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妾皆夫(np)》 通房丫鬟 “嗯、哈……侯爷——”女子高低起伏的柔媚嗓音婉转而勾人,混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在染着甜香的室内,男女欢爱的淫靡味道混杂成一股暧昧的气流。 青黛低眉垂眼,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床柱的紫藤萝雕饰上,只是几步之外那对在架子床上纠缠的男女依然能占据她的视线。 男人的身躯魁梧,肌理紧致结实,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偾张的背部肌肉,其上有几道颜色暗沉的陈年旧疤,更为他增添了几分勇武的男子气概。抬着女子白皙大腿的手臂肌肉夸张地隆起,一滴汗顺着小麦色的背沿着背沟流到男人紧翘的臀上,绷紧的臀有规律地前后抽插着。 床上的女子半抬起身子,将胸前的两团浑圆贴上男人坚实的胸膛,纤纤玉手绕到他的背后,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蹭着他的背,双腿也妖娆地缠在他有力的腰上。 男人忽然加快了进出的速度,女人叫着侯爷的声音更高了,青黛从两人结合的缝隙看到了男人那根紫红色的肉根在女人的微张的阴唇中带出些水花。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青黛赶紧将目光转向床柱,接着研究那朵紫藤萝究竟有几片花瓣。 被卷在一旁的褥子随着他们的动作前后摇摆,在一阵剧烈的动作后,终于释放了欲望的男人停了下来。 青黛赶忙绷紧了心神,果不其然听到了男人泄欲后沙哑低沉的嗓音。 “更衣。” 青黛端起手边早就备好的温水和帕子,蹲下身子将铜盆放在地上,绞干了帕子,抬头就对上了男人那沾满了淫水和精液的半软肉根。 她有点佩服自己的适应力,竟然能朝它伸出手,用帕子覆上了它仔细擦拭。 不过青黛还是高估了自己,手指难免有些轻微的颤抖。 与以往不同的手法让微软的肉根有些要起来的架势,卫渊低头扫了一眼丫鬟浓密睫毛下绯色一片的清秀的脸,手腕一挡拂开了她的手。 “你去伺候夫人。” 青黛如蒙大赫,绞了另一张帕子去给半靠在床头的女子擦拭混着花液和精液一趟糊涂的下身。女子约莫花信年纪,半倚在床头,秀丽端庄的面上浮了些慵懒,泛红的眼尾为她平添了几分艳丽。 待她服侍两人擦拭干净、穿好中衣后,才退到了外间,轻手轻脚地躺在了外间的榻上。 她穿成这位名为青黛的丫鬟已有约莫两日了,却是第一次给侯爷和夫人守夜。 她最后的意识只有疾驰而来的卡车和自己被高高抛起的身体,再一睁眼,便身处这古香古色的深宅大院中了。 这两日她尽力不着痕迹地探听情况,多看多听,将零零散散的信息拼凑成一个对她来说十分不乐观的事实——青黛是永昌候府唯一的男主子卫渊的通房丫鬟。 永昌候府后宅最大的女人便是卫渊的母亲,卫老夫人,而青黛和另一个丫鬟翠红则是卫老夫人赐给儿子的通房丫鬟。 刚刚她观摩的那场活春宫的女主角便是卫渊的正妻苏氏,卫渊的妾室中似乎还有一位被下人们称为小林氏的良妾,再多的信息目前她就不清楚了。如今这时代,通房丫鬟在一旁伺候主子行房是十分正常的事,男主人兴起了,还会拉着通房丫鬟来一场。 她怕的便是这个,因此这两日尽量减少与卫渊的碰面,力求让他忘却自己的存在,万幸的是,在她穿过来之后,卫渊还没碰过她。 青黛轻轻在狭窄的矮榻上翻了个身,侧耳听了听内室中没了动静,才伸出手,在虚空中点了点。 她的面前如屏幕弹出般出现了一块透明的面板,底色是浅灰色的,面板正上方写着几个楷体大字:祸水系统。 面板右边最上方写着一行“任务栏”小字,下面是一行绿色的稍大的字体:冷峻侯爷的娇宠妾,前面还有一个“+”号。青黛点了点那个“+”号,下面便展开了几行小字,第一行是绿色的:让他注意你的存在。 这排字体前也有一个“+”号,青黛点了点,又出现了两行字,第二行是比第一行稍小的黑色字体,写着:“任务简介:不再只是个代号”。第叁行是与第二行同样的黑色字体:“奖励:剩余天数20,点数20,经验5”。 整个面板的左下角是一排小字,写着:“剩余天数:5”;面板最底下的正中间是一条绿色的长方形,把手放上去会显示“经验条”叁个字;面板右下角有几个小字:“点数:0”。 面板的左侧则有个长得像房子图案的按钮,青黛用手指点了点,在她眼前弹出了一个灰色的方框,正上方写着系统商城,余下的便是一排排商品。大部分商品都是灰色的,显示出来的图片和名字都是问号,只有一个商品是她可以点进去看的。商品所配的图片是一根扎满钉子的棒槌,名字就叫做:“狼牙棒”,商品简介写得十分通俗易懂:“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好东西”,而价格上写着:“兑换点数:5”。 和她昨日夜里看到的没什么区别,青黛摁上面板右上角的叉键,面板化成了她视线中右下角的一个小小的圆按钮。 在她穿到这里之后,便发现了这个祸水系统的存在,对于系统商城中的商品和系统本身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这系统任务中的侯爷约莫指的就是永昌候卫渊,先不说她若是去勾搭卫渊便是当了小叁——不对,可能是小四小五,要她去和几个女人争一根脏兮兮的黄瓜,恕臣妾做不到啊! 青黛在胡思乱想中隐约睡着了,但今晚值夜的她又不敢睡得太熟,当窗外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她面上的时候,她瞬间惊醒了。 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光,再扫了一眼屋内的更漏,她用这两日积累下来的经验判断该是还未到卯时。 有些睡过头了,青黛赶紧下床整理了一下自己,昨晚她是和衣而眠的,只是发髻散开了一些,她赶紧对着铜盆里的清水,用她不甚熟练的技术笨手笨脚地扎了个简单的倾髻,就听得内室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更衣。” ps. 