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 不想装了 “哇塞,真的看不出来,想不到唐队一个单身独居男人,居然真的能照顾好一个小姑娘啊,你说我讨好小池的话,下次请假会不会好请一点!咱们都没头没脑连续加班一个月了……我可想我男朋友了。” 这是刚来支队半年的小张接水的时候跟副支队瞎唠了两句嗑,就是副支队脸色好像不怎么对。 “啊,队长……队长你也来接水……啊……”小张扭过头来看着唐队拿着保温杯站在茶水间门口…… “小张,枫泾市秦支队送了个案子过来,你男朋友协助我们工作,本来我是想让你和小林暂时负责的,我觉得可能小林和小徐一起负责也不错。” “唐唐唐!唐队长!我错了,我自我批评,抓紧改正!嘿嘿再说了小池那么可爱的小姑娘,对吧唐队!”小张夸了几句小池之后抓紧跑回座位。 小张惊魂未定,喝了口水压压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热水,忘记兑凉的了…… 小池姓白,父亲……是被唐队亲手拷带回来的,边境线,一起带回来的还有最新型的冰毒x-7。 白池那时候16岁,被枫林市局叫过来见她父母最后一面,那天打算照顾她的女民警家里突然有事,小孩生病上吐下泻,迫不得已把小池交给了唐队。 唐景珏第一次见到白池的时候,根本无法想象她是怎么生活的。之前对她的记录里提到,由于她双亲的“特殊工作”,白池从小被扔在外婆家里,不幸的是,她外婆在她五年级的时候去世了。 当时的唐景珏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跟这个女孩说话。额,你好,我是亲手把你爸爸妈妈抓回来的人……这也太……诡异了。 白池先跟他打了招呼,唐景珏觉得要不是当着白池的面,他大概就是个抓耳挠腮找不着尾巴的猫。 后来唐景珏知道,白池暂时没能力负担高中的学费了……白池以前也总打零工来读书,但是高中以后老师不允许她像以前一样缺席大把学校的时间,这个先例不能从她那里开……所以白池打算辍学。 唐景珏不知怎么想的,承担了白池的学费,白池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家。 约摸着能比狗窝强点。 转眼白池已经大叁,临着暑期结束的时候在家里等唐景珏。她看着餐桌对面唐景珏垂下的脸,剑眉、薄唇,他把父亲抓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吗?真是很适合执法的一张脸,不笑的时候冷淡又无情。 她偏要毁了这样的唐队长。 拘在法礼下,从来没行差踏错过,将自己的理智永远囿于森严的规矩下,唐队长,你不想疯么?你又能自持多久呢?唐队长,脱了你这身制服,你敢吗?你敢把自己交给我吗?你敢直面自己的欲望吗? 你在高潮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吗?这样好看的唇,接吻一定很舒服,白池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白池骑在唐景珏身上,刚递过去一些清浅的烟草味道,就被唐景珏不留情面地推开,白池跌在冰凉的地板上,很凉,跟玻璃杯一样凉。可他的唇是热的,呼吸是热的,胸膛也是热的,身下,更是热的。 警方的线人最后以毒贩的身份死在围墙里,而枫林市局支队长,却囚在了毒贩女儿精心编织的牢笼中。 “白池,你喝多了。”唐景珏细长的手指蜷起,轻轻摩挲虎口的茧,他微阖双眼,有技巧地调好了呼吸的节奏。 “唐队长,你又没喝酒,你为什么硬了,你养着我,是在期待着跟我上床吗吗?”白池没留神让酒气入了眼,熏得眼角微红,她撑起身子勾他。 “唐景珏,我好冷,你身上好香,借我暖暖。” 唐景珏没搭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茬,把她抱起来扔在浴室:“你好好醒醒酒。” 唐景珏,你为什么不呢?你是不是也很难受,我帮帮你好不好。 白池由着水从领口灌入,一寸一寸抚摸过柔软的胸口,白池想,唐景珏的手在她身上游走也会是这样的感觉吗? 水是温的,可唐景珏习惯洗冷水澡。 你看,他连让你清醒时都没忘记调成温水,这样温柔的人,你还要毁了他吗? 可是真的太冷了,她想嗅嗅他身上的光。 唐景珏听见浴室有滑倒的声音,却没有人的声响,他叫了几声白池,没有回应。 他推开门,被一双细白的胳膊勾住脖子,白池踮脚够他,长发的水浸到他的衣服上,逐渐勾勒出他腰身的形状。 “唐队长,这还是你教给我的擒拿。”白池湿漉漉地贴着他,双手下移到男人劲瘦的腰,然后逡巡向下。“原来唐队长嘴硬,这里更硬。” 唐景珏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知道他现在应该把她的手扯下来,可她那样瘦,纤细的手臂好像一用力就会断。 “小池,你别逼我。”他说。 “唐景珏,”白池手开始解唐景珏的腰带,“唐队长,我想要你,这些年,你连个女朋友也没有,你不想吗?我从16岁第一眼看到你,就在想着这样对你。”白池用手隔着内裤轻轻刮增,在她抓住柱身的时候,唐景珏把她推开,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来盖住她。 白池还能看到他浸湿的白T下紧绷的肌肉,以及被她捏过的两点格外明显。他整个人冷峻又迷人,他在思考的时候习惯性地抿起下唇,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看到白池这个模样,抬腿离开了。 唐景珏找了一个酒店,并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本身并不是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的人,他只求无愧于心,他也始终觉得自己把白池的父亲带回来,是对法的维护,更是对他信念的维护,他做得坦荡,他始终正义。 可当白池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却觉得很残忍,他甚至有些怪自己,这个女孩的生活现状,是不是他也参与其中踩了一脚。当听到她平静地说自己要暂时辍学时,他觉得好像就是自己造成的,他决定资助她。 他先跟白池去了以前读书的地方,那个地方实在……贵西的一所中学,拘留所重点监测的青少年几乎都在这个中学,他跟当地警方取得联系的时候,竟然发现了白池的记录。她遭遇过一起强奸未遂,她因为反抗用砖把对方拍进了医院,这是她十叁岁;十五岁那年,她被学校里的另一个女孩骗到一个私人会所,给她下了些白面,她跑到警局在离不开那东西之前请求强制戒断……那个女孩只是嫉妒她被一个男生喜欢。此外还有几次校园暴力,最近的一次居然发生在今年叁月份,校内老师坚持认为这属于学生间的小打小闹,还抱怨白池把事情捅到派出所是她太不懂事了。 唐景珏把她转来了枫林市,开始时打算让她住在家里,他再去另一个住处。可白池开始就水土不服,带着高烧差点没从楼上滚下去,要不是邻居瞧见及时送到医院,恐怕就没命了,唐景珏这才住了回去。 五年的时间他从没发现白池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白池谨慎地抱着分寸感住在家里,他有时甚至都能忽略掉她的存在,好像始终只有他自己。 唐景珏想不明白,她是从什么时候偏离的航向。 他自诩不是个真君子,没有坐怀不乱的定力,可在这之前他却从来没想过对白池……半收养性质,这即使不违法,在他看来也悖德。 道德虽然没有强制性,可他毕竟是公职人员,他更容易被道德感束缚,白池与他,就是清晰的一条红线,亦父亦兄,她怎么敢。 唐景珏眉却始终凝着,直到他睡去的那一刻,他还在责怪自己,白池或许不懂情事,可他的却真切地起了反应。白池裙子下未着寸缕,几乎紧压在他身上,借着酒气蹭他,眼睛媚得像猫,生了勾子似的勾他,白池含他的唇,他硬得发疼。 他又怎么敢。 等白池返校再次回到家里时,唐景珏已经不在了。 冰箱上还贴着以前贴的便利贴,叮嘱她月中不能贪凉,月中是她的生理期,她总是更喜欢在那时候开冰镇的饮料。 因为每次唐景珏都会把饮料拿走,她其实并不想喝,她拿饮料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唐景珏拿走。 阳台上还有他的衣服,他走得很匆忙,看来是真的很不想见到她了。白池把它们收起来放到唐景珏的衣柜里,骗自己他没离开过。 很显然,唐景珏生气了。 唐队长平时严肃,颇有些不近人情,英俊的脸像雕塑一样没有温度,越是这样,白池越想看他失控。 白池的手机收到了短信,原来今天是他给她生活费的日子。说是半个监护人性质,其实白池只在高叁一年用过这些钱,自从她读大学以后,生活费她自己也能赚到,但她没有拒绝唐景珏的好意。 唐景珏给她的,她喜欢要。 她猜唐景珏或许在想,白池乖了这么久,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 白池一直如此,只不过她装了好几年,装累了,她想让唐景珏看看真正的她,品尝真正的她。 对她做从第一眼看见他,就想让他做的事。 白池开始只是见过这位唐队长的照片,证件照都雅如松竹,精致的长眉却毫不显女气,眸沉得似是蓄了墨,线条锋利的一张脸,很出挑的长相。 但白池却最喜欢他的唇,唐景珏的唇型十分漂亮,薄唇搭上冷峻的眉眼,是白池最爱的禁欲相,毕竟她最喜欢禁欲者失控高潮,高洁天神堕入地狱,再没有比这更能让她兴奋的事情了。 见到他之后,她用目光舔舐着他的眉眼,他高挺的鼻梁,脑子里想着总有一天要用舌头描摹他的唇线,要让他在欲海里沉浮。 唐景珏那样一张脸,将她压在身下,掰开她的腿插入她、伏下身来咬她的耳垂、近乎失控地射给她,她想想就已经湿了。 她装累了,不想再装了,她想要他。 不过,事情要慢慢来。 你满意了 “你怎么又给我打钱了?”白池发给他,“我以为你不会再管我了。” 微信正在输入闪了又闪,最后稳稳当当跳出来一句。 “要管的。”像是带着无奈的喟叹。 白池盯着屏幕,在想唐景珏的神情。是啊,这就是好人的弱点。好人不能不做自己眼里的好人,更不能不做别人眼里的好人。 他们活在世俗里,在善恶之间隔出深壑,选定了一边就与对岸井水不犯,对他们引以为傲的准绳大肆宣判,把整个社会的表面都跟他们拉到统一战线,那些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勋章和圣典,照不进贵西的糜烂。 贵西哪里有对错,那里只有人,无穷无尽的人。 暴力、性和金钱搭建出了贵西的骨架,污浊腐烂的皮肉摇摇欲坠,被肮脏的蛆虫咬噬得丑陋不堪。 唐景珏把她的身躯带到了枫林市,企图驱逐贵西常年阴雨连绵的昏暗,却忘了她也是贵西人,是见不得人的贵西侵染了她的魂,她本身就是糜烂的一部分。 唐景珏太过自信,觉得光似乎无孔不入,能把阴暗驱到避无可避,可唐景珏也太过自负,他始终没想过,他或许把漫无天日的浓雾带到了枫林,很快,他就看不清枫林了。 白池忍不住想看,唐景珏陷入黑暗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夏天结束了,夜长了。 唐景珏看着手机屏幕气得发疯,她高叁拼命考上全国数一数二的高校就教会了她这个? 白池刚洗完澡,穿着吊带拍给他看,她跪坐在他床上,裙角掀到腰际露出一半小腹,隐隐能看到私密处的轮廓,乳尖被她用指尖按着,软白被她捏得变了形,透着薄粉从指缝里溢出来,白池眼睛失了焦,像是含着氤氲水汽从屏幕里望他。 “哥,我好想你。”点开的语音尾音上扬,调子又绵又甜,又是在勾他。 唐景珏不想回她,也不想看见那白池就那样望着他,索性把屏熄了睡觉。 他鲜少睡得那样沉,警觉性失了八九分,竟连床上多了个人都没察觉。 白池知道他住在哪,唐景珏之前带她看房子,说哪天她不习惯跟他住一套房,他就搬来这。上次的事情之后,白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配了这所房子的钥匙。 唐景珏是被吻醒的,白池穿了他的衬衣,没系扣子,趴在他身上吻他的颈,乳紧贴在他胸前,抬身的时候乳粒相撞,撞碎了唐景珏的理智,他的手捏在她的腕上发了狠。 白池觉得手腕要被捏碎了,只能停下她的舔吻,用另一只手撑起身来,长发扫过唐景珏的胸肌。 唐景珏的手机响了,白池拿起来不让他接,唐景珏松了手,白池毫无顾忌地解锁。 “原来哥昨天是看着我睡的,可是我昨天状态不好,都不够湿,”白池腿卡在唐景珏腿间,用腿根轻轻撞他,“哥好大,我刚才摸到就湿透了,好多水,你看。”白池看着晨勃的唐景珏,牵着唐景珏干燥的手触了触穴,牵出亮晶晶的银丝。 她涂在唐景珏唇上,吻了上去。 “哥喜欢吗?”白池问他这个问题的表情,跟问他下班了吗一样自然。 唐景珏用被子把她裹起来,转头进了浴室。 闹心。 怎么有人几月前还是沉静的少女,如今却来勾引他,他不想对她说狠话,更不能由着她胡来。 她的味道像是洗不掉,嵌入他的唇肉,呼吸之间搅得他心烦意乱。他额间的发被水打湿,有几缕不服顺地垂下来,在他脸上添了几分凌乱。 “把衣服穿好,我送你去学校。”唐景珏出来对她说。 “哦。”白池顺从地接过她来时的衣物,用一只胳膊开始脱身上的衬衫。 “你能不能至少去浴室换?”唐景珏皱眉。 “哥好凶哦,我脚扭了,现在手也扭了。”白池又贴过去,给他看她纤细脚踝上的淤青,以及他刚才攥的手腕,“哥,你看都紫了,好疼,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行,他去别的地方等。 “哥。”这是白池少对他有请求时才会有的语气,上次还是请他去开高叁的家长会…… 唐景珏不禁应了声:“怎么了?” “哥你能不能帮帮我,我手疼,扣不上……也提不上去。” 看到她的腕肿了,背对着他系胸衣的扣子。唐景珏这才意识到他方才失控,下手太重了。 白池身上只挂了一件胸衣,纤薄的背,随着她按住胸衣动作溢出些许的乳,挺翘的臀更显得腰肢细弱。 “哥,假伤骗不了你,真的疼。”白池夹了几分撒娇的语气。 唐景珏从未听过。 他走过去,小心地将扣扯离身体一些,避免碰到她,可她肩膀微动,她在哭。 “哥,是不是你有更好看的,所以不想碰我。”白池眼睛里蓄了泪,将身子扭过来楚楚可怜地看他,她将腿挂在他身上蹭他,单蹭他将熄的下腹,胸衣滑下来虚挂在两臂,胸随着动作一颤一颤压着他,挤着他。 “没有。”唐景珏怕再伤到她。 “哥你看,它又大了。”白池用腰推他,另一只手伸进唐景珏的腿间,“哥,我给你揉揉。” 白池伸进去抚弄冠部,它越来越烫,她的手几乎抓不住它。 “哥,你也湿了。” 白池用指顶住了唐景珏的马眼,一寸一寸抚过脉络,唐景珏紧绷着身体,推开她和她有伤六个字在他太阳穴直跳,生理和心理的斗争让他进退维谷。 他方才在浴室平静下来,可如今白池的手还在摸他,她甚至握着它开始缓慢律动,“哥,我好喜欢,你感觉到了吗,它好热,它还在跳,哥,我难受。” “你为什么?白池,你告诉我你为什么?” 白池手上动作没停,想着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性器滚烫在她手中胀着,眼神却还清澈,冷淡地质问她为什么,怎么真的会有这种人。 “因为唐队长人长得好看,枪也硬,我想让它射给我。唐队长,因为我喜欢你。” 唐景珏能感觉到下身在顶她的手,白池抚过的地方又硬又痒,他几乎想沉在这样的快感里。 白池用舌头舔他,用不方便的手掀开他的上衣,头钻进去舔他,她抱住唐景珏精干的腰,舔噬到他的人鱼线,她柔软的唇舌贴上他沁了汁液的顶端。 “唐景珏,跟我接吻好不好?我想跟你接吻。”白池由着情欲沾了脸,要命的欲,要命的纯,她好像每一处都是干净的,却每一处都像是要吸纳他。白池格外真诚,她真的好想跟他接吻,想让他的唇含住她的唇瓣,想让他的舌头把她一寸一寸染湿,想让她和他的津液混在一起。 白池这一刻居然有些不确定的试探,唐景珏会吗? 唐景珏看着她粉嫩的唇,刚舔过他性器的唇,他喉咙发燥,喉结滚动。白池知道,她可以跟他接吻了。 白池把他推到墙上,用胸、小腹、唇,用身体最柔软的部分抵着他,他乳尖硬了,性器硬了,她好喜欢。她吻住他的唇,舌尖抵住他的齿试探,他好好闻。白池引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上,“求你,求你动一动,捏捏它。”白池在他齿间说这种话。 他手中握着绵软,他真的很想用力揉捏,想看着这样的美在他指尖变形是什么样的风景。 他眸子被她侵了欲,白池以前从未见过,原来唐景珏染了欲念的眸子更迷人,下眼睑透红,却还是一样高洁的眉眼,眸光扫过她身体的时候,她穴肉都在轻颤,真想含他。 “白池,不要逼我。” 这个时候,你还能说这种话吗? “哥,你顶得我好疼,把它放出来好不好。”白池扭了扭腰,用自己的手握着他的手揉自己的胸,“哥,你的手也好看,手指好长。”白池带着唐景珏的指尖揉弄胸前的红点。 唐景珏托起她的臀将她反扣在墙上,转身的时候他顶在她的花核,她敏感地几乎泄出来,太爽了,仅仅是这种程度都这么爽。唐景珏把她抬起来,手掌垫在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你不是要吻么。 白池解开他的裤链,长腿腿缠上他的腰,像条蛇一样绞他,他的粗长的性器弹出来,顶在她早已湿润不堪的穴肉,白池被烫失了理智。 唐景珏轻咬她的下唇,舌头含住她攫取她口中汁液,舌尖甚至跟下体顶弄的频率一样,白池几乎没有呼吸的机会。 “嗯……哥,你好会。”白池没想到他这么会,她好舒服,用腿夹着他,想要他更多。“哥,操我,插进来。” 唐景珏掐着她的腰,顶她,顶到一处时她仰起脖颈,咬着唇看他,他好几次顶到穴口,穴肉像是要将他裹进去,但他都故意偏开了。你凭什么招我,白池,你不该招我的。 白池被他抱着、吻着,她整个人都是欲,她抱着的这个男人才能救她,她眼里噙了泪:“给我好不好,唐队长。” 唐景珏硬着快速顶她的充了血的核,白池爽得发麻,水流在他裤子上,晶莹氤了一片。白池只靠着唐景珏的边缘行为就被拿捏住,可他却还能矜贵地看她,哪怕他的性器依然顶着她,哪怕上面都是她刚才高潮喷出的水。 可白池还未够,她还想要,她更敏感地想要他插进来,她想吸他,让唐景珏操她的穴。 “你满意了?”唐景珏就这样硬着问她,他粗长的性器甚至还抵在她的穴肉,还在用腰撞她,他居然这样问她。 蜂鸟-渡鸦 白池消失了。 偌大的城市不会因为谁就停止运转,现在的世界,一个人要想毫无踪迹地消失,不是个很容易的事情。航班、车次、轮船……各种能最快速度逃离枫林市的渠道,都没有查到白池的身份信息。 唐景珏闷在局里,叁天没回过家,局里同事向白池问好,说最近怎么没看着那丫头,是不是谈朋友了。唐景珏错开目光,寥寥敷衍过去。 他怎么答,说没有,没谈朋友,就是差点跟自己上床。 简直荒唐。 副队谢琰东提着他外套走过来:“唐队,该回家了,你闻闻你身上这味,大润发杀一天鱼似的,局里离了你也能转,回头白池那丫头该嫌弃你这个老男人不洗澡了。” 怎么都哪壶不开提哪壶! 唐景珏快被白池逼疯,他不明白白池怎么想的,一想到白池穿他衣服,松垮挂在身上贴过来,就一个头四个大,抓“金鹏”那会都没这么不知所措过,都什么事。 一周后,唐景珏发现白池没联系他,心里有些打鼓,但也觉得他俩这样尴尬,担心归担心,想想两个人现在见面的架势,手机拿起又放下,拖了一周,唐景珏发觉不对劲。 白池甚至在第二天就离开了,带走的东西不多,但也不是匆匆出行,看得出早有准备。 唐景珏更生气了。 临走前送这么个临行礼,什么道理。招了就招了,招完人跑了,唐景珏气得发懵,对着维持原样的家生气,家里什么东西都不收拾,是为了有一天要回来吗。 十六岁到现在,白池从来都没这样过。 他以为白池的乖巧和懂事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他那时成为她的监护人,只是想她能好好上学。同事有劝他的,说白池这小姑娘是那两位的女儿,她父亲是你亲手逮进去的,而且你一个单身汉带个半大姑娘算怎么回事,即使同事都知道你为人,那别人呢?总有说闲言碎语的人,你倒是不在乎,那你能肯定那些话不会传到白池的耳朵里? 唐景珏跟白池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明确询问了她的意见。她说她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她都不在乎,只要能安心读书,她说她不想留在贵西那样的地方,唐景珏就此成为了白池的监护人。 白池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那一年她几乎每分每秒空下来的时间里都在看书、做题,甚至困倦时趴在桌上都在背书……白池就这样在大家不看好的目光下考上了生物专业全国第一的院校。 但唐景珏想着几天前发生的事情,却无力地发觉有些流言竟然一语成谶,入不入耳已经没意义了,因为它已经变成了现实。 比如说他们二人年龄差实在十分微妙,有些不正当的情愫滋生是大家最喜闻乐见的事情。唐景珏无暇思及这份情感什么时候陡然变调,他作为白池监护人时没有过越界事实,轮不到旁人指摘他是否公正无私。那些人如果好心,当时为什么不肯帮白池一把呢?哪怕资助她读书呢! 他现在只想知道,白池去了哪里。 . 贵西这个地方多山多水,连年阴雨不断,经久笼罩在起伏的山脉上厚重的云像从来没散过,白池以前总坐在那里望,想着父母什么时候能回来将她从这个地方带走。 她那时候年纪还小,还记不得唐景珏这个人,重林迭嶂的雾气里她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只记得他带来了贵西半月未绝的暴雨,冲垮了她草草而立的衣冠冢。 白池后来想起来,他来那天,是贵西少有的一个艳阳天,只是他离开以后,昼夜温差使得水汽上腾,漫过了她的眼睛。 原来她和唐景珏的相遇,竟然那样早。 在那件事情以后,白池就没再联系过那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微信上的消息早已经爆了,但她任由那些红点向上迭加,却再也没点开看过。除了每月十五号银行卡的进账的短信提醒,她像是从未离开过贵西,也从未见过那个人。 白池将头发仔细盘好,换衣服的时候她身上属于唐景珏痕迹还没散,可见他当时真的激动极了。她挑了一件黑色暗纹的裙子裹住纤细腰身,将那些痕迹同她一起融在夜色里。白池可以站在阳光下,可‘渡鸦’不行,‘渡鸦’不配。 她熟练地接过来人递上的烟,点燃了却没有入口:“ ‘黄雀’让你来的?” “是,他在那里等您,说是要跟您谈一谈,‘蜂鸟’当年的事情。” “黄雀”……“蜂鸟”当年在基地的直属上层,而“蜂鸟”……就是白池的父亲。 “走吧。” 来人看见白池扭头笑了笑,那笑意太过美好,是他浸在这幽深的贵西从未见过的惬然笑容。只是他觉得,这个年轻的姑娘像同什么人告别,但她分明是一个人来的,就在刚才,她连带来的通讯工具都交给了他。 真正的单枪匹马。 在贵西山雾的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村屋内,白池见到了跟她联系许久的“黄雀”。她第一次接触这个级别的人物,她以为路上会被蒙上眼睛,或者这位头目身边有一排荷枪实弹的壮硕保镖,亦或者“黄雀”本人就凶神恶煞,最起码能够轻易制服她。 但是没有……“黄雀”本人甚至称得上儒雅,有些削瘦的身材,看起来比大学里很多中年教授的身体还要羸弱,白池甚至怀疑凭借自己的身法就能跟他打上一架。 “金鹏”因为“蜂鸟”的出卖落网以后,原来是“金鹏”手下的“黄雀”顶替了“金鹏”的位置,成为了基地排名第二号的负责人,也接手了几乎被警方打尽的贩毒网络。不到十年,他就让各个断开的节点重新连接了起来,甚至在当前打击力度逐渐收紧的情况下,有超越当年“金鹏”那张网络的趋势。 “黄雀”目前是基地的王牌,每年流向境外的现金流是千亿美金。这样大的一个盘,居然是由“黄雀”这样的人掌控着,并不是很起眼,更像一个普通人。 那种中年时期,升职升不上去,拼体力拼不过毕业生,老婆性生活不满足,孩子升学要大把花销的普通人。 “白小姐请坐,我姓熊,熊冯特。” 白池看着“黄雀”伸出的手,一身唐装,颇显风度。 “熊先生您好,我是‘渡鸦’。”白池伸手。 这样的打招呼方式白池觉得真是讽刺极了,她来加入基地承认“渡鸦”的身份,“黄雀”却言明自己叫熊冯特。只怕这个名字至今挂在国际通缉名单上,下面还缀着一串0的标价。 但白池明白,这颇显友好的开局只是双方对于彼此的试探,一旦引起对方一丝一毫的怀疑,白池一定会被对方干脆利落地撕碎了扔进江里。 熊冯特令方才引路的那个人泡好了茶水放在桌子上,一套茶具繁琐至极,熊冯特伸手:“白小姐,白毫银针,与白小姐相配,希望你能喜欢。” “熊先生客气了,我不懂茶。”白池的确不懂,她之前的生活接触不到,唐景珏条件不差,但生活上并不精致,与唐景珏一起生活的时候饮料只有啤酒和快乐水。 像茶这种近乎奢侈的东西,她没胆子再碰了,这类东西只碰一次她就险些戒不掉了。 熊冯特让那人出去,古朴的房间内仅剩下白池和他两个人。 “你父亲其实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多方周旋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被条子抓了。”熊冯特惋惜地说。 隔着蒸腾的茶雾,白池企图穿透那久远而模糊的记忆,回想那个男人留给她短暂而温暖的时光,她幼年时对于父亲的记忆逐渐与熊冯特口中的“蜂鸟”重合在一起。 “ ‘蜂鸟’当时作为‘金鹏’下属中的一位,我得承认,其实从信任度来看是要压我一头的,虽然我进基地的时间比他稍长,但是他做事情比我要得力得多,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此刻对你说话的,也许会是他吧。你父亲进入基地高层没多久,他作为线人的身份很快就被发现了,但是他活下来了,他把警方的动向报告给了‘金鹏’,换来了活下去的机会,至于他中间经历了什么残忍的事情,我想你不会想知道的。等到我们确认他真的跟条子不是一条心的时候,‘蜂鸟’在基地的位置就举重若轻了,但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他吸毒、杀人甚至出卖条子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取信于我们,他最后还是跟条子穿一条裤子,这也是‘金鹏’被抓的原因,是‘蜂鸟’向条子传递的消息。最后你父亲白堇年的结局你想必很清楚,不然你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熊冯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家庭中的叔伯长辈一样的语气对白池说出这些陈年旧事,他眼角和额头的皱纹随着说话的动作忽隐忽现,显示着时光走过的痕迹。 白池听他聊着关于父亲的往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父亲和母亲的模样。在他们被警察当作犯人处决的时候,白池对他们所有的印象,都换成了噩梦中穿透颅骨的两束枪花,而她则从尖叫中哭泣着醒来。 试探 白堇年从来没有出卖过警方,他所有的妥协都是为了能一举端掉基地,但很遗憾,他失败了。他推走白池的时候对白池说出了这样的话: 相信爸爸!你一定要相信爸爸!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不相信爸爸,但是小池,你一定要相信,爸爸是好人,爸爸没有出卖警察。 可那帮警察不信他!最该相信他的人不信他! 所以白池来到了基地,她恨死那群人了。那群人给白堇年描绘了一个无比光明的未来,然后因为一颗怀疑的种子亲手掐灭了他所有的希望,使他对女儿不断重复的承诺变得荒唐可笑。 白池不知道那些人是怎样讨论起白堇年的,但她猜想,别人的口中大概永远是勇士变成恶龙的故事,但那枪声在白池的心里每每炸响,她永远都逃不开这个噩梦。 “那请熊先生告诉我,第一步,想要我做什么呢?”白池放下仅叁指高度的秀雅茶杯,不卑不怯地回视熊冯特的打量。 熊冯特看着年轻的白池,从他的视角来看,白池的眼中闪烁着一股和仇恨混杂在一起的冲动,这种冲动他曾在很多人身上见过,有些人是为了金钱,有些人是为了性欲,有些则是被动的对毒品的瘾,这种冲动是想留在基地的人必不可少的诱因,他很喜欢这种冲动。因为这种冲动意味着绝对的恶,绝对的利益,以及肉眼可见的源源不断的钞票。 “我记得白小姐是在枫林市读的书对吧。”熊冯特捻起手上把玩的佛珠,那珠子他已经戴了多年,黑色的石珠闪现着润滑迷人的光泽,甚至将熊冯特整个人罩上了一层格外温和的法相,他用平静无比的声音说:“不如就从枫林市开始,白小姐意下如何呢?” 白池猜到了,她猜到她生活过的城市要成为她的跳板,甚至很快她就要跟唐景珏对立,否则,基地凭什么相信她愿意“投诚”呢?她跟警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难说不是又一个“蜂鸟”。不如就与过往彻底割裂吧,利用白池那个圈子的信任达到“渡鸦”的目的,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选择。 “没意见,我很喜欢这个提议。” 为她引路的那个年轻人送她回到住处,基地安排的房子很豪华,比起唐景珏家里的陈设,奢侈得简直放肆。白池不想好奇为什么他们这些人会知道她衣服的尺码,反正结果一定是她不想知道的,但从今以后她就要习惯,这就是基地的行为方式。 “如果我没猜错,你会和我一起去枫林市,没错吧。”白池问那个年轻人。 “是。” “你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熊先生叫我小伍。” “哦,伍先生晚安。” 小伍没说话,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淡,熊先生派他“辅佐”白小姐,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赤裸裸的监视,是不信任的表现,他不认为自己在白小姐眼中能有什么好印象。 白池洗完澡站在关闭的窗帘后等头发自然晾干,她不喜欢吹头发,在唐景珏家里的时候总被逼着及时吹干头发,现在再也不会有人逼她做不喜欢的事情了。唐景珏,下次见面,我们就站在对立面了,我想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一定就是没能跟我上床。 白池抱着这个念头陷在柔软的床上,侧身屈成防备状,她控制者自己的呼吸节奏,使吐息缓慢而绵长。直到被意料之中的枪声惊醒,但这次,举枪的人是唐景珏,枪口对准的,是她自己的额头。 屋外真的有枪声! 密林中的枪声惊破了静谧的黑夜,向她这位远方来客逐渐撕开了真实的一角。 “小伍。”白池对着门口的方向轻声喊。 那个年轻的男人很快出现在她面前:“白小姐。” “我需要防身的武器,枪或者利器都可以。”但白池猜想她现在是拿不到枪支的。 白池利落接住扔来的短刃,解开匕首上缠着的布条,利刃在她手里闪烁着银光,像是丛林里野兽的眼睛射出森然寒意!她和小伍隐匿在门的两侧,等待外面的人推门而入。血腥气顺着门缝流入室内,并没有肢体打斗的声音,这意味着在这个屋子外围的两个人已经倒下了。 熊冯特看着监视器的画面,茶香馥郁着将他的眉目蒸得柔和,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 门被快速踹开,白池乘机后勒一人脖颈,刀尖划过那人胸膛,有人从面前袭击,白池放下受伤的人飞速闪避,她将后背贴向小伍,枪声响起!小伍的子弹击中一人拿枪的手,他却因为后坐力猝然被踢中手肘,枪掉在了地上。 进来五个人,只伤了两个,小伍失去了武器,白池手中的匕首面对叁人相当吃力,而且,剩下的那叁个都有枪。小伍背转拧住一人肩膀,用力向地板摔去,白池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强悍的力道折断了那人的手臂,但另外两人已挟住了小伍,枪口抵在小伍的太阳穴。 白池右腿一勾,将那柄地上的手枪踢到手中,然后对准小伍背后的肩膀。 砰!砰! 熊冯特令藏匿在屋子后的另一队人“及时”赶到,将那五人带出,飞速清理了地上的血迹。 白池在几小时后得到了一部手机,熊冯特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 “白小姐,真是不好意思,这几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听说你是‘蜂鸟’的女儿,趁我不注意来找你麻烦,白小姐没伤到哪里吧?” “没有,幸好您察觉及时。”白池处理着身上的擦伤,仿佛刚才面临生死的不是她自己。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试探,试探她的实力,试探她对‘人’的看法,试探她来到这里的决心。白池的表情冷凝着,看不出情绪,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才能发觉,她此时绷紧的脖颈显示出她从没有过的紧张。 只是现在,这世上唯一关心她的人不在这里。 唐景珏带她接触枪的时候,她就将那种冰凉冷酷的武器攥在了手心,终有一天,那些飞扬在靶场的子弹会打入血肉中,生命力就从那些黑暗的洞口汩汩流出,她刚才打中了那人臂膀,如果运气好,也许能恢复到中枪之前的模样。至于被匕首划过的那位,她入刀的地方不是脏器,应该只是皮肉伤。 但是那腥热的血气好像不易清洗,一直留在白池的眼前,她握着解刨刀的手上沾染了流动的人血,而她手中的试管与移液枪也终将被疯狂的毒液沾染,这是她求之不得的宿命。白池看着破晓的从林,光幕骤然点亮这个漆黑的世界,她手臂上的伤口像是才开始隐隐作痛。 唐景珏,你说我为什么会遇到你,太痛苦了,我好恨你。 . 白池的手机在伊河的支流中被找到,那是贵西与贵阳交界处一条支流,从上游一路向下,不知道是从哪里丢弃的。唐景珏面对这样的结果脸色凝重,她为什么会回到贵西呢…… 幸好白池的身份证户口页她都没带走,唐景珏为她办理了休学,白池才21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不能让她光明的未来付之东流。 白池在他身边生活了五年,平稳升学的结果让他狠狠长了一回脸,叁十多未婚的唐队长简直把自己活成了个爹,他作为监护人对白池规定的的一系列要求,白池都老实遵守了。18岁之前不早恋,甚至班级里男生递来的情书都交给他来处理,唐景珏其实没想真处理这事,他说是管天管地,其实不太忌讳未成年的那点情愫,按照白池的长相,他觉得对那些毛头小子也是防不胜防。 白池这样自觉,唐景珏很放心,反倒是他师兄秦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礼盒,搞不懂这些毛孩子都什么破审美,白池像是这么浮夸的人么,一看就没戏。 但唐景珏最近只要一停下手头的工作,属于白池的那些记忆就开始占据他的脑海,连轴转了几天被谢琰东嫌弃无比地轰回家,唐景珏面对没有人气的房间,竟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他想起来自己浑天浑地的青葱岁月,谢琰东暗恋一个师妹,但是他不好意思直说,就若有若无地故意在她面前透露出有别的小师妹给他递情书的事情,唐景珏那会还说他,说他格外不痛快,干脆直接表白。 谢琰东那时回答他,这是给彼此留面子,看看她到底什么反应,如果觉得有戏,再直说也不迟,大家还要在学校碰面叁年,免得双方再见到尴尬。 唐景珏以为他怂,这是谢琰东那傻子给自己没胆找的借口。但如今他烦躁的思绪扯开,白池有没有可能,也是试探自己的反应? 二十来岁的时候,唐景珏也谈过两次恋爱,但总因为工作的事情吵架,正吃着饭呢他接任务了,看着电影呢有突发事件了,他当场撂挑子就走,好好约会都没几回,第二个分手的时候那姑娘气得不轻,说当时纯属是被他这张脸迷花了眼,痛快骂了他一顿,手一甩就一走了之了。 唐景珏就问自己,这工作能放吗?不能。那就别祸害别人了,好好当自己的高岭之花一辈子算了,不定什么时候就壮烈了。 但白池用这样一种方式闯入了他的生活,他气头过去以后冷静下来,他生气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有没有一点成分,是因为她学的那些花招的确挑战了他的理智,他最后的那层愤怒之下,是不是压抑着他不愿意承认的快感。 巧合 秋霜萧寂,密迭林嶂中呜呜作响,无数染黄的翠色叶片簌簌而落,流入清泠泠的溪流中,这片奔歇的水流分支又交汇,聚集成庞大的伊河水系,在中游汹涌成繁华热闹的城市。白池坐在船上,颠簸的漂浮感令她格外不适,她讨厌坐船,汽船的水声带来逐流的不安定感,她像那些叶片一样被推搡着、驱赶着,却流向相反的地方。 在年流动人口达到千万的枫林市,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又无人知晓地归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一男一女从出站口走出,他们几乎没有行李,只带了一个随身的小包,在路边拦了辆的士,随着车流消失在茫茫的城市里。 市局的便衣隐没在一家叫“今夜”的酒吧里,缤繁浮华的灯球耀在舞池中,忽明忽暗的气氛遮掩了许多暧昧气息。在看不到的角落,人的欲望被无限放大,摩肩接踵的男男女女踏着震耳的音乐,仿佛将日常生活中的压力晃得一干二净。 “今夜”位于枫林市中心,富华大道与南临六路的交叉口,不论是本地人还是旅客,都喜欢到这里来放松。鱼龙混杂的地界,流动性大,自然成了维护治安重点监视的地方。 有一个剃短青茬穿着黑色皮质背心的青年举着一瓶尊尼获加,年轻的手臂在人群中摇晃,他拖腔拿调地晃出虚影:“今天的场黄哥请了!” 他high得有点过头了。 市局治安科宋伯明盯着这人的表现,将身边乔装的刘天拉到身边,示意他开始行动。他们确认那个青年不会对群众产生威胁之后慢慢接近,宋伯明轻拍那人肩膀,趁他回头的时候将他反铐住。 “这人有同伴没有!”刘天拿出警官证,人流以他为中心向后撤去,却纷纷摇头。 刘天在跟踪这位青年时并没有发现他和别人有什么往来,这人太独了,盯他小半月都没有接头人,宋伯明让他把人带回去慢慢问。 那青年反应有些迟钝,直到被拉走才开始拼命挣扎,“今夜”在经历这次短暂的骚动以后,并没有影响大部分人消遣的兴趣,最多是可惜今夜不能免单了。 宋伯明在他口袋里掏出来一个透明密封袋,里面还有几粒麻古,他将人塞进车里:“什么时候玩的?” “没玩过。” “没玩过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那青年慌了,矢口否认:“这不是我的东西,是别人塞到我口袋里的。” “走,回去验尿。” 宋伯明把阳性的试纸放到讯问室的桌子上:“说吧,什么时候玩的。” 邹某,23岁,枫林市人,无固定工作,吸食冰毒3个月。半个小时后承认自己的货是从一个姓吴的人手里拿来的,双方不见面交易,固定时间在公园的长椅上放包,约定的时间去取,他上次从吴某手里拿了一个季度的货。 “愿意提供线索吗?” “愿意愿意,我不敢了。警察叔叔您能不能不把这事告诉我家里人?” “不行,既然怕家里人知道还敢沾毒品。为什么碰这东西?” 青年眼泪刷就下来了:“警察叔叔,我……我是有一回跟着几个兄弟去玩,有人带,我……我就试了试。” “行了别哭了,行政拘留少不了了,但你得明白,这东西不能再碰了。你把姓吴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们。” 宋伯明在市局撞见唐景珏打招呼:“唐队长,你那最近太平吗?” “还行吧,算太平。”唐景珏回答。 “那你眼睛下头那俩乌青咋整的,熬成这样我寻思有情况呢。”宋伯明递上一根烟,随后又自己收了回去,“害,习惯,一勾肩搭背就想点烟,忘了你不抽。” 没等到第二天,唐景珏太平的日子就被暂停了,宋伯明他们逮住的那小年轻供出来的吴姓男子,恐怕是基地的下线。邹某很配合,主动提出来假装买货,宋伯明他们在约定地方蹲点,异常顺利地把人带回了市局。 回来一问,确实是基地的人,但是进入基地时间很短,位置还很边缘,上线的信息他几乎不知道。 与此同时,白池和小伍来到一个豪华小区,熊冯特安排的地方,很有他的风格。白池坐在沙发上,对面一个叁十五上下的男人站着,眉毛很淡,眼睛占地又小,脸色带着几分讨好,笑起来很有种奸诈的感觉。 如果他刚才没收到吴强被条子抓了的消息,他脸上的笑意也许会更真实一些。 牵制 这个小眼睛男人叫房谷,几个月之前收到基地消息,不久后也许有人到枫林市接替他的位置,代号是“渡鸦”。房谷诚惶诚恐,他进入基地叁年,因为熟悉枫林市叁教九流的集散地,很快成为了基地放养在枫林的狗,只不过基地行事谨慎,有代号的人……来头都不小,最起码和一把手二把手沾亲带故,或者是对基地十分重要的人才会有代号,至少他就没有。 基地空降一个“渡鸦”来到枫林让他感到格外慌张,是基地对枫林的业务量不满意么?但是这也没办法,条子太精了,枫林这样的城市什么样的设备和精英没有,眼下的规模能维持住已经很不容易了,但基地还是要派人来……他有些急功近利了,冒险扩了一部分还没完全通过观察期的下线,没想到居然在“渡鸦”来的当天被抓了,简直没有比这再流年不利的事情。 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渡鸦”竟然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她年轻得像是大学校园里男生一定会讨论的那种女生,那种高高在上,把所有人的宠爱都视为理所应当的那种女孩。 外表越是诱人的事物往往都很危险,房谷深谙这个道理。 事实上,房谷猜得不错,白池本人的照片确实也没离开过学校的表白墙。 视觉效果虽然肤浅,但人人都拒绝不了本能的欣赏。 好在房谷打交道的人并不少,所以房谷知道,“渡鸦”不动声色的那种锋利感和距离感并不简单源于她傲人的外表,否则她是凭借着什么样的能力成为“渡鸦”了呢? 房谷很好奇,对她很感兴趣,但还没有到色迷心窍的地步,他知道自己接触的是什么样的人,手下挣的是怎样的钱,他宁愿好好地活着。 好看的人他虽然喜欢,但没有到非谁不可的地步,他还是更喜欢无差别的金钱,因为它无差别,所以能买到各色各样的性伴侣。 在冲动的情况下,他不该着急扩大枫林市的地盘,已经犯了一次致命的错误,他很惜命,不会再犯第二次,他对白池不敢有那份心思。 房谷还是有些担心,“渡鸦”初来乍到,不知道她准备的叁把火准备放在哪里。但他将这两个人接回来之后,她除了衣食住行什么都没问,仿佛只是来枫林度个假。这其实让他不太好交代,不好对“黄雀”交代。 宋伯明又逮着姓邹那小崽子一顿问,他被那帮兄弟带的时候在哪,人都有谁,是不是都从姓吴的手里拿的货。小崽子根本不禁审,慌慌张张全招了。 他全名邹凯,在“今夜”嗑high了喊的黄哥叫黄奇帆,是黄奇帆带着一帮人嗑的,但是人在枫泾市,姓吴的就是黄哥告诉他的。宋伯明打给隔壁枫泾市秦支队,看他们那有没有关于这个黄奇帆的线索,一查居然还真有。黄奇帆,23岁,一年前因为吸毒被枫华大学退学,但一直都老老实实的,没再被查出来复吸。 枫华大学……那可是高材生,宋伯明有点为其可惜。 一天后枫泾市分局找到黄奇帆,做尿检外加采集毛发检验,阴性,这人半年左右没再碰过那东西。那邹凯说他们聚在一起,是这个叫黄奇帆的带的头,邹凯刚离开讯问室一天又被拽了进去。 “你确定是黄奇帆聚众吸毒?” “是,我确定。”邹凯答。 “但是检测刚出的结果,他至少半年没碰过。你亲眼看见了?”宋伯明沉下脸来,眉间拧成川字。 “我……我看见了……”邹凯声音越来越小,这怎么可能呢,黄哥……他竟然没,那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说实话!”宋伯明喝他。 “我……之前那回他嗑药,是被人逼的,那群人……那群人威胁他,要他……要他帮忙制毒。”邹凯说着说着真哭了,他自己被抓进来他都没这么哭。 宋伯明掂量着这事的严重程度,如果这个叫邹凯的小伙子说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枫林和枫泾有一个制毒团伙,但……有什么样的东西市面上没有,非得冒这么大风险自己造呢? 如果还牵扯到新型毒品,那就意味着基地在这里的市场已经格外成熟了,至少对于新货的市场很有信心。 “你是故意被我们抓的?”宋伯明语气放缓。 “是……我本来,本来以为黄哥一直被那些人控制着,我以为他们一定会强迫黄哥吸的,我本来是想,”邹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歇了一会才接着说:“我想着查出来他复吸一定会强制戒毒,最起码他在里面能安全一点,那些……那些人赶着出新药,说不定等黄哥出来就忘了他了。” 宋伯明让刘天拿一包纸过来递给邹凯,半大浑小子浑出圈来了,什么都敢试,指望这么一个蠢破天的馊主意救人,他那个黄哥在人家手里居然能好好活到现在,没被邹凯这不转弯的脑回路给害死,也算是奇了。 但是核实以后,这案子就不能再呆在他这里了,市局立马联系枫泾那边,枫林市唐景珏和枫泾市秦斌成立紧急专案组,准备将基地埋伏的网络一网打尽。 招惹 邹凯真慌了。 黄哥那时候让他别管,说他管不了的,劝他离开,让他无论如何别掺和进来,邹凯惯于不听别人的话,别人越不想让他干什么他非要干什么,他偏不,只要能救黄哥,他什么都敢。 哪怕是要他的命也敢! 但他没想到他有点蠢过头了。 他是个如假包换的富二代,打小被人哄着长的,父母要什么给他什么,唯独不给陪他的时间,他不是被亲情养大的,纯属被喂人民币喂成了个纨绔。十八高中毕业被送到国外,指望着不学无术的他能去镀个金,哪怕只有层金光闪闪的皮呢,至少看着好看。 邹凯胡天作地,每天除了飙车蹦迪泡妞什么也不会,延毕一年才买通了一个人给他写论文,刚回国没多久,回国照例吃喝玩乐,回来泡吧的时候偶然看见被人逼着喝酒的黄奇帆,惊鸿一面。 他没法具体形容看见黄奇帆的那一瞬,他玩,浪没边的那种,但是从没想过喜欢男人。黄奇帆那时候被一群人围着,脸被酒意蒸得通红,一看就没怎么喝过酒,但他眉目间还是冷的,不带温度的目光扫到邹凯身上。俗气地说,邹凯心动了,就那一眼。 几天下来他一直缠着黄奇帆,死皮赖脸地往他跟前贴,邹凯才不在乎,反正他长这么大,最不在乎的就是脸皮,脸皮能值几个钱。有回黄奇帆被他堵在厕所,跟他说最好离他远点,如果不想死的话。眼神真挚,含了数不清的无奈。 按照邹凯自以为自己长了脑子之后的回忆,他那时候的行为堪称性骚扰,但黄奇帆从来不恼,他平静地说出了残酷的事实,无比友好地提醒自己离他远点。 等自己发现那时他说的话都是真话的时候,他早就不想跑了。 如果有个人曾经告诉他,邹凯啊,你会爱上一个男人,他肯定上手把说那话的人揍成开瓢的西瓜,让鲜血淋漓着像西瓜汁一样流出来。 但他遇见了黄奇帆。 他一直缠着他,看出来他有时行动并不那么自由,他花大价钱雇了个人查了查黄奇帆。黄奇帆以前是枫华大学化学系的学生,只比他大两个月,他知道了那群人陷害黄奇帆嗑药,黄奇帆光明坦荡的前途如一根绸带被拦腰剪断,他们抓住了黄奇帆的母亲,只要他不配合,维持他母亲生命的呼吸机就会停止运转。 枫华大学,化学专业排名第一。那么多人选中他估计是因为他专业课过硬,每年国家奖学金,他还接受老师的推荐暑期去一家制药厂打工,家里只有他妈妈一个人,家里没什么势力,好拿捏。 邹凯从没有如此恨过自己的无能,他家里是很有钱,但招惹不起那些人,这个私家侦探还是看在邹凯出价太高的份上才接的。邹凯浑不假,没让家里省过心不假,但他不想让这件事牵扯到家里人,哪怕是从没好好相处过的父母。 黄奇帆一直劝他,别招惹他,有多远走多远,他不想连累任何人。邹凯就看着他的脸,见他几个月以来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下巴一天比一天尖,像是要刺到他心里去。 黄奇帆淡淡地对他说:“小孩,你别招我,这水太深了,你老老实实回岸上去。” 邹凯没听,他回不去了,打见到黄奇帆那一面起,他就知道他撂不下了。黄奇帆就比他大俩月,当时邹凯为了套近乎故意黏黏糊糊喊他黄哥,但是黄奇帆真拿他当小孩看,他撒不开手了。 他做出决定之前把黄哥约出来,约到一家宾馆里。还得感谢他这身吊儿郎当的皮相,那群人只当他是同性恋来找鸭子的。黄奇帆学霸,模样周正,那群污泥里的人最喜欢看月亮掉到臭水沟里去,甚至推着黄哥出来,还给他喂了药。 那天很燥得慌,夏天飞虫叫个没完没了,越发叫人心烦意乱,公园里植物的茎上到处都有交尾的蜻蜓。黄奇帆被送过来的时候浑身浮汗,皮肤透红,穿着实验服就被扔在邹凯的怀里。 黄奇帆用出全身力气拽着他肩膀,眼睛通红:“小孩,你要是单图这个,我成全你。但你别沾我,千万别沾我,那些人,那些人你惹不了,真的……我走不出去了,你不能沾……不能沾上这些东西。” 那药性激得他站不住,邹凯着急捞他,扯住他的袖子才看见实验服的领子下头什么也没穿,邹凯急坏了,黄奇帆的眼睛里洇了水,一截脖子无力地后仰着,嘴里还嗫嚅着什么话,邹凯凑近了听,暧昧的气息刮在他耳朵上。 小孩,别沾那群人……你要想玩玩,哥不介意……真……真的,但你得离……离开…… 梦境 邹凯觉得自己很少有想得那么明白的时候。 黄奇帆整个人比他想象得还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皮相都好看,但邹凯没跟他上床。邹凯抱着黄奇帆泡在浴缸里,用不那么激冷的凉水让他能缓解一点,他用手用嘴巴帮黄奇帆泄出来,让他不再因为药性那么难受,熬到天快亮的时候,黄奇帆才缓缓睡去。 即使是这样,黄奇帆还是发烧了,要是不拿凉水激着那药性肯定过不了,黄奇帆有意识的时候一定不想看见自己是那个样子的,邹凯小心无比地给他吹了头发,抱他出来就给他围上了浴巾擦干净所有的水,但黄奇帆还是发烧了。 他下去买药的时候在宾馆楼下又见到了那群人,不怀好意地看着邹凯去买退烧药,兴奋地跟旁边的人说话,没有避讳的意思,就是故意说给邹凯听的。 “两个男人干那种事,能是滋味吗。你看,姓黄的那小白脸昨晚上肯定被人干了一夜,指不定现在都虚脱了。” “虚你麻痹。”邹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那人冲上来想教训邹凯:“你他妈说什么呢?” 旁边人把他拉住,说邹凯现在上去,也有那小白脸受的。 酒店早餐可以叫到房间里,邹凯点了些淡粥,烧好热水等黄奇帆醒过来。他静静地等了很长时间,屋里依然很安静,直到邹凯走近时才发现黄奇帆紧闭的睫毛轻轻颤抖,枕头上有些水的痕迹。邹凯想喊喊他,但是觉得喉咙压得慌,说不出话,他出口的时候,嗓音有些不正常的低沉,他像是才过完变声期,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哥,吃点饭吧,吃完咱好把药吃了。” 黄奇帆慢慢停止了颤抖,他看见邹凯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像他很小的时候养的小狗,眼珠格外黑,像透明的玻璃球一样干净,他开始想安慰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告诉他“哥没事”,但一开口他的声音像撕劈的琴音,早在昨晚就支离破碎了。 “小孩,你为什么,没要我。” “哥,我舍不得,真的,我真喜欢你。”邹凯表白没说过这么直白的话。 但他没办法,他自己救不了黄奇帆。他自己是不成了,那警察没法子吗!法律没法子吗! 他以为他自己被抓了,然后顺理成章地说出黄奇帆吸毒的事情,然后黄哥就会被保护起来,那些人再牛也不能把手伸到戒毒所里面去,他拜托了他以前的一位高干朋友,可以把黄奇帆的母亲偷偷转出去,但时间不会太长,只要在医院迟早被那些人知道。但只要那时候自己把实情说出来,警察叔叔一定会保护好阿姨的。 他这一切可能成立的前提是,黄奇帆一定有复吸行为。 但他不知道,黄奇帆没有。 黄奇帆被设计的那两回碰冰,没成瘾,他威胁那群人如果再让他碰那些东西他就自杀,如果要他这双手在调试剂的时候稳一点,最好别给他喂那些东西,嗑药嗑不出来新的配比。 那些人控制黄奇帆就是为了新型毒品,何况有他母亲在手里,黄奇帆一直都很听话。 事实上黄奇帆也撑不了很久了,他的手绝不能做出害人的东西,他长在制度和规则之下,见到的都是充满善意的人,肮脏邪恶的种子在他身上发不了芽。他故意拖延时间,装作不了解实验、没接触过类似物质、不懂毒品生产,但他很明白时间一长只有两个结果,那群人发现他在拖延时间,或者,那群人以为他是个废物。 他真的怕呀,怕自己死,怕母亲因为自己死,他每时每刻都处在这样的恐惧中。在他整夜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常常想起来那个有点傻气的小孩,他开始真的以为那小孩不过是想玩玩,只是想贪新鲜和人上床。黄奇帆不介意的,他早晚要死的,也很快了,这些事情实在不能引起他伤心难过了,但是黄奇帆还是希望上床之后他能走得远远的,带着他的温度重新回到阳光下,也算是替他好好活下去。 但有一次他叁天没睡着觉了,他实在太累了,他竟然想着想着睡着了,他在梦里看到了一双倔强的、漂亮的眼睛,闪着黑曜石一样的光,小孩说,我喜欢你。 哥,你要好好活下去,你不属于这里,我要带你一起回去。 哥,你千万,千万要等等我,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这是黄奇帆被基地控制以来,唯一还算温馨的梦境。 侦 唐景珏和秦斌两个刑侦的人,被安排到这次的专案组有两个原因,他俩都是从禁毒大队出来的,再有他俩的师父是现在禁毒局的杨副局,是这回专案组的负责人。他这俩徒弟一个比一个争气,当年的基地专案组也有他俩,从禁毒大队出来之后,双双转入刑侦,一个留在枫林市,一个去了枫泾。这回牵扯到枫林枫泾两个市,基地这个熟悉的名字又浮出水面,所以就又把他们师兄弟凑在一起。 那个卖货的吴波和把他供出来的邹凯都是从枫林被抓的,所以秦斌已经带人来到了枫林市,宋伯明把邹凯在讯问室的视频记录调出来给二位捡重点放了一遍。 “所以这傻帽是自作主张,因为他怕报案那些人会怀疑黄奇帆,所以就作死嗑药把自己名正言顺地嗑进来,然后再装作被迫交代出这一切,免得那群人找黄奇帆麻烦,对么?”秦斌看完视频给人总结了一遍。 “对,他一连去‘今夜’呆了几天,不确定什么时候会被抓,就打算一直在那蹲着,等警察把他带走。他没在被逮进去立马说出来黄奇帆的事情,是因为他被抓那天是基地那帮人准许黄奇帆去探望母亲的日子,所以这小子拖了一天。” “这小子傻是傻,但这愣头青的情谊还有点意思,怎么,他就打算这样救他那梦中情人吗?”秦斌吊儿郎当地窝在沙发上,见了师弟一点形象也没有。 唐景珏端正地坐在秦斌对面,伸手拍了他一掌,让他正经点:“师父早说了,要不是你这张嘴欠,至于停在副队上耽误好几年提不上来。” “师弟,你太正经了,难怪现在都没个对象。” 唐景珏:“……你少说点话吧。” “哎对了,小池呢,这回来你嫂子可是给她带了可多东西,等会你给她带回去,下班一块吃顿便饭。还有啊,不是我说,小池也太扎眼了,你可得看好点,别让那些个兔崽子总挨着她,我们小池可有的挑呢。” 边上谢琰东一直给他打眼色,秦斌没看见,谢琰东心说秦队你可闭嘴吧,快别作死了。 唐景珏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小池失踪了。” 秦斌诧异道:“啊,失踪了?什么叫失踪了,是不是你天天冷一张脸给人气走了。”秦斌以为唐景珏会不接他的茬,或者直接说一句“没有”,但他听见他师弟略显犹豫的语气。 “我不知道。” “害,这也没啥,”秦斌知道唐景珏心情不好,又转了语气安慰他,“我家那孩子闹脾气的时候也跑过一回,想明白了自己就回来了。” 唐景珏没说话,他到现在还没找到白池,联系到当初办手续的时候贵西那边跟白池有过接触的人,都说没见过白池,白池又没使用身份信息,到现在,已经十天没消息了。 他一个单身男人当然不能办理领养手续,监护人是名义上的,他那会身边合适办理收养手续的人只有秦斌,他头一回跟师兄开了口,说求他帮个忙,但是手续办下来以后他自己带、自己养,绝不给他们添麻烦。秦斌人好,唐景珏又没开口求过人,这事办得很快。两年过去白池长到18,收养这事也就跟没有似的,但秦斌他们两口子一直念着,真心对白池好,哪回来到枫林都给她带一堆礼物。 如果白池真的想出去散心玩几天,他当然也没必要查她,但是这回不一样,白池先是试图越界,然后就失踪不见了,身份证都没带,给人一种……再也不会回来的感觉,她像是与白池这个身份告别。他最担心的不是白池是否打算回来,他真正担心的是,白池是否会和基地有联系。 他其实不知道怎么带高中的小孩,他自己那会全在学校呆着,师父把他带大,算是被放养着长大的,所以他其实除了能让白池有个住的地方,也就只能趁周末白池回来给她做个饭,照顾一下她的生活。 但是后来……白池做的饭比他强多了。 白池在学校发生的事情他从来没问过,唐景珏一直都觉得个人空间比较重要,青春期的孩子因为父母管控觉得被监视的大有人在,他认为他并不一定能掌握好这个度,所以无条件地相信了白池。何况白池一直都很乖,秦斌和他妻子谢晓菲也是这样认为的,说比起他们那个淘上了天儿子,白池真是太省心了。而且高中白池在补落下的学习进度,几乎每天都在闷头学习。 这次的情况实在是不对劲,所以唐景珏去了白池的大学,他联系了白池在枫华大学的老师和同学,他发现他对白池知道得太少了…… 白池在枫华大学生物科学学院,大二有过一次专业分流,最后选定生物科学与技术专业,这一点唐景珏是知道的,他觉得学生物挺好的,只要白池自己感兴趣什么专业都可以。 但是他这次去白池的学校听到的那些……唐景珏似乎明白白池的意图了。 据白池的同学说,白池在没课的时候几乎不在宿舍,也没有社团和学院活动,她课余时间会跑到化学院听化学专业的相关课程,生物专业需要用很多化学知识,所以有机和无机两门课程也是他们的公共课,同学都以为白池只是想巩固知识。另外还有制药专业的同学说,白池曾经跟着他们一起上制药实验课,大大小小的实验课程,只要与生物技术那边的课程不冲突,基本都能见到白池的身影。 这次成立专案组,那个叫邹凯的口中叫黄奇帆那个人,枫华大学化学学院研一的学生,基地要挟他制作新型毒品,唐景珏有个十分不好的猜测,他宁愿白池只是任性一些。如果白池对他做的那些事情,有一点是出于真心,如果……她能愿意跟他谈谈……或者白池不愿意呆在他身边想要离开,他都能接受。 但是他希望白池现在,最好不要出现在枫林。 过 白池回到枫林市一段时间了,对她而言她回到了熟悉的城市,但是对这个城市而言,白池这次的归来是作为一个陌生人,之前她的身份是高校学生,是未来建设枫林市的新青年中的一位,但她现在的身份,枫林市不会欢迎她的。 熊冯特给她安排的这个小区,布局很像白池小的时候住过的一个地方。白池出生之后一直和母亲住在贵西的一个村子里,直到她六岁,白池跟母亲分开,被父亲接到风海市,定居在荔湾区一个叫华策府的小区里。 那是十五年之前,白池被父亲接到风海市,记得那小区名声不太好,但环境很不错,住在那里的人并不是很多,只有白池住的那栋楼住户略多一些,白池住在1517,同层有两户邻居,比起其他楼层已经算是很热闹了。 只是后来,是白池在那个小区里住了四年之后,在她十岁那年……或许有她父亲的原因,她熟悉的那两户邻居都死了,她父亲也离开了,离开之前他对白池说“不论如何,一定要相信他”。 白池的这份信任是她活下来的全部希望,她带着这样沉重的情感无法再出现在唐景珏的面前,她衍生的恨意不舍得迁到他身上,所以她是时候离开了,回到那个她本来应该呆着的世界里。她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这五年,像是偷来的时光,长久不了,偷来的东西总是要还的,再不脱身,她就舍不得利用他了。 华策府那次是唐景珏第一次与白池擦肩而过。 唐景珏刚参加工作不久,跟师兄秦斌一起在枫林市禁毒大队,没多久基地专案组成立,要求将基地这个制作、走私毒品的组织一网打尽。在专案组工作过程中,风海市一次伤亡性较大的恶性刑事案件引起了警方注意,说是发现了基地成员的踪迹,唐景珏和秦斌收到命令赶往风海市。 起因是华策府一栋楼的15层住户,3个家庭,共失踪四人死亡叁人,处理手法是基地常用的手段,出手狠辣,毫不在意社会影响度,目的就是为了灭口立威,向基地的成员作出警示,告诉他们背叛基地的下场。 他们赶到的时候没能查到基地重要组成人员“蜂鸟”的踪迹,人就从他们眼皮底下跑了,他们好像总是晚一步,对方总能在警方收到消息后迅速行动。在一线禁毒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侦破毒品网络的重要的节点就是从内部攻破,线人和卧底对警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毒贩也会无所不用其极,将目光盯向警方团体。 那么在他们周围,在一样的制服和警徽之下,有没有个别人的身体里,已经流着毒品的血液了,他们周围的同志,还是干净的吗? 这个怀疑最终没有落实到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因为在后来的侦破行动中,基地的重要成员“金鹏”落网,扫毒取得关键成果,专案组对内部的所有怀疑全部打消,一切都被归为偶然。 失踪的四个人里确认身份的有不久后落网的高达坤,他是基地下属成员中的一位,也是因为抓住了他,才抓到了基地二把手“金鹏”,“金鹏”落网以后,这个庞大的毒品组织终于被连根拔起,基地在枫林市销声匿迹。“蜂鸟”白堇年和他的孩子白池失踪,曾经住在1519的一家叁口姓封,夫妇二人被杀害,他们的孩子封希阳失踪。 白堇年失踪后不久,也就是在“金鹏”落网以后,一个在域名十分奇怪的网站上公开发布的悬赏也随之撤销。 发布人:基地 发布内容:代号“蜂鸟”,真实姓名白堇年,华人男性,总悬赏金额*** 身体部位悬赏金额*** 唐景珏并非第一次接触到那个域名,深网之后的暗网体系层出不穷,背后无数组织依附于暗网进行交易,基地一开始居然找专业杀手解决“蜂鸟”,这件事令专案组困惑不已。什么样的内部矛盾能让基地下这么狠的手,偏偏在他消失以后又撤销了这一悬赏。 当时专案组的判断是“蜂鸟”有可能私吞货物,然后以低于基地的价格抢占市场,坏了基地的规矩。专案组的判定依据是,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刚截获了一批低于市价的冰毒,成分鉴定的结果是出自基地。而在白堇年从警方的视线中消失以后,基地撤销悬赏,最大的可能就是白堇年已经被基地抓到秘密处置了。 但是警方迟迟没有发现白堇年遇害的证据,所以也没有放弃对白堇年的寻找。很快白堇年名下房产四处、娱乐场所两处、车辆叁部均被查处,私人财产全部没收,警方在天网正式通缉白堇年。 往 白池是在那起案件发生的前一晚离开的,她仅背了一个包,包里装着一个米奇玩偶。白池听从父亲的安排,自己先一步回到了贵西,回到她母亲的身边,父亲告诉她只是暂时分别,他会在安顿好之后去找她们。 那时她并未想到与父亲一别六年,再见时已经是天人永隔前的最后一面。 白池离开风海后到达贵西,她小时候住的地方已经换掉了,她也找不到以前那个小村子了。她母亲去接她的时候十分冷淡,打扮也相当奇怪,从车站到最终住的地方,母亲只是介绍自己说“我是欧文”,白池才想起来欧文是自己母亲的名字。 她母亲现在住在贵西一个荒山上,从山上走到最近的村子大约有两个小时的路程。 白池跟着母亲走过那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她看着那个不太熟悉的背影,有种强烈的和过往的割裂感。 离开四年,再回来和母亲已经不是很亲密了,母亲的样子也变了,变得格外瘦弱和萎靡,眼窝有点凹陷,带些病态的肤色,白池大概猜出来,在她离开的这四年里,她母亲碰了毒品,贵西叁分之一的年轻人几乎都是这种状态。 她对六岁之前的生活印象已经淡了,但是她依稀记得当时“活”得很小心,母亲从来不让她出门,她一直闷在家里,父亲不怎么回家,一直是母亲独自照料她。但那浅薄的印象里,母亲干净、整洁,在她还没见过很多人从而形成对人的相貌对比的时候,她觉得她母亲是最好看的女人。 但是仅仅是四年的时间,白池看到石灰砌成的地面和低矮的凳子上瘦骨嶙峋的母亲,而她自己,也从之前窝在母亲的怀里,到现在本能地排斥和母亲的亲密关系,好在……好在她母亲把她看成一个累赘,母女两个生活了半年之久,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过话,所以也谈不上尴尬。 饭菜常是凉的,白池的母亲不会管她什么时候饿,做饭会做出两份,留给白池一份放在桌子上,白池爱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吃。有时候她做饭并不规律,白池就会自己做饭,也跟她母亲一样,做两份放在桌子上,等母亲饿的时候自己吃,她们就这样相安无事生活了大半年。 直到那天的到来,彻底打碎了这种看似平静的生活,白池从山下的村子里买完生活用品回来,没发现母亲的身影,甚至……她所有的生活痕迹也消失了。母亲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家”里所有的地方都被打扫过一遍,白池带着买回来的些许菜品,在门口愣了很久,她放下东西,坐在门槛上看远方的树,她觉得那座生活了半年的山从来没这么空旷过。 溪水流动、蝉鸟和鸣,树叶在风中摇曳的声音,一齐钻入她的耳朵,太安静了。 整座山只有她一个人,小小的、孤独的,独自坐在门口等当年的白堇年和欧文带她“回家”,但她清楚地明白,不会有人来了。 同一天,枫林市局收到消息,“蜂鸟”可能会出现在这片区域,原因不明,但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跟上次去风海市一样,他们没发现“蜂鸟”的行踪,只是听说当地警方抓到了一个叫欧文的毒贩。 欧文当时叁十岁,她没什么经济来源,只能以贩养吸,抓毒抓脏,她是在交易的过程中被警方发现的,手提包里装着500克k粉、488克海洛因还有73颗麻黄素。 欧文被当地警方逮捕后,警方连夜审讯,她说出一个制毒地点,警方赶到的时候硫磺的味道弥漫在房间里,警方查获制毒工具若干,半成品和原材料堆在房间的角落。 根据当地警方对欧文的调查和审讯,她独自制作加工毒品、贩卖毒品数量巨大,一审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欧文没有提出异议。 但当时的白池并不知道她母亲的离开是被抓了,因为她母亲给她留了一封遗书,遗书上说要白池的亲戚帮忙抚养白池长大,还说不用去寻找她的尸身,她已经从伊河的桥上跳下去了。 白池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觉得欧文不说话也挺好的,反正白池也不知道能跟她说什么,她觉得欧文做的饭挺好吃的,虽然大多时间都是凉的…… 但是她再也见不到那个身影了,再也吃不到欧文做的饭了。 父亲白堇年已经失踪了半年多,母亲欧文留下遗书说自己已经跳江身亡,白池在家里翻了一遍,连父母旧物都没找到。 白池剪掉头发绑在自己的衣服里,又找出从华策府抱回来的米奇玩偶,用利器割了手臂一刀,鲜血浸在玩偶和衣物上,就当是父母的血脉落叶归根了。 她就这样在贵西的一座荒山上立下了父母的衣冠冢,亲手将这份身躯的血缘关系埋在贵西的泥土里,也提醒自己从此在世界上孑然一身,再无挂碍。 唐景珏在贵西的这次行动又扑了个空,他过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在密林外失去了“蜂鸟”的线索,这片山不像有人生活的痕迹,线索断了,即便“蜂鸟”真的出现过,在随之而来的大雨过后,相关线索也被冲洗得一干二净。 他没看见在密林的掩盖下,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躲在土丘后面,手里紧握着刨土的工具,隔着层迭树影防备地盯着他。 这是第二次唐景珏与白池擦肩而过。 链条卡扣错开的一个缝隙,在精密和宏大的仪器里相递传导。 唐景珏从禁毒大队调往刑侦支队,齿轮再次连接的时候,白池已经16岁。 “蜂鸟”逃窜多年,在边境被当地警方抓获,一同被抓的,还有“蜂鸟”的配偶,二人被运送到枫林市局结案。白池收到枫林市局的通知,从贵西赶往枫林,去见她父母最后一面。 白池有一瞬间是欣喜的,这代表着欧文没死,或许这么长时间,她已经把毒品戒掉了,她可能又恢复成最初记忆中那副美丽的模样。 但是与白池父亲一起被带回枫林市局的那个女人,不是她的母亲。 白池? 五年前,白池16岁,第一次来到枫林市。 唐景珏去车站接白堇年的孩子,是“蜂鸟”白堇年最后的请求。 枫林这座城市已经繁华了几十年,林立的钢筋水泥建筑群组成它运转的骨骼,流淌在这些骨骼之上的是永不停息的车流和人群。从贵西开往枫林西站,一路上白池周围的座位都是满的,没有人在中途下车,看来他们的目的地都是同一座城市。 从贵西到枫林,普通火车的车程大约是十六个小时,白池坐得久了,下车时小腿都有些僵了,她看着从车厢里出来的人们朝着出站指示牌的方向纷涌而去,很快便稀释在人群中不见了。 白池站在枫林西站的出站口,她没有手机,只能在出站口附近徘徊,寻找着一位拿着标牌的年轻男性。 火车晚点,唐景珏抬起手臂看了看时间,眼看就要吃中饭了,他就去站内买了汉堡,毕竟十六七的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从西站到市局开车大概要开四十分钟,他怕那个叫白池的孩子饿着。 白池没敢离开出站口,当她准备找个公用电话亭联系对方的时候,她看见一个扎眼的人出现在接站的人群中。那人一身黑衣,身材高拔,手里拿着带有她名字的塑料牌,还拎着一个肯德基的打包袋。 “请问,您是来接我的么?”白池走上前去,看清这位警察的长相,相当英俊的一张脸,轮廓明晰到甚至有些锋利,但白池能感觉到,面前的人在看见她的时候有些诧异。 白池,怎么会是个小姑娘? 唐景珏从手机上找出白堇年的照片,将手放低了给白池看:“你父亲?” “嗯,是我爸爸。”白池看着屏幕里熟悉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至少……不许哭。 唐景珏看着她的反应,把手上还热的打包袋递给她,拿出来自己的证件给她看:“我是市局派来接你的。” 白池跟唐景珏上了车,她坐在后排,闭起眼睛回忆父亲和母亲的脸,想着她来枫林之前发生的事情。 “你不舒服么?”唐景珏发现白池的脸色有点苍白。 “没事,就是有点晕车。”白池睁开眼睛回答他。 “开窗会好点吗?”他说着已经将白池旁边的车窗降了下来。 “谢谢。”白池对他说。 流通的空气将白池的头发吹起,也带走了一些闷燥不安的情绪,她看着后撤的景观树和马路上的车流,炽烈的阳光下,从那些高楼的玻璃窗上反射过来的光线五彩斑斓,直到强光晃得她的眼睛开始发酸,她才渐渐收回了视线。 梁争辉对她说,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联系她了。梁争辉,就是白池母亲遗书里提到的那位亲戚。他突然找到白池,告诉她白堇年找到了,要见她一面。梁争辉早年被人打坏了一只耳朵,另一只耳朵听力也欠佳,所以他打电话会打开外放,白池听见枫林市局的人与梁争辉说的话了,电话里的警员说的是“抓住了白池的父母”,但梁争辉没有提她母亲的事情。 所以直到她亲眼见到“母亲”之前,都还抱有一种欧文还活着的期待。她这一路上面对陌生的风景,偏偏生出近乡情怯的情绪来,心脏跳动的声音在鼓膜上异常清晰,她这种格外畏寒的体质手心都沁出汗水,所有的体征都在提醒她这个事实。 她很紧张。 直到她见到丁鸣春,那些温热的汗水骤然变凉,冰得她微微颤抖。 唐景珏回到市局,询问贵西警方关于白池性别的问题,在电话放下时他看到白池见到丁鸣春的反应,他猜眼前这个白池,她的亲生母亲……恐怕不是被抓回来的这个叫丁鸣春的女人。 枫林市局和贵西警方联系后没多久,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白堇年的档案信息以及一些文字记录的电子版,唐景珏和谢琰东吃过饭后将白堇年的档案重新整理了一遍。 当年白堇年行踪不定,作为基地的成员出现在贵西的毒品交易市场上,随着他控制范围的不断扩大,吸引了当地警方的注意,警方在不断与其周旋的过程中发现他有靠拢倾向,所以白堇年被发展成为警方的线人。 后来白堇年与警方的联系被基地发现,白堇年受到基地的追杀,在警方的庇护下躲藏在风海,那个时候,他身边跟着的明明是个男孩。 当时白堇年的名字被挂在暗网上,基地付出高额筹码一定要杀死白堇年,白堇年在逃命的过程中都要带着那个叫白池的男孩,所以警方才对那个男孩的身份深信不疑。 在询问那个男孩的来历时,白堇年只说是他被一个吸毒的边缘女性下药,一夜情后就有了白池。至于白池的母亲,生下他之后就把他抛弃了,他也不清楚她去了哪里,只知道她姓丁,很多人叫她春妹。 春妹不敢去医院,在一个小诊所里生下了白池,由于她自己吸毒,所以孩子有些先天性的后遗症,她眼见养不活,把孩子扔到白堇年的住处就跑了。 警方去核查的时候的确找到了白堇年说的那个诊所,也确实有位叫春妹的女人来他这里生过孩子,一切都能对上,所以关于白池性别的问题上也没有人怀疑。 白堇年做线人的时候身边实在不适合带孩子,他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春妹的老家,但是春妹从来没回去过,他将孩子暂时交给春妹的母亲,也就是孩子的外婆照顾。 后来孩子的外婆去世,白堇年带回体弱多病的白池寻求警方帮助,警方将他们安排在风海市,不到一年,白堇年就出卖警方重新投入基地的怀抱,他带着白池从警方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是当时警方对白池身份的全部记录。 一周之前他们带回白堇年和丁鸣春二人,无论怎么询问他们二人都不张口,白堇年提出要他们去贵西找一个叫梁争辉的人,请梁争辉通知白池来枫林。 白池找到了,性别却与之前的记录有冲突。 在之前掌握的所有信息里,“蜂鸟”白堇年的孩子白池,毫无疑问是个男孩。面对眼前从贵西赶到的女孩,市局迅速对她和白堇年做了亲子鉴定,结果确定二人为父女关系。 白池 唐景珏在基因库中找到了白池的亲生母亲,欧文。 “欧文……欧文……”谢琰东念了两遍欧文的名字,扭头看向唐景珏,“这不是当年我们收到线索去找白堇年那次,被当地抓捕的女毒贩吗?” “的确是她。”唐景珏把贵西传过来的资料指给他看。 欧文,贵西本地人,最初与警方接触是因为她报案,说养父对她有猥亵行为。那时贵西警方已经注意她养父很久了,原因是怀疑她养父参与毒品交易。由于欧文自小生活在贵西,对当地情况比较了解,她为了逃脱养父的魔爪,自愿成为警方的线人,为警方提供她养父交易的线索。没过多久,她成功找到了养父贩毒的证据,将养父送进了监狱,从此警方就失去了她的消息。直到五年之前她因制毒贩毒入狱,到如今,欧文已经被处决叁年了。 谢琰东悄悄问唐景珏:“那孩子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不知情。”唐景珏回答。 因为白池在见到丁鸣春之后,神态有了明显的落差。如果她事先知晓了母亲的事情,不会是那个反应。那这件事,该这时候告诉她么…… 谢琰东在与贵西警方交涉后,发现贵西那边对白堇年和欧文在一起的事情也毫不知情,白堇年和欧文二人在做线人期间,都没有向警方告知他们的关系。贵西警方也才明白,当年他们见过的白池,那个小时候跟外婆生活到五年级,十一岁随着白堇年线人身份暴露躲在风海市的那个男孩,并不是白堇年的骨肉。 唐景珏和谢琰东紧急提审白堇年,白堇年在确认白池已经来到警局以后终于松口,开始愿意接受警方询问,结束了同警方持续已久的拉锯战。 白堇年,枫林市人,最开始作为基地的马仔活跃在贵西,因此与欧文相识。据白堇年所说,两人在贵西接触一段时间后确定恋爱关系,认识两年后生下女儿白池。由于他们两个身份的特殊性,为确保白池的安全,他们选择将女儿的身份掩藏起来。 恰好,白堇年当时接触的一个吸毒的女性刚刚生产不久,但是孩子实在是太孱弱了,还没熬到满月就夭折了。