冷水冲了个空,忽然想起了人群中飘过的一句“外宅”。 他深吸了一口气,背过了身:“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大哥关心表妹不过是因为表妹救了他罢了,母亲莫要多想。” “你……”二夫人几乎被这个儿子给气死,她想起了陆雪衣方才的呓语,又缓缓坐下,“那若是她已然有孕了呢,你还能这般自欺欺人吗?” “母亲,事关女儿家清誉,此话可不能乱说。”崔三郎回头,目光惊讶,“再说,母亲是何从得知的?” “你瞧瞧她的手护在哪里。”二夫人目光不善,死死地盯着陆雪衣,“梦中又呓语,说她是怎么了?” 二夫人其实并不确定陆雪衣有孕,但眼下这是个逼三郎放手最好的借口了,于是把一分真,硬说成了十分。 她先前还觉得这个侄女最是好拿捏,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温温柔柔,乖乖巧巧的侄女竟然胆大包天,做出了这么荒唐的事,简直是在打她的脸。 崔三郎最不愿将人往坏处想,可当看到雪衣昏睡时手心正护着小腹的时候也不得不生了迟疑。 表妹当真背叛了他吗? 误入樊笼 第140节 二夫人见儿子开始迟疑,趁热打铁,干脆让人去外面请了个大夫来。 “你不信那便让大夫诊一诊。” 没多久,大夫便请了来。 那大夫摸了摸,时候尚早压根没诊出来,但临行前这位夫人派来的人叮嘱过他,他还是照着话说了:“小娘子的脉象的确是滑脉。” 先前的猜疑都成了真,崔三郎一听,心里极不是滋味。 二夫人趁机又接着劝:“三郎,你不可再糊涂了,不能再被陆丫头蒙骗了!” 崔三郎虽爱慕表妹,但也不是毫无底线,表妹消失一月的确是难免让人说闲话,如今连身孕都有了,他实在是不能容忍。 他来回踱步,眉间紧紧地皱着,心里气急了,一回头,瞧见那张美貌的脸又犹豫不决。 耳边,母亲还在长篇大论地劝他,崔三郎烦闷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忍不住打断了母亲:“好了母亲,我有些头疼,你不必说了。既如此,我同她便算了。” 见三郎终于放手,二夫人松了口气,却仍是不罢休:“就这么算了?她刚同你解了婚事,便怀了大郎的孩子,事情传出去你要外人怎么看你,怎么看二房?从前大房就一直压我们一头,若是连你妻子都被人辱了咱们这辈子都别想抬头了。依我看大郎就是故意与陆雪衣勾搭上的,有意借此来羞辱我们!” “母亲你又在多想了,大伯母不是这样狭隘的性子。”崔三郎虽气愤大哥,却不愿把他想的太坏。 “怎么不是?”二夫人被压了这么些年一直耿耿于怀,“反正我绝不能就这么把人放回去。还有,大郎如今要同卢娘子议亲了,陆雪衣偏有怀了身孕,若是放回去,大郎大约会迎她进门做个妾室。她先是你的妻,而后又做了大郎的妾,这算什么,这还不是在打你的脸,你当真想一辈子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吗!” 崔三郎方才救人的时候哪里想到这么多,这会儿被母亲一说,愈发烦恼:“那该怎么办?雪衣毕竟是我的亲表妹,做不了夫妻也还有兄妹之谊,要不你将她……将她遣送回江左吧。” “你把她当妹妹她有把你当兄长吗?”二夫人拔高了声音,“依我看,便是送回去也须得灌一碗药,将她肚子里的孽种给打掉,咱们也不能任凭大房欺负。” “这未免太过,母亲,要不还是等表妹醒来后再处置吧?”崔三郎不肯。 二夫人就是想趁着陆雪衣没醒把一切都了结,管她肚子里有没有,总之借着灌药的时候推一把,说她是自作自受,受不了药性人没了便是。 如此一来,既能给大房一个下马威,又能守住秘密。 “不可,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否则日后你我二人都抬不了头。”二夫人催他回去休息,“你若是不忍心看,便先行下去,我亲自动手。” “可是……”崔三郎话还没说完,大夫人却直接命人去煎堕胎的药。 崔三郎心里生了疑窦:“母亲,你这般着急,该不会表妹沉船的事情与你有关吧?” “你怎敢如此想我,我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二夫人脸色一沉。 崔三郎连忙低头:“儿子不敢。” 二夫人不想他再追问,揉了揉眉心,朝他摆了摆手:“你今日也累了,这里的事不必你插手了。” 崔三郎还想辩解,二夫人却直接派人把他带了出去。 崔三郎知道这回母亲是铁了心不放过表妹了,只能低头应是。 但他到底良心未泯,出了门后,被晚风一吹,冷静了些,他想了想还是不能坐看一条人命没了。 且他的病是二哥找人来治好的,算是他欠了大房一条命吧。 如今还给大哥也好。 于是崔三郎都已经回了自己的院落了,正欲进门的时候还是调转脚步拐去了凝晖堂,打算去请大夫人出山。 他不能坐视母亲手上染血。 *** 厢房里,雪衣昏睡的时候,迷迷糊糊闻到了一股药味。 耳边还交杂着窃窃私语声,仿佛有各色的眼光盯着她。 雪衣最怕这种眼神,梦中也如同被冰冷的蛇信子黏上了似的,颇不舒服。 她皱着眉呓语了几声,想要摆脱这种声音,可赶也赶不走,反倒听的越清楚,正烦躁间猛地一睁眼,却看到了头顶上的红罗帐子。 她又回府了—— 雪衣喘了一口气,倏地清醒。 她抱着膝环顾四周,果然,姑母正带着几个女使气势汹汹地守在她床边,那些眼光和嘈杂声正是从这边投过来的。 “醒了?”二夫人搓了搓指甲,吩咐女使把药端过去,“醒了就把药喝了。” “这是什么药?”雪衣心生恐惧。 “你背着婚约与外男有染,还有脸发问?”二夫人睨了她一眼,“你说是什么药?” 果然是红花,雪衣光是闻到那股味道便开始不舒服。 但她猜的也不全对,不同于船上,这毕竟是府里,二夫人不敢直接下毒,给她的除了红花外,又加了一点曼陀罗致幻,准备刺激刺激她,好造出意外死亡的假象而已。 那药一端过去,雪衣抿着唇不肯张口。 “不喝?”二夫人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她身边,“你不喝难不成还想保住这个孽种?” 雪衣明白了,一切到底还是发生了,她站起身想逃,却被仆妇堵了回来,被逼压着跪下。 “你还想逃,你想去找谁?”二夫人冷哼了一声,“你犯下这等丑事,难不成还以为你那个情夫当真会娶你?他不过当你是个玩意儿罢了,你还不知么,他此次离府正是去相看去了,相看的是门当户对的郡望之家,何曾把你放在眼里?” 雪衣已经走投无路了,索性也不再同她遮掩:“三表哥好转之后姑母不是早就想毁了婚事了,你不过是寻个借口罢了!” “你住嘴!”二夫人被她戳中心事,立马站了起来。 雪衣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干脆全抖了出来:“我是不对,但我为何这样姑母难道不知晓,姑母你骗我来长安冲喜难道便是有理的?三表哥好转后,你要替他另择贵女,便设计凿了船想置我于死地,你到底为什么这般恨我?”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你简直胡言乱语!你犯下了这等丑事,此刻却来攀扯我了!快把这红花给她灌下去,绝不能让这桩丑事流出去。”二夫人登时怒不可遏。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马上前架住了她的肩,把药碗塞到了她唇边。 雪衣拼着力气一把推了开,心急之下搬出了父亲:“如今表哥已经重新定婚,姑母无权处置我,我要回江左去。” “回去?”二夫人绝不可能让这桩事流传出去,“你父亲若是知晓了你犯下的丑事,也不可能原谅你,我看你还是乖乖喝下,莫要让陆氏和崔氏蒙羞。” 雪衣偏着头去躲,可那婆子掰开了她的嘴,把药强行灌了下去。 雪衣疼的厉害,仿佛出现了幻觉一般,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盼望二表哥回来。 他说了不会出事的,为什么最后还是这样了? 雪衣真的很疼,疼了很久,疼到忍不住蜷起身体的时候,二表哥仍是没来。 二表哥现在在做什么,应当已经接到了卢娘子吧? 他们兴许正在对月小酌,谈笑风生。 可她却被灌了药,被迫落胎,在这里痛苦挣扎。 万念俱灰之际,雪衣猛地一挣,恍惚间好像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 又是一样的结局,她努力了这么久,果然还是无法避免吗? 雪衣心生绝望,眼睁睁看着自己朝那尖锐的桌角撞去—— *** 从范阳接了卢家娘子之后,崔珩没有直接回崔氏,到了西郊的时候,他先安排了人送卢娘子回府,自己则一个人去了道观找祖父。 老国公近来身体抱恙,原是打算大郎回来之后便回府的,因着身体抱恙才又在山里小住了一段时日。 见崔珩过来,他浑浊的双眼里都放了一点光彩,丝毫不掩饰对这个孙子的喜爱。 然而知晓崔珩所来为何事的时候,他咳了几声,许久才搭话:“江左陆氏,这不是早就已经没落了,你怎会突然提起他家的女儿?” “孙儿的确心悦于她。”崔珩淡淡地道。 老国公沉思了片刻,总觉得这陆家的二女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直到身边的老仆附耳提醒了他一句,他才想起来,这陆家的二女不就是先前要给三郎冲喜的那个? 听说不久前沉船失了事,怎的她非但没死,反倒被二郎求娶了? “是你动的手脚?”老国公须臾便明白了。 崔珩不答,显然是默认了。 老国公顿时来了气,脸色铁青地呵斥道:“跪下!” 崔珩施施然跪下,仿佛早有预料。 “贸然求娶一个破落户,像你二叔一样不争气也就罢了,可这女子还曾是三郎的未婚妻子,你为了一个女子设计兄弟,你的仁义礼智信读到哪里去了,传出去你让旁人怎么看你,怎么看崔氏,你是想毁了自己不成!” 老国公戎马半生,性情如烈火,抄起手边的杯子直接砸了过去。 崔珩肩膀上重重地挨了一下,躲也未躲,只劝道:“祖父息怒。” “你叫我如何息怒?”老国公气得直接站了起来,“我已致仕,你兄长如今也已经跛了腿,未来崔氏的重担全压在了你身上,你就是这么准备袭爵的?” “此事确有不妥,是孙儿不孝。”崔珩抿了抿唇,却仍未改口,“但我如今已经无法回头,还望祖父成全,至于崔氏的颜面,孙儿愿意不袭爵。” “你这是拿爵位威胁我?”老国公怒不可遏,气得胡子都微微抖着,“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孙儿不敢。”崔珩态度恭谨,脊背却挺的笔直。 老国公越发来了气,忍着怒火提醒道:“行简,你一贯聪明,莫要一时冲动,为了一个妇人毁了自己。” 崔珩敛了敛眼神:“此事并非是冲动行事,爵位本就该归兄长,我从前便未曾觊觎过,如今更无此意。兄长既然已经归来,合该归还于他,好男儿该志在四方,不必居于长安这一府一城,为蝇头寸利相争。” “这么说,你是想去西北?”老国公听出了他的意思。 “大周与突厥迟早有一战,国难当头,行简不该再一味避让,且当年的仇总要有人来报,行简身为崔氏子弟,当仁不让。”崔珩语气果决。 “你当真想如此?”老国公沉着脸,最后问他一遍。 “孙儿心意已决,盼祖父成全。” 崔珩垂首一拜,以示决心。 老国公这回当真是气得不轻,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几次三番想出言责骂他,可他拿的是家国之道,孝悌之义来做幌子,老国公一时想不到申斥他的理由。 这个陆娘子只定亲,尚未嫁娶,即便夺娶也不触过饭。 但国法可逃,家规却难饶。 老国公捋了捋胡须:“崔氏有祖训,你可记得第二十一条是为何?” “尝为袒免亲之妻,不合复相嫁娶。辄嫁娶者,男女各杖五十。”崔珩坦然答道,“但求娶陆雪衣是我一意孤行,她没有选择,还望祖父莫要罚她。”(注) “你明知还故意为之,简直不可饶恕!”老国公重重的拍了桌子,“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悔?” “不悔。”崔珩垂眼,径直解起了外衣。 误入樊笼 第141节 “好,你既执意如此,我倒要看看今日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板子硬,来人,给我重重地打!”老国公叫了人进来。 恰好今日崔三爷在此,老国公便特意指了他去。 崔三爷也是行伍出身,手劲极大,但他是看着崔珩自小长大的,哪里忍心,于是便挑了一根稍细的木杖。 但老国公这回当真是被气到了,直接将自己的龙头拐杖递了过去:“用这个,酸枣木的,打起来才疼。” “父亲,这会不会太过?”崔三爷看着那碗口粗的拐杖不敢伸手去接,又劝了劝崔珩,“行简,你莫要跟你祖父倔强,这五十板子下去可是要命的。” 崔珩看了一眼拐杖,又淡淡地移开了眼神。 这五十板子的确是他该受的,打完了这五十杖,他便无愧于崔氏。 到时候祖父应了更好,即便不应,他立个军功,向圣人求娶赐婚,到时候也不会再有人敢在背后说陆雪衣的闲话。 因此崔珩倒是坦然,跪的笔直,声音沉着:“三叔不必担心,只管动手,我受的了。” 崔三爷见状叹了口气,也只得动手。 一板子打下去,崔珩瞬间绷直了身体,闷哼一声。 紧接着,拐杖落在皮肉上,一声比一声发闷。 初时,崔珩跪的笔直。 然而十杖之后,他后背便见了血,血肉和板子黏在一起的声音一落下,听的人心惊肉跳。 老国公不知何时背过了身,不停地拂着手上的拂尘。 崔三爷手心也生了汗,渐渐下不去手。 他忍不住停了下来,低声道:“行简,你可受得住,若是不行便去同你祖父低头,这时候还来得及。” 崔珩额上布满了汗,手臂上青筋亦是暴起,却仍是挺直背,微微颔首:“我受的住,三叔放心。” 老国公一听气得更甚,重重地咳了几声,指着他的手都在发抖:“那就给我打,狠狠地打,说好了五十下,一下也不准少!” 崔三爷没法违抗父命,只得高高的扬起了拐杖。 紧接着板子便如雨点般密集地落了下来 崔珩跪在地上,后背每被重击一下,便跟着闷哼一声,跪着的身体也在往前趔趄,双手不得不撑在了地。 很快,崔珩后背便一片血肉模糊,额上的汗和唇角的血混合在一起,咸咸湿湿的分不清。 崔三爷鼻尖满是血腥气,打的越来越慢,声音也跟着放低:“行简,要不算了,还有一半,你恐怕受不住……” 崔珩此时意识已经模糊,后背也火辣辣的疼,皮肉似乎都已经剥离。 但疼痛至极的时候,他眼前却莫名出现了七月七那日陆雪衣在焰火下的脸,对着他浅浅的笑着。 她很少对他笑,但笑起来颊边浅浅的两个窝,极为好看。 陆雪衣还在等他回去,他今日无论如何都得捱过这五十板子,才能正大光明地娶她。 崔珩攥了攥手心,半颓的背又缓缓直起,仍是沉声道:“三叔继续。” 第98章 爆发 老国公背着身, 听着身后一声一声地重击,眉心的褶子叠的越来越深。 偏偏崔珩骨子里是个倔的, 一声也不吭, 也不呼痛,仿佛被打的皮开肉绽的不是他一样。 老国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到底还是老了, 心也软了, 当打到三十下的时候,他重重地咳了一声,叫住了崔三爷:“停。” 崔三爷一拿开, 酸枣木的拐杖已经被打的微微弯了。 老国公瞥了一眼那沾血的拐杖, 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再问你一次,你后悔吗?”老国公转身问道。 崔珩用指腹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慢慢直起背:“不悔。” “我不答应,你便要去西北?”老国公又问。 “是。”崔珩微微垂眼。 “西北战事一触即发,突厥人骁勇善战,你这一去, 少则三月,多则三年, 战场上刀剑不长眼, 万分凶险, 你便那么确信能保证自己周全,保证立下战功,保证有命能回来迎娶那个女子?”老国公质问道。 “孙儿定会竭尽全力。”崔珩答道。 老国公从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那若是没命呢,你岂不是要让她做寡妇?” 崔珩迟疑了片刻, 须臾又摇头:“我既这般说了, 便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还望祖父成全。” 他声音依旧沉着,但唇色却已经失血到发白,额上的汗也如雨滴一般,汇聚到下颌往下落,仿佛下一刻便要撑不住。 “你倒是自信。”老国公此番已经是给崔珩台阶下了,劝说无果,他又背过了身:“那就继续打!” 老爷子这回看来是真的气狠了,崔三爷摇摇头。 但父亲既这么问了,显然也是心疼了,后面二十板子崔三爷便斟酌着往轻了打。 果然,老国公只当没发现似的,负着手站着。 但五十大板打完,崔珩白色的中衣还是已经被鲜血浸透,紧紧贴着皮肉,格外触目惊心。 这回,崔珩伏在地上,吐息也微弱下去:“五十杖孙儿已受,三弟的病孙儿也已请了大夫治好,于情于理,孙儿皆已无所亏欠,不知祖父是否应允这桩婚事?” “你已然把一切都算计好,我答不答应还有何必要?”老国公竖着眉瞪他。 “那孙儿多谢祖父成全。”崔珩伏地郑重地跪谢。 老国公一见他这条副执着的模样,恨不得当场打死他。 但到底于心不忍,他背了背身朝崔三爷吩咐道:“把他带下去,再去请个大夫,不要让这个孽障死在我的眼前,扰了我清修!” 崔三爷得令,慌忙将昏过去的崔珩扶起,又朝着身边人的吼道:“还不过来搭把手!” 几个人连拖带架着,才把崔珩挪到了里间, 换了好几盆血水,又上了遍金疮药后,崔珩身上的伤口才没那么狰狞。 但挨打是一回疼,换药又是另一种疼,纱布与皮肉分离的那股钻心疼仿佛要活活把人撕下一层肉似的。 崔三爷每回帮他换药,光是看着都龇牙咧嘴,偏偏崔珩格外地能忍,一声也不吭,顶多撒药的时候闷哼一声。 “那小娘子当真那么好,值得你放弃爵位,还挨了这么重的打?”崔三爷盯着他后背纵横交错的伤口幽幽问道。 崔珩伤的厉害,连眼皮都抬不起,只能从喉间淡淡地嗯了一声。 “有多好?说与我听听。” 崔三爷见他上药时疼的厉害,故意拿话移开他注意力。 崔珩并不是个忸怩之人,但被这么一问,指尖却蜷了蜷。 有多好呢? 其实陆雪衣也算不得多好。 初次相见时,他隔着门听到陆雪衣不知天高地厚地说要嫁他,只觉得可笑。 左不过又是一个心机女,贪图荣华富贵罢了,他轻笑了一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冷眼旁观地看着她自以为是的讨好。 但当意外落水后,她突然远离他,不再像从前一样的时候,他忽然开始不习惯。 崔五固然可恶,给陆雪衣下了那种恶毒的药,但此举冥冥之中,却也释放了他心底的恶念。 后来,他借机定下了三个月,名义上打着报复陆雪衣的心思,但报复她有很多种方法,他却偏偏选择了这一条,表面上是为了折辱她,实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其中有多少挽留的心思。 渐渐的,三个月越过越快,他开始变得不满足,当听到陆雪衣催他立女户的时候,他才明白他根本就不想放手。 而陆雪衣,尽管嘴硬,他分明能感觉出她是喜欢他的,否则也不会初到长安便往他的身上扑,他教她学琴的时候,眼神也一直在偷偷瞄他。 每回他亲她,她的耳尖也会悄悄地变红,双手不知不觉的抱住他的脖子。 陆雪衣分明不讨厌他的,否则也不会明明在能逃出去的时候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自由,又折回去抱住他。 只是她似乎一直在害怕什么,每每同他相处,总是格外嘴硬。 一个梦而已,有何可怕的? 他临走前已经给她留下了足够多的人手,不可能出事的。 眼下,他回去之后便可把婚事定下,她便无需再害怕了。 崔三爷上完药,见他不搭话,又问了一遍:“怎么,说不出来?” 崔珩敛了敛眼神,只吐出几个字:“很好很好。” 