社畜被领导气坏了,做到一半的项目硬是让我给别人,一怒之下开新文! 又是肉开头┐(′?`)┌ 夺命倒计时 门外的小丫鬟已经把热水端来了,青黛从门口接过装着热水的铜盆,低垂着脸走进内室。 房间中昨夜那暧昧的气味还未完全消散,轻红色的软纱床帐笼着架子床,床上是个影影绰绰的卧躺的身影。 床边坐着的男人身着一身白色中衣,一头黑发披散却丝毫不减他身上威武的气势,棱角分明的面上表情冷峻,一双鹰眸深邃威严。 青黛走到他跟前,将绞干的巾子递给他,在他擦脸的时候,绕到他身后小心地梳着他一头柔亮的黑发,接着将头发束起来,戴上漆黑的乌纱帽。 这时床帐里的人影动了动,像是撑着身子直起了腰,女子柔亮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侯爷,妾身来伺候您罢。” “不必。”男人的嗓音淡淡,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把手中的巾子扔给面前的丫鬟。 青黛慌忙接住放在一旁,转身将挂在黄花梨龙门架上的官服拿下来,服侍抬着手臂的男人穿上。 她熟悉这些步骤很大程度上是依赖着身体的本能动作,男人离她很近,她好似能感觉到头顶上他沉沉的视线,捏着官服的手指抖了抖,手指甲轻轻划过了他裸露在中衣外的胸膛。 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额头抵在手背上,声线有些颤抖:“侯爷恕罪。” 卫渊看着少女微微发抖的瘦弱背脊愣了愣,抿了抿薄唇,他倒是不知道他如此骇人。 “无事,起来罢。” 青黛也知道她的弦绷得实在太紧,行为过激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床帐被撩开了,苏氏的声音轻柔:“怎么了?” “小事,夫人再歇会。”卫渊微微侧脸,嗓音依旧冷漠,话中体贴之意却让苏氏勾起了唇角。 “既已是卯时,妾身也起来罢。” 待到青黛走出正屋,贴身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春末依然料峭的春风透过抄手游廊吹来,她缩着肩膀快步走向前院卫渊的书房。 按理来说,通房丫鬟应当是住在主母的院子中,不过她是卫老夫人送给卫渊的,把她的住处安排在了卫渊的书房。 她走到书房旁边的耳房,进了自己的屋里后,才敢长长地松了口气,用干净的巾子擦了下身子,再换了身衣裳。接着出去井边打了盆冷水,舀着水洗漱,刚刚她起晚了,连洗漱的机会都没有。 铜盆里的水映出女子一张清秀的瓜子脸,十四五岁的模样,眼尾有些下垂,从下往上看着人的时候有一股惹人堪怜的滋味。她又低头看了眼身上,小丫头的身子瘦得可怜,细胳膊细腿的,胸前、屁股也没二两肉,端的是娇小得弱不禁风。 “青黛,你这丫头回来了?” 门外传来翠红的大嗓门,她放下擦脸的巾子,刚站起身,一个长相妩媚、身姿妖娆的少女已经扭着屁股推开门走进了屋。 青黛蹙了蹙眉,没说什么,看了眼一屁股坐在她屋中唯一一张凳子上的丫鬟,给她端了杯茶。 “翠红姐姐找我何事?” 翠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粗糙的涩味让尝惯了卫老夫人那上品好茶的翠红吐了吐舌头,把白瓷杯往桌上一扣,嘟囔道:“这么难喝,亏你喝得下去。” 青黛没理会她,自行端了铜盆,把水泼到屋外。 翠红一边拿眼觑着她,一边径直问道:“嗳,昨夜侯爷和夫人那是你值夜吧,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青黛倒了水走回来,把铜盆放在架子上,装作没听懂。 “就是侯爷啊,有没有对你……”说到这,再如何心直口快的翠红都红起了脸,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虽然她早就知道翠红是来她这打探消息的,但她这也太直接了,只能说真不愧是翠红,也不知是怎么在这个宅院里活到现在的。 “没有。”青黛半垂着眸子,冷冷淡淡地答道。 翠红讨了个没趣,哼了一声,眼珠转了转,“那,昨夜侯爷叫了几次水?” 青黛抬起头睃了她一眼,“主子的事,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谈论的。” 翠红碰了颗钉子,气呼呼地道:“你倒是同我摆起了谱,咱俩在老夫人那当差时日日吃香喝辣不知多快活,到了侯爷这反倒连杯好茶都喝不到了。我看你再不灵光点,早晚被侯爷厌弃!”她说完后,眨巴着眼等青黛惊慌失措地来找自己讨法子,没成想青黛仿佛没听见她的那番话,自顾自地收拾起了换下的衣裳。 殊不知青黛心里想得正美呢,厌弃,早点厌弃,最好现在就厌弃! 只是才过了四日的光景,她的这个flag就倒了。 青黛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面颊上是不正常的潮红,身上的冷汗都快将被褥浸湿了。她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哆嗦着手想撑起来去拿桌上的茶壶,却连这点气力都无,胳膊一抖,茶壶滚落在地,茶水也流了一地。 她闭了闭眸子,脑子烧得昏昏沉沉的,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她是在叁日前患上的风寒,短短几日便恶化到连床都起不来的地步,病这座山也倒得太快了……她一片混沌模糊的脑子中忽然灵光一现,猛地睁开眼,哆嗦着手指点开了自上回看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打开的系统。 系统的面板和之前一模一样,唯一变了的地方,便是左下角那排小字:“剩余天数:0.4”。 还带小数点! 青黛嘲笑自己居然还有心情吐槽,她艰难地翻了个身,脑中却在努力集中精力思考。难不成这个“剩余天数”指的是她还能活着的日子吗?等到天数倒数到0,她就会死吗? 