而欧文以前的邻居梁争辉在那时候抛弃了一个男婴,由于梁争辉夫妇长期吸食毒品,所以那个男婴先天不良,生来就有毒瘾。 还没学会认识世界的婴幼儿,不会像成人一样有一定的耐受力,他在毒瘾发作的时候,会心律过高、抽搐,憋得满身通红,表达身体不适的反应只有本能的哭泣。在影响婴儿呼吸的情况下,婴儿的心跳或许会暂停,更严重的,可能会导致死亡。 那个男婴刚好被扔到春妹的门前,春妹看着那个婴儿,跟她刚刚失去的孩子很像,幸运的是,他还活着。春妹将他留了下来,在一次返乡的时候交给了自己在老家的母亲。 那个男孩就是之后被白堇年带在身边的“白池”。 白堇年叛逃以后,他带着“白池”一起从风海市消失了。 但那个男孩没有离开风海市,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并不能接受长时间颠簸的路程,所以他跟着丁鸣春秘密生活在风海。后来因为先天疾病发作,死在了风海市第一人民医院,不久后丁鸣春也离开了。 因此直到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见过的那个“白池”还活着。 而白堇年真正的女儿白池,六岁之前与母亲欧文生活在贵西,六岁时跟随父亲来到风海市,在风海定居四年后白堇年逃亡,白池又回到贵西同母亲生活。回到贵西半年后看到母亲留下的遗书,独居了近半年才投奔母亲所说的亲戚梁争辉。 白池在警局见到了她的父亲,跟记忆中的模样差不多,她印象中父亲总是很平静,不管在什么时候总有种云淡风轻的感觉,她近几年才开始明白,那是长期处在危险环境下的保护色。 唐景珏在室外看着监控,看着那个女孩同她的父亲对话,他知道为什么他看到白池的第一眼就无比确认她是白堇年的女儿了,因为视频里出现的两张面容,如出一辙的平静。 “小池,你好。”白堇年接过白池递给他的水杯。 “爸爸。”白池看着父亲的脸,轻声回应。 “你过得好吗?”白堇年知道她过得不会好,但是他还是想问问小池,她好不好,至少白堇年真的希望白池过得好一点,以后的日子,也能好一点。 “爸爸,我很好,还要喝水吗?”白池想要再给父亲接杯水。 “不用了。” 室内陷入了很长时间的静默,但是没有人打扰他们。白池不敢回应父亲的眼神,她怕委屈和撒娇的情绪终于找到合适的人可以发泄,她害怕坚韧外表下的真实情感从眼睛里递出去,她害怕她的想念和脆弱会影响父亲的决定,她害怕被父亲察觉到她其实……过得很不好。 贵西是一个不适合孩子成长的地方,不仅仅在于它环境的阴湿和久久散之不去的阴霾。就拿梁争辉的家庭来说,两套房子从中间打通,一套用来住宿,另一套作为“生产基地”。梁争辉家里有叁个小孩,姐姐叫梁婉,比她大叁岁,辍学留在家里,两个弟弟梁峰梁泽白天上学,晚上就跟着父母做胶囊壳制毒,没晾干的冰毒直接放在另一套房子的客厅里,一批成品百万上下。 读书才能值几个钱,老老实实读完大学的毕业生一月能挣几千块,能干些什么呢?找个活好的小姐一夜就没了,傻子才费心思读书。 隔壁住户、街后面的住户、路口的代销点小卖铺,那些同龄的孩子都是从小跟那些东西打交道,幼小的手还没能掌握好握笔姿势,就会跟着扒药品的盒子,看着那些液体一步一步提炼出成公斤的冰粉,他们或许都问过相似的问题。 大人们为什么总是抱着一个两根吸管的塑料瓶呢? 那些锡箔纸上面的白色粉末好吃吗? 为什么生病的爸爸妈妈不去看医生却在家自己打针呢? 等他们长大后才知道,塑料瓶叫“冰壶”,他们都在“溜冰”。锡箔纸上面的粉末的确很好吃,欲仙欲死,但是很快他们就会抛弃锡箔纸那种简单的满足感,转向浓度更高的注射方式了。 “妈妈妈妈,给我尝一口嘛,我也想试试。” 多少小孩子第一支烟、第一口酒是以这样的方式尝试的,至少这个村子里许多孩子第一次吸毒,就是从他们父母的手中接过瓶子和密封袋开始的。 她呆在梁争辉家里的时候他们也毫不避讳,当着她的面没有觉得不合适的地方,正如他们没觉得让自己的孩子参与到这件事里是不应该的一样。因为他们笃定了她不会报警,白池在刚刚见到这种场面的时候,就收到了他们的嘲讽。 “怎么,吃惊啊,但你不会告诉条子的,你看看和条子合作是什么下场,你妈没了,你爸到现在骨灰都没找到。” 所以爸爸,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白池不敢问,她觉得市局这个地方不安全,她不敢轻易相信那些人,她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没有。但她记得她父亲的话,他说一定要相信他。 “以后,带着我和你妈妈那份,好好活下去。”白堇年打破了长久的沉默,“我累了,小池,再见。” 唐景珏看着白池进去,又等到白池见完白堇年从房间出来,两个多小时,两个人说了不到十句话。唐景珏实在没有见过这种关系,他相信双方都很明白,这是最后一面。 没有眼泪、没有忏悔,连告别的语气都很平淡,白堇年的那声再见,就像真的明天还会再见一样。 白堇年承认了一切,很配合,走得很坦然。丁鸣春没有参与白堇年的犯罪行为,只是承认了吸毒贩毒事实,但情节较轻,最终判处叁年有期徒刑。 由于负责照顾白池的女警员家里突然有急事,白池被托付给唐景珏照顾。不久后,唐景珏向师兄秦斌开口,白池留在枫林市读书,直到21岁,白池在枫华大学读到叁年级,在实习之前突然失踪,唐景珏为其办理休学手续。 别 叶落了,繁盛的生物种群逐渐凋零,喧闹的夏季为了迎接冬日的肃寂进入了长久的缄默期。少女的白色裙摆换成深沉的长裤,坐在飘窗前,凝望着坠落的叶片掉进污泥里。 白池曾经,也见过这幅模样。 是那个叫梁婉的姐姐。十叁岁,梁婉初潮。梁争辉以4000块的价格将梁婉的初夜卖给了一个中年男人,白池周末回到梁家时发觉梁婉好像跟从前不一样了。 她变得沉默寡言,不愿意与人接触,稍微碰到她一下就开始大喊大叫。梁争辉推开卧室门将梁婉踹到桌子下,额头撞到了桌角,鲜血从她凌乱的头发里渗出来。 “臭婊子,别在这给老子装可怜,明天,第二个。”梁争辉冲着梁婉吼道。 等到第二天白池收拾东西准备去学校,一个满身酒气的陌生男人敲门,梁争辉将梁婉交到他手里,从男人手中接过几张钞票,白池明白第二个是什么意思了。 白池跟踪男人来到一个破旧旅馆门口,她躲在附近的电话亭报了警。她看见警察将男人带上警车才松了口气,但是那个男人看见她了。 那个男人以强奸幼女的罪名在牢里蹲了两年,从那之后白池没再见过有人找梁争辉买梁婉,买过一次就有进局子的风险,没人再敢有这个胆子出来玩。但是梁婉从那以后就一直闷在屋子里,每天听着梁争辉骂她赔钱货。 很快白池也长到13岁,她很害怕这件事,身体的发育像是一个代售的标签,她很难将梁婉在那个旅馆的模样从记忆中清除出去。 梁婉的衣服都被撕碎了,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因为挣扎将纱布挣开了,鲜血又顺着轮廓流下来,从眼角蔓延到嘴巴里,代替不断颤抖的双唇无声地控诉。回到家以后她也是这幅模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一点点声音都能引发她的尖叫。 梁争辉没有卖掉白池的打算,但是那个强奸犯出狱了。他出狱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当年那个报警的小女孩,没多久,他就在一所中学找到了她。 白池是在回梁争辉住处的时候被那个人迷晕的,是乙醚的味道,白池被锁在一个阴森的房间里,四周很空旷,也很潮湿。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那个男人用阴鸷恶毒的眼神盯着她,就像是吐着信子的蛇爬在她身上一样令人恶心。这里应该是一个废弃的建筑楼,天色还没全暗,距离学校应该不会太远。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因为你多管闲事,老子在牢里蹲了两年。老子每天做梦都想着你这张小脸,想着出来掐着你的脖子,让你含着老子的鸡巴,老子他妈全射你脸上。你他妈不是贱吗,他妈的老子让你看着犯贱,老子让你看着你在我身体下边发骚。” 他说着已经解开裤子露出了生殖器,正朝着白池的方向走过来。 因为乙醚的作用,白池还处在昏迷后浑身无力的状态,她拼命地向后方跑去。那个人似乎享受这种追逐猎物的感觉,白池看到他的脸上浮现一种贪婪兴奋的表情。 白池摸到书包侧边放着的笔握在手里,在那个男人扑过来的时候狠狠扎进了他的眼睛里。 虽然扎进了男人的眼睛,但是并没有影响他的行动能力,他把白池的书包扔到一边,夺过白池手中的笔,然后将白池扣在身下,捏住白池的脸扇了过去。 白池的视线很快模糊了,她的手在地上无力地摆动,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摸到的砖块,朝着面前的人拼命砸了下去,男人掐住她脖子的手松了下去,她继续向男人的头上拼命挥动手臂,直到男人倒在她的身前。 她找到男人口袋中的湿毛巾,死死地按在男人的口鼻上,然后她捡起那块沾满鲜血的砖砸向他的伤口,她找到被男人扔到远处的笔,朝着男人的另一只眼扎了进去。 这一下,是为梁婉。 梁争辉很快就找到她了,与白池猜想的不错,梁争辉不会让她出事。 很显然梁争辉并不喜欢她,对梁争辉来说,家里多了个白池就意味着多一张嘴吃饭,而且因为白池,梁婉那件事情又使他的收益减少了一部分,但是梁争辉没有对她做什么。 这两年只要白池没有按照预定时间回家,他就会大发脾气。如果白池身上出现什么伤口,他就会开始紧张。 白池隐约感觉到,梁争辉害怕她会出事,母亲让她来找梁争辉,是因为这个人必须要保证她的生命安全。 梁争辉打开这个废弃楼的门锁之后,看见白池浑身是血坐在地上,他几乎不敢上前查看白池的伤势,直到白池发出声音,他才意识到那些血恐怕大多是地上那个男人的。梁争辉发现那个男人居然还活着,他拿起被白池扔在旁边的砖块,朝着男人的脑袋砸去。 “你干什么?”白池阻止他。 “他不能再活着了。”梁争辉说。 “他瞎了,不会对我有威胁了。报警吧。”白池伸出手,向梁争辉要手机。 梁争辉没给,他才不敢跟条子打交道,他恨不得离条子越远越好。 “那你送我去街上的电话亭,我自己去报警,不说别的事情。”白池说。 母亲的遗书里提到过,梁争辉的事情,让她不要管。白池猜想这是母亲与梁争辉的某种交易,母亲不让白池泄漏梁争辉制毒的事情,梁争辉帮她养女儿,至于母亲还有别的什么代价,以及梁争辉为什么这么怕自己受伤,白池暂时没有头绪。 梁争辉不情不愿地把手机递给白池,地上那个男人被警察带走,白池也被带去验伤。 那个男人强奸幼女未遂,白池正当防卫,再一查,强奸犯屡教不改,于是又被关进了监狱。 白池在第一次来枫林的时候问过梁婉,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走,离开贵西,离开梁争辉。 梁婉那时已经不会再因为别人的触碰而颤抖了,白池看着梁婉的背影,一头漂亮的栗色长卷发,烟雾从梁婉左侧弥漫开来。 “小池,你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我啊,是贵西的人,已经出不去了。” 梁婉艳色的指甲在素白的手上格外显眼,二指夹着的香烟使她整个人显得魅惑而美丽,楼下梁泽冲着上面喊:“姐,有人找。” 梁婉涂了口红,照着镜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朝着楼下走去,她扭过头来对白池说:“小池,谢谢。” 白池看见她从容地挎过那个青年的手臂,亲密地靠在那人的肩膀上,消失在长街的拐角。 化妆台上散乱地扔着几个烟蒂,还有那个空了的碟片盒。白池记得那时候,梁婉呆在家里,整天不说话,白池怕她闷,曾经问她有没有想看的电影,放学回来给她带。 梁婉鲜少地开了口,白池记得她那天很开心。 “我也不知道什么好看,要不给我带《霸王别姬》好了,好像很有名。” 白池在音像店找到了它,就把它买回来送给了梁婉。 梁婉的烟熄在白池送她的碟片壳子上,封面是张国荣正在勾勒的戏妆,封皮上的“别”字已经被烟灰烫得面目全非了。 白池的记忆从贵西撤离,逐渐回到当下。她注意到楼下有一辆黑色轿车,顶部零星撒着几片失去水分卷折翘起的梧桐叶,一如碟片盒上被烫得蜷缩起来的塑料纸。 “白小姐,该走了。”小伍提醒她。 白池将李碧华的书合上,整理衣妆,换鞋、下楼,坐进了那辆车里。 再逢 唐景珏和秦斌乔装在“今夜”附近,邹凯说那些人今天或许会带着黄奇帆来到这里。 小伍将车停了在熟悉的地方,白池之前同学聚会在这里玩过几次,她对这里,还挺熟的。房谷将她带到这个地方,说是会把之前找的一个研制新型毒品的人带过来,让白池“验验货”。 白池坐在卡座里等人,一群青年押着黄奇帆朝她走过来。 黄奇帆看见她也很惊讶,他开始以为白池是跟他一样被基地的人要挟,但是看房谷对她的态度,不像……黄奇帆本能地没往另一个方面想,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白池和基地联系起来。 学长?怎么是他?白池认识他,她之前蹭化学院的实验课的时候,这个学长跟着她求助的老师做毕业设计,好像是……保研了吧。 唐景珏和秦斌在那群人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们,秦斌在躁动的音乐声中对唐景珏说:“那姑娘……是白池吗?” 的确是她。如果秦斌观察得仔细一点,他就会发现唐景珏的唇角绷紧了。 那个最坏的猜想就摆在唐景珏的面前,白池真的跟基地的人有联系。 唐景珏今天的打扮很耐人寻味,纹身贴、全抓上去的头发,甚至耳朵上还带了带链子的耳夹,黑色紧身短袖,肩宽腰窄。就连他格外冷峻的眉目也没能挡住周围搭讪的姑娘,甚至有几个小男孩贴过来问他是不是1。 酷哥谁不爱,还是个盘靓条顺一看就不一样的酷哥。可惜酷哥不是来钓鱼的,他是来咬钩的,愿不愿意咬得看饵的成色。 他径直走到白池的卡座前,一把拎起白池旁边坐着的房谷,幽深的眼眸盯着白池:“叫什么名字?” 白池看到他愣了几秒,她没想到能遇见他,更没想到他这副打扮,她用手轻轻指在唐景珏的胸肌上,缓慢地向下划:“帅哥,搭讪不是这样搭的。” 秦斌面对这个场面几乎石化:这俩人是在演戏吗!枫泾那边就忙了一阵子,这段日子我到底错过了些什么!我靠,姓唐这小子不会想当他女婿吧…… 他这边还没消化完唐景珏和白池的关系,他就看见唐景珏那小子掐着白池的腰把她抱在了腿上……艹,秦斌彻底无语了。唐景珏,他妈警院禁欲系校草,真该拍下来发到校园论坛上,让当初以为他是gay或者性冷淡那帮人看看,师父您当年看错人了!我这师弟不是什么好鸟。 秦斌走过去要把唐景珏拉开,他可是白池名义上的爸,他还站在这呢,唐景珏就这样!但他没拉动,白池的手朝着唐景珏的脖颈环了上去…… ……看起来还你情我愿的,秦斌没辙了。 唐景珏捉住白池不安分的手,抬眸看了看黄奇帆:“你跟他,什么关系?” “你吃醋啦?”白池正眼对视,却没放弃挑逗他。 “我问你,和他什么关系。”唐景珏并不温柔,声音里掺了怒气。 压迫感从唐景珏的身上传来,白池觉得手臂上接触的地方像被烧着了似的,疼痛里掺杂一些莫名爽快的意味,尤其在这种环境下,太像调情了。 白池冲他撒娇:“哥,疼。” 秦斌终于没忍住咳嗽了一声,把身边那群人往后扒拉:“看什么看,看什么看,都给我起开。” “你谁啊!”房谷架着一帮小弟就要揍他。 秦斌指着白池:“你问她。” 白池窝在唐景珏怀里冲他打招呼:“秦叔叔。” 房谷带着那帮人退开了,去了旁边的卡座。 秦斌简直气不打一出来:为啥叫他哥叫我叔叔……就他显嫩吗!怪不得唐景珏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白池怎么了,就这个关系不定走到哪一步了,白池跑也情有可原。他还当青少年闹脾气开导他呢,开导个屁,让他孤家寡人一辈子算了。 但是秦斌扫过突然空旷的一圈,刚才人多没觉着,这会儿他觉得他自己也有点碍事了……他认命地跑到隔壁卡座盯着房谷那帮人了。 房谷看着秦斌颇为复杂的眼神,心里一惊:他不是发现什么了吧。 秦斌盯着房谷叹了口气:“兄弟,有烟没有,给我根。” 房谷看着这人心情很差的样子,莫名其妙地从兜里摸出来烟递给他。 那边的白池一只手臂搂着唐景珏没撒开,另一只手摸向他棱角分明的脸,好像更瘦了,在迷离的灯下显得他越发英气逼人。白池实际上没离开多久,但是她明白,她很想念他,尤其想念那场没做完的情事。 “说话,基地、黄奇帆、你,什么关系。” “你太凶了,我不高兴说。要不你亲亲我,亲高兴了我就告诉你。”白池无赖地软在他身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唐景珏戴着的耳夹,耳夹带着金属的凉意,但皮肤是热的。 唐景珏发觉自己有些失控了。他把白池放下,平静下来问她:“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我的要求你没做到,我不想说。”白池无辜地看着他。 “白池,回家吧。别再往前走了。” 熟悉唐景珏的人都知道,他这样,已经是请求的姿态了。 白池站起身来,伏下来探着唐景珏黑色的领口:“我等你十五分钟,来不来随你。” 唐景珏朝着秦斌打了个手势,秦斌明白他的意思。师兄,这里,拜托了。 “不用十五分钟,我现在就跟你走,但你必须跟我回家。” 分心 秦斌带着那帮人回了警局,小伍也被带走了。 晚高峰,白池的车堵在了半路上。 “你跟基地联系到底要查什么?” “不查什么,”白池一字一句地说,“唐警官,别忘了我父母是什么人,我到基地才是回家,在你身边的这几年装得让我恶心,不过就是装累了,不想再装了。” “恶心到要跟我上床吗?” “听说越正经的人那方面就越厉害,唐警官鼻骨挺拔,眉眼深邃,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想试试,看唐警官是不是真的器大活好。”白池的眼型本就偏上挑,因为画了眼线显得格外媚人。 “还没得到答案,你甘心就这么走?” “不甘心难道你就给我么?” “那就要看你是不是真的想要了。” 唐景珏的手伸向白池的裙底,扒开透着湿意的内裤,捻出晶亮淫靡的丝线放到白池面前。 “看来是很想。” 白池含住唐景珏略带薄茧的手指,伸出柔软的舌头舔弄、吸吮,他刚才探得太浅,只能让她更加渴望。然后她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伸向副驾,摸到他下腹的拉链,隔着衣裤揉捏:“看来唐警官的自制力也不过如此。” 金属拉链摩擦到半硬的性器上,随着白池的动作带起一阵酥麻的快感,唐景珏将白池的身体拉近,手指挤入白池体内,推开白池的吊带,朝她的唇咬了上去。 白池身下皮质的座椅上流下一滩透明的液体,唐景珏修长的手指抵在穴内冲撞,不给她丝毫反应的时间,唇舌被唐景珏含着掠夺,胸乳因为身下的频率晃动,又被他捏在手里按住乳粒弹压。 “唔……哥……我疼。”白池是真的疼,唐景珏的手触到了没人碰过的地方。 唐景珏反应过来白池说的是什么,是他冲动了。 他将手慢慢从白池的身体内抽出,甚至能听到层层软肉吸附的水声,车内沾满情欲的空气太容易令人迷失了。他将刻薄的占有欲收回,温柔地与白池接吻,手指放在她充血的阴蒂上刮蹭,偶有蹭到那一点时,白池的身体就会颤抖着向他靠拢一些。 白池的鼻腔里都是唐景珏清冷的气息,她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他揉捏的痕迹,身下的小口无力地翕张着,粉嫩充血的凸点被他把玩在指间,越来越快……白池的眼睛蓄了薄薄一层雾气,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占据了她的脑海,她从喉间泻出嘤咛,被唐景珏吞到他的口中。 唐景珏的手上沾了一层水渍,他将白池放回座椅上,将指尖放在口中含了含,唇舌顶开白池红肿的嘴唇,将她身体里流出的液体还给她。 白池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上面满满的都是她最真实的反应。你看,他用手指都能让你潮吹。这场争斗,先机就这样被他轻易地夺走了。 “这个味道,算是亲高兴了么?”唐景珏轻咬着白池的脖颈,在情色的痕迹上再添一层,紊乱低哑的声音落在白池耳边,他看着白池吊带下依旧挺立的两点,将白池摸在他腰侧的手按回到方向盘上。 随后他理好白池身上险些被自己撕开的衣服,又检查好她的安全带,神色泰然地对白池说:“车流马上开始走了,好好开车,不要分心。” 得逞 白池的喘息还未平复,她平复不了了。 唐景珏太会勾人了,禁欲的男人真的不好撩,撩起来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她脚尖现在都是酥麻的,身体还停留在唐景珏手指在她体内敏感地带的那种失控感,回住处的路上她踩了好几个急刹,唐景珏的表情没变,眉目却比在“今夜”时舒展了一些。 老男人好像有点表里不一,裤子里的火还没熄,就在旁边闭目养神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手上亮津津的痕迹还没干,装什么禁欲相,有本事别喘啊。 她一定要睡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本来想放他一马的。 白池扫过唐景珏的侧脸,安静的停车场传来车门被狠狠砸上的声音。 就今天,就现在。 白池推着唐景珏进电梯轿厢,勾着他的颈吻了上去。没什么比被欲望支配更单纯更美好的事情了,冲动就冲动了,反正面前这个男人她就是看上了。 唐景珏将她托起来,白池的两条长腿交叉着勾住他的腰,这个姿势撞到了白池的门前,唐景珏低喘着问她:“密码。” 白池的手从唐景珏背部的曲线向下探,放到他结实挺翘的臀部上,不怀好意地捏了捏:“你那么聪明,自己猜啊。” 唐景珏抬手输了六位数字,是他的生日,门开了。 门被粗暴地关上了,有别人从楼道出来的声音:“谁啊,小点动静不知道啊。” 白池的后背抵在门后,大片的肌肤贴在木门的凹纹上:“哥,邻居有意见呢。” “别叫。” 白池没反应过来:“嗯?” “别叫我哥。”唐景珏将她按在门上:“另外,如果不想被投诉,你最好小点声叫。” 他亲得有些野蛮,跟车上那个只留下片刻温柔的男人像是两个人,一路亲到浴室,白池的身上已经丝毫不挂了,但唐景珏连头发都没乱。 白池看着他打开花洒,清理着身上的纹身贴,白池知道他要干什么了,酒吧里的那一身他不习惯,但白池很喜欢,她又朝着耳夹靠上去:“不许摘耳夹,我喜欢它。” “为什么你喜欢我就不能摘。”唐景珏很吃白池有些任性的撒娇,不太讲道理,还有些孩子气,这样的白池离那些黑暗的东西很远很远。 “因为……”白池伸出舌头勾了勾耳骨上连结耳夹的长链,“我想你戴着它,干我的时候随着身体一晃一晃的,唔……最重要的,它在你的耳朵上……” 白池的话又被堵住了,她蹙了蹙眉,这个人怎么总是不听人把话说完…… 黑色的衣服都浸湿了,贴在唐景珏的紧绷的肌肉上,线条很好看,被白池摸过的地方更好看。唐景珏的裤子内裤被她一层一层扒下来,她将身体钻进他的上衣里,严丝合缝地贴近他的胸膛,柔软的乳一寸一寸磨着腹肌向上,舌头停在他的胸前挑逗。 唐景珏将上衣撕开反绑住白池的双手,抱着她跨出浴室扔到床上:“套。” “我没有。”白池故意委屈地说。 “那我去买。”唐景珏的手放在白池身体上揉捏,他喜欢听见白池的声音。 骗子,明明一点都没……啊……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白池示意自己被绑住的双手:“我帮你戴。” 手腕上的结被打开了。白池伸向床头柜的抽屉,大中小叁个size,白池皱眉,好像不太合适呢……唐景珏的手伸向抽屉里层,拽出来超大size的那盒拆开。 白池觉得唐景珏是嫌她动作太慢了。 她很少在外表露情绪,因为那意味着不安全,但是她现在有点被激起来的好胜心。自己太容易被他拿捏了,不公平不公平! 白池翻身跨坐在唐景珏身上,摸到他挺立的东西含在嘴里,她之前学的那些还没来得及做完就被唐景珏扔下,她不开心。她的手顺着根部向上抚摸,舌头在顶部打转,感受着那些筋络在她口中跳动,身下的水流在唐景珏的身上,又顺着曲线浸到床单上。 东西太大了,她含不下。 她口腔裹紧,唐景珏的闷哼传来,那双手扣在她头上,又撤了力道。 白池迷蒙着眼睛:“嗯……东西好棒。” 唐景珏的手扣了下去。 口间的冲撞激出眼泪,白池身下的一滩腻在唐景珏紧绷的肌肉上。 他把白池从身上拉起来,直直地挺进她身体里,血丝顺着动作流到他的性器上,又被他挤了进去,听见白池颤抖的叫声,他被温软紧致的穴吸吮,只想将东西全送到白池身体里。他将手指伸到白池的口中搅弄,带有他欲望的涎水从白池的唇角溢出,打断了白池的音调。 白池不该招他的。 窄紧的穴流了很多水,交合的部位毛发上都是津津的水光,但是唐景珏半个东西还在外面推不进去。白池轻抽着气,实在太他妈疼了,老男人不该没做过,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白池只能向后撤着身子求他缓一点,告饶的话从嘴里说不出口,太丢面子,只能从身体的反应告诉他。 唐景珏装看不见,发狠要她钉在这不许她动。 白池从他明晰的下颌线上看出了迷乱的神情,身体里又涌出一股热意,唐景珏就这样强硬地挤进来。 撕裂的痛感让白池咬上了唐景珏的手臂,唐景珏没吭声,在她身上适应性地动作起来。腰腹肌肉好看地绷紧,白池抱住他冲撞的腰身,眼角的泪已经流到头发里。 唐景珏被白池绞着,软肉啧啧出水,温暖、湿润、还会吸,他不是个容易失控的人,即使有生理需要也掩在皮囊之下,把握着分寸纾解欲望,没人见过他被欲念支配的模样,连他自己也没有。 克制、拘束、分寸,瞬间崩盘,他只想把整根东西都送到白池身体里。 他次次撞到最深处,精干的腰臀有技巧地摆动,频率愈发激烈,失控的力道覆上白池挺立的胸,看着乳肉从他手指间溢出,指痕留在捏过的地方,他不是个温柔的人,从来不是。 白池在痛楚过后被顶弄到高潮两次,她没力气了,他实在凶得过分,她招架不住了,但她不想承认。白池的喘息和交合的水声弥漫在空荡的房间里,她摸着唐景珏成块肌肉的轮廓,无助地抬起脖颈,眼睛根本没办法定焦,视线一次一次被撞碎。唐景珏的手抚到中缝红肿的阴蒂上,逐渐快速地拨弄,失禁的快感彻底将白池的神智吞没,喷溅着滴到唐景珏的小腹上。 他的东西又涨了一圈,以更快的频率顶开深处,白池的小穴早就肿了,她甚至觉得自己要被操烂了。 唐景珏埋在白池肉穴里,抽出半根又狠钉进去,数十下以后他握着性器抽出来,握着白池的手半包裹着,射到白池的小腹上,看着因他骤然抽出,白池没完全闭合的小穴一缩一缩地喷水。 白池手上的液体放到唇边,连带着唐景珏的手,猫一样细密地舔舐。 “好吃吗?”唐景珏沉着眼眸问她。 “味道不错。”白池嘴角还有蹭到的白浊精液。 唐景珏吻了上去,长舌深入搅动,没软的性器又抵在白池肿胀不堪的穴。 白池觉得要呼吸不过来了,到处都是他的味道,强势而霸道,她无力地睁开眼睛:“帮你舔干净,好不好。”白池的脸凑在唐景珏性器上,伸出小舌舔弄,然后她伏在唐景珏耳侧,将他烫人的耳骨含进嘴巴里,混合的津液沾在耳夹上。 她解开那晃动的,充满淫水和精液的链条,缠在手上抚摸着唐景珏的脸:“早跟你说了……我喜欢它……唔……” 塑料撕开的声音。 “哈啊……”白池的话重新换成了喘叫,唐景珏不管不顾地又大动起来。 他捉过白池的手,将她戴链子的手指按在乳珠上厮磨,痛麻的快感与身下一起,刺激着白池的神经,白池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转过身来跪趴在床上的了,她很丢脸地边哭边求他快一点慢一点,又迷迷糊糊地让他滚出去。狗男人一句都没听,用要死了的深度和速度箍着她的腰弄她。 答案「po1⒏υip」 唐景珏看着熟睡的白池,他昨天晚上的行为……的确有冲动的因素作祟,那些冲动不足以让他越界。即便臣服于欲望又怎么样呢?承认这一点于他而言,并不算难堪。唐景珏不做圣人,自持节欲是习惯,并非不可颠覆。 白池总惯于打破习惯。 他发狠要白池的时候甚至在想,如果把白池关起来呢,像一只囚在金丝笼中的夜莺,和基地撇清关系,老实安稳地留在光明的世界里。 但很快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种手段太不光明,对白池的辖制也代表了他的无能。 保护、猜忌、占有和朝夕相处的复杂情绪堆积起来,揉杂成难以言喻的性行为,没人能给这种情况下个定义。 白池的睫毛动了动,她睁开眼睛,身上已经换好了干净的睡裙,情欲和汗水的味道被清新的气味代替,是白池买的沐浴露,和唐景珏在家里用的一样的牌子。 除了撕裂的酸痛和身上各处的红痕,精神还算可以,就是不想动,动一根手指头都嫌累。 “你抱我去洗漱。”她摊开双手,对着唐景珏继续撒娇。 到了浴室她又不依不饶:“牙膏。” 唐景珏给她挤了牙膏,手臂上还有她昨晚的齿印,白池很满意,她看到自己手上还抓着耳夹链子,得意地冲唐景珏摆了摆。 白池紧盯着唐景珏的脸,直到看着他抿开唇角,耳侧的血管在灯下蒸出红丝才作罢。 老男人比想象中还可爱,器大活好,做完还给清理干净,一调戏还会不好意思地脸红。 就是太他妈凶了,白池腿间真的很疼,私处还在肿着。她想起来自己居然被操哭了,被操到意识不清,被操到昏迷。太丢人了。 老男人不是人。 她立马变脸:“你,出去。” 唐景珏没动:“你没力气,我不放心。” 白池觉得唐景珏一本正经说的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故意的。 “没力气是因为谁啊!”白池声音有点哑,带着性感色情的味道。 她将唐景珏推到门口,推不动,于是妥协:“我要上厕所。” 唐景珏背过身去。 白池在旁边咬牙切齿。 白池有些气鼓鼓的,很少见,唐景珏很喜欢。他握着白池的手打了洗手液,指缝交缠,白色的泡泡从两人的手上溢出,胶着在一起,显得缠绵又缱绻。 他把白池抱到餐桌前,盛出来煮熟的清粥,泛着淡淡的奶香。他厨艺一般,煮饭仅限于把东西弄熟,能入口。 白池不动弹:“没力气,你喂我。” 唐景珏真的就拿起她的碗和勺子喂她,修长的指节搭在蓝青色的碗沿,这个男人真的哪里都很极品。 就是床上床下两副样子,床上像吃人的狼,喂饱了就这样温柔妥帖。 白池尝着他喂过来的早餐。很香,搞到手的老男人更香。 之前的唐警官可不会这样细致温柔地喂她吃东西,他顶多帮自己叫份外卖,然后叮嘱几句,做一个理想状态下的监护人,哪怕成年后这个监护人的身份无名也无实。 “唐队长,我师兄他母亲,在你那里吧。”白池餮足地擦干净嘴角,手撑在脸颊上问他。 “是。”唐景珏并不意外白池问起这件事,如果白池是来监工,甚至是来接替黄奇帆的,那么房谷应该早就跟她提到过黄奇帆的事情。 白池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但没打通。她微微蹙起眉毛嗔怪道:“秦叔叔把房谷抓了?” 唐景珏没否认,秦斌应该会把他们都带回警局。即使黄奇帆并没有吸毒,那些人里肯定也有不干净的,一起带回去批评教育一番并不意外。估计是秦斌不清楚唐景珏和白池的目的,在为他们拖延时间。 而且……之前宋伯明抓住邹凯没多久,先是黄奇帆的母亲从他们监控下消失,再后来黄奇帆就被拉去做了毒检,早就打草惊蛇了,还不如把动静搞大一点,趁机把黄奇帆从那群人手里救出来。 “如果他没吸毒,今天就会被放出来。”唐景珏回答她。 “这样啊,”白池用可惜的语气说:“我还想着现在就给你报酬呢。” “报酬?”唐景珏沉声。 “是啊,好歹唐警官是我从‘今夜’扯回来的人,我以为唐队长嫌市局工资低,所以……”白池故意停在这里,扫了一眼唐景珏下身,“找了份兼职赚外快,昨晚我很满意,但你做事不太公道,事前就先一步把报酬带走了呢。” 唐景珏没生气,他设想过白池翻脸不认人的情况:“我要的报酬,可不仅仅是一个黄奇帆。” “多的我就没有啦。”白池冲他笑了笑。 她明知道唐景珏想让她干什么,她给不起。 “我想要的东西,会一点一点亲自拿回来。” 白池在转身走到卧室的时候听见他的话。唔,好像有没有不是她自己说了算呢。那就拭目以待吧。 她倚在卧室的门口看着唐景珏在厨房里的背影,脊背挺拔,干净利落地将洗碗机里的碗筷整理好,长腿迈出厨房的隔断,很是赏心悦目,她忍不住开口问了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收养我?” 门铃声响起,秦斌来给唐景珏送警服,今天杨局要召开专案组的会议。唐景珏让白池回到卧室,他独自换好衣服离开了。 没有回答。 临走前白池听到秦斌的声音:“小池呢?这是给她带的早餐。” 唐景珏回答:“没起呢,放桌子上吧。” “你能不能做个人了唐景珏!不是我说年轻人不能不吃早饭,你到底……” 声音越来越小,随着关门声停止了。 白池又靠在窗台上,看着秦斌和唐景珏离开的背影。 秋天不好,叶片离开了树木,飞鸟迁徙到南方,衰草凄迷,萧索又寂寥,却是个别离的好日子,很多重大的告别都发生在秋天。 但唐景珏还欠她一个问题的答案,她就一直留着念想,将断不断。看了题目却没做完的题最让人抓心挠肝,像诗词的上一句,明明知道答案,从第一句开始捋一定能背下来,但面对给定的下句就是说不出,起始不是那么好追溯的。 你还没回答我呀,那就不能算结束。 精彩影视在线:「po1⒏υip」 重启 “白小姐,你找我。”房谷出来后看到白池的电话,立马给她回了过去。 “黄奇帆做的东西我看了,不合格,放他走吧。” 房谷很不情愿,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找来黄奇帆这样的人,就这样轻易地放他走,他不甘心。 “你自己做事不干净,招惹了警方的注意,还想留着他把基地搭进去吗?”白池的声音降了降,没有给房谷再辩驳的余地就挂掉了电话。 黄奇帆暂时不会出事了,他母亲也不会,都不是傻子,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他们出了事,警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房谷那群人。但基地选中黄奇帆真的只是想让他参与制毒吗?还是说……杀鸡儆猴,也为了向白池展示出基地对她的掌控程度。 她手上的烟燃得很凶,事后烟来得晚了些,她被厨房里那道漂亮风景勾走的的思绪怎么也平复不下来,只要想到他就像指间的烟一样,呛的她轻喘。 她无奈地对自己说:说了多少遍不要靠近,怎么就是不听呢。 很快小伍也回来了,被带走也没说什么话,回来也没问白池什么,一直都很安静。 白池看到餐桌上放的打包袋,她将袋子里的食物重新装到盘子里加热,是两人份,她本来舍不得分的,但她的确吃不完。最后她还是分给了小伍一些,不情不愿的。 她吃完后没让小伍帮忙,自己收拾的。 有时候人也会像兽类一样,有着不可侵犯的领地意识。白池在这些小事上不是一个很大方的人,以前住校的时候,唐景珏给她带东西,总让她给同学分一分,她就瞒着唐景珏重新买一份,分她买的那份,把唐景珏给她的自己留着。真有什么不一样吗?其实也没有。就是唐景珏买给她的,那就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小伍,你是贵西人吗?” 白池看见小伍站在客厅的玻璃前向外看,一个环型的花园,凉亭上搭满了藤蔓的枝条,向外努力伸展着汲取阳光。 “我不记得了。”小伍有些迷茫地转过头来,“我没有小时候的记忆。” “哦。”白池没有多问。 明天,就是母亲的忌日了吧。 欧文的骨灰白池一直没有去领,死刑犯的骨灰嘛,家属多少都会嫌晦气,能联系上的亲属都不愿意去承认这层关系。白池想,让母亲一直呆在那里,也许是最能令母亲安心的事情了。 活人的挂念只会令她无法安息,白池的存在就是个天大的麻烦,还不如就这样,至少让欧文以为她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陈年的案卷资料将电脑占得满满的,唐景珏注意到电脑下方的日期即将和案卷上重合,那是欧文被枪决的日期,已经八年了。 秦斌端着半杯茶水走到唐景珏身边:“我说,你还没告诉小池,你五年前就把欧文的骨灰带回来的事啊。” “没有。”唐景珏凝了凝眉。 “你怎么还不说,就你这样的,我要是小池看你一百个不顺眼。”秦斌把泡软的茶叶喝到嘴里,顺口嚼了。 “师兄,你觉不觉得,欧文被处死的时间不对。” 欧文这种情况,缓刑两年期间如没有犯罪事实,很大概率会被改为无期,但偏偏在这中间又查出一次从她手里流出去的货…… “欧文这个案子,缓刑后改无期的可能性很大。考虑到她制作毒品,现场缴获的数量可能达不到一审直接死刑,但如果缓刑期间再查获到一定数目的毒品,确认是从欧文那里流出来的,你说这算缓刑期间还是之前,这其实很难断定。如果当地警方有什么疏漏,或者……”秦斌没再继续往下说,贵西那边很乱,地方毒枭猖獗,谁也不敢说当地警方一定干净。 唐景珏的目光并没有从欧文的资料上移开,他缓慢地对秦斌说:“我之前一直没想明白,白池是从什么时候和基地有的联系,她应该没有联系基地的方式和动机,所以,一定是基地主动联系她。” “白池和基地的联系……你的意思,是她在大学里,不对,”秦斌顿了一下,在白池的交际圈稳定后,有陌生人出现一定会被他们注意到,“你是说在大学之前,基地就找上她了。但她周围都是我们这群警察,那些人如果接触到她……” 秦斌想到,五年之前有一次机会,从贵西来到枫林市局的路上。 从那扇门中走出来的白池,她当时看到丁鸣春的神情不会作假,她那时候应该还不知道。但如果我是基地那边的人,想要白池“站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呢? 欧文的死有问题! 唐景珏目光深邃,像穿过时间找寻五年前白池的影子,他缓缓道:“白池那时候没有手机,基地之所以那么晚才行动,是因为他们也没有白池的线索,不然为什么那个失踪多年的男孩一直没找到,华策府那一家叁口,偏偏带走了那个孩子。他们也不能确定白堇年的孩子到底是谁,所以一直留着他作为筹码。” 直到警方通知真正的白池去见白堇年!真正的白池也是那时开始进入基地的视线。 八年前,欧文被处死的时间……白池十叁岁,她遭遇了那起强奸。 “那个叫柳汉的人,什么时候死的?”唐景珏问秦斌,柳汉就是那个强奸白池未遂的男人。 秦斌手上的茶水空了,有几个发软的茶叶粘在透明的杯壁上,不上不下地挣扎着。秦斌移动鼠标的动作很迟缓,像影视效果的慢动作,他惯于插科打诨的嗓子有些发紧:“八年前……欧文被枪决前不久。服刑期间,与欧文在同一所监狱。” 八年前去贵西那次,“蜂鸟”的行踪是当地警方透露的,线人的情报多是单向呈报,警方培养线人十分不易,所以当时没有人追问线人的身份。 “蜂鸟”的行踪暴露,当天欧文就被抓了。 在知道他们是白池父母的事实后,不是没人重新去查看欧文的案子,但是欧文被抓是人赃俱获,“蜂鸟”是不是真的出现在贵西都是两码事,凭借那些虚无的线索,即便是真的有联系又能问谁呢?欧文已经死了,白堇年说他当时没有回到贵西。 那么多犯罪事实都招认了,白堇年会在小事上撒谎吗? 再联系贵西警方,那边只说是线人提供的线索,没抓到人是枫林市局的事情。当时的线索……唐景珏不得不承认,当时他们给的线索实在是太诱人了,几乎能确认“蜂鸟”在那个村子里出没,谢琰东出发前甚至跟杨局打了包票,说一定能把“蜂鸟”带回来。 那次雄心壮志的谢琰东却是空手而归。 秦斌让唐景珏叫来谢琰东,准备向上级打报告,申请一同前往贵西,重新调查欧文的案件,这一切如果和基地有联系,那当年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唐景珏一直在想,白池加入基地的动因是什么。他从来不认为白池真的会主动向基地靠拢,基地摆出的筹码是能经过白池的理性思考后,依旧让她义无反顾的。白堇年关在市局,主动提出要见她,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一死,白池以前的处境就不再安全,比起基地暗处的势力,他或许更愿意相信警方维护的法度。 白池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但如果利用欧文的死因,让她不相信警察这个群体,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墓地 机翼垂天,与云朵相撞,载着永远奔走求索的人。 白池收到唐景珏发的消息,告诉她欧文的墓地就在临江路那片墓园里,白池不知该回复些什么,是谢谢他做事周到,还是骂他多管闲事,她一次一次点亮屏幕,直到手机没电关机。 白池抱着花束下车,她没忍住在这天不来看看欧文。她从得知欧文死讯的那天起,从没想过把欧文带回来安葬的人是位警察。 五年前贵西到枫林的火车上,是她坠入深渊的起点,怎么会有人,拼命地拽住她的手。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枫林西站,请您带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白池前面的人好像落下一张卡片,她捡起来:“您好,是您掉的东西吗?” 转过头来是她的临座,原来中途没人下车不是巧合。 那人拿起来却没说话,将照片翻过来放入白池的手里。证件照,是一位英俊的警察,五官深邃,眉眼英挺,唇峰明晰,好看到有些失真。 她在出站口见到了那张脸,立体感更强,也更令人心跳加速。 照片背后是一串数字,显然是联系方式。白池在见完丁鸣春后找机会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里的人跟她讲故事,残忍而直接。 “你知道柳汉是怎么死的吗?他瞎了一双眼睛,在监狱里又被囚犯打,逐渐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他说他之前碰过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比他们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那个小姑娘叫白池,瞎一双眼睛算什么,只要能碰她一次……他的话没说完,再也没有说下去的机会了,你猜是为什么,白池。他死了。一个女囚犯用筷子从他的嘴里插进去,狱警到的时候柳汉的前颈和锁骨之间都快断了,只留下后颈骨还连着,颤颤巍巍的,挂着的头像淋血的弹簧狗,溅了那个女囚犯满身热气,你不想知道那个女囚犯叫什么吗?” 白池浑身冰冷,她在等。刚见完丁鸣春幻灭的想象,足以使她将对面激起来的愤怒压下,她知道即使她一言不发,对面的人依旧会把事情告诉她,不管她想不想知道。 “她叫欧文。白池,是你的母亲。” 接电话的人,就是熊冯特。 “你猜她最后是什么下场?她在不久之后就被枪毙了,她原本还有一线希望走出来的。白池,你不想知道详情吗?” 电话亭的收音效果很差,不是和外界完全隔离开的设计,白池站在人流密集的市场旁边,不时传来紧急刹车的电动车轮同地面摩擦的声音,混着熊冯特从电话里传来的笑声,像是从恶魔嗓子里挤出的低鸣。 “是有个警察,他在之前就该把你母亲转移到另一个监狱里,缓刑时间到了,你母亲很听话,该改为无期的,但是他忘了,拖延了大概一个周。贵西的警察嘛,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纰漏,更何况这警察是上头一个局长的小舅子,上头问他,为什么没把人送到呢?啊,是那个女囚又犯事了,有一批数量不小的货,她不知悔改,这条命也该到时间了。” 白池的手扶在透明边框上,那几年枫林市天气不好,雾霾和沙尘严重,风掀起来的尘土打着圈绕着人的裤脚跑,扬得高些就飞到人眼睛里,沙砾磨出血色丝线,疼得眼泪成串下落,浸湿地上的烟沙。 “死刑,那些警察枪法准吧,会一枪毙命吧,不会疼吧。”熊冯特依然不停地说着,“喂?白池?能听到吗?你还在吗?” 熊冯特苏南人,口音有点苏南特有的嗲调,字句黏稠,滴哩滴哩挂着令人作呕的脓液,怎么也流不尽。 白池膝盖颤抖着靠在电话亭边,捏紧了手中的听筒:“你想干什么?” “啊,白小姐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信号断掉了。”熊冯特用格外轻松的语调,向白池发出了邀请:“欧文是这么死的,那白堇年呢?他费尽心力为警察办事情,等待他的是自己人的枪口。白小姐,我在基地,期盼着你的到来。” 欧文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因为一句话,因为一个肮脏的人,走出那一步啊。 熊冯特想方设法带来了一本日历,是欧文的东西,日历上有被指甲轻轻划过的痕迹,在应该宣告无期的那一天有一个深深的圆圈,几乎渗透下一月的纸张。但那一天到了,没人把她带出去,也没有人通知她什么时间死亡。 白池想象着欧文的模样,欧文她……应该陷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奔赴刑场的恐惧中,直到有一天,她在一个恶心的男囚嘴里听见了自己女儿的名字,她在恐惧和愤怒里拿起来手中的筷子,捣烂了那张恶心的嘴巴,那张嘴里不能出现任何侮辱白池的言论,哪怕那个名字只是巧合,哪怕他口中的白池不是自己的女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早一天、晚一天,每天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索性就是明天好了,至少是作为母亲去死。 “我猜你一定想问那个警察和相关狱警吧。人呢,一遇到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大概也就是走鸿运的时候了吧,有个比较好听的说法叫什么来着……哦,信息不对称,经济学里这可是牟利的大好时机。柳汉那个瞎子的结局编得很没诚意,简简单单一场大病,病死这个理由很好交差。那些干警不是‘特意’查出你母亲另一批货么,后来还因为这件事,升官、发财、平步青云,那个忘记日期的小警员已经从分局提到市局了,哦……看样子好像胖了不少呢。” 原来警察做久了,面对犯人和案子,就自动把这些作为军功章和政界的邀请函了。所有人都是这样吗!那个来接她的警察也是这样吗! 随便一个疾病就可以轻易抹去一个人的痕迹,不知道哪里查获的货物可以任意安插到死刑犯的头上,没有冤假错案,全他妈是公正太平,真是讽刺。 那时熊冯特带来的真相,让白池决定留在唐景珏身边。 白池梦回多次,欧文削瘦的,没什么血色的一张脸,时常诉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声音就断了,画面换成拿着筷子的,疯子一样的脸。 墓碑上的照片应该是很早之前的,欧文的脸颊还没有凹陷,显得她整个人柔和很多,过于骨感的皮肉让欧文的美貌看起来很有攻击性,这种攻击性是符合贵西生活习惯的皮囊,但欧文长得不太像贵西人。 欧文的眉眼像是烟水葱茏的苏南景致,骨肉匀停的时候偏精致温柔。白池记得欧文最动人的时候是在灯下,或者有水光映衬的时候,潋滟波光将她秀美的轮廓描摹出来,是一道令人心折的风景线。 白池将花放在地上,她想叫墓里的女人一声,但她发现那个称呼她叫不出口。小时候黏在嘴边的称呼很多年没有温习过,太陌生了。 她轻轻地拂过母亲的照片:“欧文,你恨我吗?毕竟……柳汉是我亲手送进去的。” 如果我当初干脆一点,直接让梁争辉杀了他,你会不会就不是这个下场。 阴影 熊冯特发来一个订票信息,明天从枫林到贵西的机票。 白池看着手机的来电。 “机票信息收到了?”熊冯特问。 “什么意思?” “白小姐肯来我这里喝茶,是你的诚意,这个人,是我的诚意。” 白池的手机上出现一个人的详细介绍,邱迁,贵西市局干警,八年前……在西河区任职。 贵西市局,当年事关欧文一案的警察邱迁,正坐在唐景珏一行人的对面,他如今是市局的一名警员,恰好负责对接枫林市局来的唐景珏一行人。 谢琰东对邱迁提起,要查八年前的案子,尤其是西河区涉及毒品那些案件。西河区,当年的西河镇,贵西毒品泛滥的重灾区,也是欧文被抓的地方。 西河区事关毒品的案子繁多,不易被察觉到他们真实的目的其实是重新调查基地的事情。贵西的水究竟有多深,他们谁也不敢保证,只能在最大限度内谨慎行事。 贵西警方拿出来的案卷也是经过粉饰之后的,看那些破卷宗不是他们从枫林过来的主要目的。 秦斌喝了一口贵西市局的招待茶,对邱迁开玩笑:“我去,你们贵西这么有钱吗,这茶叶至少800块钱一两,我喝的都是几十块钱块半斤的,立顿茶包我都舍不得买。” 邱迁走过来看了看:“害,我刚拿错了,这是我送给我老丈人的,他又拆出来分了我点。” “哦,我说呢。”秦斌拿起杯子又添了杯水,“占你点便宜哈兄弟,多来几杯。” “那没问题哥,你把它都拿走也成。”邱迁说。 叁个人看完资料走到落脚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秦斌因为茶喝多了的缘故还很精神。 “师弟,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叫邱迁的,那会正在西河区当干警吧。” “不只有邱迁,他们从西河区提了叁分之一的人上来。” 唐景珏在来之前,查看了八年前在西河区当值的那些人现在的去向。 “现在市局里的人,一大批都是从西河调上来的。不过秦队,不是我挤兑你,你还喝过800一两的茶吗。”谢琰东笑着对秦斌说。 秦斌伸手敲谢琰东脑袋上:“臭小子,看不起谁呢,我做卧底的时候见的好东西多了去了,那会你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 “杨局不是说,当时唐队跟你一起争名额么,那也……” “还争名额,他长这样太扎眼,提出来这个想法就给师父打回去了。” 唐景珏在旁边看着秦斌和谢琰东闹,那次行动其实很危险,也是在贵西,秦斌差点就回不来了。 秦斌听见唐景珏手机响了:“快接啊,这么晚了肯定是小池查岗。” “喂。” “唐队长,明天见。拜拜。” 电话挂了。 “啊,这就挂了,小池说什么?”秦斌问。 “她说明天见。” 秦斌当即就要拿起手机给拨回去:“不行不行,这丫头跟着来干什么,让她老老实实呆在枫林。” “这毕竟是有关欧文的事情。”唐景珏说。 秦斌把手机放下了,拦不住,恐怕最希望来这的人就是白池。 “邱迁真有问题?”谢琰东问秦斌。 “反正不太正常,那茶藏在他们那好几盒。”秦斌转过头来,看着唐景珏:“师弟,师父怀疑邱迁跟欧文的死有关,这事恐怕是真的。” “是,当年他和其他几个干警负责欧文的案件,但现在好好呆在警察团体里的,他升得最快。来之前杨局叮嘱,要小心他姐夫马秋林,现在还不能认定邱迁一定有猫腻,但是马秋林这个人一定要提防。”唐景珏说。 马秋林,现任贵西禁毒局二把手,到任以来缴获毒品数量不少,但几乎一个大型制毒窝点都没找到,查到的几乎都是从别的地方运送过来的货。 贵西形势严峻,制毒窝点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怀疑马秋林有问题的,是杨局和早年基地专案组的牵头人。 杨远征是他和秦斌的师父,唐景珏的父母死于歹徒报复,一起恶性爆炸事件,当场人就不行了,唐景珏是被杨远征带大的。 这次来贵西,没等他们把报告交上去,就前天,唐景珏去杨局家里吃饭,杨远征看出来他对白池母亲的死已经产生了怀疑,把他叫到书房里谈话。 “白池那小姑娘这次离开,你觉得和基地有关系是不是?” “是。” 杨远征坐在桌子后,双手支在眉心,语重心长地跟他说:“小唐,我看着你长大的,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凡事你不能自己扛。贵西那边太乱,当年基地的‘金鹏’落网,大家都以为对基地的打击足够了,领头的‘炎凤’不知道是死是活,毒窝毁了,销售网络没了,没人觉得它能再死灰复燃。” 唐景珏明白,师父是在告诉他,事情的危险程度,借此打消他独自面对的念头。当年对基地的打击不可谓不致命,结果不到八年时间,那个本该销声匿迹的组织竟然又浮出水面。 当年那些微不足道的可疑之处被巨大的胜利淹没,在资料上只留下小小的一点,像细菌一样蔓延开来,蛰伏数年被侵染的庞然大物突然对着枫林张开了獠牙。 杨远征看着警校的照片,目光落在他的同班同学马秋林的身上,尽量控制着,不掺感情地开口:“一年前,我在枫林抓到了一个毒贩,查经货品来源的时候,发现纯度精度跟数据库里出现过的一批货很接近,之前那批货是个从欧文的女人手里做出来的,但她已经死了。欧文,是那丫头的母亲吧。” 唐景珏没打断杨远征的话,安静地听着。 “我就是从那个时候怀疑马秋林的,负责欧文那个案子的警员里,有马秋林的小舅子邱迁。马秋林是我的同学,很积极上进,好胜心强,被调到贵西去的时候上头很重视他,也是对他能力的肯定。他去的时候立了军令状,不把贵西的毒枭抓干净,他就一辈子待在贵西。” “他干得不错,成品货和毒贩一网一网地流进了市局,扫毒效果不能说不显着。都知道贵西跟别的地方不一样,那是境内毒贩的根,短时期只抓到些小喽啰也正常。但扫毒期间,欧文的情节是最严重的,这一点我想不通,或许当时欧文藏匿得比较深,加上贵西的势力盘根错节,所以一直没有引起贵西警方的注意,直到被人赃并获,才查出她大批量制作走私毒品的犯罪事实。” 涉及大批量毒品的案件,在之前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像欧文这种情况,巧合得有些匪夷所思了,简直……简直像该西河镇那批人立功一样。但欧文那起案子天衣无缝,从原料到制作再到销售网络,与欧文所说的丝毫不差,这个结果让质疑这起案件太过顺利的人都哑口无言。 “可是现在……又冒出来一批成色相同的货。那个人说,他一直都是从同一个人手里拿货,包括八年之前!我这一年一直在暗中查探这件事,没让你们知道也是不想打草惊蛇,再来是想查清楚了也好给人一个交待,不能不上不下的,让这把剑总这么悬着。” 杨远征的眼睛抖然明亮了起来:“我怀疑基地的势力没有消失,我们的队伍里,有人充当基地的保护伞。小唐,你和秦斌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谢琰东那小子追在你屁股后边跑,你又救过他,那小子拿你当祖宗看。你们去一趟贵西,从欧文那件事入手,没有拿到钉死马秋林的证据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桌子上的毕业照是一群穿着警服的年轻人,朝气蓬勃地站在洒满阳光的台阶上,马秋林站在第二排,身形挺拔健壮,浓眉刚硬,像是与阴影格格不入。 复仇 马秋林坐在办公室里,正把窗台上的绿植抱到桌子上,准备把新长出来的边缘修剪整齐,刚拿起剪刀,就接了到他小舅子邱迁的电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姐夫,枫林那边来了一帮人,要八年前西河的案子,是上头有什么行动吗?” “没听说,要什么你就老实给他们,这段时间消停会,我想办法问问。”马秋林说。 “好嘞姐夫,对了……”邱迁本能地放小了声音,“熊先生那边,说他们有个人要过来,让咱们准备一下。” “有什么事你看着办。”马秋林不知为什么,有种不太安心的感觉,于是补了一句:“小心点啊。” 虽然觉得很可能是自己多心了,这么些年都没动静,能出什么事呢……马秋林思忖再叁,还是联系了枫林市公安局局长冯国清。 “喂老冯,你们那最近查什么案子,怎么查到我们贵西的地界上来了?” “没什么案子,正常走个形式,希望得到贵西警方的配合。”冯国清说。 “好,那我就放心了。”马秋林笑着挂掉电话,目光锁在绿植翘起的枝叶上。 冯国清这个人,老狐狸,阴险狡诈,不肯透出半点消息,但他马秋林驰骋贵西这么多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也不信在这块掌控了十几年的土地上,能被叁个人掀翻了天。 至于熊冯特那边,马秋林拿不准他又想干什么。熊冯特生意做得好好的,出口那边也是能放水就放水,没断了他什么财路,他这个时间找人来贵西,是对哪里不满意了呢。 熊冯特常穿赭色唐装,近几天却一反常态,换了梅花暗底子的黑色衣衫,常饮的茶水都换成了酒。他将杯子斟满,向地上一浇,溅湿了他的的裤脚,很快那些水渍就隐在密匝的丝线里看不见了。 他捻动佛珠,然后将它从腕子上褪下,用工具细致地埋了起来,像是在小心栽培着什么植株,满心盼着它发芽似的,周围的陈土都被他重新填好,继而又带着酒杯离开了。 土里的东西不会发芽,熊冯特那可笑的念头也不会实现,死亡的悲鸣永远环绕在他的身边。佛珠擦得再亮,佛经一遍一遍被念诵,死去的人也回不了家了。 只有活着的人,承受着仇恨和痛苦的折磨,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白池带着小伍从飞机上下来,唐景珏说在航站楼二楼接她。白池的长发扎了一半,露出脖颈和耳朵,耳朵上戴着装饰耳夹,长挂链,从唐景珏耳朵上摘下来的那个。 她把手放到耳侧挥动手指,向唐景珏打招呼。挂链轻轻摆动,人的注意力轻易就被它牵走。 白池坐在副驾,这个车不是她坐惯了的唐景珏的车,所以晕车的反应更明显一些。 “白小姐,邱迁问,什么时候方便见面?” “跟他说不用急,不出意外,很快就会见到了。”白池闭着眼睛答。 唐景珏听见这话并不意外,师父作为基地的对立面都能查到的事情,基地内部的信息只会更详细。 在机场附近一辆私家车上,有人拨通了邱迁的电话。 “邱哥,从枫林来的唐景珏,他去机场接人了,一男一女,我把照片发给你。” “好,收到了,有什么异常情况立马告诉我。” 车下了高速,走到市区的路上,白池的头疼稍缓,她看到有辆车一直不远不近地咬着他们。 “唐队长也会被人跟踪吗?” “不碍事。”唐景珏答。让贵西那些人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没什么不好的。 唐景珏停到落脚的酒店,走到前台:“麻烦再开两间房,谢谢。” “不用,一间。”白池对前台补充,抓起唐景珏的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我要跟你住一间。” 前台小姐姐看向唐景珏,唐景珏点了点头。 电梯上,白池刷着手机跟小伍说:“小伍,跟邱迁联系,七点钟,秦林国际酒店,我在12楼等他。” 秦林酒店的12楼包括一些娱乐休闲项目,附带独立餐饮板块。白池有些期待,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邱迁见到她的表情,尤其是了解她的真实身份之后。 白池在房间里换衣服,被唐景珏拦住,白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唐景珏暗示她房间里有摄像头,白池勾着唐景珏的腰走到洗手间。 唐景珏今天黑色西裤,白衬衣。白池将他的扣子一粒一粒解开,将手伸进去摸他的肌肉摸了个爽,这才慢条斯理地换上自己的裙子。 贵西比枫林靠南,温度还算适宜,白池手里拿的是吊带裙,不太好穿内衣,所以她准备的是乳贴。 “唐队长帮我贴好不好。” “我不会。”唐景珏说。 “没关系的,我教你呀。”白池说着已经拿起手中撕开的一次性乳贴,花形的,但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按在洗手台上了。 她本来想要……使坏贴在唐景珏身上的。 唐景珏目光锐利地扫过白池的手,淡淡地说:“教我,不是拿我做实验。” 白池离唐景珏距离太近了,他胸腹肌肉的阴影线就在她眼前,鼻尖的呼吸都洒在唐景珏的皮肤上,骤然对上他没怎么有表情的一张脸,白池不由得向后退了退。 但被拦下来了。 唐景珏用行动告诉她,调戏人是有代价的。 简直小气! 白池的胸口隐隐有些疼痛,穿衣的时候不由暗自庆幸,还好这套裙子布料绵柔,且没什么冗余的装饰品,不会因为摩擦让她过于不适,肩膀附近的红痕也可以用披肩遮盖住,不是什么大麻烦。 除了没能“免费”调戏唐景珏以外,没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她等到七点二十才去12楼的餐厅,邱迁已经快等不及了。白池面对唐景珏的柔和表情散尽,只剩下一套精致冷漠的妆容,她优雅地朝着邱迁走去。 “你好啊邱先生,我是渡鸦。”白池坐了下来,语气里没有真心要打招呼的意思。 邱迁看见她显然很震惊:“是你!你不是枫林市唐队接的那个人么?” 白池平静地笑了笑,显得邱迁的反应有些滑稽,她漫不经心地看向自己新做的指甲:“是又怎么样,邱先生有意见?” “那倒没有,熊先生这次,是有什么事情要安排?”邱迁语气缓和了几分。 服务员在门口敲了两下,拿进来开好的红酒,红色的液体沿着醒酒器的壁缓缓流下,在灯下闪烁着迷人而危险的光泽,像混合着人类的鲜血。 “您好,请慢用。” 门缓缓地闭合了。 白池从容器中把红酒倒在高脚杯里,优雅地抿了一口,没充分接触空气的液体带着些涩意,让人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冷漠的声音混着酒香散在空气里:“当然是,要你的命。” 短信 白池绕到邱迁的椅背,将震惊的邱迁死死地按在椅子上,她的手上拿着开酒的刀把玩,玩味的笑容过后,她将尖锐的螺旋头抵在邱迁的脖颈,在柔软的皮肤上扎出醒目的血点,鼓起,蜿蜒而下。 邱迁在白池靠过来时就想向前闪避,但是被身后的女人一把按了回去,他太长时间没有应对过危险,迟钝地发觉他居然毫无还手之力,此时他才真正害怕起来。 “你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要你的命。” “熊先生对哪件事情不满意?我可以,啊———” 疼痛的声音从邱迁口中喊出,白池的手加大了力道,将螺旋刀头推了进去。 邱迁试图对白池说些什么,但咽喉处只能发出空气和液体卡住的腔声,他的眼皮因为剧烈的疼痛向上翻起,急促而艰难的呼吸让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嗝屁了。脖子上的疼痛重新让他清醒过来,白池竟然猛地将刀口旋了出来,又重新在另一侧扎了进去。 手里的颈子以一个难以承受的压力向后翻折,从侧面看去几乎已经折断了,白池手下未停,狠辣地将刀旋进皮肉里,直到刺穿一圈,和另一侧留下对称的血洞才满意地收手。 白池看着弯折的脖子上流出殷红的鲜血,两处血洞犹如蛇类的毒牙咬穿的痕迹,她嫌弃地乜视着手上腥腻的血液,用酒精棉布细致地擦干净以后,锁紧的眉头才逐渐舒展开来。 邱迁从濒死的绝境中重新吸入冰凉的空气,凉意呛得他跪在地上干呕起来,螺旋的刀口刺穿了他的皮肤,几乎剜下两块黄豆大小的肉粒,疼痛使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像一头从死亡线拉回的野兽。 “玩个游戏,邱先生不要介意。”白池无所谓地说。 邱迁狰狞地望着她,既而从白池的神情中分辨出一丝熟悉的感觉,他睁大双眼,惊恐地捂住流血的脖颈:“你是!你是那个女人的!你是!” 他终于想起来八年前的西河镇,所里一个叫欧文的女毒贩,用筷子生生刺穿了一个瞎子的脖子。 白池狡黠地眨眨眼,单手撑在膝盖上无辜地回视:“对呀,那又怎么样呢?” 她拿起手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在走廊上见到了等待她的唐景珏。 在出门之前她听到了邱迁难听的嗓音,像积灰过重的风箱,在旺盛的炉烟下无力地嚎叫着,挣扎着吐出负载的烟尘。 姐夫……姐夫救我! 原来人在死亡面前,本能的反应都是求生呢……那一心求死之人,内心会有多绝望呢?欧文当时,又在想什么呢…… 两分钟之前,她拿起刀对准邱迁脖颈的时候,手机屏幕亮起。 小池 他不值得你动手 白池手上挂着温热的鲜血,那是混合着欧文气息的血液,只要从那个血洞上深深划过去,邱迁这颗肮脏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就和当年的柳汉一样! 唐景珏,你为什么要拦住我。 白池站在走廊上,看着唐景珏的脸,她的鞋子太高了,几乎趔趄了一下。她张开双臂,想抱抱他,但很快又把手收回去了,她手上不干净,不能碰到他。在她收回手的时候,唐景珏将她拦腰抱起,她只能把手攥紧,用手背靠在他身上维持平衡。 紧绷的神经终于平稳下来,她将头靠在唐景珏的肩上,在走廊上众人探究的目光下闭上了双眼。 到酒店,白池在浴室里呆了很久,她想要将手心里那种令人窒息的触感洗掉,瓶内的洗手液被她用光了,但她还是觉得恶心,邱迁鲜血的味道总在鼻尖挥之不去。 直到唐景珏终于从水里捞起来指尖发皱的她,她才意识到浴缸的水已经冷透了。她像是只蜷缩着的猫,在寒冷的冬季主动找寻热源,将揉搓过上百遍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贴在唐景珏的脖子上,紧接着才安心地失去了意识。 又是梦,重复的梦境。 鲜血淋漓的欧文,不断地重复要相信他的白堇年,冰冷的监狱和寸草不生的囚笼,流淌着罪孽的白色粉末从她的手中流出,令人窒息的、侵骨的凉意,白池用尽全力拽住一具温暖的身躯,嗅起来清新冷淡,是令人安心的味道…… 她抱住湍急河流中唯一的浮木,终于在意识清醒前沉沉地睡了过去。 唐景珏就这么任她蹭着,她耳朵上还挂着那串链子,染了人的温度贴在他的胸腔,压出淡红色的印记,却没有令他感到不适。邱迁和马秋林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不会太远。 打架 第二日凌晨,贵西临港16号码头。 一艘渡轮悬停海面上,穿黑色工作衫的一群人正忙碌地向上搬东西,衣裳前襟上印着火成水产字样。眼看着船沿吃水渐深,领头的点了点箱数,满意地砸吧嘴,做手势封船上路。渡轮屁股后头吐出腥鲜白沫,挂在码头的钩子抛开,作远离陆地的预备状。 唐景珏和秦斌守在货车后面,将腰间枪支备好,检查弹夹内子弹的数量,以防万一,随即默契地朝对方一点头,半屈着膝向水边挪去。目标六人,身上可能有管制刀具。 海风带起几缕不顺服的头发,领头的那位刚刚抬手拂过漂黄的赖毛,颈子就挨了一记手刀,两臂被反捆,下肢被刚劲的力道一扫就跪了下去,唐景珏将人拷在栏杆上。接着秦斌那也撂倒一个,甲板上的人见有异状,急冲进船里将海货袋子撕净,拿起泡沫箱子就要往海里倾,被唐景珏一脚踢住手肘,将箱子捞了回来。 剩下叁人停住抱箱动作,恶狠狠地对着秦斌和唐景珏冲上来,手上多拿了刀棍,朝二人劈头盖脸地砸去,看着很唬人,但没什么章法。唐景珏闪腰躲避,将人往秦斌手下一踹,秦斌会意将人压在扶手上,转身来唐景珏肩背多了一道棍伤,但那两个伙计已经被砸在了地上,脸贴在船身的铁皮上,沾着箱子里半化的冰渣子。 秦斌冲唐景珏颔首,做了许多年搭档,他跟师弟的默契度像长在骨头里的。 还一个,在驾驶舱内流着冷汗,手握向多年未碰过的改装手枪,从门后鬼祟地瞄向船舱。 砰! 唐景珏先一步打在他瞄准秦斌的手腕上。 他面容冷峻地迈向驾驶舱的方向,一脚把落在地上的手枪踢开,面无表情地看着抱着手蜷缩成虾状的中年男子。 任格,八年前西河镇那个当值的狱警。从系统内退出以后在一家运输公司做出口,经侦那边查到的数据,一年到头他账上能拿十个警察的工资。中外合资企业福利好,骗人也骗得冠冕堂皇。 现在的人,自己的事情多得顾不上,反倒有闲心摸排别人的事。昨天秦斌在任格小区里遛了一圈,老旧的建筑群里,任格那辆崭新骚包的雷克萨斯停在开裂的行道上,很是违和。 大妈粉色对襟马褂,肥大灯笼裤,提溜着葱姜蒜往家走,边走边骂开辆新车挡路的任格没公德。秦斌拦下她随意聊了两句,大妈讽任格的财富来得突然,而且属于祖坟冒青烟那种路子,钱越赚越多,持久而稳定。大妈曾经让任格带带她儿子,被任格回绝了。大妈最后煞有介事地对秦斌叮嘱,说任格的钱来路不正,最好离他远点。 任格一个月出海两趟,秦斌只是过来看看有没有打草惊蛇,怕这边因为他们的到来延迟交易,为黎明的行动探探底。看到任格出海的装束码好,一股脑塞车里。秦斌看这情况是没有,贵西这帮人无法无天。 现下人逮着了,这等好事体不能不给弟兄分享,秦斌一个电话通知了邱迁。谢琰东领着邱迁拿铐子,把这帮人扔到市局里蹲着等审,货送去验成分溯源。 邱迁脖子上打着绷带,脸笑成了麻花,把枫林市局的人一通夸,然后假模假式地损了句自个地盘上的工作没到位,有疏漏,转脸骂两句“我操”,把枫林来的仨人从傻逼到狗娘养的轮了一遍。 他妈的,这寸劲简直是要他的命,邱迁的神经快要在脑子里炸开,这批货里头可不只是冰毒,他在这船里塞了两个绞碎的死人! 不出意外,那批货能查到和基地的货同源,贵西这帮人能怎么解释呢?唐景珏不着急,拖的时间越长,这帮人的差错就越明显。 “唐队,你背上的伤……”谢琰东发现他唐哥受伤了。 唐景珏没把那点伤放心上:“没事。” 秦斌属于那种对着唐景珏没什么好话,但在第叁个人面前逮着机会就夸师弟的别扭师哥,他忍不住搭腔:“这点伤比起早些年他在一线那会,都属于给菩萨塞红包了。”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邱迁脖子上那绷带怎么回事?市局昨天也没出任务,他这是坏事做得多自有天收了?” 唐景珏没打算瞒秦斌:“小池昨天跟他见面了。” “你告诉她了?”秦斌紧张地问。 “没有,基地比我们先知道。” 谢琰东打断了他俩的话:“那小池她今天……没跟来?” 唐景珏在起身看过,白池刚安稳睡下不久,他平静地说:“她没醒。” “小池她还是个孩子!你做事情稍微节制一点,她还算我半个闺女!唐景珏你丫能不能别那么畜生!”秦斌听完唐景珏说小池就气不打一处来,咋咋唬唬地吼起来。 “她二十一了。”唐景珏平稳回复。 秦斌和谢琰东都会心一笑,唐景珏明白了。 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没把白池当孩子看的呢?这事有点挑战底线了,他止住念头,不再往下想。 白池醒来的状态很好,残余的温暖气息足够她睡一个餮足的觉,梦里那些纷乱的画面没再惊扰她。她拉开窗帘,看到了湛蓝如洗的天空,她甚至要怀疑起来,她是不是站在贵西的地界上。 唐景珏出门了?空气中有淡淡的酒精味,还受伤了。 她推开洗手间的门,见唐景珏赤裸着上身,在镜子前上药。他脊背上的伤很吓人,斜穿半个背部的一条粗长红痕,白池用手轻轻敷上去,她觉得一定疼极了,但唐景珏动都没动。 白池虚贴在唐景珏背上,避开伤口,环着腰顺走了他手里的棉签,在伤痕上呼出一丝凉气:“去哪里了?” “抓人。” “伤到你了?” 这答案显而易见,唐景珏没答。 “我帮你打回来,好不好?” 唐景珏能感觉到,白池很小心地给他涂着药,在肿得厉害的地方下手很轻,触感像是动物温软的毛发。这话实在很孩子气,即使抛开职业道德不谈,他也有一万种更好处理伤害的办法,理智上讲最愚蠢的就是以牙还牙。 可唐景珏不知怎么,心里像是被撞了一下。 孤注 邱迁几乎不敢再跟熊冯特联系,昨天白池差点要他命,他姐夫去的那通电话惹得熊冯特很不高兴。 马秋林找人接他去医院处理伤口,路上就怒气冲冲地给熊冯特打了电话,质问他什么意思,熊冯特的反应……完全没把邱迁的命放在心上。 熊冯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回荡在疾行的车里: 弄死了吗?弄死了再找我,我或许还能给你个交代,但人还能动,马局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然后邱迁就看到了马秋林面如死灰的一张脸。他明白了,他甚至能察觉出他姐夫也明白了。毒枭就是毒枭,在熊冯特这种人的眼里,他们的性命不堪一提。 现在要他怎么再告诉熊冯特,准备出港的一批货被扣下了,火成水产也被牵扯了进来。 掩护的色彩逐渐暴露在空气中,再有一阵风,就能将那层脆弱的封皮全部掀起。没人知道真正的贵西是什么样,它在层层包庇下已经显得清澈而明朗,这不好吗?得过且过不好吗?为什么总有人要掀开美好的遮羞布,暴露出残忍而真实的样貌呢? 邱迁决定赌一把,赌上他的性命,赌上他老婆孩子的前程,他就赌人的贪婪成性,赌没人能将轻易获得的财富拱手让出。容易的钱挣多了,哪有人愿意累死累活地工作。 当年那件事之后,跟着他拿了好处的有九个人,任格现在被关在局子里,其他还在市局的,外勤内勤加起来有五个。如果从姐夫那里再调几个人来,凑出十来个人,伪装出凶犯在他们的地盘报复,让叁个警察销声匿迹,不是毫无可能。 两个支队长一个副队,事是大了点,但谁说不能拿几个死刑犯顶罪,说他们暴动越狱,里应外合。如果嫌疑太大,大不了让局里某些人也壮烈出去,这事不难,有权力就不难,什么证据都能给补上! 他提出这个主意,被马秋林劈头盖脸骂了回去,骂他蠢货。邱迁不死心,一点一点抠马秋林的心理防线。 “姐夫啊,你想想,那叁个警察查到了火成水产的头上,咱俩就跑不了了,那可是要蹲监狱的,这些年给熊冯特办的那些事,二十年啊姐夫,等你出来孙子都该上大学了。” “姐夫,你这会不想干,但你枪林弹雨抓毒贩那会,我姐头胎,被毒贩报复,八个半月的孩子活生生死在我姐肚子里,你身边那群同事是怎么保护她的!后来好不容易才有的小勇,小勇两岁那年,又在你出任务的时候,他们抓走了我姐把她轮奸了,我姐自尽在你面前,你身边这帮警察又帮你做过什么?” “你豁出性命来保护那群人,结果你连你爱人和孩子都护不住。姐夫,小勇能长成不容易,你忍心让他后半辈子活在别人的指点下吗?干脆,把枫林的那几个人做了。没人能夺走咱俩现在的生活,姐夫,你好好想想!。” 叁个小时后,邱迁接到了马秋林的电话。 “你晚点到我家,我亲自定计划,这一次,一定要万无一失。” 邱迁的脸上闪现出狂热的笑容,他搂住自己玩乐高的儿子亲了一口。稚声稚气的邱田晟指着地上没拼好的星际战舰边蹦边喊:“爸爸爸爸,你看这个像不像蝙蝠侠的面具。” “我看看哈,”邱迁看着展翼的模型,模型投在地板上的阴影拉出轮廓,正如一只游走在光明道路上的夜行动物,他揉揉儿子的头,对他说:“嗯,太像了。” 邱田晟说话的时候嘴角漾起来两个小窝:“等我拼好了,爸爸戴上它,就是超级英雄啦,爸爸当蝙蝠侠带我飞好不好?” “好,爸爸是蝙蝠侠,当城市的超级英雄。”邱迁热烈地回应着儿子的话,将邱田晟小小的身体拉起来,两手合在儿子腋窝处转起圈来,“飞起来喽,飞起来喽!” ———— 首-发:po18.vip「po1⒏υip」 计划 熊冯特还没来得及对火成水产的有所发作,在马秋林头上再添一把火,就收到了马秋林的消息,说让他一定放心。 贵西的销售网络不会断,这么多年的部署不会功亏一篑。白池母亲的事情容后再议,把枫林市局的人解决以后,一定给基地一个满意的答复。 熊冯特看到这条消息呲笑了一声,能有多满意呢?能把欧文的命还回来吗?这帮伪君子。 马秋林怕基地的势力,怕无穷无尽的报复,这个人的胆子都在前几年的战斗中耗尽了,安稳的日子过多了,就忘了组成基地的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群磨尖了獠牙的狼,哪有狼见了血还会撒口的。 更何况,火成水产的事情,他真的很生气。马秋林跟他合作的时候抽了叁成利润,结果这条经营多年的暗线就这样被人发现了,说明警方那边已经开始怀疑马秋林了,就算维护一时,终究是个不定时的炸弹。不如让它现在就炸掉好了,牺牲掉马秋林的势力,也算是给欧文赔罪。 “好的,我知道了。”白池放下电话。 接到熊冯特的消息,唐景珏他们把任格抓了,邱迁他终于要忍不住行动了,当年那批人紧急换岗,保证明天一定会出现在贵西市局,马秋林手下的几个心腹也收到了留守任务。 当年不过是把失职的罪名推给欧文这样的死刑犯,现在是怕秘密暴露,选择牺牲掉“自己人”,穿着深蓝制服和灰色囚衣的人,有什么不一样呢? 都一样的,都是工具。 白池放下手机,唐景珏已经换上了纯白的衬衣,熨贴的线条贴合着他紧窄的腰身,收紧在深色长裤里。这个,好像是自己拿奖学金送他的那件,看来当时自己眼光很不错,就连尺码也能估计得刚好。 原来他是在码头受的伤,原来……他是被任格那群人打伤的啊,这就是你那天救下邱迁的理由吗?但是这个破法律根本不值得人相信!在冰冷的律法面前,所有的事实都可以变成粉饰之后的模样。 只有自己才值得相信,只有掌控着裁定一切的权利,才不会与期待产生背离。 她还没想明白一件事,熊冯特为什么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帮欧文复仇,仅仅是作为他的诚意吗?她不太相信,为了这份诚意情愿斩掉马秋林这样的手足吗?即使现在的贵西有些麻烦,但远没到断尾求生的地步,除去一个局长,代价委实大了些。 “出来吃饭啦。”秦斌敲门。 谢琰东说今天上午要将那批货的检测报告带回来,没到上班的点就蹲贵西市局去了。火成水产停工,公司法人成倍才没等接受调查就跑了。昨晚和唐景珏查了一夜,成倍才常去的那家舞厅老板娘家里总订双份外卖,刚把生活垃圾送到可信的地方检测,看能不能提出成倍才的DNA。 