他也说不出那种感觉,只是一想到她便十分愉悦,说不出的舒服。 崔三爷这还是头一回听见他这么夸人。 这小子,看来是真动心了。 两人刚说完话,谁知,意外突然发生了。 “公子,不好了,光德坊失火,表姑娘不巧被三公子带走了!” 护卫从光德坊里奔出来,换了两匹马,鞋子跑丢了,头发也跑散了,急急地来报。 带回府,那岂不是意味着陆雪衣说的梦境当真会发生? “什么时候的事?”崔珩上药刚到一半,顾不得身上的伤势,一起身披衣下了地。 “就在今晚,这会恐怕人已经到府里了。”护卫禀报道。 今晚?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事。 崔珩敛了敛眼神,向外边走边吩咐:“去备车。” “行简你不能动!你身上的伤口尚未止住血,大夫吩咐了要静养,这个时候下地恐怕会加重。”崔三爷拉住他不放。 崔珩何尝不知道,他每走一步,后背都在鲜血淋漓。 可陆雪衣若是这个时候被带回去,二婶定然不会放过她,这个时候她一定害怕极了。 他设计了她假死却没能护好她,这个时候如果再不会去救她,恐怕会当真如她所言,无法挽回了。 “三叔,我必须走,其余的还请您在祖父面前替我多担待。” 误入樊笼 第142节 崔珩凛了凛眉眼,不顾他的阻拦,忍着伤口出了门,上了马车后便一路直奔着国公府去。 走到一半,他嫌马车太慢,又直接解了套换了骑马,一路策马回去。 *** 府里 那红木桌角仿佛一把出鞘的剑,雪衣被推了一下,直直地朝着尖端撞去。 这一下若是当真撞上了,恐怕当场便要没命。 雪衣正万念俱灰的时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突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挡在了她脸前,牢牢地将她托了住。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道闷哼声。 她被救了。 雪衣闭着眼,呼吸瞬间屏住。 是谁救了她,是她想的那个人来了吗? 明明已经被他骗过无数次,但是当生死垂危一线的时候,她脑中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二表哥。 如果是他,只要他来,只要他这回没再骗她,她一切都可以不再追究。 雪衣心跳的很快,她缓缓睁开眼,一点点往上看。 然而当彻底看清眼前来人的时候,她双眼愣了一瞬,随即又暗淡下去。 原来是崔璟,大表哥来救她了。 二表哥这回还是没来。 太可笑了,到这种时候她还在想他,她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期待什么。 “表妹你没事吧?”崔璟着急地扶起她的肩。 明明是劫后余生,雪衣却觉得已经死过一次似的。 她轻轻摇头:“我没事。” 二夫人没想到崔璟会突然冲进来,瞬间站了起来:“大郎,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来难不成是要看着表妹殒命?”崔璟头一回发了怒。 “什么殒命,你莫要胡说,我不过清理门户,以正家风罢了,大郎,此事你莫要插手。”二夫人提醒道,意有所指。 “表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如何能不管?”崔璟却不管不顾地要带人走。 他本在山上替表妹祈福,谁知杨保突然来了,告诉他表妹没死,正陷入危难,于是他二话不说便回了国公府。 没想到刚进门,竟看见表妹差点撞到桌角上。 “救命之恩?”二夫人嗤了一声,没想到啊,这个大郎,到现在还在跟她装腔,“那若是你这恩人寡廉鲜耻,未婚先孕了,你也要管吗?” “什么有孕?”崔璟皱眉。 他一垂眼,才发现地上打翻着一个药碗,飘着一股红花味,崔璟明白了,表妹大约是被灌了药了。 但崔璟这些年久病成医,也略通医术,刚才救表妹时,他扶了她手腕好一会,并未察觉到异常。 且陆表妹虽被灌了红花,衣服上却并未见红。 想来这恐怕是二婶的托词罢了。 “表妹何曾有孕了?”崔璟扶着雪衣站稳,瞥了一眼那尖锐桌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二婶污蔑表妹有孕,给她灌药,到底是想处理门户,还是想借机杀人?” 雪衣原本正捂着小腹,此刻被他一说,顿时愣住。 “表妹,你方才是疼的受不了自己往桌子上撞的,还是有人推的你,想趁机害你?”崔珩又接着问。 雪衣一直以为自己有了孕,饮下一大碗红花的时候也的确不舒服。 但那时她紧张过度,现在一缓过劲来,似乎也没有那么疼。 难道一切是姑母在骗她? 雪衣回想了一番,抬眼看向崔璟:“方才的确有个人从后面推了我一把。” “你胡说!”二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分明是你自己不检点我才处置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流落在外的这一月做了什么好事。” “我也正想问问姑母,那船究竟是如何沉的?”雪衣反问道,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二夫人。 “我怎么知道,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二夫人绝口不承认。 “当初三表哥有疾,需要我冲喜时,姑母说我命格好。如今三表哥好转了,想退婚时,姑母又说我运气不好,总之,我好与不好全靠姑母您一张嘴。但那晚我是看见了的,那船不是触了暗礁,分明是被人生生凿穿的,这件事当真同姑母你没有任何干系?”雪衣抿着唇,条理清晰地反驳。 陆雪衣果然什么都知道了,但这件事她绝不能承认,她又反问道:“沉船?究竟是沉船还是你自己想悔婚还说不准,你说我想悔婚,你不是也早就同大房勾搭上了,若是三郎没找到你,你恐怕马上就要嫁进大房做妾了吧?” “二婶,你不可这般乱说。”崔璟皱眉打断了她。 “我说的哪里有错,你们大房一直把我们二房踩在脚底,如今还拿这种事来羞辱我和三郎,我如何能忍?”二夫人有恃无恐,厉声叫了院子的人出来,“把陆雪衣给我扣住,她做出这等有辱门楣的事情来,今晚谁都别想带走她!” 须臾,院子里的人便将两人层层围住。 “二婶动作这么大,看来表妹所说的沉船一事是真的了?”崔璟挡在了雪衣前面。 “大郎你也是个聪明人,若是不想让大房蒙羞,你知道该怎么做。”二夫人有意拿名声威胁道。 “我还没懦弱到这种程度,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护不住,今日我偏要将人带走。”崔璟眼神一凝,拉着雪衣便走。 小厮们毕竟都是崔氏的家奴,面对着崔璟哪里敢真的动粗。 “怎么不动?”二夫人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全然乱了阵脚,她现在唯一的想法便是扣住陆雪衣,绝不能让她出去,“给我拦住,这是二房的院子,一切由我说了算!” “这府里如今当家做主的是大房,我看你们谁敢动?”两边正僵持的时候,大夫人忽然被三郎领着进了门来,“反了天了,堂堂国公府,竟有人敢在府里对大郎动手,你们还把大房放在眼里吗?” 她眼眉一扫,那些围上来的家仆连忙后退。 “大嫂误会了,我不过是管教侄女,怕冲撞了大郎,让他暂且避一避而已。”二夫人连忙上前解释,余光却瞪着崔三郎。 这个儿子,怎么把李氏给请来了。 崔三郎被母亲一瞪,连忙低头。 但大夫人方才在门外已经把一切都听到了,她扬了扬眉:“弟妹倒是撇的干净,可你当真只是管教陆丫头那么简单,还是有所隐瞒?” 事到如今,二夫人也不像往常那么恭顺:“大嫂也不必这般咄咄逼人,我有私心,难道大房又干净吗,你们想带走陆雪衣存的什么心思我不清楚?” “我们能有什么心思,你莫要胡说,陆丫头再怎么说也是大郎的救命恩人,你这个做姑母的不仁,我们大房不能不义。”大夫人按了按帕子,淡淡地道。 “大嫂说的倒好听,你当真知晓你的好儿子做了什么?”二夫人指了指崔三郎,“三郎你自己来,亲口告诉你大伯母你的好哥哥对你的未婚妻子做了什么!” 崔三郎方才亲口听见了表妹说的沉船真相,此刻对着母亲毫无信任。 又见表妹衣服干干净净,并未落胎的迹象,愈发觉得自己是被蒙骗了。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怎么不说,你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爬到头上凌.辱?”二夫人怒气冲冲地指责他。 “母亲要我说什么?”崔三郎只苦笑了一声:“母亲,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你同表妹道个歉,将此事揭过去吧。”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二夫人气得怒不可遏。 “事到如今了,弟妹你还在攀咬大房,崔氏怎会娶了你这样的毒妇?”大夫人是知道大郎这些日子在做什么的,根本不相信二夫人的话,“你若是再胡言乱语莫怪我不顾两房的情谊!” 二夫人手中无实权,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冷笑一声,忽地握住了陆雪衣的手腕:“我是没证据,只怪你这小荡.妇做的太过隐秘,你现在敢指天发誓你没有背叛三郎,没有做出□□之事?你若是有,那你便该下九重地狱,受烈火焚身之苦,将来永生永世堕入畜生道,你敢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誓?” 雪衣被恶狠狠地握住,姑母的每一个字都在往她心口扎。 她面色煞白,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说啊,你若是不敢,那便说明你心里有鬼,我处置你一个浪荡.妇人有何过错?”二夫人攥着她的手腕愈发得意。 崔璟实在看不下去了,为了表妹和行简的名声,他干脆将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 “陆表妹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大房救命恩人,我同母亲对她心怀感激,才叫她多去了几回大房,你谋害表妹不成,又想栽赃她的名声,二婶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二夫人嗤笑,“大郎你既把她捧的这么高,一口一个救命恩人,你如此看重她,难不成还想娶她吗?” 大郎刚刚接了卢家娘子回来,二夫人不信他当真愿意舍了卢娘子,有意讽刺他。 都各有各的算盘,陆雪衣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是两房拉锯的砝码罢了,这个时候装什么情深意重! 然而下一刻,崔璟却当真开口了:“二婶不义,莫要把旁人都想的同你一样。” “大郎,你……”大夫人一听,连忙扯住了崔璟的袖子。 可到底还是晚了,崔璟已经脱口而出:“表妹对我恩重如山,只要表妹愿意,我便是娶了她又何妨?” “好一个恩重如山,那倒是我想错了?”二夫人冷笑,“可即便你愿意,也盖不住从前那些勾当,反正我们二房的脸已经丢尽了,不放把事情散出去让大家评判评判,总有人眼睛雪亮,省的你们母子反倒说我污蔑了!” “你这个泼妇,你住口!”一牵扯到大房的名声,大夫人立即凝重了起来,眼眉一低环视众人道,“今日之事全是妄言,谁敢往外乱传一个字,便就地打死。” “大嫂你这是做什么?”二夫人没见过她这般雷霆手段。 “自然是查查沉船究竟是怎么回事,弟妹你既不认,那我只好找找证据。”大夫人语气彻底冷了起来,“来人,去把当初幸存的那几个护卫都给我叫过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撒谎。” “大嫂你一贯看不起我,如今可算找到机会了。可怜我出身低微,便是被你逼供了没处说理,三郎,你去把你父亲叫来,让他看看我是如何受委屈的!”二夫人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砝码了。 崔三郎夹在情理之间,左右为难。 大夫人底气倒是足:“三郎你只管去,叫了你父亲来也好,免得让人嚼我舌根。” 崔三郎这才去找父亲。 梨花院乱成了一团,吵得人头疼,雪衣刚被灌了药,接连又受了几番冲击,脸色也不大好看。 大夫人见状便吩咐了崔璟道:“你带着陆丫头先去看个大夫,沉船的事有我来查。” 此刻,院子里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这时候实在不好再待下去,崔璟便带着雪衣离开。 谁知两人正踏出门口的时候,这时,从外面飞奔回来的崔珩刚好也走了过来。 三人脚步皆匆忙,差点迎面撞到一起,齐齐在门前停住了步,只剩目光交错着。 崔珩一进门便直奔梨花院,此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陆雪衣没事,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是杨保去叫了大哥。 “你有没有事?”崔珩自然地伸手去拉陆雪衣。 然而当他的手伸过去的那一刻,雪衣却忽地躲了开,崔珩落了空。 他皱了皱眉,紧接着便看见陆雪衣转而扯了扯兄长的衣袖:“大表哥,我们走吧。” 误入樊笼 第143节 “你什么意思?” 擦身而过时,崔珩一把握住了雪衣的手腕。 雪衣刚刚心死过一场,现在心里无波无澜。 “我要同大表哥定婚了,还望二表哥自重。”雪衣垂眼,一点点捋开他的手。 定婚? 崔珩被她用力一挣,后背的伤口瞬间撕裂,顿时如千刀万剐。 可身上的伤再疼,也不如她的话字字诛心。 他为她受了五十杖刑,不顾伤口飞奔回府,疼的鲜血淋漓,几乎快失血晕过去,听到的却是她要另嫁他人的消息—— 她怎么能定婚,凭什么同大哥定婚? “你再说一次。”崔珩缓缓抬眼,沉声叫住她。 雪衣心里也疼的几乎快窒息,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回头,冲他重复了一遍:“我要同大表哥定婚了,二表哥没听清吗,难不成还想再夺我一次?” 第99章 发落 雪衣说完,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剩崔珩一个人站在门前。 后背的血又洇了开,失血太多, 崔珩已经开始眩晕。 方才全靠着一贯的定力使然, 他才维持住身形。 等人一走,他眉头一皱,如大厦将倾般, 不受控制往后倒。 “公子!”追上来的护卫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 一摸,手上都是血。 再一看,公子身前还好好的, 但后背上已经被洇湿了一片。 偏偏他今日穿的说是深黑的襕袍, 是以即便他伤的这么重,方才表姑娘和大公子都没发现。 除了从前在战场上,这还是公子头一回受这么重的伤。 护卫慌了,连忙架着他走:“公子,我这就带您找大夫。” 里面,争执的声音传了出来, 崔珩失血过多,眼前一阵眩晕, 思绪倒是还清醒, 临昏过去的最后一刻, 他记起了之前从江左的来信,强撑着按住护卫:“先别,你找人把江左的来信送去交给二叔。” 护卫连忙应是,崔珩吩咐完, 这才合上了眼。 ——他方才没赶得及救下陆雪衣, 现在至少要帮她解决掉二婶。 他不能再让她受委屈。 门外, 雪衣拉着崔璟走出去,等出了院门,挡住了崔珩的视线的时候,她立马松开了手,对崔璟道歉:“抱歉大表哥,我方才又利用了你,我说的话你勿要放在心上。” “表妹无须道歉。”崔璟摇头,“该是我同你道歉才对,方才没经你允许,便在二婶和母亲面前说了那样的话,恐叫你委屈。” “大表哥也是为了保全我同二表哥的名声罢了,此事算起来还是我和二表哥连累你了。” “行简是我的亲弟,你对我又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我都该替你们遮掩。”崔璟答道,“只是不知,你们的事情怎么会贸然被二婶知道?” 两人一来一回,尚且都在以为二夫人所指的奸情是雪衣同崔珩。 雪衣沉思了片刻:“我也不知,我当时晕过去了,兴许是三表哥发现了什么。” “那你既没出事,这一月又到底去了哪里,为何不回来?”崔璟接着问。 雪衣抿了抿唇:“二表哥设计了假死,将我带到了光德坊,他想将我养做外宅。” “外宅?行简怎会做出这么过分的事。”崔璟皱眉,“可他方才急匆匆来找你,也不像是不在意你,会否有误会?” “他都要同旁人相看了,有何误会?而且,今日若不是大表哥你,我恐怕便要丧生在我姑母的手底,经历过一场生死,我实在不想再纠结风月之事了,大表哥勿要再提了。”雪衣垂着眼,心里直发闷。 崔璟这些日子都在山上祈福,并不知道崔珩是替他去江左接人了。 这么一听,尽管是他的亲弟,他也不能昧着良心帮腔。 于是崔璟只好暂且住了嘴:“身体要紧,表妹莫要思虑,二婶为了处置你污蔑你有孕,给你灌了药,那药里不知有什么东西,还是先去看看大夫才是。” 雪衣也觉得小腹有些难受,便没拒绝。 幸好是在府里,二夫人怕留下把柄给她灌的是红花,只是里面放了些曼陀罗致幻,才让雪衣误以为自己当真有孕了,疼的厉害。 实则她并未有孕,那药不过有些寒凉罢了,大夫给她开了张温补的方子,照着吃几贴药便没事了。 开了药,雪衣稍稍心安下来,然而正准备回去时,刚从府外回来的崔二爷忽然派人来叫她。 雪衣以为是沉船的事情被姑父知道了,要找她去对峙,也没多想便回了梨花院,可谁知,再回去的时候,她却听到了一件比沉船更让她震惊的事。 梨花院里 当时护送雪衣回江左的几个护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把一切都招了:“……事情就是这样,二夫人说让我们做的隐秘些,造出沉船的假象,千万不要让人看出破绽,事成之后,给了我们五人一人五十银子。” “我何曾说过这些话了,分明是你们不想受责罚,蓄意来污蔑我的。”二夫人绝口不承认。 “夫人,您可不能不认账啊,您若是不承认,我们哥几个可就要完了。”那领头的护卫想被大夫人手底下的人打的鼻青脸肿,丝毫不敢再隐瞒,“我记得二夫人您还特意叮嘱了表姑娘会水,让我们往她的茶水里放迷药,好保证万无一失,那迷药现在还剩了半包,正埋在我屋后的槐树下,您若是再不承认,不妨叫人去挖来看看。” 二夫人一听见有证据,顿时慌了:“什么迷药,我不知道。” “你当真不知?”大夫人坐在上首,“陆丫头会水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落水那日只有几个人在湖心岛瞧见了,而你这个亲姑母刚好知道,陆氏,这下你还有何可狡辩的?” “不是我做的,分明……分明是有人诬陷我。”二夫人仍是嘴硬。 这时,恰好崔三郎带着崔二爷回来了,二夫人一看见来人,立马哭天抢地的扑了过去:“老爷,您总算回来了,您若是再不回来,我可要叫人联起手来蒙骗,欺侮死了!” “是你蒙骗旁人还是旁人蒙骗你?” 崔二爷一进门,不但没护着二夫人,反倒脸色铁青。 二夫人这些年养尊处优,这还是头一回被这么厉声呵斥,她愣了片刻,试探着问:“老爷这是何意?” “我只问你,沉船的是不是你做的,这些护卫说的是不是真的?”二老爷忍着气问道。 “不是我,老爷您可不能偏听偏信,分明是陆丫头自己同大房不清不楚,大嫂为了遮掩才蓄意针对我的。”二夫人攥着他的衣袖,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一如当年二爷养好伤后要走时,她满眼是泪不舍他的模样。 