她在现代的身子被车撞死了,现在肯定破烂得不成样子,说不定早就变成了一捧骨灰,在这个世界死了,她也回不去了。 但是不想死,就必须要做任务,要勾搭卫渊…… 面板上的剩余天数忽地跳到了0.3,她感觉自己的意识瞬间又抽离了少许,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看见了面前一片火红的彼岸花海,对岸是面容早已模糊的爷爷奶奶。 谁的情深 “青黛,你能起身了吗?能动了就帮我去打个水。”门外传来翠红高亮的声音,接着是她推门而入的“吱呀”声。 青黛这时无比庆幸翠红这不经主人同意便闯进来的习惯,用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抓着放在枕头边上的一根样式简单的金簪,气若游丝:“翠红姐姐,麻烦请侯爷过来,这根金簪就归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意识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中,再次睁开眼时,透过被汗水沾湿的睫毛,隐约看到床边站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身影。 “为何如今才叫我过来,郎中呢!” 听到卫渊中气十足的威严男低音,青黛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是不想和别的女人争一根黄瓜、是不想当小叁——小四小五,但这些都没有活下去重要。 “侯、候爷恕罪,青黛自个说她不打紧,不想兴师动众请郎中。奴婢眼瞅着青黛今日都没出房门,方才进来才发现她已经病成这样了。” 翠红声音打着颤,但吐字却十分清晰,青黛半眯着眼看着那个跪在男人面前的身影,怪不得翠红能在这混那么久。 “罢了,你去打点水来。”卫渊沉默了片刻说道,看着翠红匆匆忙忙爬起身走出屋门,才转身坐在了这间狭小屋子内唯一的凳子上。 他的视线移到躺在床上的少女身上,她的面色如宣纸般苍白,本就没什么肉的双颊更是轻微凹了下去,呼吸细微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算不上极为出色的样貌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病弱。他动了动腿,脚边便踢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件,他低头一看,是一只铜制茶壶,茶壶旁还有一滩水渍。 卫渊蹙起了浓密的剑眉,都病到起不了身倒水了,还硬撑着不请郎中。 青黛在这时适时地睁开了眸子,表情从迷茫到看到卫渊的惶恐,接着便挣扎着撑着身子要下床。 她自然是下不来的,卫渊的眉皱得更深,语气冷漠,“你躺着罢。” 她便乖乖地不动了,只是艰难地仰着头,视线依旧落在卫渊刚毅的下巴上,断断续续地道:“侯爷……恕奴婢……失礼了。” “郎中马上便来,今后生病了便请郎中。”卫渊嗓音淡淡,也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只能交代道。在他眼中,通房之流便是泄欲的物件,平时的交流少之又少。 “谢侯爷,”她身上似乎恢复了些气力,说话的声音也没那么微弱了,“奴婢无事,侯爷莫要过了病气。” 卫渊也确实没闲到整日守着一个丫鬟,听她这么说便站了起来,“好好养病,我先走了。” “侯爷慢走。” 等到他的身影从屋门口消失,青黛赶紧点开了系统面板,第一个小任务“让他注意你的存在”后面多了几个小字——“已完成”,左下角的剩余天数也变成了20天。 这样就完成了,这完全就是自己的女人快死了,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吧? 青黛吐槽归吐槽,还是仔细看了一眼任务面板,发现第一个小任务下面果然多了第二个小任务! 第二个小任务的名字叫做——“让他发现你的情”。 什么……情? 青黛摸不着头脑,点开了任务前的“+”号,任务简介依然很短:最难抵挡是情深。 第叁行便是完成任务的奖励了:“剩余天数40,点数40,经验10”。 她扫了一眼面板下的经验条,前端变成了红色,红色部分不足叁分之一,而后面依然是绿色。 青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盈了许多,刚刚那卧病在床的虚弱仿佛完全没在她身上发生过。 不管她再如何不敢相信,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系统,能掌控她的生死。她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去完成任务获得剩余天数。 她咬着唇,力度大得将下唇瓣都咬出了血,被不知名的东西掌控着生命的感觉如同被无尽的恐惧笼罩,让她看不见天日。 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前路未知的惶惑无助,总之,她要努力完成任务,好好活下去! 门外传来说话声,她赶紧在床上躺好,侧耳听着。 果然是翠红把郎中请来了,郎中是个已至花甲的老头,倒也不用避讳,青黛便把手腕伸出去让他诊脉。 郎中沉吟了一番,说了些气血不足、宫寒体虚的话,接着给她开了个平安方子。 这更证实了她的猜测,一完成了任务,她的病便不药而愈了。 待到翠红领着郎中出了门,青黛躺着等了会,才翻身坐起,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这第二个任务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一边思考着,一边起身下了床,不小心踢到了倒在地上的茶壶,她弯腰去捡,正好对上了地上的那滩水渍。 水面不清晰地倒映出少女秀美的轮廓,她只是惊鸿一瞥,却觉得和之前看到的脸有了些许变化,她再仔细对着水洼观察,但实在太模糊了。