白池熟练地挽过唐景珏的手臂,像练习过千百遍一样,唐景珏没拒绝。慢步走到穿衣镜前,唐景珏冷峻的气息绕周身一圈,衬得白池更加艳色夺人。 白池看着镜子,心情很好,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很般配。 “你……”白池转头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告诉他提防邱迁那群人吗?不,为什么要告诉他。 秦斌看他俩这副样子,简直像是度蜜月来了。那能怎么办呢,一个是师弟,一个是闺女。心里盼着谢琰东赶紧从市局赶过来,别留他一个灯泡跟这亮着。 唐景珏太理智,根本不会巧言令色那一套,但自己呢,又显得滑头得过了,谢琰东倒是看起来就很老实,留在那些人眼皮底下反而能让人放心。自己和唐景珏留在那里只会把他们的警惕性拉起来,谢琰东在那,估计能让他们放松一些,留出的破绽也能多一点。 但他这个点怎么还没消息……有些不太对劲。 “去看看?”秦斌冲唐景珏扬了扬头。 唐景珏凝眉,沉声道:“枪检查了吗?” “不至于吧,他们胆子再大,也不能明着对我们下手。”秦斌说。 唐景珏对白池说:“你回酒店,去找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邱迁不至于对白池下手,但是对他们叁个,不一定。 白池顺从地拦了辆车回去了,没说一句话。但她在离开唐景珏视线以后,就让司机绕另一条路赶往市局,如果运气好,她就能赶在唐景珏他们前面。邱迁似乎快要失控了,他竟然没说实话,将计划的时间提前了。 已经在车上的秦斌才开始问唐景珏:“你为什么觉得会需要用到枪?他们总不可能把咱们叁个都弄死在这里。” “为什么不可能?”唐景珏长眉一怔,认真地对秦斌说:“你不能因为他们身上还穿着警服就对他们怀有期待,师兄,你忘了他们已经被基地同化了。” 秦斌听见那个名字随之一震,是啊,在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哪他妈还有什么人性。当年他从那里出来,是被一个戴帽子半蒙着脸的人从狗嘴里救了,残忍的画面萦绕在他眼前散不去,ptsd直到近几年才恢复,但是一听见狗叫之类的还是免不了心跳加速。 他怎么能因为太平日子过习惯了,就忘了那群畜生了。 “师兄,如果有突发事件耽搁了,谢琰东不会连通知我们的机会都没有。火成水产的事情或许比我们想象得还要严重,咱们来贵西之前,师父只说明了它和马秋林背后的关系,但从他们如今的反应看,那条船上除了要流向境外的冰毒外……”唐景珏眸光一沉,“恐怕还有些别的东西。” “但当时咱们也都检查过,就是一些海鲜、冻肉之类的,咱们一个一个箱子盯着的,没发现什么……”秦斌脸色一白,“我操,不会吧,我记得有一排箱子是冷冻的肉馅,不会是……”秦斌的声音渐小。 “让邱迁这么着急动谢琰东,一定是有什么不能让他看到的东西,他选择在今天下手……船上的货是咱们看着送检的,检测人员中有师父曾经共事的人,大概率是可信的。比毒品走私还要严重的,恐怕就只有人命了。” 唐景珏说完,给杨远征打了一通电话。 “师父,您能不能绕开贵西警方,查一下贵西市近两周与邱迁或者马秋林有牵扯的人。文化水平不高,无稳定工作,年龄介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之间,很可能有吸贩毒记录,近叁个月活动范围在贵西市局、邱迁或者马秋林的家附近,半径十公里以内。尽量……快点,麻烦了。” 让邱迁他们动手灭口,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们之间有利益纠葛,分赃的过程中达不到让双方都满意的条件;再有,可能有些自以为是的边缘人士,偶然得知了邱迁的财源,趁机敲诈勒索。 杨远征登时就急了:“小唐,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谢琰东被他们扣了。”唐景珏说。 “这样,我联系几个信得过的人,装作去市局取材料,我把他们的照片发给你,你们会合后看看是什么情况。” 电话挂断后,秦斌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真的连底线都不顾了,两周走一次货,如果这不是第一个,那贵西……” 秦斌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下去。 ————(我回复键又被吞了好像(???)? ) 不会悲剧的,嗯,主角不会的。 ———— 有人在别的地方有过评论,所以我在这里也解释一下。 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希望大家都能过的开心哈~ 另外,没有任何有意美化或者为毒贩开脱的成分,顺便所有对毒品的了解,包括但不限于文中已经提到的或者将会提到的,检测方法,先天毒婴的表征,吸食过量致死的结果,毒品的名称和发展等等,几乎都来源于各式各样的禁毒纪录片及普法讲座,截止到目前看过的纪录片都在下面了,有兴趣了解宣传的自便(很多CCTV 社会与法频道的其他节目也有涉及,这里只标了两个): 《天网》部分 《一线》部分 《世纪之患》 《中华之剑》 《守护解放西》部分 《与死神共舞》 《凤凰路》 《龙哥》 枪声 调岗、换班,马秋林把留守在市局的大都换成了自己的人,今天重新询问审判期提出异议的囚犯,去接人的那辆车上必须都是他的心腹。 涉事重大,所以由他亲自调度,他让别的外勤暂时处理其他事务,避免牵扯到这件事情上。今天上午,唐景珏、秦斌和谢琰东这叁个人必须死在贵西。他心里算着时间,刚要让邱迁打电话通知唐景珏过来一趟,邱迁就带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姐夫,她就是渡鸦。” 白池朝着马秋林走来:“马局长不怎么讲信用呢,居然提前下手。” “早点除去这几个人,对我们彼此都好。”马秋林坦然地说。 “马局说得不错。”白池冲马秋林笑了笑,“但熊先生有个条件,这次的行动,我也要参与。” 邱迁心下大喜,如果在行动中把白池也解决掉,嫁祸到唐景珏他们身上,他就再也没有隐患了。 马秋林并不这样想,他心头的不安更深一层,但此时让他悬崖勒马根本不可能,从他计划好今天的事情,一切就已经覆水难收了。他只能暗中叮嘱邱迁,让他多加小心,切忌冲动行事。 同时,他也做好了其他准备,比如说,拉着邱迁一起灭亡。 时间焦灼流逝,唐景珏收到了杨远征发来的线索,有两个人符合描述,但是唐景珏收到了叁个人的身份信息。申明、申亮,男,22岁,有吸毒史,无正式工作,出租屋的房主说很久都没见过他们了。另外是一位女性,张晓霞,超市的正式职工。这叁人是同乡,从旅居史来看叁人行程高度重合,区别就是,两周之前,张晓霞辞工回老家了。 秦斌那边也拿到了检测中心提供的数据,那些生活垃圾里,的确查出了成倍才的DNA。 就在他们距离市局还有两条街的时候,邱迁给他们发来了一个位置信息:谢副队跟着我们去接几个囚犯,如果你们离得近就来这里会合。 圈套,但不能不去。 秦斌大骂了一声,随即跟唐景珏交代:“师弟,万一有什么,照顾好你嫂子和……” “我不会照顾人。”唐景珏张口回绝。 “你他妈……”秦斌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唐景珏没办法,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啊,你秦斌还有老婆孩子呢,怎么着也得活着回去。 押送车停在路边,像移动的坟墓等待即将入殓的尸体。唐景珏和秦斌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跳上了车,主动进入了黑洞洞的饕餮之口,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车厢内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白池?” “小池!” 二人同时开口,一同看向被邱迁掐在手里的白池。 马秋林不觉得邱迁真会动杀心,他以为邱迁只是在唐景珏面前演戏,这几天大家都有目共睹,这个叫白池的女人跟唐景珏关系匪浅。 邱迁的手里拿了一只开酒的道具,抵在白池的脖颈上,像那天晚上白池的做法一样,白池从喉咙中挤出声音:“二位着急杀我,不妨看看……咳……熊先生会不会放过你们。” 唐景珏冷静下来观察着局势,他不知道白池是不是有意让邱迁抓住的。 没错,他怀疑白池。 他的手放在腰侧紧紧握着,看着白池流出的鲜血,骨节和青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紧绷,几乎脱力。 他们控制着谢琰东和白池两个人,主动权在他们手里。左右两侧都是马秋林安排的人,他只有一次机会。 “秦队长,唐队,把枪交出来吧,你忍心看着他们死在你们面前吗?” 唐景珏和秦斌把枪向踢了过去,没有犹豫。 但马秋林脸色一变,没了枪他们就彻底没有逆转的机会了,他们凭什么这么自信,除非他们有后招! “二位这么配合?”马秋林问道。 “姐夫,跟他们还废什么话啊,动手吧。”邱迁催促马秋林。 “不配合还有别的选择吗?我们今天来,不是拼个两败俱伤的,我们是来跟你们谈判的。” “你们有什么资本跟我谈判?”邱迁说。 “申明、申亮的死,火成水产的利益网,”唐景珏淡漠地扫过一圈,“欧文那起案子的当事人,好像还差一位,火成水产的成倍才,藏身在绿池舞厅老板娘的家里。邱迁,你不会真的以为白池想要你的命,只是因为你近期办事不力吧。” 邱迁脸色一白,申明申亮的事,他没跟马秋林说,同样的,白池的身份他也没说。 “你什么意思?”马秋林说。 白池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哦……忘了告诉马局,我除了渡鸦这个名字以外,还有一个身份,”白池脖子上的刀口被邱迁扎深一层,她脸上笑意却未减,“我啊……咳……咳……我母亲是欧文。” 邱迁被白池笑得发毛,这女人简直是疯子!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觉得找机会杀了白池才是最好的选择,怪不得那时候白池明明说开个玩笑,他却觉得这女人真的想杀了他。 白池的气息渐弱:“如今你们都好好地站在这里……我真是求之不得呢。” 看着白池脖颈流出的鲜血越来越多,唐景珏紧抿着双唇尽量偏离视线,眼神锋利而坚定,一字一顿地说:“马局真的没觉得,这辆车有问题么?” 马秋林心下不静,太阳穴嗡嗡直跳。 邱迁震声说:“小李!小梁!” “是!” 车停了,下去的两个人开始检查车身,机会! 唐景珏和秦斌分头撞开控制着谢琰东的两人,将人压死在车门上取下他们的武器,双双对准了邱迁和马秋林。 “放下,不然我就杀了她!”邱迁大喊。 “你觉得你挟持基地的人跟我们谈判,有必要吗?”唐景珏毫不在意地说着,语气冷淡,“还有剩下的人,马局或许不清楚申明、申亮是谁,但你们都不知情吗!只要这里一出事,调查令随后就到!” 秦斌看着白池身上的血也越来越着急,心里动了气:“你们真以为上头一点证据没有就派我们过来吗?大白天做什么睡不醒的美梦呢!当年的事情安稳了这么多年,就真以为自己身上都干净了?你们这群人还是想想怎么交代,才能让自己下半辈子过得舒服一点吧!” 车厢里的人开始紧张起来,谢琰东是唯一一个他们在意的人质,现在已经不在他们的掌控中了,他们都从成倍才的公司里拿过好处……如果事情早已败露,那马秋林的这次计划就是拿他们当成棋子! 事情败露他们不过是多年前的工作失职,但如果加上这回,那可是蓄意谋杀警员! 邱迁看人心浮动,手上加了力,他不信白池一点用处都没有!对他们这些警察来说,人质性命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哪怕牺牲掉骨干警力,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歹徒手中的人质救出,就他妈为了那句“忠诚奉献,服务社会”,为了救个不相干的人把自己的弟兄一个一个推到危险的境地,就换一个“英雄”的名头,这种傻逼事情警察一定会做的!一定会的! 马秋林也诧异于邱迁居然如此狠辣,肢体上稍缓了一下,秦斌见机牵制住马秋林。 半封闭的空间里枪声响起,几乎是从每个人的耳朵里炸开! 白池的衣领上流出一道血线,喉咙被别人卡在手里的时间太长,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稀薄的空气和血液的流失使她的意识模糊起来,她听到一声枪响,她用尽全力看向车门的方向。 是啊,唐景珏明明还在怀疑她,明明清楚在一开始她是有能力挣脱邱迁的,他还是开了枪。 你明白了吗白池……他对你的怀疑没有消除,但他还是选择开枪。她在意识完全消散之前,看到的是唐景珏坚毅挺拔的身躯,以及缓缓收回的握枪的那只手。 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一枪的重要性了。 白池随着邱迁的身形倒了下去。 从秦斌的角度看,他牵制马秋林就是为了唐景珏能找机会救出白池,唐景珏这一枪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除了白池和唐景珏本人,再没有人能清晰地了解这一枪具体的含义了。 人质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 还是……白池高于一切! “呜哇——呜哇——呜哇——” 120的声音在荒弃的道路上响起,是杨局之前派的人,他们没在市局等到唐景珏,所以调取了押送车的车辆信息,得到具体位置后赶来救援。 白池、邱迁和谢琰东被送往医院,其余人等被带回警局等待讯问。成倍才落网,张晓霞作为知情人被叫到市局,说明申明和申亮失踪的前因后果。 明亮 “多亏你那一枪,大夫说差点刀就刺破动脉了。”秦斌看着唐景珏脸色不太好看,“不过你也别担心,小池没有生命危险。谢琰东那小子就是被敲晕了,人虎实着呢。” “邱迁醒了?”唐景珏问。 “啊,醒了。我说你这个人,这会又不是在工作时间,你老惦记邱迁干什么,你进去好好安慰安慰小池不行么?” “师兄,你从没怀疑过白池吗?”唐景珏顿了顿,“你别忘了,她现在可是‘渡鸦’。” 秦斌上脚踢了唐景珏膝窝一下,继而没好气地说:“你脑子被枪震傻了,我闲的?怀疑我自己姑娘。” 回到市局秦斌对唐景珏还爱答不理的,对师弟这种把工作当亲老婆的冷血直男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自觉愁白了好些头发,小池眼睛长得挺好,怎么就看上唐景珏了,这狗东西除了能当花瓶能打架还有别的好处吗,他是知冷知热还是温柔可人了……没有眼光! 师弟从医院到市局一声不吭,问都不问白池的事。不堪托付! 秦斌为了这俩人的事操碎了心,他随着唐景珏的目光看向屏幕,监控中的马秋林很镇定,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 的确,还没有钉死马秋林的直接证据,火成水产的分红并不直接给到他手里,他手上也没有人命官司,也没证据说明他和基地的关系。如果不是这次他和邱迁剑走偏锋,他们其实没打算这么早惊动他。 回想马秋林在车厢里的反应,他似乎什么都没做,他就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表现……甚至很被动。他既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也没亲自对谢琰东和白池下手。 与之相比,邱迁那边就容易对付得多。 检测报告显示,轮船上的肉制品中含有人肉组织,与申明、申亮之前在局里的记录比对后,确认了他们二人的身份。张晓霞也来到了市局,等待询问。 任格和成倍才那边也已经供出邱迁暗中拿火成水产分红的事情,每次都是现金支付,由任格亲自给邱迁送过去。 马秋林还是干干净净。 邱迁的证词在这时候显得尤为重要,他会主动攀咬马秋林吗? 唐景珏和秦斌决定先询问张晓霞,从杀人事实打破邱迁的心理防线。 张晓霞战战兢兢地开口,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申明申亮算是张晓霞的两个表哥,他们一起来城里打工,每个周他们都会聚在一起吃饭。 那天…… “晓霞,每次周末你都做这么多菜,我和小亮都吃不完了。”申明说。 “没有,反正休息嘛,也不麻烦。” 吃过饭之后,申明和申亮呆了很久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们俩把屋子里的窗帘全部拉上,特别谨慎的样子。 申亮酒量不好,红着脸小声地嘀咕:“晓霞,我跟你申明哥可能就要发达了。” 申明听完申亮的话急忙捂住他的嘴,又愣了半天,他说:“晓霞,我们哥俩发现一个大秘密,是个发财的好机会,但是这事我不方便告诉你,你知道太多有危险。我俩实在不放心别人,我给你发一个视频,你帮我们哥俩存着,明天你就辞工回老家等着。我先给你一个月工资,一个月以后,要是我跟你亮哥没出事,你就照样回来城里上班,我给你这个数。”申明手里比了个叁。 “叁千?我一个月就挣回来了。” “叁万。” “真的?” “真的,我跟你亮哥还能骗你个小丫头不成。” “那你俩总得告诉我,你俩要干啥吧,可不能干违法的事情。” “诶,妹妹,违不违法咱先不说,你说要是碰上个贪官,在古代还流行那个……劫富济贫呢,以前都还夸人英雄好汉,哥哥我干的事,就和这差不多,放心,我俩也没胆子打打杀的,闹不出来大事情。” “真是贪官?” “真是,占咱们老百姓的血汗钱胡天酒地的贪官!” “那行吧。” 张晓霞努力回忆着申亮和申明说的所有的话,把当时的情况对着唐景珏和秦斌重复了一遍。 “我那时候不管咋问,他俩都不告诉我到底是啥事情,也不让我看视频里头的东西,他俩就给我发了个定时邮件,我昨天才刚刚收到。” “我回家以后,就没再跟他俩联系过,我,我害怕,但是又不敢往回跑,就打电话问了问租房的大爷,大爷说,他也很长时间没看见他们了。我也不敢跟别人说,那他俩都对付不了的事,我就更对付不了了,我……我对不起他俩,我也不敢报案,我太害怕了……” 张晓霞撑在桌子边上哭了起来,不知是为她的软弱和畏惧,还是为了申亮和申明如今的下场。 “警察同志,我能不能,再给他们做顿饭送过来。” 秦斌同意了,但没让她亲自看到申明和申亮同肉馅混在一起的样子。 那个视频里的东西的确很严重,申明和申亮那天找任格拿点货,拍到了邱迁在码头上与任格的谈话。 邱迁蹲在台阶上抽烟:“这批货有多少?50公斤?” “差不多吧。”回话的人就是任格。 “利润咱们这边总共抽叁成,咱们分一成,你姐夫独拿两成?” “怎么说话呢,那是我姐夫,我姐把我带大的,姐姐没了,他就跟我亲爹一样,就他妈叁成全拿了,也轮不到你说他。” “啊那是,那是。”任格有些讪讪地陪笑。 当唐景珏切到下一段视频,准备继续向下看的时候,马秋林的手机一震,是熊冯特发来的消息,也是一段视频。 秦斌看见这个名字脸色一白。 “爸爸!救命啊爸爸。呜……” 视频戛然而止,两个孩子哭天抢地的声音,是马勇和邱田晟。 下一条: “让马秋林和邱迁跟我说话。” 熊冯特什么时候把孩子劫走的? 秦斌通知技侦的同志尽快定位,同时几个人把医院里伤到左肩的邱迁拉到市局里来。 “师弟,熊冯特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孩子的?”秦斌的这句话,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种语速在他身上很不常见。 唐景珏拍了拍秦斌的肩。秦斌在做卧底期间,险些没回来那次,就是熊冯特下的手。那件事情之后,秦斌就从禁毒一线调离了。 “师兄,别担心。”唐景珏恳切地说。 马秋林得知儿子在熊冯特手上后毫不意外。 蝙蝠 邱迁对着熊冯特的视频大吼,肩膀上的伤被他挣出血迹,洇在洁白的纱布上,他的脸上布满狰狞的青筋,指着桌子喊:“熊冯特!你放了我儿子!” “可以,但我有个条件。”熊冯特说。 唐景珏看向技侦那边,负责追踪的同志摇了摇头。邱迁的反应并不令人意外,奇怪的是马秋林,他看着视频里被绳子勒住嘴巴的马勇,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邱迁双目通红,每句话都是嘶哑吼叫的挣扎。 “不,”熊冯特走到摄像头前,“我要你从头到尾,从欧文的事情开始,一字不落全部说出来。” 秦斌眉头一皱,熊冯特什么意思? 边上的唐景珏也冷着眉,如果熊冯特要彻底收买白池,这份礼也太大了些,这真的是一场等价交换吗?换成任何一个人处在白池的位置,以母亲死亡的真相作为筹码,恐怕……很难拒绝。 邱迁咬着牙,他不明白!熊冯特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不如就让我来说吧。”马秋林笑着开了口,无视邱迁震惊挣扎的眼神,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欧文入狱的前一年,我老婆离世,我收到我老婆自杀后的尸体,还有几段她被凌虐的视频,她临死之前对我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是照顾好儿子马勇以及她弟弟邱迁,然后,她决然对着镜头中的我告别。” “这跟欧文的事有什么关系?”秦斌奇怪道。 “秦队性子还是这么急啊。”马秋林甚至有空调笑秦斌一句,他接着说:“邱迁不太争气,我把他安排到西河镇的一个派出所里,不指望他出人头地,能养活自己就好了,但是他丢叁落四,办事拖拉,忘记日期这回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都没出什么大乱子,好遮掩,直到欧文那件事。” 马秋林气定神闲地喝了口水:“那个强奸犯在医院里呆了一段时间才进去的,谁也没想到欧文居然跟他有恩怨,对他下了死手。我没办法,亡妻遗愿,我必须得帮邱迁脱罪,收买、做假材料、让该闭嘴的人闭嘴,甚至把欧文送上死路都是我的主意。” 秦斌在这听着马秋林阴阳怪气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后来……我做这些事被熊先生发现了,以此要挟我,熊先生势力深厚,我不敢惹他,我得好好护着邱迁和马勇的命。火成水产是条运毒的线,每月两次把货运往境外,熊先生多会做人啊,竟然真愿意把利润分我们叁成。我这边给他递消息,想方设法地让海关放水,就这样,我从一个功勋卓着的缉毒警变成了黑恶势力的保护伞。” 马秋林的状态太稳了,但是他对邱迁和马勇的态度……掺杂了怨恨和不满。 “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邱迁,他玩忽职守我装看不见,他暴力执法我替他遮掩,直到后来,我终于把他纵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连杀人的事情也敢做。”马秋林说到这里,终于开始“异常”起来,他脸上带着癫狂和满足的笑容,看得人脊骨发寒。 “姐夫……”邱迁怔在那里,连伤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他一心以为姐夫真心待他好,哪怕豁出性命给姐夫办事也毫无怨言,邱迁觉得姐姐走了之后,姐夫就是这个世上待他最好的人。他之所以对申明和申亮下杀手,是因为那个视频里他和任格说的那些话对姐夫不利!申明申亮知道了这样的真相,关乎到姐夫的前途!他们不能再活下去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姐夫跟从前不一样了!为什么!这一定是姐夫为了保护他才故意这么说!一定是! 熊冯特解下了邱田晟和马勇嘴里的绳子,两个被绑着的孩子开始嚎啕大哭,抵在他们脑袋上的枪被收回了,邱迁短暂地松了口气,但是他姐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可是熊先生,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对欧文那个女囚的事情了解得那样清楚。” 马秋林话音一落,熊冯特的脸色就变了。 “闭嘴,不然我就打死他们两个!” 枪支上膛的声音! 邱迁着急地看着马秋林:“姐夫你说什么呢!你别说了姐夫,我求求你了……姐夫!”邱迁发出绝望的呼喊,企图能制止马秋林此时的行为,让他不要再激怒熊冯特了! “熊冯特!我劝你收敛一点,不要再伤害无辜的性命了!”秦斌看着突然紧张起来的熊冯特,技侦那边依然没有动静,查不到信号的来源,他不能看着两个无辜的性命葬送在熊冯特手里。 熊冯特冷酷地说:“哦,秦斌。时隔多年,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基地的狗了。” 马秋林没有理会秦斌的打断,接着故作疑惑道:“当时我们收到的明明是白堇年的线索,怎么会阴差阳错地抓住了欧文呢……” 视频两端,即使隔着网络,现下的气氛也剑拔弩张起来。马秋林是故意逼熊冯特动手!唐景珏看着马秋林面对儿子的眼神,像是带着绝望而超脱的情绪。他可能知道熊冯特在哪里了! 他走出讯问室,与在外找寻马勇和邱田晟的谢琰东联系:“调取马秋林小区附近的监控,查看叁天以内徘徊在马秋林小区附近的大型车辆,极有可能是火成水产用过的运输车,最好车上有马勇熟悉,不会对其产生怀疑的人。” 邱田晟是个孩子,但马勇的年纪不会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想要悄无声息地带走他们,不可能不走漏一点风声,但如果……人是马秋林默认“送”给熊冯特的呢? 如果他提前告知了马勇哪些人可信,马勇才如此轻易地走入了火成水产的车厢。如果马秋林从一开始就抱着成王败寇的心态,自己把退路封死。或许,他早就厌恶了如今的生活。 完成亡妻的这种嘱托,让他生不如死。 唐景珏刚重新推开讯问室的门,就听到视频里传来的枪声。 熊冯特开枪打死了马勇,终究是……没来得及。 另外一个小孩,圆柱状的胳膊和腿被绳子绑在椅子上,过紧的捆绑使得他的肢体像是从中间拦腰截断。邱田晟已经被吓傻了,哭起来的声音断断续续,有一阵只能听到促急的吸气声,他那张胖嘟嘟的脸蛋上糊满了眼泪和口水,突然他开始神智不清地扭动起来,绳子在他身上擦出血痕。 “呜……哇啊……哇……爸爸是蝙蝠侠……”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近乎呆滞地往外蹦字,已经连不成话,中间还打了个响嗝:“呜……是……呜……超级……超级英雄……” 邱田晟紧接着开始傻笑起来,再接着连笑也不会了。 熊冯特嫌他恶心,给了他一枪,血液溅在镜头上,模糊的血迹下,肥胖的小身子不动了。 邱迁嚎啕着昏了过去。 信仰 唐景珏接到谢琰东的电话:“唐队,找到了,熊冯特把车抛在了河边,马勇和邱田晟的尸体也在。嗯……好,我这就带他们回去。” 室内晕倒的邱迁和面带微笑的马秋林,气焰嚣张的熊冯特,邱田晟扭曲变形的身躯,以及最后的两声枪响。 这就是真实的贵西。 饶是唐景珏这种不外露情绪的人,此刻的状态也很低沉。在来到贵西之前,杨远征对马秋林还是有过期待的。 唐景珏问秦斌:“师兄,在我出去的时候,马秋林说了什么?” “他说……当年我们来贵西,说是收到白堇年线索那次。”秦斌手上的烟燃到了尾,烫了他手指一下,“是熊冯特故意放出的假消息,目的就是要引欧文出来。” 窗外的天色变得沉重起来,积压了一整天的汽车尾气在傍晚时分一齐迸发在云层里,随着雨水又回落到贵西这片土地上,落到每个人的身上。 颠簸泥泞的山路填满了碎砖块和石子,摇晃的车辆疾驰在陡峭的坡道上。熊冯特面色阴沉,回到基地的路上一言未发。 马秋林……揭开了他最不想面对的事实! 他于欧文的相识早于白堇年许久,欧文像苏南人,很像,他每次看见欧文总想起幼年时期家门口的小船,依水而建的白墙黑瓦,真是好看。 但自从白堇年出现之后,欧文就不再给他进一步的机会了,他很嫉妒。 欧文和白堇年具体的情况他并不知情,至少在当时,他毫不知情。之前他和欧文断断续续还有联系,但偏偏那一年,白堇年从警方的保护下重新投靠基地那一年,欧文就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他不甘心,他模仿白堇年的行事方式,在贵西放出风声,如果欧文还在贵西,她一定忍不住现身的。 得到欧文被捕的消息后他就开始期待,期待着把她带出来重新见面的日子。两年后的欧文将要去的那所监狱,他已经安排好了接应的人,只要欧文从死刑改判无期,让他逮住换挡的间隙,他立马就能带着欧文远走高飞,欧文将永远只属于他自己。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由于邱迁的失职,他部署好的计划再也没有实施的机会了。他调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邱迁忘记日期,欧文杀掉那个强奸犯,欧文被处死,一切都清晰明了,他知道他要报复谁了。 他单纯地以为欧文是一时冲动,对强奸幼女的犯人深恶痛绝,毕竟……欧文的继父就是这样的人。 直到白堇年被抓,提出的条件是要见亲生女儿,白池。 熊冯特那时才明白欧文的杀心是从何处而来。白堇年的孩子居然是女儿,叫白池,不是他自以为是从风海带回来的那个男孩!是欧文和他的孩子,是那个强奸犯未遂的受害者! 他必须要找到她,必须把她拉进基地的深渊里! 这一切本来没有人知道的,马秋林!马秋林却把他曾经的所作所为牵出一根引线,让他以为忘了的那些记忆卷土重来,让他记起欧文的死,让他无比清晰而痛苦地面对,自己的手上沾满了心爱之人的鲜血。 如果说他无恶不作的人生中还有一丝柔软,那块不大的面积上一定写着欧文的名字。 但是那片土地干涸、焦枯,名字的印记随着龟裂的地块面目全非了,同他心脏的任何一处都没有分别,他再也找不到了。 贵西这片土地上,容不得一丝净土,都一样的。 “贵西……真的这么可怕吗?”谢琰东将两个满身鲜血的人搬出来,询问已经下去半盒烟的秦斌。 烟灰抖了抖,落下来,落在混着鞋印和雨水的台阶上,寂寥无声。 “师兄,马秋林要求跟师父通话,师父答应了。”唐景珏说。 秦斌的烟忽明忽灭,他不忍心告诉谢琰东他卧底时的经历,他抬起眼,强逼着自己恢复那个秦队长的模样:“哦,那走吧,咱们一块去看看,琰东你也来。” “远征,你桌子上还摆着我们那毕业照呢。” “我的啊,我的在我老婆死以后就收起来了,没脸让你们看着。” “你记得当缉毒警的时候吗?我说毒品只要有一天在境内流通,禁毒工作就绝不能停止,我就一直在一线熬着,熬到死。” “可是这太难了远征,我不怕死,不怕他们抵着我脑袋的枪,可我老婆孩子怎么办!她在外省住着,我们夫妻常年分居,就这样那帮人都能找到她。” “远征啊,你能理解我看到她在毒贩子手里头是什么心情吗!我想着,就算了吧,凭什么我一个人当英雄,让她给我陪葬啊。我保护了这么多家庭,不会让其因为毒品妻离子散,可到头来我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护不住,有什么意思呢。” “远征,咱俩是一起宣的誓,站位都挨着,我的帽子是你给我戴正的。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 “你还记得,我之前写下的,被挂在咱们班级墙上的话吗?我说,我希望我死的时候,披盖国旗,身穿警服,我毕生最大的荣誉,就是和肩章一起熔化在高温下。我的骨灰和功勋永远混合在一起!我将与我的使命生死不离!” “远征,这条路,兄弟走不动了。” “你带着我那份,好好地走下去!” 杨远征没说话,电话挂断后,谢琰东已经泪流满面。 绝对的静寂,信仰从云顶跌落,不会发出声音,不作提醒,也不给人反悔的机会。 唐景珏、秦斌和谢琰东或许不能完全共情杨远征的无奈与悲凉,但是他们会陪伴在杨远征的身边,在这条由前辈血肉堆砌而成的长城上继续守护。 用生命,用忠诚,继承前人的勇气与决心,以坚定不移的信念做开山之斧,在嶙峋乱石中种出希望之林。 有无数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同伴,总有一天,许下的豪言壮志会一一实现。 虽千万人,吾往矣。 归来 贵西的天色碧蓝如洗,雾也都散尽了,颇有几分秋高气爽的潇洒味道。厚重的窗外趴着一只飞虫,短翅悬停在光滑的表面,直到轰隆声响起,渐长的加速度将巨大的机翼带离地面,展入无垠的天色中。白池看着那只飞虫震动、挣扎,然后逐渐脱力,蝼蚁般孱弱的身躯抓不住钢铁架构的庞大机器。 它或许不明白,凭借着这股“好风”,它不仅不能直上青云,反而会因为过载的负荷粉身碎骨,那只飞虫的一只透明翅膀被强力掀起,逐渐消失在窗前。白池将指尖点在它消失的地方,像是要同它心心相印一般,但那种高强度的复合材料没有温度,白池缓缓收回了手。 马秋林邱迁的案子牵扯过重,惊动了省厅,从省厅下派人手彻查此案。唐景珏他们移交完相关材料,白池的伤也恢复了,没有留在贵西的理由。 枫林机场,人流密集,免不了摩肩接踵,白池跟在唐景珏身后,倒是不用小心翼翼地避开人流。从她意识清醒,她还没跟唐景珏说过话。彼此都太清楚那一枪的含义,问出来,让他没办法作答,不问,偏偏不能当作没发生过。 真是尴尬。 喧闹的人群里出来两个扎眼的身影,实在是……想不看到他们都难。 邹凯把自己打扮成了个发情的孔雀,手里拿着鲜花,后面小弟拉着锦旗,锦旗上四个大字,“明察秋毫”。黄奇帆一副跟邹凯不熟的表情,脸色显然很不自然,他从来没这么……花枝招展过,没人能在这么社死的环境中坦然以对。 ……除了邹凯。 邹凯还冲着秦斌挥了挥手臂,很大幅度那种。 白池实在理解不了邹凯的脑回路怎么长的,她现在也不想跟学长打招呼,太丢人了。她躲在唐景珏后面,推着他悄悄离开,转头的时候秦斌和谢琰东已经被邹凯架住了。 她打好车才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自己……去哪呢?小伍站在车门口,不知道进还是不进。唐景珏已经跟司机师傅说了地址,白池只好让小伍自己回熊冯特安排的那个小区。 记得了,唐景珏说过要带她回家。 啊,反正那天她的确挺高兴的,就勉强跟他回家吧。 看来房谷他们没再找黄奇帆的麻烦,学长看起来虽然不是情场得意,毕竟刚才那个场面真的很难得意起来吧,但能看出……他对邹凯还是挺纵容的。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身边站这么一位奇葩,白池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出门了,可见黄奇帆对邹凯的纵容程度。 之前秦叔叔跟自己八卦,说邹凯是个很有个性的人,那会她还没放在心上,想不到……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她对生物的多样性有了新的认识。 “你,想吃什么?”白池问唐景珏。之前放假的时候,她如果心情好,有时会做一些饭菜,等唐景珏下班一起吃。 “随便。”唐景珏习惯开口,但又觉得好像太过冷漠,他补充道:“我都可以,你知道的。” 司机大哥忍不住了:“兄弟,不是哥多管闲事,你后边那句跟没说有啥区别啊,听哥句劝,我年轻那会就总跟我老婆因为这事吵架,你得好好说到底吃啥,随便、做啥吃啥、吃啥都行,这一看就是标准的错误答案。人小姑娘多好啊,又好看又会来事,你得好好珍惜。” 唐景珏没有过类似体验,也不善于对着这类场合随机应变,他略带生硬地开口:“煲汤吧,排骨玉米。” 司机师傅满意地称赞:“哎,这就对了。” 白池看着唐景珏线条锋利的颌线,他好像抿了抿唇,喉结微动,他在紧张?白池甚至觉得唐景珏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有点温柔。她没意识到前方熄灭的屏幕中,映出她浓黑睫羽下闪着笑意的眼眸。明明沾染了烟火气,却有种脱俗的艳丽。 唐景珏说什么都可以就是真的什么都可以,于他而言,饮食起居不在他精心思索的范围内,口味没有偏好,家具衣物都是简单的黑白灰叁色,对生活的节欲程度堪比他禁断的皮相。排骨玉米不是他的偏好,是白池的。 因为白池住进唐景珏家里,发着烧从楼上故意跌下去让他回来那次,医生说饮食要清淡,他就煲了没放盐的排骨玉米给白池喝。 唐景珏真的很不会照顾人。 但从那以后,白池真的喜欢喝排骨玉米。 ……当然还是加点盐比较好。 秦斌发来一条语音。 “小池你们去哪了,快回来救我们,我觉得邹凯这小子有毒,我瞅着谢琰东也被他传染了,太闹腾了……哎,别抢我手机!邹凯……” 白池觉得自己今天很不白池,唐景珏也很不唐景珏,大概邹凯真的会传染。 实验 不管是单纯的利用还是勾引,都会让人轻松很多。不掺情感,自然就没什么负罪感。无非就是目的不同,前者是获得信息,后者是贪图肉体。白池不掩饰自己对唐景珏外表的迷恋与欣赏,但除此之外,多了些别的。 这一多,就很麻烦。 利用他,白池问心有愧,放弃他,白池又舍不得。 唐景珏开始把她留在身边,是出于道义和公理,现在是要确保自己少跟基地接触,免得自己做出和他信仰相悖的事,除此之外……还会有别的因素吗? 他开的那一枪,不正是与他信仰相左的证明吗? 白池不断地问自己,这件事重要吗? 她已经有了答案。这很重要。 唐景珏长相出挑,五官都落在她的审美点上,身材上佳,腰窄腿长,重要器官和性能力……也很完美。至少面对他的时候,能轻易地勾起自己的性欲望,哪怕他什么也不做。 白池向来不喜欢在这些方面掩饰自己,尤其是她装了太多年内敛温柔的好学生,好不容易挑明了,她才不要再变回去。在她看来性欲望跟渴了喝水饿了吃饭差不多,只要不是在人前发情聚众做爱,在喜欢的人面前,何必要压抑自己呢? 唐景珏一没结婚二没对象,东西那么大,不会难受吗。 白池轻手轻脚推开唐景珏卧室的门,反正爬床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唐景珏会习惯的。 睡着的样子没有那么紧绷,白色的棉质T,几乎将他压人的相貌衬出青春的气息,白池一直觉得唐景珏很会不动声色地勾引人,准确来说,是勾引她。 白池拉开触感凉滑的蚕丝被,手向他的东西探去,硕大一团。她把碍事的衣物扒开,将她之前戴过的一条素链压在茎上,她本想缠一下简单固定住,但是多一圈太紧,少一圈太松,她只能拆开套子,撑开,戴到那东西上,裹住链子,这才固定好。 白池轻柔地用手试了试,一只手不能围握,她用舌尖抵住头部勾舔,觉得隔着薄膜的链子也热了起来,她将东西吞进一小部分含了一口,唐景珏的性器在她口中苏醒过来。 “你在干什么?”唐景珏眼睛半眯着,嗓音低沉、神情也不镇静,欲念深重。 白池才不信他刚醒:“听说被口醒有种……唔,欲罢不能的感觉。唐队长,拿你做个实验,不介意吧。”她眨着眼睛,故作疑惑地问,“但是唐队长,是从什么时候醒的?” “你推门的时候。” 唐景珏起身,白池的手还抚在上面。 白池挨过来咬他耳朵:“消过毒的。” “这重要吗?”白池手上蹭过链条,唐景珏呼吸一重。 “这不重要吗?” 白池狡黠地想着,做实验的时候,倒好营养液的培养皿最怕别的细菌了,被污染了实验就得重新来过呢,唐队长,这很重要。 唐景珏的目光落在胶圈边上,那个素链尾部坠着的小薄片,他记起来了,这是有次去商场,白池主动要的铂金素链,白池实在很少会开口索要什么东西,偶有一次,让他很惊讶。 “实验结果是什么?”唐景珏的手按在白池腰间,她未着寸缕,被子一角虚搭在小腹,胸前景致满溢,唐景珏手下渐重,在勾人曲线上游移。 “这一点,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哥。” 白池身体颤抖,她明白的,她经不住唐景珏的撩拨。 “我觉得你的设计不合理,太草率。”唐景珏掐着白池的腰,将人拖到合适的位置,缓慢厮磨,“你要知道找我做实验材料的代价。” 白池惊呼出声,唐景珏带着薄茧的手指夹她胸前,她努力梳理着话语:“别着急呀,这只是个预实验。” 胸部被唐景珏捏住,舔咬,他挺直的鼻梁触在软肉上,色情而淫靡。 “实验一旦开始,就没有停下的道理,”唐景珏声音沙哑,将性器锲入紧窄穴道,与白池亲手缠上的链子一起,不留情面地推进白池体内,“记得写实验报告。” 穴肉缠裹紧密,粗粝的链条摩擦在深处,白池难耐地仰颈抬腰,不行……太深了,会坏掉的……穴肉含着唐景珏硬挺的巨大,主动吸吮、颤动,白池脚背绷直,长腿被唐景珏拎至肩膀。 “吞进去了呢,你送我的礼物和你的东西……都吃进去了呢……哈啊……” 唐景珏听不得她说这些荤话,满是欲念的眸子盯着她的脸,褶皱被层层撑开,挤着他的东西,压着柱身的锁链。还不够……吞得不够深。 他对白池柔软紧致的身躯无法说不,他失控地想将欲望全部塞入白池身下,被温润出水的地方缠绕。 就此沉沦在欲念里。 腿根一寸一寸地被抬得更高,几乎长驱直入,白池齿间流出绵甜的嗓音。 “慢一些……太大了……” “深一些……啊……好粗……那里……不要……” “嗯……哥……你好厉害……” 唐景珏逐渐失控的喘息声响在床榻之上,他真的,很不能听见白池迷乱的声音,尾调像她生的那双眼,微微上挑,媚心勾人。 他忍不住将手抚上白池修长的颈,那嗓音就从那里泻出来,伴着顶弄的频率,一下一下,饱胀着最真实的欲。 每每狠压到最深的地方,白池就会自动地收紧,爽得他头皮发麻,唐景珏故意摩挲在那一点上,不上不下,看她身下汩出渴求的汁液,偏偏又不给她。 “求求你……”白池讨好地咬紧下唇,咬得红肿晶亮,抬眉看着被欲望覆盖的,令她心动无比的那张脸,“哥哥……求求你,给我,射给我……” 唐景珏受不了白池这样求他,又故意勾着她这样求他,他早就明白,他实在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白池身体的触感好得要命,他被绞得太阳穴突突跳动,白池穴紧,嘴甜,像暗夜下的魅妖。 白池的穴口被快速律动却持久的东西插得肿胀,却还裹着那团东西,越来越紧,水越操越多,她没有理智了,也顾不上撩拨他了,她对整个世界的感知像是都集中在交合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挤入体内的链条被带进带出,晃在身下的,只有安全套外面留出的一截锁扣。 唐景珏腹部肌肉有节奏地律动,快而有力地顶在白池的敏感点,温度灼人的汁水浇在他的性器上,被快速抽弄的地方带出,压出白沫,滴在他深色的床单上,暧昧地洇开,展示出情事的疯狂程度,以及……满足程度。 穴道中的汁水在室内作响,混杂着喘息和些许泣声,格外清晰。 白池被唐景珏压下来,双膝上折,被他钳着双臂抱着,这个姿势格外深,而且……能更清楚地知道他是怎么在肿胀的小穴间抽弄的,阴唇也被带起拍打的快感,白池真的不行了……他太厉害了,她连告饶的话也没力气说了。 她感受到唐景珏勃大的性器次次触及要命的地方,太爽了……她的指甲掐在唐景珏凸起青筋的手臂上,体内热胀到了极致。 “呜……唐……唐队长……唐警官……哥……哥哥……嗯啊……” 遵从于最原始最本能的性欲望,这才是做爱。 唐景珏紧抿着唇,在错乱的喘息间溢出两声闷哼,额上覆着细密的汗珠。他压紧白池的双腿,长指挤入饱满的穴肉,在肿起的花核上捻按,在白池失声的泣音中射出数股精液,持续而浓稠。 白池颤动地喷出透明液体,在残存的意识里记住了唐景珏射精的样子,还是那张冷峻的面容,高洁的眼下满是欲潮的痕迹,滚烫的性器依然埋在自己体内,没有丝毫疲软的态势,又带着隐约的酸痛和快意弄起来。 只有她能把唐景珏拉下神坛。 唐景珏是她的。 只能是她的。 但他太坏了,白池想,自己已经在学校写了叁年实验报告了!跟他做爱还要写! 狗男人一点都不节欲,要起来没完没了! 禁欲脸、理智和话少摆在一起,不一定如理想中那样,性技巧不娴熟外加一挑逗就脸红,这么优良的品质唐景珏一样也没沾。 “好哥哥……别弄了……” “实验时长不够。” “帮你口出来好不好……一滴不剩全部都吃掉……” “反应条件不对。” 白池不想说话了。 事后 “把你关起来,好不好。” 白池沙着嗓子,从背后圈住唐景珏劲挺的腰,不愿撒手。唐景珏太对她胃口,以至于她小气到撇至人前都要随之提防的地步。 如果唐景珏这样的人能被驯化,一辈子打上白池所有物的烙印,脖子上卡住金属项圈,一摇铃铛就涎水横流,该是多么具有成就感的事情。 之前做动物实验的时候,从不会引起人过多同情心的软体动物和节肢动物开始,拆开河蚌的壳与拔下龙虾的足,大多数人都能做到,即便知道是活体解刨,但它们活着的生理活动也不明显,类人程度相当有限。 牵扯到小鼠、鸡、牛蛙这些,部分同学就下不了手了,生活史与人类相似的程度越高,人类对其的共情能力就越强。 白池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家兔尿生成的实验。活的、被关在笼子里的兔子,麻醉后将兔子的四肢固定在木板上,从耻骨向上与沿中线切开,纯白的毛发上因为染上鲜血粘在一起。 实验结束后轻轻地拂过兔子仅有一层绒毛的内耳,只需要在耳缘静脉注射一针空气,没多久就会造成阻塞,一点空气就能轻易带走它的生命。 手停在兔子心脏的位置,能慢慢体会到它柔软温热的毛发逐渐变凉,皮肉会变得僵硬,远比想象简单得多。 身后是唐景珏稳定有力的心音,一下,一下。 她本来只贪唐景珏皮相,想招惹完就跑,想着吃到了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可惦记的?但情事令人上瘾,尝过几次还觉不足。唐景珏,不是任人宰割的家兔,她越靠近,就越发泥足深陷。 “不起吗?”唐景珏将她的手按在掌心,包裹严密,强势又霸道。 白池用交迭在一起的腿蹭了他一下,闭着眼睛又往他怀里窝了窝:“累死了。” “是吗?” “是啊。跟你长相一点都不一样。”白池抱怨道。 唐景珏细吻白池肩背,含混地问:“长相?” “长得薄情寡欲,肖想你一遍都觉得要遭天谴。” “肖想什么?” 白池咬牙切齿,很好,很会抓重点。 “想你在床上的样子。” “嗯?” 白池觉得唐景珏不是在吻她,是在咬她。 “实在想不出,只好亲眼看看了。你不用上班?” “休假。晚上去师父家吃饭。” 白池没再搭话。 就算背后的这个人再好又怎么样呢?欧文只不过是从既定的死刑犯变成了被设计的死刑犯而已,贵西机关乱成这样,难道枫林就干净了么? 还是简单的欲望好,远比矫饰曲折的人值得信任。 即便不能到此为止,也最好就沉沦在欲望里。 只沉沦在欲望里。 唐景珏感知到白池突变的情绪,却什么都没说,包括马秋林当日所说,关于熊冯特故意泄漏白堇年的消息,他也没有跟白池提过。 至于白池不清醒的那句“把你关起来”,倒是唐景珏想做的事,把白池关起来,远离基地。 如果在收养期间对白池进行干预,像斯金纳强化动物一样,关在一个另类的“斯金纳箱”里,对白池施加操作条件,也许能把如今“离经叛道”的白池扯回正常的位置,像所有人希望的那样。 但他不愿,也克制着那样做的想法。 这种行为并不人道,另外,把未知的罪恶扼杀在摇篮里,不是他的责任。经由法律审判后做出裁决并实施相应措施,是事后管控,不能因为那点可能性在事前强制执行。 道德决定上限,法律规定底线。 “我该回去了。”白池说。 回到那个小区,恢复“渡鸦”的身份。 “师父想见见你。” 唐景珏没动,白池轻易就能挣脱他的怀抱。 “不见。” 白池从唐景珏衣柜里顺走了一件衬衫,准备穿着它离开,仿佛她回来的目的就是做场爱,做爽了就走。 全年无休的唐景珏本就没有赖床的习惯,唐队的精力惯于与犯罪分子周旋,神经的紧绷已成为常态。 当年老局长要退的风声已经传出,禁毒局权力下放,落到自己师父杨远征头上,如果枫林市局不可信,最值得白池怀疑的人,一定就是当年就负责基地专案的杨远征。 所以唐景珏没有挽留白池。 他端坐在暗棕木纹的桌子前,鼻梁上嵌一副金丝眼镜,翻动书页时露出袖内的皮质表带,越发显得孤高冷峻。但他平日封到顶的衬衣散了两粒扣,锁骨处的红痕断了清冷相。 白池倚在门口观他这副模样,百看不厌。门脊卡扣起伏,抵着软红的皮肉,硌的生疼。 “我走了。”白池轻声说。 跨出室门那一刻,房内工业简约的装修风格,衬他,但没人气。 白池觉得唐景珏格外孤寂,他像极了一棵树,长久生活在肃穆冬季,从没有枝繁叶茂地热闹过一场。 她从前看过一句话,具体辞令已记不太清,大意是,当女人觉得一个男人脆弱可怜时,就已经爱上他了。 虽然白池自己并不觉得。 她反而觉得说这些话的人脑子都不太好使,发自内心的。 傻逼 贵西的夜场比枫林花活多,肉刮着肉走不动道,正南方向有个肌肉健硕的男性,上身光裸,胸膛绑了两根皮带,由斜方肌穿至腋下,刻意勾出蛋白粉和健身房揉杂的上肢线条,纷乱昏暗的光下骤然一扫,蛮晃眼。 从人群里扭着出来,才发现屁股上还长一条黑色的尾巴,居然没被挤断,还歪七扭八地挂在他身上,他摘下毛茸面具,动作间有股怪异的骚情。一个女人踩着高跟,穿挂肩修身的红裙,冲上来快准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小巧的手包悬至跨处,风情万种地摆离视线。 贵西最大的gay吧,润滑油抹胸上勾着人走的不计其数,他倒不是纯gay,好奇心比较重,换句欠操的话说,他就是纯玩,想试试那玩意放男人屁股里什么滋味,而且他还有女朋友,就刚才打他那女的。 赵西泽摸着要肿起来的脸冲她离开的地方大吼:“操你妈的贱婊子梁婉,指甲划老子一脸。” 但音乐声音太大,没什么人听见。 赵西泽走出去找灯光,操,怪不得疼成这样,指上有血痕,梁婉一爪子下去挠出血珠。 天气渐凉,即使长袖在街上被风一扫,也会从袖口灌进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梁婉抱臂踢着地上的石子,当时为什么不跟小池走了算了,赵西泽这个人究竟哪里值得让她留在这。 就为了他一次的出手相救,她就无可救药地跟了他,她以为他不一样的,跟其他的男人都不一样的。现在流行说什么,永远不要对男人抱有期望,真是正确得不能再正确,她要是能早点相信就好了。 梁婉手里抱瓶酒,却觉得喝再多也喝不醉了,她一抬手,把酒水顺着发一把泼下,颈子被冷风激起颤意,从皮肤下渗,渗到不知多深的地方,让人能跺脚直骂,真他妈凉。 知道最近赵西泽摊上事了,梁婉愁得就差为了他卖逼了,赵西泽这傻逼还有心情去泡吧,她续了一口烟,借着潮湿颓靡的酒气狠抽了一口,蹲在地上将湿发向后撩,她看见一辆熟悉的车从她身边开过。梁婉把烟丢下,脚死碾在地面。 操他妈的,这傻逼怎么被人逮住了。 梁婉跑得疯婆子似的,一路狂奔回出租屋,踢着满地脏衣服和用过的套子,边踢边骂赵西泽王八蛋,妈的,昨天带了多少人回来乱搞。沙发后边还一位没穿衣服躺着遛鸟的小男孩,看面相还没成年,胸口上还挂着蜡油,她猛踢他一脚,让他赶紧滚出去。 把那人撵走,她才走到卧室,摸出床头柜那个带有一定重量的绒布袋子,小心地收起来随身带着。 赵西泽在一小酒吧看场子,给梁婉解了次围,就这样,梁婉跟了他五年。到今天,赵西泽因为管不住鸡巴,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被人报复,还是梁婉陪着他。那个人倒也爽快,直言你睡了我马子,让梁婉过去给他上一回,这事算了,赵西泽不愿意,一拳上去,这事就没了商量的余地。 多可笑,因为这破事,梁婉还觉得赵西泽对她还有点不一样。他花心,找别的小姐和男孩多人行,梁婉为他这份不把她让出去的硬气,觉得赵西泽还可以,但她也知道这念头贱得可以。梁婉发现赵西泽找别人睡觉以后,嘴上总骂他傻逼,可哪还有个傻逼能赶上她自己,为赵西泽这个鸡巴脏得恶心的烂人,梁婉喝酒时常提醒自己,她才是祖坟里冒出来的纯种傻逼。 路程并不远,也是因为地盘离得近,所以那人马子被人睡了,才显得这么丢面子,简直就是当面打脸,不把这脸挣回来,这片就没法再混下去。但一样的,赵西泽这面子要是丢了,这一片他也没法混。 赵西泽挂的情趣带子现在捆在他手腕上,狼狈地窝在改装面包的车厢里,对方连准备的绳子都没用上。到地方被扔在KTV包厢,一群人过来狠揍了他一顿,又不伤人脏器又疼的打法,赵西泽对这一套很熟,他也常用。 “让你马子过来陪我。” 赵西泽听到徐峰的声音,妈的徐峰还用手掴他的脸,刚被梁婉挠破那面,他吐出一口血,想咬徐峰来着。草他娘,没够着。又一脚给在他肚子上,胃里的酒都他妈吐没了,反酸的味儿冲得他恶心。 大晚上,打着昏暗的远光,梁婉把一辆破桑塔纳当飞机开,踩死了油门直往前冲,她怕赵西泽那傻逼被人打死。 后边小弟吓够呛慌忙找安全带,摸了个空,这车安全带早他妈卸了。 “嫂子,咱慢点开。”几个黄毛红毛搂着胳膊冲她喊。 梁婉头发散绑着,红唇里吐出过肺的一圈,把烟头烫在手刹上,脚下到底的油门还往下蹬。 “别他妈唧唧歪歪,等会都把眼睛瞪大,见徐峰就下狠手。”梁婉说。 云霄KTV,梁婉下车,前头小弟徐峰的人扒开,跟着跑去通知徐峰小弟一路闯进包厢,徐峰没打算挡她,但手底下小弟都被拦下了。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梁婉不怯他,抬腿走进去,带着小弟也就是壮声势,这KTV毕竟是徐峰的地盘,人再多估计也没辙,但不能显得赵西泽这边没人。 云霄KTV走黄路子,要价高,姑娘底下肯受折腾,有的接一个活得歇半个月养身子。鸡头徐峰,这个人就好这口,回回把姑娘往没气了搞,半截晕过去常有的事,从他手底下就没一回不见血的。 梁婉不是傻子,她这回既然肯来,就做好了不好好回去的准备,但赵西泽这傻逼,她得捞出来。她带着那东西,就不信有人肯为了上床把命扔下。 赵西泽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了,梁婉没想到徐峰居然下了狠手。被揍一顿是轻的,揍成这样就是撕破脸皮了,徐峰不想善了,那她的东西就准备对了。 徐峰把包间里的人轰出去,留下梁婉和一个不能动的赵西泽,躺在那,不知道还有没意识,明面上挂着摄影机。不管赵西泽想不想,徐峰都是要他亲眼看着梁婉被干,门口还有等着的,动手不一定只有徐峰自己。 梁婉害怕,觉得手心的纹路都快给攥糊了。 杀千刀的赵西泽,救你这次老娘命都搭上了,就当还你五年前救场了,打明天起就跟你这个脏心烂肺的人撇清干系。 徐峰挑起梁婉精致勾勒的脸:“长得还挺带劲。” 梁婉扭头,废他娘的话,老娘这张脸上花了市区两套房。她把绒布里头的东西抵在徐峰伏下来的腹部,渐低下来的身躯停了。 “你别跟我开玩笑。”徐峰不太信这女人手里有枪。 梁婉手里握着枪,真是很神奇的一种感觉,生死就在手指上一个简单的动作,她有点上头:“徐哥不怕死的话,可以试试。” 徐峰身子僵直地向后撤去,想趁机夺过梁婉的枪,但他刚握住梁婉的手,赵西泽醒了,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握住梁婉的手扣动了扳机。 “我操你妈傻逼,你干什么!”梁婉尖叫着撒开手里的枪。 赵西泽吐出几口气,看这情形也给他吓清醒了,门口的人听见动静往里涌进来,像一堆虫子一样,他们这帮人火拼顶多带个管制刀具,打骨折或者捅几刀非要害的部位,没有明目张胆带枪的,更没有敢杀人的。 人越来越多,趁着都没动手,赵西泽就着梁婉的手又打了几枪,徐峰彻底嗝屁,底下那帮小弟看见这情形也吓懵了,谁知道赵西泽不会再往他们身上来几枪,不敢拦着,看着红毛黄毛过来把赵西泽架了出去。 梁婉在离开之前,悄悄把相机的储存卡藏进了胸衣里。 逃亡 潮湿的空气里总带着血锈气,让人想起氧化酥软的金属,苔藓充满水分的根部带出一些碎锈粉簌簌下落,用手指碾起来有种粗粝的,令人着迷的触感。 各色低矮交叉的地衣纠缠着叫嚣,像是狱门中伸出的一双双疯狂摇摆的手,伴随着呼救声,在那片虚空中想要抓住什么的动力,是恐惧情绪的本能动作。 寻找遮蔽,抓住一切能赋予人安全感的东西。 但是虚空中什么都抓不到,空气中亿万个微小粒子从指缝流出,空之外还是空。 梁婉的手挥舞着,打到窗玻璃上,看着划过的杨树和田野,风吹过那些待成熟的谷物,但梁婉看见了未来,终会落到谷物上的那把高悬的镰刀。 她逃了。 梁婉找底下一个小妹买了汽车票,让小妹在贵西取出全部的票交给她,这些票据,一张张具有法律效率出行凭证,就是她人身自由的续费券。 赵西泽留在贵西,继续着他以往的生活,也许不知什么时候,他身边就会出现另一个女人,是性交之外的,存在于他生活之内的一个女人,取代梁婉的位置。 她不知道这样值不值得,临走前也没询问赵西泽,要句承诺还是要他承认情感,都没有。全当是赵西泽当年保护她,外加这次被打成这样也没服软将自己交出去的回报吧,管他为了什么呢。 再转一站就能到目的地了,白池那时候问她要不要一起走,她为了留在赵西泽身边拒绝了,想不到今天还是因为赵西泽,兜兜转转,她到达枫林这个陌生的城市,投奔白池。 精心护理的长卷发几天没洗,从发根打绺到发梢,失去弹力,软塌塌地贴在衣服上。 在今夜门口,白池看到的梁婉就是这副模样。 至于梁婉为什么突然来找她,白池不想查,知道太多秘密不是幸事,了解过多就意味着背负,她承担得已经够多了。 所以她只是将梁婉接回来,安排在今夜送酒水。 之前的梁婉是个清秀中总带着怯态的小姑娘,时隔五年,她的面容变了很多,更加夺目耀眼了。但皮囊之下,梁婉还是那个因为《霸王别姬》哭到梨花带雨的小女孩吗? 熟悉的景致与人物不易看出变化,当下的城市按了加速键,高楼可以平地起,也能在瞬间崩塌,即便周边存在巨大差异,也很难让人清晰地感知到岁月流逝,但久别重逢却最能令人唏嘘。 从旧识的身上,就是能轻易察觉出自己变了。甚至都不用多留心的一眼,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分量都能衡量清楚。 这次的贵西之行,熊冯特的态度有些奇怪,白池不信她目前的价值大到让熊冯特甘于这样做,熊冯特表现出的复仇快感,甚至不亚于她自己,而在马秋林落网以后,熊冯特居然没再跟她联系。 这场交易在满足白池的需求后,他作为权力所有者,不正是时候对白池提出要求吗? 白池安顿好梁婉后准备联系房谷,就在这时,她收到了熊冯特的消息。 屋内满当当的古朴装饰,镂花屏风后,熊冯特新请了一尊佛像。 熊冯特虔诚地合掌,头颅低下,缓慢上抬,复始叁次。 视频开着,却没人说话,静得能听见香灰燃断的声音,白池看不懂他在做什么。 熊冯特在试探白池的反应,他并不能确定,马秋林说的那些话有没有传到白池耳中。毕竟他要培养白池,控制白池,也想成就白池。白池知道真相的话,会很麻烦,他不想刚开始就对白池采用强制手段。 毕竟……这太失礼了。 既然没有,那就好办得多。 小伍刚跟他报告,说白池在今夜安排了一个女的,发来的照片他细看过,是个陌生的女人,来源待查。 熊冯特细致地擦干净手掌,将燃香的味道除去:“ ‘蜂鸟’最后携带的冰毒是x-7,白小姐想为你的新作品取什么名字呢?” “red,红冰。”血的颜色,钱的颜色,很好看,熊冯特一定会喜欢。 未来的叁个月,白池大概率会呆在实验室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明明开始那次,她都要放过唐景珏了,她谁都不信,除了她自己。 可是现在…… 白池以为那些心动的迹象都是对美好的觊觎,初衷只是单纯地想尝尝,她的生命像是带着罪恶,置身于黑暗太冷了,她觉得唐景珏是暖的,拉下来取暖又有何不可呢? 她意识到自己抿唇的动作有些熟悉,很像,很像唐景珏。 枫林市局大厅刺目的顶光下,唐景珏捏着子弹的检验报告,对面坐着同样一言不发的秦斌。 贵西一家KTV的枪击案,犯罪嫌疑人梁婉持枪逃逸,弹壳的膛线痕迹经过检验,属于一支警用手枪,秦斌在基地的卧底行动中丢失的那支。 基地…… 失枪 秦斌卧底那次,行动很不顺利,他刚刚摸进那时基地的具体位置,没来得及藏枪遇上搜身,险些被发现。 森寒的夜,很多人排着队,烂叶枯枝埋在尺厚的雪地里,脚下是喀嚓喀嚓的声音,像动物或人类冻脆的肢骨,每个人的口中都呼出白汽,吹响死亡的号角。 前面还有叁个人就到他了,所有人都紧攥着防风外套,有些人是单纯畏寒,风裹挟着暴雪朝人的脸上刮,刀子一样。秦斌不是,他是紧张。秦斌紧抱双臂,怀里揣着一把手枪。 手电的光扫在白雪上,骤亮的光晃得眼睛疼,暗处钻入视觉中刺眼的白色,让人联想起灵堂高悬的挽联。 那个带手电的人朝秦斌走来,他的帽子扣住半张脸,脖子下巴处又用冲锋衣的延长扣封死,秦斌看不见他的脸。 秦斌肩肘放松,准备趁检查的时候将他制服,或许还有逃脱的希望。但那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双掌拍至腹部,不属于人体组织的硬质感十分突兀。 那人却没通知他的同伴,他等待秦斌脱下外套,趔趄了一下,把枪“摔”在积雪深厚的地上,掩了起来。 这个人是谁?他可信吗? 但秦斌没看见那人的脸,那个人也没有主动联系他,秦斌再找机会去那片雪地的时候枪已经不在了,应该是被那个人收走了。 后来在一次集体行动中,秦斌向市局报信被熊冯特察觉,熊冯特将秦斌和狗关在一起,狗舍内还有一个年轻人,右侧的大腿被锋利的牙齿生扯下几块肉。 如果不是因为天气寒冷,他可能早就失血而亡了。 从体型上看这个年轻人在175左右,比那个帮他藏枪的人要矮上一些。 秦斌被关在这里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仅剩下一口气,被杜冷丁和肾上腺素吊着。熊冯特残忍地让这个人支撑到秦斌被关进来,再让秦斌亲眼看着他的惨状,目睹这个苟延残喘但还算活着的人被拖将出去,见证他被那些食肉的野狗撕碎的样子。 杜冷丁失去作用,即便是在寒冷状态下痛感也会逐渐恢复,那人还活着,在尖锐的、充满口水和血渍的兽口下呻吟。 零散的组织被一点一点撕咬下来,连结的筋肉被黄棕色的犬叼着后撤,渐绷成纤韧的肉线,从断掉的地方弹成一团,又缩回到那个人身上。糜烂的肉花从犬牙中溅出,带着咀嚼的血沫,冒出温热的白雾,滴在雪地上砸出一滩血坑。 秦斌腹部痉挛着,呕出酸苦的胃液,哗啦啦砸在雪里,同犬类的涎水没有分别。 到最后,残肢断骨,被爪牙撕抓的腹部大敞着,肠液流出来,琐碎混乱的肠道塌在一起。犬类突而尖巧的口埋在那人胸腔前,兴奋地翻搅着,张口大嚼的组织已很难分辨,组织液和血水从它嘴角的毛发下流,蜿蜒到秦斌蜷缩的身体前。 秦斌只能听见狗咀嚼和吞咽食物的呜咽声,熊冯特要他做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但不管熊冯特想要知道什么消息,都不会从他嘴里得到。 他又被拉到狗舍关了几天,狗也没招惹他,应该是它们刚吃饱,对新的食物暂时不感兴趣。 后来熊冯特的耐性消磨殆尽,既然从秦斌嘴里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秦斌就没用了,他准备将秦斌也当作狗的饲料。 熊冯特遣了一个人过来处理秦斌。 秦斌的意识已经开始出现混乱,只记得那个人把枪还给他,应当是那个帮他藏枪的人,但以秦斌当时的情况,他甚至没有开枪的力气。秦斌将自己的配枪塞到了那个人手上,昏死了过去。 一枪一弹都应当用来战斗,他想在临死前把武器交到战友的手里。 如果它不能在秦斌的手里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至少,能让他在同伴的手中继续履行责任。 但秦斌恍惚中听到那人的声音。 “秦副队,活下去!” 在秦斌最后一次发送消息后,熊冯特就带着大部分人搬离了这个区域,这意味着秦斌用生命传递的信息几乎作废,因为消息里最重要的就是熊冯特所在的地理位置。 市局收到秦斌的消息后,与贵西市局联合紧急踩点、布防,但与熟悉地形的熊冯特相比还是晚了一步。 唐景珏赶到的时候,整片区域的活物只有几只关在笼子里咆哮的狗,还有许多人体的剩余组织,混乱的撕咬痕迹源于何处不言而喻。 当他搜索到最后一间屋子时,本能地警惕了起来,但跟随的警员已经推门而入,没能阻止惨剧的发生。二层的阶梯上安装了炸药,那位准备上楼的警员当场死亡,炸药炸开的时候,唐景珏将谢琰东推离爆炸源,唐景珏背部被炸伤,当场昏迷。 市局循着那个人留下的线索找到了秦斌。 秦斌被藏在一处山窝里,看得出刻意做了控温和防护措施,但身体很孱弱,意识不清楚,伴有受过强刺激后的应激反应。后面经过医护人员检查,秦斌体内除了含有注射毒品以外,还检测出营养针剂的成分。 这代表着,基地里或许有警方的内线。 拉扯 犬吠声不止,立起来的黄棕色兽耳飘荡在夜里,如凶船上遥遥游颤的旌帆。踏踏临近的断枝声,沥沥浓稠的口水声,翻动衣料纤维的窸窣声,咯吱凶恶的咀嚼声……血滴连线!腐烂腥臭的肉团,软腻的一滩中伸出属于人类的断掌,朝着秦斌的脖颈狠狠掐去。 窒息后的促急呼吸声荡在白色房间,冗长呼吸带着卡住的啸声,一如死神看着送到嘴边的食物被带离,发出可怖而无力的喘鸣。 “醒了!他醒了!” 护士医生摩挲着奔走,上前翻开他的眼皮,略带凉意的橡胶手套覆在皮肉上。 没有食肉的恶犬,也并非置身于冰寒的雪地。 清醒后的秦斌跟上级报告,基地里还有自己人,他这条命就是那个人救下来的。但是直到“金鹏”落网,都没能落实那个人的身份。 当年救下秦斌的男人和那把枪,像是随着那场封山的雪,雪花下坠溶成清澈透亮的水,融入地脉中的伊河,杳无音讯。 事隔多年,那把消失的手枪重新出现,会揭开怎样的惊天秘密,谁也不知道。 水壶里的水滚了叁次,秦斌都没去按死电源键,从他无比难看的脸色也知道,他一定在想血腥残暴的基地。 当年经由医生治疗,他的心理创伤有所缓解,但贵西一行刚接触过熊冯特,有些记忆不受控制地占据了秦斌的脑海。 秦斌往玻璃杯里捏了小半杯茶叶,一口茶水下去,苦得他差点呕吐出来,他蘸着溅出来的水迹,问唐景珏,更像问自己。 “这个梁婉,为什么会带着我那把枪?” 梁婉,梁争辉的女儿,当年唐景珏带白池回贵西办手续的时候,梁争辉一家就消失了。如今梁婉以持枪杀人案的嫌疑人再次出现,这几年她一直跟本案的另一个当事人赵西泽生活在一起,据赵西泽所说,他并不知道梁婉持有枪支。 各个汽车站的录像传过来,市局人员加班加点判断梁婉的去向,梁婉手底下的那个小妹买了路程不冲突的十几个城市的车票,梁婉最终的落脚地还在追探中。 但梁婉没有交集太深的朋友,她从没离开过贵西,因此最大的可能就是去投奔她的亲人,警方并未掌握梁争辉的行迹,确定不了梁争辉的地址。 很多乡镇的汽车检票还是人工负责,票根丢失遗漏的事情很常见,排查量太大且信息不准确。 梁婉比较信任且能收留她的外省人士,会是白池吗? 唐景珏跟白池发消息。 “你在哪?” “秦斌说想请你吃饭。” 其实秦斌说请吃饭是在一周之前,当着白池的面邀请过一次。这次,是唐景珏自己想见她。 高跟鞋在地板上清脆地舞起来,白池一袭黑色紧身裙,淡妆,但身材惹火,葱白的指扣在手机屏幕上,勾起一抹笑意。 “想做就直说。” 秦叔叔不是没有她联系方式,有什么理由让人转达呢? 她舒展的眉头渐皱起来,房谷发来的消息,让她劝劝她带来的这个姑娘,有个挺不好惹的少爷,非要梁婉陪着喝酒,梁婉不干,上手扇了少爷一巴掌。 白池本来不太想管,这点事梁婉不至于就应付不了,房谷特意通知她无非是试探,看看梁婉是谁,分量有多重。 她想了想又决定管管这件事了,她给唐景珏又回了一条。 “今夜等你。” “今夜”还是老样子,永远人流如织,周边跳舞的人也许会换,但欲望永恒。 梁婉坐在高脚凳上一杯一杯地灌着酒,就是不陪那个少爷喝。今夜混熟了的多少都对这少爷有点印象,知道他不怎么好惹,但梁婉不管,她不认识什么破少爷,打跟了赵西泽就没人敢逼她喝酒。 哪怕那傻逼现在搁贵西医院里躺着呢,那也不行,她脾气被养出来了。 少爷被哄着的时候还能有几分好气,觉得毕竟身份被抬起来了,太斤斤计较跌份儿,但他被梁婉的不识好歹逼出本性,渐渐失了少爷风度,露出本性地痞流氓的一面来。不亲眼看着这烂女人跪在地上舔他的脚,他还算什么少爷。 他手开始越发不规矩起来,蹭着梁婉的腰往上爬。 梁婉抬腿又踹他一脚,她惯常穿的鞋子12公分,一脚的轻重她再清楚不过,鄙夷地看着少爷蜷起身子,像可怜的虾爬。这种狗逼德行也敢出来混场子,在贵西早他妈被打服了。 少爷自己打不过,果然开始叫人了,梁婉没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这人猥琐,再看一眼都想吐,她抬腿准备走人了,不想跟狗逼东西玩了,但她没走成,这人忒孬种,居然扯她头发。 梁婉服了,这种人扔在贵西当狗都嫌烦。 她也不客气,相互扯头花谁不会,她下手又掐又挠,狗逼东西根本不是对手。 白池跟那少爷叫的人一块到了,一路过来还奇怪这么多长得不像善茬的人是打哪来的,走过来就明白了,跟那个招惹梁婉的人如出一辙的做派。 算算时间,从唐景珏下班到这会,他也该到了。她得闹得再大一点,让这位少爷去警局喝喝茶。 白池冲过去安抚少爷的情绪,让梁婉先回她的住处,那少爷以为终于有长眼睛的人来赔礼道歉了,也没拦着。梁婉前脚一出门,白池就翻脸了,反正唐景珏到的时候少爷已经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了。 她一看见唐景珏就扑到他身上装可怜:“哥,他们聚众在今夜闹事,还猥亵我。” 都是实话,刚才那个少爷的确要占白池便宜,未遂。 白池后背的拉链不知怎么爆开了,今夜是房谷的地盘,物证和人证都在,区分局很快出警把少爷一干人等带回去批评教育。 唐景珏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将白池带到车里。 “梁婉是不是来找你了?” “关于我母亲的死,马秋林还说了什么?” 意思很明显,信息是要交换的。 作为亲属,白池的确有权利知道欧文及白堇年案件的内情,唐景珏之所以压着没说,是觉得还不到时候。 “既然这样,那我也无可奉告。”白池说。 她贴过来给唐景珏扣好安全带,带到他裤子上,意味深长地探向下腹:“哥,你裤子是不是要买大一码。” 随即又带着性暗示成分亲了他一口,舔了他嘴唇一下,拢好他的外套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不换也不能吃亏,便宜还是要占。 顺一个餮足的吻,一件带着温度的外套,已经很值。 ———— 首-发:po18.vip「po1⒏υip」 来历 道路两旁的树叶已掉得很厉害了,枝干秃得像中年男人的头顶,寥寥几片大叶子冷凄凄地飘荡着,如故意搭在秃亮头皮上的长发,撑门面不成,更显得萧条萎靡。 一路上被梁婉的夺命连环call轰炸,白池心道不好,梁婉喝酒了,已有醉态。醉酒后多半要吐真言,白池本能上还是不愿知道得太多。 人与人相交,平平淡淡就很好,点头之交,无聊时讲讲无关痛痒的玩笑,是她最舒适的相处姿态。你知我知的小话多了,固然是可以拉近关系,但总会因为这些秘密评判起对方来,比如说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在对方心里的位置如何,一个两个秘密就令人变得斤斤计较起来。 这些牵扯多而杂,即便是最精密的机器,也不一定能掌握好尺度,更何况白池本就不擅长处理这些。她愿意不问原因对梁婉伸出援手,是因为住在梁争辉家里时梁婉对她还不错,不管梁婉出于何种目的,白池的确因为梁婉的存在舒心许多。 换句话说,在之前几年和梁婉的相处中,白池认为自己始终是这段关系里的既得利益者,像是赊购的消费方,只是当时并未钱货两讫现场交割,如今就是该她连本带息缴算清楚的时候。 因梁婉醉酒,她们之间又会产生新的羁绊,从理智上讲,白池不愿应对。 白池打开房门,梁婉果然还没睡。她怀里抱着酒瓶,依然仰头往嘴里灌,脚步虚浮,沿着桌边迷茫地溜神。 梁婉听见门口的动静,晃晃悠悠地圈住白池:“小池,你回来啦……我,我今天……那个狗逼东西逼我喝酒,呜呜呜……我,我想起来贵西,第一次看见他,哇呜呜呜呜,我好想他……” 话毕又吞了口酒。 白池暗自庆幸,幸好只是情史。 “小池,你都不知道……赵西泽那个人烦死了,他帮我那回,我突然就明白菊仙为什么非要嫁给段小楼了,就……就是为了他死也愿意的……我愿意的。” 梁婉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肢体也稳重了许多,她虔诚无比地继续说道:“我真的愿意的,小池。你看,我这不是为他死过一次了吗……我,我害怕,我拿枪的时候,那个人就倒在我身前,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闭也闭不上……呜呜呜,我好害怕。” 预感成了真,到底是没拦住,这就是梁婉出逃的原因,但…… 枪?按照当前对枪支的管控程度,梁婉怎么会接触到枪?还拿它杀人? 怪不得唐景珏要向她确认梁婉的行踪,警察和杀人犯,猫与鼠的追逐。 “小池,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吗,嘿嘿,我怕你不理我……我之前都没敢说。” 梁婉稚气地托着腮,一副天真孩童的模样,好像连声音都稚嫩起来,脆得像砂纸上的碎玻璃,不禁打磨。 “你妈过来找我爸的时候,我还在家,我爸以为我出门了,所以,所以他们说的话我都听到啦,嘻嘻……嘘,这是秘密,都不知道的。” 白池看梁婉将食指放在唇边,眯起眼睛来做嘘声。白池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我啊,我听到你妈说要把你交给我们家……嗯,还有啊,她说她被发现了,还是暴露了……我记不得了,她说按什么计划帮我爸顶一次罪,算我们家养你的代价,但我们不能对你不好……嗯……还说‘蜂鸟’会不高兴什么的,往下我就听不懂了,小池,‘蜂鸟’是谁呀……” 梁婉醉醺醺地诉说着往事,抱着白池的胳膊不撒手,又开始哭起来:“小池,我爸爸的罪,制毒,那个量,少说得是死缓……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妈妈,呜呜,我对你好……只能对你好点,你不要,不要怪我。啊,对,枪!” 沙发的盖布被掀起,梁婉从缝隙里掏出一把手枪。 白池锁紧了眉头,她以为梁婉拿到的枪要么是粗糙的仿制品,要么是改装猎枪,但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把九二式警用枪! “这把枪,是你妈妈留下的,说有一天要交给‘蜂鸟’,小池,‘蜂鸟’到底是谁呀?唔……不重要……反正也没人来,一直都没人来……我跟着赵西泽的时候,他经常跟别人打起来,呜呜,满身是血,吓死人了,我从家里把枪偷出来了,嘻嘻,我保护他……” 梁婉捻起白池的发丝,在手上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她醉得糊涂,失了准头,缠了半天的空气,却还倔强地做着动作。 梁婉总是这样,喜欢做重复的事情,《霸王别姬》的碟一看就是好几年,台词背得烂熟,每次还是只看这一部,能盘算清段小楼笑起来究竟几道褶。 那一年,欧文找梁争辉帮忙,以帮他顶罪为代价,是什么事情暴露了?被谁发现?又为什么非要“自愿”被抓进警局?欧文怎么会有警用手枪…… 梁婉嘴里依然自顾自地说着:“呜呜呜,小池啊,我想他,我想赵西泽那个傻逼!小池……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你想不想他啊,呜呜呜,我好喜欢他,我好想他……” 声音渐弱,沉入纠缠的梦境,梁婉喃喃地念着名字,蜷成虾子状,把沙发当成退潮的海滩,不死不休地拉扯着赵西泽,一同卧进湿润的沙子里,企图遮掩到下次涨潮。 说不清是求生还是赴死。 思维被搅成棉絮,粘连,破败,理不清楚,拎起来还是一团,乱的,杂的,缩在一起,无头无尾。 白池头部发胀,连带着眼睛都隐隐疼起来,琐杂的信息涌入,她现在没那个状态处理。梁婉的话在她脑子里播放,从头到尾,又从尾重来。 字字碾成粉末,再重新凝固起来,痛苦而迷乱。 不知怎么,她不知顺到哪句,痛感轻了些。白池挑了几件高定,同城,明天就会把衣物送到唐景珏家门口。 略大半码。 痴人 夜晚总让人思绪更加明晰,渐暗的穹顶绸布一样拢下,墨色先是压住城市远方的一角,固定后极富耐性地铺陈开来,直到寂静的墨汁黑得匀调无杂,如谧然村落里缓淌的夜曲,浮躁的调子压下,或许是降E调,渐和柔,渐低垂。偶有行路人抬头,停住脚尖,细察、微品,常伴有素手摘星的错觉,耳边簌簌的,或许是星子划过丝匹的声音。 白池已很久没有抬头看了,她无暇赏星,心情也并不平静。 唐景珏到访“今夜”,那他一定发现梁婉的行踪了。白池猜测,熊冯特的反常是马秋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现在看来,恐怕是真的。 沙发上睡得不安稳的梁婉又惊坐起来,慌乱地摸索着什么,寻到一个软袋后长松了口气,她把这袋子郑重地塞到白池手上,又转身躺下了。这次不再闹,传出了平稳匀长的呼吸声。 是一张内存卡,白池找了读卡器,插到电脑上,看完了卡里的内容。 视频画面结束,屏幕黑洞洞的,映着白池纤润的轮廓。