二老爷是个温善的性子,当初正是不舍了这一眼才娶了二夫人进门。 往后这二十年里,不管二夫人做了多少回错事,只要她这么一哭,让他想起了当年的救命之恩,他都没跟她再计较过。 但知晓当年的真相之后,二老爷只觉得出奇的愤怒。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个女人拿救命之恩骗了他足足二十年! “事到如今了,你还在嘴硬,你这个毒妇!”二老爷一把挣开了二夫人,将手中收到了信件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你说,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母亲!” 二夫人猛地被推倒,崔三郎连忙伸手去扶。 二夫人从没有被这么对待过,她摔倒在地,脸颊被飞过来的信纸划了长长一道口子。 紧接着,二夫人伸手将那些散落的信件拾了起来,一一地看过去,从头凉到了脚。 信上原原本本地将她是如何派自己的亲弟弟去哄骗江氏,从而自愿放弃认领,转而由自己冒领的事情扒了个底朝天。 “这不是真的……”二夫人连忙将信件拢了起来,嘶喊道,“老爷,你难道要为这几封信不顾我们这二十年的情谊?” 这信是突然被人递过来的,二老爷原本也在犹豫,可方才他亲耳听见了沉船的事,不得不信。 “若此事不是真的,你为何要对陆丫头下死手,她可是你的亲侄女啊!”二老爷反问道。 二夫人顿时怔住。 雪衣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一切,原本沉闷的双眼立即抬起。 姑母,姑母竟然是抢了她母亲的功劳才嫁入崔氏的。 二老爷见雪衣来了,招招手叫了她过来:“好孩子,你之前说亲眼见到船是被人刻意凿沉的,可是真的?” 雪衣现在整个人都处在震惊当中,若此事是真的,那母亲这么多年的悲惨岂不是姑母导致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点头:“我亲眼所见,这船正是那几人凿沉的,他们还给我喂了迷药,我呼救他们也不回头,他们分明铁了心了要置我于死地。” 二夫人原本是想借此将陆雪衣处置干净,好彻底遮掩当年的事的,可没想到正是这一点暴露了她的心思。 果然,人不能说谎,说一个谎便要用无数个谎去圆,最后不得不走上极途。 二夫人彻底跌坐在地。 “母亲,你怎会做出这样的事!”崔三郎也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二老爷也气地猛咳了几声,背过了身:“你这个毒妇,你骗了我这么多年,如今竟还要杀了江氏的女儿,我岂能容你?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我崔氏妇,我会写一封休书与你,你自请回江左吧!” “老爷,老爷你不能这样,我是骗了你,但我们毕竟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啊,你怎么能说休便休了我?”二夫人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不能被休,更不能回江左,她好不容易才从哪里逃出来,成了这长安城首屈一指的贵妇人,这时候被休弃回去,这让她的脸面往哪儿搁,这不是逼她去死吗? 她哭着去抱二老爷,二老爷却铁青着脸不肯松口。 “三郎,你帮我跟你父亲求求情,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被休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二夫人又去拉崔三郎。 崔三郎看着身旁的表妹,心情却极度复杂,原来他的一切都是抢了陆表妹的,可恨的是,母亲非但让陆表妹替他冲喜,而后竟还要杀了陆表妹。 这得是多狠的心。 崔三郎羞愧难当,一把撒开了二夫人:“母亲,你何曾是为了我?你不过是想与大房相争,一直逼着我好起来,逼着我娶贵女罢了,你根本从不在意我在想什么。” 连儿子也不帮她了,二夫人这回是真的没辙了。 她头发乱了,钗环掉了,匍匐在地,全然不见了往昔的高傲和光鲜。 陆雪凝听到动静之前便已经过来,但看到姑母大势已去,她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二夫人又冲她叫道:“你为何不帮我说话,枉费我疼了你这么久,你给我滚!” 姑母是抢了陆雪衣母亲姻缘的,陆雪凝被众人看着,也没脸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掩着面哭了一声便闹着收拾行囊要回江左去。 屋子里乱成了一团,二夫人披头散发,几近癫狂,她忽然看到了陆雪衣,猛地抓住了她:“方才大郎说要娶你,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但你以为高门这么好嫁,这些年我受了多少白眼,挨了多少奚落嘲讽你知不知道?你若真的嫁过来今日的我就是来日的你,你也别想逃开!” 雪衣被姑母晃的几乎快站不住,她抿着唇慢慢扯开了姑母的手:“我不会像你一样。” “当真吗?我倒要看看你的下场!”二夫人讽刺地大笑,“等你嫁进来你就知道这些人的嘴脸有多可怕了。” “崔氏哪里对不住你了,分明是你自己想的太多,总是为旁人的一句话疑神疑鬼。且三郎的病便是我家二郎派人治好的,事到如今,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罢了。”大夫人拂了拂袖,看着这个业已疯癫的妯娌直觉得可笑。 误入樊笼 第144节 二老爷也觉得丢脸,抬腿便要回去写休书。 此时,二夫人却一把冲过去抱住了他,声音镇静:“老爷,你不能休了我,如今三郎刚刚同王家定亲,他的母亲便出了事,你让三郎该如何自处,且此事传出去也有损崔氏的颜面,你这是想毁了三郎吗?” “是我想毁了他还是你想毁了他,你现在知道拿三郎威胁我了,可你当初做出冒领的事,对陆丫头下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三郎?你难道不知事发之后他会落于什么境地吗?”崔二爷反问她。 崔三郎此刻既羞愧又难堪,泣不成声,他难受至极,原本刚好的病又有发作的迹象,捂着胸口重重喘了起来。 毕竟虎毒不食子,二夫人一见儿子这副模样,连忙扑过去抱住他:“是我这个做母亲糊涂了,可三郎毕竟是无辜的啊,老爷,你便是不顾这二十年来的夫妻情分,也该顾着三郎,你不能休我啊!” 崔二爷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此事已经闹大,若是不给出个交代实在难以正家风。 但三郎又是他唯一的嫡子,他不能不管。 崔二爷捋着胡须,犹豫了片刻才看向雪衣:“陆丫头,这些年是我识人不清,愧对了你母亲,也亏待了你,可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你若是愿意,我便让三郎退了同王家的婚事,娶了你可好?如此一来,也算是弥补当年的憾事。” 雪衣眼睫微垂,便明白了二老爷的意思。 果然这世家大族名声胜过一切。 先前大夫人过来的时候还漫不经心,但一涉及到她的儿子,她手段顿时便雷霆了起来。 如今二老爷也是,明知道真相如何,为了颜面又开始犹豫。 恐怕便是当年姑母没有冒领,母亲也未必愿意嫁进崔氏来吧。 “我与三表哥无缘,谢过姑父好意了。”雪衣摇了摇头,婉言相拒。 “那你的意思是……”二老爷踌躇着又问。 “一切任凭姑父处置。”雪衣也被迫学会了谨慎。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二老爷拍了拍她的肩,松了一口气,这才指向二夫人,“看在三郎的份上,我名义上暂且不休你,但从即日起,我便对外宣称你得了怪疾,让你搬到庄子上去,从今往后你便在庄子上吃斋念佛,永远不得回府,也不得再见三郎,往后我只当你死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二夫人闻言也没再挣扎,只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崔三郎见状,也抱着母亲哭了起来。 一切都尘埃落定,很快便有人拖着二夫人下去。 短短一个晚上,二夫人便撒了这么多谎,真假掺在一起,她先前所说的雪衣与人有染自然也没人再相信,在场的仆妇纷纷看向雪衣,目光里多了一丝同情。 唯有大夫人,方才二弟妹虽疯癫,但有些事听着却有模有样,她的疑心被勾起,看向雪衣的目光多了一丝打量。 雪衣明白大夫人出身高门,恐怕看不上她,实则刚刚亲眼目睹了大宅院的阴私,她也根本不想嫁进来。 但眼下她还需要借大表哥挡一挡崔珩,于是她并没明说自己的心思,只诚心道了谢:“雪衣谢过大夫人今日出手相救。” 大夫人心情复杂,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拍了拍她的肩便出了门去:“今晚你也累了,你留步且好好养着吧。” 毕竟如今大郎不同于二郎,不需要继承爵位,他若是当真想娶陆丫头也不是不行。 偏偏卢娘子也已经接来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大夫人着实头疼,她想了想最近还是不要让卢娘子同陆丫头碰上,于是回去的路上便吩咐人安排卢娘子住到了大房的一处僻静院子里。 大夫人走后,梨花院彻底安静了下来,地上散落着药碗和各种东西,一片狼藉,雪衣环视了一圈,叫了人来吩咐道:“把这里收拾收拾。” “是。”女使们领了命,打扫起来。 雪衣头疼欲裂,正准备回去休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惊叫。 “哪来这么多血啊!”女使们握着扫帚,窃窃私语起来。 雪衣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争执归争执,却并没人受伤,见状也回了头:“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娘子您来看!”女使打了灯笼。 夜色已深,黑压压的看不分明,雪衣走过去仔细一看才发觉门边真的滴落着几滴血迹,再提着灯笼远远地照着,又发现血迹蜿蜒的轨迹看,这似乎是通往大房的路。 雪衣停下脚步,心底忽然浮现一个人影。 这位置,似乎正是方才二表哥过来时站着的位置。 二表哥怎么了,为何会流这么多的血? 雪衣刚刚平静下的心忽然狂跳了起来,手心一出汗,手里的灯笼也跌落了下去。 第100章 挽留 二郎为了那个女子先是主动受杖刑, 而后不顾伤势又回了府,老国公一听便着了急, 连夜让崔三爷护着也回了府。 回来又一问, 那女子和大郎仿佛也牵扯不清,老国公脸色顿时便不好看了。 世家大族最看重的便是“稳”,可如今大郎, 二郎, 三郎,三兄弟为了一个女子争的不可开交,甚至连二房的媳妇也因此被送到了庄子上, 老国公对这个江左陆家的小娘子观感大打折扣, 更加疑心二郎是被蛊惑了。 因此回来后,趁着崔珩还在高烧不醒的时候,老国公又改了口,并未再提起崔珩求娶陆氏女的事情,对外只称他是路遇盗匪意外受了伤。 于是这传言很快便传出去,雪衣一听, 这才明白了原委。 范阳距离长安山高水远,路上的确是多有盗匪出没, 毕竟是去接人相看, 出了什么事也是二表哥应得的。 且昨日闹了一场, 那么多人都听见她同二表哥的事情了,雪衣便歇了探望的心思,只当做不知道。 眼下,刚得知了母亲这么多年被设计的真相, 她最紧要的是为母亲做场法事, 告慰她在天之灵才是。 于是雪衣便主动去了佛寺小住。 大夫人得知崔珩受伤后, 立马便去了清邬院。 不同的是,她见多识广,根本不信老国公的说辞。 果然,她一掀开崔珩的外衣,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层层累累的伤痕,分明是被人一棍子一棍子生生打出来的。 “这分明不是意外伤的,究竟是如何伤的,你如实说来!”大夫人又气又心疼,叫了随行的护卫来。 一边是老国公,一边是大夫人,护卫满头是汗,垂着头不敢多说,只答道:“卑职也是听命行事,还请夫人见谅。” “你不敢说?”大夫人想了想,只有一个可能了,“那难不成是父亲大人下的令?” 护卫立马低了头,大夫人明白这是猜对了。可老公爷一向器重行简,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他动如此大的怒,把行简打成了这个样子。 大夫人坐在崔珩床边仔细回想了想,行简出发前刚说了自己有了心仪的人,一回来便受了这么重的伤,难不成他是求娶不成,惹恼了老公爷? “行简到底是为了谁惹恼了他祖父,你可知道?”大夫人指着护卫问道。 “卑职一直守在外面,只知道老公爷似乎很生气,偏偏公子脾气也硬,所以才会打成这样。”护卫一个字都不敢多猜。 能让老公爷发这么大的脾气,恐怕那女子身份极为不妥。 大夫人一时想不明白那女子到底是谁,但行简还说这个女子她曾经夸过,想来恐怕也不是个陌生人。 大夫人正烦闷揉着眉心,脑中忽然蹦出了一张脸。 该不会,是陆丫头吧? 大夫人从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但一带入,发觉如果是她,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兄夺弟妻,按家法的确是该受五十杖刑的。 且陆丫头一出事,二郎当晚便赶了回来,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陆丫头失踪的这一月更是怪,她说是命大被冲到了河边侥幸活了回来。但那江上风高浪急,若是没人帮她,她一个中了药的女子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命。 这些事一件一件地串起来,大夫人现在是想不怀疑都难了。 可陆丫头若是和二郎纠缠不清,她同大郎又是怎么回事,她究竟想做什么? 大夫人越想,眉间蹙的越紧。 然而这陆丫头还是大郎的救命恩人,如今二老爷也在护着她,大夫人生怕自己猜错,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思来想去,她想起了曾经在清邬院留下的那个女使秋蝉,便叫了她过来,嘱咐她盯着些清邬院的动静。 若那女子真的是陆雪衣,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两个儿子为了一个女子兄弟阋墙。 *** 崔珩伤的本就不轻,偏偏伤势没好,他便策马回府,路途奔波,撕裂了伤口,这下愈发严重。 加之得知陆雪衣欲同兄长定亲后,急火攻心,这场病来势汹汹。 本来头一日还只是高热,谁知后两日烧的愈发厉害,不得不请了御医。 高热一连烧了三日,烧的人提心吊胆,崔璟尽管气闷崔珩擅自将表妹藏起来,但毕竟兄弟情深,崔珩烧了三晚,他便陪了三晚,不眠不休到自己也染了风寒,劳累到了晕过去。 二郎还没好,大郎又病倒了,大夫人这几日也鲜少合眼,整个大房皆是神色凝重。 老国公尽管气得更加厉害,却也忍不住来看了数次。 唯独雪衣一早便去了山上小住祈福,只以为崔珩只是轻伤,并不知晓府里的一切。 崔珩烧的断断续续,直到第四日的晚上,高烧才退去,身体一好转,他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正是陆雪衣被三郎带回府后的场景。 他看到了陆雪衣是如何被二婶出言□□,如何被压着跪下,被灌了一大碗药,还被人推了一把,直直地朝着桌角撞去。 崔珩仿佛感同身受一般体会到了陆雪衣的绝望,铺天盖地的绝望,几乎要把他逼得窒息。 当她快要撞上的那一刻,崔珩猛然睁了眼,苏醒了过来。 已是深夜,烛芯捻的细细的,秋容守在一旁,已经困倦到耷拉着眼皮。 忽然,杯子被碰倒在地,骨碌了一声,她顿时被惊醒,一揉眼,才发觉是公子碰倒的。 “公子,您终于醒了!”秋容扑过去。 崔珩刚刚醒来,意识还停留在方才的梦里。 半晌,他动了动干裂的唇,才反过来那是梦,他揉了揉眉心,一动,身上仿佛撕裂了一样,疼的他闷哼一声:“我这是……昏迷多久了。” “已经三日了,这是第四日,您再不醒,大夫人的眼泪都要哭干了。”秋容抹了抹眼角,转身便朝门外冲出去,“您等着,我这就去请大夫来!” 崔珩苏醒的消息一传来,原本沉闷的清邬院立即便一盏盏亮起了灯,女使小厮们熬药的熬药,备水的备水,皆忙碌了起来。 趁着母亲还没来,崔珩缓了一会儿,让杨保把他离开后光德坊发生的事和这几日的事情一一报给他。 杨保事无巨细地说了,崔珩听着,越来越觉得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推着一切走一样,根本无法避免。 问完事情,他揉了揉眉心:“我这几日昏迷,都有谁来过?” “大公子一直守着您,后来染了风寒晕过去了,现在还在静养,大夫人也在,老国公也来了,还有二老爷,三老爷,三郎君,六郎君,九娘子,李郎君……” 杨保掰着指一一地数着,数到一半,崔珩却打断了他。 “陆雪衣没来吗?” 杨保顿时止住了声,他何尝不知道公子想听什么。 误入樊笼 第145节 杨保摇摇头。 崔珩一听,顿时沉默下去。 陆雪衣还真是狠啊。 当初说好了他再骗她,她就与他死生不复相见,如今他昏迷数日,几度垂危,她真的没来。 崔珩抵着唇咳了咳,又欲下地:“她不来,那我去找她。” 杨保一看见公子刚醒便要下床,连忙上前架住他:“公子,您的伤口刚愈合,这回再撕裂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好了。” “兴许她是不知道我病了。”崔珩拂开他的手,执意要下地。 杨保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一起身挡在了他面前:“公子,您生病的事传的沸沸扬扬的,府里人都知晓,您真的不必去了,再说,陆娘子……陆娘子现在根本不在府里,她早就去山上佛寺了,根本没回来过!” 杨保说的委婉,但言外之意分明是陆雪衣不是不能来,只是不想来罢了。 崔珩这样的聪明的人怎么会听不懂,他只是没想到陆雪衣真的会这般心狠。 崔珩忽然想起了临走的那天清晨,陆雪衣拉住他的手小声地求他不要走。 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恐怕已经极度害怕了,害怕到无以复加了,才会主动恳求他让他不要去范阳。 可他当时却只以为她是在胡思乱想,仍是丢下她离开了。 梦里一切历历在目,那晚陆雪衣当时险些被害死,恨他也是应当的。 她一定是被伤透了心,才会在兄长救了她之后,转而要嫁给兄长。 想到这里,崔珩忽然又发觉有些不对:“陆雪衣当日对我说她要嫁给兄长,祖父知道这件事了吗?” 杨保这回彻底低下了头:“应当是知道了,老国公来看您时气得不轻,您之前去道观求娶的事情他一个字也没对外说,恐怕是想反悔了。” 崔珩一听,忽然重重地咳了咳。 看来他这五十大板是白挨了,非但白挨了,婚事不成,反倒让祖父更加排斥陆雪衣。 命运着实弄人,为什么偏偏只差了那么一步? 崔珩迫不及待地想跟陆雪衣解释,但他已经伤的如此之重陆雪衣仍是不肯来见他,她是真的绝情。 他靠在引枕上,半晌才想出了一个计策,对杨保吩咐道:“你明日将兄长染疾的消息递到山上去,陆雪衣不愿见我,但得知兄长生病,一定会回来见他。” “是。” 