她站起来,在这个小房间里找了一圈,也只能找到一面比水洼稍微清楚一些的铜镜。 好像……眼睛变得更水灵了? 青黛瞪得眼睛都酸了,犹犹豫豫地得出这个结论。 她转身把茶壶放在桌上,发现茶壶盖子掉到了床底下,她又蹲下身去捡。这才发现床底居然有一个箱笼,把茶壶盖捡起来后,她想了想,又蹲下身去把箱笼拉出来。 第二个任务她着实没有头绪,翻一下原主的东西或许能有些线索。 箱笼看起来有些陈旧,但上面却干干净净的没有灰尘,应当是时常被主人收拾打扫。 青黛低低道了声抱歉,揭开竹盖打开了箱笼。 箱笼里放了六双靴子和一本看起来经常翻动的书,她先拿起了靴子查看,这六双靴子中,最左边的两双看起来最旧,厚厚的千层底都有些泛黄。而中间的两双则看起来新一些,最右边的两双是最新的。 鞋底一针一线地纳得很厚实,最为奇特的是,鞋面外是不起眼的云龙纹,而鞋面内则绣上了满满的平安结。 靴子的大小绝对是成年男人的,这不会是…… 青黛先把靴子放了回去,又拿起了那本书,书的封面什么也没有,她指尖一动,翻开了书。 翻开了她才发现,这或许不是一本书,而是原主自己做的手抄本。字迹隽秀,每一页都是一道糕点的食谱,桂花糕、小米糕、驴打滚、茯苓饼等等,食材分量、做法、火候,细致入微。 而每一种糕点在糖的分量那一行,都会标注几个小字:侯爷喜甜,多添叁分之一。其他的食材分量上,都记载着根据卫渊的口味调整的分量。 青黛沉默地把手抄本合起来放回去,看来,那份情指的是原主的情。 她的情深 青黛前几天从翠红口中大致探听了一些下人都知道的永昌候府的事,永昌候是军功起家,最早的一代永昌候跟着太祖打下了江山,接着经历数代更迭,永昌候传到了卫渊这辈。 卫渊的父亲老永昌候战死沙场,只留下卫渊一个独子,而卫渊二十岁起便随着父亲征战沙场,历经几场征战讨伐。 所以箱笼里的那几双靴子不难猜测都是在卫渊即将出征时,原主一针一线纳的,却又从来没有交给过他。 而那本手抄的食谱,想来是原主从各个渠道收集的糕点食谱,通过观察他吃糕点时的表情记下来调整的分量。 卫渊下朝后若是无事便会待在书房,而这时的茶点便是由书房的小厨房做好送过去的,书房的小厨房正好归青黛管。 在脑中勾勒好计策,她便准备行动了。 青黛为了不让人起疑,专门在床上躺了叁日才不再告病,又等了两日才开始行动,只是这样她的剩余天数就非常紧张了。 白日里她和翠红的工作便是洒扫书房、在卫渊过来时伺候他,每日午后的茶点之前都是由青黛从小厨房端过来的。 晌午时侯府静悄悄的,主子们都在歇晌,下人们脚步都放轻了又轻。 青黛走进书房的小厨房,里面一个眉眼周正的婆子正坐在小杌子上,看到她推门进来,有些惊奇地唤道:“青黛姑娘,你终于过来了,前些日子你没来,老婆子还不太习惯呢。” 厨房里守着的婆子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青黛果然经常来这里的小厨房,而当她照着那本手抄本上的食谱做糕点时,身体那自然动起来的熟悉感更让她肯定,每日送到书房的糕点,是原主亲手按照卫渊的口味做的。 待到做好了一盘晶莹剔透的马蹄糕,她先自己尝了一口,味道稍甜,又不会太腻。她让守在厨房的张婆子也尝了一口,张婆子边嚼边笑着道:“青黛姑娘做出来的糕点还是和原来一样甜。” 味道没问题,她这才放下提起的心,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光,估摸着过了未时,才提起了装着马蹄糕的食盒,朝书房正厅走去。 卫渊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案后,正翻着一本兵书,门外传来了女子柔软的声线。 “侯爷,奴婢送糕点来了。” “进来。” 轻掩着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穿着粉色春衫的瘦弱少女,纤细的手提着一个红木雕花食盒,低眉垂眼,走到桌案前,将食盒中的糕点拿出来摆在桌上。 卫渊的眸光随着她柔白细嫩的手落到青花白瓷盘中的糕点上,半透明的马蹄糕莹润,看起来弹性十足。他伸出手拈了一小块放进口中,入口软滑又不失嚼劲,甜度对他来讲刚刚好,糕体中嵌着的几粒马蹄丁更是清甜爽口。 青黛立在他身侧,偷偷抬眼瞄着他的唇角,发现他唇边轻微上扬的弧度才放下了心,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 接下来的七八日青黛规规矩矩地当一个丫鬟,除了每日午后给卫渊送一份她亲手做的糕点,并无任何出格之处。 当她的剩余天数只有八日的时候,侯府中要晒一晒装在箱笼中的衣物,并把春衫换成轻薄些的夏衫。 她等的机会终于到了。 书房这边她和翠红两个通房丫鬟的屋子里都会备有卫渊的衣物,正好书房中的书也要定时拿出来晾晒,卫渊叫来了他的贴身侍从卫勇来帮忙。 叁人把箱笼和书籍搬到院子里,忙忙地把书打开摊在条桌上,又去开箱笼的盖子。 “咦,这个箱笼装的不是衣物呀?”卫勇与主子不同,性格直爽爱笑,揭开了一个竹盖奇道。 翠红记忆好,一眼就认出那是青黛屋子里搬出来的箱笼,凑过去一瞅,发现里面居然是六双男人的靴子和一本册子,当即心直口快地唤了起来:“青黛!你的屋子里怎会有男人的靴子,莫不是——” 翠红嗓门大,嚷得坐在书房厅内的卫渊听得清楚,他放下手中擦拭刀剑的布,起身立在门口,看向院中。 “我、我不是——这不是……”娇弱的少女满脸通红,娇艳的颜色让那张苍白清秀的瓜子脸平添了几分姿色,与在他面前的沉默寡言完全不同,是他从没见过的神色。 “是我搬错箱笼了,我这就搬回去。”她忙忙把竹盖盖上,躲过翠红的手,就要把箱笼拉回屋里。 “慢着。” 男人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让院子里的叁个人都僵住了。 卫勇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翠红赶紧规矩地站好,而那慌乱的少女连朝他行礼都忘了,背对着他僵直身子趴在箱笼上。 男人跨着大步朝她一步步走来,停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嗓音冷漠:“打开。” 