白池本来打算让梁婉躲一躲,唐景珏一定会把梁婉带回去调查,现在看来不用了,没有躲藏的必要,枪不是梁婉开的。 但…… 白池看着蜷在沙发上的梁婉,喃喃念着赵西泽名字的梁婉,不知怎么,眼神像晾凉的月光,逐渐凄婉哀伤起来。 白池想起一句话,那时她待在教室上自习,教室被征用,要举行一个文学讲座,白池没离开,坐在最后一排补作业,讲座是俄国文学专题,客座教授把陌生的语言念得很有味道,白池的注意力逐渐被讲座内容吸引,她看向PPT,夕照昏黄的背景,嵌着老师刚才读过的句子。 На что мне была жизнь после револьвера, поднятого на меня обожаемым мною существом? 既然我衷心爱慕的人拿起手枪来对着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当时只觉得,这句话……很特别,像是带着对她自身命运的指向和警告。 但这句话的指向,却更早也更贴切地降临到梁婉的身上。如果梁婉知道了,又该如何自处呢? 天色大白,白池带着热烈光影也洗不去疲惫和消极,静坐了一夜。 手上一直点着烟,她没抽,就一直续着,让它同黑夜一样安静地燃着。晚上很不好受,静得让人想起贵西的密林,仿佛回到了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光,悄悄的,在等着谁。 太阳出来了会好一点,显得没那么静,没那么可怕。白池记得之前住在风海的时候,有一次赶早,四五点钟,跑到海边看日出,白池那会看不懂,不就是太阳嘛,每天都能看见,白堇年为什么大早上把她拽起来,困死了。 当时抱怨的景致经多年发酵,竟然生出不同的味道来。人的记忆很奇怪,对很小很小的记忆没印象,很多人叁岁之前像白纸一样,但经过那段空白的窗口,像是要把错过的时光都填补回来似的,童年的有些事物给人留下的印象特别深,跟一辈子。 对白池来说,风海市咸湿的海风,从沉昏昏的黎明中醒过来的城市,裹着海浪的声音,层层迭迭地清晰起来。 太阳卷袭整个天幕,橙雾连片,错落着悬在海面上,中心线似嵌了磁吸,打眼的云雾向内收紧,浓缩成一团,颜色转秾艳,越发像燃烧的火球。海风携浪,一尾一尾地摆动开来,火球渐渐朝水波靠拢,卷着浮沫的浪滚起来,烧开似的沸着。因海面宽阔,风浪虽浓郁却不显局促,既吵闹又安静,带着诡妙的和谐。 门口传出叩门的声响,打断了虚浮的潮音,她等的人已经到了。 唐景珏走进来,看着门口不属于白池的鞋。白池没把梁婉送走,这意味着,梁婉枪击案嫌疑人的身份,已经可以解除了。 宿醉后的梁婉神思还麻痹着,浑浑噩噩的。被警察带走并没有太多意外,她从跑出来就想到这一天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白池也跟去了,把那个内存卡交给唐景珏,而且,她还有话要跟梁婉说。 等梁婉完全清醒过来,能清晰回话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 梁婉对警方提要求:“有些话,要当着白池的面我才肯说。” 白池作为第叁方坐在讯问室,突兀,又很坦然,像那片海日出时的浪潮。 在梁婉开口前,白池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戏里的段小楼配不上菊仙,戏外的也一样,” 梁婉笑了,她精神还有些憔悴,脸上带着宿醉后发肿的玻尿酸,从那副改头换面的容颜里,透出了惊世骇俗的美。 她声如金石,一字一句敲在室内的地砖上:“真段小楼就该配真菊仙。小池,你怎么知道那录像我没看过呢?你怎么知道我活着的意义不是遇见他,被他从深渊中拯救出来,再被他亲手毁掉呢?” 这话很不梁婉,没有风月气,不带惯用出脏的口头语,甚至透出隐约诗意,令人联想到熊熊烈火中献祭的贞洁修女。 梁婉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一种,与菊仙相同的悲怆。跪在地上,失望与震惊合成如纸的面色,却又透出九死不悔的坚韧色彩,颜料似是从电影画面中渗透出来,温柔地染在梁婉的脸上,眼中神采都如出一辙,即便是赝品,神思也复刻得一模一样。 白池有些恍惚,当年那盘碟片,究竟该不该买…… 那卡里两段录像,后一段是梁婉进入那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扣扳机的人不是她,是她口中爱着的那个赵西泽。前一段……赵西泽被打得遍体鳞伤,在KTV七彩摇晃的灯里,青紫色的一张脸如同鬼魅。施虐的人用脚踩向赵西泽的生殖器,泄愤一样重重碾着,他特意将相机对准赵西泽的脸。 “我问你,把梁婉那个婊子找过来陪我睡觉,让底下兄弟们尽兴玩几天,你愿意吗?” 赵西泽没说话,口水和鼻血流满下颌,他死闭着带着鞋印的嘴巴,浑身颤抖。镜头剧烈摇晃着,他突然尖叫一声,紧闭的下颌开始松动。 喉关发出声音。 “愿意……” 施虐方很满意,停住了摧残赵西泽的动作,带着快意的笑声结束了录制。 前一段视频存在的意义,就是故意给梁婉看的。或许那伙人预备折腾完梁婉以后,让她带着身体上的伤害“欣赏”这一段,让她满身伤痕,再告知她是赵西泽亲手送出去的交易品。 杀人诛心,很好的手段。 后一段,估计是他们想拍奸污梁婉的过程,然后把这份纪念品送给赵西泽。当着赵西泽的面,让大家一起品尝梁婉的身体,多贵重的一件礼物啊。 —— 文中提到的那句话,出自陀思妥耶夫斯基《温顺的女性》。 选择 所谓的枪击案,那个视频已经能解释得很清楚,梁婉非法持有枪支,但没有故意杀人,未遂。反而那把枪的来历,才是唐景珏真正想知道的,他和秦斌听完梁婉的供述,觉得事情越发不寻常起来。 枪最终落到欧文手中,是那人的身份被发现了,还是说,那个人觉得欧文值得信任。 如果,那人是白堇年呢? 唐景珏指腹扣着桌角,眸色深沉。 白池稳稳当当地坐着,嫌冷,嫌光刺眼,乌七八糟的小毛病一大堆。秦斌女儿奴,这辈子没生女儿的缘分,谢晓菲年纪不小了,也不想再让她受罪,就看白池哪哪都好。秦斌关掉一个大灯,给白池充了暖宝递过去。白池狐狸似的,眉毛眼睛勾着唐景珏,不撒开。 使性子也得有人看,这性子耍得才有意思。 秦斌还给白池添了热水,问她加不加茶叶,白池一夜没睡,点了点头。 秦斌的茶比较糙,包装袋上写着日照绿,不是高级货,超市的货架头尾摆的那种。叶片大小不均,叶缘有焦色,不知是茶树的品劣还是翻炒手艺次,带着许多渣滓和浮沫。杯子就是很寻常的一次性塑料杯,开水泡绿茶,茶汤不清,呈老色,茶香气即便有也烫淡了。 白池是外行,简易对比起来,熊冯特那套茶具摆得精致,小伍泡茶的功夫看起来很能唬人,泡茶的水也不是桶装水,控好的水质水温遇上匀称的茶叶子,汤清,泛出清淡神秘的豪香,袖珍古朴的小杯,细抿叁口也就净了。 不知怎么,白池竟在心里品评起来,若是非要选…… 不,她没得选。 茶片灌水,沉底,茶汤是那种衰败的黄绿色,水温渐冷后显得愈发旧了,白池抬手饮了,觉得暖一些,涩味也能让她清醒一些。 蜂鸟,体型小,只发生在美洲,小脚鸟类,不能落地,只能靠飞行转移位置,觅食高峰在黎明和黄昏,黑白交接的时间。 唐景珏还问到梁争辉的地址,梁婉也如实答了,她不知道,但梁争辉大概率在枫林,她弟弟梁泽曾经联系过她,号码不是实名,但手机上显示的归属地是枫林市。 好像世界上除了赵西泽,她谁也不在乎了。 白池察觉到唐景珏的意图了,也猜到马秋林说的话为什么让熊冯特有些反常了,白堇年的消息是熊冯特故意放出的,关于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 她只是在想,唐景珏真的能推开一切,调查这桩载满荣誉的陈年旧案吗?哪怕,牵扯到他最尊敬的人也义无反顾吗? 从讯问室出来,唐景珏接了个电话,他称呼对方“师父”,随后白池看着他走过来,目光坦诚。 “师父问你上次怎么不愿意去家里吃饭?” 唐景珏总是连试探也这样直白,叫人无从招架。 “生理期,不方便。”白池也明着撒谎,唐景珏知道她生理期,但白池笃定他一定不会拆穿,唐景珏就是这样的人。 “梁争辉的下落,你知道吧。”唐景珏问。 饶是白池了解唐景珏,也被他格外坦荡的问题问得有些无措:“唐队长,你是警察,我是普通公民。” “如果你不主动告诉我,我就只能把陶昕冉带回来亲自问了,但……”唐景珏没说完,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白池是想让梁争辉付出代价,但被唐景珏拿捏的感觉很不好,不管在床上还是床下。 她咬咬嘴唇,做可怜状:“你总欺负我。” 唐景珏站在那,长身而立,深蓝警服搭在椅子上,肃穆而庄严,他开口:“白池,你相信我。” 白池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但她不想懂:“你好没道理,还是在欺负我。” “怎么了小池,这小子欺负你?”秦斌出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白池掐了手臂内侧一下,很疼,眼睛里翻水珠:“对啊,秦叔叔,他欺负我,我给他买衣服,他说不好看,他不穿。”说完用手背点在鼻尖,顺势低头,长睫落下,掩住溢出的笑意,装哭不能被发现。 秦斌哪里能听这话,当即要给谢晓菲打电话告状。哪有唐景珏这样当男朋友的,他们学校出来的都该是二十四孝好男友,都该把男人的叁从四德刻心尖上,唐景珏这样欺负女朋友挑叁拣四的,都属于给母校败坏门风了。 白池趁机逃了。 唐景珏回家,门口堆了几个大箱子,搬回家随机打开一个,拎出来黑色丝网的一件上衣,另有各式皮带,锁扣…… 很白池,也很不成体统。 十五 梁争辉的地址梁婉的确不知道,这一点梁婉没有撒谎,梁婉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贵西。而白池得到梁争辉的地址,其实是个偶然。 大学时的同学聚会,带女士来酒吧折扣低,有时候甚至可以免单。白池并不排斥班级聚会,有时候参加集体活动像是一个讯号,是“正常”和“不好相处”的界限,少量代价就能过得舒心一些,其实很划算,白池虽不喜欢,也不排斥。白池认为少量时间成本换一个舒心的集体环境和人际关系,很合适。 这份衡量的确再值得不过,因为她在“今夜”看见了陶昕冉,驻目的那一瞬太巧合了,巧合到她以为是她认错人了。直到她确认,陶昕然手腕上有一道烟疤。 陶昕冉,是十五岁时差点让她染上毒瘾的那个女孩。她家里有些钱,背景有些涉黑的势力,平时娇纵惯了,在学校里呼风唤雨,享受别人喜爱的目光也惯了。 人一旦习惯,就容易认为这东西本该是自己的,带着一帮小妹的权利是,享受别人艳羡的目光也是,常处在视觉中心的人通常难以接受自己变得普通,尤其是不能接受别人的忽视。白池的出现,让陶昕冉认为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 那时候讨厌一个人很干脆,我不想和你玩,我身边的人也不能和你玩,白池被孤立得理所当然,但白池不在乎,不社交也有不社交的好处,怎样都行,她乐得自在,也实在觉得无所谓。 但那个叫季风的男的就很烦,他在学校里也属于陶昕冉那种家世,白池出现以前,陶昕冉和季风被默认为是大哥大嫂。 陶昕冉一直追着季风,有点倒贴的意思,季风没明确接受,但也没拒绝,默认。后来有一天,季风不知道抽什么风,不让别人喊了,非把白池牵扯进来。陶昕冉自此把白池当成了眼中钉,也逐渐不再满足于仅仅让周围人孤立白池了。 她先后搞了几次小动作,无非是堵厕所、破坏桌椅一类的校园暴力,很小儿科,白池也没把寻常的打架斗殴放在心上。直到陶昕冉不知从哪搞来的白面,那东西很不寻常,纯度很高,不是一般的货色,只凭陶昕冉学校里的那些小妹,不会想到这么过界的报复方式,更搞不到这么精心准备的上等货。 而且白池觉得,从陶昕冉对季风的心思来看,她应该属于那种摆在明面上的坏,但坏得很有边的人。 白池并不认为陶昕冉胆子真这么大,陶昕冉给她下的东西,分量再过一些,很可能直接把人嗑死过去。 闹到警局以后,陶昕冉年龄没到,没受到刑事处罚。白池在警局那条街的拐角,发现了神色异常的梁争辉。梁争辉遮遮掩掩,问了白池很多问题,大体上是询问白池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云云。但白池从他那隐晦的话语中察觉到,梁争辉在套她的话,确认陶昕冉有没有说什么。 是了,陶昕冉手上白面的来历。 有了这份怀疑以后,白池并没有跟梁争辉摊牌,只是对梁争辉多留了份心。 至于陶昕冉,白池是想报复她来着,不说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但也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可这件事还没等白池亲自出手就解决了,白池的报复还没铺开,季风就给她送了份大礼,很合心意。 季风那个人很好用,他跟陶昕冉不是一类人,他远比陶昕冉狠辣得多。季风利用陶昕冉对他的那点情愫,装着跟她好,然后不断地贬低她,现在更广为人知的叫法应该是pua,一段时间后,白池就收到了他送来的礼物。 是外网的一个链接,点进去是陶昕冉跟别人np的视频,放浪不堪,状态很不对,少女被性欲折磨着求欢的样子像吃了药,不仅仅是春药。陶昕冉被扣住的腕子上有一道烟疤,很严重,看得出不是一两次形成的痕迹。 白池看得很爽,陶昕冉的身体很漂亮,弯成各类匪夷所思的姿势,那些各式各样的人,抚摸着她身体,在秘密地带进进出出的样子,显得丑陋而肮脏。 这份礼物,季风安排得很到位。没什么能比一滴血不沾就达到目的让人心情更好的事情了,白池原来的计划取消。有些事情,能达成目的就好,至于是不是她亲手做的,于她而言并不是很重要。 至于季风这份诚意,白池也实在没有回应的必要,是她要求季风做的吗?不是。如果不是季风她也不会受到陶昕冉的针对,白池真的很讨厌季风。 那条消息是群发,整个年级传阅了一遍,陶昕冉不动声色地转学了,白池很愉悦。 故人相见,最先想逃的那个总是潦倒的那个,这似乎是条铁律。 陶昕冉见到白池就想躲,当年她在学校里的春风得意不再,如今沦落到在酒吧里吊客户,又讽刺又凄惨。头几年她还是怨白池的,后来就麻木了,对季风也麻木了,那些零丁的恨意也麻木了,仅剩这么一点不想被人看见的自尊。 白池已经发现了她,这点遮羞布也丝毫不剩了。 陶昕冉觉得她对现状无能为力,但或许还有人会和她一样,恨着梁争辉。她阴侧侧地对白池开口:“当年给你下的那些毒品,就是从梁争辉那里拿的。”言外之意,如果你还要报复,别忘了还有一个人。 至于原因,梁争辉让他的父亲染上毒品,开始时不显,刚开始吸的时候,很小的量就能满足,梁争辉定价也便宜,半卖半送。等她父亲上瘾后,需求量大,梁争辉的货从百元一克涨到一万,但戒不了就不得不买。 单纯买毒倒真不至于让家里破产,陶昕冉她父亲还好赌,以前赌得都很有分寸,但嗑嗨了就不是这样了,原本丰厚的家底败得很快,德扑打了半夜,半生家底就没了。陶家有些黑道上的势力,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对手同样也有。公司资不抵债,破产清算也就是半个多月,涉黑的钱没办法洗白,根本留不住,毒瘾上来的人又六亲不认。 从前对女儿百依百顺的父亲像是变了一个人。 “你不是已经脏了吗?你去卖啊,你长得好,一定很值钱的。冉冉,你不能不能看着我死在这里啊。” 等到她真的听话去卖,拿着做鸡的钱给父亲当毒资,看着父亲上头的劲过去以后,他好像又变成那个疼爱她的中年男人。陶昕冉的父亲跪在地上,从前上位者的气势不再,惯握着金笔的手掴在老脸上,一遍一遍。 “冉冉,你杀了我吧,我不是人,我不配当爸爸。” 能怎么办呢?看他毒发的时候生不如死,陶昕冉不忍心不管他。看他潦倒认错,陶昕冉又总安慰自己,爸爸还是那个爸爸,他只是控制不了。那个毒瘾发作的人不是爸爸,他也不想的,他也不想伤害自己女儿的。 家里破产一年以后,梁争辉要挟她,如果想要她父亲源源不断地有货拿,必须去枫林市,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保证梁争辉他们一家人在枫林市的生活。 陶昕冉没办法,带着疑虑答应了。她就是那种犯贱的性格,为了自己在乎的人,什么都肯做,什么都能原谅。对季风是这样,对父亲也是这样。 到她遇见白池,已经过了好几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是真的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麻木了。陶昕冉甚至都快忘了,梁争辉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千里迢迢地躲在枫林呢? 白池的出现让她许久没考虑过的问题有了答案,或许梁争辉是在害怕,或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和白池做了个交易,白池给她钱,而她将梁争辉的动向报告给白池,事无巨细。 陶昕冉准备就这样看着,看着梁争辉什么时候去死! 昌平 出租屋的大门被推开,浓烈的血腥气传来,从血液的凝固和氧化痕迹来看,屋内的几个人死亡时间至少在36小时以前,不存在生还可能。唐景珏没有再进一步踏入现场,通知市局法医队尽快勘验,宋伯明带人维持周边秩序。 这个半地下室出租屋位于枫林市郊区,流动人口多,鱼龙混杂,监控设施不完善,长租短租甚至按天出租夜间床位的比比皆是,身份登记也不甚严格。凶杀案灭门,社会影响颇大,共死亡五人,属于恶性刑事案件。 四男一女,如果是一家四口还好理解一些,但这四个人……两位年轻男性,两位中年男性和一位中年女性,这个组合很不寻常,从仇杀和情杀的角度都不好分析动因。 “唐队,昌平路117号户主登记的租户身份信息是假的,从户主对登记人的形容来看,只能确定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近期的监控和群众信息还在搜集,另外尸检的初步报告出来了,共死亡五人,两个年轻人与中年女性和其中一位中年男性具有血缘关系,初步判断是一家四口,另一位中年男性应该不住在出租屋内,除了客厅外几乎没发现属于他的生物痕迹。” 白池想了想,还是将梁争辉的地址发给了唐景珏。 昌平路117号。 不为什么,就是她突然开心了。反正也是时候让梁争辉付出代价了。 唐景珏看着屏幕上的地址锁紧了眉头。 谢琰东不是故意的,但他诧异于唐景珏万年不变脸色的落差,也随之瞟到了手机上的信息,当然也看清了发信人,白池。 是巧合吗? 白池跟陶昕冉一直是单线联系,如果白池不主动找陶昕冉,就是一切如常,但白池把梁争辉的地址发过去后,没收到唐景珏的回音,她也没联系到陶昕冉。 陶昕冉很稳定,想得开,拎得清。知道季风给她下药是为了替白池出气之后,她就再没浑过。 她曾经对白池说,是她自己先设计白池吸毒的,一报还一报,她认。 她还说,季风那样对她之后,她才真正理性地看待十六岁的季风,也真正看出白池对季风本能的厌恶,她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彻底。 白池在“今夜”遇见陶昕冉,从没有过联系不上她的时候。白池提供陶昕冉的全部开销,陶昕冉却没离开“今夜”,陶昕冉的理由是……她喜欢呆在“同类”的圈子里。 除去旧事和交易的成分,陶昕冉是白池身边联系最紧密、最类同于“朋友”的关系。 陶昕冉失联……意味着陶宏量一定出事了! 她刚刚发给唐景珏的是梁争辉的地址,陶宏量会在那里吗…… 白池忽然想起她千方百计勾引唐景珏的事,她在放过他和拉他下水之间挣扎得死去活来,但这事做起来很容易就成功了,没多难。但即便越了那条线又怎么样呢?唐景珏还是唐景珏,还是高高在上的唐队长,上过几次床又怎么样,说到底与她不是一类人,界限依然分明。 这个时间太巧了,他会怀疑吗? 白池对着寂静的房间微笑起来,唇角向上,挂着鲜艳的欲望。这怎么能不怀疑呢。 陶昕冉联系不上,总有人能联系上的,白池起身去“今夜”找房谷,她以前行动的时候没避讳小伍,有些事情让熊冯特知道反而于她有利,但这次,说不出原因,她刻意避开了小伍。 “今夜”楼上的包厢内,房谷观察今天的白池,很不一样。之前的白池是平静的,运筹帷幄的,好像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所以她才漠不关心,但这次,她像是嗅到血气的凶兽,真正在人前展露出“渡鸦”的一面。 “房先生有个女儿叫赵妙离对吧,十二岁,枫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白池开门见山,沉眸问他:“我要你告诉我熊冯特的计划,他对梁争辉做了什么?” 房谷听完神色一怔,关于他女儿的事情,熊冯特都不知道,白池是怎么知道的。 白池主动替他解开了疑虑:“现在的家长对小孩都很上心,赵女士在枫华市家教群里,二百块两个课时,给她女儿补习,好学校就那么几个,不巧,小升初的时候,正好中介机构找到了我们学校。” 遇见陶昕冉不久,白池以为凭着陶昕冉的相貌,度日不是难事,但很明显,陶昕冉过得有些潦倒。 陶昕冉恨恨地骂了一顿她们的鸡头,房谷,能让底下的小姐们跟有钱有势的老板搭上的,都是过于听话的,但抽成要一半多,陶昕冉除了要养吸毒的老爸,还要养梁争辉一家人,她不同意,房谷就断了她接触那些老板的机会。陶昕冉骂房谷不得好死,难怪听说当年他老婆怀着孕跟他离婚,还取什么妙离还是离妙的名字消遣他。 在此之前白池从熊冯特口中听过房谷的名字,说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他,此人为了钱钻营,好掌控。 白池唯一一次找他,就是在听完陶昕冉抱怨后的周末,她本来是想找房谷时不时地给梁争辉找点不痛快,让梁争辉在胆战心惊里生活几年,像不知道利刃何时落下的欧文一样,绝望又挣扎地活着。 巧合的是,白池蹭课时撞上黄奇帆在走廊上打电话,黄奇帆焦急的声音被进进出出拿反应试剂的白池听了个大概。 他母亲那边需要人照顾,约好的家教这边不放人,如果临时改期要扣掉以往教课的钱。周天,白池恰好需要一个正当出门的理由,她得瞒着唐景珏和基地的人联系。 家教是她替黄奇帆去的,那女孩叫赵妙离,名字耳熟,装作不经意地一打听,女主人离婚的时候小孩还没出生。 白池那天带了鸭舌帽,和房谷约定好地点却没露面,将房谷的相貌与赵妙离对比起来。小女孩与房谷的眼睛如出一辙,眯眯眼,不讨好的样貌,也不是很好带,只有黄奇帆那样好脾气的人才能教她几个月。 白池虽然不喜欢赵妙离,但还是和黄奇帆商量,以在她家附近的名义接过了这份家教。都是枫华的学生,教课质量差不多,白池又不图钱,赵女士乐得占便宜。不久后,白池才觉得这课接得实在很值。 房谷虽然表面上对赵女士不闻不问,但总是暗中对她们好,白池有几次险些被他看到。 有些人掌握在熊冯特手里,倒不如握在自己手里更安全。 白池接着说道:“房先生把女儿保护得很好,忍着不见,不给她们带来麻烦,但如果房先生肯对女儿再多了解一些,就会发现她小升初的家教老师,都是我。赵女士说过,她本来没指望赵妙离能上附中,我如果要回去继续教,她会很欢迎。” 房谷之所以这么拼命赚钱,是头几年移民政策松动的时候,想把她们娘俩送出国,他做的这事,留亲人在国内始终不太安全。没等他把钱赚够,移民政策就改了,以前几千万就能移民加拿大,这会有钱也不一定能行了,但多给孩子预备着钞票总是没错,没人嫌钱多。 这话从白池口中说出来,是赤裸裸的威胁,从来没见过的爸爸,和跟了好几年的家教老师,房谷根本不敢赌。赵妙离她妈早就不信房谷了,从她那会带着孩子离婚的时候,房谷就清楚姓赵的女人肯定不会信他。鸡头毒贩和一个清清白白的学生,她肯定会选相处几年的白池。 房谷看得明白,权衡得很快,他挣钱不就是为了赵妙离那个小王八蛋么,背叛熊冯特也比让女儿现在就没命强。这选择他也在做,这场抉择再怎么看,都比让熊冯特知道他女儿的下落更好。 如果他把实情向熊冯特说明,表面上或许能暂时处理掉白池这个麻烦,但他没办法跟熊冯特解释。孩子的事情一旦让熊冯特知道,从熊冯特多疑又狠辣的性格上看,他对房谷的疑虑只会越来越大。 为什么这么久了基地都查不出来赵妙离的身份,反而被接触没多久的白池知道得一清二楚。与其让熊冯特怀疑他和白池有勾结,倒不如真的和白池合作。 “房先生考虑清楚了?”白池怡然坐在房谷面前,又逐渐恢复胸有成竹的模样,彷佛那一瞬的慌张只是呼吸促急导致的错觉。房谷刚才的想法她早就知道,不然也不会过来同他谈判,更不会有这场威胁。 “熊先生……”房谷一改恭敬的态度,是谁的人表面功夫要做足,改口称:“熊冯特让我跟梁争辉透露,这回给陶昕冉的父亲加大剂量,致死量,否则就断他们的经济来源。我这边接到的意思是让他们相互撕扯,最好能两败俱伤。” “梁争辉在枫林市,也是熊冯特安排的?” “是。”熊冯特如实补充:“五年前,梁争辉一来枫林市,我这边就接到了消息,但熊冯特没让我做什么,只是让我掌握梁争辉的住址。” 白池又问:“我和陶昕冉私下联系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知道,就你找我问陶宏量行踪的时候,我才猜到。” 房谷确实刚看出来,如果白池不主动问到这件事,房谷还猜不到这一层。这样也好,大家互有把柄,利益关系也能更稳固,房谷也不必时时担心白池会把他倒戈的事出卖给熊冯特。 白池自觉和陶昕冉相遇是偶然,这两年的联系很隐蔽,金钱来往也十分谨慎,房谷之前应该没察觉到她们的关系,房谷不清楚,意味着熊冯特一定也不知道。 所以熊冯特选择这时候对梁争辉下手……究竟是想掩盖什么呢? 疑窦 市局法医队的最终报告还没全部出完,四个人没有在户籍系统中登记过,看着也就成年左右的那俩年轻人连学籍都没有,本来确认身份是要耗费一段时间的,但现在不必了。 他们的身份昭然若揭,梁争辉、梁争辉的妻子柳烟,以及梁婉的两个弟弟,梁泽和梁峰。 剩下那位通过人像比对,在户籍系统中确认了他的身份。陶宏亮,1972年出生于贵西,离异多年,有个22岁的女儿,名叫陶昕冉,父女二人于五年前来到枫林。 时也命也,梁婉选择留在贵西,没跟一家人逃出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死心和殒命两种结局,若重来一次,不知她会怎么选。 谢琰东年纪小两岁,之前在枫林市局有秦斌和唐景珏两位师兄罩着,生活上总像个孩子,有时候情感很丰富,也很多余,好容易跟唐景珏单独呆了几年,显得成熟稳重了些,这阵子被秦斌一带,动不动就伤春悲秋的德行就又回去了。 从唐景珏手机屏幕上瞥见白池的信息后,他全然不震惊那自然是假的,但本着不太负责任的想法,秦斌和唐景珏能信的人,谢琰东也跟着信。是有点盲目崇拜的意思,但有时候对待师兄和搭档,就得这么信。 如果最亲近的战友都无法信任,那还能相信谁呢?就像秦斌和唐景珏永远无法怀疑杨远征一样,在他们这行,有些前辈就是矗立在信仰道路上的丰碑,容不得丝毫诋毁。 谢琰东此地无银地整理好表情,故作淡然地开口:“从尸检结果来看,陶宏量有较长时间的吸毒史,他体内检测出了过量的甲基苯丙胺,注射剂量在2500毫克以上,心肌纤维大量断裂,是由兴奋后的急性昏厥导致的死亡。通过对现场的勘验,出租屋内还有另一个人的指纹,不属于房东,还没来得及做比对,初步怀疑来自于登记住房信息的那名女子。” 空气如同缓滞了一样,无声无息。 谢琰东没问出口的话大家都已心知肚明,那个登记住房信息的女人,最有可能的,无非是白池和陶昕冉两人中的一个。房东说登记的时候来人戴着口罩和墨镜,无法确认相貌,仅从身形来看,二人都有可能。 此时的白池也无心撇清她身上的怀疑,她联系不上陶昕冉了。如果陶父真的因为吸食毒品过量而丧命,陶昕冉就再也没有软肋,她一定会选择用最激进的方式找梁争辉报仇。 但陶昕冉正在疯狂地寻找她的父亲,跑到昌平路的案发现场找梁争辉,恰好被守在附近的宋伯明抓了个正着。 宋伯明这边一审还没结束,市局那边已经发现了新的线索。 “卧槽,师弟,小谢,你们猜……”秦斌风风火火赶过来,嗓门踩了急刹,音量赫然收紧了,“你们猜那出租屋内多出来的指纹是谁的,是你们局小张,张蓝岚!” 秦斌这话一出,谢琰东刚调整好的脸色又变得晦暗无比,这跟张蓝岚又有什么关系? 张蓝岚,年初才到枫林市局报到,市局为数不多的女外勤,英姿飒爽,出现场的时候雷厉风行,才半年就因为自己的个人魅力和出色的业务水平斩获市局一枝花的称号,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男同志们哑口无言。 秦斌接着道:“按我的了解,张蓝岚是个根正苗红的小年轻啊,跟这案子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她对象不是还在我们局吗,就前一阵我还让他过来跟你们交流案情,给分居两地的热恋小情侣多制造点见面机会。” 在白池离开枫林市之前,秦斌差张蓝岚的男朋友林齐来枫林,递送多年前枫泾市发生的连环入室盗窃案的案件资料。 那案子发生多年悬而未决,始终没有查明嫌疑人的身份,当时只提取到了几枚43码的胶鞋脚印,从痕检结果来看,此人身高175左右,体重约68公斤,左右脚痕迹有较大偏差,左脚压痕重,鞋底的防滑纹磨损程度较大,此人应该是个跛足。 可惜当时的刑事侦查技术远不如现在发达,确认的胶鞋厂家分布甚广,根本就无从溯源,仅凭收获到的脚印实在难以确认嫌疑人身份。 当时那起案件让林齐对接其实不光是为了体现人情关怀,还有重要的一个原因,入室盗窃案的受害者中就包括林齐的邻居,林齐对这个疑案颇为了解,方便唐景珏他们询问细节信息。 就在今年年初,枫林市发现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在案发现场发现的脚印竟与多年前那个扑朔迷离的脚印相似,从作案手法、作案工具与现场遗留的痕迹来看,大致可做同一认定。 “我记得那案子里嫌疑人是跛足,昌平路这个案子的受害人中也有个人是跛足?”秦斌摩挲着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若有所思地问。 唐景珏想起之前林齐的反应,林齐似乎对之前的入室抢劫杀人案关注过头了。 作为枫泾市局的警员,频繁地询问关于那起案件的细节问题。唐景珏那时觉得奇怪,还找师兄确认过,秦斌也告知了原由。 早些年前,枫泾市作为开放港口,要比枫林市繁荣很多,只不过近十年国家政策向枫林市转移,枫林作为后起之秀,GDP连年攀升,渐渐盖过了枫泾。 盗窃案发生的时候,枫泾市发展态势未颓,务工人员良多,这也是当年那起案件根本查无可查的原因之一。 林齐家住的地方有点像这次的昌平路,人口密集流动性大,盗窃、抢劫各类案件频发。当年的案件里,嫌疑人是个跛脚,武力值受限,都是挑室内无人的时候盗窃财物,风险低,但放在明面上的财物有限,所以受害者损失也很有限。 这案子之所以引起警方重视,是因为嫌疑人在最后一次实施盗窃时,屋内还有人,受损住户正是在林齐的邻居。 户主叫李全,小女儿李想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那阵子正巧肺炎发作,伴有呼吸道感染,所以没去上学,留在家里休养,等李全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遭遇盗窃,李想病发,送往医院的路上就不行了。 人命关天,偷盗行为很快升级成命案,但警方的重视没有为案件破获带来转机,所有的线索都石沉大海,这个嫌疑人再也没有出现在警方的视线中,直到今年年初,发生了枫林市的那起抢劫杀人案。 照常理来说,罪犯的犯罪行为都会有固定的模式,尤其是连环作案的人,激情犯案的概率极低。如果因为意外的人命,导致罪犯停止作案,那为什么时隔多年他又重新出现了呢? 从入室盗窃到故意杀人,犯罪的恶劣程度陡然上升,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但年初那起案件,犯罪嫌疑人杀人碎尸,手段极其残忍,如果不是财物的丢失和脚印,不会有人将它与多年前的盗窃案联系在一起。 事实上,在经过初步侦查和讨论后,这起案件的作案动机更偏向于打击报复,即便有指向性的鞋印,也不能完全确认与盗窃案就是同一个人所为。 在后续调查中发现,此人原本是“今夜”看场的大哥,道上称“龙哥”,真实姓名郑龙,社会关系网复杂,结仇结怨的人不少,但警方掌握的人员都不具备作案时间,眼看又要成为另一桩悬案。 林齐不断地问起案件的内情,究竟是想为邻居申张正义,还是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次昌平路的案件发生时,林齐恰好也在枫林市,说是休假来陪女朋友,但女朋友张蓝岚的指纹偏偏出现在案发现场。 受害人里跛足的不是别人,正是梁争辉。 刀锋 重重夜暮披挂到楼宇上,雾气深深,凉亭旁的树枝张牙舞爪,黑影浸着浓稠迷雾,透着阴森的鬼气,像是拼命扭动着,它究竟想拦截什么呢。 如果陶昕冉事后又回到了案发现场,梁争辉他们大概不是陶昕冉下的手。熊冯特的目的并不是针对陶宏亮,而是为了让梁争辉闭嘴,按照熊冯特多疑多思的性格,马秋林说的话让他觉得受到了潜在威胁。 以前住在风海的时候,白堇年在房子里挂了不少国画,雪映红梅的景居多,白池以为是父亲喜欢。 白堇年有点古时文人的气节,偏爱岁寒叁友,以国画装饰也正常,但白池那时还不明白,人的喜好并不一定那么私人和专属,反而很可能是爱屋及乌。 比如熊冯特也未必就是真喜欢梅花,是欧文喜欢。 房谷还告诉了白池一件事情,是关于小伍。 “这个伍先生我曾经见过的,曾经出现在龙哥身边一阵子,之前龙哥是‘今夜’里的老大,听说来头不小,以前是‘金鹏’的人。如果不是龙哥突然被仇家盯上,被人无声无息地干掉了,‘今夜’这个肥差也不会落到我头上。” 年初那起案子,白池只当是熊冯特没耐心等她,只是催促她投靠基地的信号,但没想到……竟然是小伍所为。 公寓的门打开,小伍从外面回来,白池得知了昌平路的案件和陶昕冉被抓的消息。 “你做的?”白池开门见山,看着小伍身上抹不去的戾气和杀意,“之前的那起杀人案,嫁祸给梁争辉那次,也是你做的。” 陈述语气,没带疑问。 轰动一时的跛子杀人犯,新闻媒体对其大肆报道,曾经让一众家长提防不已,教导孩子的言语从“再不睡觉大灰狼就把你叼走”换成“不好好吃饭就会招来跛子杀人犯”。 孩子说单纯也是单纯,哄两句就相信,作恶也是,理由单纯得可怕。 白池记得之前有一位清洁工老爷爷,一直都很友善,兜里时常装着酥心糖,早上碰见结伴上学的小孩会分给他们一些,怕干活的时候弄脏衣服,后来专门在叁轮车前放了一个密封盒,招呼熟悉的小孩到盒子里拿。 从小学到初中,即便孩子不再喜欢吃糖,走在路上碰见还会甜甜地叫他一声爷爷好。真说他图什么,可能也就图这一声招呼。 事情是从案子发生改变的,小孩们突然不要他的糖了,盒子被打翻在地上,那些奶声奶气的“谢谢爷爷”也消失了,随着漫天飘散的报纸,随着去面馆吃饭时,在他进门后电视机声音突然减弱。 “ ‘312’杀人案疑似多年前盗窃案的嫌疑人卷土重来,敬告广大市民,嫌疑人或有以下特征……” 成群的小孩故意在老爷爷经过时倒下撕碎的纸屑,冬天起静电又难清扫,更有个别胆大的,拿红色油画棒画出一张血淋淋的纸张,贴在清洁车后面,附有“杀人犯”字样。 是啊,清洁工什么都没做,他就是残疾了一条腿而已。 可他谁也怨不着,他能把怨气撒到谁身上呢?教育孩子保护好自己的家长?涉世未深根本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还是让广大市民注意安全的媒体? 他只能默默忍受,无非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然想起,那个和我一样腿脚不好的人啊,你为什么非要作恶呢? 人啊人啊,善良勇敢是你,复杂多变也是你。 年初的时候熊冯特就催促白池,要她尽快进入基地,直到梁争辉的足迹再次进入警方视野,白池才答应熊冯特前往贵西。 小伍明白自己不善察言观色,也不善于和人打交道,但凭本能来看,人都不会太喜欢被逼着做事情,白池的第一反应怎么都该是生气,她为什么不生气? 小伍皱了皱眉头,不知怎么,他有些不愿意白池知道这件事,就是不愿意,本能上不愿意,白池知道这件事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但他有没有掩饰的习惯,也没有掩饰情绪的能力。 从那张一言不发的脸上,白池得到了当事人肯定的答案,白池多少有点接受不了,到底还是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后果。熊冯特还真是物尽其用,为了不白养小伍这么多年,就把他培养成了一把杀人刀。 转眼白池收敛了神色,开口道:“做得很好,谢谢你啊,小伍。” 真切无比。 小伍却很疑惑,他真的,做得很好吗?之前他是暗中催促白池动身的推手,如今他是熊冯特放在白池身边的眼线,将白池的动向事无巨细地报告给熊冯特,必要时,就像这次,他是熊冯特握在手里的刀。 “你到底是什么人?”白池问小伍,语气平淡,听者甚至能感受到几分温柔味道。 小伍的眼神闪过些许茫然,这问题该怎么回答?他是基地的人,熊冯特的人,白池会不知道吗?他斟酌着白池的话,最终选了一个不太会出错的回答:“熊先生让我跟着您。” “贵西那次,你明明有能力打过偷袭的那几个人,却假装被擒,逼我出手,你的身手是从哪学的?熊冯特身边能有你这种身手的,不太多吧。” 原来她是问这个,小伍安下心来:“我在暗网呆过一段时间。” 白池目光灼灼:“暗网的杀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不是难事吧,也实在没有遮掩行踪的必要,甚至有些人为了博出名气,为了获得雇主认可,还会刻意留下自己的痕迹,伍先生为什么不做好自己的招牌,甘愿将‘功劳’挂在一个不成器的跛子身上?” 这件事是小伍心头的一块刺,他打小跟着熊冯特,记得的所有事情几乎都跟熊冯特有关,熊冯特送他去暗网受训说是为了他好,出来后才能更好地留在熊冯特身边,熊冯特说需要助力,所以当时他义无反顾地进入了暗网。 暗网有暗网的规矩,附着于暗网接的任务,必须要留下暗网的痕迹,以此增强旗下杀手的可信度,它要的是垄断,要的是独一无二的那份佣金。 小伍年初做的那起案件,坏了规矩,在雇佣榜上被除名事小,但遭到暗网的敌视就很麻烦,他不漏行迹还好,一旦漏出蛛丝马迹,暗网的人就会闻风而来,清除掉他这个叛徒。 熊冯特这样安排让小伍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很重要,熊冯特认他做义子,儿子觉得父亲不爱他。这一点梗在小伍心头,默默压下,但时不时,就会钻出来扎他一下。白池这话,是把喉咙里的刺硬生生挑了出来。 小伍自己也不知道,熊冯特为什么不让他好好做自己的招牌呢?甚至联合一个外人合作,把做得那么漂亮的案子,推到一个又老又难看还跛脚的毒贩身上。 暗网出来的人,每接一个任务都把它当成艺术品,是能力和野心的勋章,能让小伍做出这种妥协,熊冯特是真的不知道他对小伍而言有多重要。 那样精准的证据指向,一模一样的胶鞋痕迹,熊冯特在市局中一定有内线。 小伍拧起的眉头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暗网素来只知道竞争,跟别人合作像是对自身能力的质疑,是一种侮辱。 白池又问:“是谁,在事后把梁争辉的脚印放到案发现场的?” 小伍在犹豫,这个人的身份重要吗?说出来,熊冯特会生气吗? “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在‘今夜’和别的男孩睡觉的事告诉熊冯特。” “我没有。”小伍迅速否认,他真的没有。 “你有没有不重要,关键是熊冯特信不信。” 小伍对熊冯特的心思很难猜,真的很难猜,但是有时候同类之间不需要交流,从眼神、肢体各种表现上都能察觉到熟悉感。小伍对熊冯特,若即若离,渴望关注,看似顺从却掺杂了近乎暴虐的占有欲。 这种曳尾乞怜式的讨好,与预想产生偏差的委屈,带着禁忌的试探,白池也有过的。只不过按照小伍的理解能力,他大概不明白,这种情绪因何而起。 小伍果然怏怏地瘪了瘪嘴:“林齐。” 小伍心里很乱,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乱。他怕熊冯特以为他找别人睡觉,也怕熊冯特即便以为他找别人睡觉,又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分不清哪种反应更让他自己难受。 他说完这句话就回屋了,脸色很差,带着忐忑跟熊冯特发消息:我把林齐的事情说了。 熊冯特:没关系。 小伍舒了一口气。 即便小伍不说,查一查当时哪些人员接触过这起案子,哪些人能有“摆放”证据的时间和动机,也不会很耗时。 倒是房谷呆在原地,不断权衡着自己的决定。与自己的第一判断没有太大出入,白池成为“渡鸦”很不简单,她因为一个疑心,隐忍了几年之久,甚至在不确定未来是否会用到的情况下,在自己前妻家里做家教,很不可思议。 没在见面的时候就挑明关系,反而等到现在,房谷如今有把柄握在她手里,又因为供出一些“急需”的内情,避免不了的,产生一种自己对她还很有用的感觉。 房谷能看出来,小伍不说话不是因为不爱说话,更像是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只好做一个合格的工具。日常接触来看,行为单一,处事称不上理智,但很听话,即便认识到他暗网的身份,也觉得这个杀手实在很稚气。但房谷没想到,小伍居然会对熊冯特那种人……动过旖旎的念头。房谷向来以向来看人准、眼光毒自居,他都没看出来的事,白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夜里越发冷了,出车库的一瞬间激得他抖了一下。房谷把探寻的疑虑压下,他如今只希望,自己不要选错人。 类卿 市局大厅里那块饱经风霜的屏幕上是一张照片,13岁的李想。李想初中入学时扎一个马尾,即使照片上脸色苍白,显得血气不太充足,却依然能看出是个坚韧自强的小姑娘。 谢琰东猛然跳了起来,他指着饱和度失调冒着哇蓝光的屏幕道:“你们不觉得,李想长得很像张蓝岚吗?” 秦斌刷一下弹起来,给了谢琰东一个脑瓜崩:“就你长眼睛了是吧!” 这种事怎么能这么大声喊出来,谢琰东这个没脑子的二百五,这不是故意戳张蓝岚的心窝子么。 因为昌平路案发现场的指纹,张蓝岚莫名其妙地被牵扯到杀人案里,但案发时,张蓝岚正勤勤恳恳地打卡上班,受害者死亡时她坐在市局焦头烂额地整理档案,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昌平路。 现场是被人打扫后又刻意布置的,那么,年初那起杀人碎尸案或许也是,多出来的脚印和指纹……交汇点逐渐指向了一个人,林齐。 谢琰东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看着张蓝岚:“对不住啊警花,我嘴欠。” “没事。”张蓝岚真不在乎这点事,谢琰东嘴上没把门的,她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但……她的个人感情问题不容掺假,也需要确认林齐究竟有没有犯事。 “那杀人碎尸案那会,还有这次昌平路,林齐都在枫林吗?”谢琰东调好语气,尽量显得小心翼翼地出声问。 张蓝岚想了半天,表情很难看:“还真……都在。” 她摸起手机,想着如果林齐没干出违反法律和制度的事,就好好质问他,为什么这种白月光替身文学的狗血戏码会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这明明是她闺蜜冯萌萌最爱的剧情走向!之一! 要是真的因为长得像李想才跟她处对象,这替身爱谁当谁当,反正他俩完了。 电话没打通,林齐赶来自首来了。 张蓝岚看着林齐那张脸,沉郁、纠结。 张蓝岚向来咋咋唬唬,现在来人站在她面前,她的音量却放不出来了。吵不动,觉得心累。她往日里眉飞色舞的表情乍收,逐渐变得臊眉搭眼起来。 他俩恐怕真完了。 她走到林齐面前给了他一耳光:“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对不起。” “姑奶奶他妈缺你这句对不起?” 张蓝岚坐那一下午,俩眼睛哭得核桃一样,给市局的同事们都吓得不轻。除了唐景珏,每个人都过来送温暖了,也都被张蓝岚推回去了。 秦斌是林齐上司,得避嫌,他不能直接审,留在外边给媳妇打电话,寻思问问怎么办,当一回知心大姐开导开导张蓝岚。 询问室内,林齐还没等唐景珏和谢琰东开口问,看他们调好设备后就自觉地开口,毕竟这流程他也熟,只不过以前坐在对面的是他自己。 “盗窃案发生的时候我还小,年龄和读书经历履历表上都有,我就不赘述了。李想那个姐姐对我挺好的,教我英语教了挺久。是有一回,在回家路上碰见的梁争辉,说是邻居家的亲戚,我那时候人傻,就信了。他问我隔壁什么时间下班,什么时间有人,我也都如实说了,几天后李想就出事了,是被梁争辉吓死的。” 谢琰东看林齐语速跟赶航班一样,让他冷静一点,慢点说,不急在这一分钟两分钟的。 没起到安慰的效果,林齐的语速没减。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害怕,我也不敢跟别人说,那时候死亡对我来说是很恐怖的一件事,现在也是。我考警校当警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抓住他,为李想报仇。但是……在我有点能力想找到那张脸的时候,我发现那张脸在我脑子里越来越不像人,像鬼,像怪兽,连五官和轮廓都对不起来。” 林齐的语气断崖式放缓,谢琰东也渐渐放下心来,最起码不用担心林齐说话把自己说缺氧了。 “遇见蓝岚,是个意外。她和李想很像,样子像,性格也像,都是很热烈的,很富有生命力的那种女孩。嗐,这跟案子无关,对不起啊,我重新理理。” “也不是完全无关,张蓝岚的指纹还在昌平路。”唐景珏说。 谢琰东眼皮一跳,唐景珏这话很是斟酌,但按照谢琰东对唐景珏的了解,这不像是唐景珏会插的话。 “后来盗窃案一直被搁置,我知道查无可查,但还是不甘心,后来有人通知我,去那个杀人碎尸案的地址,就之前那个龙哥,还发给了我一张照片,是我记忆中已经变形的那张脸!但现场很干净,干净的意思,是没有留下任何对嫌疑人有指向的证据。我鬼迷心窍,我……实在是太想抓住害死李想的那个人了。凭借我自以为是的判断,以为这个杀人碎尸案也没有线索,死的人又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找出以往留的模具,在现场留下了盗窃案的脚印,想让事情闹大一点,说不定安排更多警力就有新的突破口,就能抓住害死李想的凶手!” 唐景珏问:“你是因为内疚吗?还是想让自己安心。你是在他们死亡后才到达现场,还是说,杀害梁争辉的过程你也参与了?” 谢琰东眼皮又一跳,这是不是队长觉得上句话他说得不对,所以在这找补回来……很有那么点恩威并施的意思。 冷光灯显得很唐景珏那张脸更没人情味了。 林齐听着唐景珏的话脸色煞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坦白来说,他不想直面往事,亲自追究自己的过错。可当着前同仁的面,他也不能无耻地承认,他这样做确实有很大成分,就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林齐回避了前一个问题,选择接着陈述事实:“但我没想到,事情又被搁置了,我想不通,为什么不合并处理,指向性这么明显了,为什么不重新调查那个凶手!我没办法,只能再跟那人合作。” “因为对龙哥下手的人,来自于暗网。”唐景珏解答了他的疑问。 “暗网?不,不会,那个组织里的人怎么可能匿名犯案呢?暗网的案子向来都闹得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们做的。” 林齐迅速否认了唐景珏的话,那起案件的行事作风不像暗网的手笔,那个人,也不像暗网的人。 可除了暗网的杀手,又有什么人能将痕迹清理得如此干净呢?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一时冲动被别人利用,和与暗网勾结充当其保护伞这两个罪名…… 严重程度当然很不一样。 唐景珏没再补充解释。 谢琰东接过林齐的话接着说:“所以这次,你也跟上次在现场伪造梁争辉的鞋印一样,刻意加了张蓝岚的指纹?” “我只是想让梁争辉死的路上能记得,他身上背着李想这条人命。” “李想和张蓝岚有什么关系?你脑子有毛病……吧……”谢琰东忍着痛骂林齐的冲动,把即将出口的脏话咽了下去。 但这会,林齐以为说得差不多了,电脑光熄灭,他都准备从座位上起身了,却又听到唐景珏没怎么有感情的声音,很意外的一句话,从这个唐队长的嘴里说出来更意外。 唐景珏虽然属于枫林市局,但枫泾作为兄弟单位,老大秦斌又是这位唐队长的师兄,林齐没少听秦斌褒扬唐景珏的丰功伟绩。 以前对唐景珏的印象……大概是主动007不苟言笑的办案机器,不近人情、玩命在岗的……畜生。 唐景珏问他:“你为什么主动坦白?” 林齐主观上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刚才走进来只是想探探口风,但走到门口时手机屏幕亮了,是他和张蓝岚在游乐场的合照,张蓝岚笑得很好看,脸色扑了夕照残红,像孩子手里握着的红粉气球。 李想因为患有先天心脏病,伴随长期的呼吸道感染,供血功能受损,脸色从没那样红润过。 “唐队长还关心这个。”这问题的答案,林齐也避开了,他不想答。 惊讶的人不止林齐一个。 林齐的性格和处事方式,是属于连谢琰东都不太喜欢的,向来拎不清公事私事,尤其是对个人情感没有清晰认知的人。 谢琰东自觉还算知道唐景珏的脾气,唐景珏对林齐这类型的人应该完全没有好感,基本可以归属于话不投机那类。唐景珏对待嫌疑人突如其来的关心,大部分情况都是嫌疑人马上就完犊子了,林齐又不到那个程度…… 可是按常理来说,唐景珏是不会说废话的,谢琰东思来想去,实在没觉得这句话与案情有什么联系。 谢琰东想不通,又不好直接问当事人,只能退而求其次问到秦斌头上。 秦斌刚为张蓝岚排遣完心迹,好不容易哄得差不多了,又来一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他面对没头没脑的谢琰东也没打算客气,讳莫如深地看了谢琰东一眼:“你们单身狗不会懂的。” 谢琰东无能狂怒,但拍完桌子之后发现……自己的确没有对象。 猫鼠 关于梁争辉他们被杀害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告知了还在拘留中的梁婉,但梁婉没做出什么反应。 从当着她的面揭开赵西泽的嘴脸后,梁婉就活得跟个提线木偶一样,不哭不笑不闹腾,本来就有些僵硬的脸上没有表情,精致得死气沉沉。 宋伯明从陶昕冉这里没审出什么来,只是确认了她父亲就是受害者中的陶宏量。得知陶宏量的死讯后,陶昕冉一度失控,直到确认梁争辉一家也遇害以后才恢复神智。 等人逐渐稳定下来,宋伯明赶紧把人往唐景珏那里送,他没成想随手捡的不是嫌疑人,是受害者的亲属,再从他手底下这么耽误下去,不定有什么重要信息就被忽略了。 宋伯明把人稳当送到地方,却没能走成。 秦斌眼尖,一把薅住了他的后领子,秦斌这个不要脸的,非要把他扣在那当劳动力。 “我治安那边还有一堆事呢。”宋伯明想找借口抽身离开,他当年自己申请从大队往下调,也是因为负荷不了支队的工作强度。 秦斌听出来他就是想找借口离开,才不吃他这一套:“人手不够,帮个忙呗,老战友。” “唐队呢?很少见他不在市局,他一个能顶仨。”宋伯明还抱着一丝希望。 “他有别的事,不在市局。”秦斌掐灭了宋伯明的这点火星。 宋伯明没辙,留在这等秦斌安排,结果秦斌跟他说了一大堆关于昌平路案子的事情,竟然让他接着审陶昕冉。 嗐,这事整的,早知道他就不挪地方了。 陶昕冉现在已经能流利对话了,不跟刚才似的哭得断气,连句话也续不上,陶昕冉问道:“我爸怎么死的?” 在她小的时候,陶宏量对她真的很好,很好…… “吸毒过量,你爸嗑药时间长,这个年纪心脑血管本来就不经折腾,还敢往2000毫克上面加,真是不要命了。” “不会的,他答应我会克制的。”陶昕冉肯定地说。 “瘾君子嘴里哪有实话,说会克制,要真那么容易,他怎么不干脆戒了呢?碰冰的戒毒率和复吸率不用我跟你科普吧。”宋伯明语重心长地教育这个年轻女孩。 “不,你不了解他。”陶昕冉咬开了嘴上的死皮,登时就渗出血来,她伸舌头抿了,接着跟宋伯明说:“他好的时候,真的很好。” 是啊,她自己也清楚,是好的时候。 秦斌在旁边看宋伯明问问题,自己噼里啪啦开始往电脑上记审问档案。现下枫林市局如果能找出来第二个适合做知心大姨的警察,除了秦斌自己就剩下宋伯明了,这个节骨眼宋伯明简直是送上门来,不拽他拽谁。 “你来枫林市多久了?什么工作?常住地址在什么地方?”宋伯明尽量装着聊天的语气,避免再刺激到陶昕冉。 “五年了吧。在‘今夜’陪酒,偶尔找客人过夜。住在昌平路隔壁那条街口的小区里。”陶昕冉没什么抵触心理,像是一切都放下了。 没有要挟她不给父亲供毒的梁争辉,也没有毒瘾上来要自己去卖的父亲,她好像又自由了,陶昕冉只是她自己的陶昕冉了。 宋伯明虽然没跟进基地的案件,但”今夜“一直在他的监控范围内,所以”今夜“的事情他还算了解。 “那你认识’今夜‘里新来的梁婉吗?你俩还是老乡。”宋伯明接着问。 陶昕冉想了想,印象里知道这么个人,但没说过话:“知道,打过几次照面,完全不熟。” “她是梁争辉女儿你晓得吗?” “我要是知道,早跟她打起来了。”陶昕冉就惊讶了一瞬,很快便释然了。 梁争辉的女儿还不是和她一样,被迫到酒吧里去陪酒陪笑,看梁婉那副失意的样子,也实在不比自己好过多少。 敲门声传过来,张蓝岚肿着一双眼睛出现在门口:“秦队,唐队的电话,小池有话对陶昕冉说。” 唐景珏是去抓小伍了,如果枫林市非要找出一位暗网的杀手,这个人肯定是跟在白池身边,那个叫小伍的男人。 “陶昕冉,你父亲是自杀。他是最后一次找梁争辉拿药,带着刀去的,想把梁争辉和他家人都杀了,但是他去晚了一步,有人先下手了。你父亲的针剂是他自己扎进去的,成分有多少,会不会危及生命,他都很清楚。你父亲的刀在我这,如果你还不信,你可以问问关在市局的林齐。” 秦斌安下心来,想着唐景珏到底还是赶上了,那个叫小伍的应该马上就会归案。 囚禁 落地窗上飘了几片残叶。 电话挂断,音波戛然止歇,无波无澜。 白池跪在地上,双手反铐在背后,抵着她耳朵的手机放回桌面。白池耳后搭着的头发落下来,又被唐景珏轻轻拨了回去,精致的眉眼露出。 谢琰东没敢说话,看着白池慢慢地站起来,抬着眼倔强地望向唐景珏。 “你满意了?” 这话唐景珏也说过,当时面对着逼疯他的白池,如今从白池的口中又说出这四个字,同样是满室狼藉,温度却天差地别。 谢琰东大着胆子想打乱令人尴尬的气氛:“队长,要不把铐子松了吧,小……白池说了是小伍自己跑了,她还被打伤了不是吗?” 白池的伤才不是小伍打的,是她自己撞的。白池跟暗网接触有限,一时判断不出小伍的身份。 唐景珏可不是,在贵西酒店住着的时候,唐景珏好像对小伍有过试探,但她那时也不知道小伍有过暗网的经历,所以没往这一层想。 如果小伍暴露出暗网的处事手段,在法医鉴定报告出来以后,唐景珏一定会有所察觉。她提前意识到不对劲,让小伍立刻离开枫林,回到熊冯特身边躲一阵子。 为了摆脱自身嫌疑,白池伪装成小伍伤了她之后又逃跑的表象。刚布置完现场,唐景珏就带人进来了,比她想象中早很多。 唐景珏早就怀疑了。 手腕之前就被唐景珏拧过一次,那时候没好好处理,唐景珏反铐住她的时候不知轻重,肩肘处又泛了些酸意。 白池轻声喊:“疼……” 谢琰东心软了,拧头看到唐景珏脖子上渐起的青筋,没敢多话。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唐景珏对白池说。 白池咬牙,这会不是在床上的时候了,白他妈陪你睡觉。她深吸几口气,调了调烧到她心口的火气:“这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我杀的人还是我送的毒品?唐队长抓人这么随意,你那鼎鼎大名的师父知道吗?” “你最好不要提我师父。” 火气压不住了,杨远征是唐景珏的逆鳞,也是白池心口上那块疤,她非要当着唐景珏的面揭开它,偏要让唐景珏听见她大逆不道的话。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头猛地一沉就倒在了地上。白池晕倒前也不知是自己刚才撞狠了,还是被唐景珏给气晕了。 天色渐阴沉,窗外几只麻雀,远观时看不清叁趾细足,只觉得它们肥硕的肚子搭在电缆上,被纤细的绳勒住滚圆下腹,刮扯掉弥着体热气的羽。羽毛离体,很快就会凉透。 雀本来有一群,叽叽喳喳地闹挺,但很快鸣笛声响,机玲玲地惊飞了一片,从人的视角远放,如广袤天空下移动的几个墨点。黑色缆线将青白画布割成长条,笔毫在粗黑绷直的线上顿了下,余下一只,拙头笨耳停在那里,像红楼里形容的“呆雁”。 白池被锁在唐景珏家里,无聊到抱臂观天景。 刚被唐景珏带回来还有力气闹一闹,试探着挣扎挑衅,但很快她就发现,实在是很没必要。唐景珏也不搭腔,就这么冷着,由着她闹。手腕因为挣脱的力道擦破了皮,唐景珏就一言不发地给她上药。 “你这样是非法拘禁你知不知道?”白池问他,声音不大,因为没怎么吃东西。 唐景珏不说话。 “你把我关起来也实在很没意思,不如把我关进市局算了。” 唐景珏不吭声。 “你想做爱吗?” 唐景珏头都不回,整理身上的衣服准备上班。 什么烂人。 白池心里骂着他,全然不记得自己在这张床上也曾说过,把唐景珏关起来的狂言。 “我要换衣服。”白池咬牙。 唐景珏起身,把铐子给她解开,礼节性退出门外。 手下没劲,白池尝试着拆防盗窗的锁,她很生气,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咬人了。什么狗脾气,哪有人会在自己的卧室里装带锁的防盗窗!神经病!她拆不下来,抿着唇放弃了。 白池根本没想到唐景珏会把她关起来,这简直天方夜谭,听起来还不如唐景珏把她以嫌疑人的身份带回市局听审更靠谱。所以现在就有个麻烦,她之前跟房谷约的时间快到了,房谷不清楚她被锁在唐景珏家里,也没办法带她出去。 风把树上最后一片叶子也带走了,秃了个干净,白池的锁还拆不开,她人要气疯了。 唐景珏出门,断电断网没收手机,白池觉得比青春期沉迷上网的小孩还凄凉,好不容易借换衣服的名头摘下手铐,才听见他久违的声音。 “你乖乖呆在家等我回来。” 乖乖这两个字他不常说,带着诱哄味道,白池气性消了些。 白池忍着不搭腔,握了握拳。她倒是想不乖,唐景珏给她这个机会吗?把人关起来是跟谁学的!这回换白池不搭理他了,她“顺从”地回到唐景珏房间,折腾着唐景珏的衣柜,手指点在唇边想着什么。 门锁卡扣按回凹槽,轮轴压死,陷入稳定难熬的平静。 欣然 市局里林齐和陶昕冉面面相觑,没有剑拔弩张的架势,两个人都挺坦然。但林齐知道陶昕冉的身份后,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唐景珏赶在这时候姗姗来迟。 在以前,让唐景珏踩点上班,这简直是谢琰东想也不敢想的事。 “队长,白池她自己在家,不要紧吧。” 谢琰东问的是白池的伤,他当然不清楚唐景珏把人关了好几天,铐子都没下,他以为唐景珏仅仅是把白池带回家而已,以保护的名义,谁知道小伍会不会卷土重来。另外,也提醒唐队千万别气昏了头,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可出口之后都愣了愣。潜意识里都习惯了,唐队住的地方是他和白池两个人的家。 秦斌只听了半耳朵,走上来问他俩:“你俩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小池怎么了。” 唐景珏敛目:“她没事。” “之前我跟你嫂子带给她的风干牛肉和小点心,她喜欢吗?” 事实上他还没来得及把东西交给白池,但唐景珏眼睛眨都不眨,干脆答道:“喜欢。” “你猜怎么着,我跟宋伯明把陶昕冉和林齐拉到一块对口供,林齐知道陶昕冉的身份后竟然哭了。” 秦斌说。 唐景珏垂下的眸子抬了抬:“他把陶宏量的事情告诉陶昕冉了?” “还没有,这会还哭着呢,他一哭陶昕冉也跟着哭,俩人一唱一和的,轮番抽抽,根本没法说话,要不我跟宋伯明也不能等到这会,等他俩哭消停再问。”秦斌转着手里的中性笔,冲唐景珏商量:“还是我跟老宋进去,你跟琰东在外头看屏幕?” “嗯。”唐景珏答。 市局最近风水不大顺,快叫水淹了,可能得找点属土的东西压一压。先是张蓝岚,然后林齐带着陶昕冉,一个个的轮着嚎,秦斌觉得他劝人都快劝出半个职业资格证了。 按照正常的思维,张蓝岚和陶昕冉哭都不难理解,但林齐太出人意料了,交代自己罪行的时候都没啥动静,反而看见陶昕冉他绷不住了。 秦斌不了解陶昕冉,但对林齐还是知道点,林齐这小伙子容易钻牛角尖,心里有事不放在明面上说,让他情绪外放是个不太容易的事,可他哭成这样,一定是心里压的大事被勾起来了。 幽闭的室内哭声终于停止,秦斌看着俩人水汪汪的眼睛,他对着林齐说:“缓过来了?行了,把鼻涕眼泪收一收,以前也没见你这样过,怎么了这是。” 林齐本来没想哭的,即便哭也没想哭那么大动静,他交代自己罪行的时候都忍过来了,怎么偏偏在这会爆发了,他自己其实也挺纳闷。 林齐用袖子蘸掉眼泪才开口:“我到那的时候,屋里的人除了陶宏量都晕过去了,陶宏量看起来很没有威胁性,我的目的是梁争辉,而且梁争辉他们晕过去显然都是陶宏量做的,我就没管他。我试了试梁争辉的呼吸,那会人还活着,我就用带着张蓝岚指纹的手套把他杀了,这事我之前跟唐景珏也交代过。” 秦斌默默听着,林齐当他的面陈述这件事,表情还有些不自然,秦斌理解,毕竟是面对以前的直属上司。 他坐在这和谢琰东一块审问林齐有俩原因,一是陶昕冉除宋伯明以外就熟悉秦斌,提出要他在场,再来林齐的罪行已经尘埃落定,也就没有避嫌的必要了。 “那陶宏量呢?他那管毒品谁打的?”秦斌又问。 陶昕冉一双兔子眼,死死盯住林齐,生怕错过什么重要信息。 林齐说:“他自己打的。你们应该在梁争辉他们体内检测到一种类似于迷药一类的东西,是陶宏量下的手。” 没错,除陶宏量以外,其他人体内都含有一种莨菪烷型生物碱,是一种类似于颠茄碱的中枢神经抑制剂。 陶昕冉坐不住了:“我爸怎么会有迷药?” “那个年轻人给的,就是那个杀手,他给的。”林齐冲她耐心解释:“梁争辉是我下的手,其他人是陶宏量和那个杀手一起干掉的。完事以后那个杀手跟陶宏量说,东西在梁争辉怀里。” 陶昕冉带着颤音的哭腔,焦急地问:“是那份过量的冰?” “嗯,”林齐从喉咙里挤出低声,“你爸,他其实知道剂量有多大,也知道一针下去会死,他是自愿的……” 脏乱的客厅里仰着断气的梁争辉一家,陶宏量坐在断了襻子的马扎,眼窝凹陷,脸上仅挂一层松垮的皮,深褶跟不上表情,自顾自地颤抖着。 “年轻人,看你跟他不是一路人,要是有缘,你能见到我姑娘,就给她带个话。” 他熟练无比地排掉针嘴里的空气,针尖向上,微量液珠向上飞弹,陶宏量慢慢地把针头扎进满是红点的胳膊里。 “我这辈子走到头了。到这会能想起来的画面……全是瘾上来的时候,畜生样,逼着我姑娘,打她,骂她,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我明白我的样子有多吓人,但我控制不了下一次。” 陶宏量身躯慢慢舒展开来,上臂抬起,落下,撑在双膝上支起身子,浑黄的眼珠迷离起来:“还行,到这,就再也没下回了。对不住什么的,太轻了,估计她也不能稀罕。让她别记得有我这个爸,她一辈子还长,好生活下去。” 陶宏量说得很慢,林齐知道,他这是在等散冰,是他最后的清明。 劲一上来,陶宏量开始气喘,心脏蹦得厉害,跳出来似的,气声一下一下弹在喉咙上,比堵满烟灰的风箱还难听。 隔着很远,附近唯一的一所小学,响起欢扬的乐声,学生们放学了。许是隔得太远,林齐听着是模糊,又像是这片混杂楼房中唯一的清音,搭着耳朵边上咯痰的老腔,陶宏量粗喘着气,沙浑的,呕哑的,平滑的乐声中蒙了层疙疙瘩瘩的翳。 “怨不着别人,都是我自己作的。我觉得人也挺复杂,我不是人的时候猪狗不如,但临了的瘾君子,也想为冉冉做点啥。我知道不配说这话,你遇见她就说,梁争辉没了,我也没了,往后叫她自己好好过吧,再也不用记得自个儿有个吸毒的爹。” 眼球充血,跟正常人的神态完全不同,气管发出的音像捏住吹嘴的气球,脸狰狞着鼓圆,全力向外泵气,黏连的喉腔如挤在一起的橡胶,余下一点缝隙,挤出呲花的弦声,嘲嘲哳哳,砰一声,猝然破掉了。 陶宏量跟着哼出散学曲,是首很熟的《蝴蝶泉边》。 小孩清亮高亢的声嗓从学校统一发放,落回每个烟熏火燎的家庭里。 “那你为啥哭啊?”陶昕冉抽抽噎噎的,还是不明白林齐有啥好哭的,这明明是她爸的遗言,干他一个外人什么关系。 林齐笑笑,带着几分恳求对陶昕冉说:“你能给我唱几句《蝴蝶泉边》么?” 跛子 除了李想这个登记在册的受害者,其实还有那些没机会被记录的,全然无辜的个体。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受害者,但谁说他们就该被这样对待呢? 无可奈何,怨无可怨。源头是天杀的犯罪者,但结果是整个社会共同促成的悲惋哀歌。 林齐之前住的小区残旧,开出的工资不高,物业管理做得相当差劲,尤其是物业管理处坐班的那个阿姨,成天颐指气使不干活。 有住户要投诉她,她还理直气壮。 花这么点物业费,老娘还在这一天八小时跟你这别着,还不知足在这逼逼赖赖的,都什么毛病,穷讲究什么,没钱就别想好事。 后来物业上换了个人,一月开一百来块钱,再管吃管住他就愿意干。那个老伯,看着人挺木讷呆板的,但热心肠,人怪好的,特别喜欢孩子,就是有点跛脚,有时候干活费点劲。慢是慢了点,但从没误过事,大家多担待点也就过去了。 干活费劲捱不住他热心,手艺也凑和,平时一些木匠电工泥瓦匠的活他都多少会点,又不要钱,干活也不埋怨,人家留他吃饭他就笑呵呵地回绝,大家伙对他也都很满意。 在小区的物业一呆就是好多年,工资随着物价从一百块升到一千块,平平稳稳的,原以为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一生,就能这么平稳地过下去…… 老伯的际遇是从李想去世开始改变的。 老伯身家清白么?实际上很清白,这么些年也算是知根知底。 但人心的疑虑就跟野草一样,一旦生了根,长出一茬来,有一阵春风吹过来就冒出勃勃生机,根本压不回去。 “凭啥啊,一千块钱这会子能干啥,在酒楼一桌人搓几顿就没了,一个月这么点钱,他图什么呀。” “对啊,大事小情的他都帮忙,哪有这么好的人,他是不是提前踩点来了。” “他平时干活磨叽是不是故意装的啊,为了多点时间摸清家里的情况,这可太吓人了。” “我前两天好像还看见他给李想那小妮子递糖块来着,不会是早就想着动手了吧。” “咱们这见过的腿脚不好的人,好像也就他一个。” …… 老伯脊梁骨再硬,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过活,难听的话句句戳人心窝子,哪还能直得起腰来。他辞工走了,大半年的工钱也没要,就当这群邻居送李想到天上的时候,给那小姑娘买糖块吃了。 最好是小姑娘都喜欢的,拿玻璃色纸包着的那样的。 他记得有回李想夹着书包,拉链没拉好,糖纸从课本里哗啦哗啦全揉出来了。日头毒,往糖纸上一照,伴着哗哗响的塑料纸,七彩的光有点晃眼睛,但确实怪好看。 可能这点玻璃糖纸在蓝天白云上头,能把单调的蓝白天色显得快乐一点。 在离开前那几天,老伯变得更木讷了,常低着头,小区里也没人跟他打招呼,隔老远看见他就靠边避开,躲瘟神似的。 他从枫泾转到了枫林,在街上当清洁工,就是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孩子。 日子又一天天稳定下来,像是告诉他,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人只要活着,还怕啥呢。 但没人能预判未来,更无法决定与自己无关的未知,人只能被动接受它发生,然后再做反应。 老伯没想到那个坏人又出来作恶,还越来越坏,犯的事越来越大。这媒体新闻铺天盖地的,枫林市他也快呆不下去了,但他能咋办呢?他还有个捡来的儿子等着他救命呢。 林齐再见到老伯的时候,是来枫林找张蓝岚,路上等车,偶然瞥见老伯推着车路过。老伯的背上像掖了团没捋平的衣裳料子,肩膀塌陷,脖子后却高鼓佝偻着,他差点没敢认。林齐主动跟他打招呼,老伯还迟钝了好一会。 怎么会这样,这是长时间不跟人交流的反应,老伯离开这些年,过得很不好么? 林齐本来有些害怕,因为他总觉得老伯脸上那双眼睛,对察能洞悉人情。老伯年纪大了,年岁蹉跎,眼睛会失水变得脏黄,时常显得呆愣愣的,但林齐很少敢盯着那双眼说话。 小时候跟他问李想家具体情况的那人,绝对不是老伯,但林齐那会不敢说,默认了小区里的邻居用冷暴力将老伯驱逐出去,他心里有愧。 他那会不敢,现在更不敢,一想起老伯、李想和自己的家人,怎么拿这个实情面对他们,面对不了,还是就这么内疚着吧。 还有,林齐有阵子疑神疑鬼,他总觉得老伯是知道点内情的,倒不是怀疑老伯是坏人,就是林齐觉得,当时自己暴露李想家人工作时间的事被发现了。 李想死亡以后,林齐总往李想家去,面对李叔叔有些躲闪,被老伯撞见几次,林齐害怕有人知道。 亏心的人总是害怕,更怕已经遮掩过去的事实重新掀起,粉饰的安全感不堪一击,林齐越发惶恐起来。 转眼十年光阴,林齐更没想过自己这次的行为又牵连到了老伯,他自己太想抓住真凶,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也给他自己的歉疚一个结果,但他把跛脚嫌疑人的鞋印往上一放,老伯又成了被大家怀疑的对象。 滔天的愧意折腾得林齐苦不堪言,但他既然选了不说,在抓到真凶之前就硬着头皮扛到底,绝对不能主动坦白。 老伯可怜,林齐去枫林就常去看他。也不是所有人都冷眼待老伯,有个姑娘还是很能拎清,不怯不惧的,也不故意可怜老伯,就是拿对正常人的样子对老伯。 林齐是带着愧疚的,行动上再压抑着也会漏出对老伯的怜意,老伯在他面前也没当年在小区时自在,老伯甚至还拒绝他的探望。 “小林,你是好孩子,但我有手有脚能干活,还能好好照顾自个,你不用可怜我。” 有时候看起来弱势的一方,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老伯挣着常人能挣的钱,做着常人能做的事,也想在别人眼里当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不被特殊照顾,没有刻意的眼光,这才是老伯真正想要的。 林齐才明白,自己在老伯面前表现的状态,时刻提醒着老伯腿脚的残疾,将他从“正常”的群体越推越远。 有时候对弱势群体而言,怜意和照顾不是善心,而是侮辱。 从想明白,林齐就改了,把他可有可无的帮忙和愧疚收起来,就有时候找老伯喝点酒,解解闷,才逐渐和老伯交起心来。 老伯没结婚,只有个捡来的儿子,从五六岁养到叁十多,不大孝顺。老伯不这么说,林齐是自行判断的,他从没见过老伯儿子的面,电话时有时无,打来就是要钱。 慢慢悠悠的日子熬着,年轻人是吸取养分,一天比一天茁壮精神,老年人就是走一天离终点近一步,路过的风景多点,到尽头那截就少点。 老伯身体不大行了,在路上被车撞到,抢救完医生出来摇了摇头,说准备后事吧。 老伯那个卡得不行的二手机差点被林齐按碎,通讯录上标着儿子的号码也没打通。老伯电话薄里就仨人,一个他儿子,一个前儿媳,剩下就是林齐了。人送到医院以后,医生没见过社交这样简单的老人,叁个号码都播了一遍,最该来的儿子却没联系上。 临终前老头还冲他道谢,说麻烦他了,临了还是个靠你帮忙的瘸子老头,也不能自己好好地走。 林齐差点就绷不住了,但老伯把他拦下了,啥也没让他说。到反应过来,林齐才开始想一件事,老伯究竟知不知情?他是清楚面前的人愧疚的真实原因是来源于罪恶,还是就是凑巧了,才偶然打断他的话? 但林齐再也没机会知道了。 因为老伯跟林齐道完谢提到的全是他儿子,跟林齐交待,把身后事安排得妥妥当当,什么麻烦都没给他那个儿子留,甚至在自己穷途末路的几年里,给他那个混账儿子留了几万块钱。 林齐自己工资不太高,但不愁吃穿,不用居无定所,这几年存款别说五位数,就是想买个电子设备都得靠花呗,老伯是怎么攒下来的。 “你们年轻人的路还长,你要是见到我儿子就告诉他,好好活下去。” 老伯说的是你们,没有特指他儿子。 到晚上,老伯的手机响起,铃音是《蝴蝶泉边》,手机音响很差,声音极大,像路边促销活动的大音箱,带着杂声和啸叫。林齐按下接听键,听筒传出来醉醺醺的声音,扩音孔里都能传出对方身上的酒臭,是老伯的儿子。 老伯的手机是他儿子手里退下来的,铃声也是他儿子设的,老伯一直没换,可能是觉得这样能离儿子近点,也许是不会换。 林齐有点后悔,当时怎么不问问老伯呢,要是老伯不会换,就给他换个他常听的戏曲流水,老伯常听什么来着?是击鼓骂曹还是定军山? 小学的放学铃一起,林齐不可避免的,从陶宏量的身上看到了老伯的影子。 尽管陶宏量作为一个吸毒犯,将自己女儿拖入了无尽的深渊,丝毫不值得同情和怜悯,没可比性,一个是卑劣的失足者,一个是带着神性的老好人。可他就是从临逝的陶宏量对陶昕冉的嘱托中,想到了猝然离世的老伯。 人好像总是决然不同,又带着某些难以言喻的共性,复杂地激出不正确的情感共鸣,所以才需要他们这样的职业,强制性的客观建筑大于柔性的主观意识的存在。 林齐不能否认,在那一刻,他是动容的。 那是在世上走过一遭的生命,铺陈的画卷迎来最后的笔墨,企图将他们漫长的一生洇到下一张绢纸上,在后辈的图腾上铺陈出一点形魂。 他们无从知晓知道这些话是否能孕育出新的希冀,他们就是用淬着善恶的一辈子凝结成一句,好好地活。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飞鸟 少见唐景珏踩点上班,也少见他居然正常下班,对唐景珏本人来说,已经算是迟到早退的一天把市局的同事们吓得不轻。 谢琰东过来送温暖,问他是不是跟白池吵架了,唐景珏说没有。 没有,都把人拷上了还能不吵,谢琰东觉得唐队就是在嘴硬,但秦斌总说两口子的事外人少掺和,谢琰东就住了嘴。 唐景珏驱车回家,路上顺手带了点糖炒栗子和烤地瓜。入冬了,上学那会,挺多人手里都会捧着这些温暖的食物,看起来幸福餮足。 确实,他买得也很及时。他要是再不回家,白池的胃病就该犯了。 白池有意折腾,留下的食物她应该不会动,就这样成天捱着,只有唐景珏喂才吃几口。 态度很恶劣,但唐景珏拿她没辙,白池不是犯人,唐景珏没理由拘她。 还能怎么办,只能哄着了。 白池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她就快要达成目的了,她就是要把自己折腾到医院里去,唐景珏总不能看着她死在家里。 她其实没想到唐景珏会把她关起来,这种做法很不像他。他是目睹小伍的案发现场,接受不了梁争辉的结局,终于下手要阻止她了么? 可是,何必呢? 要么干脆一点把她推到基地的漩涡里去,沉入黑暗,跟他永远分隔两界。要么就尽力把她拉回来,甚至直接色诱她,都远比这种方式有效。 他想干什么,仅凭强制性地把她关起来,就能让她放弃么? 她偏不,她就要仗着唐景珏对她的不同试探,试探唐景珏底线在哪,试探唐景珏什么时候真正爱上她,或者亲手毁掉她。 他回来了,竟然这么早? 白池在家的时候翻出给唐景珏买的那些衣服,想想他也没穿过,估计也没来得及把包装都拆开,很好。 因为白池在箱子里塞了几套情趣内衣,男女款都有。现在白池身上穿的是一套白色的,透明的半杯暗纹贴腰马甲,两根丝带的勾饰,蕾丝筒袜上附着的腿环绑到大腿上,弹力带延伸到臀肉,合在高腰线的丁字上。 还有一些工具,用来固定,她自己。 唐景珏有轻微强迫症,每次回到家必须放下东西,然后洗手,很仔细地从指缝到小臂前端认真用洗手液打一遍,白池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但很喜欢看这个过程,她觉得洗手液的泡泡从唐景珏指缝里挤出来很色情,唐景珏手臂上没擦干净的水珠也很色情。 也多亏了唐景珏的强迫症,她才有时间换好完整的一套,等他敲门。 指节扣叁下,唐景珏的习惯。 “唐警官,我想跟你做爱。” 白池站在床边,大胆与唐景珏对视。 床头横杠上是两幅皮质手铐,没真正的手铐凉,显得有点人情味。 白池走到横杠前,把自己的左腕固定在上面:“要么放我走,要么把我做到走不了,选一个?” 她笃定她这身打扮唐景珏一定会喜欢,白池抬起另一只腕子晃了晃,示意唐景珏来帮她。 唐景珏走向她,将她压在身下,呼吸粗重。 白池自己固定的手被唐景珏没耐性地扯开,从正对的方向换成后背位,她被粗暴地捆在横杠上,手腕上换成了唐景珏随身的铐子。 “好凉。”白池发出轻轻嘶声。 唐景珏将她的头发拨到脖颈前,掐得白池侧头,接过他粗粝急切的吻。 胸前的丝带绷紧,唐景珏裹着它揉捏,白池双唇微张,没呻吟出声,唐景珏的吻落在她后背。 唐景珏掐着她的腰分开她跪趴的双膝,双腿极难着力,手部悬空吊着,不安全感占据了白池的脑海,唐景珏扯偏丰圆臀肉中间那根绳,就这么直直地插进来,疼得白池皱起眉头。 “轻一点呀。”白池对他说。 这次居然连前戏都懒得做,早知道就该先弄湿……操……白池没想完就抿住了嘴唇。 唐景珏的指伸向阴蒂拨弄,阴茎越嵌越深,跪伏着压上来,又紧箍着白池的腰不让她因为惯性前顶,横杆晃动,如果唐景珏撒手,白池跪都跪不住。 脊背绷紧的曲线随着动作摇晃着,白池的腰线下塌,臀部翘起,在床上这个动作是讨好,也是挑衅。阴道逐渐泌出汁水渐缓涩意,抽插间奏出性爱独有的声响。 疼痛的意味消减,但穴肉还是肿起来了,每一下都伴随着密麻的撕咬。 窗外骤雨不歇,夜雨照长夜,怪不得野雀成群飞走,躲雨寻欢。 室内喘息声浓,白池无助地向前,却又被扣回来,想要固定住失衡的身体就只能夹紧阴道:“求求你……射进来……” 唐景珏的汗珠凝在发鬓之间,额上青筋浮现,动作越发狠戾,淬着黑夜的味道。手下扣着丝袜的牵引带,只轻扯了一下,就在腿上弹出一条红痕,诱人发泄更暴虐的内心欲望。 想怎么对待白池呢?白池跪在他身下,这幅样子,还能怎么对她呢。 侧方的穿衣镜返出摇晃乳波,腰肢曲线颤出他顶弄的频率,阴穴裹出他阴茎的形状,吸纳着流水,囊袋失控地拍打在阴唇上,抽出,锲入。 怎么对待都可以。 窗帘还绑着未散,雨珠噼啪扫在窗上,急弄的音调与抽送的频声杂糅在一起,嘈嘈切切,珠圆滚了一室。 唐景珏丝毫不讲情面,不管白池受不受得了,只靠着性宣泄的本能做,他死压着白池的腰,一遍一遍地插入白池体内。 “呜……”白池扫过窗外大雨中阑珊的灯火,仰颈,却被封住呼吸,物理性质上的。 唐景珏的手掌裹住白池的脖颈,收拢,使力,拇指深压在锁骨位置,企图控制白池的呼吸。 洇着潮气的性爱味道蔓延开来,渐稀薄的空气熏红了白池的身体,两乳被蕾丝包裹着颠颤,纤白筒袜贴着深色西裤相蹭,两腿之间紧拢着唐景珏的性器,企图疏解他这一场失控而淋漓的性。 失控的是她,身下汁水淋漓的也是她。 白池的意识快被越来越少的空气剪断,身体却越来越敏感,所有疼痛和快感纷涌上来,温烫的体液滴在深色面料上,一部分晕开,一部分拉丝缠绵。 唐景珏将她的双手解开,后背位,胸膛贴在她整个后背,隔了一层薄膜般的蕾丝,更敏感地察觉到他庄重的衬衣扣,严丝合缝地扣在本来的位置,一粒未散。 她失控地颤抖,眼睛溢出雾气,齿间和颠鸾凤鸣,阴道泥泞收缩,但镜中的唐景珏只将西裤前扣解开,忽略身下强硬的动作,还是那样清俊典雅。 只有她知道,唐景珏孤寒外表下的温度能有多灼人,像他不为人知的暴虐因子,交合部位湿淋淋的硬刃,都是他,没人见过的他。 频调急转,愈深,愈快。 白池被唐景珏裹在怀里,她觉得,唐景珏像是要挑开层层遮挡,撞碎她所有的沉痛与顾忌,掀翻她的理智,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他面前。 身后的人抑声低喘,白池捱不住的这场施虐般的性爱终于结束,她没想过唐景珏能失控成这样。 正对镜面,白池腿间流出唐景珏的精液,蜿蜿蜒蜒,渗到大腿蕾丝上,隐没。 腰向前倾一些,想把他的阴茎从肿痛的下体内赶出去,酸麻的胀痛中又浮出隐秘快意。 动作间,温热的精液又渗出来,在按有指痕的腿上肆意作画。 白池无力地将头向后蹭了蹭:“唐景珏,下雨了。” 我没带伞,回不了家了。 唐景珏好像发出一声“嗯”,很模糊,白池实在记不清。 未分离的性器官又律动起来,顶得白池告饶,但没起到什么成效,白池不记得唐景珏翻来覆去地要了她几次,她从没有真正清醒过。 做了多久呢?白池甚至觉得含满了唐景珏的精液,轻轻一动就失禁一样泻出来,到醒来时还缠在一起,疯癫的一夜,坏掉的一夜。 也许鸟雀是最先知道他们这一场雷霆暴雨中的性爱时长的,啁啾声唤醒天幕,窗外灯火由明至暗,换成轮转的日色,将卧室铺得温软。 凌空 白墙刺目,微凉的液体随着透明的输液管流入体内,苍白的手背肿起来。躺在床上的白池手指蜷起,逐渐恢复了意识,挂在墙上的钟表显示,当前是中午十二点,她昏迷了四个小时。 白池打量着医院的环境,唐景珏不在病房内。 原本做过很多假设,甚至被拘留的处理方法都想好了,但她实在没想到,面对的却唐景珏的自行囚禁。 应对方式上……与被拘留也差不多,但麻烦在于,没办法和房谷取得联系。 熊冯特可以在市局做手脚,可没办法把人安插到唐景珏家里。 白池只能把自己搞到医院里来,房谷如果想得长远,从白池被唐景珏带走,他应该就安排人在医院里蹲守了。 从唐景珏手里抢人……他可以的吧。 这个病房处在四楼的位置,如果……白池听到楼下有汽车的鸣笛声,医院楼下,这么明目张胆,房谷疯了! 白池拔下手背的点滴,打开窗子,看见房谷站在车边上冲白池挥手,他在车的四角挂了个极大的充气泵,不,那个外形看起来像是从情趣酒店搬来的水床…… 白池心情复杂,自己费尽心机地拉拢的这个人,真的靠谱吗……但白池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她跨到窗子上,毫不犹豫地跳上空调外机,朝那个暧昧无比的充气泵跳了下去。 那一瞬间,唐景珏推门而入,看到的只有白池义无反顾离开他的身影,从窗外跃然而下。他甚至不清楚,白池有没有看他一眼,在外面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 事实上,白池看到他了,最后一眼。 唐景珏默立在门口,良久,然后他联系了一个人,一个几乎被时代所遗忘的人。 撞击和颠簸使白池显得更孱弱了,房谷时刻担心她会在路上挂掉,一直不停地劝说白池吃点东西。 车里备着能量饮料和果腹的食物,但白池一直都没食用这些可以让恢复精神的东西,只喝了几口水,冲淡缱绻不散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是真的吃不下去,白池甚至觉得一张嘴就要吐在车上,更重要的是,她根本想不通唐景珏这样做的原因。 太顺利了,整个过程中甚至没受到阻碍,真是唐景珏疏忽了么?唐景珏也会疏忽吗? 可是唐景珏看起来跟平时区别不大,甚至没表现出一丝疲累,所以是为什么,难道是欲擒故纵,自己只是作为他引蛇出洞的计谋?一路上都没有遇到警方的干扰,白池的思绪混乱,脑部几乎要停止运转。 过了收费站,枫林往贵西方向的高速上,一路畅行,没有遭到任何拦截。 一路从北向南,从萧寒霜露重的山林,到稀疏森绿染的旷野,视野转阔达,尘雾下眉头,心境也当更平和,白池却没这种感觉。 幸好车内暖气开得足,白池才不至于在刚才就被冻晕过去,撑到现在,唐景珏已经没有再追上来的可能,白池当然不想被抓回去,但唐景珏真的没什么行动,她却莫名其妙烦躁起来。 他们两个的交集,是白池处心积虑织就到一起的,现在也是她自己,亲手挥刀割裂这段关系。 每一根针线都像从她脏器的位置发出的,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远,强行绷断,于呼吸的起搏间扯得生疼。窗外光影轮转,白池觉得眼睛越来越肿胀,腹部疼得像是连血气都要一齐呕出来。 过不了多久就能到达基地,那是最接近真相的地方了。白池手上有一部分红冰的半成品,熊冯特那关不难过。 “那时熊冯特让小伍处理掉龙哥,是要扶你上位吗?” 白池咬着牙,用气声问出这句话,这件事必须要在回基地之前确认,关于熊冯特的动机,她必须了解透彻。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从结果上看是这样的。龙哥年纪大了,做事有些放不开手脚,我那会业绩确实也好,就把我提上来了,但我总觉得这里边还有我不知道的事。龙哥再怎么说也是跟着熊冯特的老人,就算不看业绩,用着也应该比我顺手。” 房谷真不知道龙哥到底有什么猫腻,他把话说到这份上,白池应该也能猜出来。 他们这一行不至于对利润锱铢必较,否则熊冯特也不能容马秋林抽叁成利这么些年,他们更看重的是人可不可信,盘子都没了还瞎他妈干个鬼,销售途径和中间人是最重要的。 小伍听从熊冯特的指令解决龙哥,或许……龙哥并不被他信任,熊冯特这样做,只是想铲除异己。 白池听懂了,基地没有想象中固若金汤。 “我多问一句哈,那个姓唐的警察,也是你的人吗?”房谷问道。 房谷不太确定,说实话那个警察不像跟他们一路的人,长得太正,用个有文化的词来说,就是云泥之别,可唯独今天…… 白池捂着肚子,在后座上窝进毯子里,闷闷的声音传出:“不是。” 怎么可能呢?唐景珏这样的人永远站在基地的对立面,只要白池留在基地一天,就不可能用我们这样的词代表和唐景珏的关系。 房谷斟酌着语气说道:“毕竟我不清楚你会在什么地方联系我,除了你病房楼下,在四楼走廊和洗手间对着的马路上,我也安排了小弟蹲守。其中一个地方的手下跟我说,唐景珏跟他打了个照面,就上回我们在酒吧被逮进去那回,那小弟也在,所以那位唐警官不应该不认识他。如果他不是我们的人,又看见他们出现在医院附近,应该不难猜出我们的目的,我都准备好叫人支援了,但医院附近,好像没布置任何警力。” 这种行为……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将白池放走的。 白池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她自己也想不明白。逃走得轻而易举,再接收到这个信息,让她觉得有些过载,她没办法用理智将其抽丝剥茧,再换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就是觉得房谷准备的毯子还不错,毛绒绒的,很暖和,也很能给人安全感。 车内陷入安静,房谷没办法观察白池的表情,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他准备打开音响缓和一下气氛。 房谷开的这辆车,是一辆外表看着普通,内装却很讲究的特斯拉。音响声音质感很好,环绕在车里,房谷平时喜欢把声音开到最大。 白池让他把音乐关掉。 “要么你来拥抱我,要么开枪处决我……” 乐声渐小,但没停。 “怎么了,你不喜欢听啊,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小年轻都喜欢这些歌呢,这个歌手最近可火了。而且你这样,听听歌转移一下注意力呗。”房谷嘟嘟囔囔碎碎念,因为他觉得白池除了在个别事情上是逆鳞以外,对其他事情的态度还不算难商量,尤其是这些无伤大雅的细节上。 白池皱起眉,胃绞得她难受,唐景珏下手不知轻重,晕车的反应一上来,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个地方对劲。 音乐就这么放到第二轮副歌,白池默默听着,出声拦下了房谷要关停的手。 “放完这首吧。” “看吧,我就说你们这些小年轻都挺喜欢。”房谷自鸣得意。 白池捱了一路,终于在迎来最后高潮的乐声中晕了过去,天色晦暗,无星无月。 “解救我……解救我……要么你来亲吻我,别让黑夜吞噬我……带走我……” ———— 白池:房谷你可真会选歌,我谢谢你。 房谷:客气了您内~ 歌是柳爽的《玫瑰窃贼》。 溯世 贵西的雨很奇怪,携雾下落,白池体会过的气候里独一份。 不似热带地区如注的暴雨,那些南北回归线以内的城市,排水系统发达,雨过不留痕,水珠经烈日一扫,很快便蒸得散尽了。雨量充沛,但早晚还是要用洒水车过几躺,夏天仿佛能听见沥青上的滋滋水声。 雨在贵西就不是这副样子。先在山头的云上悬着,由群山孕育,过载了才稀疏下放,不急不缓,宛如石磨上随转子淋出的浆汁,落一滴粘着一字的雨线,滴答滴答,没完没了。 生理反应总是比记忆更诚实,只要在贵西的山中生活一阵,森森的潮气便永恒地侵入肌体。 贵西山多雾重,即便是城市里,排水也很缓慢,看见个尖角便觉得能洇水。 惯常见天灰青,不辨云雾,不必费力留心关口,见雾入贵西。贵西这种凝出实体、伸手可捉的雾气,别处都没有,寒冬更甚。 雾气穿过玻璃,湿潮气息裹上白池的身体,脑袋都沉重了些许。 到达基地后,白池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熊冯特,是一位医生。白池对她有点印象,黄奇帆母亲的主治医师,杨冰。 在这里看到她并不奇怪,因为她长着与白池母亲相似的一张脸。 房谷威胁黄奇帆时,这位杨医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黄奇帆才会那样忌惮。 当时问房谷,问到关于黄奇帆的具体事宜,房谷并没有提及这位医生,倒也没遮掩,没露出破绽,房谷一直都很自然,但白池总觉得黄奇帆这件事,是熊冯特有意为之…… 直到白池在医院的墙上看到杨冰的照片才了然,熊冯特这样做是威胁和警告,但也不全是。 杨冰的存在,使得熊冯特盯上黄奇帆这件事的利益线突然变广,一箭叁雕。 黄奇帆的才学或许真能研发出新的工艺,也可以进一步让杨冰依附于熊冯特,以及……让白池自危,觉得一切都在熊冯特掌控之下。 正是从那时候,白池才明白熊冯特对她“特别”的真正原因,都是因为她的母亲,欧文。 熊冯特只是在找欧文的影子,杨冰是熊冯特的绮思,白池也是。熊冯特对白池的纵容、威胁、玩味……还有惧怕,那是对欧文的情绪。但白池不太明白,杨冰的事,市局的人不可能没注意到,却没人调查过她,至少明面上并没有,就连唐景珏也没问过。 “看来你跟唐景珏相处得很好。”熊冯特带着小伍推进来几株摆放在病房的新盆景,直截了当地说,语气咄咄。 “熊先生跟杨医生也是。”白池答。 熊冯特拿起修枝剪,剪下一段略显多余的松枝,当着杨冰的面直言:“床伴而已。” 杨冰手上收拾医疗器械的未停,她心知肚明,全然不在意这些,她留在这本来就有所求,熊冯特有求必应,她就如他所愿。 但这个叫白池的女孩,她是求什么呢?求那位唐警官吗? 杨冰踏出房门时听到了白池的回答,干脆利落的一句。 “我也一样。” 窗外萧条,窗内零落。 熊冯特手中剪刀开合,截截染绿的松片落在盆景的泥土上,静等腐殖。这个微缩盆景里嵌的松像苏南松,担“清、奇、古、怪”四字中的清,玲珑苍劲,拘在方盆中也不显颓势。 “苏南松这种带着松香的品级有市无价,熊先生买它回来又不珍之重之,反倒弃如敝履,不合适吧。” 熊冯特意有所指:“东西在我手里,就是我说了算,你觉得呢?” “熊先生书房里摆着珍藏绣像版的《红楼》,不会不明白自杀自灭的道理吧,自家的狗养久了,冷不防给你一口,不知道熊先生会不会觉得疼呢。”白池亦阴阳怪气,对付熊冯特,只需要把疑点重在熊冯特心里,然后,静等发作。 这话在熊冯特心里没那么快发作,他依然对白池不依不饶。 “小伍刚跟你交代没多久,唐景珏就带人堵门,紧接着枫林市场受限,是不是太巧了点,你难道不应该给我个解释吗?” 白池装作疑惑的模样:“我也奇怪,陶宏量和梁争辉鹬蚌相争,完全不必脏了我们的手,为什么非要小伍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来?我还以为,是熊先生故意引唐景珏抓我。” 熊冯特一手给陶宏量递刀,一手又借梁争辉的手,让陶宏量“吸毒致死”,即便出了差错也可以换成别人处理,如果有非要小伍出手不可的理由,就是把疑点引到白池身上。 只要白池没真正做出违法行为,熊冯特的疑虑就始终存在,他这样做,就是割裂白池所有可以仰仗的关系,把白池彻底拉进贵西的乱局中。让那些人明白,“渡鸦”的身份不仅仅一个名头,她真正归属于基地,也完全符合基地的标准。 枫林市局也不该接手梁婉的案子,除非……欧文手里的那把枪,曾出自枫林市局。熊冯特好饲犬,秦斌最怕…… “如果我说就是呢?你能怎么样。”熊冯特答道。 “当下的确不能怎么样。”白池病恹恹的,话却没收敛,甚至有些放肆过头了。 她这话把着熊冯特的心思说的,她母亲欧文从来不是好说话的人。 白池半躺着,承接熊冯特追溯过往的眼神。熊冯特敢让杨冰明目张胆出现在这里,白池猜想他一定是在故意刺激,想看她的反应是不是合心意。 相貌相似又怎么样,世界上总有几张相像的脸,杨冰又不是欧文的孩子。 所以,熊冯特一定不会满足于只控制杨冰一个人。 崭新的修枝剪开合,磨出擦擦声,过一会,熊冯特手上铁色的剪刀松开,饶过了手下的景观松。 这话落地,他却没有恼,反倒讳莫如深地笑了起来。 白池明白,她赌对了。 “这么长时间,你的作品呢?总该让我看到‘渡鸦’的用处吧。”熊冯特把话题引开。 “半成品而已,把冰提纯到九十的‘厨师’已经很难找,更何况是红冰这样的东西。熊先生的承诺只完成了一半,我的实验也才进行到一半。当然,我母亲的事情熊先生给了我一个满意的结果,出于我个人的诚意,一周以后,我愿意交一部分成品试试货。” 白池手里那些,只要再溶解冷凝一次,纯度就远超市面上所有种类,交货的事她不担心,但……熊冯特催她交货,就是在逼她表明立场,或许熊冯特的耐心到头,已经快等不及了。毕竟大家都清楚,白池交了货,就真的再也不能回头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就静待佳音了。” 熊冯特的话礼貌周到,举止也显得很绅士,但他的风度是浮于表面的,靠儒雅的衣装遮掩蛇蝎心肠,善心不是镀在佛珠表面的油脂。 屠刀还没放下,妄想什么成佛呢? 一个让秦斌惧怕成那样的人,总不会是西天的佛陀。 熊冯特离开房间半小时,杨冰进来换点滴袋,问白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池不仅答非所问,还趁着杨冰蹲下替她量体温时反过来小声问她:“你多久没见过你前夫了?” 杨冰神色一怔,也有意避开了监控:“年前。” 提醒的话已经送到,杨冰心里应该清楚白池在说什么。杨冰之所以被熊冯特拿捏,是因为她的前夫在熊冯特手上。 年前是……清洁工老伯出事的时候。 老伯姓崔,全名崔开复。老伯的儿子叫崔胜俊,而崔胜俊正是杨冰的前夫,也是……风海市华策府的保安。 老伯车祸的肇事者是熊冯特身边的人,也是白池的旧相识,季风。 残局 唐景珏家的客厅里,弥漫着酸汤豆芽菜和午餐肉的味道,秦斌看着白板上的线索图,手里的盒饭端起来又放下,很不是滋味,秦斌没心好好吃饭,索性走到白板前开始捋时间线。 “多年前梁争辉因入室盗窃闹出人命逃回贵西,崔开复受舆论压力离开枫泾市,后来基地出手解决龙哥,林齐提供梁争辉的鞋印,没多久又在枫林市与崔开复相遇,再接着崔开复就出事了。这事跟林齐绕得太紧密,要不是我了解他,真以为他说谎蒙咱们。” 谢琰东擦掉嘴角的油渍,利落地收拾掉饭盒:“我也觉得林齐没再瞒着什么,这事从开始就是梁争辉闹出李想的人命,林齐才被卷入到这个案子里来,源头都挖着了,林齐也亲手杀了他,林齐的噩梦结束了。” 熬下去几天,秦斌的胡茬冒了一脸,他问唐景珏:“你这有没有一次性刮胡刀什么的,不然等会跟你嫂子视频她又该说我了。” 中午十二点,同样的时间,白池从医院跳窗而逃,到现在整整叁天。 唐景珏把桌子清理干净,随后到房间里拆了个新的剃须刀递给秦斌。 “队长,你现在活得这么精致吗,这玩意不便宜啊。”谢琰东看着秦斌接过的剃须刀,眼睛都快发直了。 唐景珏随手拿的,白池买了五个塞在抽屉里。唐景珏习惯用手动剃须刀,白池添置东西不会询问他的意见,他也不会主动问起。 一看唐景珏的表情秦斌就明白了大半,转头对谢琰东说:“我的剃须刀都是我媳妇买的。” 谢琰东不想搭理秦斌,差点跳起来忤逆犯上:“秦队,您这张嘴能不能收敛一点,稍微关爱一下我这个万年单身狗!” 看秦斌和谢琰东故意打岔,唐景珏明白他俩是不想让氛围这样低沉。白池现在应该已经到达贵西,她虽然已经离开,家里还是到处都有她的影子。 唐景珏接过秦斌留下的线,接着说道:“崔开复出车祸之前,他儿子崔胜俊就失踪挺长时间了,但崔胜俊的事情林齐并不知情。从林齐的描述来看,崔胜俊话术单一,结合走访邻居得到的线索,他那时被熊冯特劫持,处于被威胁的状态,至少在崔开复死亡时崔胜俊还没被灭口。按正常时间线,在这之后,杨冰彻底受到熊冯特的控制,黄奇帆遭到基地的威胁。” 再接着,才是白池“反常”的开始,再回到枫林就多了一层“渡鸦”的身份。 “我还是觉得这次放白池回去太冒险了,毕竟是熊冯特身边……” 秦斌确实担心,但话过了一半,他又止住了。 按白池那丫头的性格,这事她是不会放手的。但秦斌依然觉得唐景珏行事欠妥,把人拘回来不说,还敢给白池上铐子,要不是谢琰东跟他提起时人已经放了,秦斌非得好好教训唐景珏不可。 现下里还是案子为重,崔开复并不是先天残疾,他在十年前有过一次就医记录,腿部的残疾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崔开复的儿子崔胜俊,十年前曾在风海市做保安,负责的小区……华策府,正是白池住过的那一栋。发生那场震惊全国的惨案之后,崔胜俊便辞工回枫林了。 近几日走访,据他家附近的邻居所说,已经有大半年没再看见他。 唐景珏拿起桌上杨冰的照片,贴在了连线上。 杨冰和欧文长相有些相似,又和崔胜俊是夫妻关系,很难不让人起疑。她离开枫林的时间……正是白池被唐景珏带回家的那天。 “你小子挺贼啊,什么时候注意到杨冰的,连我们都不说?”秦斌说。 本来下一句,秦斌也打算提到杨冰,但唐景珏最近很不正常,如果平时的唐景珏是古井水,波澜不惊,这会怕已经惊涛骇浪了,多出来的反应里看外瞧都是两个字,白池。 唐景珏知道秦斌注意到杨冰已经有段时间了,还故意在板子上留出杨冰的位置,秦斌为了照拂他的情绪煞费苦心,带徒弟的招数都用上来了。他意识到最近有些过度紧张,于是慢慢将锋利的轮廓放松下来,尽量恢复以往的状态。 “时间不长,在你告诉我林齐和崔开复的往事后。” 黄奇帆被基地威胁,那是唐景珏第一次接触到杨冰,开始时并未调查她的人际关系,直到秦斌提到林齐的往事,崔开复的名字再次出现,唐景珏才想起当年在风海的那个保安。 当年华策府出事,崔胜俊离职,崔开复就是在那一年住院治疗腿伤,从而落下残疾,这或许是对崔胜俊办事不力的惩戒,再不久,崔胜俊与杨冰办理离婚。 时间卡得太严丝合缝,像人际关系中的多米诺效应,一块牌砸下来,另一块随之倒下。 如果不是华策府的那起恶性事件,唐景珏他们当年的行动其实还算成功。 虽然白堇年再次逃脱,但由于抓到了高达坤,进而得到“金鹏”的下落,停滞已久的基地专案才有了突破性进展。 “金鹏”的落网对基地的打击很大,“金鹏”是基地boss “炎凤”的儿子,掌握着基地百分之八十的资源。“金鹏”落网后,专案组的压力卸下不少,都以为抓到“金鹏”就能给贵西带去一丝曙光,继而让贵西摆脱毒窝的帽子。 当时的贵西市局被黑恶势力渗透,“金鹏”落网后扫黑除恶的重任就落到中央往地方调动的干部身上,马秋林正是被调过去的一员。 那年,马秋林被调去时还没做到局长的位置,他妻子也还没遇害。 秦斌也想到这了,他开口问:“哎琰东,你是不是跟我说过,马秋林这些年经手的案子里,他亲自抓了个叫季风的人,这个叫季风的,就是陶昕冉给白池下冰的男主角吧,他是干啥被逮进去来着?” “走私,但不是毒品,路线跟熊冯特运毒轨迹有重合,马秋林抓他应该是怀疑他与基地有关。”谢琰东回道。 秦斌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没查出季风有较严重的犯罪行为,情节较轻,判了一年多就放了吧。那小池有意提到他,是不是为了告诉我们什么。” 季风之前对陶昕冉做的那些事,是白池随梁婉来市局顺口说的,这么多年过去,即便要找证据,也早就找不到了,那白池为什么故意提到这些陈年往事呢?仅仅陈述事实,告知他们陶昕冉当年少女怀春的梦醒时分吗? 手机铃音响起,是杨远征。 “我这找到了崔胜俊失踪之前的监控,已经发到你们电脑上了,你们辨认一下对面的人。” 监控是枫林一家餐厅的内厅,人并不多,环境也不嘈杂,摄像视角无遮挡。虽然距离过远显得人像有些模糊,但经过技术处理后的画面已经可以确认身份。 崔胜俊对面的男人,正是季风! 疑云 杨冰如常查看白池的身体状况,完成熊冯特交代的任务,她还没机会验证白池说的话,所以熊冯特的命令她还是要听,她不能拿崔胜俊的性命冒险。她进来时白池额上附着汗珠,手指紧紧地扣住床单,看得出这个梦境很不愉快。她看见白池的嘴巴在动,带着高烧的气声,声音极小,杨冰给白池擦汗时才听清那句话。 “唐景珏,你不可以,不喜欢我。” 杨冰手上拭汗的动作不由得轻了几分,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叫白池的姑娘,和熊冯特不是一样的人。 那她说的话,是真的么…… 崔胜俊死了么……自己留在这里,还要做什么呢? 挣扎……血腥……白池猛然睁开双眼! 还好,入目的只是扎眼的白墙,还有在床边查看状况的杨冰。 “你醒了,你状况还有些不稳定,休息不好也是正常现象。”杨冰安慰她。 杨冰对白池的态度好了很多,语气从冷淡尽职的医者变成了带教辅意味的……长辈,白池从杨冰的脸上看到了同情的神色。 “我说了什么?”白池警惕地看着杨冰。 杨冰调好白池输液的流速,将白池的床头升至合适的高度,趁着调整枕头的机会对白池说:“不是什么重要的话,而且你放心,声音很小,只有我听见了。” 既然不是重要的话,又怎么会有“放心”一说?但这里说话不方便,白池不便再追问。白池想让杨冰成为她的助力,所以崔胜俊死亡的事实必须由杨冰本人确认。 按照熊冯特的性格,绝对不可能放崔胜俊回去,从把崔胜俊带到基地的那一刻起,崔胜俊就注定是个死人了。 或许……熊冯特早就安排好了崔胜俊的下场,早在风海市的时候。 “带我出去走走吧。”白池说。 杨冰清楚白池的意思,是要找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可是熊冯特不会在没有监视的情况下让她和白池私下接触,出不出这间病房,意义其实不大,杨冰正犹豫的时候白池出了状况。 白池皱着眉头,一幅很疼的模样。 “嘶,回血了。” 杨冰在换输液袋前特意调整过流速,输液管中绝对不可能存空气,也不会出现回血的情况。杨冰伏下身握住白池的手查看,白池上身不稳“摔倒”在她怀里,白池手掌张开,在她眼前一晃。 这样监控应该看不到,白池的口型和伸出的掌心是……五?小伍? 杨冰懂了。 “我去问问熊冯特。” 杨冰再回来,身后就多了一个小伍。 如果有外出的要求熊冯特大概率会以保护之名派人跟着,基地里的伍先生是熊冯特的干儿子,自然是他最信任的人。杨冰心中忐忑,不确定白池与小伍是否可信,但想到进门时白池梦中的呓语,杨冰愿意冒一次险。 在贵西深林丛生的地方,熊冯特居然开出一个别墅群来。园林的路上没铺鹅卵石,是简单平坦的石灰小道,很好走。杨冰携着白池的输液架,一步一步跟在白池身边。 小伍紧紧跟在身后,熊冯特故意请他“随身保护”。 白池抬眼看树,低眼赏花,把科属种都说给杨冰听,然后停在七叶树旁边,停住脚步,小伍也跟着停下来。 七叶树,风海市常见的一种落叶乔木,尤其是华策府那个小区里,从窗外望去有一长阶凉亭,凉亭外一周就是这种树木。 秋高气凉,叶色转浓红,树冠伞盖般撑展,远立亭前。入冬以后,百叶凋零,这种佛门圣树亦不例外,亭顶一层,聚集在亭下乘凉的人全躲到自家暖房里,像讲经结语后四散的子弟。 小伍露出在枫林市相似的迷茫神色,却不明白他这关情的缘由。 白池还没来得及对小伍说什么,熊冯特的电话就进来了,打断了白池要出口的话。 熊冯特终究还是心虚了,他疑心太重。 走路也好,观景也好,扯一些有的没的植物信息,没牵扯出来任何隐含信息,熊冯特已经派小伍过来,依旧这样不放心。 崔胜俊恐怕……真的出事了。 物极必反,慧极必伤,熊冯特估计也没想到,自己提防过重,反而让杨冰相信了白池的话。 杨冰在背后轻点了白池的后背一下。 吊水袋空了,杨冰拆下白池手上的针头,白池明白,杨冰对崔胜俊的事情有了判断,也不用再解释。 熊冯特很快赶来,盯着白池回到了房间。 —— 2021年结束啦~ 唐队携小池、邹凯携黄哥、白堇年爸爸携欧文妈咪、秦队携老婆孩子、谢……谢副队自个儿,给大家带来祝福: 希望都能有个连续而崭新的开始,从明天,2022年的1月1号起,也一笔一画写出个人的历史。 (谢琰东:您礼貌吗?) 嘿嘿~要快乐呀~ 忆昔 输液架和医疗器械被杨冰带走,白池在手背上的胶带里放了一张卡,存有两条信息,一条关于崔胜俊,另一条是需要杨冰传递的消息。 查看信息需要密码,七叶树拉丁学名的最后五位,杨冰蹲下来拆胶带时白池提醒过她。 杨冰走到安全的地方,把卡放入了自己的手机里,所幸熊冯特没有阻挠她和外界的联系,只是对她的通讯做了监视,但白池给的这张卡可以避开熊冯特对通讯的审查。 惨白的底色映着方正的字体,杨冰的眼泪大滴大滴敲在屏幕上,却怎么也洇不透,悬在屏上,反出斑斓的光,模糊了规整约束的字体边缘。 杨冰和崔胜俊是青梅竹马,打小生活在一起,崔胜俊是崔伯伯捡来的孩子,学习一般,对她却很好。杨冰首年高考时发挥失常,家里嫌她是个女孩,不愿意让她复读,想让她随便选个县城的师范大学就读,将来分到中学里也很安稳,杨冰不愿意,崔胜俊就打工供她读书,一年后杨冰考入了医学院。 她跟崔胜俊学历是有差距,圈子也逐渐分出云泥,但崔胜俊对她的好一如往昔,杨冰也很喜欢他,情谊弥坚,步入婚姻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早年杨冰在风海市实习,崔胜俊在一个高档小区做保安,两人时常忙碌,见面不太勤。后来崔胜俊所在的小区出了凶杀案,崔开复又出车祸伤了腿,崔胜俊心情不佳。 杨冰为崔开复介绍的主治医生,圈内圣手,很值得信任,手术也很成功,但崔胜俊接受不了崔开复的腿落下残疾,扯着由头找事,最终闹到离婚的地步。 今年年初时,熊冯特联系到自己,说崔胜俊在他们手里,如果要他好好活着,就要配合他们,以黄奇帆的母亲威胁黄奇帆。 杨冰挣扎过,但看着崔胜俊被人用刀顶在心口,还是同意了。 再然后,熊冯特的态度突然转变,提出要自己陪他的要求,杨冰也应了。 信息上说,崔胜俊那年是受到熊冯特的要挟,要他如实向别人透露户主信息,崔胜俊以保护户主隐私的理由拒绝了熊冯特。出事之后,华策府跑了几个人,所以崔开复的车祸是个警告,是对崔胜俊恪守工作职责的惩罚。 杨冰掩面哭泣,当年只觉崔胜俊是情绪不好,偶有发泄,如果这是实情……那崔胜俊当年和她离婚,只是为了将她从危险中撇开。 杨冰拭去脸上的泪水,接着看向屏幕信息里的内容: 崔胜俊逃走以后,熊冯特便放松了对他的探查,所以崔开复和崔胜俊过得还算平稳。直到梁争辉由熊冯特授意躲在枫林市,林齐成为警察后又紧咬着梁争辉的案子不放,熊冯特便派人调查林齐。巧合的是,竟然从林齐这里找到了崔开复的下落,继而注意到去看望崔开复的你,也控制了崔胜俊。崔开复本来不必死,但今年年初他和林齐交往过密,熊冯特实在不放心,才有后来车祸的事,那不是意外,那是熊冯特找人了结了崔开复的性命。那人如今也在基地,本名为季风,你应该也见过。 季风……那个长得很招摇的季风…… 杨冰回想起最后一次有崔胜俊的确切消息,应该就是在崔开复死亡后不久,那时候听筒里崔胜俊的精神状态不好,杨冰以为他又喝醉了,毕竟……当年逼着她提离婚时他就常常酗酒。 年初崔开复死亡的时候,季风好像不在熊冯特身边,平时熊冯特联系她时通过季风的次数不少,但那时候,季风好像一次都没出现过。 这么说,崔开复的死也不是意外…… 洗手间的水龙头开着,镜子里是一张面容憔悴的脸。 昔日她和崔胜俊走在路上,总会引人侧目,皮相这东西保鲜期太短,朱颜辞镜,经不得丝毫风波。 杨冰不禁想起在风海市的那段时间,崔胜俊和她都很忙,夜班轮换的时候一月也见不了几天,但那时他们都很幸福。杨冰因为工作压力大,所以月事有些不调,有一天也是在洗手间里,崔胜俊陪她一起看怀孕与否,试纸上显示并没有意外之喜。崔胜俊还跟她商量,等杨冰工作稳定下来以后,就要个孩子,一家人稳稳当当过日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熊冯特才毁于一旦。 杨冰靠在冰冷的瓷砖上,控制住颤抖不已的手指,只觉得遍体生寒,她强行让自己镇定起来,划到第二条信息上,信息不长,只有一句话。 要她往一个手机号上发送一条信息,短短两个字,杨冰盯住那个名字锁紧了眉头。 季风。 风行 静谧的病房内,白池的手指轻点在膝盖上,非急非缓,频调均匀,白池在等,同时也在思考。此时身处于基地内部,周围是密不透风的墙壁,白池的心情却骤然宽泛起来。 估算着时间,杨冰应当已经了解到崔胜俊的真实情况了。 最初在枫林的时候,白池也没想到那个老爷爷竟然是崔胜俊的父亲,白池只是走路时常见到他,觉得和蔼可亲,长得面善,像个好人。 除去既定事实,白池很喜欢主观判断一个人。基地这样的地方与人相处太累,单凭直觉定义好坏会让白池觉得很轻松,是她求之不得的那份安逸。能让白池觉得面善的人毕竟不多,所以在每次走过那条必经的长街时,她的目光会相对较多地停留在这位老爷爷身上。 偶有几次和林齐照面,对方究竟认没认出她,白池本身是不太确定的,反正她认出了林齐是张蓝岚的男朋友。 枫林市局旁边的餐馆像单位食堂,一下班前后桌都是市局同事。高叁那年,放小假唐景珏加班,又得盯住白池正常饮食,常让白池来此吃饭。一桌全是异性,气氛颇有些尴尬,直到张蓝岚的到来,白池的餐友状况才有所改善。 日子一长,白池跟张蓝岚的关系渐近,张蓝岚常拿她打趣,也常提到她男友林齐。白池见到几次林齐陪老爷爷说话,那时的想法还略有天真,觉得张蓝岚也不全然是个恋爱脑,或许她真的所言非虚,林齐的确是个热心有礼的伴侣。 造化不光弄人,还惯会藏锋,不会短时间内崭露全貌。当白池听到小伍说出林齐的名字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张蓝岚,因此多问了房谷几句关于林齐的事情,也是想确认林齐还有没有其它目的。 林齐和基地合作的要求是抓住当年偷窃案的罪犯,愿意在一定程度上提供“合理”的帮助,但基地的诚意可没那么足,熊冯特亲自授意把梁争辉藏在枫林的事实,林齐恐怕到今日都不清楚。 林齐做假证据,为平己愿,熊冯特乐于顺水推舟,让梁争辉诚惶不安。 房间的墙角摆放着白池带来的那箱东西,是赶在唐景珏把她带走之前交代房谷装好的半成品,她承诺给雄风特的那些璀璨晶体的前身。白池平静地走向封闭的方盒,掀起一角,把存放的东西拿出来备用。 为了替欧文鸣冤,熊冯特连马秋林都不放过,又怎么会饶过梁争辉呢?欧文替梁争辉顶罪,换来白池在梁家继续隐匿身份,但那些东西的量不对。 梁婉曾经说过于白池有愧,说梁争辉曾坦言,反正欧文也是要进监狱的,多点少点能有什么区别,欧文又死不了,最近外调了一个副手进贵西,条子盯他们盯得死紧,不如把货一次性压到欧文那里,让条子以为抓对了人。 外调到贵西的副手正是昔年意气风发的马秋林。 而欧文……预料中平稳的牢狱生活被死刑截断,阴差阳错,邱迁失察,欧文以为死期将至,又撞上强奸白池未遂的犯人。 熊冯特所谓的复仇之路铺得广而深,好谋算,但他忽视了欧文出现的源头,是他自己为了引出欧文,有意伪装出白堇年的行迹。熊冯特自以为是地为欧文复仇,狭隘又残暴,十分自然地将自己排除在外。 欺白池不晓内情,还要她感恩戴德。 白池13岁时,欧文被处刑,白池察觉出梁争辉态度有所变化,当时白池并不知晓个中缘由,也得不到欧文已经死去的消息。欧文死亡以后,梁争辉的忌惮少了几分,所以他的态度也随之改变。再后来,梁争辉想借陶昕冉的手控制白池,一次不成后,白池虽然按下不表,但梁争辉终究忌惮“蜂鸟”的存在,没敢再对白池有所动作。 白堇年于白池16岁落网,“蜂鸟”已然自身难保,更何况遗留在外的孤女呢?为防止梁争辉过河拆桥,做出伤害白池的事情,白堇年才提出要见白池的请求,白池的身份暴露于世,有警方的注意,梁争辉会有所收敛,基地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对白池做什么。 至少能保住白池的性命。 有身世暴露这个引线,按熊冯特在贵西的势力,他应当没多久就得知了欧文死亡的真相。马秋林、邱迁、梁争辉,桩桩件件,每一个与此有关联的人都被他计算在内,唯独撇开了他自己。 喜欢凭直觉审判人是白池的习惯,她早明白熊冯特惯会装腔作势,自我感动的水平颇高,真行凶假悲鸣,手里握着杀人刀,嘴边念着慈悲语。 白池还记得初次见到熊冯特,虎口轻捻佛珠,口中喃喃佛偈,茶烟缭绕,该是清雅忘俗的世外人,但……满室古意裹满的是权欲心,盈袖芬芳遮住的是血腥气。 到梁争辉这件事结束以后,下一个入瓮的人不该是白池,而是熊冯特自己。 林齐和梁争辉的宿怨白池无暇了解,她也不关心林齐的动机,但从房谷的口中得知,基地派去盯住林齐的人里,有个熟悉的名字。 白池曾问过房谷,季风这个人有没有照片之类,房谷给她拿了,白池看到了旧识成人模样的脸。季风,就是中学时那个令人讨厌的季风。 房谷说年初的时候季风问他借了辆车,回来车辆报废,只剩下一堆残骸,还撞了一个叫崔开复的老人,所幸老人无权无势,亲缘关系也不大好,出事的时候还是他前儿媳过去看的,儿子连最后一面都不去见。唯一一点不好处理,是有个跟他走得亲近的警察,但后来一看,也是熟人,是林齐,所以就随之糊弄遮掩过去了。 在交叉路口出的车祸,血迹清理了很久,那是白池第一次瞥见杨冰的身影,但只有匆匆一面,白池只觉得有些相像,世界上总有些相似的人,白池未做他想。后来因为黄奇帆母亲的事,白池才再次注意到杨冰的相貌。 房谷载自己来贵西的路上,没放音乐之前听路况广播,广播员播到“受西南季风影响……”。 房谷突然把声音调小:“哦对,说到季风,这个叫季风的不是第一次来枫林市,之前也有一回,来到没多久又匆匆又回去了,好像带走了一个人,就是崔开复的儿子崔胜俊,你还记得吧,崔开复就是季风撞死的那个清洁工。” “杨冰的前夫?” “哎,你知道啊。杨冰长得还挺好看的,不知道熊冯特……” 白池的胃疼一阵好一阵,疼劲上来,她没再听清房谷的话。 崔胜俊……风海市华策府那个保安么……这个人竟然值得熊冯特这样赶尽杀绝。梁争辉、马秋林、邱迁,到小小一个保安他都不放过,熊冯特究竟在害怕什么? —— 今天朋友去上迪带到了想要很久的星黛露,很开心,希望大家都能开心。 雾起 房间内有一个红色按钮,嵌在床头的桌柜上方,按下凸起就能打开地狱之门。身体好得差不多,该是时候交货了。白池素白的手指屈起,扩音器的密孔中传出熊冯特的声音。 房间略空,四壁压合,声音织成厚重空腔,如瓷白茧缚,将入局之人困在其中。 “这么快就想好了?” “从五年前就想好了。” “东西呢?” 深林不见月,帘布沉厚,遮住了寥寥月色,白池的月亮遗失在枫林,遗失在白徒四壁的窗下。从高悬的顶棚上坐井观天,舱外浩大静寂,枝叶萧萧,鬼魅横行,厚雾中不见冰轮转腾。 冬至已过,元月初启,遥月佳夕,不见婵娟寄别离。 熊冯特礼节性叩门,没等白池回应,带小伍推门而入。在柜上按钮上敲了两下,暗门转出,白池房间里建着一间小型实验室,精妙程度不像改装房。这片区域建立也才五年,是熊冯特一早备好的。 通风系统打开,风机转子呜呜作响,是个设计合理的制毒场所。 实验台上摆放的仪器用着很顺手,同白池学校订购的是一个品牌,对面的实验台上连超高速离心机都有,再向里走,内间还有一台荧光显微镜。熊冯特大费周章,这些仪器白池学校里都没几台,昂贵而稀缺,是高校吸引知名教授的必要手笔。 “准备的这些东西,还满意吗?”熊冯特问。 白池打开试剂柜,冷冽地答:“大部分都用不到。” 简单提纯不难,任何一个不具备专业知识的人上手也很快,真正困难的是高纯度成品。梁争辉做了十几年,才渐渐摸清一点门道,但依然不能大批量生产,成本太高。所以,他为数不多的“好冰”,都交给陶昕冉算计白池了。 幸好陶昕冉胆子小,没敢一次性全喂给白池。 硫酸离子味道重,戴着口罩在通风台上都觉刺鼻,熊冯特就坐在背后的实验台上,口罩都没戴,他对这种味道早就习以为常,对硫磺的刺激性气味有种变态的迷恋。 严格来说,在溶解原料时,玻璃棒和烧杯壁尽量减少摩擦,但白池在搅匀的情况下把它碰得叮玲作响,无节律的环境音让空间变得嘈杂。 “ ‘红冰’,高纯度冰毒,颜色也漂亮,熊先生大可找人试试货。” 白池摘下医用手套,熟练地熄灭酒精灯,没急着拆下铁架台上直形冷凝管,她将室内窗户打开通风,将呛人的味道散出去。 东西是真的,如果她敢交次品,熊冯特这一关就过不去,熊冯特一定会找人验货,货品不达标只会更麻烦。 任何毒品都有依赖性和成瘾性,但传统冰毒不像海洛因上瘾性那样强,传统冰毒相对柔和,但“红冰”不同,它成瘾性极强,一旦沾染就会深陷其中,诚然,“红冰”戒除难度更是传统冰毒的千百倍。 “不用了,你做的东西,我百分之百相信。”熊冯特故作大方地说。 冷凝管下方的紫红色晶体,在灯下闪烁着瑰丽迷人的光泽,从这样惊心动魄的美丽中,没人知道它会孕育出何等罪孽的人性。 出了白池房间,熊冯特唤来小伍:“找经验丰富的‘厨子’来,看看货怎么样。” 没多久小伍回来,重述老“厨子”的话:“是好东西,市价能翻10倍不止。” “这样,你找季风,让他把这包东西带出去,找熟路子销了,看看效果怎么样。”熊冯特把剩下的交给小伍,面色从容,语调和缓。 小伍明白,熊冯特这是开心的表现,甚至有些喜不自胜了。 在基地的这些年,熊冯特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只有小伍自己,熊冯特对外承认的父子关系也只有他一个。小伍还记得,熊冯特经常摸着他的头,对他说“义父就你这么一个好儿子,你要好好听话”。 小伍不是能言善辩的人,笨嘴拙舌,他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但小伍在熊冯特面前讨巧不用思考,仿佛是一种本能。小伍记得他当时郑重其事地答复熊冯特,说了这样一句话: “小伍一定乖乖听话,小伍这辈子只听义父的话。” 他不善矫饰,出口的话都是出自真心。小伍没有幼时的记忆,空白的纸片上第一笔就是熊冯特,浓墨重彩,从此后好像也只有熊冯特。 行道上没有人,熊冯特一直对他很放心,之前一直这样,小伍希望以后一直都是这样。小伍双手抱膝蹲下来,眼神清澈,歪头盯住地上的蚂蚁,一连串的动作甚至显出些许童趣来。 地上蚂蚁搬起比它身体大两倍的碎屑,应该是某种甜食的残渣。 冬天到了,好像比往年还冷,这种天气蚂蚁也会出来吗? 如果蚂蚁是为了吃到糖,应该是愿意的。 小伍不记得自己具体多大年纪,只凭借身高和长相判断,初来基地也就十岁左右,没有来历的小伍脑子显得有些不好用。还是被熊冯特带在身边,才得以在基地这种地方生存下去。熊冯特待他很不同,跟别人都不同。 好像没人能从偏爱里轻易逃脱。 小伍无父无母,又没有儿时记忆,脑子又显得没那么机灵,熊冯特愿意给他这种不机灵的孩子带块糖,别的小孩都没有。 为这点甜,小伍愿意给熊冯特卖命一辈子,永远当他的好儿子。 可是……白池回到基地,对熊冯特的助力就这么大么? 小伍不觉得白池讨厌,但是白池出现以后,熊冯特对他的那份偏爱好像都不见了。小伍满腹委屈,又不明白这情绪的缘由,即便是说也觉得无从说起。小伍想让熊冯特觉得他好用,只觉得他好用,从前给到他手里的那块糖谁都不能抢。 偏偏那个人是白池。 说实话,小伍不但不讨厌白池,还觉得与她很亲近。小伍心里纠结万分,要是把糖分给白池一点……不行!谁都不行,如果白池也喜欢吃糖,小伍觉得他可以再找来很多送给白池,但熊冯特手里送出去的,只能留给他一个人。 熊冯特说过的,只有他一个干儿子。 说过的话是不能改的。 刚才的蚂蚁早就爬走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晚间雾起,小伍后知后觉后背腾起的漉气。蹲下的时间长了,乍站起来腿还有些麻木,他跺了几下脚让血液循环起来,然后脚步稳健地走回密林里的住处。 障目 少见的寒冷天气,近年关,落一场厚雪,踩在脚下吱呀响动,六角冰晶压成整块白坪。 叁五学生背着书包,小跑几步,紧捂毛绒围巾,挡风如防贼,密孔严封,脚下跐溜滑动,消寒,盼假。不知有没有默愿,滑一滑,跨过期末,一路顺畅至年尾。 绕邻里同行,路上还滑着呐,听商铺卷帘轰一声拉开,站定一位拿着抹布预备开张的青年妇人。 “鸣鸣,回去吧,老师刚发的消息,雨雪天气,不用去上课了。” 那个被称作鸣鸣的中学生,颠颠书包,撒欢再滑一遍来时路,欢天喜地,归家躲瑞雪,没什么比光明正大不上课更让毛孩子开心的事情了。 谢琰东在商铺对面做监察,手指冻红,揣在新雪下,淹没一会,拿出来锁住袖口,泛出暖暖痒意。边上跟着裹得熊一样的张蓝岚,死死盯住离开的男孩。 “你们那怎么样?” 呼机传出声响,寒雪猎猎。 严风携着带棱的白刃刺刮着脸,真是风刀霜剑,逼得人站立不稳。天公不作美,高架桥上已经引起小股恐慌,陌生的车主聚附近的人拉群问候。 “我车里还有几桶泡面。” “我这有老面包,但水不够了。” “服务区在前头是吧,我这快憋不住了。” 钻出来跺跺脚,不一会,大部分就又缩回车里了,拥堵一个小时,发动机都不敢停歇,关了扛不住低温。 “还堵着呢。” 秦斌戴着帽子,边沿扣紧,只露出一双眼睛,手套上都是雪珠,哈着白气回答谢琰东。 “季风就在临港大桥上,就在你们前头没多远,路况这样,你们这时候打算怎么办,这次还抓不抓?”谢琰东说。 帽子撕开粘扣,呲拉一声,张蓝岚露出下半张脸,靠近收音位置:“唐队,季鸣这里一切正常,他们学校临时休课,他刚回去,但方向好像不太对。” 唐景珏从后方向前方望,鹅绒一样的雪,无差别地砸在所有车辆上,视野内能见度很低。 “这时候抓人风险太大,不确定他们是否携带杀伤性较高的武器,不利于群众安全,到目的地再做准备。” 商铺门前挂起了军绿色的厚挡风帘,客人稀疏,老板也懈怠,没注意到门口的一辆车悄无声息地从雪中离开。谢琰东搓红了手才觉得没那么麻木,他开车技术太次,方向盘掌握在警花手里,他坐在副驾跟唐景珏那边联系。 “贵西这什么天儿啊,这不是南方吗,南方居然也下这么大雪,真奇了怪了。咱们紧赶慢赶,从枫林玩命追过来,可不能让季风跑了。” 高架上秦斌也回车里坐定,回答谢琰东:“希望别耽搁太久,这大雪封路,忒不是时候。” “唐队呢,怎么不出声啊。”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话痨,我师弟得保持他酷炫狂拽高冷范的人设。” 谢琰东心想,就您还好意思说别人话痨,但他没敢说出口,嘴快一时爽,见面火葬场,不定回道枫林后秦斌怎么收拾他呢。 “天都这么冷了,让唐队收了神通吧,秦队你那边气氛比我这低个五六度还得。哎秦队,我们这换个位置盯季鸣去了,他好像没回家,半路改道了。” “少贫,快去吧,好好干活,照顾好我们家警花。”秦斌交代谢琰东。 打林齐出事,张蓝岚就跟拼命叁郎似的,一秒也不让自个闲下来。是,人一旦闲下来就会多想,张蓝岚这反应也能理解,但人身体又不是铁打的,打枫林一路开过来,秦斌还能和唐景珏换换手,路上轮换着歇。可张蓝岚非要跟谢琰东在一辆车上,谢琰东体能还行,车技实在拿不出手,拿到本以后还没上过高速,张蓝岚摆明了态度,这案子她非参与不可。 张蓝岚不是心里没数的人,在任务中更是恪守准则,做不了的事情她也不会硬揽,秦斌不担心她造成麻烦,但担心她的心理状况,张蓝岚越是不说,秦斌心里就越是不安。 前边路上好像有动静,秦斌把通讯器放下,冲窗户招呼唐景珏抓紧进来。 “站在那冻成冰雕也看不见季风,你瞅什么呢?” “没什么。” 季风他们的车前不远就是服务区,服务区的商超和谢琰东盯住的商铺是同一个经营人,租户刘生,在贵西有多家连锁商超,之前与季风合伙做出口贸易,刘生还出现在马秋林查到的线路中。 如果季风要进行交易,大概率还是会选择从刘生手中流通。 风雪渐消,前方五公里的车辆逐渐蜗行。 唐景珏的车辆驶向服务区,服务区内,季风的车还停在车位上。算算路上相隔的时间,季风应该还没来得及把货运出去。 “注意隐蔽身份,抓人抓现行。”秦斌利落关上车门,冲临时抽调的警员交代。 “收到。” 季风正在柜台跟刘生谈话,伸头续了根烟,聊了好大一会还没有交易动作,十分谨慎。 唐景珏和秦斌在桌上摆了两桶泡面,部分警员装作被困的旅客,散布在季风和刘生周围,趁机游移在货架和收银台周围监听,其余人则向刘生平时的活动区域秘密查探。 警员随意交谈,避免生疑,与季风和刘生的讲话重合。 “你吃什么?”/“这次路上堵了,没遇到什么事吧。” “红烧牛肉吧,经典。”/“没事,就是大雪,全是白的,看着有点烦。” “没眼光,香菇炖鸡才是我的菜。”/“不是白的还是什么色,咱们这地儿,能见雪也是罕见。” “那我吃香辣,天太冷了,我暖把身子。”/“也是,往年都没有,贵西下雪不容易。你那糖还有么,我看天太冷,很多人冲了糖水喝。” 警员拿了泡面走过去:“老板,结账。” “哎,好嘞。叁十五块五,这边扫码,微信支付宝都行。”刘生指了指柜台上扫码的机器,转头冲里面整理的售货员问:“青儿,咱家糖还有吗你看看。” 里头传来回应:“快没有了,进点货吧。” 季风一根烟抽完,把玩着烟盒对刘生说:“我记得你白糖卖了一阵子了,这次带了质量更好的精制红糖,找几个伙计从车上卸下来,你卖卖试试。” “品级怎么样啊,最近年关,大伙赶着回家过年,需要的量大,天这么冷,得要点热糖水驱寒,卖不动就不好了。” “这你放心,是上好的红糖。”季风把烟盒揣到夹克里,准备出门卸货。 争斗 刘生冲销售店员招呼了几下,带几个人向外头撤去,走到季风的货车前,货车舱门被拉开,成箱的红糖堆放整齐,小工们取来运货推车开始搬运。 考虑到社会影响度,唐景珏和秦斌绕至仓储区,等待小工们全部搬取完之后,又巡视了仓储区周围,确定没有无辜群众,所以准备在此实施抓捕。 刘生从商铺后面走出来清点货品,季风紧随其后。 “嚯,这色儿,漂亮啊,什么来头?”刘生拎出一包成品,拿手把货捏至透明处,包装塑料褶响,发出噼啪噪声。 唐景珏和秦斌冲至最前,控制住刘生和季风,同时保护物证,那是一包紫红色的晶体,做成了红糖包装,混在数包真正的红糖中,如果不是刘生拿出来查验,唐景珏他们这次行动没带警犬,恐怕真的不好发现。 车身传来打斗声,警员和搬货的工人已经碰面。季风和刘生对上唐景珏和秦斌,争斗一触即发。 刘生第一反应是把货销毁,季风拿出一把军用刀拖延住唐景珏和秦斌。 秦斌飞身上前阻拦,被刘生躲开,仓库通道狭窄,进内转身都困难,秦斌拦住刘生去路,使得他没办法轻易销毁手里的东西。 仓储间的抽风系统开着,顶棚的风机转动,给密闭的空间传输进新鲜空气,使空气流通,货品不至发霉。 刘生退至电闸旁边,风机转速骤然降低,仓库陷入黑暗之中,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货架堆成的过道上响起。 货架交角,刘生即将松一口气的时候,被一记凌风扫到铁架上,脖子卡在层格中间动弹不得,怀里揣着准备带出去的那包“红糖”。 之前交代过,这批是鲜货,可遇而不可求,刘生指着它能在群龙无首的贵西开出一片天地。 怀里的东西被利落翻走,秦斌找到电箱,重启了电源开关,风机恢复工作,室内重新亮堂起来。暗处的多双眼睛瞳孔微缩,齐齐盯住唐景珏手里的东西。 刘生被控制住后疯狂挣扎,货架摇动,随着咯吱声震掉了很多罐头,裹着甜蜜香精的黄桃洒在地上,湿滑无比,鞋底大幅移动会有倒地的风险。 仓库电路设计得颇为繁复,达不到安全质检的要求。季风看到情况不佳,军刀划破1L装的瓶装水向刘生旁边的电路板泼去。 货没了可以再生产,但刘生一旦被抓,他们整条线路就有暴露的风险,刘生绝对不能被他们带走。 滋滋的电流声碎在湿滑地面,还没脱离电线就渐消了,季风慌不择路,抓住运货车向门口推去,岂料方才秦斌误打误撞走到仓库门口,一时间与他撞了个满怀,军刀落地。 秦斌飞快把刀柄踢开,避免季风再拿到武器。 唐景珏当机立断,把刘生怀里的东西向秦斌掷去。 趁着唐景珏分神之际,刘生摸到一把螺丝刀,反手狠刺唐景珏腹部。刘生下手狠辣,五六公分的刀头扎进唐景珏腹部。刘生当即要再给唐景珏一下,被唐景珏剪住双臂按在地上。 秦斌正在门口与季风抢夺周旋,看不清楚唐景珏这边发生了什么,唐景珏又没发出声音提醒,秦斌以为只是刘生挣扎引起的货架响动,所以也没有跟唐景珏确认情况。 一辆车缓缓靠近仓储区门口,眼见就要撞到秦斌和季风纠缠的身形,车速却越发加快,没有丝毫停下的趋势。 黑洞洞的仓储区内,刘生竭力反抗,还是没能从唐景珏手下逃出,被控制着逐渐走向门外。 秦斌死死抱住那包东西,躲避季风的抢夺,又留神着车辆的行驶方向,在外侧寻找机会,与接应的兄弟们会合。 车上的人见秦斌完好无损地躲过了这次冲击,立马掉头准备更猛烈的冲撞,副驾的门大敞,季风趁势抓住把手飞身上车。 刘生大喜,车座底下应该会藏着一把改装的枪支,虽然只能以钢珠作为弹药,且射程相当有限,总体来说缺陷不少,但在眼下这种胶着的时刻,季风能拿到武器无疑是莫大的优势。 他们这群警察都是非必要不开枪,拥堵后的服务区人流量巨大,他们不敢冒险,万一激怒底下这帮小弟,真挟持路人作为人质,群众的生命安全就没有保障了。 条子最怕这样,狭路相逢,谁没有顾忌谁的赢面就大一点。刘生斜睨了一眼朝他们而来的车身,闭起眼睛,准备拼死赌一把。 仓储分区的岔口上,秦斌终于看到了接应的弟兄,他把手里的东西朝来人抛去,又转回去帮唐景珏抽身。 千钧一发,刘生猛地向后撞击唐景珏腹部的伤口,把唐景珏的身躯暴露在季风的视野范围内。 随着一声枪鸣,唐景珏的后背上嵌入一颗钢弹。 变故 刘生趁唐景珏中弹缓冲,猛地向前挣脱,竟然脱离了唐景珏的钳制。 橡胶轮胎在石灰地面极速摩擦,车辆的速度渐渐降下,季风眼看唐景珏中弹后行动能力下降,腹部又有被刘生刺伤的痕迹,他突然觉得,事情或许还有转寰的余地。 季风从车上跳下来,手里端着那把改装枪支,威胁唐景珏束手就擒。 唐景珏拽住季风枪管向前一带,还微微发烫的伤口抵住胸腔位置,示意他并不畏死。 “生哥,来帮忙!”季风冲着刘生喊。 七座的商务车,中间座位全部拆除,留出的位置用来做带货的伪装,唐景珏被推到另一侧门边,被季风用枪抵住太阳穴。 唐景珏本人不畏死,并不意味着他的队友能够亲眼见证他被剥夺生命。 季风面向秦斌,威胁道:“秦队长,要是想你的好弟兄能活下去,刚才扔出去那包东西,怎么带走的再怎么给我带回来。” 稳妥起见,唐景珏、秦斌等等,进入过超市内部的人员,为避免打草惊蛇,打断季风他们的交易,都把枪支卸了,秦斌是刚才把东西扔过去,和在仓储区的蹲守的干警碰头以后,才从他们那拿回了枪。 所以此时唐景珏的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与季风抗衡的武器,更何况,他的伤势向外渗血的情况越发严重。 漆白车身上沾了点点血迹,秦斌紧张地望向唐景珏,并未收到任何回视的眼神。 秦斌握紧手中的枪,坚定地回答季风开出的条件:“你做梦,想都不要想,东西我要带走,人我也要救。”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镇定,一定不能慌乱。 唐景珏倚在车厢内,外界寒冷的空气从打开的车门裹进来,唐景珏的身上被冷汗浸透,额发上布满了颤栗的水汽,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不曾望向秦斌所在的方向。 太阳穴的位置被枪口抵住,唐景珏的眼神越发孤烈起来,但季风正与秦斌相互周旋,并未与唐景珏目光相对,因此也没有注意到唐景珏的变化。 唐景珏探向后腰位置,摸出刘生袭击他时用的那把平角螺丝刀,迅疾袭向季风手腕,季风手臂受到冲击骤然脱力,冷重的枪械落在车内,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看到形势出现转机,秦斌紧张的情绪稍作缓解。 螺丝刀抵在季风颈上,唐景珏缓缓捡起那把违禁枪械,用枪柄从副驾座椅下方勾出另外一包“红糖”。 狡兔叁窟,他们走这趟果然不止一包毒品。 唐景珏把货利落踢出车门,两包加起来,成品分量大约叁百克。 走私、贩卖、运输、制造毒品,甲基苯丙胺五十克以上,刑法明确规定,处十五年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唐景珏用力把推拉门向前一带,车辆变成一个行动的密闭空间,不能因为他做出无谓的牺牲。 秦斌一定会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 车辆重新行驶,侧身的门颤颤巍巍地晃动着,季风看出来,唐景珏失血不少,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他妈的,车辆行驶前,季风看到刘生已经被秦斌抓住了,他要是不跑这回也得栽里头,极度慌张的情况下忽视了唐景珏的身体情况,方才竟然被一个重伤的人拿捏住! 察觉到所受的威胁逐渐消失,季风才敢大幅度地移动脖颈,他发现唐景珏不过是凭着本能还没放开手,实际上已经力有不逮了。 季风把抵在驾驶位上的枪柄拨开,一头敲在司机头上:“你他妈就不知道回头看看抵在你后边的是不是枪口,艹你个怂货,他妈的这回摊上大事了!” 司机小弟弱弱地说:“我……我没敢动,谁被枪抵着还敢乱动啊……” “那他妈的后视镜是给你臭美使的?你要偷偷看一眼,干脆给他一下子,还用得着老子再交代出去一包货,等着熊冯特弄死你吧。” 方才情况反转,刘生被秦斌握在手里,刘生的嘴里要是说出来什么……他们多年经营就算白费了。季风和司机小弟都没敢动弹,这次出来拢共就两包货,全被条子截获了,只这一条,熊冯特就很难轻易放过他们。 即便季风发现唐景珏状态不对还算及时,但货肯定是拿不回来了,季风只能庆幸唐景珏还在他们车上,这是他们能离开的筹码。 季风重新拿回主动权,扣住板机,将失去行动能力的唐景珏拉至身前做掩护,只让唐景珏的上半身暴露在秦斌的射击范围内。 他打开车窗冲着秦斌和包围过来的几个警员高声喊:“让我的车安全离开,我发现路上有你们的人跟过来,立马弄死他。” 疾风路难行,羽片似的冰晶压在秦斌鬓发上,在耳朵上晕成水珠,霜雪渐催人,秦斌紧拧着眉头,手脚似有千斤重。 唐景珏在对方手里,他们不得不屈从。 秦斌牙关战战:“先让他们走。” 后面跟着的警员让出一条道路。 放季风离开,唐景珏就彻底沦为了季风的筹码,生死的话语权更落不到自己头上,这个道理秦斌不是不明白,但是如果与季风持续抗衡,唐景珏当下就可能没命。 按常理推断,季风绝对不会在这时候对唐景珏下手,一旦唐景珏没命,季风他们才真正失去了逃走的可能性,可秦斌不敢赌,他不能为了抓季风拿唐景珏做赌注。 秦斌打算将计就计,在他们行走路线上布控,人不能不放,也绝对不能不跟。 见秦斌他们做出让步,车门被季风狠狠砸上,驾驶位小弟发动车辆,飞速窜逃。 “季哥,要不,咱把这条子弄死算了。” “你丫傻逼吗,你知道这人是谁?这他妈禁毒大队出来的,从他嘴里挖出点东西来就是咱们保命的底牌了。” 熊冯特吩咐,让他来找熟客试试货,他这边货还没送出去,就碰上条子给截了,差事办得太次,熊冯特恐怕不能轻饶了他,能不能将功折罪,就指着这条子嘴里能挖出多少东西了。 林深 季风看着车里躺着的唐景珏,渐渐露出快意狠戾的笑。这个姓唐的警察很招人恨,季风跟他算有点私仇,更确切地说……季风嫉妒他。 当年季风家里被马秋林盯上,姓马的一直咬住他们家不放,是,他们家走私不假,可在马秋林注意到他们家之前,熊冯特就千方百计地要求与季风家“合作”,要用这条线运毒,季风父亲始终都没松口。 虽然说都是违法的勾当,但毒品生意可比贩私严重多了,季家不太想沾。 熊冯特做事很不厚道,跟着他们的线搀了货,也是因为熊冯特故意引诱,马秋林才注意到季家走私的生意。 季家被马秋林逮住以后熊冯特又抛出橄榄枝,以能救季家为筹码求“合作”,季父为保住多年经营,无奈应允,季风也因此成为基地的手下。 加入基地,季风其实并不完全是被胁迫的,因为熊冯特跟他提到了白池,熊冯特不知从哪里查探到季风中学的事情,告诉他白池也是基地的一份子。另外……如果季风拒绝,他造成陶昕冉被人轮奸的事实也会被马秋林知晓。 面对牢狱之灾,季风屈从于熊冯特的掌控。再者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季风对白池的绮思非但没消散,经过被拒这几年的发酵,反而越发汹涌起来。 季风对陶昕冉,认真负责地说其实也喜欢过,但从白池出现以后,季风觉得陶昕冉越发没意思起来,说话也都是骄矜吃醋,嘴里十句有九句都在骂白池。 额外的几句季风听了,赶巧还记住了。 “人之初,性本贱。” 仗着家里有钱,长得也不次,季风在追女孩的道路上没遇到过很大的坎坷。季风读书晚,那时候性成熟又早,把所谓的女朋友骗到床上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管是情感还是做爱,季风都得到得太容易了。 遇到白池之后,他有一段时间甚至很不能理解,白池到为什么不喜欢他?但白池越对他不正眼相看,季风就越是在意白池,非要在白池生命里留下点什么痕迹才罢休。 他这些年都没做到的事情,唐景珏好像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在枫林的那段时间,季风虽然没出现在白池面前,对白池的基本动向还是偷偷了解了一些。 白池对唐景珏的举动是季风从没见过的模样,像是另一个人,他常见到的白池冷若冰霜的脸,从来没那么艳丽过,他恨得咬牙切齿。 妒火随着烟灰燃烧,越呛口越发上瘾。 眼下唐景珏落到他手里,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就连把冰丢了这种事都没能阻止季风过度兴奋。 车厢里全是烟蒂,季风回基地路上这短短半天,抽了一盒半芙蓉王,一边想怎么处理唐景珏,一边又害怕怎么跟熊冯特交差。他不知道把这个条子带回去,熊冯特能不能放他一马,他私心作祟,又劝说自己,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试一试了。 只要想做一件事,一万个障碍都会成为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季风没怎么费力就说服好自己,开始思考应对熊冯特的话术。 在出高速过ETC的时候遇到一点小麻烦,条子说的话也不可信,答应不跟来还是布了眼线,条子比季风更怕唐景珏没命,有狙击动作也格外收敛,季风拿唐景珏堵枪口,那帮人根本不敢开火。 存在掣肘的情况下,收费那里又设了基地的暗哨,还算是有惊无险,天黑时把唐景珏带到了如今基地的大本营。 季风心里上下打鼓,煎熬地等待熊冯特的到来。 从季风的车辆开进密林,唐景珏就“恢复”了意识,他身上没有武器,也没带任何追踪设备,路上也没表现出清醒的迹象。 时间分秒流逝,唐景珏也在等。 有人走进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唐景珏撑起身体向声音来源看去,是熊冯特和小伍。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唐队长。”熊冯特带着笑意阴阳怪气地打招呼。 季风从一侧走近,对唐景珏突然醒来有些诧异,但碍于熊冯特在场,他并没有机会走上前确认。 熊冯特面前站定,季风的左脸挨了一巴掌,季风觉得发胶抓好的刘海都漂移了。 季风没敢抱怨:“熊先生,他就是……” 季风的话被小伍生生打断:“让你说话了么?” “通知杨医生,给唐队长看看伤势。”熊冯特并没有理会季风,手掌扶额,不经意地道:“再有,把白池也叫过来,见见熟人。” 小伍刚要出门,被熊冯特召回:“季风,你去吧。小伍,你去拿‘碧潭飘雪’那罐茶,泡来清心静气。” 最香的茉莉和最美的园林都在苏南,贵西无碧潭,只有长风寂寂,密林深深。 远征 杨冰的住处离这栋房子距离更近,她到达的时间也早一些,已经取出唐景珏身上的那枚钢弹,腹部的伤口也简单包扎完毕。 伤势不算轻,失血不少,还得补一针破伤风,所幸熊冯特这里不缺针剂,也没阻止杨冰为唐景珏治疗。 事实上,从进入房门,杨冰就开始细细打量这个受伤的男人,他身上伤处不少,看起来被挟持之后也没有受到优待,但杨冰却不觉得这人身上有一丝颓丧。 腰直肩阔,血瘀只是表象,并未染污他的身躯分毫。 听到从熊冯特称呼他唐队长,唐景珏,这个名字,就是白池的梦中呓语。 之前听到这个名字,杨冰也曾想象过,让白池这样心心念念的人是什么样子?男性还是女性?英俊吗?漂亮吗?脾气秉性如何?很温柔吗? 晚上睡不好的时候,杨冰想了很多事情,但就是没办法把白池口中的名字具像化。 到她今晚被叫到这里来,见到唐景珏本人她才真正明白,唐景珏不会是别人,至少白池口中的唐景珏一定不会是别人。 杨冰将医用纱布收起来,关闭随身医疗箱的时候,她听到了唐景珏对她礼貌道谢。 她供基地驱使,对不了解内情的人来说,她就是助纣为虐。某种层面上,成为基地的医生就意味着她的职责不再是救死扶伤,每一个从她手里恢复健康的基地成员,都会成为无数家庭的噩梦。 作为一个医生,她的确是在完成本职工作,但从结果来看,她是在杀人。 熊冯特口中得称呼提到唐队长…… 杨冰也没想到,唐景珏的职业是警察,那白池她……她的内心究竟在面临着什么样的审判? 杨冰没问过白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重重监视下没有找到机会询问,但她也能明白的,来到基地的人总是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像白池这样孑然一身的人并不多。 这也就意味着,白池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或者说,白池和她一样,曾经拥有过的,已经全都远去。 小径幽深,植物的叶大多已经落干净,汁液饱满的茎也褪去水分,只保留维持生命最基本的养分,剩下一些萧条孤索的枝干向路前方伸展着,像在指引着什么。 路上的白池还很疑惑,一般情况下熊冯特很少让她自由走动,也会限制白池跟别人的接触,但这次熊冯特为什么偏偏让她来见一个人?在基地有谁是白池非见不可的? 总不可能是“炎凤”。 “炎凤”失子之后很受打击,加上年岁过耳顺,虽然明面上他还是基地的boss,但是他已经不再参与基地的日常事务,现在的基地大多是熊冯特在管理。 “炎凤”出山的可能性不大,也实在没有见白池的必要。 那还能是谁? 白池随着季风缓步到门前,季风已经按响门铃,等待里面的人回应。 或许真的有人在等她,而且非她不可。 “白池到了。”小伍对熊冯特说。 茶香已经从室内蔓延开来,熊冯特依然问:“茶准备好了吗?” “是,已经准备好了。”小伍老实作答。 但小伍很奇怪,碧潭飘雪不太像冬天会饮的茶,口味较清淡,清食顺气为佳,适合暑热天气。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小儿背的《千字文》都确切指出,冬日最好进温补。 如果小伍此时肯留心追溯,他应该疑惑,他是怎么学会背《千字文》的,基地可不会着重于古文修习。 “很好,让她进来。” 很小的时候,小伍的思绪就很容易被打断,一句话断掉,他就再也接不起来了,像他断裂遗忘的记忆一样。 小伍的脑子只能同时想一件事,他现在所想,就是把门口的白池带进来。 白池听见门锁打开,随后门口的小伍侧身让出视线,盈目而来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怎么是他? 唐景珏为什么会在这里? 压下脑中炸开的疑虑,白池面上没流露过多的情绪。可白池本以为……本以为这辈子跟唐景珏死生不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身上还带着血迹。 可她明明…… 熊冯特的手机突然响起,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熊冯特的目光中好像……多了几分恐惧,他走入另一个厅内才接起电话,声音极低。 “嗯。” “人接到了。” “好。” “明白。” 让熊冯特这个态度相待的人……这通电话的另一端恐怕才是白池猜想的“炎凤”。 看室内的情况,杨冰也在,熊冯特肯让杨冰为唐景珏治疗,这难道也是“炎凤”的授意? 白池逐渐形成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唐景珏和“炎凤”有联系! 不应该……唐景珏不应该和“炎凤”有关系,所以唐景珏的到来是杨远征的计策吗?他送进基地一个白堇年不够,要再加上从小带大的唐景珏吗? —— 我以为昨天我发过的!今天登上来一看!居然没有! 遮天 再次来到贵西市局,当时见过的警员已经被撤换大半,清洗掉马秋林一派,只能从别的地区抽调警力补足空缺,倒是有些像马秋林刚到任的时候,新鲜的血液使得贵西从上到下焕然一新。 当年也没人想到,流动的血液会慢慢不再纯粹。 杨远征曾给小辈们讲过很多他当年的办案经过,意气风发的时候,杨远征、马秋林和冯国清曾是警院新生力量中最杰出的叁位,被大家戏称“叁剑客”,所到之处有雷霆之威,至今他们的事迹还被当作标案在警院传授。 前浪滚滚而去,后浪汹涌奔袭。 毒品存在一日,这片海域就会永远奔腾下去。 秦斌和谢琰东会合,两人再坐在贵西市局,铅华涤尽,没再遇见一个邱迁同他们虚与委蛇,但身边也少了一个最亲密的战友。 就在刚才,他们收到季风已经通过关卡的消息,布置的警力不敢擅自出手,关卡被基地的人所控制,在基地的眼皮底下视野良好的狙击位难以安插,唐景珏就这样被基地的人带走,生死难料。 关卡里有基地的人这件事,秦斌事先是清楚的,但路上动手营救唐景珏的概率太小,当时通知交通部门进行紧急调度已经来不及了,周末的跨城高速上人流密集,万一季风被激怒,后果不堪设想。 秦斌只能第一时间就把临近的主要警力安排在关卡处,不管是哪个通道,总有停车等起杆的时候。届时驾驶位的车窗会短暂地打开,这几乎是最大限度内保证群众安全最好的机会,也是营救唐景珏最后的机会。 关卡处的警员报告当时情况,说看见唐景珏被挟持,他们不敢贸然行动。 跟唐景珏打配合那么多年,生死一线的状况也很难避免,可秦斌总觉得这次不一样。 打季风拿枪抵着唐景珏脑袋开始,秦斌的神经就没放松下来过,眉宇间川字褶皱越发深重,秦斌开始回忆在服务区里的情形……进入仓储空间后,他和唐景珏就分别拖延住刘生和季风两人,争取从他们的手中抢夺毒品。 据刘生所说,他拿螺丝刀重伤了唐景珏。 所以后来唐景珏跟季风抗衡时处于劣势,也是由于腹部的贯穿伤…… 可……秦斌还是觉得整件事情的逻辑有问题。 “秦队,队长他到底是怎么被季风带走的?” 谢琰东刚得知唐景珏被季风控制时根本不相信,又和秦斌一起收到高速路口的消息,行动前的朝气荡然无存。 是,只要出任务几乎很少有安全收队的情况,尤其是缉毒这样的高危行动。可是于谢琰东而言,远一点是“叁剑客”的传奇,身边是唐景珏和秦斌两位学长的缉毒经历,他们早就越过了血肉之躯的属性,衍生出无坚不摧的力量,无数事迹树立的丰碑写出庄严圣典,不容侵犯。 秦斌把刘生交代的细节和当时的情况整合,与谢琰东又完整地捋了一遍。 不知怎么,秦斌想到了刚成年那会的唐景珏。 唐景珏走到警察这条路上是无数人阻挠过的必然,唐景珏双亲就是牺牲在工作战线上,师父刚带他时没想带他入行,只想让他读个普通大学,未来考公也好,进入企业也好,但最好别当警察。 其实秦斌很早就观察过当时还不算师弟的唐景珏,其实他无时无刻都处在冷静状态下的思维很适合警察这类职业。 唐景珏选学校的时候,秦斌最开始的搭档已经丧生于中缅边境,带点私心说,他是想培养个搭子,而且觉得唐景珏很不错,可秦斌确实也不敢撺掇唐景珏报警校,要让师父知道,秦斌身上得掉一层皮。 唐景珏很少撒谎的人,他本来话就不多,谎话更是少有。那年暑假叁个月,本该是最轻快最毫无负累的叁个月,但唐景珏后来才表露,那段时间对处在成年前后的他来说,其实是最煎熬和最坚定的冲突期。因为那段时间他一直在说谎。他先是当着师父的面把志愿报了,一志愿是本地一所航校,从往年排名来看基本稳过,师父还很高兴,摆了挺大场面的谢师宴。 后来唐景珏一声不响地把志愿改到警校,不管是谢师宴上还是别的人问起,在开学前一律全咬死说上航校,师父那会高兴,还特意托了航天系统的熟人,给唐景珏带了个小火箭的模型,唐景珏也顺着收下了。 不知道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唐景珏是怎么把师父含糊过去的,开学报到,唐景珏甚至还把那个模型装进了行李箱里,师父专门请了假把唐景珏送到航校门口,又被唐景珏推回家了。秦斌也不知道唐景珏的性格是怎么游说动师父的,反正师父居然听了。 师父的车开走,唐景珏扭头就跑到警校报到去了,要不是军训的时候被秦斌看见,不知道还要被他瞒多久。 后来师父也知道了,也骂,连带秦斌一块,骂完了没办法,读都读了,总不能拽着唐景珏退学重新高考一遍,再后来唐景珏进入警察队伍,真正成为了秦斌的师弟。 一直以来,唐景珏在打击犯罪中一直保持绝对的缜密和果断。由于职业原因,他们这群人始终游走在危险的边界,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也难以避免,但像今天这样,在警方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贩毒分子通过挟持方式把一名经验丰富的缉毒警带走…… 如果一路上唐景珏都是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状态,那他会遭受什么?刘生下手究竟有多严重,才导致这样长的时间唐景珏都没有恢复意识? 唐景珏的身上藏有一个信号发射装置,但凡他有一瞬时间是清明的,都会想方设法给秦斌留下线索,但秦斌没有收到任何反应。 秦斌回想今天行动的整个过程,唐景珏仿佛……不太像他平时的行动风格。 —— 我终于登回来了(???) 寒来 谢琰东臊眉耷眼挨了一夜,眼袋挂着黑眼圈,只差把脸也埋到桌子下头,浑身上下写满了丧字,如一只黑不溜秋的大个子乌鸦,刘生看见这德行都得安慰他两句。 黑气从身上满溢出来的乌鸦幽幽地飘到秦斌身后,丧口一开,冲秦斌背后叹一口长气:“秦队,咱们回去怎么跟大伙交代啊……” 秦斌把片刻不离手的保温杯往桌子上一放,憔悴状比谢琰东更甚,虎啸的嗓子熬成呲花,他当即一拍大腿:“还回去,找不到唐景珏你还回去,回去干什么,拿咱们这穷德行回去找骂吗!” 谢琰东被秦斌这一声惊得抖抖索索,声如洪钟的秦队把嗓子都熬劈叉了,唐景珏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是唐景珏身上的信号发射装置出现故障,还是说……那东西被人收缴了?那唐队会怎么样? 当下坐着的这些人里,最有发言权的就是秦斌, 基地的手段如何,都是他亲身经历。 怪不得他一宿下来是眼睛也红了、嗓子也哑了,要真是这样,唐景珏岂非命悬一线?或者已经…… 谢琰东不敢再想,连“呸”叁声把这些想法从脑子里排遣出去。他运气向来不佳,好的不灵坏的灵,跟朋友看球压冠就没中过一回,张蓝岚有一回抽卡在市局里转了一圈,就他这保底还重复,实打实是市局里头脸最黑的人。 可那次运气最好的可是唐队,一发入魂。对,谢倒霉运气差点不要紧,唐队运气好。 所以他一定没事。 谢琰东靠一番玄学安慰了自己一番,扭头看到了秦斌快瞪出来的眼珠子。 “秦队,你看啥呢?”谢琰东推秦斌肩膀。 秦斌本能想接一句“瞅你咋地”,话到嘴边骤然刹车,硬生生拐了回来:“琰东,你觉不觉得你们队长这回不大正常。” 谢琰东心说:我们队长啥时候出任务正常过,谁看见警队那非人的训练量也不能说正常!非说这次有什么不同…… 秦斌变成桌面清理大师把桌子呼啦一扫,找了张报纸铺开,把当时的位置画给谢琰东看。 以往唐景珏绝对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进入季风的车辆,即便当时的情况是他手持武器,看起来处于占上风的状态,按照唐景珏雷霆中有谨慎的行事特点,他绝对不会选择在敌人熟悉的环境里冒险,只要与季风他们多加周旋,一定会有更稳妥的方法。 秦斌这头还没分析完,杨远征询问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秦斌。” “恩。” 秦斌的嗓子跟十几年老烟枪似的,听见杨远征苍健的声音不由心虚起来,杨远征有高血压,秦斌也怕杨远征过于担心,只低低地发出些动静,使得喉腔气流下沉压住嗓子豁口。 “嗓子怎么了这是,行动怎么样?” “没事,有点感冒,贵西这边天突然降温,没带厚保暖。他们的货拦下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工作重要也要注意身体。你们什么时候回枫林?” “琰东他们明天回。” 谢琰东听见这话抬头张一眼,他不敢出声,只冲秦斌指指自己,又猛地摇头。 “你和小唐呢,后续需要你们清场吗?秦斌,你实话实说,这次行动出事了对不对?”杨远征的语速加快,声音也焦燥起来。 这么大的事想要瞒住杨远征是不容易的,更何况营救唐景珏的具体事宜,还需要贵西和枫林两厢协助,秦斌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师弟被基地带走了。” “怎么回事?” “师父你别激动,是这样……” “胡闹,小唐这简直是胡来!” 杨远征电话挂得急,秦斌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还没反应过来,这也不能怪师弟,他也不想被……等等! 