杨保答应下来,却忍不住心酸。 公子从前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啊,便是在大公子面前也丝毫不减风姿,如今却为了见表姑娘一面如此低声下气。 表姑娘怎么就这般心狠呢? 杨保叹了口气,但他不忍心让公子失望,第二日辗转了几道手,想办法把消息递到了山上。 *** 大表哥于雪衣有恩,得知他生了病的消息,她不能不去探望。 因此雪衣尽管害怕见到崔珩,还是收拾了一番下了山。 谁知,她刚回府没多久,却在去大房的路上遇上了一个生面孔。 来人吊着眼角,高颧骨,薄唇,一看便不是个好招惹的性子,连同侍女一起把不宽的小径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位娘子,麻烦您让让。”晴方好脾气的上前劝道。 那女子却纹丝不动,搓了搓指甲,只懒懒地反问道:“没看见我在晾指甲?” 她说着,手一伸,用凤仙花染的通红的指甲递了过来,红的直刺眼。 “那么多地方,你为何偏偏只堵在这里,你这不是诚心的吗……” 晴方好声好气地相问,却被怼了一遭,正要上前争执,雪衣却拉住了她:“算了,我们换条路走。” “哟,女使不长眼,这主子倒是个眼尖,只是你这般眼尖,为何明知道旁人要定婚了,还巴巴的往上送呢?”那女子讽刺地问道。 “你是谁,怎么说话呢,谁往上送了?”晴方生了气。 雪衣一听,却明白了,回过身问道:“你是那位从范阳来的卢娘子?” “眼力倒是不错,怎的你既知道我,还不避让?毕竟往后我当为主母,你便是嫁过来,也是要做妾的。做妾就要有做妾的样子,你见到我还不行礼?”卢娘子斜着眼打量她。 “做什么妾,你胡说什么?”晴方这回是当真忍不住了。 “我说的有错?五姓世代联姻,我出身范阳卢氏,既来了,自然是要做正妻的,你一个江左破落难不成还敢肖想正妻之位?真是可笑。”卢娘子扬着下巴,眼神里毫不掩饰地鄙夷。 雪衣虽早已知道二表哥是同卢娘子相看了,但知道归知道,和被人当面羞辱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我不会做妾,也不会同你争,卢娘子你想多了。”雪衣只淡淡地道。 “你不争你来大房做什么?”卢娘子特意打听到了消息。 她起先还奇怪呢,毕竟她也是范阳卢氏的嫡女,怎的就被安排到了那么僻静的院子,后来使了银子才问出来,原来她到的那一日,崔璟竟然当众说要娶江左的这个陆娘子。 好好的婚事,平白要被人抢走谁能忍受? 卢娘子又是个耿直的,这才特意来堵了陆雪衣,想让她知难而退。 “我不过是听说大表哥病了,想来看看他。”雪衣解释道。 反正是二表哥要娶卢娘子,不是大表哥,她只要说清楚了自己不去看二表哥,想来卢娘子应当不会再为难她。 可没想到卢娘子一听,反而更生气了。 好个陆雪衣,竟这般挑衅她,明晃晃地要跟她抢人。 卢娘子哪里还能容忍,眼眉一挑,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起来:“你的确是个美人,纤腰长腿,肤若凝脂的,但你以为凭着这副好模样就能嫁进博陵崔氏了吗?我告诉你,生的美貌做妾兴许有用,但择妻,看的乃是家世身份,你一个江左的破落户,若是不想做妾,我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 她语气极尽挖苦,声音也格外讽刺,雪衣因着姑母的话本就心口发闷,现在被人指着脸骂更是难受的紧,她抿了抿唇,只淡淡道:“我知道,我没想同你争,也不敢肖想,此番不过是循礼探视一番罢了,卢娘子不必多心。” “你知道就好。”卢娘子这才松了口气,“否则你便是使了手段勉强嫁进来,也只会像你姑母一样,明白吗?” “我姑母是咎由自取,用不着卢娘子你提醒。” 雪衣闷闷地丢下一句,转身便走。 “哎,我话还没说完,你敢走……”卢娘子想扯住她。 雪衣却直接撞了她半边肩,直接擦身过了去。 “这小蹄子,脾气还挺大!” 卢娘子盯着那背影忿忿地骂了一句,她一直心仪大表哥,好不容易得知大表哥没死,且那位郑娘子自己解了婚约,这回,谁都不能再跟她抢了。 雪衣之前被当做外室养也就罢了,顶多被院子里的女使议论两声。 但如今回来了,被人当面骂做妾,这羞辱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避免再被这位卢娘子误会,她在去探望大表哥时特意绕了道,希望能彻底避开二表哥。 谁知,当她走在廊下,正准备拐弯的时候,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一把按在了角落里。 晴方刚想叫出声,却被杨保眼疾手快地捂住,拉到了一边。 “谁?”雪衣被吓了一跳。 “我。”崔珩抱着她的手放松了一些,低低地道。 雪衣听出来了熟悉的嗓音,抿了抿唇,反倒挣的愈发厉害。 “别挣。”崔珩被她的手肘碰到伤口,闷哼了一声,“别躲我,我只想跟你说几句话。” 雪衣被他抱的极紧,后背贴着他的前胸,怎么挣也挣不开,她只好暂时放弃,冷冷地道:“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放我……” “先听我说。”崔珩直接打断她,开口道,“养伤的这几日我想了很多,从前是我太过自负,答应了你立女户,却又中途反悔,没过问你的意愿,是我不对。” 雪衣原以为他要发火,没想到却听到他低头,忽然怔了住。 崔珩见她不反抗,继续道:“还有你的那个梦,从前我一直没当真,我不知你会那么害怕,上回你害怕地想从光德坊逃出去,我不该那样对你。” 如此隐私的地方被他那样肆意玩弄,雪衣当时的确是极为屈辱,她忍不住掐了下掌心。 “设计了你假死,却差点没护住你,这次出远门也是我不对。”崔珩又接着道,“你当时求我留下来,我该答应的。” “已经没事了。”雪衣低着头,仿佛真的都过去了。 崔珩一抬眼,看见她释然的侧脸,以为她这般轻易便原谅他了,可谁知下一刻,他却被那清淡的嗓音狠狠捅了一刀。 “后来大表哥及时赶到救了我。”雪衣微微偏头,唇瓣正擦过他的侧脸,“我有大表哥就够了。” “你什么意思?”崔珩看向她,“我已经同你解释了,我是替兄长去接的人,后来又去求了祖父,路上被耽误了才没赶回来,你为何……” “二表哥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你已经骗了我那么多次,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说辞吗?”雪衣反问道。 果然人的信任和耐心是有底线的,他曾经自以为是的设计套出了她的真心,如今被反噬的一塌涂地。 崔珩盯着她的眼,试图确认:“可在小巷那晚,你既回来了,足见你不是毫不在意,你当真这么快便爱慕上大哥了?” “爱慕有用吗?”雪衣这几日才真正意识到家世差距的鸿沟,方才被卢娘子奚落了一通,她只平静地问,“二表哥既这么信誓旦旦,那你现在能说娶我便娶我吗?” 若是放在五日之前,崔珩刚挨了五十杖,求得了祖父的同意,的确是有这个底气答应的。 可偏偏梦境发生了,陆雪衣亲口开口说要嫁给兄长,落到了祖父耳朵里,让他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崔珩心里自然是想娶她的,可如今祖父是不可能再答应了,他就只有上战场立功名一条路可走。 但正如祖父所言,刀剑无眼,他不能承诺一定有命能够回来迎娶她。 崔珩忽然沉默了下来。 雪衣见他不说话,心口像坠了块大石一样,坠坠的疼,她抿了抿唇,推开他的手,转身便走:“你既不能答应,又何必来骗我。” “先别走。”崔珩仍是抱着她不放,“我现在的确还不能给你承诺,但我会想办法光明正大的迎娶你,只是需要你再忍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不会再关你,我会竭尽所能,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再相信我一次行不行?” 雪衣的腰被他箍住,颈侧满是他温热的气息,仿佛整个人要被他嵌进身体里。 崔珩一贯强势,从前总是喜欢一边低头吻她的唇,一边托着她的腰往前压,上下都将她堵的严严实实的,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依旧将她整个人都完全包围住。 他总是这样满满当当的,有时候雪衣也忍不住生出一种他真的深爱她的错觉。 可事实是,他总是能一边面不改色地许下各种承诺,一边又毫不留情打破。 雪衣微微垂眼,偏头问道:“我想要什么你当真都能给我? ” “在我能力之内,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崔珩抱着她,总算松了口气。 “那好,我只想要一样,你也一定能做到。”雪衣淡淡地答道。 误入樊笼 第146节 “你说,不必局限一样,十样,百样,你想要什么都行。”崔珩低低地道。 雪衣摇头,却只吐出一句:“我想要你彻底放手。” 她话音刚落,廊下摇曳的风灯顿时静止住。 崔珩慢慢抬起头,抱着她的手也骤然松开。 两人对视的那一刹那,不远处,奉大夫人之命盯着崔珩的女使秋蝉,也正好撞见了这一幕,瞬间捂住了惊讶的嘴。 第101章 真相 “你认真的?”崔珩起身, 盯着她的双眼。 “二表哥不是说了我想要什么都可以?”雪衣错开眼,垂头去掰他的手。 在她即将掰开的时候, 崔珩却一把将她的手反握住:“除了这个, 我不可能放手。” 雪衣慌了,生怕被人撞见,轻轻伸手去推他:“你放开, 这里是回廊。” 推搡时不知碰到了哪里, 崔珩闷哼了一声,雪衣立马停了手。 “推肩膀没用,你若真想挣开, 该往我背上推, 背上有伤,推那里最疼。”崔珩发觉了她停下,温沉地提醒她。 雪衣瞥见他唇色微白,蜷着指尖不肯动,崔珩却真的拉着她的手往他背上放。 他这举动分明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是在赌她心软,偏偏雪衣真的下不了手。 “你不舍得?”崔珩发觉她停下, 紧紧盯着她。 “不是,我只是不想闹出动静……” 崔珩却得寸进尺, 一把抱住了她:“你就是舍不得。” 雪衣被他猛地抱住, 挣扎的手顿时停住, 为何到了这种时候,明知道他还在骗她,她还是对他下不了狠心。 片刻后,她放弃挣扎, 只是淡淡地道:“二表哥既答应了我什么都可以给, 这回又要说话不算话?” 最亲密的人往往也最知道什么样的话最伤人。 果然, 她一开口,崔珩握着她的手立即放了开。 趁着他放开的这一瞬间,雪衣揉了揉手腕,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崔珩抬步想去追,可后背的伤势使然,他刚走出一步,便不得不背靠了柱子停下,阖着眼抽气。 “公子,你没事吧!”杨保见状,连忙过来扶住他。 “娘子您等等!” 一旁的晴方被撒开后,也小跑着上前去找娘子,只是当看到二公子似乎连站都站不稳,全靠杨保架着的时候,她心生疑惑,回头多看了一眼。 躲在一旁的秋蝉连忙缩头,随即,匆匆地回了凝晖堂。 雪衣虽拿话刺了崔珩,但莫名的,自己心里也堵得慌。 进了院门,大表哥还没醒,她放下东西,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后她便回了梨花院。 不过短短几日没回来,梨花院已经大变了样,姑母失势后,二房暂且交由了莲姨娘看管。 雪衣回去的时候,正看见莲姨娘带着人守在正房门口,似乎在盯着姑母收拾东西。 “老爷吩咐了,让夫人去庄子上清修,只需拿些衣服便是,其余的一概不准多拿,免得扰了夫人清净。” 二夫人已经卸了钗环,头上只别着一枝最普通的碧玉簪子,但气势仍是不减:“我便是走了,也仍是二房的正头夫人,你进门便是妾,往后也是妾,永远也别想扶正。” “你……”莲姨娘被说的脸色涨红,须臾,又讽刺道,“我是不图这个虚名了,只是夫人这回病的重,恐怕连三郎成婚都不能亲眼看见了,真真是憾事。” 这话戳到了二夫人的肺管子上,二夫人登时便变了脸色,她正欲发怒,一打眼却看见了正好回来的陆雪衣,瞬间转移了怒火:“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姑母想多了,我不过路过而已,姑母一路好走。”雪衣微微一福,转身便走。 “你别得意,我早就同你说过了,如今卢娘子来了,你不过也就是个做妾的命,下场不会比我好。”二夫人却叫住了她。 雪衣不明白为何一个两个都在提卢娘子,她心烦,只淡淡地道:“卢娘子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 二夫人闻言冷笑了一声:“你这是自欺欺人?还是你以为大郎说的话当真有用,我告诉你,婚事成不成说到底还是父母之命,大郎便是想娶你也没用。” 雪衣终于意识到些许不对劲了,她慢慢停住步:“什么大郎?卢娘子的婚事同大表哥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二夫人好心提醒她,“这卢娘子爱慕大郎多年,前些日子郑娘子一走崔氏便打算同卢氏结亲,大郎不是还亲自去了范阳么?” 明明是二表哥去的范阳,大表哥上山为她祈福,怎么卢娘子如今爱慕的是大表哥了? 雪衣一时没反应过来。 二夫人以为她是怕了,又继续道:“真是老天有眼,你背着我同大郎厮混在一起,如今可算是遭到报应了。” 雪衣停住脚步,抿了抿唇:“姑母一直以为,我是同大表哥不清楚?” “难不成不是?你骗得了旁人,骗不了我。”二夫人斜着眼看她,一眼便看出她这几月身段明显窈窕了许多,眼角眉梢带着说不出的风情,哪里还是刚来是那个青涩的模样。 雪衣这回是彻底弄清楚了,原来姑母口中说的奸夫□□一直是她同大表哥。 所以,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那日灌药她也误会了? “怎么不说话?你分明就是同大郎有私情。”二夫人愈发笃定。 雪衣没说话,只是胸口一阵阵发闷。 一旁,莲姨娘本已要走,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么一出戏,她挑了挑眉,忽然笑道:“夫人莫不是猜错了,表姑娘何尝同大郎有干系了?” “你什么意思?”二夫人瞧着两个人各异的脸色,感觉出一丝不对劲。 莲姨娘这回是真得意了,原来自诩聪明,精于算计的二夫人连报复的对象都弄错了。 她掩着帕子笑了起来,有意凑到二夫人耳边,拉长了声音:“根本不是大郎,同你的好侄女有干系的,一直是二郎啊——” 二夫人顿时如遭雷劈。 怎么会是二郎,二郎不是还帮她的三郎找了大夫吗? 难不成,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二夫人叫住陆雪衣:“你站住,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雪衣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同姑母争辩,她一句话都不想说,转身便走。 她这副模样,愈发坐实了莲姨娘的话。 “你竟骗了我这么久。”二夫人怒不可遏,伸手便要去扯陆雪衣。 “快把夫人按住。”莲姨娘连忙下令挡住了二夫人,“时候不早了,夫人也该往庄子上去了。” “你这个贱妇,你又何时同陆雪衣搭上了关系?”二夫人被推搡着上车,只能眼睁睁看着雪衣躲开。 “夫人想多了,我可什么都没说。” 五郎还捏在二郎手里,莲姨娘哪敢说实话,将人塞上了车,吩咐下去收紧了口风。 二夫人自以为是设局的人,没想到却一直在被人设计。 算计了半生,却落得个夫君厌弃,儿子离心的结局,就连她最看重的身份地位,锦衣华服也成了一场空。 这大概就是她的报应吧,不是她的,享受了二十年也不会变成她的。 但由奢入俭难,她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莲姨娘目送完马车离开,这才朝雪衣走过来:“表姑娘放心,反正二夫人如今已经‘疯了’,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只是你看五郎也被送去读书那么久了,他已经知错了,最近一封一封的忏悔信往家里寄,眼看着中秋快到了,你是不是同二郎说说,也好叫他回来陪我过个节?” 雪衣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哪有心思去同二表哥说这个,且她刚拒绝了二表哥,这会二表哥愿不愿见她还两说。 她摇摇头,只丢下一句“我管不了”,便离开了。 “哎,表姑娘……” 莲姨娘跟在后头追,可雪衣脚步极快,瞬间便没影了。 送走姑母之后,雪衣仿佛魂也被抽走了一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厢房的。 她一直在害怕梦境发生,但现在细细想来,如果她当初没那么害怕,不去招惹二表哥,也就不会出现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如果她后来能够相信二表哥,没有执意要逃离,兴许也不会被三表哥带回府。 如此说来,如果她当初没有相信这个梦,一切应当是不会发生的,正是因为她害怕,反倒一步步促成了事情的发生。 说到底,这梦看似是预知梦,但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她既知晓了天机,也必然要付出代价,眼见不一定为实,兴许便是她的惩罚。 往事一涌过来,雪衣头疼的厉害,她总是怪二表哥骗她,但她也从未相信过他。 说到底,他们从初次相见便各自心存偏见,才会将误会越累越多,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雪衣忽然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娘子,茶凉了。” 晴方见她脸色不好,轻声提醒了一句。 雪衣动了动僵直的眼,这才端着杯子抿了一口,一抬头,瞧见晴方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又忍不住问道:“你想说什么?” 晴方原先见娘子那般抗拒二公子原是不打算说的,可现在见娘子明显开始犹豫,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方才您走后,我看见二公子被杨保架着,似乎伤的比咱们听到的还要重。” 雪衣这几日在山上,并不知道崔珩的伤究竟有多重。 方才她误以为他又是跟在巷子里一样使苦肉计,这才挣了他离开。 可现在仔细想想,二表哥伤的很不对劲。 雪衣忽然想起了曾经和大表哥说过的顽笑话,兄夺弟妻,按照家规得挨上五十大板才是,你那不成二表哥是因为求娶她,才受了杖刑,所以他才没及时赶回来? 他怎么真的去开口了。 五十杖,那该有多严重,怪不得那日地上滴了一路的血,怪不得她今日偶然碰到一下,他便疼的闷哼。 他怎么不说?她若是知道,怎么会这么对他? 雪衣本就后悔,这回是彻底坐不住了,放下杯子便要出门。 “娘子,天色不早了,您裹件披风再出去。”晴方追上去。 “不必了。”雪衣拂开她,脚步前所未有的急。 然而她刚要出门,却有人先她一步踏进了门来。 误入樊笼 第147节 第102章 追她 “陆娘子, 时候不早了,你要去哪里?” 大夫人站在门口, 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廊下的光。 