她瘦弱的肩膀一抖,颤颤巍巍地扭头看他,水润的黑眸中蕴着水汽,拼命摇着头,“侯爷,奴婢没有——” “打开。”他再重复了一遍,语气未变。 少女咬着苍白的下唇,抖着手把竹盖揭开了。 箱笼里是六双靴子,两双最旧,两双稍微新些,两双最新,但都是没有磨损穿着痕迹的,靴子上还放着一本小册子。 卫渊弯下腰,手臂伸向箱笼中,这个动作让他离靠在箱笼边的少女更近了,能看到她低垂着的颤抖睫毛。他用手指夹起了那本小册子,翻开了第一页,他以为会看到一对苟合的野鸳鸯的污言秽语,没想到第一页便是马蹄糕的做法。他又翻开了第二页,是桂花糕的做法,他手指动作快了些,很快把薄薄的一本册子翻完了,也没漏看那些批注的小字。 他又将目光移到那六双靴子上,他拿起一只看了看,鞋底纳得厚厚的,鞋内绣着满满的平安结,大小看起来和他的鞋子差不多。再联想到最近叁次他出征的时日,卫渊捏着靴子边缘出了会神,等回过神来,院子中的叁个人都已经跪在了他面前。 “今日之事,不许外传。”他着重扫了眼除了少女外的那两个人,“若被我发现,格杀勿论。” “是。”卫勇跟着卫渊上过战场,早习惯了他下的军令,答得痛快。 而翠红则被吓得一抖,声音也有些发颤:“是。” 最后就是那将额头贴在地上的少女了,她的声音细细,小得可怜,“是。” 夜询 青黛把被冷汗浸透的中衣脱下,用巾子擦了擦,手还在微微颤抖。 方才她的害怕可不是装的,若是卫渊连看都不看箱笼就定了她通奸的罪,那她就死定了。幸好她赌对了,卫渊能率领千军万马打赢一场场胜仗,不会是连证据都没看便定罪的糊涂鬼。 她换上干爽的衣物,看了一眼窗外渐浓的夜色,刚想歇下,门外突然传来“笃笃”的叩门声,和卫勇提高的声音:“青黛姑娘,侯爷要过来了。” 她慌忙翻身下床,刚整理好领口,木门就被推开了。 今夜的月光很亮,将屋内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白色的霜华,包括立在屋子中,清隽娇小的少女。 卫渊大步走进来,门外的卫勇体贴地关上了房门,不远不近地守在门边。 他走到那张唯一的木凳上坐下,少女似是才反应过来,忙忙地给他倒茶。 茶水入口苦涩,不过卫渊在行军打仗时条件多艰苦都经历过,这点算不上什么。 “说罢,那靴子和册子是怎么回事。”他把茶杯搁在桌上,犀利的眸光锁着少女。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侯爷恕罪。” “我要解释,不要请罪。”男人低沉的声音淡淡的,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地上跪着的少女沉默了半晌,才用细弱的声音说道:“奴婢、奴婢僭越,心悦侯爷多年……” “抬起头来说。” 她战战兢兢地抬起脸,却也不敢看他,只垂着眸子将视线落在他腰间的苍蓝色祥云纹腰带上。 “每当侯爷出征,奴婢便挂心侯爷安危,每每便给侯爷做靴子,绣上平安结祈祷侯爷平安归来……”说到这她便停下来闭口不言,睫毛如振翅的蝴蝶,不安地颤动。 “每日送来书房的糕点是你做的?” 他看着她泛白的唇颤了颤,两片润泽的唇瓣中溢出一个字:“……是。” “你如何得知我喜甜?”他的声线多了几丝危险,起身站了起来,高大健硕的影子完全笼罩在跪倒在地的少女身上,威压更甚。 “候、侯爷每每品尝糕点时神色都是最放松的,有次……小厨房的厨子将白糖加多了,侯爷、侯爷看起来很高兴……”她的声音断续,在他审视的目光下,一张惨白的脸几近透明。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有一刹那,男人终于坐回了椅子上。 “靴子为何从未给过我?” 她将上半身趴下去,额头抵着手背,如一粒卑微到尘埃的灰尘:“奴婢微贱,不敢肖想侯爷让侯爷知晓……”她稍微仰起了脸,轻轻看了他一眼,他能隔着湿意看清她眸底的迷恋,两片唇瓣微微开合,“奴婢鬼祟行径玷污了侯爷,望侯爷责罚。” 卫渊的半张脸被月光映着,半张脸藏在阴影中,就这样望着少女洁白脆弱的脖颈半晌,才忽地起了身,大步朝外走去。 “日后的糕点照旧。” 怪不得前几日书房的糕点没有之前合他胃口,原来是因为她病了。 卫渊的身影离去后,青黛一下子瘫在了冰凉的地上,一边抚着心口一边打开了系统面板。 第二个小任务显示已完成,剩余天数也变成了48天。 宛如一直悬在她脖子上的刀终于升上去了些,青黛只觉得压力稍减,将门口拴好,爬上了床才开始看显示出来的第叁个小任务。 “成为他心中特殊的存在”。 依然是意味不明的任务名字,她点开“+”号往下看:“简介:在你身边便是偌大侯府唯一清静。奖励:剩余天数70,点数80,经验15”。 从现有的叁个任务中,完全摸不透任务奖励的规律,她盯着第叁个任务思索了一会,点开了系统商城,发现除了狼牙棒,又多了一个商品。 美救英雄刺客:每一位英雄心中都藏着一个被美人拯救的梦,专为你提供表忠心的好机会哦。兑换点数:15。 青黛有些心动,如果这个商品的功效是她所理解的意思,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确实如雪中送炭般,只是,万一不是…… 她决定暂时先不用,往面板下方一扫,发现经验条还差一点就要满了。 经验条满了,会升级吗,升级之后,系统和她又会变成怎么样呢…… 带着对未来的不安,青黛在床上躺到后半夜,终于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她和翠红一起去卫夫人苏氏的院子给她请安。侯府的规矩便是妾室和通房都要在卯时末来给苏氏请安,再与苏氏一同给卫老夫人请安。 翠红看到她,便偷偷摸摸地凑到她耳边道:“嗳,青黛,昨夜我好似听到了你那屋有动静,是侯爷来了?” 青黛庆幸她还知道放低音量,也没瞒着她,点了点头,“嗯,侯爷来问我箱笼的事。” 对上翠红偷瞄她的眼,没等翠红开口问,她解释道:“那些是给侯爷做的靴子。” 翠红还想再问,青黛深深看了她一眼,提醒道:“昨日侯爷的话,翠红姐姐忘了吗?” 卫渊的话对翠红就像是紧箍咒般管用,她立马闭紧了嘴不再多问。 