如果他想被季风带回基地呢! 唐景珏“主动”被季风带回基地,所以一直没有启动那个可定位的信号装置。 那个密封完整的感应装置,如今正处在基地的偏外围区域,密封包装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同那枚钢弹一起,正放在瓷白的托盘里。 唐景珏的确是故意让刘生刺伤,然后他把这个装置塞到了螺丝刀留下的伤口里,一路上晕倒的表象也是为了配合季风顺利地回到基地。 一方面如果警方和季风起到正面冲突,一定会造成人员伤亡,另一方面也能够方便到季风更便利地将他带到基地。 所以一路“配合”季风是最好的选择。等到达目的地之后,唐景珏才因为失血彻底失去意识,但身体能够更敏锐地察觉出危险的环境,所以唐景珏由躯体的紧张感重新唤醒了意识。 看到杨冰被叫来处理伤口的时候,唐景珏将伤口里的那个装置交由杨冰保管。 杨冰把浸血的棉球堆在一起,那个微小装置外又都是伤口中的血迹,因此没有被熊冯特发现。 杨冰盯着托盘里从唐景珏身体里取出的零碎,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时候借她的手发出的那条简短的短信,它的收件人,或许已经出现了。 谁说冬天不适合收割呢? 虎斗 鲜血汤汁一样淋在人身上,绳结往房顶的栅栏上悬一串,从下往上望,如同蜜油里滚过一圈的糖葫芦迎风晾干,正新鲜地朝下滴出一滩红霜,很快凝成一片,呈铁锈色。 这段影像曾经被打了码流传在网络上,这是“炎凤”最为猖獗时,向警方挑衅的所作出的行为,类似事件比比皆是。“炎凤”创设的基地已经有小规模的武装部队,并且同海外贩毒团伙相互勾结,是近二十年打击贩毒集团最难啃的硬骨头。 基地的陨落在“金鹏”被捕之后,鹏鸟向来是西天坐骑,佛法结善缘,“炎凤”的儿子想要借名号上达天听,向虚渺教义讨一个好结果,真当那些被毒品剥皮去骨的万千鬼魅答应么。 “炎凤”眼里没有众生,神佛座下的鹏鸟也不是他们父子,等待他们的只有割据一方的狱门。 壮年时期的“炎凤”曾放出“豪言”,要将基地做大做强,成为世界贩毒头目,要让产地里流淌的货物变成纸黄金,生生不息地流淌在贵西这片土地上。 警方抓捕“金鹏”后,几乎绝了“炎凤”后路,基地发展差点无以为继。 当然,也招致了“炎凤”疯狂的报复。 “炎凤”沿用古时刑罚,将基地里疑似警察的人聚集起来,割鼻去耳、肢解削骨不够,用薄如蝉翼的刀片滚在躯干上,白肉化丝。 将碳基生物烹滚油,脂肪呲响,同其它动物一样发出满堂腥香,是香气吧,是泛着油花的肉粉吧。 但人看见别的肉类会分泌口水,亲眼见证同类落得“烹调”下场却会本能呕吐。 凭什么呢? 难道在进行贩毒活动时不是刮人骨、吃人肉么?哪一分毒资没沾着当事人的血肉? 熊冯特当时站在旁边,一边恶心一边暗讽“炎凤”虚伪阴毒,他自以为各中手段他已经见怪不怪,但从“炎凤”身上,依然学到了很多。 比如说心狠手辣最好的结果就是斩草除根。 想一想,已经很多年没听过“炎凤”的命令了,乍变成服从着的姿态,真是让人分外不舒服。 “炎凤”的来电就是告知熊冯特,唐景珏的命不许他动。既然是“炎凤”要保的人,熊冯特赶尽杀绝反而会惹来怀疑,但只是说要保命,让一个人活着不如死去的办法有很多。 既然白池设计的“红冰”全被条子扣下了,没办法走完验货流程,不如就让唐景珏试试。 熊冯特的珠子在手边转了一圈,食指捻珠子的方向刚好对着白池,熊冯特正身对白池说:“你做的头批货全部被条子截获,短时间内做大量的新货是难为你,但两天内只做少量‘红冰’,对你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吧。” 白池听出熊冯特的言外之意,她目前的处境没有理由拒绝这个要求,让功勋卓着的缉毒警染瘾,基地向来都是这样做的。 “最迟后天。”白池淡漠回答。 居然这样干脆。 熊冯特还以为会看到白池挣扎迟疑的表现,他以为唐景珏会是白池的软肋。 原来不是。 白池真是很适合呆在基地的人,不像她的母亲…… “那这两天请唐队长好好养伤,”熊冯特当着唐景珏的面布置这些,甚至临了还不忘特意嘱咐杨冰:“杨医生,麻烦你照顾好唐队长的身体,毕竟是‘炎凤’叮嘱要好好关照的人,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刚给人下完毒,又托人照顾好唐景珏身体。 这些话都没避开唐景珏,他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却一如既往地平静。 白池尽力不去看他。 进入毒枭地盘的缉毒警会面临什么,不会有人比唐景珏更清楚,更何况是熊冯特坐镇,更何况这几天他越发进益,折磨人的手段比“炎凤”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炎凤”要保唐景珏的命,但他绝对不会阻止熊冯特对唐景珏任何“不致命”的手段。不管唐景珏用什么办法让“炎凤”打来这个电话,警察和毒枭的隔阂永远不会轻易消除,对唐景珏自投罗网的行为,熊冯特的做法反而符合“炎凤”的心意。 “对了,快年底了,‘炎凤’邀请各位去封港的古堡过年,权当去度假。” 邀请两个字讲出来好听,但“炎凤”话里的意思,显然去留不由人定,邀请是必须的另一种表达。 年底一定会有大事发生,隐退的“炎凤”重新出山,第一件事就安排在他的老巢,事关基地的话……事件等级必定不小。 季风办砸差事本来心情就不好,又遭熊冯特忽视,一时间忘记收敛情绪,言语逐渐放肆起来,上赶着献宝,暴露他酒囊饭袋的本性。 “艹,这他妈的来了个条子年底还搞起团建来了。” 熊冯特当场脸就拉下来了。 季风这人还算好用,胆子大,办事利落,但就是有点二五眼,不管什么情况都毫不顾忌地搭腔,说话不看场合。 要是这话让以往的“炎凤”听见,这会季风已经被拖出去喂狗了。 小伍听见这话都皱起眉头,沉着脸捂住季风的嘴把他拉出房间,让他回去看看基地保存的珍贵影像立规矩,就“炎凤”把人串成糖葫芦挂楼门子那段,共长达两个多小时的高清无码完整视频。 强梁 季风的牛脾气被小伍拽漏了一半,剩下一半鼓出混球样,张狂地挣脱开小伍箍住他的双手,他妈的要不是实在打不过小伍,季风早就上手了。 有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季风的性子已经被磨平很多,天地不惧的少年郎有了畏惧,他明白基地不是当年的学校,他再也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季大少。 可是季风就是很生气,凭什么基地这种地方对唐景珏就额外开恩了一样。对待唐景珏就应该用基地最常规的手段,让唐景珏面临无休无止的折磨,凭什么“炎凤”一个电话就把他保住了。 这个条子对基地能有什么作用?竟然值得大老板亲自出面,当年熊冯特拉拢季家,“炎凤”从始至终都没发声,季风以为如今的基地早就是熊冯特当家了。 熊冯特拉拢季家时还没站稳脚跟,对季风也和颜悦色,把不知天高地厚的季大少惯的举根仙女棒就敢上天。 季少爷别的学不来,纨绔强梁那一套像娘胎里带的,与基地格外臭味相投。行事方法简明扼要,用一句话说就是把除了自己以外的全都不当人看。 不管是“糖葫芦”还是“滚刀肉”,畜生嘛,蝼蚁嘛,有什么可感慨的,血不是他被抹了脖子喷的血,肉也不是他大腿根上的肉,季风反正是没整明白这破录像有什么可观摩的,让他整这些乌七八糟的烂技术不如把他送到技校。 小伍把季风拽出来之后就把他扔到了冷风里,头也不回地去找熊冯特了。 季风心头上比别人少长二两肉,没生出悲天悯人的心思,但即便他是个二缺,这时候也不敢跟熊冯特对着干,老老实实开着电视,权当bgm放。 季风心里不爽快,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喂,爸你在家吗?我问你个事,你有没有见过传说中的‘炎凤’啊?” 季父疑惑地答:“没有啊,我一直都是跟熊冯特联系的,怎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季风听着听筒里有打游戏的声音,心里奇怪:季鸣鸣这时候怎么在他爸那里? “没事,我就随口一问。今天鸣鸣不用上学吗?他去找你了?” “对,说今天天气不好,学校通知不让上课,他没回去,就跑到我这来了。” 季鸣鸣是季风亲弟弟,季风他爸叁十多生季风,五十多又积极响应二胎政策,让季风得了个弟弟。 季风他爸一改之前教育季风的方式,从季鸣鸣会跑就给他安排了精英人才叁件套,奥数、国标、弹钢琴,直把季鸣鸣教的一到周末就两眼泛泪花。 当时季家出事,家里为了保护他,就把他送出去给别人养着,后来家里危机解除以后总觉得不太安稳,也就没把他接回来,一直寄养在别人家。父亲和季风自己都是深陷其中的人,早就抽不开身了,万一季家被报复或者遇到其它情况,至少季鸣鸣还能活下来。 但熊冯特何其精明,他还是发现了季鸣鸣的存在,“邀请”季鸣鸣在“小基地”住了挺长一阵子,直到发生火灾之后,季家才好说歹说把季鸣鸣接回去。怕熊冯特不由分说又把老季家唯一一个预备役英才带走,季鸣鸣跟以前一样,并不常住在季家,所以季风才问季鸣鸣为什么也在家。 “那刘晓恺今天也呆在家吗?”季风又问。 “应该吧,鸣鸣过来的时候还抱怨今天消息发得晚,他都出门走到刘晓凯家里了,刘晓凯他妈才说老师刚发通知,说不用上课,刘晓凯应该没出门。” “爸,我跟你说个事,你先别慌,也不用着急,嗯……也先别对刘生他老婆说,刘晓凯他爸刘生被逮了。” 季风觉得这事这么早让刘生家里知道不太好,所以多啰嗦了几句。 “麻痹的,那你不要紧吧,刘生会不会把你供出来。” “我没事,我有事怎么跟你打电话。” 反正家里现在也帮不上季风的忙,这些事就没必要让家里知道了,季风没把自己跟刘生交易告诉家里,他爸更不清楚今天刘生被抓时季风也在场。 “那就行,你弟吵着饿了,我给他看看附近的外卖哈,你也抓紧吃。” “好知道了,挂了。” 艹他娘的,今年可真冷,季风没关屏幕,捞起外衣就往风里蹿。他把手揣进羽绒服的兜里,一路踢着石头又跑回熊冯特所在的那栋楼,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的,里边一根鸟毛都没有。 季风啐了几句脏话,又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小基地关押线人或者不听话的马仔都在A3这栋楼前边的笼子里,但季风刚才回来的时候注意到笼子里还是空的,那姓唐那条子住哪去了? 寂静 “坐吧。”白池打开住处的空调看着唐景珏。 他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白池说不上来,大概小别胜新婚,对唐景珏的印象也发生变化,她被时间和记忆联合起来欺骗了也说不定。 熊冯特好奢华,白池从病房搬出来以后就住在这个地方,满壁珠玉生辉,摆饰鎏金蘸银,宝气溢满房间,流光溢彩,晃得人眼睛生疼,越发显得没人气,扫地机器人转一圈也得半晌,一个空间内会动的物体只有白池自己。 哦,眼下终于多了个不会说话的活物。 这活物也不出声,细微呼吸都被机器运转的声音盖过,按照唐景珏的性格,白池料想大概问一句他就答一声,不问也罢。 基地的这群建筑从外观上看平平无奇,但内里的装修风格却一个比一个奢侈,它的作用并不仅仅是满足熊冯特的享乐瘾。 原本这块地方是“炎凤”留给他儿子的二号基地,但小基地尚在规划期“金鹏”就锒铛入狱,“炎凤”从“金鹏”入狱后颇受打击,大部分时间都着手于报复警方以及为“金鹏”报仇,逐渐退出基地日常事务的管理,把基地的管理权力悉数交予熊冯特。 小基地的规划胎死腹中,熊冯特把这里改装成了享乐区。 自古清酒红人面,财帛动心田,万金之下必有勇夫。画饼画得合时宜就是激励的企业家精神,基地从打压中恢复生气,就是由这片土地而来。 周围叁两村户也有不从事毒品生意的,他们看得清万贯家财没命值钱,但熊冯特许以利好,只要不举报,当一切都不知情,这片地方上的所有资源都可以分配到他们身上。 “不劳而获”。 有时候无作为也是犯罪的另一种形式。 当然,也有真正良心未泯的人,熊冯特是不怕的,因为举报的按键和孩子生命的起爆按钮绑在一起,“砰”一声,很快的。 叁年前的这个时候,也是近年节,发生一起烟花意外爆炸事件,一个四岁的孩子当场死亡,那天被称为小基地的这个地方亮如白昼,星辉飒沓,燃上天空的是一位父亲的心脏,滚烫着坠入寒冬,流星一样划过天空,在黑幕上流出一道长而深的红河,那星辉像从长河中渗出出的血滴,后又熄灭在冰雪里。 熊冯特蛰伏数年,基地未清算干净的根系于地下蔓延,终于破土而出,不知道是否会带出曾经深埋的“养料”。 白池落坐在唐景珏对面,她发现她还是想和他说说话。 “好久不见。” 其实算算也没有很久,没到叁年五载,她实在不擅讲“如隔叁秋”一类掉文的词,“好久”出口都没说服力。 “唐警官,没有我,你好像落魄很多。” 白池才不管唐景珏答不答腔,反正在唐景珏面前,白池向来直言不讳,她的矫饰和伪装在唐景珏面前卸下大半,仔细想想,白池真的没怎么骗过唐景珏。 贪图他是真的,想留在他身边也是真的,动情的反应都是真的。 她本准备放下的一切好像被唐景珏悉数捡起来,收集好一点一点地还给她,确切地说,是把白池自己丢失的部分全都拼凑起来,拼出一个完整无缺的白池。 唐景珏实在是个很可爱的人。 白池一直觉得这话放唐景珏身上就是调戏,白池乐于调戏他。 唐景珏拿出杨冰给的药,摊开手放在白池面前,眉骨上的皮肉平坦舒展,像真的不疼一样。 白池顺从地把唐景珏腹部的衣物向上推,还没看到要紧的弹伤,就注意到唐景珏身上略显狰狞的淤紫。 螺丝刀扎过的孔洞已经被杨冰包扎好,但腹部绷带以外的地方还有很多块淤青,应该是打斗时造成的。 白池接过药膏涂在手心,慢慢搓热才放到唐景珏的伤痕上,倒很像贵西那次,唐景珏在码头受伤,也是白池给他上药。 强硬的外力将白池的上半身扣在唐景珏胸膛上,白池怕他刚包扎好的伤口流血,起身抬腰,但无济于事,唐景珏的手臂施力,白池侧卧的姿势本来就使不上力。 耳朵边痒痒的,是唐景珏在吻她么? “白池。” “我好想你。” 一句话让人酥酥麻麻。 白池觉得头发轻轻下压了两下,是唐景珏会做的动作吗?白池紧攥住拳头支撑身体,不着寸缕费尽心机勾引他的时候没觉得羞耻,彼此情浓赤身相对的次数也不算少,可偏偏……白池被再简单不过的六个字烧红了脸。 这甚至称不上情话,只是故友间随口的问候,但说这句话的人是唐景珏,是最不可能说出这些话的人。 她要怎么回答他呢?直接告诉他身体的反应,还是干脆伏在他身上,把他的手带到睡裙下,让他亲自鉴别这话的杀伤力。 老男人好性感。 “你说什么?”白池想再听一遍。 “白池,你明明听到了。” 唐景珏的手摸到白池腿缝,向更深的地方探去,修长的手指沾满亮晶晶的液体,不讲道理地放到白池眼前。非要她坦白承认。 “这是证据。” 白池有些不适应,是唐景珏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她变得不禁撩拨了? 这好像是她曾经做出的行为…… 唐景珏通过季风故意进入基地,是否是杨远征的安排暂且存疑,可唐景珏的态度太反常,白池有些难以适应。 “不擦药就从我这滚出去。” “那这样呢?”唐景珏把衣服领口撕开,他带的是……白池曾经给他买的那些东西里其中一件。 “你千里迢迢伤成这样,就为了给我看一眼这个?” “嗯,剩下的如果你想看,就跟我回家。” 唐景珏的喉结随着说话的动作鼓起、落下。 “……” 说实话,白池脑子里想起来世纪渣男洪世贤的一句名言。 “你好骚啊。” 问题是,唐景珏这个德行……白池真的没见过,白池也想试试接下来……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既然要追求刺激,不如就贯彻到底。” 简直色令智昏。 但唐景珏没对她做什么,擦完药之后换了套衣服盖上,由白池轻轻伏在他胸前,正对着后背钢珠取出后的位置。 白池从促急的呼吸中惊醒,耳边传出枪弹划过空气的声音,还有……电流声,是忘记关闭的电视机。 居然是梦。 唐景珏在隔壁房间,他伤势严重,白池为他上药时惊心动魄,无暇他想,所以他们今晚并未有过梦中旖旎的交流。 声音刺破黑夜,从电视机的扩音孔传出,扰乱白池ooc的梦境,弥漫在白池的房间里,流连不散。 白池静静地,一直没有动,如果电视机上播放的是《爱在黎明破晓前》,她和唐景珏一墙之隔,眼前的处境还能算温馨浪漫,但熊冯特这里的电视机没安装网络,只有几部下载好的禁毒片。 武装部队同昆沙抗衡,枪击声从音响中炸开。 昔日的毒枭是明目张胆的武装部队,熊冯特总认为他们如今活得窝囊,想要卷土重来,重现昆沙时代的猖獗。 所以和唐景珏的亲密关系,也只能维持到黎明破晓前。 但白池不知道,在听到白池房间的门关上以后,唐景珏冷峻的表情变得格外温柔。 空气中流淌着低醇呢喃。 “我很想你。” 山鸣 山中无日月,呆久了不知人间几何,但等待的日子又总格外漫长。都市街道的雪经人清扫,被繁忙人流熏化,阴湿冷寂的林人迹寥寥,晶莹冰雪可能喜欢这里,愿意驻足停留,四季的自然造化不经人工雕琢,尽力挽留着一切造物主的恩赐。 晶莹高士,冷眼遥映人间。 雪道上出现一个小团子,蠕动着滚向一处深坑,手里鸡零狗碎地提溜着俩橙子、一把线香,兜里还揣着塞尔达的卡带。 山道的雪未化,还保持着落下来的松软,踩上去喀吱作响,他这回没法滑,只能一步深雪一脚印慢慢挪动。俩耳朵上扣着毛绒绒的红球,脸蛋冻出两片坨红,像个红火喜庆的年画娃娃,就差穿着肚兜抱一尾红鲤。 后面跟随着一位中年女性,身材高挑,裙角摆幅摇曳生姿,如枝头凌寒落一朵梅花。 红梅载着年画娃娃,是辞旧迎新的意头。 一步叁倒爬到地方,年画娃娃停下来,发现这里又多了一个新土丘,他奶声奶气地仰头望着走到他身侧的女人:“丁姨,我就带了俩橙子。” 他这意思是俩橙子不够仨人分的,怕他们在底下打起来。 是,以前这块地方就埋了两个人,时间一长高隆的土丘也变成小小的土疙瘩。几度春草绿,有土地的地方总能孕育出新的生命,野草无人问津地在这度过了一千多个日月,免惊免扰,水汽充足,自顾自茂盛了四年多。 但从什么时候,这里又添了座新坟? 小孩照着往年的习惯,准备了两份“祭品”。他其实并不明白这叫祭祀,只是把他喜欢的东西带过来分给朋友,每回来还都不重样,去年捧了一兜樱桃,前面择了俩芒果并一把开心果…… 也只有孩子才“送礼物”才挑自己喜欢的带,不用考虑别人喜欢什么,反正自己喜欢的就是世界上最好的。 这娃娃倒也不藏私,每次都带最喜欢的,都是他一张小脸皱成麻花才刻意从嘴里省下的两口吃食,他年年就携着仨瓜俩枣欢天喜地来探望故友,丝毫不嫌寒掺。 被称作丁姨的女人把小孩裤脚的积雪拍掉,又把他蹭歪的耳罩戴好,声音似柳拂春水般温柔和顺。 “没事儿,橙子没他的,但游戏能轮换着玩。橙子吃完就再没有了,游戏能打到来年,他不会怪你的,明年你想着就是了。” 这里可能被所有人都遗忘了,打陪这孩子来就没碰见过别人。 同属一脉,前山金碧满堂,人沸鸟喧,后山荒芜萧索,人迹罕至。这里无名无利,只有烈火化灰的两具白骨,别说人气,就是长眠于此地的那两位也没出来探望过,总之是个人不理鬼嫌弃的破落地儿。 山脊拦腰高耸,日头都懒得爬过来普照。 不过偶然惊了场野火,几株无名草芥葬生火海。 尔尔蝼蚁罢了。 金乌大人每天上班执勤,惯走的是通天路,它踏足人间坦途,把俗世照得亮亮堂堂的,万人称颂都听不过来,没事跑到阴沟里瞎晃悠什么,那不是闲出毛病了么。 “鸣鸣,你今年想跟你朋友聊什么?” 北方 欧文墓地的正北方向,是一处海拔不算高的小丘,再往北就是雁过无痕的关外,瞭望哨顺着长城层迭起伏,替英杰记录着世间的风刀霜剑。 一场寒霜降下,低矮丘脊也风景卓然,能把人从外往里冻透的寒意都挡不住游人如织,年关雪场附近酒店热销,五千一晚也有的是冤大头趋之若鹜。 欧方一个地头蛇应邀来“谈生意”,冤大头本人正在雪场里摔得不亦乐乎。 “嘿,我说诺汀先生,你父亲让你来到这个国家,可不是让你埋在雪场里的,熊师和基地是老交情,你不能把‘炎凤’晾在贵西。” 熊师是欧方的一个贩毒组织,早先诺汀的父亲安古和‘炎凤’关系匪浅,曾明目张胆地同国际刑警对上,又全须全尾地从警方手里逃脱。 时移势易,安古已成为欧方十大财阀之一,当年积累的巨额毒资成为他当前产业的初始来源。 此时诺汀的到来,是为了传说中的“红冰”。 安古收到老朋友的问候,说有一种新型毒品,一旦量产,一定比海洛因和摇头丸还要风靡,熊冯特以“炎凤”的名义询问安古是否有兴趣。 明面上是“炎凤”的要约,但熊冯特以他个人名义联系到了安古的小儿子,就是这位金发碧眼的小熊崽子诺汀。 诺汀把雪仗扔下,就地一躺,桀骜地看着催促他不断动身的这个男人:“不不不,房先生,你们不是常说‘有朋自远方来’,现在远方的客人还没尽兴,不想那么早去贵西。再说现在熊师那边只知道熊冯特先生,‘炎凤’又是什么人?” 房先生本人大惊:嚯,这少爷还知道“有朋自远方来”,真是可喜可贺。 这位房先生正是被熊冯特遣回枫林“接待外宾”的房谷,接一个毛头小子,用不着多重要的人亲自出场。 房谷好似天生劳碌命,死也进不了小基地那样的销金窟,马不停蹄地又奔枫林以北来了。房谷出生在版图最南边的一个海岛上,他像个被海浪裹挟的透明虾子,被人海浪潮卷着向前,一路向北,再没回过头。 伊水那边的温度是什么样的来着?房谷仅在贵西的土地上短短一站,又被熊冯特驱向北方来接毛子。 年轻的时候房谷没想过家,漂就漂了,路上撞着灰头土脸的王八也是新鲜的,可到这会,房谷觉得自己好像已走了太多路,该看的全看了,有那么点想落叶归根的意思。 离开贵西的时候,房谷回头望了一眼伊河,这条永不停歇的长河,繁育了洲内至少一半的生命,伊河一条支干流过贵西,再远一点,就能归入大海,将浪花带到久违的岛岸。 房谷想起来,他还没带房妙离回过故土,没饮一口湿咸海风,这怎么能算海岛人。 他这种难得的乡情没持续多久,轰隆隆的轮渡就又把他带回了枫林北郊,接一个叫诺汀的小毛子。 二十啷当岁,一米九的大高个,在人群里一眼就瞅见了,房谷走过去问他是不是诺汀,大个子的营养像都用来长个了,脑壳是一团缠不清的死肉。 诺汀伸手冲房谷打招呼:“哎呀您就是房谷吧,我父亲说让我照着贼眉鼠眼找你,我还怕找不着呐,房谷先生一路好走啊,怎么现在才到!我都以为你不来了,节哀顺便自己去找酒店了!” 房谷差点没忍住动手抽丫的,但看诺汀这体格子,一拳头挥下能把房谷开瓢,房谷嘴角抽了抽,险些绷不住。 贼眉鼠眼也就忍了,这是客观事实,房谷无从辩驳,可这“一路好走”是啥玩意儿,这是要把房谷送到地底下怎么着?你老子又没死,这小畜生节的是哪门子的哀? 房谷到底是个敞亮人,咬咬牙忍了,还故作贴心地提醒:“安老爷子,哦,就是你父亲,就没打算让你带个翻译?人生地不熟的,他老人家也能放心?” 房谷心想,这个说话水平,出关的时候怎么没被人打死。 诺汀大方地摆了摆手,仿着北方口音跟房谷回话:“嗨儿,我们家就我中文最好,都相信我没问题。” 不得不说,在刻板印象里,他们这个人种确实不一般的虎,这毛子大个子黄头发蓝眼睛,听不懂人话,跟他简直白费唾沫。 房谷小声嘀咕:“你爹心可真大。” 大高个儿扭头,哇蓝哇蓝的大眼睛盯着房谷的脸:“啊,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啊,没事,夸你中文好呢,安老爷子慧眼识珠。” 诺汀登时粲然一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老子果真天下第一”的熊模样,跟现在房谷眼里的诺汀重合。 房谷觉得跟诺汀交流起来好像没那么费劲了。 少爷终于会了句孔孟老先生的话,也算是有进步。 “你们常说‘不亦乐乎’,我还没快乐呢,你们不能强拉我走。”诺汀一本正经,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房谷:“……” 这熊崽子孔子学院上的是盗版的吧!那是让你快乐的意思吗! 房谷也没文化,他跟这不学无术的诺汀简直没法解释! 几天前,房谷头回看见这个大高个子还战战兢兢的,怀疑他们这个人种个个把伏特加当水喝,看什么碍眼就顺手炸了……但诺汀好似是个“翘楚”,总傻不愣登在这散德行,简直就是个缺心少肝的半大小子,房谷心里嘀咕了好几天,安古家里有这位祖宗在,是怎么坐稳熊师宝座的? 眼皮子底下的诺汀拍拍屁股,撑着手杖滑下坡道,没到底就摔了个四脚朝天,手脚都像新安的,活动起来像长了四肢的大泥鳅,房谷心里默默给安古扣了个高帽子。 就这安古还没被诺汀气出个好歹,安古真乃奇人也! 风鸣 雪场里诺汀摔出叮铃哐啷的动静,嗷嗷声不绝于耳,房谷正看着这位少爷发愁。 诺汀玩尽兴了,把装备卸下,终于准备消停会,让房谷找个地方吃饭。周围就是大片商铺,房谷聚光的眼睛滴溜一转,决定整点折耳根臭豆腐什么的,让诺汀“领略”一下本地美食。 少爷的精力好像怎么也使不完,一上午在雪场房谷都快累歇菜了,少爷还能边蹦边走,像个腿长的大蚂蚱。 这会蹦跶到马路牙子上,诺汀随手从冬青顶捞了一把雪,团成一团朝着带路的房谷砸去,边扔还边喊“房先生,被雪砸到都是格外幸运的人,尤其还是我亲手扔的。芜湖!Lucky Dog!” 房谷听诺汀叫他就扭头关注这位少爷,听见后头的措辞时已经来不及了,方才的一团雪全窝进了他衣领子里。 小兔崽子,老子来接你就是开年第一桩倒霉事!你们这什么破习俗,千里迢迢跑这来过什么“泼雪节”!幸不幸运房谷不知道,但诺汀是真的狗,妈的诺汀全家都是狗! 路边吃了好几天灰的雪粒化在贴身的绒衣上,刺得人心口都是冷的,一瞬的凉意过后却让人的血液沸腾起来,烧得人心慌。 诺汀那小崽子顺手又捞了一捧,朝房谷的头顶袭来。 房谷心说:我的亲娘姥姥,这可不兴扔,老子头上本来就没几根头发,贵国礼仪就是让人开顶盖么! “啪嗒”一声雪落。 乔木冷脆的枝干被积雪压断了,贵西这边竟又落了场雪。 厚雪咣当一声砸在贵西的地盘上,贵西这地界可没有瑞雪这一说,搁封建时期这就叫流年不利,是吉星要撂挑子不干的预兆,总之就是不合时宜。 季鸣鸣还没跟好友正式啰嗦,冷风就把雪片浇近了他微敞的衣领,他的耳罩从大团子变成水漉漉的刺球,激得他把两只爪子塞进衣领里抖,缩着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丁姨。 “丁姨,咱们回去吧,又下雪了。” 是啊,又下雪了,一场雪能消灭的痕迹太多了。 隔着雪雾,季鸣鸣觉得丁姨的眼睛像蒙了层水汽,好像没有来时清亮,但丁姨一眨眼睛,那层薄膜似的模糊又消失了,好似只是季鸣鸣的错觉。 “千成,我有空再来看你,那橙子你要是不舍得分,就自己先吃,我下次来就记得带叁份了。下次给你带超级玛丽好不好,跟小时候玩森林冰火人一样,咱们可以一块打。” 季鸣鸣脑子里除了吃喝玩乐也想不出什么再跟好友交代,带着冻皴的红脸踏上了归途。 纷扬雪态无衰颓之相,反而如裂了口的绒被,呼声四起,随意飞往任何一个角落。 应了那句“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密林行道的路重新刷一层白霜,幼童离开后,新旧叁座坟彻底被大雪掩藏,季鸣鸣和丁姨的足迹被雪面覆盖。除了雪下被亡骨拥抱的两颗橙子外,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在这呜呜呼啸的密林中,影子一样的第叁人无声来去,悄然跟到了坟冢前。 他手头没带称手的工具,只能捡起刚劈的断枝一点点挖起来,好在这土刚填了没几天,还不至于被冻成硬块,没多久就挖出了衣角。 “秦队,啊,你问我在哪,我在小基地这里,你猜我在后山发现了什么?” 风和着狼嚎一样的呼号,谢琰东根本听不清秦斌说的啥,把手机开扩音,秦斌的吼声要是能具实形,简直能把谢琰东从天灵盖劈到脚趾尖。 “哎,秦队你先别着急骂,我才不回去,枫林这会有宋伯明顶着,一时半会也不需要我。你听我说秦队,我在小基地后山发现了崔胜俊的尸体。” “你放心,我没事,后山跟乱葬岗一样,狗都不来,啊你说什么?这风太大了,信号不太好,你问我怎么发现的小基地具体位置的?这个我回去再跟你说,这会我还在这,崔胜俊怎么办,咱们什么时候把他带回去?” “嗯,好,明白。” 秦斌的意思是,这时候最好不要与熊冯特产生大的冲突,一个是顾虑到唐景珏在他手上,避免熊冯特狗急跳墙,再者,国际刑警那边报告,熊师安古的儿子入境了。 谢琰东大概明白,熊师和基地算是两大毒瘤,这个时机安古派儿子过来,总不至于是来和亲的,一定有什么大行动在筹划,为了不再重蹈覆辙,目前警方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按兵不动。 两天前唐景珏被熊冯特的人带走,谢琰东听秦队要把他遣送回朝,当即就把脸子撂下来了,但谢琰东是故意装生气,让秦斌就给他足够的空间“散心”,他才能分神继续监控季鸣鸣。 回去他能做的事市局这会也不耽误,又没有非他不可的理由,秦斌想自己把损失警员的事扛下来,谢琰东才不干。 秦斌和唐景珏是亲师兄弟,谢琰东还拿唐景珏当亲哥呢,他不能眼看着唐景珏留在这种地方。 割裂 贵西市局大门口,秦斌就跟台阶上猫着,看见谢琰东亮了个相,拽着衣服把谢琰东的脑袋抓到胳膊下头夹着,遛狗似的给人遛回了办事大厅。 年根上跑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祭祀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季家培养的小栋梁季鸣鸣。未来栋梁被谢琰东盯了好几天,终于露出来点“成材”的苗头,真一鸣惊人给谢琰东带来了重要的线索。 “谢琰东,你个脑壳卡机的小王八羔子,你脖子上脑袋里那玩意都晃碎了是不是!你跑那去干什么!你要是有个叁长两短的让我怎么跟你爹妈交代!” 谢琰东双手捧着杯子,讨好地看着狗急跳……不是,鸡鸣狗……那个”心情激动“的秦斌。 “秦队,来,骂累了吧,喝口水歇歇。” 秦斌把杯子接过来顺了口气。 谢琰东也松了口气。 岂料秦斌这口气顺过来就立马接上了,倒是谢琰东一口气没喘匀,秦队就劈头盖脸又给他一顿呲。 “你小子胆子挺大啊谢琰东,偷摸跟着季鸣鸣也就算了,你还敢跟着去小基地,那地方没有武警弟兄帮忙我们整队来了都不敢贸然进去,你能耐你啊,单枪匹马就敢往里冲。”秦斌把杯子摔桌子上,吓得谢琰东一激灵。 “不是秦队,开始我也不知道他们去的就是小基地,谁知道季鸣鸣还能知道小基地在哪,我就是在后边偷摸跟着,在他们离开之后才敢上前查看的,有两座比较老的土我都没敢挖,就简单铲了铲新的那个,所幸最近贵西天气冷,尸体腐烂程度不严重,我还能认出他是崔胜俊,到那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这片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小基地。” 谢琰东看秦斌脸色缓和了就开始讨巧卖乖,反正不管怎么说,秦斌现在是不会再把他赶回枫林了。 “秦队我胆子不大,你看这么冷的天,给我吓出一身汗。” 一身的汗不是在小基地吓出来的,是秦斌要揍他,他前躲后防晃出来的。 他们这次行动不能说准备得很完备,但至少不算仓促,交易品、交易地点甚至主要嫌疑人都已经被锁定,当时他和张蓝岚一起盯住的是刘生的家,为的是防止刘生这边做额外的行动,在确认刘生家人并未有异常举动时才转而盯向季鸣鸣。 季鸣鸣的父亲季景耀如今也在贵西,季鸣鸣并没有选择回到常住的“家”,而是转去了季景耀的住处。 根据警方掌握的信息,季景耀并没有将季鸣鸣带在身边,而是找了位驻家保姆照顾,季景耀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季风的成长经历里涉及到季家势力的部分并不少,季大少从不缺钱,也没少干过持强凌弱的勾当,纨绔子弟这个词就是照着季大少定义的。 反观季鸣鸣,他的人生走向太正常了,正常得跟基地和季家毫无关联,日常生活不至于缺钱,但也不太富余,季景耀没有给他可劲造的生活费,零花也照着邻里一个标准。 季景耀跟季鸣鸣日常生活中走的路重合度相当高,又好像完全不同。 季鸣鸣活得鲜亮又生动,像高山上滑行的雏鹰,跌撞着奔向自由。季景耀一只腿踏进腐朽的棺木,拖土带泥蹒跚着爬行,能爬多远就爬多远,自由这东西太奢侈了,要交换的价值他已经支付不起了。 季景耀好像比任何人都清楚,自由的代价对他和季风来说太过昂贵,但季鸣鸣不一样,他自由得一无所有,所以这条光暗分界的线是季景耀亲手划定的。 雪落得正凶时,谢琰东窝在后头听季鸣鸣瞎叨叨,不小心给倚着的树晃了一下,把树上的枝条晃断了,咣啷砸在谢琰东的背上,疼得他直抽气。即使贵西这片密林中风声怒号,谢琰东还是只敢发出嘶声,并不敢让二人发现。 听着季鸣鸣嘟囔个没完,谢琰东想起之前调查的季鸣鸣的成长经历,从班主任那得到了一些具体信息,他扔给千成的塞尔达就是拿期中前五换的。 怪不得拿出来叁瓜俩枣还得嘚吧嘚没完,临走那么大雪还堵不上他的嘴,也不怕喝风给他喝拉稀了,合着那些东西都是他的“劳动”换回来的。 至于崔胜俊旁边的二位……土层已经填了好几年了,远不是一根树枝能扒开的,季鸣鸣称呼的“千成”躺在这座销金窟的阴影面,等到贵西这个冬天过去,雪化的时候,他/她的冤魂能一同安歇吗? 抱薪 贵西这座城市以前是个“夏虫”,往年最冷的时候左不过零上十度,一出门能撞见浑身腱子肉的大哥穿短袖晨练,从市民近日看见雪的撒欢程度就能充分体现出这窝南蛮子的“没见识”。 南北以横贯的伊河为分界线,贵西这地方甭说暖气,老城区空调都不制热,一场雪下来把小太阳暖宝宝市场吹活了,季风他爸季景耀更是恨不得窝在热水里,把这些年没泡过的脚一年泡回本。 实在太冷了。 贵西温度骤降,潮气顺着骨头缝肆虐起来,牵动了季景耀的旧伤,伤痛也唤醒了季景耀掩埋的记忆。 安稳的时间太久了,居安……是很难思危的,酒色财气磨人志,日子太舒坦了,倒是很久没想起以往的事情了。季景耀泡完脚窝在沙发里,想着有几天没看见季鸣鸣了,想找他过来吃顿饭。 “小丁,把鸣鸣带过来吃晚饭吧。” 季景耀还是不能免俗,即使他狠心不将季鸣鸣养在身边,但要他一点不跟季鸣鸣联系他也办不到。只要小心一些,远离熊冯特的耳目就行了。 当年那件事太让人心惊,在那之后季风正式为基地服务,熊冯特手里握着他一个儿子,这才放松对季鸣鸣的监视,换句话说,季鸣鸣表面上毫无牵制的自由是季风换来的。 只要活在这世间,又怎么能毫无挂碍呢?父母血亲、知交好友,不是说了再见就能挥手斩断的,像“不带一片云彩”那种自由,反而是自身的囹圄,不管是谁,走在路上总要留个窗口。 人命向来不一个价,当年那个被炸死的小孩,好像是叫……叫千成来的吧。父子二人同殒命,死就死了,熊冯特不也没付出什么代价吗?“金鹏”就不一样了,“金鹏”落网,多少人为了他陪葬? 季鸣鸣啊,你看着来去自由,可你身上还担负着你亲哥的性命,甚至……还有千成父子俩。季景耀老了,他知道季鸣鸣去看望千成的事情,之所以不拦着,就是觉得排除危险之外的情况下,让季鸣鸣去看看千成…… 也好。 比他和季风这样好。 季鸣鸣留的窗口越多,他也能越发安心。 千成啊,是跟季鸣鸣差不多大的一个小崽子。那会熊冯特刚跟季景耀联系上,千方百计地拉他入局,季景耀思虑再叁,拒绝了熊冯特的邀请,熊冯特软硬兼施,先是在他的走私线路上故意放置毒品引起警方注意,后来把目光放在了季鸣鸣身上,把季鸣鸣带到小基地住了一年,寄养在千成家里。 小基地那块地方在贵西算得上山明水秀,但地理位置略微有些偏远,土地竞标价相对比较保守,又不是人挤人的市区,不是寸土寸金的地界,表面上就是一场普通的交易,定价到流程都在程序范围内。从没有人想到这里招商引资招来了位巨鳄,几年时间居民生活水平显着提升,但……巨鳄的要求就是吞噬掉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发言权。 大部分原住民并不了解内情,以为是政策偏向,该着他们天时地利人和。 真相只是少数人具有的特权。 比如说绕不过去的村委、距离“中心”过近的居民……那能怎么办呢?用糖衣炮弹攻略,反正万金之下必有勇夫,权利和利益双管齐下达到愚弄民智的目的也不是难事。 个别骨头过硬的,就比如千成父亲,退伍军人出身,眼睛里格外揉不得沙子的,那就想方设法让他和基地的利益勾连起来,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候,人就知道什么叫过刚易折了。 但熊冯特没算到,有些人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愿意同流合污。 熊冯特把季鸣鸣寄养在千成家里的时候,千成的父亲还不知道熊冯特经营的“生意”,是季景耀不得不频繁前往小基地才引起了千成父亲的疑虑。 季鸣鸣是威胁人的筹码,不是熊冯特的远亲,熊冯特提到的词……走私、毒品…… 这些繁华绮丽的灯光背后,流动的是毒液支撑的巨大财富,千成的父亲是如何跟熊冯特博弈的已经无人知晓,但季景耀感谢他把千成和季鸣鸣两个孩子事先遣走。 季景耀的腰杆子也想挺直,但他背上压的是季鸣鸣的性命。千成的父亲倒是硬气,但千成和他不是都被挫骨扬灰了吗?既然学不会弯腰低头,那就只有粉身碎骨了。 那场年关的大火,“意外”地夺去了两个生命,随着光影和热度消散,也将呼之欲出的秘密重新埋入黑暗。 这场往事过于惊心动魄,季景耀轻易不会想这么劳心费神的事情折腾自己。他以往做的是走私的买卖,自以为已经游走在黑暗之中,但他从没见过直接把人的肉削了往天上炸的,他怕了。 不知怎么,他最近总是想到千成,也许真是老了,亏心事找上门来,他就溃不成军了。 刚缓和的温度又降下来,季景耀抬眼一看,壁炉里的光已经熄灭了,燃料不知什么时候烧尽的,排烟的管道设计得有些不合理,他约了人来修,维修人员还未上门。烟雾弥漫在壁炉周围,星星点点的噼啪声响在空荡的客厅,壁炉里的橙黄模糊得像数年前燃放烟火后的天色。 季景耀将火熄灭,精心准备了些小菜,是季鸣鸣贪口的糖醋风味。厨房里转悠几圈,活动开以后整个人都暖起来,像是连积久的沉疴都被驱尽了。 鸣春 暖风蒸得人双颊生热,人置身于温暖的室内恍惚要惬意出醉态,然而在这令人舒宜的光景中,秦斌的面色沉闷,目光几乎灼出实体。 当日在高速路口提前安排人手本来是为了堵截季风后路,没想到竟成为救下唐景珏的最后一道防线,岂料这防线还没撑住,轻易就崩塌了。 纵使秦斌第一时间调取了监控,可那个时间段天公不作美,视线奇差无比,雪花的密集程度像大屁股显示器,秦斌简直从雪片里挑人,即使用技术恢复后还是很难看清车上的动静。 “你把当时的详细情况,包括我方占位、疑似基地人员的位置以及季风的所有行动,事无巨细地跟我重复一遍,唐景珏究竟是怎么在你们眼皮底下被他们带走的?” 伪装成收费人员的干警站在秦斌对面,同样面色凝重,显然还处在任务失败的阴云里,当天的情况早在脑海中回想了千百遍,由秦斌一问,已经熟得能完整复现出来。 “你的意思是,当时季风把唐景珏抵在右侧车窗的位置,恰好是你们唯一能监控到的区域,季风和那个司机藏匿得完美无缺?可这怎么可能呢,除非……季风事先知道我们具体的部署位置!” 贵西市局刚经历过一次大换血,熊冯特的手不可能这么快伸到新人身上,如果不是季风事先知晓…… 谢琰东听完干警得话脸色乍变,车辆上的确有一个知道他们全部行动方案的人! 唐景珏。 显然秦斌也想到了这一点,更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如果是唐景珏心甘情愿去基地的,他们当然很难拦住。 手底下带出来的没一个省心的,一个敢瞒天过海独身入毒窝,一个胆大包天自己探情报。 摊上这二位大神,他这是作的什么孽? 秦斌这两天掉头发都掉得格外凶,像刚打完一场仗的斗鸡,浑身的毛全奓起来,凶得很。秦斌深拧着眉头,转头看见谢琰东面如金纸地杵在后边。 “季鸣鸣呢,那小崽子从小基地回来,这会到哪去了?你跟着他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你那作死作出了花的唐队长?” 谢琰东回过神来,垂头丧气地答:“没有。” 被提及的当事人坐在沙发上看禁毒局联合出品的禁毒纪录片,在里面还看到了几抹熟悉的身影。 “哎,右边第二个,是不是秦叔叔?” 屏幕里打码糊得妈都不认识,白池没那么好的眼力,她是从唐景珏一闪而过的表情里看出来的。 “嗯。” 唐景珏目光深邃,却如一片羽毛一样,飘落到屏幕里年轻的秦警官身上。那是秦斌从基地卧底归来,身体刚刚恢复之后接受录制采访的影像。 “那基地可真够痛定思痛的,还知道总结经验。”白池小臂撑在唐景珏腿上,帮他解掉腹部的绷带,“你这么被‘抓’过来,秦叔叔就没起疑心吗?” 白池猜想,秦斌要是知道唐景珏故意来基地送人头,这会怕是已经骂开了。 唐景珏不好直接说师兄坏话,但按照秦斌的性子,这一茬恐怕不好揭过去,不止是惹他生气那么简单。 但这会天高皇帝远,秦斌总是拿他没办法,那就只能指望塞到他柜子里的两饼普洱能赔罪了。 “哥,我东西‘快’做好了,你伤口不反复的话,熊冯特不会让你再这样舒服下去了。” 白池把绷带的口一收,灵巧地系了个蝴蝶结。 忽地,白池眼睫轻眨了眨,一手挑起唐景珏的下巴,含了叁分娇气:“你还是先顾眼前吧,要不你求求我,秦叔叔那里我帮你说情,他舍不得骂我的。” 她就是喜欢恃宠而骄。 唐景珏揉了揉白池的头发:“没事,你不用管。” “哦。” 不知是不是白池和唐景珏的对话传到了秦斌耳朵里,秦斌心里越发没着没落起来,恨不能当即眼观六路,把藏匿的每一个污点都挖出来泄愤。 “每回杨局都骂我,损我一句散德行就夸一句唐景珏稳重,你们枫林怎么养出你们两个货?服从命令这条铁律被你们就饭吃了?” 谢琰东想反驳来着,想说秦队你也是枫林出来的,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只是摸摸鼻子,讪讪地说:“倒也……没有。” 秦斌从办事大厅叨叨到监控室,嘴碎的程度堪比问你有没有对象的七姑八姨。 一般情况下……秦斌越是嘚吧嘚不消停,就代表他越紧张。 窗外平展得像雪白的镜子,映照出拔地而起的建筑物和叁两行人。 此时季鸣鸣和丁姨的身影出现在街道监控上,秦斌捏在谢琰东后颈的手突然放下来,他看着屏幕里的人眯起了双眼。 “谢琰东,这个女人……有点眼熟,她是谁?” “照顾季鸣鸣的保姆。”谢琰东回。 “我怎么觉得,在哪见过她似的……”秦斌越说声音越低,手指插入发缝,又开始折腾他短不过半寸的头发。 秦斌一拍脑门:“丁鸣春,她是不是丁鸣春?” 轮转 在小基地的时候,谢琰东的注意力都在季鸣鸣身上,猜脚下这片土地到底是什么地方,一个孩子到这种地方来“看望”谁,因此对他身边的女人并未太过注意,再加上当时的案件谢琰东和丁鸣春并未有太深入的接触,当时他没有把季鸣鸣口中的丁姨和丁鸣春联系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本能地觉得命运的轮盘终于转对了位置,这场跨度长达二十年的棋布上楚河汉界终于分明,所有因“意外”紊乱的棋子一一落到指定的位置上,态势转清明,好像就要尘归尘,土归土了。 谢琰东嘴比脑子快,本能地给丁姨定了身份:“她怎么会在这里?” 秦队那把枪由梁婉的手里重新回归枫林市局之后,他们曾把秦斌卧底那段经历重新翻出来彻头彻尾地又探寻了一遍,但没有任何证据能指向那把枪流转到欧文手中的途径。 基地内和欧文有密切联系的男性,还曾经和警方有过接触,这很难不让人想起白堇年。 可是那个时间段,白堇年明明还没有成为警方的线人。 之前与秦斌追溯基地记忆的时候,他跟那个救他的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夜里,那人戴着帽子和口罩,秦斌根本无法仅凭借身形辨认,再后来就是在秦斌意识濒临崩溃的时候,他当时的状态根本无法确定那人的特征。 如果当年真的是白堇年,且不论他后来选择如何,但为什么入狱的时候他又只字不提这段往事呢?他真的甘心撇下未成年的白池决然赴死么? 一朝囹圄,丁鸣春还有“新生”,可白堇年人都凉透了。如果当时救下秦斌的人是白堇年,那几年后的白堇年究竟经历过什么丧心毁质的遭遇,才让他连青山都不想留了,善恶混成一打柴火全烧了个干净。 人死如灯灭,真有这种选择,让活着比死还难吗? 可如果不是他,这一连串围绕他揭开的真相怎么说?欧文身上贩毒的罪名是梁争辉照顾白池的代价,那白堇年“蜂鸟”的身份会不会也另有隐情? 谢琰东喉咙发干,卡住了似的,半杯水下去才润过来,声音出来还是涩的:“秦队,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白堇年其实……是我们这边的人,我的意思是,不是在风海那段时间,是从更早。” “目前只有这种解释,可是……” 秦斌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白堇年闭口不提,但凡他能拿出一点救下秦斌的证据,他的那张判决书就没那么快生效。 一茬一茬犯人进去,春草似的,总也没个尽头,之前上课的时候老师曾教过,做他们这行的,要是有一天失业就好了。 海清河晏,天下升平,这愿望多迷人啊。 可古人没做到,来者也未必,有些善恶还能追溯,有因可循,一报还一报,但有些……譬如“炎凤”和安古那些人,早不是因果可以评判的了,“炎凤”公开和大众叫板的那段时间,他坦言杀人就是为了爽,没别的。 可即便是“炎凤”和安古这类人,困在死局里的时候,但凡有一丝逃出生天的机会,也会捅破了天挣出去。 白堇年为什么不呢?他就这样如从树上落下的秋叶一样陷在泥里,随着时间慢慢腐烂,那感觉就像……他依附生存的主干撒开了手,他就是那条断掉的尾。 如果他依附的主干不是“炎凤”,也不是熊冯特……那会不会是自己人? 这念头可太大逆不道了! 秦斌压住蹭蹭直蹿的脑瓜子,目光重新回到已经走到季景耀家门口的丁鸣春。 “这条路,好像是通往季景耀的住处。”谢琰东将画面放大,这条路张蓝岚好像带他开过,但他不太能确定。 秦斌把这位拿了驾照当摆设的废物点心扒拉走,给警花挪腾地方,警花看了两眼立马确认,这就是季景耀小区门口那条街道。 “先不说没边没影的事,在服刑结束之后,丁鸣春回归社会生活,现在她又出现在季鸣鸣身边,怎么这会才注意到她?” “是这样,”张蓝岚在行动前已经掌握了不少资料,主动解答了秦斌的问题,“之前也对照顾季鸣鸣起居的人进行过调查,但她没有人事关系,不走中介,平时支付都用现金,所以就以为她是季景耀哪里的远房亲戚,毕竟把儿子交给纯外人带的也不多见。” “我得去确认一遍她究竟是不是丁鸣春,社保和人事档案查询不到就调医院信息,她管得了衣食住行还管得住头疼脑热吗?” “好。”张蓝岚要走出去调资料时却又退了回来,“唐队会没事的。” 秦斌这几天只短暂地伏在桌子上眯过几个小时,眼珠子都快换个常驻地址了。 还唐队长,别让我再见到那个孽障! 贵西的雪,好像越来越大了。 过年 半晌,张蓝岚皱巴着一张脸走回来。 “秦队,没找到。” 得,想想也是,丁鸣春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隐匿身份,自然得在各个方面都做全套,查不出来也正常。 监控季景耀的人说,季景耀今天叫了上门维修,他们家壁炉管道出了些问题。秦斌半路上把维修师傅拦下来,找消防大队行了个方便,扮成消防以安全检测的名义去季景耀家“走访”。 季景耀没接触过枫林市局的人,对他来说秦斌和张蓝岚都是生面孔,秦斌打算让张蓝岚负责交流,他自己戴着口罩跟在后边,这样即便是丁鸣春在场,走一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自从重新启动基地的案件以后,欧文、梁争辉、崔胜俊……以及秦斌当年的那把五四手枪,旧人和往事扎着堆从静如死水的潭面汩出来,无一不围绕着同一个人。这个女人要真是丁鸣春,那岂不是真要到“迎来春色满人间”的那一天了? 街道的雪被清扫之后堆在树下,裹了些枯枝残叶,黑黢黢的,脚下踩到溢出来的一小堆,发出嘎吱脆响。耳侧的风声是贵西均长的呼吸,这略显突兀的响动惊掠这头巨兽休养生息的安宁表象,不知最终会传递到哪个久病的器官上,才能动摇本源,让它彻底崩塌。 季鸣鸣进家半小时后,秦斌敲响了季景耀的房门。 “消防检查,有住户举报说发现不明烟雾,麻烦配合一下。” 季景耀哦看着监控里的两个陌生身影,眼角无端皱了起来,他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眼皮迭了叁道褶,仿佛有些疲惫无力。 “小丁,去开下门。” 秦斌听见门内传来一个粗粝苍老的声音,季景耀老烟枪,嗓子含糊,这声音钻入耳朵就能在脑海中浮现出季景耀折成川字的前额,他相近的眉毛下嵌了一双略狭长的眼,好似有穿透人心之能。 紧闭的门被撕开一条缝隙,秦斌瞥见了来人的样貌。模样周正的一张脸,眼下有一块指甲大小的烟疤,泣了滴血似的。 秦斌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蹲在地上整理鞋套。 是丁鸣春。 厨房向来是消防安全的重灾区,不易惹人起疑,再有,厨房内部通常是指纹收集器,刀具厨具等光滑表面保存指纹的效果也好,张蓝岚和秦斌假意在厨房检查,趁机粘了些金属表面的印痕。 季景耀对他们的身份表现得十分信任,甚至都没有站在厨房门口对他们的活动加以限制,秦斌听着季景耀同丁鸣春交谈的声音从客厅隐隐传来。 “你们这回没什么动静吧,我最近总觉得心脏不舒服。” “没有,就下了点雪,所以我们提前回来了。” “我听说熊冯特要将那里的东西处理掉,以后别带鸣鸣去了。” “知道了。” 张蓝岚手上的工具在管道上敲出清脆声响,化成了她心头的警钟。 东西?什么东西?季景耀指的是那里埋葬的尸体吗? 随后她咬紧牙关平静下来,不动声色地继续“检查”。也是,所谓的东西就是人而已,更何况那的“东西”早就凉透了。 任何人面对将同类物化的言语都会感觉到不适,张蓝岚从听见季景耀毫不在意的语气就脊背发寒,她更多的不是恐惧,而是对季景耀漠视生命的愤怒。 张蓝岚和秦斌对视一眼,秦斌冲她轻微地摇了摇头。季景耀这话像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此地不宜久留。 幸好整个提取的过程十分顺利,秦斌和张蓝岚从季景耀家离开也并未受到阻挠,回到市局后他们将提取到的指纹用502胶熏显出来,同库中指纹做比对,提取到的六枚指纹中有两枚分别对应丁鸣春的拇指和食指。 这就是实打实的证据了。 这位女士的确是当年和“蜂鸟”一起被带回市局的丁鸣春。 最初基地专案组成立时,张蓝岚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只知道惩恶扬善是公理,没有直面过真正的黑暗面,也没接触过任何犯罪分子。警校的学习生涯让她学会用理性克制情绪,服从命令,可在行动中不被情绪左右并不代表她能完全消除情绪对她的影响,所以季景耀对于人命的轻视和漠然,使得她要留在贵西的念头更加强烈。 由于之前基地的相关事宜她并未有机会参与,近期为了协助工作,张蓝岚把基地的案件资料翻阅了一遍。 怪不得宋伯明要从禁毒一线中退出来,转向相对保守一些的治安科。“炎凤”曾把宋伯明的家人串签子一样吊在角楼上,照片中的血腥气直冲人心,张蓝岚看一眼就需要闭上眼睛缓和一会。 基地的人好像具有排他性,任何存在于他们对立面的所有人类都可以看成“东西”。这是不对的,不正确的,人至少要对生命有基本的敬畏,如果贵西这片土地上的“传统”是轻视一切,那么张蓝岚想要播下一颗颗种子,让无数萌芽的新生带出深埋的秘密,掀了这混球的破天。 张蓝岚跟枫林那边的同事联系,枫林那边暂时不缺人手,宋伯明也常被杨局支使着处理专案组的资料,宋伯明也没再推脱过,杨局是有意让宋伯明也参与到对基地的调查中来。 家人的事情,始终是梗在宋伯明心头的一根刺。 张蓝岚跟宋伯明接触相对密切一些,这位前辈讲话幽默,看起来很通达,张蓝岚一直以为宋伯明的生活一定很如意,但是她在基地的卷宗上看到了宋伯明的名字,宋伯明曾经也是派遣到基地卧底中的一位,就在秦斌后面那一期。 宋伯明在“金鹏”的收网行动后回归警察队伍,因为参与“金鹏”的抓捕而招致“炎凤”的疯狂报复,宋父宋母就是在那时被杀害的。 共情的最好方式就是换位思考,如果相同的事情放在她身上,想到身上穿的制服上浸泡的是亲人的鲜血,她恐怕很难坚守在警察的岗位上,听说考虑到宋伯明的心理状况,枫林有一个调换机关岗位的机会,可他拒绝了。宋伯明从禁毒大队调到治安科,依旧选择留在市局当一名警察。 已经有太多先辈倒在基地这个贩毒组织手中,还有无数枉死的崔家父子…… 林齐滋生的悔意一半是对那个女孩,另一半,大概就是对崔伯。张蓝岚不接受林齐对她的爱情里掺杂别的复杂情感,林齐的这种不坦然她绝不接受,也不会原谅,可是她能拎得清,能做到快刀斩乱麻,情感上却不一定能这么快释然。 崔家父子的事情既然和基地牵扯到一起,出于公理,他们需要真相,法律需要正义;出于私情,她要把这个交代带到林齐面前,然后和他彻底告别。 丁鸣春……风海市的案卷详情里提及,高达坤的情妇是丁鸣秋,丁鸣春的亲妹妹,崔胜俊是他们风海市华策府的保安,正好在他们所住的那栋楼! 所以从时间上来看,早在风海市,崔胜俊就已经与基地的人产生了交集,数年之后的今天,他还是没能逃脱基地的掌控,埋葬在贵西的严冬里。 张蓝岚循环了几次深呼吸,绑好马尾,整理好装束,把指纹比对的报告抱在怀里,走向秦斌和谢琰东所在的监控室,正好听见谢琰东在说话。 “秦队,你刚才跟我说,季景耀跟丁鸣春说话并没有背着你们,他还提到处理……话里提到的地方八成就是小基地,他们是真要毁尸灭迹吗?” “我觉得不一定,你也听出来了,季景耀话里有话,像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他好不容易才把季鸣鸣撇出来,季鸣鸣去小基地的事他真敢让熊冯特知情吗?季景耀也没理由非要在我们去的当口跟丁鸣春讨论这些,我倒觉得,他说不定是试探咱们的身份,请君入瓮。” 张蓝岚把报告递给秦斌和谢琰东:“是丁鸣春没错。” 窗户外头上升着独属于年节的红气,秦斌站起来搓了搓手,转头面对谢琰东和张蓝岚,“行啊,爆竹声中一岁除,该出来的一个也躲不掉。大年下的,咱们还在异地办案子,没事哈,反正你们嫂子那边我打过电话了,你俩也没对象不招惦记,走,带你们吃火锅去。” 张蓝岚:“……”嫂子怎么不把你这张嘴给缝上! 谢琰东:“……”习惯就好…… 秦斌这话就是不打算理会季景耀的话,真那么着急去小基地后山把尸体带回,风险实在太大,还容易打草惊蛇,去了就容易被人当成王八憋在瓮里,傻子才这个时候去。 季景耀加班加点安排了自己人在小基地后山等着,避开熊冯特的同时又能查验两个消防安全员的身份,一旦有人出现在后山,那就代表小基地的位置已经暴露,这条船上的所有人都不再安全。 “老大,没人,兄弟们等了一夜,别说条子,就是条狗都没出现。” “你确定吗?” “真的,真没人,后山什么动静都没有。” “好,知道了,你们小心点,避开熊冯特撤回来吧,仔细看看路上的痕迹,有异常第一时间告诉我。” 季景耀的心安下大半,希望真是他多心了,那就是个正常的消防检查而已。 “屠苏酒温好了,下来吃饭吧。”丁鸣春在楼梯口叫他,又走到卧室敲了敲房间门:“鸣鸣,吃饭了。” 季景耀从楼梯上走下来,看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小炒、摆放整齐的果盘,以及坐在桌子上戴着虎头帽的季鸣鸣。春风都送暖了,哪还有那么些加班加点的条子大年节的不消停。 电视机里又传出国泰民安的声音:辞旧迎新,鸿运送福了! 花开 “年节过得还惬意吗?” 人没见到,熊冯特的声音就从扩音器中传出,代表着他对小基地的掌控程度。 白池拿起熊冯特带给她的手机,传了一条语音。 “凑合。” 熊冯特屋子里摆两瓶腊梅,花苞泣血欲滴,白池的声音传出时似乎惊绽了瓶里的一枝,在虬根曲绕的枝干上摇曳着展开吐蕊。 可惜,熊冯特没发觉。 “招待不周。” “知道就好。” 小伍以为熊冯特会生气,但他看见熊冯特只是笑笑,没再回。 这不是熊冯特生气的表现,他为什么不生气?因为他不在意,还是因为对方是白池,所以他不生气? 莫名地,小伍觉得有点生气。 熊冯特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白池太像她母亲了,总能找到一切不让他动怒的情况下任性的方式,这种久违的语调,熊冯特已经想念太久。 当年欧文和白堇年的接触让他很不愉快,所以他就让白堇年从欧文身边消失……但那时候他还年轻,太着急,一心驱逐白堇年,远远不够快意。所以现在白池身边的唐景珏是另外一个美妙的玩具,熊冯特不想赶他走,本就不是看在“炎凤”的面子上。 时过境迁,到如今这个地步,他“炎凤”算什么东西。 出于礼貌,这几天他回归自己基地“黄雀”的职责,谨记上头001号的大boss还有个“炎凤”,稳住了“炎凤”的心神。当然,出于礼貌,他也没过多打扰白池和唐景珏。 毕竟,不知何时才会落下的悬剑才最锋利。 “炎凤”重新联合安古那头老熊,以旧友的名义跟毒枭谈交情,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熊是要吃生肉的,不放点血只攀交情,安古才不会买账。 “小伍,诺汀那头熊崽子估计也快到了,你和季风去迎一迎。” “是。”小伍慢步退出房间,轻声关好房门。 熊冯特的目光盯住那扇已经掩死的门,掐灭香炉中燃烧的线香。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除了小伍。 小伍从枫林回来之后的状态就不对劲,不,更确切地说,从他把林齐的事情对白池和盘托出时就很奇怪。他为什么要对白池交代?他全都想起来了么? 小伍实在是一把太好用的刀,熊冯特抬起手肘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用得久了,和茧子都严丝合缝,竟然忘了他的身份了。 从小伍的表现来看,小伍应该还不知情,但他“背叛”得毫无理由,即便没有想起来一切,这把刀的锋刃也已经有了偏差,为避免自伤,也是时候弃之不用了。 熊冯特没什么所谓,刀嘛,有的是,暂时不习惯也没什么,总有更趁手的。 而且,等处理掉唐景珏,自己就是白池唯一可以依靠和相信的人,不管是基地还是他对欧文的爱而不得,都会有一个结果,很快了。 · 白池的头发握在唐景珏手里,绑了个好看的丸子头。扎丸子头这事看缘份,白池自己来成功的几率一半一半,但唐队长扎得很好。 皮筋绕最后一圈,白池捉过唐景珏修长的指:“你这双手一定是生下来就为了给我绑头发的。” 唐景珏安静了一会,白池想着大概是得不到回应了,以前也是,有什么问题太露骨,唐景珏不好答他就不答,或者转移话题搪塞过去。 但白池起身的时候听见唐景珏低低的一声“嗯”,她疑心自己幻听,又不想错过唐景珏承认的可能性,于是张口接上:“你说什么?” “我这双手接触最多的应该是枪,但如果每天能给你绑头发,也很好。” 白池甚至愣怔了一瞬。 在小基地这段时间,唐景珏跟她发乎情止乎礼,她像是又回到还没跟他摊牌的时候,她是学校里听话顺从的乖乖女,有一位严谨自洁的警官哥哥,纵然这位哥哥不知道她曾经叫着他的名字自慰到高潮,那是她曾经不能宣之于口的禁断情感。 虽然在去除伪装的表皮之后,表象上看她和唐景珏都带着暧昧不明的立场把理智暂时交给情欲支配,但白池明白,理智下的和非理智下的她,其实都是一样的,但唐景珏因为什么? 她不敢问。 白池敢独自面对黑暗,敢孤身闯进基地这样的庞然大物…… 但不敢向唐景珏确认动机。 她最开始抱着他觉得很暖和,贪恋了一瞬,又舍不得把他拉进来,依依不舍地放回去了,后来看他一次又一次站在身边,她还是不敢问,她太怕所有以为的心照不宣,仅仅是经过她残留无几的少女心酝酿出来的副产物。 白池害怕哪怕跟唐景珏做了那么多次,最后得到的回答仅仅是为了要救她。 尽管她知道唐景珏没那么渣,也没那么佛光普照,但她就是害怕。 所以白池在性事上骄纵,小事上撒娇,却唯独不做任何试探唐景珏心意的事情。她是真的怂,唯独这一件事上怂。 白池咬咬嘴唇:“唐景珏,你对我是……兄妹吗?是……父女吗?还是什……唔……” 回答她的是一个吻。 带着占有和温柔的,唐景珏对待爱人的吻。 只属于白池的吻。 “我想把白池这个名字刻在至高无上的信仰上,可以吗?” 金色的勋章将与爱人的名字共存,信仰是永远不会消亡的圣典。 窗外星芒闪烁,一颗高悬的,冠以名姓的辉光,冉冉织进了丝匹一样的穹顶之上,不以个人存在而消亡。 蒙骗 白池被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粘住了脑子,宕机停转,这是她第一次对唐景珏的吻没做出回应,就任凭他轻微撕扯唇瓣,直到眼睛上触到了一片温热,她才发现她已经自觉闭上了双眼。 唐景珏竟然对她下迷药,利用……爱情。 白池还想提醒他,想跟他说很多话…… “唐景珏,你猜熊冯特会把谁派出去?” “唐景珏,你记得防着我,熊冯特要下手了。” “唐景珏,如果我们可以出去,你可以带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唐景珏,我……” 白池甚至能听见他会以他一贯的作风回答她“收到”。 所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景珏将白池放回房间,带着白池做好的“红冰”回到客厅,他指尖还残留着白池头发的香气,然后利落地拆开了透明的塑封袋。 他没有要做什么,他只是不想让白池看到而已。根据白池的性格,容他自恋地推理一下,白池应该不想看到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被用在他身上,所以唐景珏就这样做了,看来效果还不错, 从理论上来说,他目前正在因为神经电位的变化接收到信号刺激而产生兴奋,强烈的生理兴奋会使体内的能量不断被释放,同时也伴随产生强烈的性冲动。简单来说,唐景珏个人不习惯这种状态,不可否认,他目前的状态很“愉悦”,但相对于这种状态的成瘾性和着迷性,他更喜欢可控的自己。 唐景珏呼吸的频率开始加快,但还没high到控制不住表情,他松了松衬衣的领口。看来不让白池看到是正确的决定,毕竟他也不确定这具身体会被毒品控制到什么程度。 五分钟后,熊冯特带着叁男两女走进这栋房子,看样子都是以熏染方式服食过毒品的状态,但或许还不够。熊冯特测验人失控的程度阴险而直接,如果唐景珏真正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实,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但如果不做,不做就代表熊冯特还掌控不了前来“投诚”的唐景珏,一样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但还没等唐景珏真正做出反应,那五位中的一个看到桌子上的东西便冲进去吸食,熊冯特让他们“饿”一阵,给东西不给满又将他们放过来,他们只会觉得精神上更加饥饿。 有时候情绪像一种会传染的瘟疫,人的行为在社会环境中去个性化,成为逐渐可以忽视或原谅的存在。 生理上的刺激并不完全受理智控制,那五人的衣服越脱越少,已经开始相互抚慰。 “唐警官,你不难受吗?” “我有病。” “硬不起来?” “倒也不是。”唐景珏只是,特别想念白池的身体。坦白来说,如果白池真的出现在眼前的画面里,他大概也很难控制自身的行为。 “那可惜了,你不能加入他们了。” 面前的五人已经开始性交行为,房间里弥漫着迷乱的喘息和叫声。唐景珏身处其中,性冲动反而被削减很多,大型聚众吸食毒品后带来的淫乱行为并不少见,毒品和性病像伴生的双生子。 理智和使命告诉唐景珏,他应当全力阻止面前的情况,即便被恶的温床吞噬,也应该……但他的感觉不太对,从生理上来说,他欲火焚身,他想起抱起白池时柔软纤细的腰部,之前疯狂的做爱经历涌现进他的脑海,他满脑子都是白池发出的喘息。 怎么会这样?毒品导致的兴奋虽然经常引起滥交和大型淫乱,但唐景珏体验到的性刺激有点过头了。 白池做的东西有问题!可她是怎么瞒过熊冯特重重查验的呢?还是只有这次的成分不一样? 给白池的迷药是熊冯特提供的,唐景珏利用熊冯特复杂隐秘的心思,以保护白池的理由作为借口。坦白说,熊冯特对白池的念头里也包括性这个层面,所以熊冯特并没有拒绝。但把迷药用在这个时间不是唐景珏原本的目的,或者更确切的,只是他目的的一部分。 唐景珏的确使用了,但仅仅用了很小的一部分,按照药品的分量,白池现在的意识应该在逐渐恢复。 白池在楼上的房间内,听出楼下混乱纷杂的声响,她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仍然没有睁开,但她却没有药物后造成不清醒甚至轻微晕眩的脑部反应,白池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很想对唐景珏说些什么。 我非但不需要你的保护,而且还可以保护你。如果你不相信,我就一点一点让你相信。 但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唐景珏此时察觉到的生理反应告诉他,这堆形似冰晶的粉末超出了他对冰毒的认知。 同时他也明白,此刻白池一定醒过来了,而且她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唐景珏在上升的心率中回答,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你,就是因为太相信,所以才选择以这样的方式让你少经历一点,哪怕只有一点。 “你们玩,我去浴室。”唐景珏从熊冯特身旁侧身而过。 熊冯特当然没有兴趣看一个男人打手枪,眼前这五人的反应几乎可以证明,白池没因为唐景珏而区别对待,一样的冰,这就很好。 他避开交迭在一起的几具身体,只抬头看了看楼上白池的房间,吩咐手下事后将一层清理干净。 陈情 对于情绪不敏感是小伍的弱点,他知道他只是身手好,脑子并没有很好用,所以一般情况下他不问、寡言,只希望充当一台凌厉的机器。只因为面对熊冯特,小伍过于关注的熊冯特,他才能模糊体察出言语和音调背后的意思来。 熊冯特好像不再需要他了。 小伍非常焦虑,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如果熊冯特不要他,他就变成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用的人。 小伍想要找人说说话,却发现他没有一个人可以讲,本来他喜欢跟白池多说一些,白池好像能够明白他想说什么,虽然他总是说不清楚,但小伍就是知道,白池一定是懂得的。 可是这次,熊冯特很喜欢白池,小伍单方面地跟白池闹了别扭。他实在烦躁,一句话都不想说,熊冯特交代的事情还是要完成。 所以小伍下山的时候很罕见地,选择了不常走的后山那条小路。走到山腰位置,他发现杳无人烟的后山上多了一排杂乱的脚印,从山下蜿蜒到千成父子和崔胜俊的埋骨之地。 后山有人来过,脚印的分布相对随意,但目的很明确指向山腰处的这块平地,说明他们对基地的道路分布并不陌生。而且脚印的痕迹大概是在半月之前,那场大雪不久之后留下来的,到现在雪还没化,但并没有出现后续的行动痕迹。 小伍游走在黑暗中,自然没少与警方打交道。这种一队人先行踩点的冒险行为,通常会紧跟着组织严密的庞大行动,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又悄无声息地退场,不像是警方的作风,倒是有点…… “谁!” 小伍刚才被熊冯特的话语影响,竟一直没注意到身后跟了条尾巴,到他发觉后山的痕迹不对劲才警觉心大起,他被人跟踪了。 随后季风从一棵树的后面走出:“熊冯特不是给咱们安排任务吗?你怎么独自跑到后山来了?”季风故作惊讶地扫了一眼千成墓地旁的痕迹,“这都是谁的脚印,难道是那帮条子发现基地的具体位置了?” 那分明是除夕那天,他听从季景耀的安排找人来蹲守留下的痕迹,本以为不等被人发现雪就该化尽了,但没成想温度只降不升,还误打误撞地被小伍发现了。 小伍是谁,那可是除了熊冯特谁都不认得一条狼狗。 “我不知道。”小伍回答。 小伍觉出不对,但不想跟季风深谈,他只是瞥见了千成的那座土丘。 千成本就是个小孩子,身量也不占地方,几年过去,土丘的高度已经不是很明显了,被磨平了似的。 季风见小伍没有开口询问,以为遮掩过去了,便安心地走到小伍身边,手臂搭在小伍的肩膀上:“纪千成他们家是为了救我弟,我本该来看看他的,但是看来有人捷足先登了。” 为了撇清关系,季风急于把话题扯到当年的事情上。 小伍听见季风主动提起当年,目光不禁停在矮平的小丘上。 千成那孩子,他也见过的。 千成……这名字好像有点熟悉。谢琰东眼睛一眨,开始凭着记忆翻动阅览过的案卷。 小基地鱼龙混杂,天南海北的人都盯准了这块肥肉,其中不乏要钱不要命的。小基地周围的原住民这一代常以“千”为辈分,既然近几年没有失踪人口的报备,那就是过了明路的。 千成? 爆炸案,纪千成。 因违规燃放烟火造成一场严重火灾,一连排五户人家都被这场火灾波及,纪千成他们家距离火源最近,父子二人均在这次火灾中丧生。 纪千成跟季鸣鸣一般大,那会才四岁的小娃娃头,似乎办出来什么荒唐事都不稀罕,即使是放炮把自己家点了这种程度,也只是得一句“谁家浑小子”的“盛赞”。 可事故发生之后呢? 警方接手之后应该会和家人沟通,按照正常流程确定案件性质,意外或者是凶杀,在那之后,遗体也应当交由家人处理,他们俩怎么就变成孤魂野鬼了? 哦,原来纪千成这一脉人丁稀薄,家里就他和他爸俩人,距离最近的亲戚都在两百公里外的县城,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撇下他俩先走一步,千成他们家足够势单力薄。 怪不得,小基地周围的人宗族观念一直比较重,一家人枝开叶散,怎么也能聚个两叁桌,一人一拳都能把熊冯特砸死,千成就父子俩,要好控制得多。 熊冯特估计也没料到,他自以为算无遗策的计划,最后还是棋差一招,千成家鳏夫寡儿的,居然真有破釜沉舟的胆子。 他们怎么敢的? 熊冯特怎么敢的? 谢琰东攥紧手指关节,指头上都泛了白他都浑然不觉,直到秦斌拿起笔点了点他的额角他才反应过来。 79 寂静的山谷里响起一阵铃音,季风神色一凛,在那部基地配发的手机上,这个铃音只属于熊冯特一个人。他前脚刚交代好接诺汀的任务,这个时间就打进来电话,或许不是什么好兆头。 “还在基地。” “马上去。” “季风和我在一起。” “是。” 小伍挂掉电话对季风招手,房谷已经带着诺汀抵达贵西,航班提前了,现在二人正在机场等他们过去。 刚才的电话内容季风听得很清楚,小伍并没有对熊冯特说明他们具体位置,但难保熊冯特不会起什么疑心。季风跟在后面,趁机向季景耀传递消息,提醒父亲妥善安置好季鸣鸣。 熊冯特看着屏幕上定位的两点从基地的后山缓缓移动,屏幕光束反射到眼睛里,闪出阴晴不明的一点高光,随后按响了小基地的紧急接应铃。 基地高处本被设计的消防通道响起了刺耳的铃音,在归于静谧的基地中惊彻云霄,防震防灾的喇叭里传出了熊冯特的声波,檐下躲避料峭春寒的雨燕被打散,又适应性地重新聚集。这声音催促着许多生命加快进程,奔赴到汹涌的浪潮中。 “所有基地人员全部撤离,提前去往“炎凤”预备在封港的大本营。” “一个小时倒计时后,启程。” “封港欢迎大家。” 封港是本国附属岛屿,但制度不太一样,金融开放程度颇高,他们毒资运转还有赖于封港得天独厚的金融环境,在股票市场上做得风生水起。 “炎凤”在经历“金鹏”落网的事情以后,逐渐无心操持基地的具体事务,放权后仅掌握基地大量的财富,以敛财为目的就此改换身份,迁居封港。也正是因为这样,熊冯特才有机会聚揽自己的势力,在满足“炎凤”对基地要求的情况下疯狂扩张毒品链,绕过“炎凤”的耳目把基地据为己有。 所以诺汀只知道熊先生,不知道已经变成过去式的“炎凤”。 近几年,熊冯特输送给“炎凤”的资金不过是基地总利益中的五分之一,而现在,熊冯特连百分之二十的利益也不愿让渡,他早就想真正取代“炎凤”的地位了。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熊冯特本就一直提防季景耀,也从没真正将小伍当成心腹,如今小基地不再安全,也许现在就是取代“炎凤”的最好时机。熊冯特腕子上的佛珠褪净,虔诚地伏在香案前,似是感念缘起,叩谢佛祖恩德。 当下是莲聚时运,不可不珍惜。 季风和小伍都是当年千成事件的参与者,为什么这个时间不约而同全去了后山呢? 不知情的、需要知情的,或许从来也不是他们,而是那帮警察。 熊冯特目光沉着,回想小伍生异后的那段时间,熊冯特对他有过更深的怀疑,但他回到贵西也没什么动作,熊冯特提起的心慢慢放下。原以为真是他多心,可这次季景耀刚刚怀疑警察去他们家暗访,小伍就同季风纠缠在一起,实在是有些巧合得过头了。 既然这样,封港之行就是他肃清叛徒,彻底清洗的开始。 “丁鸣春,看好季鸣鸣,有什么异常第一时间联系我。” 前后十几分钟,丁鸣春的手机上弹出两条相似的消息。 一条来自熊冯特,另外一条来自于季景耀,区别在于,季景耀的聊天框里紧接了一条“我马上过去”。 秦斌他们蹲守在季景耀单元楼的车库中,终于捕捉到季景耀行动的痕迹,随后秦斌立即对谢琰东和张蓝岚发布下一步的命令,前往基地的时候到了。 “谢琰东,预计两个小时后,从基地带回崔胜俊和千成父子的尸体,送法医处安排尸检,崔胜俊的死亡报告单独发我一份,尽快!” “明白。” “好的。” “为什么这么突然?” “怎么突然要前往封港?” “熊先生有没有别的吩咐?” 基地的人听到熊冯特的紧急通知以后都尽快行动起来,混乱中基地的“人种”才真正分明,相似的人堆积在一起,组成坚不可摧的阵营。 响应最快的是对熊冯特完全服从、同属小伍的那个组织的杀手成员,归属于基地之后便成为了基地的奴隶,如果脱离基地的庇护将无力对抗背叛组织的代价。 其次是像季风一样,家人或者把柄握在熊冯特的手中,因此不得不服从的跟随者。 慌乱不安的则是基地的原住民,受基地财源的福祉熏染多年,不知是担心福气突然消散抑或是大祸临头,燥乱得如火架上的蚂蚱,想逃离却又被捆绑住手脚,只能原地看火烧起来,或者等待上天的一盆冷水将这火浇熄。这部分人熊冯特丝毫不担心,因为他们之中存在的少得可怜的反抗的勇气,都已经随千成死亡的那场焰火,烟消云散了。 令熊冯特存有顾忌的是最后一批,白池、唐景珏,当前或许还有小伍……这些人他握不住,拿捏不了,表象下的安静不能代表绝对安全。熊冯特享受着玩弄他们带来的快感,却也不得不时刻保留不被反咬一口的警醒。但是猎物嘛,熊冯特甘愿让渡这一点不安定,绝对安全的领域里都不叫猎物,都不能给他带来快感。 小基地的原住民留在这里,如被铁线虫寄生过的蟑螂,还是原来的躯干,等待找到洁净的水源后会变成漂浮在波澜之上一具一具空洞的尸体。 熊冯特离开这里,去往另外一个岛屿,重新寻找寄生体,或者迎来消亡的命运。 当然,他绝对不能忘记他的养分。 时间到了,但最重要的两个人还没从那间屋子中走出来。 “杨医生,麻烦你通知白池和唐景珏,唐景珏的瘾如果还没过,扔几个女人给他,边操边走我没意见。白池就算没醒也得扛去机场,现在必须离开这里。当然,你也要一起,如果你不愿意,你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熊冯特的枪口抵在一个成年男性的身体上,那个人的头部被麻袋蒙起来,满身伤口,穿着崔胜俊的衣服,手指上戴着一只婚戒。 警报灯闪烁在幽深昏暗的公寓内的那一刻,白池正搂着唐景珏的脖颈,双腿勾在唐景珏腰间濒死喘息,交合的地方喷出失禁体液,承受他越来越狠厉的撞击。 她放在透明袋子中的物品成分跟之前不同,被唐景珏查获的那些的确是纯度较高的“红冰”,但这次……是烈性催情药。 如果吸毒者短暂地感觉缓和,那是因为她在最后的那点粉末里掺杂了些类似于美沙酮的抑制剂。 白池从楼上的房间出来推开洗手间紧闭的门,听见唐景珏在透明玻璃后的吼声,能让他说出“滚开”这两个字眼可真是不容易。白池没听话,她向来不喜欢听话,她在下来之前也服用了她亲手配的药。 所以她找了完美的理由,她是因为需要唐景珏的身体。 这样啊,唐景珏就没办法推开她了。 杨冰走到白池那栋楼的时候,三楼的玻璃紧闭着,落地帘后隐约透出套了宽大衬衣的纤瘦身形,不断摇曳的百褶裙摆。 白池吃力地咬在唐景珏的肩膀上,肿痛的阴道瑟缩着,将唐景珏射出来的精液全部吃掉。 春雨 杨冰的脚步和目光都没有再进一步,她只是在远一点的地方等。 在她没办法确认崔胜俊是否真正遇害的这个前提里,她只能在不违抗熊冯特的命令下尽量遵从本心,让本来相爱的人好好在一起。 哪怕环境不合适,氛围不合适,一切的不合时宜都没有关系。 熊冯特如果真正着急,他会亲自前来查看,或者干脆采用他常用的暴力手段,既然没有,那大约熊冯特也在期待着发生些什么。 同熊冯特的接触时间不短,杨冰逐渐也能揣度几分熊冯特的心思,毕竟与虎谋皮,稍有差池就会落入虎口。发生什么事情才能让白池心灰意冷呢?也许看着最亲密的人变成“野兽”,变成恶和欲望的化身,亲眼目睹高高在上的执法者沦落成被制裁的毒虫…… 如果真的发生这些事情,熊冯特大约是会高兴的,所以他本来就是要给唐景珏留下发作的时间,或许熊冯特还会在龌龊地“记录”这一切,享受得逞之后的愉悦感。 