雪衣一出门便遇上这么一尊大佛, 心里忽然有些不安,行了个礼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回大夫人的话,屋里有点闷, 我……我是想出去走走。” 大夫人抬眼环视了屋子里一圈, 只见冰鉴里的冰是满的,熏笼上熏的衣服也是时兴的蜀锦,绝非陆雪衣一个无依无靠又不得姑母喜爱的表姑娘能有的, 这下算是彻底证实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大夫人收回了眼, 温声问道。 “夫人若是不嫌弃,我自是愿的。”雪衣侧了身,引着她进门,又朝晴方吩咐道,“去沏壶茶来。” “不必兴师动众了,我只有几句话说。”大夫人婉声拒绝, 只淡淡地看她。 大夫人看着温和,实则从那日处置姑母雪衣便看出来了, 平日里她只是不愿计较而已, 一旦牵扯她两个儿子, 她的手段并不比姑母仁慈。 这个时候,她来找她定然不会是好事,雪衣手心出了汗。 果然,下一刻, 大夫人直截了当地开了口:“我今日来只有一事, 你同行简究竟是何关系?” 雪衣被她一问, 瞬间僵直了身体。 这是崔珩的母亲,被她发现了这种事,便是前几日被姑母指着鼻子骂,雪衣都没有像此刻这般难堪过。 她眼睫立马便垂了下去。 大夫人见状哪还有不懂的,真是孽缘,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说罢,多久了?” 雪衣垂下了头,声音也低下去:“快五个月了。” “这么久?”大夫人虽是早有预料,却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早便有了端倪。 雪衣一听,头垂的更低。 “我不是怪你,从你落水时没有刻意攀上来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大夫人怕吓着她,又放缓了语气,但就是因为知道她本性不坏,不像郑琇莹一样,大夫人才觉得棘手,她没有过多逼问他们之间的隐私,只问道:“那你同大郎又是怎么回事?” “我同大表哥并无任何逾矩的关系,大表哥只是想帮我而已。”雪衣立马解释。 大夫人想了想,也觉得不可能,大郎那日提出求娶恐怕只是为了报恩。 “那二郎为了你去求了他祖父,被杖责了五十你可知晓?”大夫人又问。 “知道。”雪衣也没隐瞒。 “行简对你很上心,你对他呢,你刚刚是要去看他?” 雪衣低头嗯了一声。 郎有情,妾有意,这下大夫人不知道是该高兴自家儿子受喜欢,还是该担心自己儿子太受喜欢了,她敛了敛眼神:“行简自小便招人喜欢,皮相生的好,文武又双全,这京中爱慕他的贵女不知凡几,你会动心也不意外。” “但……”大夫人话锋又一转,“如今大郎的腿跛了,未来崔氏要压在二郎一人身上,他的婚事关系到崔氏的将来,不是他一人能决定,也不是大房能决定的,这点你可清楚?” 雪衣自打来了长安之后,听到的最多的两个字便是门第,她的母亲亦是被门第压了一辈子,哪有不明白的。 “我清楚。”雪衣轻轻点头。 “你是个懂事的,但我这回来也不止是为了门第。”大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这回我打听过了,我公公原本也不想答应行简的求娶,这回闹出了这些风风雨雨,他更是有了理由,铁了心不让你进门了。行简若是想光明正大的娶你,少不得要上战场自己去讨一份恩旨。但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大郎的例子就在眼前,老爷也折在战场上,身为母亲,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行简去冒险,你明白吗?” 雪衣是知晓崔珩之前弃武从文的事情的,自然也明白崔氏有多看重他。 她仍是点头:“我都明白。” “你既爱慕他,定然也不想他出事吧?”大夫人又接着问。 雪衣鼻尖微酸,忽然明白了大夫人的意思。 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大夫人愿来是来逼她放手的。 但明明知道,她还是诚实地点了头:“我不想。” “你的确是个懂事的。” 大夫人原打算恩威并施,可现在面对这么乖巧的孩子,她接下来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夫人有话直说吧,我受得住。” 雪衣知道这件事既然已经暴露了,恐怕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果然,大夫人还是说了:“你是个懂事的,但行简的性子骨子里却是个倔的,他既挨了五十杖,恐怕不那么愿意放手,是以我想着让你们分开,时间一长,淡下去了,他自然便不会这般执着了。” 雪衣虽是料到了,但当真正听到她要被送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热。 “你勿要太伤心。”大夫人拿了块帕子替她沾了沾眼角,“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家里那边的情形我都知道了,我不会送你回江左。我在江州有数千亩田产和几座宅院,你若是愿意,我便给你拟个官家女的身份送你到那里去,到时候这些田产和宅院这些都是你的,足够你下半生无忧了。且江州离长安远,你到了那里没人认识,身份,田产都富足,模样又生的好,日后再寻一门亲事也不是难事,你可愿意?” 说实在的,大夫人列出的这些条件对她一个破落户的嫡女而言已是十分优渥了,足见她是诚心的。 但相对的,江州距离长安光是水路便要走上两月。 这一去,此生怕是都难回了。 雪衣鼻尖酸的厉害,心里却明白大夫人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再继续留下只会成为二表哥的拖累,要逼着他上战场。 他们中间,总有人要付出代价。 先前二表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冒险。 雪衣鼻音浓重,轻轻吸了吸:“那大夫人准备什么时候送我离开?” 大夫人听见她答应,这才松了口气:“宜早不宜迟,二郎的伤快好了,等他行动自如,一切便不好办了,你若是愿意,今晚便走。” “今晚?”雪衣抬头。 “是。”大夫人语气果决,“你今日刚同他争执过,这时候让他死心再好不过。” 雪衣能理解大夫人的苦心,可她刚刚知晓崔珩做的一切,还没来得及跟他解开误会,更没来得及看一眼他的伤势,现在却要这么突然地离开。 雪衣心里难受的厉害,一低头,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 “我知道这件事的确是委屈你了,但长痛不如短痛,要断就断个干净,不要给他留任何念想,你说是不是?”大夫人见她咬着唇不肯哭出来,心里也跟着难受。 “我知道。”雪衣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 但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真的不能再拖了,宫里传来消息,边关已经告急,圣上正在亟需用人,你再不走,二郎为了你当真便要上折子了。”大夫人又劝道。 雪衣掐紧了掌心,忍着泪答应:“好,我走,今晚就走。” “那我去安排马车,你简单收拾收拾,到了那边,会有人接应你。” 大夫人拍了拍她的肩,也有几分不舍。 平心而论,这个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出身低了些。 但她也没办法,她现在不送陆雪衣走,等到二郎再执迷不悟,惹得老国公亲自动手的时候,他对付陆丫头的手段恐怕就没有现在这么温和了。 大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忍心再看。 “我明白夫人的苦心。”雪衣吸了吸鼻子,并没有怪罪她。 等人一走,她强忍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背靠着大门,一点点滑坐下去。 她哭的极为克制,可越是这样,越是听的人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晴方站在一旁,看着实在不忍:“娘子您真的连最后一面也不去见二公子了?” 雪衣怎么能不想见呢,但正像大夫人说的那样,她怕她一去,就走不了。 雪衣哭的眼眶通红,仍是哽咽着摇头:“不见了,你收拾东西吧。” 与其让二表哥挂念她,倒不如就像今日这样,让他误会她丝毫不在意他好了。 清邬院 崔珩身体还没大好,上午被杨保架回去后歇了小半日。 身上的伤口基本已经结痂了,但后背位置特殊,每日的换药还需人帮忙。 睡了一觉醒来,崔珩扯开了衣服,揉了揉眉心,吩咐人过来换药。 往常这种事都是杨保做的,便是杨保不在,也是秋容来的,可今日崔珩吩咐了一声,秋蝉却轻快地应了,拧着帕子过来。 “怎么是你,我记得你不是在内院伺候的。” 崔珩隐约记得数月前他就已经将这个女使赶走了。 秋蝉倒也不慌,只是当瞥见崔珩只穿着中衣匀称劲瘦的身材时,她脸颊微烫:“今日公子您睡着的时候大夫人来了一趟,说是您这伤需静养,见我细心,特意调了我进来伺候。” 崔珩皱了皱眉,母亲一贯很少插手他院子里的事,这回是怎么了? 但毕竟是母亲将人提进来的,他不好立刻驳了面子,只将外衣拉上去,淡淡地吩咐一句:“我用惯了杨保,你去叫他进来。” 秋蝉没办法,只好又垂下了眼:“是,奴婢这就去。” 杨保进来后,崔珩换完了药,又洗漱了一番,精神好多了。 白日里睡得太久,这会时候已经不早了,他却没了睡意,于是便披了衣打算出去走走。 已经到了秋日,出了门,迎面夜风一吹,崔珩抵着拳咳了一声。 杨保远远地听着,止不住难受。 这段时间公子又是忙着沉船的事,又是出远门接人,还挨了整整五十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可偏偏表姑娘怎么都不肯信他们公子,想来公子也是难受的吧。 崔珩毕竟不是铁打的,被陆雪衣一次次甩开,他有时候也想看看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但谁让他错过了一步,怪只怪命运弄人。 崔珩缓缓踱着步,不知不觉间,又朝着梨花院走了去。 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梨花院旁的柳林边。 崔珩远远地看着那已经灭了灯的厢房,没再上前,只是当他正欲离开的时候,却忽然看到陆雪衣正裹着披风走出来。 “站住。”崔珩叫住了她。 雪衣没想到这个时候能撞见崔珩,她脚步停下,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受。 崔珩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看,发现那方向正是朝着清邬院,手心微微出了汗:“这么晚了,你是想去……” “我东西落在大表哥那里了,准备去找一找。”雪衣打断了他的话,按照大夫人说的那样,不给他任何念想。 误入樊笼 第148节 原来她是去找大哥。 崔珩攥着的手又松开:“你非要这样对我说话?我们在光德坊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已同你解释了,我是替兄长去接的卢娘子,至于婚事,原本是能成的,但现在祖父反悔了,我正在想办法。” “那二表哥打算怎么做,上战场立了功求恩旨吗?”雪衣忍了忍鼻尖的酸楚,反问他。 “你知道?”崔珩问她。 雪衣没直接回答,她深吸了一口气,故意刺激道:“这不过是二表哥自以为是罢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现在只想图个安稳罢了,而上战场你能保证一定能打赢立功吗?若是打不赢,或者丧了命呢,你让我该如何自处?” 崔珩最在意的正是这个问题,所以才迟迟没对她许诺。 “二表哥既不说话了,看来你也知道事实如此。既如此,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错过了便错过了。二表哥若是当真还有一丝一毫在意我,不如便放了我,行吗?”雪衣没有回头,只余光淡淡地瞥他一眼。 崔珩喉咙紧了紧:“你……当真这么想?” “是。”雪衣声音斩钉截铁,鼻尖却酸的厉害,外面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她不敢再待下去,生怕自己再多说一句话就要遮掩不住。 崔珩盯着她的背影手心攥了又松,无数次想冲上去,却又生生忍住。 她说的对,西北他是一定要去的,他的确不能给她一个保证,又何必耽误她? 不如便暂且放过她,等他真的能回来也不迟。 崔珩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又看,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雪衣听见这一声,眼泪瞬间盈满了眶。 二表哥那么强势的一个人,如今却为了不耽误她甘愿放手,他是真的在意她。 可他越是这样,她越不能拖累他。 雪衣死死咬住了下唇,忍住了眼泪,只从鼻中挤出了淡淡的一声,抬脚快步离开。 到了拐弯处雪衣也不敢再看一眼,直到上了马车,她才忍不住捧着脸哭了出来。 但很快,车夫一扬鞭,连最后一眼也不让她多看,便匆匆驶离了国公府。 雪衣走后,崔珩不知在夜色里站了多久,久到玄色的大氅上仿佛都落了霜。 “公子,夜深了,回去吧。”杨保忍不住劝道。 崔珩似乎这时才回过神,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一言不发地朝着清邬院走去。 谁知,刚回到院门口,他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大哥?”崔珩停住步,微微诧异,“你怎么来了?” “这么晚了,你还伤着,你去哪里了?” 崔璟也忍不住问道,他的病刚好,今晚原是想继续过来守着他的。 崔珩没回答,只是隐约察觉出些许不妥:“陆雪衣不是去找你拿东西了吗,你怎么会来我这里?” “陆表妹?她没来啊。”崔璟被他问的摸不着头脑。 “她没去?”崔珩皱眉,这回是当真觉出不对劲了。 这么晚了,陆雪衣既没去找大哥,那能去哪里,且她为何要骗他? 崔珩沉吟了片刻,越想越觉得不对,他正思索的时候,忽然看到了站在廊下的秋蝉,脑子里断的那根弦瞬间连了起来。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秋蝉凭什么得到了母亲的青眼,定然是她付出了代价。 偏偏这么巧,她刚进了内院,陆雪衣便要跟他决裂。 难不成是母亲发现了什么? 崔珩眼神倏地变得锐利,叫了秋蝉一声:“你过来。” 秋蝉原本远远站在廊下,忽听得公子叫她,立马欣喜的过去。 可她眼中的笑意还没停留片刻,紧接着便是兜头一盆冷水。 “你究竟是怎么调回来的?”崔珩冷冷地问。 秋蝉还从未见过公子这样冷的眼神,双腿微微发软。 实则大夫人出于谨慎,是叮嘱了她过两日才进内院的,可秋蝉已经等了那么久,寻常连一月一回的守夜机会都不错过,怎可能再等下去,是以才急不可耐的趁着换药的时候露了脸。 没想到仅是这么一点异乎寻常的举动都让公子给发现了。 秋蝉吓得紧紧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不敢说?那看来是的确有事了。”崔珩凛了凛眉眼,沉声道,“我眼底藏不得私,也不用背主之人,你既不肯说,那便发卖出去。” 秋蝉没想到公子手段如此凌厉,连忙哆嗦着招了出来:“大夫人吩咐奴婢盯着您,奴婢今日恰好看见了您同表姑娘抱在一起,然后……然后大夫人就调了奴婢回来,奴婢也不知道后面是怎么回事。” 崔珩一听,这才彻底明白过来。 怪不得陆雪衣早上还连他的伤口都不敢触碰,晚上便能说出那么决绝的话。 现在一回想起来,陆雪衣那会儿看着是往清邬院走,实际上这个方向又岂止清邬院呢?她恐怕是往清邬院不远处的东侧门走吧。 母亲,这分明是要连夜送走她—— 崔珩是知晓世家大族的阴司的,但没想到他的母亲有朝一日也会用上这些手段。 一想明白,崔珩顿时额角青筋直跳,立即转了身,边匆匆出门,边吩咐杨保道:“快去备马!” 他方才耽误了那么久,陆雪衣现在,恐怕已经被送远了吧。 第103章 搜寻 先前崔珩受了伤昏迷过去, 等崔珩醒了,崔璟又因照顾他累了过去。 傍晚崔璟一醒, 才从女使口中得知了崔珩这些日子消失的真相。 原来二郎并不像陆表妹以为的那样把她当外室, 而是怕她担心,所以才没说受了五十杖的事。 崔璟心情复杂,因而这会儿才来了清邬院, 想跟二郎解释清楚婚事的事, 没想到陆表妹竟然被送走了。 “行简,你的伤还没好,不宜奔波, 我替你去追陆表妹。”崔璟开口道。 “不用, 我亲自去。”崔珩拒绝,匆匆系了披风,快步往院门走。 “行简,你不可冲动。” 崔璟着了急,试图拦住崔珩,然而刚到门口, 有人先他一步,将崔珩拦了住。 “这么晚了, 二郎你兴师动众的是要做什么?” 大夫人一发觉清邬院的动静, 立即带了人过来。 崔珩被母亲逼停, 眉头紧皱:“这话该我问母亲才是,母亲把陆雪衣送到哪了?” “你就是这么同你母亲说话的?”大夫人声音不悦。 崔珩微微低头,却仍是不后退:“还请母亲告知我您将陆雪衣送到了哪里。” “告诉你又有何用,你身上的伤口未愈, 难不成要去追?” “是。”崔珩声音坚定。 连伤势都拦不住他, 大夫人算漏了一步, 她微微抿唇:“你当真对陆丫头这般上心?” 崔珩沉默了片刻,只说了四个字:“非她不娶。” 大夫人这回是当真发怒了:“好一个非她不娶,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如此言行可有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儿子不孝,但儿子这些年从未求过母亲什么,只此一桩,还望母亲应允。”崔珩微微垂眼。 二夫人还是头一回听二郎求她,她怔了片刻,心里颇不是滋味,须臾又移开眼:“你不必说软话来讨好我,旁的都行,但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母亲既然不说,那儿子只有自己亲自去找。”崔珩凛了凛眉眼,欲穿过去。 “站住。” 大夫人叫住他,崔珩却恍若未闻。 大夫人见状直接吩咐了身后的人,“来人,把院门围住,请公子回去休息!” 大夫人一发话,身后的护卫立马涌了出来,乌压压地将院门围了个严严实实。 崔珩环视一圈,这才明白母亲是早有准备。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崔璟站了出来。 “同你无关。”大夫人这回是铁了心,即便崔璟来劝也没用,“大郎,把你弟弟带回去,他还伤着。” “母亲,先前我不知道的时候你擅自接了卢娘子来了也就罢了,如今你还要把陆表妹送去,你究竟想做什么?”崔璟看着母亲与弟弟对峙,皱了皱眉。 “你懂什么,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们兄弟好。”大夫人仍是不松口。 崔珩静静地站着,手心慢慢攥紧:“母亲今晚当真不肯放我走?” “你还年轻,许多事分不清轻重,我不能看着你误入歧途。”大夫人眼神一低,示意身边的人,“怎么还不动手,快把二郎送回去!” 