两人走到苏氏的院子,青黛敏锐地发现比起前些日子,院子中多了几个脸生的仆妇,其中一个面皮白净的妇人多看了她一眼。 青黛压下心中疑惑,和翠红站在苏氏屋门外,等着通传。 没过多久,里头便传来苏氏的大丫鬟沉香让她们进去的声音。 青黛和翠红低着头,低眉顺眼地走进厅堂。屋内一女子身着淡红色妆花褙子,银白色百蝶穿花纹八幅裙,单螺髻上簪着一支玛瑙佛手形金簪,正端庄地坐在红木雕海棠茶几旁,鹅蛋脸秀美,与青黛刚来那日在床上见到的大胆女子判若两人。 为了抓住卫渊的下半身,出身书香门第的苏氏在床上如此放得开也是不容易。 胡思乱想着的青黛和翠红给苏氏行礼后,分别立在了苏氏两侧。 一位年约五旬,面容严肃的妈妈从门口走进来,对苏氏说道:“夫人,这个月庄子上送来的物产已经拉进府里了,几个庄子的管事婆子就在院子外候着。” “嗯,待给老夫人请了安再见她们。”苏氏点点头,皓白细腕上的景泰蓝手镯碰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语气淡淡道:“她呢?” 侯府女人 “林姨娘方才遣人过来,道是她身子有些不适,会晚些过来。”黄妈妈低声说道,严肃的法令纹更深了一些。 “那我们便等等罢。”苏氏面上平静,仿佛半点都没有被妾室怠慢的恼怒。 在苏氏院中的众人等了约莫一刻钟,一位身着粉色莲花纹上杉,樱草色并蒂莲纹百褶裙的女子才姗姗来迟。 她扶了扶堕马髻上歪了的碧玉荷花簪,小巧的脸上表情怯怯的,弱柳扶风般行至苏氏跟前,朝她福了一幅。 “妹妹身子不适,来迟了,还望姐姐恕罪。”小林氏身姿娇柔,动作柔美,声线也是婉转动听。 苏氏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没叫她起身,反而抿了一口茶。待到小林氏的腿都有些发抖了,她才将茶杯放下,“唔,林姨娘今后注意些,莫要过了病气给侯爷。” 小林氏捂着心口,单薄的身子晃了晃,笑意有些勉强,“心悸的老毛病了,不打紧。”这便是说她不会将病气过给侯爷,侯爷还能来她的院子。 苏氏抚了抚衣袖起身,淡淡道:“走罢。” 青黛跟在两个各有千秋的美人后面,苏氏与小林氏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小家碧玉,卫渊倒是好福气。 老夫人住在侯府正中的万福院,一行女眷缓步行了一刻钟便到了。 卫老夫人年约五旬上下,穿着一身深褐色的五福褙子,手上戴着几个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镯,身材有些发福,嘴角微微下垂,面向刻薄,正端坐在正房中央的太师椅上。 “怎地来迟了?” 苏氏朝卫老夫人行完礼,卫老夫人第一句不是让她坐下,而是语气不怎么和善的质问。 苏氏不动声色,自行起了身,淡淡道:“林姨娘身子不适,妾身稍候了她一会。” “如此,”卫老夫人的面色霎时缓和了,朝小林氏招了招手,“慧儿,姑母这坐。” 小林氏唤了声姑母,就扭着细细的小腰,坐在了卫老夫人身边的矮墩上。 卫老夫人搂着小林氏一顿关切,倒是把苏氏这个正经儿媳妇晾在了一旁,“怎地又身子不适了?近日有些倒春寒,可是着凉了?” “慧儿无事,姑母莫要为慧儿忧心。倒是姑母,听闻最近姑母夜里睡不踏实,慧儿亲手做了个香囊,里头缝的是助眠的香料。姑母把这挂在床头,定能睡个安稳觉。” 卫老夫人慈爱地笑起来,接过小林氏的香囊,赞不绝口地夸道:“咱家慧儿就是体贴入微,心灵手巧,我这老婆子的身子也就只有你一人如此挂心了。”夸完小林氏,还含沙射影地奚落了苏氏一番。 苏氏似是完全没听到卫老夫人的话,表情始终淡淡的,稍微坐了会便起身告辞了。 “母亲,妾身那院子里还有庄子上来的管事等着,妾身就先告退了。” 卫老夫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对她随意地挥了挥手,“你去罢。” 苏氏带着青黛和翠红起身离去,把万福院中相亲相爱的姑侄俩抛在了身后。 青黛回到了前院书房,刚擦净了桌案上的落尘,门外就有个小丫头探出头来,朝她说道:“青黛姐姐,李家的找你。” 她愣了愣,放下布巾,从书房里出来,就看到了院门外等着个妇人,正是今早她在苏氏院中见到的那个。 她稳了稳心神走过去,刚走到院门边,妇人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双眸中满是担忧:“妞儿,前几日我听来庄子上传话的丫鬟议论,说你病得都起不来床了,怎样,看郎中了吗?如今大好了吗?” 青黛不知她是谁,只能保守地答道:“都大好了。” 李家的大大松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对着她上下打量,口中喃喃道:“那便成,那便成,”她左右看了看无人,才从前襟掏出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进她手里,“妞儿,这是咱家攒下的一点银子,你在府中需要打点的地方多,你拿着,不够再跟娘说。” 青黛这才明白了这妇人的身份,赶忙将入手沉甸甸的荷包塞回她手中,低声道:“这银子我不能收,快拿回去。” 李家的坚定地把银子推回给她,带着厚茧的粗糙掌心握着她娇嫩的手指,“不成,妞儿你拿着!爹娘和你哥不能为你做什么,只能多给你些银子傍身……”说到这,她眼中泛起了些泪花,“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入府,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 “娘——”青黛压低声音打断她,这一声“娘”居然没什么心理障碍就唤了出来。 李家的自知失言,连忙闭紧了嘴,侯府不同庄子上,若是她口无遮拦给女儿带来灾祸便糟了。 “娘,我在府中过得很好,每月的月例都能攒下来,存银也有一些。这些银子您拿回去,我不缺银子。这些银子放我这也花不出去,手脚徒然大方起来,别人定要起疑的。”青黛望着她的眼睛,表情诚恳,把银子推回去的动作也很坚定。 “这……”女儿都这么说了,李家的有些没了主意,在她的再叁推拒下还是把银子收了回来。