杨冰抱臂站在树下,她已经太久没见到崔胜俊了,今天的那个人戴着婚戒,满身血污地跪在地面上,即使是这样,即使是为了满足熊冯特变态的要求,又怎么样呢?崔胜俊当年为了保护她将她推开,到现在,她爬在最恶心的人的床上,只是为了再见他一面。 不会怎么样的。按照崔胜俊的脾气也不会计较这些,他啊,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崔胜俊大约只会心疼,心疼那个邻家小妹怎么就傻乎乎的,自己非要走进这样的乱局呢。 所以只要还在一起就什么都好,白池和唐景珏大概本就不在意是否有人看到,他们在意的人分明只有对方。 时间是一只永不满足的野兽,永远都在吞噬,吞噬生命,吞噬健康,吞噬鲜花,吞噬黎明和无尽长夜。在崔胜俊离开的那些日子里,杨冰一度觉得时间很长、很空,怎样都塞不满。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种子发芽的声音了,但是现在,她守在静谧的小道上,檐下的燕飞掠在新叶上落下星点残雪,伊河的冻层下擦过冰面的游鱼,太阳留在皮肤上的温度开始逐渐消散,脸颊绒毛上沾染了一片潮湿的雾气。 鼻尖冰冰凉凉,是独属于月亮带着冷光的潮湿气息。 杨冰突然听见了时间流动的声音。 她麻木的感官逐渐复苏、活跃,她甚至有种错觉,像是崔胜俊化成的万物,全都堆砌在她的身边,将她的五感填塞得满满的。 杨冰突然觉得不再孤独。 她像是又变回了那个戴着夸张发卡的小女孩,编着好看的头发,安静地蹲在地面上数蚂蚁,崔胜俊从门口经过的时候会分给她半只棒冰,两个人的舌头都染成棒冰的颜色,然后大笑着、毫无顾忌地跑去学校。 那条路上的风声、雨声,崔胜俊,你能听见吗?跟现在好像是一样的。 你听呀。 杨冰忘记站了多久,衣裳竟然在濛濛细雨中被淋透了,她却还以为紧贴的是崔胜俊的怀抱。直到听见有人叫她,她才发觉到寒冷,杨冰看到唐景珏和白池就那样一起走出来,坦荡得要命。 她听见白池说,离开基地以后,找个机会再打开一次那张卡。 杨冰反应还是有些迟慢,她觉得有些太累了,在基地的这些日子,实在是太辛苦了。 她只是,太想念那个人了。 这次是有什么别的信息要传递吗? 白池看了杨冰一会,见杨冰点头后转过身去,面对唐景珏。 “我走不动,你抱我去。” 略带不满的语气,很娇,然后她伸出了双臂,像突然走累的小孩子,无比确定只要伸出手臂,就一定有人能抱抱她。 杨冰看着唐景珏将白池抱起来,白池被圈在怀里,因为体型差显得小小一只,莫名更娇了。 “走了杨姨。” 雨渐渐密起来,苍穹变成了厚重的鼓,穹顶沉成暗色的鼓布,不知被哪一只下落的鼓棒敲起轰隆雷音,随后闪电在暮色中落笔、折弯,如同圆弧状的穹顶上撕出一道透光的缝隙,通往未知的美丽新世界。 杨冰甚至没能听清白池刚才叫她离开时的称呼。 饿了 诺汀自诩半个华国通,用最短的时间点了各个奶茶店最火的招牌,不过短短半月,他整个人就从身材匀称的俊美少年变成了油腻的普信男。 房谷眼睁睁看着诺汀被女孩明目张胆地打量,到如今刻意耍帅都无人问津。诺汀这傻小子把发福美名其曰成熟,说发际线后移、啤酒肚和沙滩水枪是他们这些天之骄子的宿命。 狗屁宿命,再不走熊冯特一发火你马上没命,还哪门子宿命! 房谷好说歹说、半拐半骗,终于把诺汀这熊孩子拖上了飞机,然后房谷亲眼看见诺汀对着飞机餐伸出了大拇指,顿时神色有些复杂……这世界上好像没有诺汀觉得难吃的东西,所以那头老熊挣那么多钱都哪里去了,不舍得管儿子吃喝吗? “你不吃吗?” “……”房谷把酸奶喝了,看了看菜,闻着味就不想吃,他内心复杂:“不吃了,我没动,你吃吧。” “好嘞,房先生您可真是大气磅礴、大义凛然、义薄云天、天外的耶稣保佑你!” “……”吃你的吧。 早知道这熊崽子好这一口,房谷还给他安排什么地方硬菜……直接便利店打包几盒速食不就满够糊弄他了。 诺汀吃饱喝足,闭上眼睛开始打盹,房谷得一会安生,也阖上了这几天愁出好几道褶的眼皮。 好容易等落了地,终于要把诺汀带到熊冯特面前,房谷以为终于要解脱了。 但诺汀这边没什么耐性,饭晕过去以后就该轮到玩了,要他在机场瞎等他可不干,还摆少爷谱。熊崽子给熊冯特“下命令”,要么亲自来接他,要么给他安排下一个吃喝玩乐的地方让他续上。 房谷心说:我可去你姥姥的吧,别作了祖宗。 但本来说是有人来接应的,怎么临了又变卦,熊冯特竟然让他们直接去封港。小伍和季风是有别的任务还是……出了什么事? “封港在哪里?好玩吗?”诺汀操着一口大碴子腔直问熊冯特。 “还可以,漂亮姑娘多,还有斗兽场。” 熊冯特记得诺汀他父亲,性欲旺盛得简直过剩,且喜欢看血腥残忍的撕咬,在赌注中溅洒上血迹的钞票显得格外美丽。 “吃的多吗?” 房谷听着电话那头没反应了,想是熊冯特也愣住了,几秒后才又“恢复”。 “也多。” 诺汀听见熊冯特平稳得有些压抑的语气,直觉告诉他封港的好吃的不会太多,他不死心,想接着确认美食的存在性:“给我讲讲呗,都有啥?” 房谷大惊:少爷,您是我亲爹! 但是熊冯特居然没恼。 房谷心里开始上下打鼓: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熊冯特其实是诺汀这熊孩子的亲爹…… 事实上熊冯特只是不想那么早去别墅区催白池,走是一定要有,而且越快越好,但是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唐景珏伤害白池的机会,在基地警报时间的催化下,不知会酿成什么味道的酒。 诺汀这个电话打得很好,他因为有急事,走不开,一时把唐景珏和白池忘了,这样,要离开小基地的所有人就会把因为耗费时间增加的风险算到唐景珏和白池的头上。 在小基地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二位会做什么呢? 做爱吗? 他可真是嫉妒呢。 可是,他也真是很愉悦,这种看着仇恨转嫁到别人头上的感觉,把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让熊冯特兴奋得浑身颤栗。于他而言,那是比射精的一瞬还要刺激千百倍的神经冲动。 “鸡鸭鱼肉,珍茸海禽,只要你想,就什么都会满足你。” 熊冯特觉得他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如果处在暗处,空无一人,四周都是镜面,那么他的身体吸收着世界上一切的欢愉,他的表情是一种濒临崩泄的狂喜。 笑吧。 笑啊。 房谷听到熊冯特真的给傻子开始讲菜,而且听语气还很……很有下口的欲望,他更加坚定熊冯特肯定跟诺汀的母亲,那个大胸大屁股女人搞过。 “有飞机上的吃的吗?” 熊冯特有些没理解诺汀的意思。 “什么?” 房谷终于没忍住:“熊先生,诺汀想吃飞机餐。” “他想搞空姐?还是空少?这倒是也不难。这样,你……”熊冯特难得的诚实。 房谷战战兢兢:“诺汀是字面意思。” 熊冯特没说话。 所以杨冰带着白池和唐景珏从小路上走到集合地点的时候,就看见熊冯特一副……几乎石化的模样。 “给他订,让他吃个够。”熊冯特暂时不想跟诺汀直接交流,所以即使知道诺汀就在听筒旁,也通过房谷来递话。 诺汀听不出熊冯特的语气,但他听得懂中文:“谢谢熊先生!你真是个好人!好人一生……” 房谷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诺汀往外蹦流行歇后语的动势:“那什么熊先生,咱封港见。” 这玩意儿嘴里要蹦出来七水八瓢的,难说诺汀还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到他亲爱的祖国,很有可能把他姓房的和诺汀一起打包进海里喂鲨鱼。 熊冯特挂断了电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窝在唐景珏怀里的白池跟熊冯特打了个照面:“什么时间的航班,会有餐吧,饿了。” 义父 熊冯特看戏的心思被诺汀打搅大半,他对这位二世祖的光荣事迹毕竟只是听说,还没亲身体验过,但现在他对诺汀有了超出理论的认知。 这玩意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二傻子。 好在贵西突如其来的雷雨天气并没有影响他们从贵西离开,一行人正在湾区的跨海大桥上高速移动,封港之行的开端还算顺畅。 季景耀那边也没传出什么对基地不利的动静,丁鸣春这个人虽然蠢,但这么多年还算老实,一直很听话,老老实实当基地的狗。 唯一不听话的那次已经是很多年前,跟着谁谋出路不好,非要跟着白堇年,蹲了几年还不是又回到基地的怀抱,瞎折腾什么呢。不就是让她失去了一个孩子么,那孩子生下来就先天不良,本来也活不下来,熊冯特听见他哭就闹心,反正也是迟早的事。 而且那样一个儿子的存在是对熊冯特本人莫大的讽刺,他并不想做一个畸形儿的父亲。 熊冯特不喜欢背叛,他背叛别人可以,别人背叛他绝不可能容忍,可是丁鸣春回来得太是时候了,他的确需要一个人向他报告季景耀的动向,所以勉为其难的,他暂且搁置了心理的洁癖,重新接纳了丁鸣春。 当然,熊冯特也绝不会承认是因为丁鸣春有利用价值,在有些时候他会坏得理所当然,也有些时候,他需要一些高尚的理由换取外界的服从,屈从于权力之外的,对他本人的服从,尤其是女性。 诺汀或许没有生理需求,但是他有。 白池的衣服下面,想也不想他都知道是怎样的光景,在经历亲密的人逐渐丧失理智,变成一头有欲望支配的野兽时,她的心里会怎么想呢?失望吗?痛恨吗? 只要对人怀有期待,就会有这一天。 没有人逃得过的。 但熊冯特不知道,房间里释放的野兽并不只有唐景珏自己,是两只彼此相属的兽抵死缠绵。 熊冯特只忠于自己,他没忘记将杨冰带上自己的这辆车,前后座有隔挡,遥控器就在他的生殖器上,杨冰不着寸缕,但手脚都被绑起来,能够移动的只有舌头。 她想要在司机面前保留一点尊严,就必须用更没有尊严的方式去交换。 杨冰身上有一些鞭打的痕迹,那是熊冯特鲜为人知的一些小癖好。性惩罚常见类型一般有三种,性欲和性能力极强、将性惩罚当成爱好、或者……存在一些性障碍。熊冯特正是三种情况里最差的那种,因为自身性能力不足而对性伴侣施暴,从而变相达到满足自身的欲望的目的。 他对女性的态度往往伴随着占有和毁灭,当隐秘的肌肤上出现透血的红痕和狰狞的淤青时,他的性兴奋就会达到比普通性交更激烈的高潮。 丁鸣春在年轻时就与他契合得很好,回来之后她好像一丝都没有老去,脸颊的青涩和胶原蛋白退去后,她反而比之前更加美丽了,像一朵妖艳的玫瑰,跪在他身下吞吐得干呕时格外动人,插入时,她的花瓣上像沾满了蛆虫和污泥,美丽得惊心动魄。 熊冯特很喜欢把漂亮的东西毁灭,享受这种把完整漂亮的瓷器从手心碾碎成粉尘的快感,不能自拔。 杨冰啊,杨冰长着一张那么像欧文的脸,职业还是医生,他最喜欢杨冰穿着职业装,纯净的、洁白的,脸上的表情是冰冷的,眉峰永远皱缩,阴道永远干涩。熊冯特尝试过给她使用他用过的春药,的却,纳入时变得湿润,身上也都是红潮,但是熊冯特的快感减半了,他甚至感觉到恶心,直到他使用鞭子,将杨冰抽得神智清醒,温暖湿润的阴道再次充满仇恨,他才开始又兴奋起来。 这一切都是隐秘的,独属于他自己的快乐,没有人知道。 “义父,我和季风已经到达机场,没有接到房谷和诺汀。” 熊冯特外放出语音的时候,杨冰的穴道紧张地抽动,差点将他夹射,他故意把手机靠近杨冰,将她的鼻息一同录入。杨冰的下唇咬出鲜血,被熊冯特抿起来含在嘴里,鲜甜的气息几乎令他兴奋到晕厥,熊冯特将手指插入了杨冰含着他下体的阴道,杨冰无可控制地尖叫一声。 熊冯特这才将手机拿开,凑到自己嘴边:“计划有变,他们先走,你们直接去封港。” 一条语音已发送的音效。 随后熊冯特将手机扔在座椅下方,单手后勒住杨冰的脖子,用药物激起来的性器狠狠冲撞:“你为什么这么兴奋?嗯?” 小伍听到语音后面无人色,义父不是一个人,他又在玩那种私密游戏。很不巧,这条语音是外放,季风也听见了。 “熊先生这是在做爱?” 这种行为,原来可以叫做爱吗?两个人的交合、简单机械的抽插动作,和爱有关系吗?如果,如果我也可以,义父会多爱我一点吗?他能不爱别人吗? 熊冯特有一个房间,熊冯特以为别人都没见过,但小伍是见过的,他曾看见熊冯特身上骑着一个女人,乳房丰润饱满,上下颠动,可不知为什么,小伍看了很想吐,觉得恶心,可是熊冯特的表情似乎很愉悦,他不敢发出声音,偷偷跑开了。 但是那天,是他少年时代第一次遗精,他梦里坐在他身上的人是一头短发,也没有乳房,他觉得很舒服,名为阴茎的地方涨涨的,脑子却是空白一片,他只记得,他努力想看清自己身上骑着的人长着一张怎样的脸,他坐起身来掐住那人的脖子,随后觉得阴茎被箍紧,喷出一股液体,全部射在那个人的后穴里。 小伍的身体颤抖着,害怕地退出那个人的身体,他看到刚刚插入的地方似乎闭合不了,一个小口,微张着流出一股白色的液体,小伍想帮他擦干净,但是又不敢,他呆呆地抖动着嘴巴,眼框烫烫的,流了满脸委屈的泪水。 小伍梦醒时听见自己嗫嚅着喊出一句:“义父……” 狼啸 一个小时之前,国际刑警跟秦斌交换信息,诺汀的父亲转机多次,将于明日落地封港。 那头老熊蛰伏多年,枫林一群警察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这次终于可以一起收网了。宋伯明也在赶来支援的路上,当年吊脚楼的威压事件,熊师也有参与,甚至可以说是主谋。唐景珏在出发前告知宋伯明,所以宋伯明才暂时接下枫林的担子,秦斌和谢琰东才能安心离开。 这一切,唐景珏那臭小子居然什么都不告诉他! 要不是国际刑警这次这么配合,外加上……秦斌第一次见到ICPO活的副主席和秘书长,他或许没还那么快知道真相。 国际刑警的法律和本国差别颇多,架子也很大,一般只有他们向本国寻求配合的份,合作这种事往往也是他们主导的多,交换信息源一般也要拿更高的代价获取,这次一反常态,上赶着给他们一个市局专案组递消息,吃错药了似的。 细究原因,大概只能追溯到唐景珏的父母了,唐景珏父母是同门,被国外的一对夫妇收养,这对夫妇曾经是国际刑警的高层,给唐景珏父母取中文名的时候取了唐姓,唐景珏父亲叫唐琮,母亲唐瑶,所以唐景珏的珏字是代他父母,有双玉之意。 所以唐景珏是有长辈的,只不过他自己倔,他说,他要留在这片土地上完成他父母没完成的使命。 这事本来秦斌就是隐约有点印象,估摸着只有杨远征才了解内情,但这回是那对夫妇,也就是唐景珏的爷爷奶奶……或者叫姥姥姥爷,秦斌也不知道唐景珏是怎么称呼的,总之是祖父母,那二位亲自跨洋过海打视频问秦斌要人,问唐景珏现在在哪,秦斌开始没当回事,高层又怎么样,能有多高,怕他似的,高层也得跟他们告唐景珏不服从命令的状。 后来边上的警员眼尖,瞄见了椅背上搭着的制服,秦斌才知道这二位是什么来头。 “熊师倒卖毒品和军火,一直是国际刑警的密切关注对象,而且熊师近几年越发猖狂,竟然涉及跨境的儿童买卖,只是诺汀的父亲一直蛰伏不出,自身有武装建设,仅拼热兵器当地警方和国际刑警都讨不到什么好处,或许还会危及居民的生命安全。这次行动,是我们批准,经由你们祁连局长特许的卧底行动,不能泄漏是死命令,小秦啊,对不起。” 秦斌慢慢听下来,被唐景珏祖父怒身份震慑的情绪消减大半,尤其是这二位的华语居然还可以,看来跟唐景珏关系不错。秦斌想起来之前跟国际刑警打交道的不愉快经历,这次唐景珏又不明不白地把自己往小基地送,心下大骂,好你小子,白疼你了,什么都不跟师兄说,你存心是要让我们急死。 但是ICPO的两位领导跟他说对不起哎。 这两位可是偶像,是秦斌警校时期听着他们的光辉事迹做美梦的领路人! 这师弟,要不…… 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捡回来洗洗还能勉强用。 “我们华语不太好,你有疑问随时可以打断,”视频里的二老对秦斌说,“这次熊师的目的也不仅仅为了“红冰”,新型毒品是暴利,但对熊师来说远远不够,东欧和你们接壤,但是熊师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渠道向你们运输儿童,所以这一次,他要打开你们国家贩卖幼童的大门。” 操他妈的。 秦斌攥紧拳头,什么脏心烂肺的狗屁熊师,想冲开这个口子想都不要想,妇女和儿童的问题是底线问题,难怪那头老熊居然肯挪屁股。 “他回不去了。” 这是秦斌的答复。 后来秦斌瞅着气氛有些不太对劲,急忙改口,没留神闪了舌头,秦斌单手抵住腮:“我说的是那头老熊,bear!bear!bear not go back home,not my师弟。” 二位偶像在压抑的气氛下被秦斌逗乐了。 “谢谢你。” 秦斌长舒一口气。 视频挂断以后,机场的停车场里一直在视线中的一辆SUV渐渐开始移动,没接到任何人就从机场离开了。 机场里该出来的诺汀和房谷没有出来,而是直接订了最近的航班直飞封港。 小伍心烦意乱,季风又一叶障目,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家中的幼弟和父亲的安全上,所以二人都没发现身后跟着一队熟悉的人。 秦斌尾随在季风的车辆背后,这是去往跨海大桥的方向。封港,那头老熊的目的地也是封港,“炎凤”的窝也在封港。 人齐了,天马上就要黑了。 狼来了。 禽兽之变诈几何哉? 春秋 “季景耀过来了。” 一直以来,丁鸣春给熊冯特传递的消息都是真的。从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出来,她马上就来投奔了熊冯特,因为她和熊冯特的确有过一段曾经,也因为熊冯特是她那个孩子的亲生父亲。 她这一辈子生如浮萍,从来没什么事情是自己做主的。原生家庭惨淡,父亲想要儿子,没出生时母亲就设法在医院弄来一张男婴的化验单,生下来时就遭父亲白眼相待,母亲生自己时难产,被告知自此失去生育能力,所以丁鸣春小时候就猫嫌狗不待见。 后来被父亲收了三千块卖到贵西,是她作为物品被交易的开始。 再后来卖她的,是她自己。 养父吸毒,她好奇,偷了几口,就上瘾了,她没有钱,也实在没什么可出卖,只好仗着一张漂亮的脸和年轻的身体招揽钱财。 邻家也买过来一个女孩,长得也好看,跟她一样好看,邻家的那个叔叔买小女孩不是为了当女儿,是为了当老婆,那个叔叔只喜欢小女孩。因为那个人也骚扰过她,从10岁开始,长到16岁差不多发育好就停止了。 很奇怪,小女孩有什么可喜欢的,没胸没腰没屁股,头发都赖赖叽叽的,绒毛一样,下体阴毛也不长,除了会尿尿什么都不会,有什么可喜欢的。 那个邻居家的大叔真的很奇怪。 小的时候去找他,让他摸一摸就能拿到几块糖,长大了给他上他都不上,神经病。 哦对了,那个被买来的小女孩叫欧文,小脸尖尖的,总有糖吃,丁鸣春小时候很嫉妒她。她们村子里被买来的小女孩很多,一般都很不招人待见,平时要做各种各样的活,然后还总是吃不上饭。但欧文不一样,她可以不扫地,可以不做饭,可以不洗衣服,她可以去学校读书,然后每天都有鲜艳包装的棒棒糖吃。 小时候丁鸣春这群小孩都很羡慕欧文。 所以都聚在一起骂她。 欧文会回嘴,她骂人也很凶,吵起架来还会咬人,说实话,丁鸣春骂不过她。全村没有一个小孩能骂过她。 认识熊冯特就是16岁的时候吧……那时候他来收货,长得文绉绉的,还扣个眼镜,在这里很少有人戴眼镜,丁鸣春喜欢漂亮的男孩子,所以就跟他发生关系了。 虽然熊冯特癖好有些特殊,也不只和她一个漂亮姑娘发生关系,但那又怎么样,特殊也证明熊冯特真的和别人都不一样,而且她也不是只和熊冯特一个漂亮男孩做呀。 但后来事情有些不一样了,熊冯特开始对欧文上心,欧文那时候准备高考,像个疯子一样,居然想去读什么大学,这里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上完高中的,欧文真是太可笑了。 欧文越是不一样,就越是吸引熊冯特的目光,丁鸣春之前并不觉得熊冯特真的很好很重要,但她发现好像有一个隐藏的竞争对手,要跟她抢熊冯特。 这个人还是大家都排斥的欧文。 这怎么能行! 熊冯特立即变成了最好的人,他就是电!就是光!就是丁鸣春生命中的唯一! 所以丁鸣春滑稽而可笑的初恋就这样开始了,不过熊冯特答应了。熊冯特的应答像是……像是宣告着丁鸣春和欧文战争的胜利方属于丁鸣春,丁鸣春乐在其中,才不管熊冯特出于什么目的。 听说欧文考上了,但去不成。怎么可能能去读书呢,真是做梦,还不如做爱赚钱来的实际。 村子里来了一位新的年轻人,很好看,比熊冯特好看多了,但丁鸣春对他没什么兴趣,欧文又不喜欢他,他也不追欧文,这样就跟她丁鸣春也没什么关系。 只有欧文的长相能跟她相比,她打小比来比去比惯了,跟欧文无关的东西她也不屑一顾。 反正欧文也读不了书了,那就得一辈子留在这里,跟她一样,跟她一起,多痛快啊,多好啊。 可是女人要是不会怀孕就好了。 她居然怀了熊冯特的孩子,而且她不知道自己吸毒对小孩也有影响,没有人跟她讲过这些,村里的小孩夭折得早,也没人告诉她是因为吸毒,正如没有人告诉她欧文的养父喜欢小女孩是不可以的,小女孩是不能被那样摸的。 丁鸣春真的很喜欢孩子,她做梦都想让他活下来。 那段时间她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密切地关注欧文的一切消息,她全心全意地护着自己的肚子,只跟肚子里的小孩说话,连熊冯特也不喜欢见。 她甚至都没发觉欧文竟然消失了一段时间。 再后来,她把孩子生下来,孩子的状态很不好,她很害怕,还好那个时候欧文回来了。 丁鸣春控制不了,这里懂的东西最多的,看书最多的人就是欧文,对,就是这个理由,她只能寻找欧文的帮助。 欧文真的很厉害,她什么都懂,就连生产后的一些具体事项她居然都懂,丁鸣春产后身体一直都很虚弱,还是欧文告诉她如何调养。丁鸣春不知道产后一个月几乎都会流血,是欧文给她买的护理包,还告诉她怎样喂奶、照顾孩子。 丁鸣春记得曾问过欧文。 “这些都是你从书上看来的吗?” 欧文眼睛眨了眨,像山丘尖尖上悬挂着的星星。 “是。” “那你真的读了很多书,你好厉害。” 欧文一开始没说话,到洗头发的时候,丁鸣春感受到欧文拿着水瓢,将温水缓缓倒在她的头皮上。 “是啊,所以我才想出去读书,读很多书。” “那我们比赛吧,看以后我们谁读书多。” 丁鸣春记得自己那时候太想看见欧文的表情,于是把眼睛睁开了,蓬松的泡沫顺着眼窝漫进眼睛里,激得她又把眼睛闭起来了。 “你别睁眼睛。” 丁鸣春至今也不知道欧文答没答应和她的比赛。 这还是唯一一次丁鸣春没有暗自跟她较量,光明正大地提出一个相对“公平”的比赛。 她是后来才知道,欧文在骗她,那些生产的知识根本就不是书本里读来的,那是欧文的亲身经历。 欧文和更好看的年轻男人,她和那个叫白堇年的人有一个女儿,那个孩子的名字叫白池。至于详细经过,丁鸣春不想知道,这是丁鸣春生命中少有的,不想掌握关于欧文的相关信息。 也许是因为她隐隐觉得,就是这件事让欧文葬送了性命吧。 白堇年花名在外,一直传出和一个鸡,也就是跟她一个职业的女人有亲密关系,甚至传到了基地里,这些还是熊冯特告诉她的,后来传出白堇年和那个女的生了个孩子。 丁鸣春怎么也没想到,和白堇年有亲密关系的人竟然就是欧文。他们几乎瞒天过海,把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 再后来丁鸣春自己的孩子死了,她也不想活了,灌了瓶农药下去,没死成,被欧文救回来了。 欧文对她说。 “我这里有一个小孩,跟你的小孩很像,但他也有先天性毒瘾,他很虚弱,你愿不愿意帮帮他。” 欧文很卑鄙,把孩子直接抱给她看,就放在她床边。那时候她还在涨奶,就习惯性地抱起他喂了几口,这一抱,就再也没撒开手。 丁鸣春拒绝不了,她不喜欢熊冯特,但是她真的喜欢自己的孩子。 她跟熊冯特在孩子死去后就互有默契地再也没联系过。 过了一段时间传出白堇年背叛基地的消息,丁鸣春想去基地看看欧文,但她在基地看到了高达坤,和高达坤身边的那个女孩……那是,那是一张和她父亲很相像的脸,她听见有人叫那个女孩的名字。 丁鸣秋。 春秋不鸣。 相顾无言。 忌日 在那一刻,丁鸣春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即便到现在,时隔多年,早已经物是人非,她依然说不出。 她找过亲人,也找到了,但从没有过回去的想法。 母亲不能生育以后,父亲很快娶了新妻,小娘头胎也是个女儿,父亲想重走旧途,把不喜欢的女儿换点钱花,小娘拼死护着小妹,没被卖掉。 丁鸣春曾自嘲地想过,自己的命贱,猫不疼狗不待见,小妹有位好母亲,也许真能在父亲身边安稳成年。 好嫉妒她,好恨她,凭什么她能够躲过这种肮脏的交易,为什么她能留在自己留不住的地方。 可是丁鸣秋,她也在基地。 她身边的那个人是高达坤,熊冯特一直想取代的那位太子党中的一位。 一样的,贱人有贱命,逃得了一时,还是得回到这条路上来,她们就是天生注定的姐妹。从第一眼看到丁鸣秋,她就这样认为。 她们是何其相像,一如她们共有的、英俊的父亲。 父亲标志性的微八字眉,因鼻骨高细而不显窘迫。忧郁的气质就嵌在凹陷的眼窝里,散发着诗人一样悲悯的苦杏仁味。下颌紧窄,唇红齿白,骗人的时候喜欢睁大眼睛,阳光就洒在他琥珀色的眼瞳上,睫毛像鹿一样,色浅而纤长,密成丝绒状,显得可怜又无害。 那是一种很适合骗人的长相,遗传到她和妹妹身上,所以她们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明媚这个词。 不搭界,很违和。 她们是即将散发着腐朽气味,铺在冗长鲜艳红毯上的白色山茶,瓣厚、润泽、柔美、可任人把玩,但取之味涩,不如表面纯良。最适合烂在泥里,卷曲的花瓣上有毛虫和蜗牛爬来爬去,蛀出一个个可爱的、月牙状的孔洞,留下一行将断不断的黏液,最好像失控的精斑。 丁鸣秋,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你不是被保护得很好吗?你不是有妈妈吗? 你不知道,在我看见你的那一刻,就预料到了你的死期。 可笑吧,我真的想阻拦这一切,但是我没能做到。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不愿意看着你走入这样一个深夜,在这样一个幽深孤独的暗巷,到处都是风吹动猎狗身上毛发的声音,顺过来,又逆着脊梁掀到相反的方向,眼前洞洞的,绿莹莹的,是猎狗因恐惧散射的瞳光。 你一定会怕的小姑娘,我亲爱的妹妹。 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你一定不敢相信我要去做什么,我想救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她有着和山茶花不一样的味道,那是一种火焰燃烧的暴烈香气,炽热得像盛夏的柏油路,你明知道那是烫的,是刺眼的,但你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 因为那是路啊,人必须要从路上走过,一步一步。 我想掀翻那条布满灰尘的红色绒布,重新走到荆棘丛和石子路上,用割开的血肉开出一朵和她一样的花。 亲爱的妹妹,如果你能听到的话,你应该已经明白了。我嫉妒的人并不是你,而是她,我爱的人也不是熊冯特,我爱的人啊…… 对了,可惜叫白池的那个孩子我一直都没见过。 但我觉得总会相见的,后来我终于见到了她,是那次在监牢里。 那个小姑娘还以为我是欧文呢。 亲爱的妹妹,我想我的花就要绽放了,或许,你还能回来看我一眼吗?你的馥郁远比我要早得多,你还记得风海市吗?你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是你盛开的地方。 亲爱的妹妹,忌日快乐。 长日 白池已经赖在唐景珏怀里整整三个小时了,她没有去问唐景珏的胳膊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她不是很体贴的人,唐景珏身上她呆得很舒服,她享受唐景珏的一切迁就,所以她宁愿自私到再享受一会。 她盼望这些日子已经数过了十几个春秋,可是现在她竟然希望这条路能够再长一点,就这样走下去也很好,如果机场的位置是她能够控制的就好了。 机场像是一个永远不会到达的终点。 可是她必须要去那里,她注定要落在那里。 唐景珏最近话很多,真的很多,白池从未想过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也可以是讲睡前故事的类型,居然还是《海的女儿》,所以他以为白池现在几岁? 成年人需要安徒生吗? 白池坦然,她其实是需要的,至少他的声音很好听,白池从他的声音中看到了小人鱼,她拖着美丽的红色长发跳入大海,没有绚丽的鱼尾,是两条丑陋的人类的腿摇曳在裙摆里,空荡荡的,不如鱼尾自由,像是枷锁一样。 白池甚至要哭出来了,脸上湿答答的,像是小人鱼在海面上化成的水滴。 机场到了。 封港海湾的风是从大洋的彼岸吹过来的,是来自哪里呢?西伯利亚还是还是加利福尼亚?白池分不清,她地理不好,方向感也差,就连分清左右都要思考一下握笔的究竟是哪只手,如果她真的是人鱼,她一定会在海底迷路的,所以她不适合做人鱼。 白池想,她这样的人不会为了爱情赴死,永远不会。 白池突然觉得有点腿疼,像是小人鱼起舞时那样,从小腿蔓延到心口,白池说不出话,把脸埋在唐景珏的胸前,如同在他揉皱的漂亮衬衣里化成泡沫。 安徒生真不会写童话。 白池是被唐景珏抱下车的,所以她刚刚幻灭的那片海域,轻柔而充满力量地将她重新托举起来,像是大家期待《海的女儿》的另一种结局。 “所以小人鱼变成了泡沫,随着不断前涌的浪潮击碎又重聚,最终冉冉升起的烈日使她蒸发在海面上。” “后来王子读到泰戈尔的诗集,他看到《飞鸟集》其中的一篇,突然想起来那个拥有一头烈焰般红发的姑娘,她跳舞的姿态真是无与伦比。” “长日尽处,我来到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疤痕,知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 他都知道了。 所以谁会选择睡前故事去讲述小美人鱼呢,是为了惹哭了好哄吗? 唐景珏他像……他不像故事里的王子,他更像是那把匕首,是生的希望,与过往的死别。 “你记不记得,你之前来风海市,见过一个抱着米奇玩偶的小姑娘,很小一只,很像……我。” “我记得,我知道那是你,我只是……太晚认出你。” 白池知道他会记得的,他一定会想起来的。那是在一个芙蓉花不常开放的时间,但是他不知去了哪里,颀长的身躯上沁满了芙蓉花的香气。这味道放一个男性身上有些累赘,显得过于不怀好意,以及品行上的有待商榷,或许是个招蜂引蝶的花花公子,但唐景珏身上冷淡的松木气息混着花香,花香压得清新泠然,却足够让一个小姑娘印象深刻。 那天,正如他们现在所处的芙蓉街角。 他们自以为错过的,全都没错过,总有一个人默默地记得这一切,像是上帝安排好的宿命。 熊冯特安排的地方白池一向觉得恶心,但这里,这条街,还不错。 勉强可以。 “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知道。” “从什么时候?” “可能,从枫林火车站地下的那条斑马线磨花了的对巷。” “你为什么?” “大概因为,我以为我能救你。”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唐景珏没说错,唐景珏从来不会错。 白池那时候聪明而又无知,抱着审判的态度光明正大地利用爱情,妄想没有人能看出来,甚至妄想唐景珏眼中的她只是被仇恨烧成的火焰。 长日尽处, 你将知晓我的来意, 与我的结局。 撒谎 白池不依不饶地抿着双唇,稚气得像是商场里要不到糖吃的孩子,一个要求得不到满足就躺到地上撒泼打滚,诚然这很不雅观,也谈不上体面,但是能无所顾忌地撒娇正因为确认对方不会将她抛下。 这本身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是你从不揭穿我。”白池说。 “揭穿之后没什么好处。”唐景珏的话语听起来依旧平静而冷酷,如果忽视他此刻圈围住白池的阔大身形的话。 是啊,揭穿之后不仅没好处,反而代表着失控,代表着麻烦,对彼此都是。 唐景珏于情爱的淡薄不是因为他不懂,是因为他不需要。他的生活每天都很不平淡,面对那些纷杂的案件已经让人太过疲惫,这种疲惫的状态他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用大量高强度的运动去消耗掉,第二天还是那个一如往常的唐队长,像是一台冰冷的机器,无休无止地运转。 当然,唐景珏从未在任何人表现出来过,这种类似脆弱感的状态与他不搭,格格不入。 对于他来说,他实在没必要去寻找一个伴侣占用他的时间,甚至给他添麻烦。至于白池的出现,他才发觉需要不是他来决定,主动性从来不在他这里,白池本身就能创造需求,不管是她的,还是他的。 唐景珏在纳西的雨林里时常想到这个时候,他们满身沾满了芙蓉花的香气,在一个阳光并不怎么强烈的角落,馥郁得像是幻觉。他鲜少有后悔的时刻,但他想起来这段对白时却想回到过去,提醒一下过去那个自己,再多说一句,多跟她说一句话。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的你?小池,你为什么不反问我一句。” 白池没再说话,气氛被长啸的刹车声打断,那香气弥漫的迷雾一下就惊散了,聚散同云去留,等到他们离开这里,那些看不见的又会重聚到一起,不知道终点是崩盘还是聚合。 熊冯特似乎总是特别享受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平静,如果他眼中的猎物越平静,越能够激起他君子外表下的杀意和狠戾。 白池或许明白杨冰为什么没有从熊冯特的车中走出来,或许并不清楚详情,但她暂时无暇顾及。有的时候,她真的自私到可以逃避一切已知的事实,仅凭着喜好去呼吸。这是她从贵西带来的残忍无情的一面,白池不否认,而且从不觉得这是件坏事。 在小巷中换了台车,熊冯特坐在副驾,白池才不关心熊冯特在想什么,她依偎在唐景珏的身上,脑子里在续写小美人鱼的故事,直到五感渐渐关闭,她拥抱的胸膛上再也闻不到那片巷子里的味道。 熊冯特并不计较再留给他们一时半刻的欢愉,在他眼里白池的结局早已注定,他完全可以不在意过程,另外,白池承受越多失去的苦痛,他就能在她身上看到越多欧文的影子。他要像当年一样,把所有的希望都从她的周边夺走,这样就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只属于他自己的奴隶。 这当然不是简单的性统治,而是从内到外,全身心的驾驭,这是神圣且不容玷污的使命。 熊冯特看着白池对唐景珏纠结的情绪,自以为是地以为是他的策略起了意料之中的效果,他不知道吃过药的白池甚至不希望唐景珏保留一丝一毫的理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池才是真正的疯子,是欲壑难填的怪物,而且更可怕的是,她本身就是她一手塑造的成品,她义无反顾,甘之如饴。 神佛 小伍和季风比熊冯特一行人更早来到炎凤的大本营,他们在路上被炎凤的人劫掠,分别关押,且待遇略有差异,但总体来说都还不错。 从衣食住行的条件判断,小伍的情况略胜一筹,这主要体现在小伍提前住进了炎凤为熊冯特准备的房间内。毕竟熊冯特掌控了基地很多年,炎凤对这位老朋友穷奢极欲的性格也有所了解,所以提前准备好了一切。 檀木家居,古色镂花的雕棂,炎凤甚至还贴心地请了一尊佛像,开过光的那种。如来满面慈悲,大肚容天下难容之事,慈心容善念,笑口解冤仇,美名曰“和”。可是这世上手握屠刀的恶人和清白惨淡的无辜者混杂在一起,同享山风明月,不知道神佛是贪信徒一口香火,还是真能洞察人心,立身天地只为辨明世间的清浊。 神佛不是目的,神佛只是手段。从云冈到龙门,石窟中每一尊或大或小、或端坐或低眉的佛像,没有哪一尊是干干净净的,背后全都弥漫着政治肮脏的血腥气。只不过政权愚弄民心,熊冯特只是为了麻痹他自己。 长衫上驾云的仙鹤服帖地趴在炎凤的肩背,时间并没有刀削斧凿那般残忍,只看背影的话他甚至与青年时分一般无二,所以旧人旧物,雕栏玉砌最能令人伤神。 封港不知何时起了沉雾,茶烟缭绕,操弦的师傅上了岁数,粗粝的皮囊比迎客的老松还皱,呕哑的弦声往外散着潮气,浇得烛光晦暗不明。粤剧青衣婉摆的水袖惨白,如黑云里乍现的游龙,在戏台上与辉映残喘的火光卷缠,身段妙得移不开眼,迅疾吞吃了一小扇光点,一盏烛灯熄哑,潮了的弦子似如注的暴雨,铺天盖地灌了人满耳朵。 水袖卷灯,顶雅,绝技,值一回满堂彩,堪比明清时期皇家亭台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 炎凤的思绪随雾气朝飞暮卷,翻覆了不知多少个轮回,恍惚间看到了茶楼上穿着长衫的另一个青年,那是他曾经最信赖的密友,熊冯特,代号黄雀。 “父亲……” 密紧得近乎旖旎的湖面惊起波澜,嚎啕声炸锅似的沸腾着,惊起的珠点落到心口,灼烧出一片燎泡,碰不得,激不得,时间久了留下一串丑陋的疤痕,蔓延出根芽,长成同神经交织在一起的寄生藤。伤口依靠血液里的恨意愈合,又刺破这片土壤重新生长。 炎凤满意地站在窗外,雕镂的窗户不能阻挡光线,所以室内即将来临的一切都将无处遁形,熊冯特不是隔岸观火的人,他长了一双巧手,执棋落子向来果决,不知道这样的人被人围观一场败局,一落千丈后会是什么反应? 有些事情,本该父子同享同担,这个道理他年轻时不太明白,悔之晚矣。 所以熊冯特啊,大名鼎鼎的黄雀,你要明白这个缘法,而且要刻骨铭心。那淬着毒液的藤蔓会吸食人的血气,不死不休。 长生有什么意思,干脆一起下地狱吧。 炎凤很想从回忆里看清这位莫逆之交的长相,但是越想看清就越是看不清楚,他只记得在酒桌上自己那张被熊冯特哄得找不到北的笑脸,金鹏入狱的表情就凝结在这张脸上,无声无息地透着诡异的气息,出现在午夜时分,出现在他的每个梦境中。 这梦跟随了炎凤许多年,他早已经病入膏肓了,他只是想让熊冯特也尝尝这种滋味,当然,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小伍那个孩子,还真是天真得可爱呢…… 如果他知道他自己是谁,熊冯特是谁,在这件事情之后,这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会唱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结局,真是很值得期待呢。 出将入相的戏台上弦声渐起,戴了花镜的操琴手颤颤巍巍地拉着弦弓,马蹄声嗒嗒,刀剑在嘶鸣声中交错,深深草木里暗潮涌动。枪戟压城,烈马突然卷起前蹄,马身上的年轻将军被掀翻在地,扮相清俊的老生头上墨一般浓黑的发片散成长须,拧成一股,像千里奔袭的战马强健臀腿下的尾,沾满了泥浆和草屑。 鼓点劲躁,那老生戴着锁枷,已被压入了敌军战营。惊堂木震天,将官双手背在蟒袍腰封处,一声号令好不威严。 “堂中下跪何人,何方人士?家住哪州并哪郡,要见本帅为何情?” “家住山后磁州郡,火塘寨上有家门。我父令公官一品,我母佘氏老太君。十五年前沙滩会,失落番邦被贼擒。六弟下位把兄认,我是你四哥回宋营。” 沙滩会……真是好一场沙滩会啊…… 殊途 熊冯特一行人中途又倒换了三次车,在环海路上兜了两个圈子才到达这一处庄园,爬山虎和野蔷薇顺着铁栅栏猛长,将这里装点得像荒芜落败的囚庄,反正不像富商精雕细琢的安乐乡。 “兄长,好久不见。”熊冯特从车上下来,看到门口站着一袭长衫的炎凤。 不管是什么时候,看到人从车上下来,都会有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尤其落地时遇到接应的亲友,仿佛舟车劳顿都是为了等待有那么人从手中接过行李,而后天南海北又熟络聚集起来,像从没分开过一样。 “是啊,好久不见,你倒是没怎么变,和以前一样。”阴毒狡诈。炎凤这话没说出口,面上还是笑着的,笑意直达眼底,看不出丝毫不悦。 炎凤之前不屑于巧言令色,他性情冷淡偏激,外放的时候多是发火,发火就会拔枪砍人,所以笑的时候本也不多,且多是皮笑肉不笑,让他精通这些的人正是熊冯特,这的确比发火好用,比发火精明,除了略微让自己有些不爽之外没别的毛病。 熊冯特之所以攀升得这么快,有一半的功劳要归功于他会投其所好,会察言观色,会想方设法哄人开心。这世上最能让人放下心防的莫过于至交好友,但熊冯特可没提醒过他最危险的也是。 “怎么着,我还住老地方?”熊冯特问。 “对,早收拾好了。”炎凤揽过熊冯特的肩,攀得同多年前一样紧,像他之前对熊冯特的信任一样毫无间隙。 不仅收拾好了,还附带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礼物,希望黄雀你啊,能够好好享用。 唐景珏抱着白池从车上走出,并没有理会炎凤和熊冯特,自顾自地向庄园内的小径上走,他的确不知道去哪里,但总归炎凤也不会让他们去别的地方。 “对了,”熊冯特一抬下巴,“枫林市局唐景珏,抱着的是‘蜂鸟’他女儿。” 炎凤双眼微微一眯,稀疏的睫毛不动声色地颤了颤,他有很多年没听过“蜂鸟”这个名字了。 熊冯特料到炎凤会惊讶于白池的身份,所以并没注意到唐景珏轻点了一下头,就冲着炎凤的方向。但唐景珏怀里安睡的白池却在那一刻睁开了眼,她没有躲,反而稳稳接住了唐景珏回过头来的那一瞬。白池就是这样清清楚楚地让他明白,她知道了。 “对,还有一位,现在恐怕不方便,等会劳烦老兄帮我把她抬下来,送到哪里都行,你看着办。”熊冯特指的是杨冰,他将她带过来,就没想再将她带回去,作为玩物,杨冰的价值他已经索取得差不多了,至于炎凤是让她自生自灭还是再送给其他什么人,都随他去吧。炎凤在封港处理起来只会比他更干净,更得心应手。 炎凤却拦住了熊冯特踏入庄园的脚步,携他一起打开了后面那辆车的侧门,杨冰一丝不挂地躺在后座上,身上布满了情色的淤痕。炎凤看到杨冰那张熟悉的脸,一时也有些愕然。 “对待佳人还是那么粗鲁,这不合适。” 炎凤拍手唤来几位手下,只吩咐好生照顾,没说具体送到哪里。 这些事情熊冯特本来不会放在心上,但炎凤刚刚说的……“还是”……熊冯特从未暴露过私密之事,对炎凤更是千提万防,他这个“还是”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炎凤倒是不遮掩,大方解惑:“你有一个好儿子。” “他是你的人?” “严格来说……不算,小伍那孩子,只是比较好套话。”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炎凤并没有说谎,这的确是从小伍嘴里挖掘出来的信息,而且是他主动奉上的,就是场面没那么好看而已,但很快熊冯特就能明白了。 熊冯特思忖,小伍的确比较好套话,尤其是在他和季风勾结之后越发不稳定,投奔炎凤并非不可能,但小伍究竟把话透到了什么地步,炎凤对于他收敛财富和势力的实情究竟掌握到什么程度,这些都还不是最要紧的。高达坤当年落网供出“金鹏”,十几年前风海市那场腥风血雨,炎凤又掌握了多少? 那他的身份?小伍难道一直在跟他扮猪吃老虎? 可是这些变故绝不能在炎凤的面前表现出来,否则他半生筹谋都将白费,他只能按兵不动,等待房谷和诺汀的到来。熊师的力量一到,炎凤即使知道了一切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做个明白鬼罢了。 人鬼殊途,鼓点一停,这条兄友弟恭的闹剧就该闭幕圆场了。 割席 鼓点停躁,头顶青苍对双耳的寂寥生了几分嫌,唤来神兵嵌在云层之上,雷鸣击电,金山寺犹在,法度森严的罗汉虎视大殿,看得不爽快,不如续上江南白氏娘娘的神通,一举就湮了罢。 熊冯特脑中活络,噗嚓闪回的阵仗不比天工次,炎凤却是暗流不显的深渊,表皮依旧是无风无浪的兄弟深情,碾压似的,荡平了所有波澜。 封港这个地方总是多雨,地势嵌南,有教科书一样死板规范的雨季,淅淅淋淋,橙色暴雨预警迭起来堪比昏色,昏天肚量紧张得如同中年人绷炸的膀胱,急而不尽,但容积实在不小,一场半场便足以浇透整岛,雨点子生成硕大的玉珠,听动静只怕把伞砸穿,除了和伞骨紧靠的头外通身凉透,因此总给人一种大厦将倾的错觉。且此时雨沉风斜,若是一路向北怕是要砸冰溜子,可惜这里靠南沿海,轰隆声急鞭赶着,雨从来不等凝成圆块就砸下来,像女性的初潮一样令人猝不及防,慌张沾湿洁净的屿。 它不脏、不淫、不乱,只是新陈代谢、万象更迭,是自然和清理,行中必然之事。 只是有人盼望,有人畏惧。 天色晕着酒色向屋内压下,心有旁骛的人想得个浅眠也难,雨天、夜晚、异地、旧友,最适合忆往昔,有无峥嵘岁月暂且可以按下不表,但总归很适合翻旧帐。 熊冯特不是不记得有一个莫逆之交的日子有多痛快,恰恰相反,他的记忆向来很好,可就是记得越清晰,他现在就有多恐惧,面对炎凤就有多心虚。 金鹏不算什么,熊冯特只是将他当成上级,当成他要晋升必须要借足的一方土地,即便不是金鹏,换成另外一个别的什么大鹏和飞鸟,他也会用同样的态度去对待,成为金鹏的下属是他算计中的一环,不过是他追求权欲的一条路。 但炎凤不同,炎凤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他能引为知己的那类人,他们的雄心几乎是同卵而生,从最初的频率上他们就是无比契合的。 “这天气,我倒是想起来第一次注意到你的时候了。”炎凤松开几粒扣方便落座,毕竟不是少年人,再精于保养还是免不了发福,那些经年的脂肪沙尘一样牢牢地黏附在皮下,日累的重量把飞在云端的少年逐渐牵向地面,再引向地底。鬓已星星,身处歌楼画台也似深林僧庐,红烛和残灯无甚差别,至于当年和熊冯特空许的凌云志……早就是过眼烟云了。 “我也记得,那时候我不过二十出头,你向金鹏讨几个有眼力见的马仔随你向北挺险,不知道从谁那里走漏了风声,说是你要过去的人还没几个能安全回来的,泼天富贵没命享,全都不干。”熊冯特也落座,不远不近,刚刚好拿捏了个叙旧的距离。 炎凤轻笑了几声,笑得干脆豪气:“不过你小子是真有种,知道了还能来。” 熊冯特的确有种,但也不是莽夫之勇,他谨慎多疑的性格不至于等到中年才养成,他知道炎凤一定是故意散出之前的行动无人生还的消息,所以当年他才表现得很有种。 桌上的酒杯在投影下显得影影绰绰,色泽近乎浓艳的液体勾得嗓子生津,二人都自然而然地拿起,碎瓷般的清音对碰,不错的酒。 事实上,炎凤早已知晓熊冯特看出他当时是故意散布消息,也早就明白那次他招不到真正有种的人,但这么多年,炎凤并没有拆穿,熊冯特也从不挑明,这至少能证明熊冯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那次行动正是和熊师第一次联手,熊冯特的表现也证明他没选错人,熊师那个老不死的中国话很一般,却送了几个恰如其分的字给熊冯特,不可多得。 确实是不可多得,要是忠心不二就更好了,不,熊冯特也确实忠心不二,只对他自己的野心忠心不二。 他们心有灵犀地相处了这么久,炎凤从没有一刻不赞赏这种聪明,也从没有一刻不珍视和熊冯特的心有灵犀,但是炎凤最近才明白,聪明或许还有一个近义词,那就是狡诈。 褒贬不取决于词性,它的摇摆只存在于人心的尺寸,差殊毫厘便是天壤之别。 手下给杯中续酒,熊冯特手指轻点桌边,示意已足量,这杯他不想再添:“我还一直奇怪,又不缺钱,你一个老老实实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会回来倒腾这个?”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层皮跑到英国人那边不吃香,但没开始严打的时候从外边夹带点货到封港是很容易的事,不知道没碰过还好,赚了几手容易的没几个人刹得住。你还用问我,这道理你不是比我懂得多?” 炎凤出身这事基地里没人知道,所以也没人跟他聊。炎凤名字是他祖父亲自定的,端端正正两个大字裱在这处别院凤栖楼的正堂一层。炎凤出身梨园世家,祖父那辈战乱,唱的是杨门忠义,彪炳的是良臣将相,卖国这事做不来,给囚了几年。后来战乱停了,炎凤父亲也争气,甚至比祖父还叫座,谁见了都尊一声炎老板。战乱撑过去了,没撑过本帮梨园行内斗,炎凤的父亲颇清高,脏的乱的手段忍不了,又不屑以同样的下三滥手段还了去,一气之下举家赴英。 炎凤并不是个会向友人抱怨的性格,所以关于他在异国他乡过得不愉快的事情,是熊冯特揣测的。显然,他的揣测是正确的,因为正是他的这些揣测使他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哎呀,到了这个年纪,心气也是会变的,金鹏临死的时候,你后悔过吗?你和我不一样,你远有无数条更光明的路可以走,最后走上这条路,你后悔过吗?” 要不怎么说熊冯特是炎凤的知音呢,连他现在想什么、安排什么都在试探。 但同是知己,炎凤怎么会不清楚熊冯特的心思呢? 炎凤痛饮一口酒,然后长叹了一口气:“当然后悔,毕竟是我儿子。” 怎么不后悔,后悔识人不明,错信了不该信的人。 水声 杨冰被人接出来安顿到白池后面的那幢房子里,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按动了那个黑色按钮。 另一边白池锁着眉头:“你认识炎凤?” 如果这问题换成白池来答,她肯定会说“认识啊,怎么不认识,炎凤谁不认识”,可惜她是提问的人,所以只听到轻轻的一声“嗯”。 白池每次都这样觉得,唐景珏坦荡得令人无从下手,却也只让她知道她该知道的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在她理解的含义里,唐景珏进入基地并不是因为合适,白池不是要否认唐景珏的职业素养,而是她看清了唐景珏是在用自己做要挟,要白池不要越界。 这中间有很多次,白池都可以直接达到她一直以来的目的,熊冯特和报仇就在她的手边,她不用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的,只要再屈从一点点,伪装一点点,只要她握住那把手边的刀,她活下来的意义就能全部实现。 可现在不行,这中间隔着唐景珏。 她舍不得。 “你说你把自己送进来,就是为了管着我,是不是有点太伟大了?” “我没想过管你。” 白池睁大眼睛,突然有点疑惑。 唐景珏从握笔那一刻就在建设道德和责任,这辈子的出格都搭给白池了,白池一边爽一边被负罪感折磨得身心俱损。要么她就恨到底,要么她就爱到底,但她哪边都舍不下,所以唐景珏不让她放弃任何一个,把自己的命送进来就为了让她有个边界。 可他又不说,全指着白池猜,唐景珏可恶就可恶在他知道白池一定能猜出来。 白池觉得时间似乎差不多:“你的伤好了码?再几天就完全不疼了吧。” 白池说的是唐景珏腹部的刀伤,季风把他带回来那次挨的。 “好了。” 白池觉得触碰头发的一双手温柔得过了火,真是要命,唐景珏在哄她。 唐景珏当时那记刀伤是故意受的,这事他没告诉任何人,定位器藏在伤口里,现在应该在杨冰那里。 由于相关律法的差异和地理位置的限制,封港的形势传递给市局会有点麻烦,炎凤这边的产业比较复杂,摸不准会安排在封港的旧城区还是新城区,又不能跟本地黑恶势力硬碰硬,唐景珏采用这种折衷的方式最安全。 当然,安全的不是他。 “你说炎凤现在在打什么歪主意?” “有人可能要吃些苦头。” “你不管么?” “管不了,睡吧。”唐景珏有些强硬地压下白池狡猾的眼睛,勒令她好好休息。 诺汀是在半夜到的,他本来应该在小伍之前就能到,结果刚落脚就勾着房谷去了赌场,找了两个陪玩坐庄,打了半宿德扑。 房谷没成想诺汀这二傻子记忆力居然很好,记牌的速度开了挂,狠赢了几把,全打在了房谷和两个陪玩的户头上,下半夜才搂着俩娇娃赶回炎凤的地盘。 房谷开始被二世祖在牌桌上的表现狠狠惊了一把,对诺汀不学无术的印象有些改观,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可是封港,炎凤的地盘,诺汀不知死活地带了两个陌生女孩,那群打手还眼看着诺汀把她们抱上那栋楼。 夜里的风不凉,掠到房谷秃了的脑袋上,房谷一下就清醒了,这俩妞是炎凤的人。 诺汀拉着房谷扯他赌神往事的时候喝了不少酒,这会正边走边埋在边上姑娘的大奶上吸得忘乎所以,就想找个离得近得的房子赶紧爽一把,他裤子下头的玩意要憋炸了。 门被踢开的一瞬间唐景珏就醒了,脚步声离他们的房间越来越近,却在客厅的位置停下了。 白池觉得腰上一紧,伸手环过唐景珏的背,带着一点被打扰的不快,哼唧了几声。 外边好像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应该是茶几上的纸巾盒,打架似的,声音越来越大,白池闭着眼睛说:“门锁了吗?” “锁了。”唐景珏反握着白池的手。 “那不管,睡觉。” 来回折腾了四个小时,白池累得想一觉睡到后天,这会外边就算天塌下来她都不想管,左右熊冯特和炎凤不会在现在对他们下手。 外边的动静越来越不像话,诺汀把桌子一扫,把抱着的女孩按到上面,不管有没有湿就横冲直撞地顶进去,涩得他直抽气,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俄语,以及大家都能听懂的“f**k”。 做得知味了,诺汀拉起另一个的奶子开始揉,边揉边浪叫,仿佛被干的人是他。 至少听起来是这样。 “炎凤喜欢这种?”白池睡不着了。 唐景珏不说话,因为白池的手放在他胸口,打转,还有白池的头发,全都蹭在他胸口和脖子上,很痒。 白池的小舌舔过唐景珏的乳粒,伸着舌尖压了压,好像挺起来了呢。 “你要不要也叫几声听听?”白池玩味地调戏他。 唐景珏属于那种在床上猛干但是不太吭声的人,几回骚话都是白池逼急了说出来的,白池想调戏他看看,看唐景珏有没有浪得没边的时候。 “你喜欢这种?”唐景珏捉住白池不安分的手,皱着眉头问她。 诺汀什么时候兴奋,什么时候射精,一晚上射了几次全都喊得一清二楚。 “理智上说不太喜欢这个类型的,但如果是你的话……”白池突然没那么困了。 唐景珏摸出一对耳塞,不由分说地把它塞到白池耳朵里:“你需要休息。” 白池又把它取下来:“你不行?” 白池又故意挑衅,她腿间分明感觉到唐景珏的阴茎在顶她,她的手使坏地向下探,唐景珏的手却更快一步,按压到她肿胀的阴唇上。白池在摸到唐景珏的阴茎时不得不承认了一个事实,不是唐景珏不行,是她自己不行。 被唐景珏压着操了那么久,她整个阴唇都肿得又热又麻。 “再让我听一会,就一小会。” 白池还没说完就被唐景珏一把捞起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浴室的镜子前坐着了。 接吻已经是再熟练不过的姿势,但这次没有窒息感,唐景珏整个人温柔很多,白池勾着唐景珏的脖子把饱胀的乳送上去。 可能是浴室的回音,但最有可能是唐景珏故意的,因为他舔吻的声音异常明显和清晰,一下一下,伴着温热的口腔全都送到她的耳中。在白池的听觉系统里,还有喘息和嘤咛,当然,这是她自己发出的声音。 白池的衣袍大敞,唐景珏盯着从指缝里溢出来的软白,忍不住地收拢,白池向上仰起修长的颈,舔咬下唇溢出声音,唐景珏却跪下舔她的穴,舌头探入勾着四壁弹压的肉,口腔整个覆上去,鼻尖在阴蒂上一蹭一蹭。 好了,白池知道自己不禁操,她流水了,还很多。 白池的手死死抓着洗手台的边缘,唐景珏温热的舌头模仿着性器的动作抽插,穴壁的每一寸神经都被撩拨得兴奋起来,向内靠拢卷着唐景珏愈发深入的舌头,白池忍不住收拢双腿,又被唐景珏压着大开,白池从对面的镜子上看到了唐景珏的动作,耳朵里炸开的都是黏腻的水声。 唐景珏觉得舌头被裹紧,舌侧被层层内拢的软肉压紧,他用手分开阴唇,舌头从穴口抽出,一寸一寸舔吻到白池的阴蒂上,白池那里到处都是水津津的,尤其是更里面,温软会吸,一捣就出水。 白池的小腹随着唐景珏的动作下塌,绷紧,然后很久才呼气,唐景珏好会舔穴,她快爽疯了。嘴唇早就咬红了,像唐景珏的舌头插着的穴一样被她自己的手指捅开,发出呜咽和津液的咕唧声,在浴室里的声音格外烧脸。 白池快不会呼吸了。 “啊……嗯……唐景珏……嗯……你好会舔啊……唔……” 白池的穴口张开一个小口,又收紧压死,一动一动的,挤出透明的液体,含不住了就顺着股缝延伸下去,唐景珏看着这样的画面,觉得太阳穴都是绷紧的。 “你听。” 唐景珏捏着白池的手腕,喉结上下滚了一下,把白池的一条腿架在肩上,舌尖压上已经膨起来的、亮津津的阴蒂,上下挑压。 空气随着动作像是打在小穴上,缠进阴道里,阴蒂被快速刺激着,双腿大开的白池被唐景珏用各种地方都操过了,白池觉得下身一定湿透了,垂下的那条腿被唐景珏抓着,用她留的水磨蹭。 白池的小穴拼命想内收缩,却什么都夹不住,阴蒂上的压感却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唐景珏如愿听到了白池的呻吟,不加隐忍的,甚至伴着些许哭腔的呻吟,很好听。 从阴蒂而起的一股热意从小穴附近喷出,白池甚至向后缩了缩,但是又被唐景珏拽回来,重新将唇覆在颤动着的口上吸,白池爽疯了,她真的要爽疯了。 湿答答的,唐景珏用舌头都会把她舔坏的吧。 白池真的没力气了,今天简直死了一场,她手都不想抬了,但还是紧紧抱住唐景珏,一分一秒她都不想和这个人分开了。 唐景珏支着胯下更涨的阴茎,脸上也亮晶晶的,他咬着白池的耳朵问她:“还想听吗?” 成交 床上的人呼吸已经均匀下来,唐景珏的手从白池的背上移开,随后走到门口轻轻压下了门锁。 客厅一片狼藉,唐景珏开门后看见三人行之后的淫乱现场并没有十分吃惊,诺汀不讲究地拿别人的胸部当枕头,性器软下来还连另一位身体里。 唐景珏绕开他们打开大门,对门口的人吩咐:“把他们给我拉出去,收拾干净,门看好,不许任何人打扰。” “明白,唐队长,我们老大那边……” “安古呢?”唐景珏问。 “早到了,就等您了。” 唐景珏大步跨入炎凤的宴席厅,炎凤的这道门甚至没有关,所有的灯都亮着,玄关撤去之后显得异常透亮,恍如白昼。 “唐老弟,等你好久了,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是不放心我们?” “我那里扔出来了几个垃圾,你旁边这位或许有兴趣把他捡回来。”唐景珏把从地上捡起来的熊师的徽章扔到了桌面上。 “犬子不听话,给唐队长惹麻烦了。”开口的是与炎凤并肩一个魁梧的俄罗斯男人,声如洪钟,一口地道的中文。 这就是熊师的那头老熊安古了。 “西里亚,进来给唐队长看看伤。” 安古一拍手,走进来一个相当惹火的俄罗斯美人,她的脸洁净得像天使一样,从她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几乎能看到星辰在其中闪耀。 西里亚给唐景珏查看伤口的时候靠得很近,但是暧昧的氛围还没开始就被来人打断了。 光裸着上身满身吻痕的诺汀捏起西里亚的手腕,怒气冲冲地盯着唐景珏。 安古轻咳了一声,诺汀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开了西里亚的手。 安古没有对诺汀说什么,也没让他滚下去,只是转过身来对唐景珏道歉:“不好意思,诺汀鲁莽了,西里亚已经是我的女儿,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很乐意让她陪在唐队长身边。” 炎凤拿着杯子一抿,谁不知道熊师的少当家都是小子,哪来的什么女儿,安古只不过是想监视唐景珏罢了。 诺汀当然不乐意,西里亚可是他的梦中情人,他又扯起西里亚的手腕面对安古:“父亲,西里亚是我的未婚妻。” 西里亚挣脱诺汀的手,故意走到仿佛置身局外的唐景珏身边,拨开唐景珏没来得及系扣的衬衣:“等你什么时候练成他的身材再追求我,现在,我的身份是你的妹妹,请你尊重我和我们的父亲。” “诺汀,放开西里亚,我的确收了西里亚做干女儿,如果唐队长愿意,西里亚就是他的人。”安古说道。 炎凤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位美人好像并没有把您儿子放在心上啊。” “你还不下去。”安古凶了诺汀一声。 诺汀气鼓鼓地指着唐景珏:“你给我等着。” “好了,西里亚,既然唐队长的伤没什么问题,那你也先下去。” “老朋友,你可是越来越狡猾了。” 这句是安古对炎凤说的。 炎凤知道安古并不将他拱火的事情放在心上,不在乎地说:“这不是希望他们年轻人多点朝气么,看到他们,仿佛就看到了我们年轻时的样子。” “我倒是记得,你曾经也把一个华人女性送给我,那是比西里亚还要迷人的美人,她还在吗?” “斯人已逝,不过,既然你还记得她,这趟或许还有意料之外的收获。不过现在,我们先谈正事。” 说话的时候炎凤暗中瞟了一眼唐景珏的方向,可是唐景珏从始至终都没什么波澜。 安古正色问道:“唐队长,你真的能避开公海的监察,让我们的轮船安全无虞地抵达美洲吗?” “可以,如果不放心的话,第一趟由我和西里亚带队过境。” 唐景珏不拒绝的回答其实并不意外,但炎凤有点疑惑,唐景珏是没有拒绝安古的打算,还是同样也没拒绝西里亚。 “我有个条件,这次要有47个女孩,另外船上还要携带传说中的红冰。”安古不容置疑地说。 炎凤果然了解这位多年的老搭档,安古主要是来开拓走私人口的亚洲市场,但没说红冰的生意他就不做了,安古什么都要。 “成交。”唐景珏没有考虑就给出了答复。 事情的进展超乎寻常的顺利,双方都没有讨价还价。 “上菜吧,把诺汀和西里亚也叫过来,算是第一顿接风宴,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安古饮尽后放下杯子:“对了,熊冯特人呢?我的老朋友,你不会这么快就了结了吧。” “没有,他现在正在做美梦,还要再等等,等他以为他就要成功的时候,就是丧钟敲响的时候。像这样,叮—叮——叮———” 炎凤的刀叉打在瓷制的盘子上,每一声都比上一声的回音更长,更加清晰。 这声音在黑暗中游走,仿佛暗夜的精灵。 “叮—叮——叮———” 白池的手机铃音响了起来,她向一个熟悉的手机号码上发送了一条短信,随后又将记录删除了。 本该在睡梦中的熊冯特收到了这样一条信息: “唐景珏出门,往九点钟方向,一个半小时。” 这个季节本该原来越短的夜晚越愈发黑暗,每个人都无比希望这种静谧能持续下去。 沉暗的天色,永远不要亮起。 添酒 夜晚终于走到荒芜的尽头,白池抱着唐景珏的身体缓缓醒来。 唐景珏留在基地的这段时间,白池的睡眠一直很好,久违的浅眠让她觉得有些不安,脑袋有种宿醉过后的酸胀感,于是又向着唐景珏靠拢了一些。 白池心里很清楚。当她真正开始转换思维,开始考虑避开一系列更省时省力的方式了结夙愿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白池明白在铁刃面前,总有些东西更加重要,她一开始以为是约束,其实不是。 那是铠甲。 “杨冰阿姨她人呢?她还好吧。” 白池承认,到现在她才想到要关心一下杨冰。 而她几乎马上收到了回应。 “住在后面的房子里,伤势不严重,但需要几天的时间来恢复。” “昨天晚上是谁啊?” “诺汀。” “安古的小儿子怎么这么……嗯,率直。”白池斟酌着词句,尽量显得昨天发疯的人不是她一样。 以及,唐景珏喊诺汀的发音很好听。 白池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和他通话的感受,那时候白池在默诵普心课程的知识点。 视觉系统和听觉系统被完全分割,人类耳部神经的传导系统收到刺激后达到感觉阈限,颞叶上方靠近枕叶的威尔尼克区域突然失调。 威尔尼克区域失调会出现接受性失语症,白池完全没理解唐景珏在跟她说什么,好像是叫她回家还是关心她有没有按时吃饭。 对自己诚实一点,白池那时候产生的想法根本不是她会选择的路。 “要不……就这么着吧,就算了。” 白池鲜少有意志力薄弱的时候,那是她第二次发现唐景珏的危害。 电话的最后几秒是秦斌叔叔的声音:“磨叽什么呢,白池这么大人了用不着你瞎担心,临时接个案子,快,交手机,出警了……” 那天之后,白池半个月没收到唐景珏的消息,直到唐景珏带了一身消毒水的味道回家。 唐景珏总是在对她特别友好之后,再留下她一个人。 这几乎是个铁律。 可他就在这里,白池不会允许。 “把你的计划告诉我,我们合作。” “我清楚这是炎凤的地盘,你们的利益一致,为什么不能加上我?” 衣架上挂着唐景珏脱下的外套,白池猜,那一定被人做了手脚,而且对方是个女人,因为她嗅到了唐景珏身上的香水味,是白池也很喜欢的那款。 这话不光是对着唐景珏说的,她有一万种和唐景珏沟通的做法,没必要把一切都用效率最低风险最高的方式表象化。这当然是说给背后的人听的,比如说那个很投缘的美人,或者还有她背后的boss。 监听设备后的西里亚原封不动地将这段话传递给了炎凤和安古,毕竟万人瞩目的宴会要开始了,他们正在宴会厅的后台收拾行头。 安古对白池的这个提议倒是很感兴趣,毕竟在他获得的信息里,白池可是红冰的制造者,“厨师”本身就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财富。 炎凤明白安古的态度,更清楚白池身份的内情。白池想要除去熊冯特,又怎么会放过基地呢?在了结掉熊冯特之后,炎凤本来就没打算将白池留下,这一点显然唐景珏也心知肚明,否则为什么不当初就说服白池加入呢? 那位聪明得可怕的警官不让白池入他们这场棋,不就是想保护她吗? 看来她远比想象中的胆子更大,更难掌控。 炎凤可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和安古起冲突。 “西里亚,你觉得她的提议怎么样?”安古是在问西里亚,可是他已经给出了答案。 “如果她能为熊师效力,会成为我的对手。”西里亚诚恳地说。 炎凤明白,廉颇老矣,关于这件事已经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老朋友,我很欣赏她,能不能把她送给熊师。” 炎凤扣好长衫领口的最后一粒盘扣,笑着点了点头。 白池已经明白“那边”的意思,唐景珏阻止的事情,她还是执意要做。只有这样,她才能把自己放在赌桌上,以她最想要的方式亲手安排胜利的结局。唐景珏自作主张地想把她踢出去,绝无可能。 宴会的钟声敲响,狼藉的客厅焕然一新,礼服满铺在地毯上,整个房间都不变成了繁漪的画布,流光的珠宝和设计鲜明的裙摆饱胀得似古埃及的绘画。 白池获得了参加宴会的资格,她知道这一局热身场她赌赢了,她用自己作为筹码站在了更大的轮盘上。 白池赤脚站在层迭裙褶累起的地毯上,红与黑揉压在一起,是密不可分的双生子,白池在红的边缘显得冷,黑的边缘衬得艳。她并没有人鱼那样高洁未染污的灵魂,踮起脚尖的样子不像美人鱼,却有着同临刀刃的痛楚与美丽。 “我要这条,你……”白池看了看手里的裙子和唐景珏的身型,该死,他穿什么都好看,“你穿这套,很衬我。” 唐景珏接受了,白池猜,唐景珏接受的理由从来不是这个,他早就承认过的,不是吗? 白池对着门口的方向:“这两件,要新的。” “不好意思,这些都是高定走秀款。” 走进来的女性低着头,头发挽出一个低髻,戴着一顶黑色的西式礼服帽。语言很流利,是有点偏机械化的口音。 “如果没有就让你们设计师重做一件,总不能再让你重新去种棉花,你说是吧,西里亚。” 白池放慢语速,看着这个高挑的美人,刻意强调了最后三个字。 西里亚帽子摘下向白池行绅士礼,随后摘下发髻,淡金色的卷发顺着柔软的脊背铺下,散出清淡的香味。 白池口中的设计师,正是西里亚本人。 西里亚是秀场模特出身,同时担任服装设计师,最富盛名的一场秀是史上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模特本人就是设计师的一场大秀,主题为《图坦卡蒙》。从时尚期刊到接踵而来的大荧幕作品,即便完全不关注时尚圈也很少有人会对西里亚完全没印象。 “你好,白池小姐,我十分愿意为你服务,感谢你对我作品的肯定。” 十二下的钟声即将鸣响,这钟声属于白堇年和欧文,也赠与满怀仇恨和爱意的未亡人。 黑猫 房子的一楼其实并没有窗,但是依然荒谬地装了许多幔帐,因此造成了一种舒适乐园的假象。但只要顺着帘轨撕开,就会发现整个一楼都是密闭的封墙,厚重的白色的墙面上写满了自由的反义词。 这使西里亚很难不想到这件礼服的名称。 普鲁托。 白色的墙面上应该有一幅浅浅的浮雕,浮雕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绞索。 “当我第一眼看到——”那个幻影之时…… 西里亚人忍不住地开始默念,这是她刻在脑海中的印记,对灾难的不断回溯使她无法遵循遗忘这种本能。 普鲁托……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对吗?西里亚小姐。”白池将怀里的那抹沉色轻轻地放在西里亚抬起的臂弯中。 仅仅是两件礼服的重量,西里亚就觉得小臂上被束缚的伤口又开始出现烧灼的疼痛,啸叫的声音穿透血管,在封闭的体液循环中狰狞着蔓延开来。 西里亚感受到了煤油灯点燃窗帘的热度,火舌在烧到她的头发之前,先是席卷了母亲纤弱的骨架。西里亚依然执着性地称呼他为母亲,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那是足以占有一切的光和热。 “西里亚,你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房子,这栋房子马上就会倒塌。 那个幻影上的绞索缠上了她的脖颈。 “也许吧,美人,不过,你搭讪的方式太老套了。” 西里亚从白池的手中接过选好的礼服,从地毯的空隙处把所有礼服从地毯上捡起来,身后的几个人也一起跟着西里亚的动作,呆板地开始捡衣服。 这些近乎于程序化的动作使得白池和唐景珏明白了眼下这个既定的事实。 熊师的严苛的等级制度并不是一个天方夜谭的暗黑故事,安古真的通过药物将人控制成“机器”。 “我的大设计师,在想什么呢?”诺汀不请而入,带着满身荒唐的味道走到西里亚的身边。 如果这些人都是药物实验的产物,那么这群人有多少? 诺汀的视线从西里亚的身上移开,注意到木然整理衣物的几个“F”,是的,他们的衣服上只有字母“F”,这个字母用来代表他们全部。 “父亲真是疯了,他答应过母亲的!” 西里亚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又很想哭。 人类总是容易对和人同质化较强的生物表现出一种自不量力的同情,又总是对异类抱有一种天然的敌视。 诺汀从来没有一刻进入过西里亚的眼睛里,西里亚对他的印象也不会因为对这件事的反应而有所改观,西里亚只是把他当成狗,和围绕在她身边的无数个男人一样的那种狗。 但是狗的本能也是抵制把人变成“机器狗”。 是的,“机器狗”,西里亚这样称呼那群……那群“F”。 “那你就去告密。”西里亚回答他。 “我不敢。” 声音不小,诺汀一点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令人羞耻或者使他丢人的成分。 从第一次见到诺汀开始,西里亚就看透诺汀是个诚实但弱小的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一直如此,永远如此。 西里亚不能对第一次见面就迫不及待地对她露出性器,从而以此为证据说明他有充分的资本能让她愉悦的男人有什么期待,这只是个混蛋而已。 总之,一切也不是给诺汀的答案。 熊师现在的交易商品已经变成了女人和孩子,那这些人都是被筛选下来的残次品么?达不到标的质量的要求,所以就不配拥有创造和思考的天赋,不如干脆做成一台机器。通过消灭欲望的方式来提高行动力,从而拥有在使用方面绝对的所有权。 不得不承认,诺汀有一句话没说错,安古真的是一个疯子。 诺汀围绕在西里亚的身边,丝毫没发觉自己遮挡了西里亚的视线,即便发觉了他的行为也不会因此改变,西里亚又重新开始整理她的作品。 每一件衣服都是她的孩子,很显然,她确实不太喜欢安古这样对待它们。但是说实话,这是安古第一次使她违背意愿,使她不得不屈服。 西里亚喜欢这种不得不,这不是什么变态的迷恋,而是她理智最大化的体现。从有意识开始,西里亚就经常被母亲训练,通过逼迫自己做出不情愿的事情,达到对自己的绝对控制。 “西里亚,先不提我父亲,”诺汀捡衣服边捡边掉,蜷曲的头发炸起来,无意中伸出舌头擦汗,像只大型的金毛,“除了黑猫那两件,剩下的全都做了简洁的改动,制衣厂已经打好板,下个月就能在出现在商场里。” 没人会拒绝一只无害又好调教的大型犬,反正西里亚不会。 诺汀遮挡了西里亚的视线,使得她没办法完全掌握房子里的动向。 可是从白池的方向来看,西里亚的表情很微妙地放松了一下,显得没有之前那么漠然。白池上次看到西里亚的表情出现变化,还是在西里亚的目光死死盯着墙壁的时候。 西里亚没办法忽视诺汀的这些话。 截止到现在,西里亚只有两个弱点,一个是她的母亲,另外一个她不能完全自主控制的……就是她对设计的热爱。 西里亚认为衣服既然设计出来,就是要穿在人身上,摆在博物馆里不比穿在乞丐身上更让她愉悦,她并不在乎安古如何对待她的衣服,因为事实上安古对她很好,这也是她还在熊师的原因之一,安古实在很像一个父亲,一个很会照顾女儿的父亲。 安古几乎实现了西里亚所有的愿望。 白池就是在赌几乎。 在西里亚走入这个房间之前,唐景珏提到了他的祖父母,他实在是很少会提及他们。白池计划里的一切,他都知道了。 白池和西里亚的确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这不是她们唯一的交集。 弗罗伦萨有一万件让人震撼无比的艺术作品,但白池从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无比感谢那个夏天。 白池在弗罗伦萨的暑期交换中遇见过一次枪杀,主使者是西里亚,把她放走的也是西里亚。 那时候熊冯特的势力绝不可能精准地铺到佛罗伦萨的艺术学院,更何况熊冯特并不想让她死,所以下手的人是炎凤,炎凤想要借助熊师的手在境外制造一起查无可查的意外,唐景珏也无能为力的意外。 西里亚杀她的原因是遵从安古的命令,放她走的原因…… 在一个浪漫的地方产生情感冲动不是鲜有的事情,白池在路过街巷的时候看到柱子旁边系着一根男人的皮带,隐蔽的台阶背后传来踢乱杂物并伴着男性喘息的声音,白池没放在心上,只想往前走,她要去的地方已经快闭馆了。 那声音逐渐变成了请求和呜咽,他那句话表达的含义是拒绝,男人在哭? 白池听到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显然属于另外一个正在实施侵犯行为的人,那声音……那声音使得白池想到了那个人,她曾经用铅笔狠狠刺瞎了那个人的眼睛。 还有四十二分钟到达闭馆时间,最后时限。 白池摘下柱子上的皮带,野蛮地勒住了正在疯狂蠕动的那个人的脖子,将他赤裸恶心的性器官从另一个男人身上拖拽出来。 受到侵害的那个人……他有两套性器官,可他第二性征是个男性。 白池替他拢好衣物,并没有出言安慰:“你家住在哪里?” 男人婉拒了白池送他回家的意思,仅对白池比了一个十字。 那并不是白池第一次意识到,美丽有时候并不是一种赐予,而是一种原罪。 白池只记得他实在很美丽,忘记了他具体的长相,白池不是因为美丽而记得他,白池那时候望着他回家的背影,白池突然明白,他是一个无法被打败的人,即使是死亡也不能。 一阵风从阴森的走廊中吹过来,这时白池又看了一眼时间,七分钟,她赶不到了,永远都赶不到了。 铝制的瓶子被风吹着滚动在平坦的地面上,发出不怎么刺耳的击碰的杂音,咕咕噜噜地滚向低矮的台阶,仿佛在太阳落山之前永远不会停止。地上杂乱的一堆垃圾里掖着一张泛黄的相纸,夕照在展平的金属片上反射,相纸上映出温和的光柱,柔软得像母亲的目光。 照片上的女孩也很美,她有一双和男人一样漂亮的眼睛。 白池当时不知道,相纸上的女孩开始称呼男人为母亲,后来叫他——“F”。 佛罗伦萨的风吹到封港需要的时间是多少?要经过几座高山和环流才能把一片薄薄的相纸吹过意大利,跨过延绵不断的疆土,最终吹到这栋小房子里。 在西里亚的计量尺度里,这个时间是三年。 他是第一个“F”。 被创造得最美丽,也是最失败的“F”。 交易商品的残次品才被制作成“F”,他从来不是被挑剩下的那个,他一直很抢手,从9岁开始就很抢手,可他是整个“F”中的残次品。 白墙的幻影在晃动的帷幔中移动,佛罗伦萨的冷风吹起了整片帷幔,黑猫脖子上的绞索在风中飘荡。 程序 黑猫最终趴在了白池的背上。 那是一条黑色的露背礼服裙,它并不是按照普通的舞裙去设计的,掐得过分的腰线很容易带给人一种束缚感,窒息得如同将欧洲女性重新禁锢在19世纪,好像有什么必须打破,从贴合在躯体上的黑色光泽中游荡出来一样。 黑猫普鲁托。 可是当白池转过身来,正对着这条礼服的设计者。 西里亚却只觉得偏大的尾摆使白池看起来优雅而轻盈。 “你穿这条裙子真像被旧约裹住身体的圣子。”西里亚至少得维持一下她设计这条裙子的原意,所以后半句她并未提起。 