崔珩当年素以骁勇善战闻名,那护卫听令,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上去,可手尚未搭到崔珩的肩上,便直接被握着手腕反折到了身后。 另一个还没走近,便被崔珩一脚踹在了膝窝上,摔倒跪地。 两个护卫疼的龇牙咧嘴,连忙求饶。 崔珩眼帘一掀,看也没看直接将人丢了出去:“母亲当真以为这些人能拦得住我?” 两个人摔过来,其余的见状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轻举妄动,纷纷转头看向了大夫人。 大夫人哪里不知道这个儿子的身手,她绷着脸:“你这是铁了心要同我作对了?” “儿子不敢,儿子只是想出去找回陆雪衣,还望母亲开恩。”崔珩垂首,但声音却不容拒绝。 “此事绝无可能,你若是想出去,便先对我动手。”大夫人拂着袖立在门口,决意不肯后退。 那些护卫崔珩的确不放在眼里,但他不能真的对母亲动手。 崔珩抬起眼:“母亲非要逼我吗?” “你不可再执迷不悟了。”大夫人亦是不后退。 两个人一触即发,谁都不肯让步,崔璟站在一旁看的直焦心。 可劝也劝不动,眼看行简要动手的时候,崔璟心生一计,忽然捂着眉心脚步趔趄了一下:“母亲,我宿疾犯了……” 误入樊笼 第149节 “怎么了?”大夫人一听大郎出事,连忙挪了过去。 趁着这一瞬,崔璟目光示意了一下崔珩,兄弟连心,崔珩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闪身绕过了母亲,带着杨保眼疾手快地料理了几个护卫,直接冲出了清邬院。 “快去追!” 大夫人发觉被骗了,立马转头。 可她刚转身,崔璟却死死地抱住了她的手臂:“母亲,我已经没有选择了,你就放过大郎吧。” 大夫人被长子拉住,走也走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二郎消失在了眼前。 “大郎,你不懂,情情爱爱岂能比的上命重要,你这不是在帮行简,你分明是在害他啊。”大夫人指着崔璟气的声音直发抖。 “可母亲,行简若是真的不去,那才是真的没命。”崔璟仍是抱住了母亲不放。 “你……”大夫人又气又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但她给了陆雪衣令牌,一路上宵禁无阻,算算时间,这会儿她恐怕已经上了船了。 渡口四通八达,船只一离开,四向奔散,行简便是去了,恐怕也难以找到。 大夫人这才稍稍松气,叫了崔璟跟她回去。 *** 母亲不肯说她把陆雪衣送到了哪里,崔珩只能自己找。 他虽心急,但脑子里依旧冷静。 眼下已经是深夜,路有宵禁,母亲若是想把人送走势必要动用崔氏的关系。 崔珩迅速地思考着,打算从这些把守的关隘处问路,让杨保一个一个地去问有无人拿了崔氏的令牌通行。 一连问了十数个关口,直接把陆雪衣所通行的路线连了起来。 崔珩熟知长安城的地形,在脑中一勾勒,便明白过来陆雪衣走的路线通向的正是运河渡口。 ——原来母亲是要从水路送陆雪衣走。 崔珩一找出地点,立即策马带了人往渡口赶,这时,崔璟也摆脱了母亲,准备帮崔珩一起找,于是两个人便一同朝着渡口赶去。 但崔珩是在刚入夜酉时三刻见到的陆雪衣,此时又是同母亲争执,又是查探关隘的,等崔珩和崔璟策马赶到的时候,江边泛起了鱼肚白,天已经快亮了。 大半夜过去,陆雪衣恐怕早就上了船了。 崔珩一下马,便直奔江边渡口。但出远门的人走的都早,这时候江边的渡船已经只剩下三两只还拴着,其余的远远漂在江面上,只剩了一个黑点。 崔珩额角突突直跳,叫了守着渡口的船夫过来仔细地盘问着:“从昨晚酉时到现在一共走了多少船,分别去了哪里,你一一如实报来。” 老船夫尚未清醒便被人从被窝里拎了出来,这会一瞧见一群贵人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声音都哆嗦起来:“昨晚大约走了十几只了,小人只知道几艘官船的去向,其余的小人一概不知。”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姓陆的美貌女子,身旁跟着一个瘦高个的丫鬟?”崔珩又问。 “小人没见过,出远门的小娘子们都带着幂篱,且天又黑,小人看不清。”老船夫答道。 看来母亲没用官船,也没用真身份,如此说来,这下算是查到了尽路了。 崔珩闻言没再说话,又一艘一艘地把停靠在江边的渡船亲自搜了遍,但一丁点也没找到陆雪衣的痕迹。 陆雪衣,是真的走了。 一认清这个事实,崔珩驻足,远远地看着宽阔的江面,头一回心底前所未有的空。 崔璟见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远远地站着。 另一边,距离堤岸不远的一辆马车里,雪衣却并未走。 她昨夜的确是上了船,但自打上回落水之后,她便一直晕船,船都已经开了,驶出没多远,护卫见她实在晕的厉害,不得不又折了回来,紧急安排了一辆不带崔氏标志的宽大马车,打算护送她走陆路。 谁知,这边刚安顿好,还没来得及离开,崔珩便已经找过来了。 怕惊扰了崔珩,护卫只得暂时将马车停靠在柳树后,想等着二公子走后再离开。 雪衣正恹恹,当听见外面交谈的人声时,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仍是闭着眼。 但后来一掀开帘子,看到了那站在江边的背影,她心里狠狠抽了一下,久久没移开眼神。 “行简,表妹可能早就走了。” 崔璟看着崔珩沉默的站着,虽知道他难受,还是不得不提醒他。 “那我就继续追。”崔珩慢慢收回了眼神,又吩咐船夫备一艘船。 “这水系四通八达,渡船一走谁知道去了哪里,你怎么找?别白费力气了。”崔璟劝道。 “总有办法的。”崔珩仍是要上船。 “行简!”崔璟拉住了他,“你冷静点,现在线索断了,我们根本不知道表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她的路线是什么样,你不可能找到她的。” “那你让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她走?陆雪衣上次落水后一直怕水,现在又走水路万一害怕怎么办,路上真的遇到了风浪有谁能救她,离开之后她的生计又该怎么办……这么多事情摆在眼前,你让我怎么能放她走?” 崔珩隐忍了一路上,脑中不停地冒出问题,让他片刻不宁。 这会儿得知她真的已经离开了,崔珩情绪几乎快失控。 一连串问题抛出来,崔璟也愣住了。 片刻后,崔璟敛了敛眼神才拍了拍崔珩的肩:“我知道你难受,可这山高水远的,表妹一走,如同大海捞针,如何能找到。” “我回去问母亲,母亲一定知道。”崔珩冷静了下来,转身便走。 “母亲不可能告诉你的。”崔璟叫住他,“我来之前问了,母亲只说是把表妹送到了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让你别白费力气了。她还说她已经给陆表妹留了足够多的傍身之物,让你不用担心。” 崔珩这才停住步。 他怎么能不担心呢,陆雪衣的确是不愁吃穿,但她一个孤女一个人漂泊在外,无依无靠的,母亲这又算什么好安排? 崔珩一想到她孤苦伶仃的处境,喉间便隐隐有血气在翻滚:“母亲既不想说,那我便去求她,直到她愿意开口为止。” “那母亲如果一直不肯说呢?” “那我就自己找,一处一处的找,三年,五年,十年,总能找到。” “天下之大,找一个人如何能好找,你若是一直找不到呢,当真终生不娶了?” “没有她,我还能娶谁?”崔珩喉间微紧。 他原本有很多话想同陆雪衣说,从前总以为还有很多时间,于是便想着以后再说也不迟。但没想到后来他们一见面便是争吵,再没有好好说过一次话。 “我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嫁妆,原本打算从范阳回来之后便告知她,谁知我们总差了一步,我差了一步没拦住二婶给她灌药,到现在,又差了一步,没追上她的船,这些话也不知道还能说给谁听。” 崔珩声音淡淡的,但不难听出无奈。 雪衣原本就难受得紧,现在一听见崔珩原来连嫁妆都替她准备了,眼眶顿时酸的厉害。 崔璟也没想到行简背地里竟做到了这种地步,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崔珩背着身,又继续开口:“也不能怪命数,实则事情走到今天,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业果。三年前我曾救过陆雪衣一次,她因故没能及时还回马车使我受了伤,才让兄长你替我上了战场。我由此怨恨上了她,这才生了掠夺的心思。可到了后来我才发觉这是一场误会,兄长你也还活着,于是便心生弥补之意,但谁知越做越错,最后竟走到了这般地步。” 崔珩说完,崔璟也沉默了下来,他只知道行简这三年过的不易,却不知他愧疚了这么久。 雪衣直到这时才豁然开朗,原来二表哥当初就是救她的人,原来她因为无心之过害得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差点害得大表哥也回不来。 她总怪命运在捉弄她,但崔珩又何尝不是深陷其中? 雪衣记挂了这位恩人这般久,却没想到原来他一直就在她身边,她看着崔珩沉默的背影,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 护卫见雪衣失控,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雪衣不得不咬紧了唇,眼泪却掉的更凶。 外面,崔珩全然不知马车里的一切,只沉默地看着江面。 “江面风大,先回去吧。”崔璟见崔珩脸色不好,劝了劝他。 崔珩站了许久,才终于转了身,可他一抬步,急火攻心,唇边却溢出了一丝血迹。 “行简!”崔璟连忙扶住他。 马车里,雪衣一看见崔珩唇边的血迹,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一起身欲冲出去。 但护卫紧紧拦住了她,生生把她逼了回去。 “兄长,我好像听见了陆雪衣的声音。”崔珩擦去唇边的血迹,双目忽然锐利了起来。 崔璟侧着耳听了听,却什么都没听见:“你想多了行简,表妹早就走了。” “我真的听见了。”崔珩神色凝重,四下环视着。 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陆雪衣的声音了,她哭的,笑的,生气的,害怕的……什么样子他都见过,他绝不可能认错。 此时,护卫一见崔珩起了疑,连忙拉紧了马车的帘子,雪衣也被迫捂紧了嘴,只有眼泪仍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崔璟见崔珩执意,只好又去拴着的几艘渡船上查看了一番,但这回,依旧是什么都没找到。 “你真的想多了。”崔璟让他亲自又看了看。 的确没人。 崔珩这回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幻听了,只好转身同兄长一起离开。 雪衣坐在马车里,看着崔珩的背影走过,心里像刀割一样,疼的抓紧了车窗的木框。 似乎是心有所感,崔珩原本已经打算走了,但是在靠近那辆马车时,心里也跟着抽了一下。 他脚步越来越慢,当擦身而过时,忍不住抵着拳咳了一声。 这一咳,耳边忽然又出现了那细微到几不可察的哭声。 崔珩倏地停了步,目光落到了那辆马车上。 他喉咙微微发紧,声音头一回不那么自信:“陆雪衣,是你吗?” 第104章 求娶 崔珩一停下脚步, 马车里的几个人瞬间都屏住了呼吸。 雪衣更是抓紧了手心,隔着一道密密的蓝绒布帘子与崔珩对望。 她知道, 他现在肯定也在看这边。 崔璟走着走着, 发觉崔珩停了步,也跟着折了回去。 误入樊笼 第150节 他环视了一圈,只见这马车朴实无华, 大约只是来接人的, 只觉得是崔珩太过疑神疑鬼了,遂叫了他离开:“行简,你想多了。” 崔珩盯着那道绒布帘子, 却并没离开, 他看了眼车夫:“你是来作何的?” 那车夫是府里的小厮乔装成的,被崔珩盯着,额上直冒冷汗:“回大人的话,小人是前来接家中的主子的。” “既是接人,怎的停在这里不动,是你家主子还没到?”崔珩又问。 车夫连忙应是:“主子只传信说了大约这两天回来, 这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是以小人才停在这里等着。” 崔珩瞥了一眼这辆并不起眼的马车, 淡淡地嗯了一声, 似乎是信了。 车夫瞬间松了口气。 里面, 雪衣却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想冲出去,另一半却又被大夫人的话牢牢拴住,几乎要把她撕裂。 当听到二表哥应了一声时, 她抿紧了唇, 慢慢又平静下来。 临走前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已经是圆满了, 她不该再有奢求,雪衣垂下了头,憋着泪一声也不吭。 然而正当她准备放下的时候,忽然,外面的脚步声快速逼近,紧接着,蓝绒布帘子被猛地掀了开,她一抬头,正与外面的崔珩对视—— “真的是你。”崔珩攥着布帘,眼神一动也不动。 当看到他的那一刻,雪衣强忍的眼泪也瞬间掉了下来。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崔珩喉间微紧,一倾身紧紧抱住了雪衣。 雪衣原本就难受的厉害,被他一抱,也埋在他肩上泪流不止。 晴方和车里的女护卫一见这场面便知道今天是走不了了,崔璟站在外面,朝里面瞥了一眼,连忙移开了眼神,抵着拳咳了咳,示意护卫和晴方下来,给他们独处的机会。 雪衣也是被重逢冲昏了头脑,这会儿等车厢里的人一走,她稍稍平静下来,连忙又去推崔珩:“不行,我得走了。” “走?”崔珩抱着她的颈微微分开,“为什么走?” 雪衣吸了吸鼻子,努力绷着脸:“我……我不是同你说过了,我只想过安稳的日子,自然是要走的。” “你当真这么想?”崔珩语气沉下去。 “是。”雪衣声音哽咽,却仍是强撑着。 崔珩瞥了一眼她哭红的眼尾,却忽然笑了:“你若不是一边哭一边放狠话,这话或许更可信一点。” “你……你都知道了?”雪衣原本强忍的酸楚瞬间涌了出来。 “知道了。”崔珩擦了擦她脸上的泪,低头哄了哄她,“既然舍不得,那跟我回去?” “不行。”雪衣止住眼泪,认真地道,“我们再这样下去,大夫人说你只有上战场一条路可走。但突厥人个个骁勇善战,凶狠异常,攻了城会直接屠城,一旦战败,下场会十分凄惨。” “你这是不相信我?”崔珩瞥了她一眼。 “不是不信。”雪衣摇头,“战场不是儿戏,刀剑不长眼,很容易出事,我不能拿你的命去赌。” 崔珩盯着她认真的脸,只轻笑了一声:“你没上过战场,倒是比我这个上过的都懂。” “你认真点。”雪衣坐直了身体,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大的事到了他眼里仍是轻飘飘的。 “别怕。”崔珩笑了笑,“放心,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真的吗?”雪衣仍是迟疑。 “当然。”崔珩声音淡定,揉了揉她的发顶,“该担心的是你,我若是真的走了,你愿不愿意等我?” 二表哥暗地里为她已经做了这么多,只剩下这最后一步,也到了她该主动的时候了。 雪衣盯着他看了看,声音哽咽:“我愿意,多久都等。” “好,那我们回去见祖父。”崔珩低头,吻了吻她侧边的发,“待会祖父和母亲的话可能不会太好听,你站在我后面,只当没听见就行,一切有我。” 雪衣一听要回去,心里砰砰直跳。 最关键的一关还是要到了。 这位老国公一向以铁血闻名,连对自己的亲孙子都能下的了这么重的手,她已经能预想待会的场面了。 雪衣摇头,手指微微发抖:“我不怕,我不要躲你身后,我要同你站在一起。” 崔珩一垂眼,正看见她紧抿着唇,目光如炬,仿佛是去赴死一般,抚着她的侧脸又笑了笑:“我祖父凶是凶了点,但也不会吃人,你抖什么?” 再沉重的气氛被崔珩一说,也没那么可怕了,雪衣脸颊微红,抱紧了他的腰,两个人这才回去。 等马车一动,雪衣忽然想起来:“你方才不是都要走了吗,为何问了车夫之后又折了回来?” “真蠢。”崔珩看着她不解的眼神笑了笑,“那车夫说他尚未接到人,可这车轮分明已经被压扁了,一看便知上面坐了不止一人。” 雪衣当时捂紧了嘴,却没想到原来破绽出在这里。 二表哥观察力这般敏锐,身手又极好,短短的半夜便能摸准了了她离开的路线,他这样厉害,即便是真的去了西北也一定会没事的。 雪衣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但轻松愉快的气氛一到了府里便消失殆尽。 他们回来的时候正是清早该请安的时辰,崔珩便直接带了陆雪衣朝着老国公的正房走去。 老国公刚起来,用了茶,听见崔珩来给他请安,颇为满意,但是当看到崔珩不是一个人来的时候,他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行简,你这是在做什么?”老国公问道。 崔珩没直接答,只是一拂袖,跪了下来:“行简今日来是想求祖父给我和陆雪衣赐婚。” “就是你身边这位?”老国公问。 “是。”崔珩点头。 老国公回来的这些日子久闻这个陆小娘子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冰雪可爱的小娘子,长得颇讨人欢喜,怪不得他的三个孙子像着了迷一样统统栽了进去。 他脸色不大好看:“我记得陆小娘子先前是同三郎定了亲,后来又听说大郎也要娶你,怎的如今又同二郎也扯上了关系?” “都是误会。”崔珩替雪衣开了口,“三郎先前有疾,二婶是看中了陆雪衣命格合适诓了她过来,三郎好转后,二婶又解除了婚事,此事与陆雪衣无关。” 崔璟见状也急忙上前解释:“请祖父明鉴,我那日说要求娶也是想替陆表妹解围,我同她并无私情。” 两个孙子解释的明明白白,老国公不知信没信,只是眉头皱的愈发厉害。 崔珩见状,便拉了陆雪衣往前:“去给祖父请安。” 雪衣点了点头,便要提着裙摆跪下,可她尚未动作,老国公忽然搁下杯子,重重地咳了咳。 雪衣刚弯下去的膝盖又连忙直了起来,明白了老国公这是不想受她的礼,一时间极为难堪,在场的众人也纷纷投了眼光过来。 这时,大夫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进了门,这尴尬的场面才被打破。 “陆娘子也在?”大夫人仿佛浑然忘了昨晚的事似的,只冲着老国公笑着介绍道,“父亲大人,这便是我之前跟您说的救了大郎的那位小娘子,您不是说还要好好赏她吗,正好这下她来了。” 老国公一听,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原来是你,那便坐下吧。” 雪衣感激地看了眼大夫人,大夫人神色不变,只拉着她一同坐下。 此时,堂下只剩了崔珩一人跪着。 晾了崔珩一会儿,老国公撇了撇茶沫,才开口道:“今日我只当你没说过,这件事不必再提。” “为何,祖父先前不是已经答应了我吗?”崔珩抬眼。 老国公倒是淡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博陵崔氏是清流之家,虽说陆娘子并未真的同大郎定婚,但毕竟有了传言,不好叫人误会,你若是想娶,难不成还想再受五十杖?” 崔珩明白了,祖父这是根本就不想答应,所以故意找理由逼他。 他抿了抿唇,也极为坦然:“只要祖父答应,再来五十我也受的。” 大夫人一听,倒是最先受不了的那个:“不行,行简你的伤还没好,再来五十你是想送命吗?” “我别无选择。”崔珩平视着前方,言辞虽是在说别无选择,但语气却分明在挑衅。 