看了一眼女儿如鲜花般娇嫩的脸,犹豫了一瞬,压低了声音问道:“妞儿,侯爷待你如何?” 青黛沉默了片刻,也低声回道:“侯爷待我不错,娘放心吧。” 李家的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天色,依依不舍地和她道:“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妞儿,若是有事,就遣人来告诉家里。” 李家的又叮嘱了一堆注意身子之类的话,青黛都一一应了,目送她出了府才转身走回去。 青黛的家人倒是真心地疼爱青黛。 能完成第二个任务,都是多亏了不知意识在何处的原主,虽然用了原主的身体并非她本意,但她也只能尽力保护原主的家人了。 只是,要靠做任务来维持生命的她,早晚有一天会碍了这些侯府中女人的眼,到了那时,她的家人还能平安吗? 她不知道答案,但是她会尽自己所能护他们周全,再困难她也会去做。 红袖添香意 青黛这几日对完成任务颇有些懈怠,在见过了李家的后,她深刻意识到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在这个侯府中她的一举一动,都很有可能连累家人。 但是看着系统面板上那一日日减少的剩余天数,她又焦虑起来。 若是能拿到他们一家人的卖身契,让他们远离京城就好了。 这听起来有些不太现实,首先,主家轻易不会做出放契让自家下人脱离奴籍这事,除非是十分得脸的下人,更何况她还不是普通的丫鬟,而是侯爷身边的通房丫鬟,她一家人的身家性命肯定是被人紧紧捏在手里的。其次,她并不清楚他们的卖身契到底是在苏氏那,还是在卫老夫人那,按道理来说,男主子的通房丫鬟一家的卖身契由主母握着是常理,但她是卫老夫人赐给卫渊的,卫老夫人那人,还真有可能捏着他们一家的卖身契不放。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卫老夫人、苏氏和小林氏这笔糊涂账了。 虽说不能非议主子的事,但这事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苏氏和卫老夫人争了十年的管家权,倒是让侯府的下人嘴没那么严了。 这段时日她从打探和偷听来的消息中拼凑出这么一个故事—— 这事要从卫老夫人的娘家忠义伯府开始说起,卫老夫人是忠义伯府的嫡长女,自小千娇百宠长大。但忠义伯府光嫡支一脉便子嗣繁多,多年来的一次次分家早已分薄了伯府的底子,卫老夫人出嫁时还能抬出勉强维持脸面的嫁妆,后来随着小辈婚嫁、礼节来往,靠着忠义伯那点微薄的岁俸连日常的开销都难以维持。家中的子侄也资质平平,既考不上科举当官,也放不下身段去经商。更雪上加霜的是,伯府传到卫老夫人的哥哥那代便没了爵位,她的侄子侄女只能以一介白身婚嫁。 伯府的爵位没了,但她嫁到了侯府啊。卫老夫人当即就想到了夫家,若是能让娘家侄女嫁过来,还愁儿子不提携外祖家吗?而且卫老夫人想让娘家侄女嫁过来还有另一个打算,她自从嫁到了侯府便一直被老永昌候和卫太夫人打压,就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是被太夫人抚养长大的,儿子自小就与自己不亲近,若是让与自己一条心的侄女进了门,儿子肯定也会被拉到她这边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卫老夫人在小林氏十岁上下便时常将她接来永昌候府小住,指望着侄女与儿子自小青梅竹马和和美美。 只是到了卫渊婚嫁的年纪,早就看穿卫老夫人想法的太夫人与老永昌候出手迅速,在卫老夫人没反应过来时,给卫渊定下了中书省参政知事的嫡女苏氏。卫老夫人气得倒仰,但事情已成定局,退亲是不可能的,她只好想其他法子。 苏氏刚嫁给卫渊时两人也是少年夫妻,有过一段甜蜜的日子,但架不住卫老夫人从中作梗,挑拨小夫妻俩的感情。正逢这时太夫人与老永昌候相继去世,永昌候府便是卫老夫人最大,又加上苏氏新婚两年肚子没动静,老夫人就欢欢喜喜地给自己儿子张罗着把已经不是伯府姑娘的小林氏纳进门了。 小林氏进府后可就热闹了,苏氏娘家得力,小林氏背靠卫老夫人,两人掐尖吃醋、针尖对麦芒,明里暗里争了八年有余。卫渊还曾因厌倦了家宅不宁主动请缨出战,一走就是离京两年有余,侯府后宅的女人们才怕了,侯府才有了如今还算安宁的日子。 不管是苏氏、小林氏还是卫老夫人,都不是她这一个小小的通房丫鬟能够惹得起的,除非,让卫渊出手—— “今日的茶点是甚么?” 男人低沉厚重的嗓音瞬间将她漂浮的思绪拉回来,青黛垂着眼,毕恭毕敬地答道:“回侯爷,是金乳酥。” “嗯。”卫渊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册,又看了一眼盯着自己脚尖的少女,突然问道:“我生得很可怖?” 少女猛地摇了摇头。 “那为何不看我的脸?” 她白嫩的双颊似天边的晚霞般逐渐浮起了红晕,洁白的贝齿咬了咬淡粉色的下唇,声音细细的,“……侯爷天人之姿,奴婢不敢轻易窥探。” 卫渊不是没被人夸过外表,但如此直白的话语让他难得地升起了几分羞意,掩饰性地哼了一声,“我吃糕点的表情倒看得清楚?” 她立马跪倒在地,嗓音轻颤:“侯爷恕罪。” 卫渊愣了愣,轻轻咳了一声,“起来罢,我没生气,日后不必动不动便跪地求饶。” “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才爬了起来,听到了男人一句极低的嘀咕声。 “也不知你是胆大还是胆小。” 她偷偷抬眸瞄了一眼用手虚掩着下半张脸的男人,轻声说了一句有些僭越的话:“事关侯爷,奴婢再胆小都会变得胆大。” “咳,来帮我磨墨罢。”卫渊赶紧转移了话题,怕这胆大的丫鬟再说出些让他害臊的话来。 少女立在他的桌案前,一只纤细柔嫩的手微微拉住衣袖,另一只手握着一方端砚缓缓在砚台上磨,纤细的皓腕如一段无暇的美玉。书房内一时沉静下来,卫渊盯着她晃动在白皙额前的一缕头发不觉出了神,总觉得她不似一般胸无点墨的小丫鬟,气质贞静美好。 