后半句其实是她没机会对母亲说的话,西里亚想不到一个始终认为自己有罪的人该如何正常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后半句是西里亚始终保留的潜台词,她永远都不会对人提起,直到死亡,它将随着将“F”吹走的风一同逝去。 “但是她正在从旧约中逃向另外一个美丽的世界。” “前半句听起来不像个好的形容,西里亚,这可不太礼貌。”白池说。 西里亚停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对白池说:“不,我的意思是,你美极了。” 西里亚走过唐景珏的身边,准备朝他的耳尖吻一下,却被他提前闪开了。 “请自重。”唐景珏说。 “他也不赖。”西里亚对着白池挑衅。 西里亚认为美人不应该这么聪明,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白池走上前拉住唐景珏的领带,踮起脚吻住唐景珏的唇,轻轻舔了一下,随后对着西里亚说:“Aye。” 东方人相对来说含蓄且内敛,这一定是个刻板印象。 西里亚打算放过自己,不再观看这对狗男女在她面前的表演,她对唐景珏这样的男人没什么兴趣。 “别弄脏我的衣服,另外,不要迟到。” “你配合得还不够好唐队长。”白池想做西里亚本该继续的动作,但是她够不着。 “很显然,她并不需要我的表态。”唐景珏挑起白池尖痩的下巴,“但是白池,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你一直都有这个权利。” “但是舞会要开始了,不是吗?” 白池整理好唐景珏的领带,然后把桌子上的耳环递给唐景珏:“帮我戴上。” 普鲁托的男士礼服比普通西服更贴身一些,男士束腰也不是唐景珏会轻易尝试的风格,在臀线以上的腰腹处被缎面的束腰收紧,散下的黑色缎带的手感让人想到舞池里圈绕的触感,更何况还搭配了双带鞋跟的黑色漆皮。 和那个舞种真的是天作之合。 “唐队长。”白池叫住他。 唐景珏回身看她。 “你穿这身还真是……” 唐景珏的表情在告诫她最好选择一个好点的形容词,否则她会有危险。 白池该认怂的时候绝不逞强,她斟酌了一下接着道:“文明。” 然后白池垂下眼眸,伸出手挽住唐景珏的小臂:“走吧,我们去看看杨冰。” 门外的开阔和房屋的闭塞感形成了莫大的对比,松软的泥土伴着草汁的香气钻入鼻腔,豢养的黑色飞鸟扇动翅膀,从一棵树的尖端掠过,停在另一片熟透的绿上,却没有飞出这片丛林,这不是个放任自由的地方。 即使路程很短,但白池已经闻不到刚才草木散发出来的味道了,人处在新鲜环境里嗅觉的习惯时间只需要几秒钟,哪怕是在中等刺激条件下,如果要一直保持新鲜度也需要不断地提供刺激,这是由差别感觉阈限来决定的。 不管什么时候维持都是最难做到的。 但是白池忽略了韦伯定律的分母,如果绝对感觉阈限能够降低的话,初始值也会被调低。 直到现在,白池都以为她在出发之前来找杨冰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白池把已经知道的事实干净利落地排除在外,关于杨冰的身份。 面貌相似的事实并不是巧合,也不完全是熊冯特近乎变态的收集癖,因为他们本是一体,欧文、白堇年、杨冰、崔胜俊……还有小伍,他们从来都不是局外人。 白池突然感到异常难过和恐惧,唐景珏千万不要说话,求你了,就站在那,求你了,求你让我静静,但不许离开,求你了。 贵西的气候过分得令人招架不住,潮湿的雾气会在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发动袭击,骨血中沥沥的水声顺着屋檐流动,不断地将白池带回曾有欧文的那座山,让她困在檐下一天……又一天。 关于杨冰和欧文具有血缘关系这件事,白池并不是从欧文那里得知的。 白池已经没办法确认欧文是否记得来到贵西之前家庭成员的详细情况,白池能确定的是在欧文短暂的生命里她从来没有寻求过任何亲人的帮助,她甚至从来没有见过杨冰,而且即使欧文清楚地记得一切,白池确定欧文也不会把回忆中的亲人当成是什么重要的事。 白池在性格上总有些地方和欧文很像,除却基因的影响之外,那是白池为了调查当年的一切,像疯子一样对自己做的刻意练习。她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面临欧文当时的情况,代入一切合理和不合理的因素,直到在等式的右边得出一个无法被改变的答案,得出发生在欧文身上的一切事实。 所以如果欧文站在白池面前,她一定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一定是她的女儿。 可欧文不会因为这个结果感到幸福。 正因为白池对欧文实在是了解得过多,白池才能肯定欧文的想法一定和她一样。 过分地沉溺于从前只会给现行的生活带来负担,那是一个无望的人对生活怀有的妄想,它太耗费人的精力,又不能带来什么现实意义。 欧文一定会放弃这种选择,她一定不会主动联系任何从前的亲属,杨冰的入局也是熊冯特计划的一部分。 把自己的母亲的人格当成程序一样去运行不是让人愉快的体验,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白池都无法从母亲的过往中走出来,但是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按下开始键,带着惩罚性质逼迫自己去体验欧文的痛苦。 这样做有很大的负面作用,白池很难体会到常人对于母亲的依恋、尊重、敬畏、仇恨等各种复杂难表的情绪,因为在她面前,欧文只是一个和她有莫大关联的客体,白池已经很久没有对欧文产生这样大的情绪波动了,白池尝试过纠偏机制,想要重新走回“正常”的范围,但是她做不到。 不是不想,白池真的做不到,她甚至没办法称呼欧文为“妈妈”。 所以在不运行那个叫做“欧文”的程序的时候,白池能够异常冷静和客观地评价她。 欧文是一个相对强硬的女性,她人格中的力量和坚韧远比白池能够想象得要更加惊人。也正因为如此,那群人在贵西的看守所摧毁她才显得过于残忍。 白池能够确定,和白堇年分开的那几年是欧文此生最漫长而无望的时光,但是这段时光中也有一点不一样,影响因素是白池自己。 白池突然有些迷惑,她是从什么时候能够带有强烈的个人情感来看待欧文的经历了呢? 有什么不一样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回答她的是她自己的名字。 “白池……” “白池……” “白池……” 黑色的飞鸟在运行轨迹中带起大片的枝叶,锯齿状的叶缘曳振的声音带有不规则的艺术性,叶面无序得像翻飞的纸片,支撑稳定的叶梗在硕大的叶片面前突然显得纤弱而无力,血管一样的叶脉近乎透明地闪烁着,然后一切都开始下沉,最终连光都缓慢地凝固起来。 流动的叶脉静止了,循环的营养成分噎在柄端最粗壮的接触面,呕出清亮洁净的一滴,叶柄的断裂如同幼儿剪断同母亲相接的脐带,个体开始独立地走向死亡。 飞鸟就在这样的静止中飞向了辽远的天幕,远远地,不规则的翅膀规范化,最终形成幕布中央那个等待启动的开关。 一滴遵从不可抗拒的重力,重新回归到孕育一切的土壤中,归零的空格受宇宙的机械力而下落,巨大蓝色天幕上的暂停键逐渐淡出,每时每刻,无法被穷举的剧作都从一滴开始上演。 生命的静止永恒地被限制在无限的运动中,封港轮渡的汽笛又重新喧闹起来,融化在密吻着海岸线的伊河水系中,巨大精密的机械鱼尾拍出无数细小的泡沫,穿过万千嶙峋在长河中的礁石,汹涌成人们耳边每一句期待的呼唤。 你听啊,听听它吧。 小宝 唐景珏得知杨冰和欧文的关系是在来到基地之前,从林齐的线索查到崔胜俊这条线的时候。也是从那个时点,他开始联系安古,利用那二位提供的信息达成了和熊师的交易。 所以这件事不可能不惊动那二位,按照唐景珏对他们的了解,一旦得知系统对于自己做出的处罚,那二位一定会立马空降市局施压,接着秦斌就会明白他所有的计划。 唐景珏的口袋里装着一个纸一样薄的芯片,大约是他不擅长处理的情形,但是白池,你知道你已经离开基地了吧。 感受到手臂的受力过于稳定,唐景珏按下了芯片上凸起的按钮。 “唐,你最好给我们一个交代,你们国家的法律有什么毛病!你在哪里?把我们小宝带去了哪里?你最好给我们一个解释!顺便滚回来继承家业。” 果然,依旧不太能招架得住。 白池听见唐景珏祖父母的声音。 她的理智逐渐回笼,微涩的眼睛转过来,看着唐景珏英挺的五官,白池轻轻叹了一口气,真是嚣张啊这个人。白池几乎忘了唐景珏还有两位无所不能的长辈,西里亚……居然什么都不告诉她。 等等,小什么? “小宝是谁?” 白池看到唐景珏垂下眼眸,浓黑的睫毛在眼睑上扇出晕影,鼻尖的气息凑得越来越近。 唐景珏揉了揉白池的耳垂,精致的吊坠在光下摇晃,泛出彩色的斓。 “小宝是你。” “你私底下跟他们这么介绍我?”白池问。 “是。” 唐景珏说谎了,但这个称呼的确特指白池。 这个解释起来并不麻烦,唐景珏懒得规范过程。 不过也是他能联系到西里亚的原因之一。 这得追溯到白池在佛罗伦萨的交换生活中遇到的追杀事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唐景珏刚收到白池报平安的微信。 “东西好吃,画好看,人很累。” 紧接着他收到了大洋彼岸的一通来电。 “唐,我们在监控熊师的时候发现了你们家小宝,你得给我们解释一下。” 唐景珏记得他接到电话的时候少有地迟疑了一瞬,所以他只答了一句。 “嗯?” 他跟白池是一样的疑问,区别在于,白池只是想从他嘴里得到“小宝是谁”的答案,而他当时的确是第一次处理“你们家”这个问题。 “小宝在佛罗伦萨……” “我在佛罗伦萨遇到的事情,你早就知道?”白池说。 “当时你和熊师没有任何联系。” 唐景珏不想把当时的事件归类成偶然,但白池的确没有过任何偏离航向的行为,直到她天衣无缝地加入基地。 白池突然想通,既而无比感谢自己胆大包天的越界行为。唐景珏这样的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把一切已知全部抛开,如果她真的没做什么,没亲他,没抱他,没缠他也没要他,她可能永远都得不到觊觎已久的唐景珏。 等!等等! “你用什么方式让市局相信你投奔熊师?”白池没忽略录音里对法律的描述,这个狗屁法律早就病入膏肓了,“杀人?越货?渎职?还是受贿?” 有什么罪行能把立功无数的市局刑侦大队的队长拉下马? 唐景珏的表情告诉白池,全中。 “你是有什么大……算了,你有我。”白池的气鼓到一半,被一句小宝遣得烟消云散。 可她要怎么办?白池早就想说,唐景珏不按常理地把白池个人的行为和他完全绑定在一起,如果白池出格,那上面的一切罪名就会变成真的,这分明是不公平不平等的条款。 对白池不公平。 白池是真的想放过他的。 唐景珏是拿这些威胁她,告诉她,你得听话小宝。 这分明是大棒加胡萝卜政策,白池气就气在她真的就吃这一套。 唐景珏明目张胆地把自己放在那里,坐在天平上看她听不听话。 白池没见过比她自己还无赖的人。 她还能怎么办? 她都想要,怎么办? 白池想告诉白堇年和欧文,如果有一个人的存在,导致我需要权衡仇恨的结局,这该怎么办? “你还在这啊,美人。”西里亚在远处冲白池打了个响指。 唐景珏细密的吻坠下来,白池本能性地回应。 西里亚没有走过来。 白池没发现自己对唐景珏的吻已经形成一种机械化的系统,刚才说话的似乎是西里亚, 佛罗伦萨……唐景珏那个时候就知道西里亚了么?白池在佛罗伦萨遇到的那次追杀绝非炎凤的临时起意,因为她曾在贵西的山上看见过欧文靠什么度日,但是这个表象的本质她直到遇见西里亚之后才明白。 不是因为什么该死的颓废,不是对烂得透底的生活的另外一种满足,不是对欲望的空虚替代品,欧文她是……依靠海洛因来止疼。基地的人、熊冯特、炎凤,甚至包括熊师全都没有放过她,没有留下任何一种合理的渠道让她纾解疼痛。 导致欧文痛不欲生,又将她暂时带离深渊的也只有那些东西。 佛罗伦萨的那群人是第一次对白池下手,却并不是第一次盯上她。 西里亚说,熊师不是第一次针对华人女性下手,在一个叫做贵西的地方,炎凤和安古举办过一个捕兽场,那是在考虑药物驯化之前对人类驯养的压力实验,前等级“F”。 捕兽场存在于白池跟随白堇年住在风海市的那段时间,西里亚在那里见过欧文。 在监狱里和父亲见最后一面的时候,白堇年给过白池暗示,那是他们特有的交流方式,眼神转动到角落里停留的时间构成一组密码,就在白堇年对白池说好好活着的时候,白堇年透露出关于杨冰的消息。 如果这个陌生的城市她需要找一个人去依靠,杨冰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白堇年无法对他们那个团队里的任何一个个体产生信任。 忘记基地。 活下去。 白池做不到。 白池没有动过想要依附别人的念头,除非有利用价值,因此她选择的这条路与白堇年的期望背道而驰,完全站在安宁和平静生活的对立面,白池甚至认为,这世上并没有真正颠扑不破的亲密关系,爱人不行,亲人也不行。 同时,白池任何社会关系的处理都不符合等价交换的原则,白池不可能抛除目的性做出任何只被情感支配的决定,那时候一切的假设条件都没有被打破。 白池天真地以为,杨冰于她而言是另一个维度的变量。 但是均衡从来都是由外部打破的。 从西里亚的叙述中,白池终于能够明白白堇年为什么让她忘记一切。 欧文和白堇年是活在地狱中的灵魂。 白池的纤薄的脊背被唐景珏的身躯完全遮住,从后面看看不出白池的肩膀轻微地耸在一起,耳侧流光溢彩的耳坠像轻摇的钟摆,永动机式地荡在钟壳里。 唐景珏的手覆在白池的颈骨上,二人都没有再向前走。 对于唐景珏来说,时间凝噎了一般,在下簌的光点中沉缓地静止了。 白池在哭。 沉默是表达所有情绪的总和,它可以代表欣悦、生气、难过……它就像是全部色彩融合之后形成的黑,无私又贪婪地吞噬着一切未知的波动,给摇晃不安的未来带来了仅有的、独属于黑暗的宁静。 同样的,沉默也代表包容、默认,以及不知所措。 唐景珏并不怀疑适当安慰对人类处理情绪的有效性,但是在唐景珏的表达系统里,他实在很难对当下的白池做出合适的反应,除了陪她一起站在这里。 因为在眼前面对的问题上,他比谁都更没有资格对她做些什么。 唐景珏不认为愧疚是一个良好的解释,服从命令是他的天职,可他确实应当承担责任,纠偏也是他与生俱来的职责,对于白堇年和欧文的既定事实,没有理由被排除在外。 从私人的角度来说,眼前的人是他忠于的一切,是他否定本能后依旧义无反顾的忠诚。 唐景珏对待情感的方式有些固执和笨拙,他没有过多的实际经验来告诉他如何处理这种状况才更合适。他面对白池的时候像是另一个自己,冲动和原始的情绪像是杂草一样在他的理智中疯长,他甚至不能给自己的行为自圆其说。 脚下残断的树枝散发出一种清晰的香气,唐景珏在漫长的等待中甚至能听见心脏的跳动声。 牢笼 唐景珏用秦斌和谢琰东打掩护,成功地带着一身脏水投奔了熊师,这件事他肯定没对秦斌和谢琰东交代,即便是“配合”,也得是事后,比如说……现在这个机会就不错。 “崔胜俊的尸体找到了?”白池问。 “没错,在小基地的后山,这件事说来话长,还得感谢季鸣鸣。” 唐景珏故意在伤口中夹藏那块微型的通讯器,除了在必要的时候报告位置信息,也是想把崔胜俊的消息提供给杨冰。秦斌和谢琰东应该已经把崔胜俊死亡的证据发送到杨冰的手中,包括林齐那件事情的原委。 “什么时候送她走?” 不知不觉间,白池已经在向前走,离杨冰的门越来越近。 “今晚。”唐景珏试着敲门,没有人应。 白池双指轻轻一点,轮轴顺滑地转动,监狱一样的屋内空空荡荡。 杨冰跑了。 “你俩是一点都不着急是吗?”西里亚抱着杨冰从门后走出来,“你知道摆脱诺汀那个缠人的傻子有多费劲吗?” 白池仰头看着西里亚:“欠你一个要求。” “把他借我睡一晚,或者……”西里亚凑到白池身边,“你陪我睡一晚。” “你打得过他,我就考虑你的提议。” “没心肝的东西。”西里亚跨开步子准备把杨冰送出去,又转回身来盯着唐景珏。 “你们的人不会抓我吧。” 西里亚毕竟没少参与熊师的事情,她的手绝不干净,这群条子没一个能信的。 “会。”唐景珏回答她。 秦斌一定不会放过抓西里亚的机会,尤其是在秦斌得知一切之后,宋伯明也会参与进来,宋伯明家里当年发生的事情,西里亚是主犯之一。 “怎么看都是我吃亏。”西里亚亲了白池一口,抱着杨冰出门了,“美人,等我回来收利息。” 白池没在意西里亚的话,对自己被占便宜这事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西里亚男女通吃,她又不是。 前尘往事一件一件重新掀起波澜,那些尘埃落定的,只欠这么一阵微风,可是风从不在合适的时候刮起,,它永远恼人地悬在天台上等着坠落,从来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下落是迅疾的死亡。 白池想,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见到杨冰了,她甚至分不清杨冰结束在这里和长命百岁哪一种结局更残酷。 风海那个地方是许多杨冰那一代人机会的开始,它随着时代的浪潮裹挟了无数曾经年轻的生命飘向远方,把根扎在不属于故土的地方,但总有些人的种子被强行破开,灌入带着霉点的潮气。 “在华策府的时候,我记得我见过你。”唐景珏对她说。 风海市……他和秦斌追查了那么久的线索断得猝不及防,又全部连接到一起。枫林市局在一线无名无姓的那些英灵们,大概从来没想过阻止他们回家的,本该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 他处在这个位置上,看过无数魂归故里的英灵被掩埋在地下,又有浪潮一般前赴后继的新鲜血液投入到战斗中去,对每一代人来说都无始无终,可还是有人在做这样的事,不问来路,也没有归途。 白堇年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可是在白堇年并不漫长的从警生涯里,他的名字被刻在反面的碑林上,每多一只正义的鹰隼踏上攀登的道路,加注在普罗米修斯身上的惩罚就会永无休止地重复下去,日复一日。 基地专案组的每一个人都很难把白堇年和大名鼎鼎的“蜂鸟”联系起来,因为白堇年完全不像是基地的人,也不像一个警察,从头到尾他都保持着一种极度冷静的态度,甚至再见到白池的时候都表现得……有些过于冷漠了。 在完整无损的证据链面前,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对既定事实的一种漠然,尽管这种表现并不常见,但比起毫无意义的挣扎和伪饰来说,他的确是足够与传闻中的“蜂鸟”相匹配的人。 但没人承认白堇年这样的人天生该归属于基地,秦斌跟他说过一句话,白堇年的骨头烧成磷灰石和基地那群人扔在一起,他都能从里边筛出来那格格不入的一小堆。 如果没有白池的存在,他或许永远也理解不了白堇年为什么会流露出那种表情,那是一种对于一切都抱有怀疑态度的戒备和警惕,那不是漠然,是把环境和自身完全割裂的束缚感。 唐景珏再次觉察到这种态度,是白池回到枫林之后,她在“今夜”的卡座中面对着房谷,与白堇年面对他们的审问时几乎是一个表情。 白池小的时候,更小一点的时候,抱着题册和同桌说话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个表情。 那是在天真和保护下的人永远流露不出的表情。 白池觉得唐景珏很怪,他那样唯物而死板的人究竟是如何崩塌,又如何重建,她几乎没见过他脆弱的时候,但是又在某一个瞬间,白池能够清晰地意识到,唐景珏还是那个唐景珏,但总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比如现在。 白池牵起唐景珏的手,死死地扣在一起,连接心脏的两条血线重合着沸腾,循环到彼此的胸膛。他们温柔而坚定地走向审判日,在流动的盛宴上刻下永恒不泯的徽章。 打破,意味着新生。 所有被囚禁的,都将撕裂出自由的魂灵。 前度 两扇顶高约6米的大门敞开,繁复的雕饰显在烧亮的灯下,铺上一层神秘而灼痛的热量,整片大厅都像被烧透了的天一样明亮,顶棚上云层的流动随着机械的天色暗转,机械作用力掀起的急流之下,被挑开的密闭空间里仿佛刮起了一阵冷寂的穿堂风,带有所有沉重的雾气。 华丽的水晶吊顶下落,光焰骤变,白池和唐景珏这个时候踏入了大门。 原来是这样。 大厅内部所有女性都穿着露肤度相对较高的礼服,丰腴和削痩的肉体缠着欲望的信子,在覆被完好的鳞片面前孕育出饱满的毒液,等待撕破一层灼热的皮肤。 其中有一位身材格外高挑,却格格不入的外籍女士。 西里亚一身黑衣,领翼展到了下颌,死气沉沉的装束,行动起来却如喜丧阳痿丈夫的新妇一样迅速而敏捷,眼神交锋的那一刻,白池把距离西里亚更近的诺汀推了出去。 当然,是借唐景珏的手。 唐景珏看向西里亚高高绑起的的脖子,秦斌真的不留余地,对西里亚没有留丝毫情面,西里亚的颈骨受伤了。 白池的做法并没有阻断西里亚眼神里的怒焰,诺汀被西里亚单手掀开,西里亚浓黑的尾摆就朝着白池燃了过来,白池把唐景珏推出去,示意这事可跟她无关。 过高的领襟下是厚密的的纱布,西里亚的脖颈正遭受着被子弹擦伤的疼痛。 西里亚对于枫林市局的做法很不能理解,他们不是合作关系吗?痛击我方队友究竟是什么操蛋战略!可是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在这个场合质问。 唐景珏冷淡地开口:“我提醒过你的。” 白池从唐景珏背后探出头来,对西里亚眯了眯眼睛,狐狸似地点了点头:“没错,我也听到了。” 被西里亚推开之后又莫名其妙地撞到了侍应生的诺汀晃悠过来,不明所以地盯着西里亚的“新欢”。 很显然,西里亚对唐景珏身边带着的白池很不满意。她一定是吃醋了,诺汀想。 好在诺汀打断了西里亚的怒火,白池松了口气,很想说谢谢傻子,但考虑到诺汀的行事风格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像规范的方程里上蹿下跳的截距项,她还是忍住了。 不过白池也知道这傻子在想什么了,她大概能理解熊冯特来到封港之前脸色不好的原因了,但诺汀身上这身衣服有点眼熟,是弗拉明戈舞者的礼服。 西里亚接受的为数不多私人订制礼服的人之一,一名来自斯特卡斯的弗拉明戈舞者,梅蕾达斯。 梅蕾达斯的艺术成就极高,但她到现在还经久不衰还有其他的原因。 传言说她接受不了蜿蜒在脸上如同豆系根茎一样蜷曲的皱纹,也不能忍受身体变得像死气沉沉的电路板那样僵硬,所以在艺术造诣最高的时候退出了舞台,被誉为“消失不见的星星”。 在顶峰时消退是个聪明的选择,留下无尽的想象和传说供人消遣和瞻仰。 可是人只是看到了绵延不断的山脉其中一个小小尖峰就认为那是山顶,没人能对不确定性规定一个界限,也没人承认大众化的视野盲区,没人能知道更高的山是不是脚下这一座。 梅蕾达斯最后一支舞叫“星空”,跟传统一些更能体现弗拉明戈这个舞种特色的编排有所不同。它表现得更偏向于梵高星空那种静态的流动,但梅蕾达斯的舞裙是以红色为主基调,延续了弗拉明戈热情奔放的特点,像是宇宙爆炸之后漂浮在热浪中的星体,用燃烧的力量寻找文明,又不知道该死的文明到底在哪。 而白池现在清楚,梅蕾达斯这颗星星,大概是坠落在临近北极圈的那个国度了。 诺汀身上正是梅蕾达斯的“星空”,它更加直观,也比梅蕾达斯那一件更加热烈,与其说是星空放大版的复制品,更像是“星空”的延续。 因此白池原谅了诺汀的无礼。 这件舞裙显然也出自西里亚之手。 西里亚厌恶诺汀和尊重他的艺术不是完全对立的,西里亚相信诺汀能把它驾驭得很好,在西里亚的观念里,诺汀是个混蛋和他在某些方面是否有魅力并不冲突。 当然,这也证明了西里亚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西里亚反骨的程度堪比安古、炎凤和熊冯特之流,不,他们都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这到底是我老爹从哪里找来的美人,真是不可思议,西里亚,不过她身边的男人是谁?能干掉他吗?” “……” 白池为自己轻率的原谅道歉。 西里亚从托盘上拿起酒杯,朝着诺汀示意:“你可以试试。” 这是除了秀场和工作室之外,同时出现西里亚亲手设计的衣服最多的一个场合,西里亚期待看到它们同时绽放的那一刻。 这对她来说也是一场不可多得的盛宴。 大厅内依然热闹非凡,看来熊冯特和安古是不想让大家尽快享用美食,吊足了胃口等待正点的钟鸣。 既然这样,那白池就要享用她的美食了。 白池把唐景珏拖到安静的整装厅,她需要把裙摆的尾放大一些,毕竟西里亚这条礼服是个舞裙,不是真正的修女服,西里亚贴心地为普鲁托留出来了一条放荡的道路。 大概是为西里亚永远没机会脱离负罪感的母亲准备的解脱。 而西里亚将这两件礼服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就曾说过,这是为爱侣设计的衣服,当然西里亚的原话是,真希望你能穿着它为我高潮。 白池不觉得西里亚是在开玩笑,或者说是否归属成玩笑要看对象是谁,如果对象是白池自己,那西里亚的意思就是带点开玩笑成分的调戏,如果是对西里亚的母亲,那说不定这句话是真的。 西里亚和她母亲之间的情感比较复杂,白池不太理解,但尊重,白池没有理由认为西里亚和她母亲之间不能滋生爱情。 除此之外,白池答应了西里亚使用这两件礼服的条件。 “让我看到。” 这是西里亚的原话。 西里亚甚至贴心地准备了微型摄影机嵌在唐景珏的领带上,所以现在唐景珏身上携带的摄像机器是白池亲手为他戴上的。 白池庆幸西里亚并不了解唐景珏,所以才会真的相信这些伎俩能逃得过唐景珏的眼睛,白池就这样“骗”来了这两件礼服的使用权。 至于刚才,白池刚背过身把某样东西塞到紧致的穴中含着。 “帮我整理一下吊带袜吧,我觉得它好像滑下去了。”白池对唐景珏说。 唐景珏蹲下给她整理吊带袜的时候摸到了她大腿上的腿环,然后白池打开了她体内那东西的开关。 手指的温度覆盖在大腿上,唐景珏对震动的声音充耳不闻,任凭白池穴口的蜜液淋漓着流向腿环,淹到他的指节上来。 白池提起裙摆的边缘,她里面除了吊带袜什么也没穿,随后她半撑着上半身在躺椅上用细长的高跟鞋轻轻踩到唐景珏的西裤上,蹭到隐在深色布料下那中间鼓囊囊的一团。 “你的手可以不那么规矩,唐队长。” 毕竟有些东西已经很不规矩,他所有的器官都应当保持同等程度的嚣张。 还在大厅里被诺汀纠缠的西里亚手上的的传感器提醒她,白池交换的条件开始兑现了。 该死,这碍事的家伙怎么还在这里。 “你可以这样,我教你……”西里亚的耳机里传出白池的声音。 “西里亚,我有一个问题。” 诺汀摸摸鼻子,在西里亚面前竟然显出了几分青涩无措的懵懂状。 西里亚觉得诺汀像个儿子,她不耐烦地飞给诺汀一个眼神,意思是有话快问。 “你为什么肯做衣服给我。”诺汀问,“你心里有我,你一定喜欢我西里亚。” 白池的喘息在西里亚的耳边清晰起来:“知道吗,就是这个地方,按这里……嗯……对。” 西里亚居高临下地飘了记白眼过去。 “因为你妈。” “……西里亚,你这话听着像骂人。” 西里亚真的想骂他,但这句不是。 诺汀不是什么华国通,带点渊源的东西他一概不通,但是他学会的第一句中文就是问候对方的母亲,诺汀真以为西里亚在骂他。 可事实就是诺汀能穿上这套衣服真是因为他的舞,因为诺汀有一个好母亲。 西里亚没必要跟傻子较劲。 “你看,它肿起来了,唐队长,你真是个好学生。” 西里亚已经能想到她错过的都是哪些精彩的部分了,那感觉就像……像是母亲在她面前一样。 在母亲成为“F”之后,西里亚可以命令母亲做任何事,任何她想要母亲去完成的事情。 但是该死的诺汀为什么还跟着?西里亚作势要跟梅蕾达斯告状,把诺汀骚扰她的事实转述给梅蕾达斯,诺汀才灰溜溜地从她身边暂时离开。 西里亚在冰凉的阶梯上坐下来,看着无限延伸的空旷巷道,想到了佛罗伦萨那些相依为命的夜晚,只有母亲的怀抱和她那套多余的性器官是能够带给她抚慰的。 西里亚人生中只有两件事不能妥协,其余的都是爱他妈的怎么变怎么变,西里亚毫不在乎。 那两件事是母亲和艺术,其实严格来说母亲也是艺术,都是西里亚迷恋的对象。 西里亚很早就发觉自己对母亲有种超乎寻常的欲望,但早年的她把一切归类成艺术家特有的禁断癖好,认为痛苦和禁忌才是她创作的源泉,于是压抑成为了她自以为的孩子的本能。 但其实压抑不是天性,放纵才是。 当时的西里亚有一个可笑的外号——国际时尚圈沙龙的斯泰因,可实际上她不太喜欢和一群艺术家接触。他们因自以为是而傲慢,也因为傲慢而更加无知。西里亚甚至觉得举办这一类无意义的沙龙其实是在杀人,他们从不创作,从不谈论创作,他们只是把东西拿来,随便组合在一起,然后大发感叹,这真是艺术啊。 滚他妈的艺术! 这群人想要经过他们保养得宜的双手设计出来的衣服一完成就被放进昂贵的包装袋,最好能装在镶满金箔的玻璃窗里,然后扔到哪个拍卖场或者博物馆,而他们只要躺进华贵的丝绒被就能张开双臂,拥抱那些源源不断向他们的怀抱中坠落的声誉和财富。 可是这群混蛋真的就能这样实现愿望。 艺术家和文人都有一种近乎变态的尊严感,这份尊严感有时候能要了他们的命,可有时候也能为金钱和火药屈服。熊师中有不少所谓的名流,那是安古为了招揽声誉所做的安排,整个熊师都靠他们这些人来洗钱。 西里亚就是这样被招揽进熊师的。 也是在这个阶段,西里亚产生了一种对于艺术的怀疑,在这之后不久,她发现自己开始疯狂迷恋母亲身上的味道,那种超乎寻常的渴求像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毒品,西里亚再也控制不住。 在将母亲灌醉之后,西里亚得到了彻底拥有母亲的权力。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白池对唐景珏说。 身穿暗黑色袍子的西里亚抱着小臂,高挑的身形蜷缩在台阶上,好像一不留神就会从长廊上摔下去。 西里亚永远记得那天早晨,母亲半隆起的乳房都是她昨晚放纵啃咬的痕迹,可是母亲坐在床边摸着西里亚金色的头发哭泣:“我可怜的孩子,瞧瞧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在那一刻西里亚获得了人生中第一次性高潮,母亲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说了一句话,西里亚就兴奋得要死掉。 也是在那天早晨,安古也发现了这个高洁得如同天神一般的猎物。两套性器官和完美无缺的相貌就像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那副西里亚见过最完美的身躯走上了命中注定被摧毁的道路。 安古把一切都毁了! 诺汀远远地看着西里亚,没敢走上前再打扰她。他尊重他的母亲,但是他又不想和西里亚产生矛盾,他倚在长廊的背后,想不通西里亚此刻的行为。 西里亚修长的指节夹着一支细香烟,蹲坐在台阶上边骂人边哭泣,像一朵雷击中饱受摧残却依然绽开的罂粟,在毁灭中散发着迷人又危险的味道。 他妈的,白池那边不知什么时候把摄像仪拆除了。 喜欢 唐景珏在白池对他敞开身体的那一刻就把隐藏的摄像机拆掉了。 机械震动的频调并不快,随着白池的动作时隐时现,体内藏匿得深一点,透在外界的空气就密度就大一些,浓郁的震感彷佛能阻碍呼吸。在唐景珏的视觉系统中,仅剩一个圆点擦在白池穴口,上面沾满了蜜色的津液。 他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西里亚给我的玩具,唐队长玩过吗?”白池把开关放到了唐景珏的手心,“现在是最低档,上面那个是高档,还会加热喔,你想试试看吗?” 白池将双膝蜷到胸前,手臂抱着小腿打开,把穴口敞开给唐景珏看,接触空气的小穴瑟缩着,只有中间小小一个孔吐出淫靡的水,一张一合。像把含着的东西推到更加幽深的领域。 “全都吃进去了呢。”白池说。 “还没有。” 唐景珏把档位推至最高,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池含吞体内正在震动的东西。唐景珏的眼眸逐渐沉下来,像是他的阴茎正抵在白池软而湿的穴中,他知道它能有多会吸。 唐景珏俯下身掐住白池前探的腰身,看着白池因快感咬住下唇的样子,白池撑开的双膝逐渐本能性地合拢,阴蒂就在唐景珏的注视下肿胀起来,漂亮得不像话。 白池总是能轻易地挑战唐景珏的底线,将暴虐的因子一并注入他不断被烧灼的神智中。 “白池,想要什么要自己说出来。” 可是唐景珏又不等白池回答,指尖就已经覆上了那抹肿胀的红色,手指按揉在那一点拨弄,白池的身体在唐景珏面前像是一台优美的弹拨乐。唐景珏弹拨的频率越快,白池溢出的呻吟也更多,曲调也更美妙。 “嗯……小池好舒服,想要……” 白池的双眼微眯,衔出浸满欲望的情丝,缠绕在唐景珏逐渐绷紧的胸膛上,白池顺势拉住唐景珏的领带,双腿隔着束腰勾着唐景珏蹭动,上仰的脖颈在寻他的喉结。 “想要唐景珏的肉棒……插进小池的小穴。”白池在他的喉结上舔吻。 发丝凌乱,眼神的底色充斥着不清白,唐景珏的眼神扫过一次,白池就控制不住地绞紧身体。不够,这东西远远不够。 “唐景珏,你咽口水了。” 白池将这个事实说给他听。 “你想要我吗?小池的小穴又暖,又湿,你操进来的时候小穴就会吸着你,你一捣就会出水,很听话的,真的不试试吗?” 唐景珏一本正经地用指尖拨弄阴蒂,按得又狠又爽,极度的快感逼得白池眼角延出薄红,浓密的眼睫鱼尾一样,拍出洁净的浪珠沁在那双眼睛下方。 “别说话。”唐景珏说。 她为什么总在这种时候有这么多话要说? 唐景珏把沙发上的白池抱起来,悬空的时候白池体内细密的震感透过皮肤传给他。 无从依附的状态更加深了白池下身地空虚感,白池下意识地搂住唐景珏的脖子,企图能从他这里找到一些抚慰。 唐景珏将白池抱到化妆台上,略有些急躁地推开白池碍事的裙子。 “你有点着急了唐景珏,我还没……啊……” 白池嘴硬的挑衅被打断,唐景珏覆上了他的唇,在肿得晶莹的玉珠上舔舐,牙齿擦过的时候唤出密密麻麻的酥痒感,唐景珏轻咬了一口,唇舌搅上来,和穴肉交缠在一起,长舌描着白池体内塞着的东西一起舔弄,频速快得难以置信。 双腿大开得泄了力,想寻一个更好的支点承受这些动作,可唐景珏的手臂劲铁一样,钳住白池的腿不让她乱动,手指还在腿环上厮磨,箍得白池的腿肉泛着红,像鞭笞的烙印。 “唔……好舒服……” 白池觉得震动的东西越来越烫,和唐景珏舌侧的温度一起钻在她的小穴,唐景珏突然按住小珠揉弄,发狠地吻在那里,白池控制不住地想让唐景珏停下,肢体上又本能地将他按向更深入的地方。 “唐……啊……” 白池上半身猛地拱起,眼泪顺着尖尖的下颌流进两珠饱满凝出的渊,唐景珏依然玩弄着她的阴蒂,强烈高潮的快感剥夺了白池的视线。 唐景珏伸出舌头,把白池喷出来的东西都吃了进去,唇舌放肆地舔弄着水迹淋漓的肉穴,新一轮的快感又将白池的意识吞没。 唐景珏从白池体内拔出那碍事的东西,咕唧一声,粘出丝点的爱液,拔出来的瞬间又喷出一股液体,喷在唐景珏翘起的性器上。唐景珏将震动棒握在手里,单手掐住白池的腰把硬得发疼的阴茎插进白池的阴道,软的,湿滑的,紧而温热地吸附着他阴茎的每一寸,高潮过后的穴肉不受控制地收缩着,会吸得要命。 白池的臀部被凶猛的力道撞得后撤,又被掐着腰干回原来的位置,刚高潮过的阴道异常敏感,唐景珏每一次的抽动都深得要命,他的阴茎涨得吓人,不管不顾地插到宫口,每次都能撞到敏感点。 “不要……唐……唐景珏,你疯了,我会坏……” 阴茎每次楔入又抽出的瞬间,白池的身体就喷出一股淫液,水迹晕在整片地毯上,从妆镜的倒影中,白池看到桌角上正在向下滴,那都是她身体里的东西。 “……会……啊……呜呜……” 唐景珏紧抿着唇,猛地把白池的身体拉得更近,他的东西还没全进去,白池不能受不了,告饶没用,最开始……最开始就不该招惹他。 欲念就该被尽数燃烧,在爱的人身上,理智是最无用的东西。 唐景珏的手臂把白池卡在身下,让白池的双腿架在他的肩上,右手还握着没关的震动棒。 白池湿透的身体和眼睛已经分辨不出唐景珏欲将实施的动作,但是声音! “唔……我错,呜呜,哥……daddy,不要……不……啊……” 白池的指甲深深地嵌入唐景珏隆起的背肌上,掐出失控的血痕。 震动棒死死地抵在白池的阴蒂上,阴道里的性器仿佛抵开了宫口,阴道的壁肉拼命地瑟缩,肉刃依然不管不顾地尽根没入,激烈的性爱使得红肿的穴口拍出白沫,随着抽出的性器带离又毫不留情地压进白池体内。 持续的潮吹已经让白池筋疲力尽,与交合的性器带来的快感相比,失禁的禁忌感早就可以忽略不计,白池的腿从唐景珏肩上滑下来,又被唐景珏捉回去,白池强撑开双眼看着眼前的唐景珏。 在基地的这段时间他的头发长一些,额发随着动作贴下来,绑住头发的发绳散在后面,凌厉而惊心动魄的唇紧抿着干她,一点交欢的声音都没从他喉中听到,腹肌上都是白池刚才喷出来的东西,水珠在沟壑时隐时现。 白池想张口的时候才发觉她嗓子哑了:“喷不出来了……呜……小池想吃哥哥的精液,嗯……求求哥射给我吧。” 白池身体里埋着的东西跳了跳,白池疼得轻嘶一声。 “小池会把它全都吃掉的……嗯……好舒服” 唐景珏缓下动作,眼眸中含了几分暗色。 唐景珏把白池的身体翻过来压在镜面上,满溢的乳压成一团,东西抽出来的时候又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淋在性器上。 “骗子。”唐景珏说。 白池真的以为喷不出水了,毕竟已经……那么多了…… “啊……轻一点呀……” “不禁操.” 还没闭合的穴口又被唐景珏粗涨的性器猛地插入,后入的姿势比刚才更深,白池的手按在光滑的镜面上,爽得趴不住,坠着下落,下面一股一股地把潮吹的液体喷在身前。 阴蒂……震动棒…… 白池所有思考的意识被剥夺殆尽,唐景珏的腰腹快速地耸动着,水越插越多,阴道越插越紧,唐景珏额前的青筋绷起,低声的闷哼和白池尖而软的嘤声夹杂在一起。 她连哭都没力气了么? 唐景珏将阴茎挤入紧窄的穴道插弄,白池的手突然从前面探过来,绕过唐景珏抵在她阴蒂上的震动棒按在他的阴囊上揉弄,力气很小,一下又一下握着甸甸的囊袋,讨好地晃动着腰臀乞求他能尽快射精。 小腹的欲火燃遍了唐景珏的身体,他近乎疯狂地抵入白池幽深的阴道,带着仿佛要把身下的人操穿的力道,唐景珏射精了。 白池被大股的精液激得浑身颤抖,喷出的水射到镜子上,昭示着淫靡狂乱的一场性事,唐景珏在她体内深埋了一会才抽出来,白池又瑟缩着浇出一股,唐景珏的性器还是硬的,白池的花穴半张着,合不上的小孔肿胀着,流出大股白色的精液,蜿蜒着从腿缝流到腿环上。 双膝处已经压出红印,白池毫不在意地借着唐景珏腰腹的力道蹲下来,张口望着唐景珏沾满精液的性器,粉色的小舌从脉络处一一舔过,把上面的东西都吞进肚子里,全都裹住的时候脸颊吸得陷入一个小窝。 全部舔干净以后白池张开嘴,示意给唐景珏看,她真的说到做到,才不是骗子。 唐景珏看到白池这幅样子简直心动得发疯,他捏起白池的下巴将白池带起来,不由分说地跟白池接吻。 这是白池,这是他的白池。 唐景珏从没期待过爱情,可如果是白池。 怎样都可以。 诺汀 西里亚烦躁地在厅中踱步,仿若一只黑色的幽灵游荡在欺诈地狱的入口,安静地等待巨大怪物格吕翁载着但丁来临,带领来人认清地狱的真实样貌。 人类带着原罪在人世掠夺了无数资源,死后在地狱中赎罪,这看似十分公平,善人上天堂,恶鬼下地狱,多平等中和的口号,母亲居然真的信这些,真是愚蠢得可以! 恶鬼在濒死的一瞬间的形态还是完完整整的人类,享受着罪行带来的一切权益,可人类活得像鬼,像狗,属于人的权利被剥夺殆尽,连自由都被剥夺的情况下,还有什么其他的属性能证明“她”是真正作为人类而存在的呢? 这微不足道的惩罚中间隔着一段物理意义上的时间差,时间是最不能弥补的东西,狗屁的公平,去他妈的神和地狱。 时间作为测度来说是不可磨灭的,却又残酷而真实地提醒着所有有记忆的人,这中间都隔了些什么,西里亚和小时候隔了些什么,那个满头金发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当下心如死灰的西里亚。 这就是时间。 谁能把这些还给她呢? 没有人,时间是不可偿还的。 所以不可还就成为不必还,不必还塑造疯子。 西里亚不信善恶,不管人伦,她就是要带着痛苦活在这个世界上,以鬼的形态。 妈的,那两个混蛋出来了。 “呦,结束了,怎么没死在隔间的沙发上。” 白池反唇相讥:“你怎么知道没有。” 西里亚难得遇到比她待性更坦荡的同性,就是觉得很可惜,在彻底成为敌人之前没跟她做一场,看都没看到,西里亚觉得很亏。 心情很差。 西里亚靠在L型的长桌上,手中把玩杯子的动作像泄愤,滚圆的杯身几乎被她攥出凹痕,她瓮声瓮气地从绷满纱布的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白池坦然回视。是的,她看得出西里亚很生气,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这并不会改变她的选择。 “跟我来。”西里亚把杯子倒插在一堆辣白菜牛肉味的马卡龙中间,免得别人再遭此毒手,她吃了一口就吐了。 西里亚的衣角翻出红色的火浪,仿佛是兴奋的情绪具象化的产物。 如果她再年轻几岁,她一定立马反水,可是她不再年轻了。 火潮是从宴厅的中央燃起来的,西里亚停住脚步,盯住那个巨大的圆柱状玻璃体,诺汀正在完成“星空”的下半场,炽烈得仿佛沙漠中的落日,落幕的时刻都散发着灼热的温度, 看看你们都错过了什么吧。 西里亚并未掩饰自己对于诺汀表现的狂热,她对于艺术的追求可以同对人的憎恶严格分开,艺术是纯洁的,不应受到人格的污染,这也是她讨厌诺汀这个不知死活的混蛋,却依然愿意将自己的作品送给他的原因。 诺汀总是一个无知的小孩,西里亚无比嫉妒永远天真而随心所欲的人,西里亚也随心所欲,但总是伴随着痛苦,诺汀则完全相反,他没有痛苦是因为他认为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西里亚嫉妒诺汀有一个完美的母亲。 诺汀有两个哥哥,三个小孩只有诺汀长得最羸弱,智力发育得也慢一些,但是很禁折腾,带一股傻气,所以诺汀小时候经常被她母亲打扮成女孩。 梅蕾达斯时常拨弄着诺汀一头淡金色的卷发,用最温柔的语调对他说:“我亲爱的诺汀,你是上帝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你是落到弗拉门戈怀抱里的星星。” 诺汀的母亲没看错。 事实上,诺汀的哥哥们也都会跳弗拉门戈,但只有诺汀跳得最好,气质也最合适。 诺汀之所以没有对这件事反感其实还是因为蕾梅蕾达斯,她没有把自己的梦想强行地转移到他的身上,因为她说过,只要诺汀不喜欢,弗拉门戈不算什么,星星不落到星图上还是星星。 梅蕾达斯曾对西里亚说,她自己不是一个完美的艺术家,因为她觉得弗拉门戈不重要,诺汀才是她的宝贝。 那时候西里亚开玩笑地问了一句:“我也能当你的宝贝吗?” 梅蕾达斯对这样明目张胆地调戏并不在意,反而摸了摸西里亚金色的长发。 “亲爱的,如果我是你的母亲,我一定把你当成我的宝贝。” “F”出现了人格的排异反应,她想起来自己有过一个叫西里亚的女儿,十分钟前自尽了…… 西里亚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短暂地耳鸣了十九分钟,又恢复成优雅的艺术家的模样,再也没流露出任何爱情的边角。 除了那一次,在梅蕾达斯这里,她放声大哭,吵得像是得不到玩具的孩子,无尽地逼向兽性,又退化成人的样子。 西里亚活下来了。 以鬼的形态。 弗拉门戈自此成为西里亚的上帝。 屏幕上闪回出这场舞开场时的动态图景,“星空”随着舞步而徐徐展开,浓黑的画布中出现了画家的手,颜料随着节奏的起伏灵巧地点涂在静谧的夜空,第一颗星星出现了,正北方,那是大熊星座。 整片夜空随着追光的延伸明亮起来,画布上被撒了无数晶莹闪烁的砂砾,那抹鲜艳而热烈的红色首先出现在牧夫座,那个监管者的位置显现出反叛的底色,鼓点戛然而止,在一秒钟之后又击出破石般的声响,把一切宁静和缓的表象打破了。 一切都在苏醒。 一切都朝着进化的道路蔓延。 生命,从星图上那抹惊人的蓝色开始了。 诺汀身上绷紧的肌肉使他看起来有种惊心动魄的力量美,他像是热情奔放的吉普赛女郎,毫不吝啬地向这个陌生的国度展示烈焰下燃烧的生命。 直到挑空的舞台上节拍断点的时候,众人才知道现在是可以呼吸的。 丝滑的长摆向着浩瀚的星图高歌,生长的力量都被灌注在跃动的双脚之上,随着诺汀的动作开始分裂、蔓延。 这就是生命啊,这是世界上所有活着的生命第一次见到骄阳的样子。 太阳,照耀在整个世界之上。 小伍 烈火从光幕的正中心燃起,熊冯特被捆绑在空中的十字架上,吊在游泳池的正上方。 房谷这次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偷偷去看房妙离,刚来到基地又被熊冯特遣去接诺汀,被个半大小子折腾得不成人样,颠沛流离地到了封港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眼下还没缓过神来。 他先是被诺汀真人不露的神场面惊掉了下巴,怀疑之前那个混小子就是个仿生人,要么就是舞台上这个是仿生人,反正跳舞那个和诺汀这个人八杆子打不着,后头又毫无预料地看到了他前老板一丝不挂地吊在天花板上,这谁能不赞一句会玩? 就是他前老板好像是被玩的那个。 怪不适应的。 我操,这他妈要长针眼了吧他…… 画面从熊冯特身上移开,转到了另一个毛头小子身上,那不是……小伍?房谷年轻的时候荤素不忌,红灯区的荤腥没少沾,那也没见过这种架势,还直播,小伍那身体素质,一棍子下去熊冯特肠子都给桶出来。 怪不得是前老板。 熊冯特好像是晕了过去,还没完全醒过来,几个正主也都没到,只有他们几个小鱼小虾在这看点前戏。 炎凤和安古坐在雅间里,看着底下攒动向中央不断聚集的人头,扭挤的躯干杂糅在一起,看得远了像是压扁的人肉油画,腻得眼睛疼。 熊冯特身上布满了镣铐,扭曲的骨肉被勒出红痕,在有心人眼里或许是另一番模样。 比如说…… 小伍红着眼睛从泳池里看到赤裸的熊冯特,被水淹没得眼睛充了血,变成犬状的兽瞳。从小伍的视角来看,那张惯会甜言喂人的嘴巴紧闭着,浑身都是淡色,仅唇上一点像牢笼的出口一样勾着他未经释放的欲,小伍觉得很恶心,却又无所适从,像是目睹熊冯特虐待性伴侣后的遗精,黏腻又冰凉,浇透了他精干的躯体。 小伍恐慌地面对身体的反应,在泳池的楼梯上坐下,那根脏污的罪恶的阴茎挺立在水波中,水流擦过的时候就抖动不已,水床上方的那根悬索颤而欲坠,熊冯特的躯干随着悬索而不断摇晃,幅度缓慢,但小伍清楚它是在下落。 坠到深渊里去。 熊冯特的身躯不断下放,小伍盯着他日思夜想的这个人,眼神揉成血色,他下腹绷得难受,又不愿当面纾解。 那是暗无天日的,应该沉在海水里的秘密,是肮脏的,不能透明的诉求。他不能亵渎他最尊敬的义父,他不能染污神龛上供奉的人。 可是真的很难受。 大厅内无数作壁上观的人被这一幕惊透了,几乎所有人在同一时刻开始颤抖,那他妈可是熊冯特。唯一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无疑就是东道主,可炎凤为什么? 他们不是莫逆之交么?炎凤不是把基地全权交给熊冯特管理吗? 怎么一夕之间,封港竟然要成为熊冯特的埋骨之地吗? “你下手是不是狠了点?”安古假模假式地询问,仿佛忘了这绝妙的主意正是他出的。 “安古,你来中国这么多年,难道没有读过老庄?大鹏一日同风,沧溟震,骤雨经月不歇。熊冯特有几分疯佛之象,难道就不懂轮回,没想过金鹏会报复他吗?” 安古心下冷笑,狗屁的轮回,我对你国的文化研读的确不如你个唱戏出身的来得深情,可是轮回,要真的有这玩意,金鹏的罪孽怎么赎?他烧杀奸掠的罪行能容他穿过你们的十八层,好有力气来报复熊冯特吗? 越老越糊涂。 炎凤不语。 彼此是什么货色都心知肚明,他也没心跟安古闹翻,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维持表面的友好,直到协议达成,人路通达,谁跟钱过不去? 大仇得报,炎凤逝去的欲望像是都回到了他的身体里,恶也是,这种天赋从出生开始就跟随着他,随着金鹏的血脉消失,又因缘巧合地还给了他。 我儿开眼,哇呀呀呀呀呀…… 鼓点重新在他的血管里跳起来,要不是他实在不好男风,下不去手,他倒真想试试亲自奸污熊冯特是什么感觉。 他还能射精吗?金鹏会不会经过熊冯特的肠道再生出来一次? 如果有这种可能,他或许真的会考虑尝试。 “想玩我们年轻时玩过的游戏吗?”安古提议。 年轻时玩的游戏,轮盘。 很快房间里出现一个巨大无比的轮盘,横向放置,每一格上都卧着一个蒙着眼睛的赤裸女人,遥控器在安古的手里,轮盘停下时指针对准的扇形就是他们今晚的猎物,他们会使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让她高潮。 不管是什么方法,道具、人兽、各种肮脏的男人和女人,用尽所有能想得到的手段。 女性的阴道永不知耻,起到保护作用的液体像是永远都在分泌,她们不断发出的喊叫简直悦耳至极。 这游戏他们很久没玩,欲望的减退几乎代表了他们躯体的凋谢,但是看着老朋友即将被玩弄,他们最为久远的记忆全都迸发出来,他们的兽欲和兴奋需要释放。 轮盘停下了。 “这个好像是14岁,老朋友,看来我们运气很好。” 安古放下手中的遥控板,脚上的鞋在地板上敲出踏踏声,他欣赏着猎物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美好躯干,然后把电极放在了她的阴道里。 “啊……” 一声带着颤抖和痛苦的低鸣从水面上震开,声波混杂着水纹荡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小伍并不知道他痛苦抽动的情形被转播到所有来宾的面前,他只是睡了一觉,身边没看到季风,然后就奸了他的养父。 熊冯特被绑在十字上,因极大的痛楚疯狂地向前滑动,但此刻的小伍非人,象腿一样的肌群死死地抵在熊冯特的腰,熊冯特趴在水面上,像濒亡的鱼一样,眼白泛起,肚皮下翻出腥鲜的泡沫。 他这尊养尊处优的身体十几年连破口都没有,现在肠子都被捅穿了,可什么都感觉不到,水流下的肠道更加干涩,暴烈的性爱给双方带去的只有痛苦。 偏偏他们都感觉不到。 过量的毒品令人亢奋成疯子,只要能释放性欲,什么都不重要。 拍水的噼啪声打在泳池里,两头野兽的交合放映在屏幕中,大厅内华服招展的人个个脸色惨白,放冰块的木桶中不知什么时候被呕上了秽物,未经消化的马卡龙散发着鲜艳的色泽混在冰块上,嚼烂的碎糜的像是熊冯特被捣坏的穴口。 水池里的水因为激烈的动作带到小伍脸上,小伍突然觉得很冷、很凉,脸上满是海风的潮气。 海滨的海水全部向他漫灌过来,含氧量骤降的窒息感将他包围,他呼吸一滞,猛地睁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他认清了他正在交合的人是谁。 小伍射精了。 炎凤气喘吁吁地把阴茎从女孩身体里拔出,赖唧唧的几滴留在地板上,“坐便器”还是熟的好用,这个太生,炎凤撸着自己的阴茎,企图能让它再硬一次,尿孔挤出几滴黄色的液体,赖在他的手上。 他把手臂伸向女孩翘起屁股,对准,将尿液灌了进去。 大股浓稠而冰凉的精液从熊冯特的屁股里流出,随后小伍整个人开始下坠。 这是风海的潮气,这股腥气而冰凉的液体正是海水的味道。 小伍想起了白池曾问过他: “小伍,你是贵西人吗?” “我不记得了。” 贵西的风吹散了他的家,他现在知道怎么回答了。 “白池,我不是小伍,也不是贵西人。” 折翼 水流缓淌的声音令人放松,配上松香有凝神之效,这本来是熊冯特调配的密料,炎凤还在用。 嗅觉系统比简单的听觉和视觉更加宁远,能辅助他记得仇恨,但也有反作用,炎凤时常想起,熊冯特也曾是他的挚友,他以为他们是少数价值观重合的一部分造世者。 这世上的人实在太多,而他们这样的人寥寥,碰到一个价值观重合的难免惺惺相惜。 他们彼此都不认为他们的这种聚集毫无意义。 熊冯特,事到如今,你可有悔? 炎凤和安古在浴池里泡着,把刚才放纵的痕迹抹掉,重新换回一张人皮。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倒是有点好奇,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地给熊冯特准备这么一场大秀。”安古正窝在池边吞云吐雾,深隆的背脊上肌肉蛩结,块大得堪比健美秀场的模特。 炎凤目光无波无澜,死过一场似的,纵欲之后体力骤减,死狗一样地答:“当年高达坤被捕,你损失了一大笔货,这事你总记得吧。” “这我知道,不是那个蜂鸟的杰作么?”安古说。 “是,的确,那也是位不折不扣的疯子,如果不是你把欧文弄成那个样子,他也不会……” 安古的表情有些不悦,有些事情他可以提,但被炎凤扯出来就是打脸。 炎凤打住欧文的话题,接着说道:“把他弄到圈套里可真是费了一番力气, “为人类的欲望干杯。” 安古高举双手,荒谬地扭动着年迈的躯体,旋出的风像是弗拉明戈的舞步。 “为美人干杯。”炎凤起身,随着安古一起滑稽地舞起来。 监视器扫到了大厅内部。 白池安静地坐在屏幕前,泳池里带来的水花悉数打在她的脸上,白池目光沉远,不知道望到了哪一处风景。 她和小伍像是被扔在洋流中的两片漂浮的叶,在巨大的力量面前随波逐流,她不愿意,也没有人问过小伍愿不愿意,洪流就带着他们飘到了现在的陆地。 唐景珏不想问白池为什么不去阻止,阻止是他们这些人的任务,荒诞不是白池应当抗衡的东西。 风海市临水,在白池的印象里,水仿佛永远是清澈的,看到的颜色不过是溶质的差异而已,蒸馏开来无非就是氧和氢,氢和氧是干净的,不干净的是人。 但是封希阳不是那个不干净的人。 他本不应该是那个不干净的人, “你第一次见到封希阳是什么样子的?”唐景珏问。 白池第一次见到封希阳的时候并不愉快,封希阳有一个很普遍,但很不正常的家庭。 “那时候他个子很小,带点地域歧视地说,封希阳一看就是风海人,很怂的一个小孩。他爸揪着他的耳朵喊他上补习班,封希阳连个拒绝都说不出口,只会藏在他妈妈后面哭。” “封希阳看人的时候总是怯生生的,像小姑娘,不如现在体格健壮,也没见过血,没杀过人,见到的第一具尸体估计就是他的父母,不知道是哪一具。” “他不太聪明,但也不坏,开始很怕我,后来很崇拜我,我当时很看不起他,觉得他有点笨,很像传统意义上的笨蛋。” “那时候他虽然有一个我不喜欢的家,有一个我觉得恶心透顶的低俗父亲和一个懦弱的母亲,可是他依然拥有一个对很多人来说依然称得上是美满的家庭。” “封希阳只是一个笨蛋小孩而已,他永远不应该留在基地这样的环境里,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熊冯特当时不给他一刀?为什么要给他小伍的身份,这跟我完全没关系,跟我的主观意志没关系,但是我恨他,恨熊冯特,也恨小伍。” “唐景珏,我好痛苦,可我在这件事里也是纯洁的受害者,我什么都没做。” “可我为什么要接受审判?” 唐景珏将白池揽到身边,任由她把矛盾和挣扎宣泄出来。 “没有人有资格审判你。” 除了你自己。 消歇的情绪总是鞭打着白池,封希阳稚嫩的面容和小伍扭曲惊恐的皮囊重合起来,像是动物保护的纪录片里,小鹿被射杀的眼睛散射出的太阳最后的余晖。 白池揽着唐景珏开始跳舞,那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舞种之一。借由身体的触碰,借最原始的迸发把自己变成唐景珏手里的一只蝶,退化成一个没有思想的道具。 相互缠绕的腿部动作,高扬飘逸的裙摆和庄重森严的西装搭在一起,贴颈或贴面,一张一弛,白池安心地在唐景珏手臂上飞舞,她不是在寻找蜂蜜,就只是单纯地飞,不是为了抗衡风,不是为了生存,就只是飞。 唐景珏和白池选择的这支曲浮华而浪漫,但他们的舞步并不是刚柔并济的调性。 两个人都只有宁折的破裂感,除了破碎没有第二个选择,这个世界没有给他们提供调和的余地,先天对于白池和唐景珏都不友善,也许上天给他们提供过第二条路,但他们都不会走。 他们只想彼此选择,彼此占有,像是最开始的物种起源的冰冷法则,规则得像是格式化过的公式,带着冰冷透骨的美丽将他们所在的区域变成一个透明的围城。 诺汀跳跃的弗拉明戈是无限包容的,那是世界上生命呈现出的完整性和多样性的最大体现,星图的热度和普遍联系让所有人屏住呼吸,然后认清自己是整个生命中的渺小个体,迸发出对自然和宇宙的无限向往。 人变得开始热爱一滴水,开始轻嗅一朵花。 唐景珏面容冷峻,白池的艳被冰寒压住,像是绽放在冰原上的蓝色花朵,瓣尖凝出寒霜。无限延展的痛苦和现实缠绕在一起,合拍的动作却是最外放亲密的触碰,巨大的矛盾把合一的时间分割开来。 不得语。 惊天人。 无数的憧憬被粉碎,残酷的现实展演在众人面前,诺汀带来的炽热被寒霜击裂。 结尾的动作唐景珏带着白池一个挑高,白池后仰下腰,弯曲的角度令人觉得蝶翼几乎折断。 偏执的缺憾充斥在他们飘摆的衣料上,彼此的缺失和不满重构成一个整体,周遭只能听到他们作为整体的回音。 抱歉,唐景珏。 我以为和你的第一支舞是热烈的、张狂的、充斥着欲望和热情的,探戈不就应该这样?恋人之间分明只有一步之遥,一步一趋,如影随形。 可是世界浑浊不堪…… 小伍扭转的五官逐渐归位,他将扣在熊冯特身上的绳子解开,然后将他自己和熊冯特捆绑在一起,自由地像下坠去。 小伍没办法杀了熊冯特,封希阳没办法继续爱熊冯特。 他伪装过的百重身份都没办法解决这个矛盾,他像是被磁极强行分开的两极,每一头都是冰天寒地,一个强大的外力“砰”一声,庞大的冰川带着他的身体碎成无数碎片,在太阳出来的那一瞬融化了。 又化成水流向海洋,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在羊水里温暖地游荡。 白池看着这一切,她什么都不想做。 唐景珏不能做,他不能把数百兄弟的命运放到刀尖上。 所以荒谬的一幕出现了。 救人的不是医生,不是警察,不是至交好友,心急如焚地大喊着救出熊冯特和小伍的是这世上最恨他们的人,隔着杀子之仇的炎凤面如死灰地冲到泳池旁,焦灼地盯着水面下起伏的水痕。 密集的鼓泡漫上水面,把单调的洁净变得拥挤而肮脏。 白池像断翼的蝶向下坠去,同枯叶一起埋葬在丛林法则的骨灰上。 证法 “他在哪?”白池心力交瘁,没想到竟然没能撑住,就这样晕了过去,她甚至没能看到熊冯特最后的表情。 白池的手放在额间揉捏,企图把那些令人窒息的画面驱赶出去,以保持冷静清晰的头脑。 “封希阳还活着。”唐景珏说,“熊冯特也是。” 白池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算什么,她该哭吗?还是该庆幸。 挣扎并不能在她的脸上表象化,她已经习惯了把所有的事情烂藏于心。好的、坏的、难以启齿的,都在沉沉浮浮,然后永远落下。 白池很少有过游移不决的时候,一开始她想要母亲,后来想要父亲,再后来想要公道,接着就只想报仇,她没有备选,连犹豫的权利都没有,所以才能见神杀神,一路无阻地走到现在。 但现在上天突然多送了她一个比较项,所以她痛苦,像是那种选择题,只剩下正确选项和干扰项在眼前蹦,一旦选错就万劫不复。 可是人生没有标准答案,没有复刻选项,不能像推理那样,发现错误后就推翻重来,白池没有给她兜底的人。 唐景珏稳稳扶住白池不稳的身形,仿佛不善言辞到了极点,闷得堪比入秋的贵西。 他有偏向的选项,但是他不打算用它推白池一把,他不知道白池未来会不会后悔,他像是面临着最原始的道德难题,一边是私欲,一边是公理,他想让白池屈从于向公理,又挣扎着打破,比起白池,公理算是什么东西。 他就在这样的扭曲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在白池晕倒的那一刻,唐景珏捞起白池疲软的身躯,一步之遥的舞曲依然在血色中迷荡,他想,去他妈的,什么都没有不让白池落地更重要。 蜂鸟扇动翅膀,终于在二十年后掀起了滔天巨浪。 “能给我讲讲,在你们的版本里,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白池突然问。 唐景珏愣了一下,毕竟白池是这个世界上同白堇年关系最为亲密的人,她不需要从他的口中确认白堇年的属性,毕竟白堇年最不需要的,或许就是时隔多年来自“正义”的认同。 “我对‘蜂鸟’的了解大多来源于我师父的叙述,”唐景珏知道白池对市局的人一直多有抵制,尤其是对他的师父杨远征,唐景珏并没打算评价白堇年的为人,他只想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二十七年前,基地在金叁角初露苗头,枫林查获了一大批来源于基地的冰毒,纯度比之前市面上流通的高了百分之十不止,市局把它称之为x-5。” 唐景珏隐去了自己知道这些事情的经过,市局最忌流传背叛事迹,英雄广为传唱,但一同走在英雄路上没能坚守的人,不是上得台面的讨论对象,最好像他们的结局一样,烂在阴森潮湿的暗室。 英雄路上白骨累累,初心不改者寥寥无几,成鬼成神自有世人评断,唐景珏既恨又怨,但认为自己没资格审判每一颗想当英雄的初心。 那颗初心太纯粹、太刚烈,以至于在碎裂的时候惊天动地。 杨远征很少教他道理,只教他做事。唐景珏想知道“蜂鸟”的来龙去脉,就得重复地陷入怀疑和自毁,比如白堇年这个人在基地混得风生水起,为什么“幡然醒悟”,突然相投,决定走上英雄这条不归路。 浸淫在毒窝里的人,其实很少能走出来。人性最经不起考验,犯罪这条路就像期权,权利和责任相当不对等,白堇年的罪行足够将他的下半生锁定住死亡这条线,但他能享受的东西只会趋近于无限大。 所以市局从接到第一起x-5的案件之后,曾经做了哪些努力阻止这东西进一步蔓延就是关键。 一开始杨远征没打算告诉唐景珏本该他们这代人就该了结的往事,这对于整个公安团体来说是一个陈年伤痛,经历过的人都不愿再揭开它。 直到唐景珏的调阅记录传到了杨远征手里,杨远征才第一次找他谈话。 杨远征劝他收手,说这不是任何一个青年刑警能够了解的事情,即便表现得再坚定,有些不能打开的布还是不能揭开,经历过这些的人只能选择性地将这些忘记,他们自身都不能面对着这种审判,何况后来这些在“清正”系统下成长的小辈。 x-5几乎是高纯度冰毒的转折点,炎凤在国外的时候就锁定了宗族势力盘结的贵西,戏文里教他忠肝义胆,也教他度量人心。 天下熙攘唯利打头,熊冯特的小基地不过是如法炮制而已。 “炎凤做事情天衣无缝,宗族聚集的地方警方的介入就像外来势力,被本地居民发疯似的抵制,根本是铁板一块。市局就是那个时间找到了白堇年,据当时的负责人说,品行端正,在贵西的地界里,有种出淤泥不染的架势,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好苗子。” 白池怀疑转述这话的人不是唐景珏,把这些说给唐景珏听的人也并非杨远征,唐景珏严密的逻辑性会把这话抽丝剥茧,把一切无关的形容词都去掉,然后变成高效沟通的词句把重点挑个她听。 除非,唐景珏在刻意照顾她岌岌可危的情绪。 这感觉像在悲壮的底色里掺了点浪漫的粉红色调,怪异中透着一股温馨,坦白地说,这方法虽然很不唐景珏,可白池还是得承认,她的确被安慰到了。 “秦叔叔说的?”白池插话,“这个语气像是秦叔叔的口吻。” 确实是秦斌转述给他的。 杨远征察觉到唐景珏越陷越深,竟然动用了他父母的关系查探到当年基地的资料,就变着法的让秦斌透露一些内情给他。 那时唐景珏已经决定利用季风进入基地,杨远征毕竟是多年的老刑警,几乎洞察了唐景珏所有的计划。唐景珏本来没打算把师父牵扯进来,这种行动最好像孤狼,成了皆大欢喜,不成祭他一个,成仁奠基他叁十年不遇的爱情,他心甘情愿。总之和枫林的联系越少越好。 杨远征、秦斌、谢琰东、宋伯明、张蓝岚…… 少一个熟悉的人加入,唐景珏就能走得再疯一点。 他做不到又要白池又维护好所有的关系和正义,他总得舍弃些什么。 可是杨远征没给他这个机会。 唐景珏那时已经查到事情的真相,杨远征拿不准唐景珏到底准备豁出些什么,就把他知道的陈年旧事一股脑全倒给了秦斌,借秦斌的口拉住他。 唐景珏想做一条雪地里独活的狼崽,可有人牵牵念念,拿出满腔热血诱他回去。 唐景珏投降了。白池他要,公义他也要。白池要证法,他陪白池证法,他不打算归置白池,但他自己要走最光明正大,最难的那条路。 他不打算阻止白池,他只想做托住白池的手,但也仅此而已了。 亲手杀人和放纵杀人,结果…… 是一样的。 唐景珏习惯为众人抱薪,第一次觉得火烧到自己身上竟然能这样烫。 锦瑟 白池不想在这个时候追溯为什么这些话不是杨远征亲口告知唐景珏,这会让她知晓唐景珏究竟做过什么,她不想知道,这会干扰她的决断。 “所以你们挑中我父亲,然后又把他当一条狗一样扔在贵西,让他自生自灭,拿着他用生命换出来的情报升官发财,最后再把他的身份打上罪恶的标签,用蜂鸟的身份榨取掉最后一滴血,换回你们身上的军功章?是这样吗?”白池咄咄。 不用跟她说明唐景珏对这些事情全然不知,她没必要把这些气撒到唐景珏身上,也不用来教育她这只是一个天大的误会,是安古的联盟导致了这样一场无可挽回的悲剧。 去他妈的,这些鬼话留着跟白堇年交代去吧,看他的骨灰会不会稀罕这些迟来的道歉。 唐景珏什么都没说,他无话可说,白池说的话几乎句句是真,他不想反驳,也不会反驳。 “白堇年是个很厉害的卧底,也是一个可敬的警察,因为他提供的宝贵情报,至少有叁千公斤的冰毒免于流入毒品交易市场,即便是在他被缉捕的那些年,他也没有放弃过给各地禁毒大队提供情报。” “我说这些不是想在烈士的后人面前求得原谅,白池,我只是想告诉你,白堇年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前辈,是我们的队伍里永垂不朽的英雄。” “我不是出自对你的爱钦佩白堇年,白堇年本身就值得我们所有人的仰望。” “白池,你有着令人无比敬佩的双亲。” 唐景珏比谁都清楚,这话苍白又无力,不可能对已经造成的巨大伤害产生一丝弥补的效果,他也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想对白池说,你的爸爸妈妈都是很厉害的人。 这只是一个警察对先辈最赤诚的仰望,无关其他。 白堇年这样的人,应该刻在纪念碑上永垂不朽。而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从无名中来,最终又归于无名,甚至连扫祭时都不能正大光明。 唐景珏缓拍着白池凸起一节颈骨的背,轻微凸起的骨骼宛若尖刺。 “白堇年的情绪测试一直没有出过问题,与市局接头时也没出过差错,埋伏的日子过得很不平顺,但也是卧底的常态,基地……不是短时间可以扎根的地方,要一层一层地取得信任,这很难。市局有时会失去和白堇年的联系,但通常半年后会收到解释报告,除了那次……” 白池知道那次发生过什么。 白堇年曾经告诉过她,他第一次见到欧文的时候,欧文在梅下站着。欧文当然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她被继父扒得只剩单衣,扔在雪地里由她自生自灭。 白堇年形容,欧文皮肤很白,那些清淤留在她手臂上,像被雪掩埋的枯枝上萌蘖出新生,欧文不跪、不屈,妆成琉璃。 当时的白堇年尚未在进入基地,只是在搭界的小马仔,赶着送命都没人稀罕。 “局里问白堇年后背的伤是怎么回事,白堇年的情绪很异常,他后来说救一个女人,没说是谁,从时间来看,恰好是与丁鸣春交往密切的日子,市局劝他认清自己的位置,白堇年或许默认了,档案里标明,注意‘蜂鸟’的作风问题。” 白池笑了,她讥讽地说:“这么担心白堇年留在那里,你们怎么不自己来干,把作风有问题的人还回来好了,反正有无数个被英雄梦洗脑的小蜂鸟等着你们挑。” 市局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秦斌不就是被送进去的另外一批么? 唐景珏没答,白池懂了。 早该料到的,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把命都交出去了,还是不能换来绝对的信任? 白池收起她漠然的笑意,她好像突然回过神来,想起来她为什么一直对杨远征抱有敌意。是因为在他们底层的价值观里,这种牺牲是必要的,即便白池处于再惨烈千百倍的境地,她相信杨远征始终能教育她何谓“大义”。 你看这万家灯火,就是我们心之所向。 我们守护的是城市的千万家庭,是大社会下的和谐与安宁。 他们像是隔着一条天堑,永远学不会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杨远征的奉献精神深入骨髓,白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俗人,她只想要白堇年和欧文回家。 在梦里,白池喊无数次,白堇年也是人,可杨远征告诉她,白堇年是特别的人,甚至可以不用再将自己归类与人民,他们这个职业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永无宁日。 “从你出现的那一刻,我们才明白白堇年情绪起伏的来源是你的母亲欧文。市局观测到,那之后白堇年没有偏航,同外围马仔打成一片之后开始向里渗入,这已经是选中他叁年之后。” “我不知道档案是否真实,但记录显示,白堇年被选中的时候19岁,在为期一年的密训后回到贵西,21岁正式进入基地,24岁的时候,白堇年已经为我方传递多次情报。都说卧底干不长远,精神和肉体总有一个要先崩溃,白堇年的表现好像总是能打破桎梏。” “白堇年24岁的时候,恰好碰到秦斌执行任务被发现。” 是啊,要不然梁正辉哪来的那把枪呢? “秦斌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救他的人是白堇年。” 警方内部的卧底和线人都极为隐蔽,为了他们的人身安全以及任务的保密性,通常是单线联系,秦斌不打听他是谁,就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你是想告诉我,秦斌对我的好不是补偿么?” “白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时间线再往后推,白堇年告知市局,他需要市局的帮助。” 白池干涩的眼睛轻微阖上,看不出眼底颜色是浅或深。 “白堇年说他有孩子了,对么?”白池开口。 唐景珏点头。关于这一部分,白池了解的只会比他更加详细。 丁鸣春出狱之后的记录一直很干净,同整个枫林的交点只有白池一个人,丁鸣春应该早已将这些告知白池。 案卷只记录事实,带有情感色彩的详尽过程不是它描述的范围,唐景珏只知道某个时间段白堇年的行动轨迹,但也几乎仅限于此了。 所以他没办法和白池讲述更多,尽管他想告诉白池一切,他想更大程度上和白池一起认识白堇年这个人。 “资料上的记录,白池,男,母,丁鸣春,父,白堇年。”唐景珏说。 撕裂 屋里的灯骤然被拍开,西里亚也不理会两个人现在陷到灰度的氛围,一心跑到白池跟前现眼。 “喂,你知道你还欠我一场直播版pron吧?”西里亚对白池的身体念念不忘。 漂亮的躯体是整个世界的宝藏,西里亚当然想验证缪斯是不是能成为她创作的来源。 白池侧躺在床上,长腿隐在黑色的袍子里,手支在耳朵边上慵懒地说:“没力气了,下次吧。” “下次,你真的觉得自己能走出基地么?” 西里亚的话接得又快又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推理结果。 背叛基地等于自取灭亡。 白池说:“熊师的明珠什么时候臣服于基地了,怎么,是安古保不住你了,还是唐景珏没允诺你保命条件?” 西里亚审视的眼神掠过白池,探到唐景珏身上,认为是唐景珏主动告知。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我不认为我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说服你加入这个计划。”白池解释。 白池没料到唐景珏竟然能和西里亚联手,唐景珏是什么时候得知她频繁地与西里亚联系的?又为什么放任不管呢?他不是应该忠心耿耿地当一个正邪对立的界碑吗?跑到中间来瞎掺和什么? 这情绪很拧巴,白池明明恨唐景珏那一类人,一心想把他拉下来,可表象上真的染污一个边缘以后,她反而不舍得了。 白池承认,此刻她真的有些慌乱,也许是小伍求死那一瞬太过决然,竟然让她有些恐惧黑暗。 暧昧潮湿的气息从西里亚的身上散发开来:“说不定呢?美人一笑千金值,被色欲迷心的人,可能觉得死亡真的没有那么可怕。” “谁知道呢,唐队长,你有过这种体验吗?”白池急着抛开话题,她可不想把情绪暴露在人前。 “没有。” 预料之中的答案。 “你们不觉得该向我解释些什么吗?比如你们是什么时候勾结起来的。”白池问。 “西里亚的母亲F。”唐景珏说。 白池旅欧的那个暑假,唐景珏从国际刑警那里得到的消息,白池遇上的麻烦和她偶遇的人,让唐景珏将目光转向了西里亚。 杨远征一定不会同意这种合作,在秦斌和杨远征的眼里,西里亚和安古始终是对立的一面,没有联合的可能,哪怕是暂时也不行,他们亲自验证过与虎谋皮的下场,不希望再有人重蹈覆辙。 所以从离经叛道的起点开始,唐景珏本没打算扯上枫林市局。可是他们不许,杨远征不许,秦斌也不许。 不许唐景珏只身涉险。 但总得有一方对僵持的局面妥协,唐景珏在收到季风的消息之后就没打算回头,是身边的一群同伴选择陪同他亲历险境。 要是白堇年能有同样的幸运…… 白池在唐景珏口中听到杨远征的名字开始,就明白了唐景珏最初孤身入敌的打算,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表明他们的处境还没那么遭。 西里亚冒险送走杨冰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也能解释了,唐景珏和西里亚的合作条件里当然没有替西里亚保命,因为疯子最看重的从来不是能够活下去,唐景珏在一线呆了那么久,当然知道七寸在哪里。 唐景珏摆到筹码桌上的是安古。 谁杀了西里亚真正的缪斯,西里亚的毒牙才会转向谁的心脏。 “现在怎么办,你做一场,熊冯特做一场,接下来呢,总不能把封港当成群p广场,这一定会被抓起来的。”西里亚说。 白池讥讽地说:“你和唐景珏合作一场,真以为自己就能逃脱制裁吗?” “你求求他,求他放过我。”西里亚理所当然地回答。 白池才不干这种蠢事,打从认识唐景珏的那一刻起,她就从没抱过这种荒唐的希望。 即便以极大的人文关怀来看待西里亚的行为,也不能对她漠视生命的行为申辩,安古当下扩展的版图中,没有一件西里亚不曾亲身参与过的。 “你们刚才谈论的是熊冯特身边的那个年轻人?”西里亚问。 如果她没看错,那个人她之前在暗网见过,当时安古已经逐渐失去了在华的毒品控制权,只留下一个叫“龙哥”的下属,但后来不知怎么,被一个暗网的杀手干掉了。 可是这台顶级的杀人机器在屏幕里看起来却显得格外幼稚,明明是在施虐,却摆出一副被欺负得很惨的表情,这中间的故事大概很有趣,说不定讲给安古听还能挽回一些信任。 “你认识他?”白池问。 “一面之缘吧。” 西里亚想了想,的确是一面之缘,只不过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小伍差一点用军刀割开西里亚的脖子,那是西里亚第一次真正直面死亡。 “小伍原名封希阳,之前是风海人,双亲都是被熊冯特灭的口,被熊冯特以为是我带回基地,以养子的身份养大。他脑子不好,对熊冯特产生了某种禁断情感,就这样了。” 小伍的身份没什么隐瞒的必要,除了对他自己来说。白池把小伍的一生总结很简短,越发显得冷情。 “你居然没有半点愧疚?” 西里亚感到很奇怪,她和白池虽然是因为相似的因素聚集到一起,但西里亚总觉得白池和她不一样,白池身上总是带着她母亲那类人的味道。 “我为什么要愧疚?”白池回答,不是她指使了这一切的发生,白池看着唐景珏,话锋却转问西里亚,“你和唐景珏的合作什么时候结束?” 白池的意思表达得十分明显,提醒唐景珏和西里亚的联盟格外脆弱。 西里亚暧昧地缠过白池的一缕头发,顾左右而言他:“等他什么时候把你让给我。” “那你最好还是保护好你自己。”白池说。 这话表面上像是在提醒西里亚,西里亚也坦然表示接受白池的关心,只有唐景珏顺着白池的话将风海的故事补充完整。 风海市的行动中,警方总是慢一步,先是发生了惊动整个风海的灭门惨案,白池逃往贵西,接着又被基地接走误以为是白池的封希阳。 那之后高达坤、金鹏相继落网,没有人怀疑这是个内斗的圈套。 炎凤逐渐消失匿迹,换来熊冯特粉墨登场。 西里亚所有的敌人都显在表面,她是隐在暗处的那一个,没什么需要她刻意提防的,唐景珏才是真的前狼后虎。 “哦,差点忘了,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熊冯特醒了。” 原来他醒了啊。白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