老国公瞬间沉下了脸:“你听听你这话,像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你做出此等事来往后崔氏的颜面要往哪搁?” “我已同祖父说过,我不会袭爵,自然也不会有损崔氏的颜面。”崔珩直截了当。 “万万不可!”崔璟一听,连忙也跪了下,“祖父,我已跛了脚,日后恐怕难当大任,爵位一事自然还是交由行简最为适宜。” “兄长不必推辞,这爵位本来便该是你的,且跛足于袭爵无碍,我身体健全,想要爵位自己去挣便是。”崔珩亦是不松口。 两人争执时,老国公脸色愈发不好看:“倘若我不答应,你便要去西北自己挣一份恩旨?” “是。”崔珩答道。 老国公先前已经给了他机会了,没想到他还是这般执迷不悟,他挥挥手,把所有的仆妇小厮都叫了下去,又关上了门,声音顿时严厉了起来:“为了一个女子,你竟要以身试险,主动上战场,你简直是被迷了心窍了!这般因小失大,我从前教你的担当你都抛到脑后哪里去了,你眼里难不成只剩情爱了?” 老国公一发怒,大夫人也跟着着了急,连忙催促崔珩低头认错。 可崔珩却仍是挺的笔直:“我没忘。战场瞬息万变,的确凶险,即便这样,陆雪衣仍是愿意等我回来,如此说来,反而是我对不住她。” 老国公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一时无语凝噎,但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松口:“你父亲去后,我让你弃武从文,休养生息了三年,你可明白我的用意?我主动致仕,去道观清修三年,你又可曾明白我的苦心?” “孙儿知道,祖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行简,保全崔氏。”崔珩低头,凛了凛眉眼。 当今圣上年迈多疑,崔氏又正在鼎盛的时候,且同太子有亲,难免遭猜忌,父亲大人便是如此丧的命。当年父亲刚结束了南疆的征战,尚未来得及修养生息便被调到了西北,最后打是打赢了,可他也被消耗的陨了命,最终得利的只有圣上。 崔珩从三年前便明白了祖父避让的用意,所以当祖父让他弃武从文时,他并未反驳,只坦然地应了。 “你既知道,为何还执意要去,那就是个龙潭虎穴,你父亲的下场你还没看见吗?一味的愚忠就是这个下场。”老国公一提到长子,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行简明白,但祖父也曾教导过我,君不君,臣不能不臣。”崔珩抬头看向他。 “你这是何意?”老国公眉头紧拧着。 “突厥来犯,两国交战乃是国难,国难当头,边境百姓流离失所,永无宁日,行简此次请缨不是为君而是为生民,不是做忠臣而是做良臣。”崔珩目光直视,一字一句,沉稳有力,“且博陵崔氏屹立于士族之间数百年,其间风云变幻,朝代更迭,始终不倒,靠的从来都不是侍奉一君一主,靠的是士族的风骨,此次突厥来犯,行简若是不去,才是真正的自毁根基。故而此次西北之乱,行简于情于理,于崔氏的未来,都必须前去。” 崔珩说完,重重地伏地叩首:“还请祖父应允。” 老国公原本正恼他耽于情爱,为色所迷,陡然却听见了这番话,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从前一直觉得此子聪慧有余,但锋芒太盛,唯恐他行事太过惹眼,招了圣上忌惮,可今日一听,行简胸中的沟壑远比他想的要宽阔的多,眼光亦是长远的多。 话已至此,老国公哪还说的出拒绝的理由,只背过了身,长叹一声:“三年前,你父亲奔赴战场时也是这么同我说的。” 大夫人想起了郎君临走前说的那番话,亦是掩着面,泣不成声。 她何尝不想让儿子建功立业,她难道便忍心逼着儿子弃武从文吗,但世家的荣光,都是用一代一代的累累枯骨和无数个妻女的眼泪换来的,她不过是想护住儿子而已。 然而,兜兜转转,行简还是又说出了当年大老爷一样的话。 这就是他的命,崔氏总要有人去支撑。 大夫人尽管伤心,却没再说出劝阻的话。 误入樊笼 第151节 雪衣站在一旁,眼前微晃,这才觉得自己头一回看清楚枕边人。 老国公这回也没再阻拦,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若是想去便去吧,只是记得我同你祖母,母亲,兄长,还有……你未过门的妻子都在等你,你千万记得保全自己。” 崔珩垂着头,一听见“未过门的妻子”,瞬间抬了起,正与看着他的陆雪衣四目相对。 两人对视了一眼,崔珩缓缓移开,这才露了今晚的第一个笑,沉声应下:“行简定然不辱使命。” 第105章 留住 先前突厥二王子刚签了条约回去后三王子却出兵毁约, 边关突然告急,亟需人手, 圣人原本属意于崔珩, 只是听说他刚受了伤,不好指派。 这回倒是好了,圣人正迟疑的时候, 崔珩主动请了缨, 圣人顿时大喜,当即便下了令命其为征西将军,整顿行装, 尽快出征。 事情定下之后, 崔珩便忙碌了起来,很少再待在府里。 崔珩同雪衣的婚事虽未公布,但流言已经传了出去,府里几乎人尽皆知。 先前这位陆娘子因为意外刚被二夫人解了婚事,谁知后脚她便许给了崔二郎,这经历, 着实让人艳羡。 消息传到了江左,陆氏也颇为震动, 没想到刚折了一个二夫人, 又多了一个“二夫人”。 崔三郎此时已经同王家女定亲了, 自从母亲走后,他不再执着于陆雪衣,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崔璟同卢娘子的婚事也暂且定下,卢娘子知晓当初是误会一场, 也诚心带了礼去同雪衣赔礼。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雪衣本该高兴的, 但一想到崔珩即将要出征,她又开始忧心忡忡。 如今已经到了秋日,大军开拔,再西行到西北时恐怕要入冬,是以这些日子崔珩在外忙碌的时候,雪衣便着手为崔珩准备冬衣及一些防寒的器具。 大夫人也想通了,如今大郎已经定下了范阳卢氏,若是二郎立了战功,再娶一位贵女恐怕才要招圣人忌惮,故而这个时候娶出身不显的陆雪衣反倒是一件好事。 因此大夫人对雪衣态度又缓和了许多,之前承诺给她的东西,依旧给了她留作傍身,只想着让她在崔珩出征前便嫁过来,也好安一安他的心。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当她将此事与崔珩提起时,先前一直汲汲于求娶的崔珩却并不答应。 “你为何不答应?”大夫人不解。 崔珩没多言,只淡淡地道:“婚事不急,等我回来再说也不迟。” “你是怕成婚后万一你回不来会耽误陆丫头?”大夫人听出了他的意思。 “是。”崔珩没反驳。 实则若不是母亲要把陆雪衣送走,原本他是打算连定婚都不提的,只等着他真的能回来之后再向陆雪衣求亲。 大夫人也不是不能理解崔珩,但她身为母亲,想的要更长远一些:“你的本事我自是信的,可万一真的出了事呢?总得留个后,也好续续香火。” “我并不在这些,何况此时距出征不到一月,匆匆结亲恐叫旁人笑话陆雪衣,此事不必再提,等我凯旋后再亲自讨要圣旨,公布出去。”崔珩并不答应。 大夫人在这点上的确有私心,若陆雪衣是她的女儿,她定然不会想让女儿在出征前便嫁过去,推己及人,她也没再强求:“既然你如此说了,我也不好再逼你,一切只盼你多当心。” 崔珩点头应下,沉思了片刻又多说了一句:“这些日子儿子不在,恳请母亲多照拂些陆雪衣,勿要让她受委屈。” 大夫人眉梢动了动:“这还没进门,你就护的这么紧,你是怕我吃了她?” “儿子不敢。”崔珩低头。 “你是为国出征之人,谁敢让你的未婚妻子受委屈,放心吧,有我看着。”大夫人答应下来。 崔珩这才放下心,一抬头,却瞧见门外闪过了一个石榴裙的襦裙。 “走什么?”崔珩认出了那是雪衣,叫住了她。 雪衣原本是想来看看崔珩的伤有没有好,哪成想恰好撞上了大夫人,怕失了礼数,她才想走,但被崔珩一叫,她只得折了回去,冲大夫人行了个礼。 出乎意料的是,大夫人非但没怪她,反倒和善的招了她坐下:“来了便坐下吧,我正好有事要走。” “夫人慢走。”雪衣送她。 “时候还早,你们多聊聊。”大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带着笑离开了。 雪衣不明所以,等大夫人走后忍不住嗔怪了崔珩一句:“你母亲还在,你做什么叫我?” “你怕我母亲?”崔珩伸手去扯她。 “也不是怕。”雪衣摇摇头,大夫人之前虽要送她走,但对她其实并不坏,那日老国公不待见她的时候大夫人还替她解了围,她想了想,低声道,“我是不想让大夫人失望,让她觉得我没规矩。” 崔珩一听,却意味不明地笑了:“我快走了,母亲现在巴不得你没规矩。” 雪衣窝在他怀里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颊倏地爆红,轻轻捶了他一下:“你别胡说……” 崔珩被她一捶,忽然闷哼了一声,雪衣立马慌了:“你怎么了,可是碰到你伤处了?” “嗯。”崔珩故意道,拉着雪衣的手搭到他背上,“你帮我换药。” 雪衣信以为真,连忙替他解了外衣。 衣服一拉开,只见崔珩背上的伤已经大半好了。 但是那淤痕纵横交错的,看着还是格外唬人,雪衣指尖沾了药替他抹着,越看越难受。 “心疼了?”崔珩回头,正看见雪衣一直低着头。 “没有。”雪衣别扭,气哼哼的按了下去,“谁让你不告诉我,再来五十大板才好。” “再来五十大板我这腰可就真废了。”崔珩笑道。 “废了就废了,关我什么事。”雪衣抿着唇。 “怎么和你没关系?”崔珩转身,挑起了她的下颌,“你不是最清楚有多大关系?” 雪衣脸颊忽地热了,坐在他膝上浑身不自在,声音也低下去:“还上药呢,你别闹……” “你上你的。” 崔珩喉咙滚了滚,原本贴在她腰上的手挑开了她上衣的下摆钻了进去。 雪衣原本还在替他上药,慢慢地心神不宁,觉得自己仿佛天上的云,被大风吹的没了形状,又好像一团软泥,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全靠后背倚着他前胸才没滑下去。 抱着坐了一会儿,迷茫中,雪衣敏锐地感觉到了后腰的异常,轻轻咬住了唇:“你……你不是还伤着吗?” 崔珩被她一打断,微曲的双手停住,忽然笑了:“我伤的是背,这有什么妨碍?” 雪衣原以为这段时间他是真的转了性了,没想到他还是这样,找着机会便摁住她不放,顿时又生了气。 换做从前,雪衣定然会直接把他推开,可一想到他就要走了,这一却山高水远,生死难料,她没再挣扎,只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地道:“门还没关,你先让人关门。” 崔珩已经一个多月没碰过陆雪衣,刚才也是一时没控制住,现在一听见她半推半就的声音,他忽然冷静了下来,双手一抽,转而替她理了理被挣开的衣襟。 “怎么了?”雪衣忽然被松开,眼中的雾气还没散。 “没事。”崔珩唇角勾了勾,有意调侃她,“我是怕待会伤口崩开。” 雪衣耳尖滚烫,埋在了他怀里小声地道:“那……你小心一些不行吗?” “你这副模样让我怎么小心?”崔珩流连地抚了抚她的侧脸,声音低哑,“你未免太高估我。” 雪衣被他低沉的嗓音蛊惑地耳根发软,身体也没什么力气,再这样下去,他的伤口恐怕真的要崩开了,她抿了抿唇,只好挣开了他:“时候不早了,我突然想起我给你做的护膝还没完,我先走了。” “衣服。” 崔珩盯着她散开的衣襟提醒道。 雪衣连忙拢了拢,回头嗔了他一眼,紧接着落荒而逃。 崔珩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微微勾着唇,只是在她走后,他唇边浮着的笑意却淡了下去,一个人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 *** 往后又养了半个月,崔珩的伤彻底好了,离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府里的气氛也一日比一日凝重,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地替崔珩准备出征用的东西。 雪衣带着女使做了棉衣,护膝,护腕,能想到的东西她都做了,这些日子也忙的不可开交,偶尔与崔珩见上一面,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亲近一番。但不同寻常的是,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衣服解开已经什么都做尽了,到了最后一步,崔珩反倒停下了。 雪衣一开始以为崔珩真的在担心伤口会崩,可后来他的伤明明好了,脸色微青,涨的惊人仍是不肯动她,雪衣才意识到不对劲。 二表哥这分明就是不想动她吧。 他如此克制,应当是害怕回不来,打算给她留条后路。 雪衣一想明白,心里酸的厉害。 可崔珩自以为这是在为她好,但他若是不在了,她毫无念想,下半辈子更是没法支撑,倒不如留个骨血在。 雪衣明白之后好几次想找崔珩敞开说清楚,但每回刚一提到,崔珩便岔开了话题,对着她愈发收敛。 时间过得很快,终于等到临出征前的最后一晚,才有了转机。 这一晚,雪衣正在为崔珩收拾行囊,东西已经大半整理好了,她正准备叫人来搬运的时候,忽然发现崔珩不知何时来了,正倚着门打量她忙碌的身影,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情。 “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雪衣被他一动不动的眼神看的不知所措,连忙伸手挡住自己的脸颊。 “没有。”崔珩走过去,拿下了她的手,“我只是觉得我们好像夫妻似的。” 雪衣被他一提醒,脸颊微微红了,小声地辩驳:“难道不是吗?” 他们之间现在差的不过就是一纸婚书罢了。 “不但是,还是个贤妻。”崔珩笑了笑,握住她布着针眼的指尖,“做了这么多东西,手疼不疼?” “不疼。”雪衣蜷了蜷指尖,“除了我,这里还有女使做的,卢娘子也帮了不少,大夫人也送了一些来。” “那也不用做这么多。”崔珩笑了,“你做这么多,穿三年也穿不完。” “穿不完也没事,总比没有的好。”雪衣闷闷地数着里面的东西,“我给你准备了棉衣,护膝,羊毛鞋垫,你爱干净,贴身的里衣也带了十几件,还有各种治外伤的药,金疮药,止血药,补气的药……” 数着数着,她鼻尖开始泛酸。 她实在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准备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雪衣说到后来,已经哽咽到开不了口,她吸了吸鼻子,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总之,你一定要回来。” “会没事的。”崔珩回抱住她,从喉间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你不许骗我,你这回再骗我,我就……我就彻底不理你了。”雪衣抬起头,话一脱口,才发觉这回他即便是真的骗她,她也没办法再同他生气了,眼泪唰的便掉了下来。 “还没走呢,你自己吓什么自己。”崔珩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现在就哭成这样,我若是真的断了胳膊,断了腿,你是不是得哭昏过去?” “你不许说晦气话。” 雪衣着急,连忙踮脚捂住了他的嘴。 “嗯,不说了。” 误入樊笼 第152节 崔珩偏头,吻了吻她掌心,紧接着,一低头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两个人本就难舍难分,一吻更是一触即发,气氛一下子便乱了起来,齐齐地往后退,抵到了窗子上,吻的愈发深重。 崔珩原本就对雪衣没什么抵抗力,今日雪衣刻意迎合他,他更是无从招架。 直到他含的重了些,雪衣唇边溢出了一丝声音,崔珩才忽然回神,骤然从她身前抬起了头,沉沉地喘了几声。 “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出征,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崔珩揉了揉眉心,唇边还带着水光。 “不许走。”雪衣伸手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 崔珩没想到她会主动挽留他,双手撑在她身侧,片刻没动。 雪衣见状,深吸了一口气,干脆直接仰起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她亲的毫无章法,时不时从他唇上滑到下颌,崔珩渐渐控制不住,伸手按住了她的肩:“不要闹了。” “我没闹。”雪衣心生委屈,“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动我,可是我想的很清楚了,我不怕。” 陆雪衣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但一到了关键时候,比谁都坚定,先前义无反顾的离开是这样,现在冒着风险同他在一起也是这样。 但她越是懂事,崔珩便越不能害了她。 “你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吗,倘若我回不来,你这一辈子都要绑在崔氏守寡了。”崔珩沉声提醒她。 “我知道。”雪衣抿了抿唇,“我不怕怀上,我只怕你消失的一干二净,什么也没留下。” “你太冲动了。”崔珩尽管动容,仍是不打算碰她。 “我真的不怕。”雪衣心一横,干脆解开了外衣。 齐腰襦裙一落地,底下竟是空的。 崔珩眼底一暗,这才发觉她今日是铁了心了, 趁着他停顿的一瞬,雪衣直接拿着他的手往她身上放,一双眼睛欲说还休:“不管成不成,你给我留一个念想好不好?” 手心一落上去,理智和欲.望打的不可开交,崔珩额角的青筋控制不住地隆起。 偏偏陆雪衣还在拱火,直接贴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轻轻地唤他“郎君”。 他不动作,她便唤的愈发动情。 崔珩脑中紧绷的弦瞬间断裂,原本虚虚落下的手倏地抓紧,低头用唇重重地去揉她的唇。 雪衣也抱紧了他的脖子,两个人边拥吻边往床榻挪去,平日里短短的一段路今日格外的漫长,尚未挪到床边,崔珩浅浅试了几下,抬着她的腰直接抵到了镜台上…… 第106章 正文完结·上 天幕低低的垂着, 仿佛酝酿着雨意。 明早崔珩便要出征走了,这时候, 原本该叫人来把箱子给抬走。 可自打崔珩进去后, 好半晌都没人出来,晴方便明白了,平常时候两人都是如胶似漆, 现在到了临别的最后一晚了, 可不是难舍难分。 搬东西不急,要紧的还是让郎君和娘子好好叙话告别,于是晴方又挥挥手, 叫了小厮下去。 屋里, 此时已经到了秋日,窗牖被方才一撞开了半扇,习习的凉风透了进来 夜风一吹,雪衣布着汗意的肌肤被吹的微微发凉,加之悬空,全身皆凭着崔珩托在她腰上的手, 愈发紧了紧抱着崔珩脖子的手,压着他的脖子轻声催促道:“郎君, 你看看我……” 她声音似喟似叹, 又夹杂着无限的思念, 仿佛细细密密的蛛丝,一吐出来,缠的人几近失控。 前面的镜台上倒映处两人影子,雪白的背, 乌黑的发, 崔珩眼底一暗, 抓着雪衣后腰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脑海中叫嚣着声音,再往前一步,他便可以得到极致的欢乐。 但与此同时,往昔战场上的累累白骨又提醒他,不能就这么毁了她。 崔珩从前以为爱是占有,心悦她便要将她留在身边,用什么手段都在其次,但现在不一样了,真正爱慕一人之时,他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克制,为她忍让。 即便她的人生里没有他,他也甘之如饴。 崔珩凛了凛眉眼,攥着雪衣的手一转,忽然将她翻了过去并紧了她的腿。 反驳不及,雪衣一手撑在了镜台上,紧接一低头便瞧见镜中倒映着他们相拥的身影,很快,镜面便被两人呼出的热气蒙住,一切都模糊不清。 “快下雨了……”雪衣仰着头,隐约闻到了大雨欲来夜风夹杂的中湿腥的泥土气息。 崔珩一抬头,只见天幕上劈过一道闪电,也沉沉地吐息一句:“快了。” 窗外乌云堆积,里面汗汽也越积越重,凝结成水珠往下滴落,原本朦胧的镜面裂成了一块一块的,紧接着外面轰隆一声响雷,大雨落下,里面,镜面被更大的水滴一溅,彻底斑驳了起来。 大风卷着雨丝从窗牖里刮进来,雪衣正浑身发热,布着汗的躯体被雨水一打,瑟缩了一下。 崔珩见状要抱她回去,雪衣却轻喘着摇了摇头:“我想看雨。” 崔珩也没阻止她,处理完脏污的镜面后,他将垂落的襦裙捡起来替她拢上,擦了擦她发红的腿。两个人相拥着靠在了窗边。 这场秋雨来的急,雨丝却极尽连绵,密密的雨线从天幕低垂到帘底,将屋子与外面彻底隔断。 雪衣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有一瞬间恍惚,忍不住偏头问崔珩:“这一去,我何时能再见到你?”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崔珩没法给她一个准确答案。 “年节行不行?”雪衣见他沉默,试探着问。 “哪有那么快。”崔珩伸手去揉她的发。 “三个月还快啊。”雪衣吸了吸鼻子,“那明年三月可以吗?” “我尽量。”崔珩没夸口,只问她,“倘若顺利,阳春三月,我就回来正式迎娶你好好?” 阳春三月啊,杨柳如烟,草长莺飞,正是个好时候。 雪衣心里砰砰直跳,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好。” 抱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踮脚伸手蒙住了崔珩的眼:“你等我一下,不许睁眼。” “想做什么?”崔珩眼前一黑,不知她在玩什么把戏。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雪衣神神秘秘地回了梳妆台前。 崔珩也没阻拦,只靠在窗上任着她闹。 捣鼓了好一会儿,雪衣往崔珩手里塞了一个东西:“可以睁开了。” “里面装的什么?”崔珩一睁眼,正看到一个小小的锦囊。 “你解开就知道了。” 锦囊一解开,崔珩发觉里面装着的是一缕乌发。 结发为夫妻,生死两不疑。(1) 她送他锦囊,是在告诉他她在心里已经嫁给了他。 连这种事都能说的这么委婉,陆雪衣表达爱意的方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羞涩。 “你就不怕我看不懂?”崔珩将锦囊牢牢地攥在了掌心。 “你会懂的。”雪衣闷闷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固然霸道,偏执,嘴又坏,但也是对她最好的人,他教她学画,教她学琴,一次次救她,一次次护住她,没有人比他更懂她了。 崔珩这一瞬间有很多话想说,但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好像不再必要,他抱住雪衣,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有这样一个把自己全身心都托付给他的小姑娘在等他回来,他就算再险再难,也要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找她。 两个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在雨声里度过了最后一夜。 *** 秋十月,十万大军分六路正式开拔。 中路由兵部尚书带兵向马邑挺进,东路由崔珩率主力向东突厥腹地进发,西路由华州刺史顺黄河前进,从三面包抄突厥。 另外,为防止突厥窜逃,另有礼部尚书从灵州出发截断突厥西逃之路,卢国公进驻燕云以防止突厥从东部窜逃,灵州大都督从后方围堵突厥。(2) 六路大军布局缜密,出了长安后分别向西北进发。 相较于其他或掩护、或围堵的几路,崔珩所率的东路主力显然是最关键也最为危险的一路,直接与突厥大军开打。 大军刚出发时正是深秋,十一月过河西走廊,十二月初才行到突厥,此时已是凛冬。 西北风沙大,且边地苦寒,突厥人早已习惯,但大周的将士们却没那么适应,加之长途奔波,疲累不堪,刚到了边地便被冻得手脚生疮。 “大人,这西北太过苦寒,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开打,咱们便要折掉不少人。” “他们故意在深秋兵变,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这帮獠奴!”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营帐里数日灯火通明,商议许久之后一致认为要速战速决。 可速战速决需要一个突破口,谁愿冒险身先士卒呢? 崔珩从前同突厥多次交手,惯知他们的脾性,沉思之后便主动开口:“我去,给我三千人即可。” “三千人?” 众人不知他肚子里打的什么盘算,皆窃窃私语起来,觉得这位崔氏二公子太过年轻。 崔珩却胸有成竹,独自率领三千铁骑从马邑出发,打算夜袭突厥的老巢占襄城。 此时,突厥二王子归去后已经被杀,现在的新可汗是刚即位的三王子,颉利可汗。 颉利是知晓崔珩从前在西北的名声的,当探听到崔珩只带了三千人来突袭王城的时候,他根本不信。 “只有三千?”颉利嗤了一声,“这定是那小儿的计谋,凭着我从前与他交手的经验,这三千人定然是他故意派来诱引我出兵的诱饵,只等着他迎战之后他再派后面的主力来围攻我等。这个崔珩,从前便诡计多端,此战绝不可落入他的圈套,撤!” 于是颉利干脆不战而逃,弃了占襄城,退到了碛口。 谁知等他撤退之后,他才发觉崔珩当真只带了三千铁骑。 大周不战而胜,首战告捷,士气大涨,其他五路将领这回总算是对崔珩心服口服。 相反,拱手让了一城出去,颉利大怒,突厥的各部落却觉得这位新可汗分明是被那位崔将军吓破了胆,颇为不满。 此时,崔珩摸准了突厥部落的心思,又乘胜追击。派了人去离间不满颉利的人,劝降了其心腹大将康苏密。 失了一城,心腹也被劝降,颉利实力大减,不得不退到了阴山后,谁知这一退,恰好落到了专门围堵他的卢国公和灵州都督之手。 前有崔珩穷追不舍,后有三路援军围堵,凭着熟悉地形和漠北严寒的优势,颉利强撑了数战。 误入樊笼 第153节 到了最关键的阴山一战的时候,两边打的尤为激烈,此时恰逢天降暴雪,大雪封山,两边的补给都送不上,全靠着毅力相搏。 颉利已做困兽之斗,尽了全力,没想到崔珩所率的东路军打的更急更凶,仿佛不要命似的。 最终,颉利大败,被俘数万之众,恰逢暴雪封山,突厥牛羊也受损,迫不得已向大周递了降书请罪。 至此,阴山一战后,两边暂时休战。 这一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正是年关的时候。 雪衣这些日子忧心前线,寝食难安,不敢错过一丝消息。当听到崔珩只带了三千人突袭的时候,她着急地恨不得直接冲过去找他。后来得知是他的计谋时,她才稍稍放心。 虽是年节,但因着崔珩尚在前线,国公府今年也没有大办,只在除夕夜当晚一家人聚在一起。 前线打了胜仗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国公府里正围坐在一起吃团圆宴。 “突厥降了,二郎胜了?”大夫人立马放下了碗筷,欢喜地眼泪都要掉下来。 崔璟也喜不自胜,就连一贯严肃的老国公也露出了笑脸,接连说了几个“好”字。 雪衣曾经肖想了无数次这个场面,当亲耳听到的时候,她久久地没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问道:“当真么?” “真的,当然是真的。”大太监是太子特意派过来传信的,只是报完好消息,他声音又开始迟疑,“不过……” 众人一听,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 大夫人更是着了急:“不过什么,都打了胜仗了,还有何事不能说?” “今夜正是团圆的时候,按理这种事不该报与诸位的,但此事事关重大,瞒也瞒不住,太子殿下决定还是早说为好,诸位先有个准备。”大太监先温吞的铺垫了一番,而后,才放出了另一个消息,“不过,赢虽赢了,阴山一战时天降暴雪,两边殊死搏斗,恰好遇上雪崩,二公子……二公子他失踪了!” “这怎么可能?”大夫人一听,趔趄了几步,登时便晕了过去。 “快请大夫!”雪衣连忙伸手去扶住大夫人。 此时,原本祥和的团圆宴顿时乱做了一团,众人都难以接受,嘈嘈切切的议论了起来。 雪衣虽安抚着大夫人,但心里并不比她好受,她忍住了眼泪,强撑着问:“二表哥一向足智多谋,这会不会是误会?” “战场上人多眼杂,我当初便是被误传的,你可曾确信了?”崔璟也难以相信。 “这消息六路大军都收到了,纵是一路有错,总不可能十万人都听错了,雪崩之下,无人幸免,绝不可能有假,还请诸位节哀。”大太监垂着头恭谨地道。 这回,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二表哥不是说好了三月会回来娶她吗? 为何都到了最后,他却又一次失信了? 雪衣顿时头晕目眩,头一回尝到了天塌下来的滋味。 “陆娘子,崔将军大约有预感,在奔赴阴山之前给您留了信,刚好随着前方的捷报一起传了回来。”那大太监又吩咐人把一封沾血的书信拿了出来,“您莫要过于伤悲。” 尚未拆开,只看到信封上“与吾妻书”四个字,雪衣眼泪便直接掉了下来,再一打开,她更是泪如雨下。 “吾妻卿卿如晤:一别之后,两地相悬,层云万里,千山暮雪,余生恐难再见,是故作此书以诀别。 犹记初见时,汝一袭黄衫,韶颜稚齿,世所稀见。然语出惊人,引人侧目。吾本不喜,后与汝相处日久,知汝至纯至善,隔膜渐消,心旌动摇。骊山一夜,吾方知吾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然汝为梦境所困,吾亦自骄自大,遂误会重重,几近永别。 火海浪尖,几经艰险,才得心意相通。不料边关告急,遍地腥云,狼烟四起,情势一时危急。吾至爱汝,亦爱天下之生民。情与义,两难全,爱屋及乌,是故吾不得不别汝远赴关山。 然此去经年,生死难料,如吾不归,汝可另择夫婿,不必为吾守节。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吾只此一念,愿汝顺遂平安。纸短情长,言尽于此。”(3) 读到一半,后面的字迹已经被眼泪打湿的晕了开,雪衣握着信纸伏在桌案上哭的情难自禁。 可人一生中若是先遇到了耀眼的珠玉,其他的鱼目萤火,又如何能看的上眼? 她已经被他占据的满满的,永远都没有旁人的余地。 雪衣擦了擦眼泪,将那信小心地收了起来,声音哽咽却坚定:“我不走,我要等他回来,他一定能回来。” 第107章 正文完结·下 崔珩出事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 崔氏上下皆愁云惨淡,虽是年节, 却无一人有欢颜。 大夫人伤心难耐, 但更叫人可怜的是那位陆小娘子,先前刚因意外与三公子退了亲,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 谁知二公子又出了事。 这命途, 着实多舛。 自打崔珩出事之后,雪衣便捧着那信不言不语,大夫人虽伤悲, 但想起儿子临走前曾拜托她的事, 仍是打起了精神去劝雪衣。 “怎么连粥也不用?”大夫人挨着雪衣坐下,吩咐女使道,“撤下去,再换碗热的来。” “不必了大夫人,我吃不下。”雪衣摇头。 “没胃口至少也得垫垫,不能垮了身体。”大夫人执意叫女使换了粥来。 雪衣搅动勺子, 只吃了几口,便搁了下。 大夫人见她实在吃不下, 也没强求, 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孩子, 着实是个长情的,也不枉二郎临走前千叮万嘱让我照看着你。如今二郎既已不在了,他又给你来了信,这桩婚事便到此为止吧, 往后你想另嫁, 或是离开都随你。” “我不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日没看见他的尸体我就一日不会相信。”雪衣虚弱地摇头。 “我又何尝想信,可天灾不是人祸,雪崩那样声势浩大,人都被碾成齑粉了,哪里还找的到尸首。”大夫人长叹了一口气。 雪衣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可是一想到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她便难受的厉害:“不可能,他不会的……” 婆媳俩正伤悲的时候,忽然,崔璟拖着跛脚,手里握着一封信不顾风度地冲了进来:“母亲,表妹,行简还在!” “你说什么?”两人一起回头。 崔璟抹了抹额上的汗,大喘着气解释道:“东宫又来了新消息,说是行简雪崩之时落入了山坳,侥幸逃过一劫,三日后自己回了营地,并未危及性命。” “他没事……”雪衣一听,心里的巨石瞬间落了下来,眼眶也酸的厉害。 她就知道二表哥福大命大,不会那么轻易出事的。 “定是满天神佛庇佑。”大夫人也欢喜地双手合十祝祷,“既没事,那二郎是不是是快班师回朝了?” “现在还不可。颉利生性狡猾,此次是被行简设计失了先机才诈降撤退,来年三月,水草丰美,突厥定然又会滋事。此次朝廷已经兴师动众派了六路大军,是以行简觉得既已传出了他身死的流言,便将计就计,打算乘胜追击,到时候出其不意一举将突厥灭国。”崔璟解释道。 “不管什么计策,只要他没事就好。” 大夫人松了口气,慢慢坐下。 谁知,她正放下心的时候崔璟忽然跪了下来。 “大郎,你这是做什么?”大夫人又站了起来。 “儿子还有一事陈情,还望母亲同意。”崔璟跪的笔直,“此次突厥毕竟已经递了降书,按理大周该派安抚使前去纳降,行简同圣人计划的便是借着安抚使出降的时候打突厥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一来也可速战速决,更能减少大周兵士伤亡。” 大夫人虽是妇人,但也出身赵郡李氏,自幼耳闻目睹,略通军事,她一听便明白了儿子的意图:“大郎,你……你这是想主动请缨去做安抚使?” “母亲明鉴。”崔璟颔首。 “你既知道了行简同圣人的计划,那你定然也知道如今这个安抚使就是个诱饵,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一旦行简发兵,你这个使节可就岌岌可危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大夫人凝着眉。 “儿子知道,正因为知道,儿子才必须要去。”崔璟低头,“母亲,三年前一战儿子心中有愧,虽说乌剌已死,但这只了了私仇,国恨仍是未报,我每每想起父亲,总是愧疚万分。若是不上战场了结此事,我一生都难安。何况行简如此诚心待我,我又岂能置他于不顾?此事无论于公于私,儿子都必须前去,还望母亲应允。” “你当真想清楚了,不会后悔?” “无怨无悔。”崔璟俯身叩首,“只是此次我同行简一起出征,最劳累的便是母亲。” “我早知你们都不甘心。行简说的对,家国正在倾覆之际,国不在,家又何为?我虽不能帮你们作战,但也不会拖累于你。”大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 “儿子谢过母亲。”崔璟喉间一哽,重重伏地。 崔珩“身死”的消息刚传开,崔璟又领了安抚使要出使突厥,一时间刚刚沉寂下去的博陵崔氏惹得人议论纷纭,叹服之声不绝于耳。 这回崔璟前往突厥明面上是做安抚使,实则背地里还要给驻扎的将士们运送补给。 雪衣便趁机又给崔珩准备了一些棉衣皮靴,拜托崔璟一同带去。 除此以外,当知晓边境兵士们不耐寒的时候,她又从崔珩之前留给她的那些布行铺子里把所有库存的棉布都调了出来,连夜赶制棉衣护膝,全都托给了崔璟,无偿捐到西北。 当看到一车一车押送过来的东西时,崔璟打趣雪衣道:“这可是你的嫁妆,你都捐了就一点儿也不心疼?” “不心疼。”雪衣摇头,“那些将士也是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我还能为二表哥做些东西,但他们的妻子恐怕连自己御寒都保证不了,更无暇兼顾西北。爱屋及乌,想必二表哥若是知晓,定然也不会怪罪于我。” 一场战争,他们都变了不少,不再拘泥于小情小爱,眼中更看到了万里河山和黎民劬劳,崔璟慨叹了一声,点头应下:“表妹放心,我定会把你的心意转呈过去。” 准备好东西,十五一过,崔璟便以安抚使之名出了长安,远度重山。 这回担忧西北的不止雪衣一个人了,卢娘子也紧张了起来,两人有共同的牵挂,话题也多了起来,慢慢的,雪衣觉着这位卢娘子也不像初见时那么咄咄逼人。 相比于郑琇莹的口蜜腹剑,这位卢娘子显然要坦率的多,也爽朗的多。 没多久,前线的局势便紧张了起来。 一开始,崔璟到了突厥,以安抚为名,两边皆相安无事。 正在颉利放松警惕的时候,原本已经传出身死消息的崔珩忽然出现,带兵夜袭王城。 得知再次中计,颉利大怒,欲阵前斩杀崔璟示威。 崔璟早有意料,从容赴死,千钧一发之际,崔珩攻破王城,颉利见大势已去,才不得不放了崔璟以示诚心,最终投降归附了大周。 至此,东突厥彻底亡国。 这一战,崔氏兄弟里应外合,配合默契,以最少的伤亡灭了突厥,经此一战,大周的疆域又向西向北开阔了数百里,为历朝所未有之盛。 大军班师回朝的时候恰逢三月三上巳节,举国振奋,崔氏一战出了两个英才,更是一时风头无两,愈发壮大百年士族之首的声名。 卢娘子听闻大军归来,迫不及待地想去城门口看看,主动去找了雪衣:“今日大军还朝,听说圣上亲自出宫远迎,你想不想去看看?” 已经半年没见崔珩了,雪衣如何能不想去。 但她抹不开这个脸,忸怩地摇头:“还是不去了吧,尚未成婚,叫人看见了容易说闲话。” “有什么可说的,咱们都是定了亲的。”卢娘子表面上大大咧咧,实则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咱们一同去,只远远地站在城楼上看一眼就好。” 雪衣心动,轻轻搓着手指:“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卢娘子瞥见了她发红的手指,笑着一手将人拉起,一手扯了个幂篱盖上去:“戴严实了自然就不会被发现了。” “那咱们可得站远点。” 雪衣脸颊微红,却实在挡不住好奇,便大着胆子偷偷同卢娘子一起去了城门。 大军开拔的时候雪衣没赶得上送行,如今头一回看见这么多身披铁甲的兵士,黑压压的从西面的官道上涌来,仿佛一片乌云似的,她被气势震慑的眼都没眨。 卢娘子倒是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抬着眼踮脚张望着。 “快看那个,那个是不是二弟?”卢娘子指着一个身穿银甲,骑马走在前方的人冲雪衣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