看着看着,卫渊发现她的脸又渐渐红了,磨着墨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但硬是让自己在他的目光下保持镇定,一向沉稳成熟的侯爷徒然升起了逗弄之心。 “识字吗?” 她抬头迅速瞄了他一眼,低声答道:“回侯爷,奴婢只会认一些常用字,不会写字。” “过来,我教你。”男人淡淡的声音传来。 男人身材高壮魁梧,即使是坐着也是气势如渊,少女磨墨的手顿了顿,乖乖走向靠坐在椅子上睨着她的男人。 她刚走进,他便伸出了手,把自己手中的毛笔塞进她手里,眼神示意了一下面前空空的宣纸,“先描几个字。”说着他也站起身,另拿了一支笔,沾满了饱满的墨,笔走游龙写下了几个铁树银钩的大字。 青黛确实不会用毛笔写字,这份生涩她根本不用装,毛笔上的墨汁滴到了洁白的宣纸上,连同她那几个如鸡爪扒过般的字,与另一边卫渊潇洒犀利的字形成了鲜明对比。 三个女人一台戏 “侯爷恕罪,奴婢驽钝……”她似乎非常惶恐把一张宝贵的宣纸浪费了,急急想搁下笔,手还没抬起,就被男人一把抓住了。 她手腕的触感比玉还要温润,卫渊握惯了刀剑长着厚茧的手掌下滑,虚虚握着她柔嫩小巧的手。 “慌甚么,我教你。”男人低沉厚重的嗓音在她耳后响起,随之笼罩她的是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 卫渊将一只手撑在桌案上,一只手握着少女细白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写字,这样的姿势让他把她整个人都拢在了身前,他才发现,她瘦小得可怜,整个人都还没他一半宽。 以后可得让她多吃点长点肉,不然让人误会侯府虐待一小小丫鬟。 “侯爷,老夫人使人来唤您过去——”卫勇早习惯了侯爷在书房的时候不经通传就直接进来,没成想今日竟见到了这红袖添香的一幕,他立在门口,尴尬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直如乖巧的兔子般窝在他掌心的手如同受了惊吓般“呲溜”一下缩走了,怀里的身子也不安地抖了抖,卫渊松开了她的手,神色如常地问道:“何事。” 卫勇的表情有些为难,卫渊便大致猜到了母亲所谓何事,一股淡淡的倦意由心而生。他回头扫了一眼已经从桌案后走出来,正乖巧地立在桌案前面带娇羞的少女,心中的烦躁似乎平静了些许。 “你于此好好练字。”他停顿了一下,转身将恭送他的少女抛在身后,才又冒出一句,“等我回来。” 还未踏进卫老夫人的院子,卫渊便皱起了眉,院子中的下人无论是干什么活的,都一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样子。 越是靠近卫老夫人的正屋,气氛越是寂静压抑,回廊上走过的丫鬟都不敢发出脚步声。卫渊大步走到门前,已经听到了里面卫老夫人咄咄逼人的声音,和女人抽抽搭搭的啜泣声。他跨过门槛的脚顿了顿,他不想进去,只是不得不进去。 “侯爷到了。”在门口守着的两个丫鬟见到他,忙忙朝屋内报信。 屋里有一瞬间的安静,接着女人呜咽的声音和老妇拍腿哀叹的声音更大起来。 卫渊走进屋内,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地面上洒落的一碗浓黑的药汤,青花白瓷碗已经碎成了几瓣,药汤混着药渣流得满地都是,却没人来清理。 卫老夫人靠在美人榻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摇头,嘴里哀叹不休,坐在她旁边的小林氏则一脸焦急地抚着她的背,一迭声地安慰她。 苏氏坐在美人榻跟前的绣凳上,正用帕子捂着脸哀哀哭泣,泪珠子流得活像死了爹一般。 卫渊不太厚道地诅咒了一把岳丈。 “发生了何事?”卫渊的视线扫了一圈,落在了苏氏脸上。 只是苏氏这时哭得正酣,没能准确接到丈夫的眼风,站在她身后忠心耿耿的大丫鬟沉香立马接过,开始告状了。 “侯爷,夫人给老夫人端来汤药,老夫人大概是一时手滑将汤药打在地上,还误解了夫人,斥责夫人不配当侯府主母。”沉香性格沉稳,说话也十分有艺术,卫老夫人本来骂的是苏氏不孝的,但苏氏身为小辈这罪名可不能背上。 “呸——你这鬼丫头就知道胡吣,分明是那苏氏不乐意给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夫人侍疾才故意将汤药打泼的!”卫老夫人挺起身子,双眸瞪大,中气十足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 她身边的小林氏却信以为真的样子,眼含热泪扑在卫老夫人怀里,抽抽噎噎地哭道:“姑母您别这么说,慧儿照顾您,定能让您长命百岁!” 卫老夫人转头与小林氏又开始了姑侄情深,抚着她抽动的背,感叹道:“还是慧儿孝顺,要我说,这侯府主母还是得有慧儿这般谦恭柔顺的品行才成。” “夫人琐事繁杂,听闻老夫人病了,连午饭都没顾得用便急急忙忙赶来照顾老夫人,夫人至纯至孝之人,却不想被老夫人误解至此。”沉香垂着眼皮,有条不紊地说道。 “一府主母连管家之事都理不清,不如交给我这个老婆子代劳算了。”卫老夫人哼了一声,吊着眼皮看苏氏。 沉香一噎,而苏氏的哭声一顿,却也不辩解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原先是小林氏用这招,现在发展成苏氏也用这招,结果就是每次起了纷争,他耳边从没停过的就是女人的哭声。 “你哭甚么!哭丧似的,我还没死呢!” “嘤嘤……姑母您别动气,病情若是加重了可怎生是好……呜呜……” 一时之间,女人哀哀戚戚和凄厉的哭声混杂,直让卫渊脑门生疼,额头上的一根筋仿佛要爆开来般。 “够了!” 男人的厉喝打断了这一出闹剧,叁个女人都被吓得停了下来,直愣愣地望着他。 卫渊心烦意乱地揉了揉额角,刚刚在书房中的好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此事到此为止——” “渊儿?”卫老夫人不满地唤了一声。 “母亲,别闹了。”卫渊深深看了一眼卫老夫人,她难得被他震慑住了一瞬,安静了下来。 苏氏心中一喜,克制不住地看向那伟岸英挺的男人。 只是卫渊却没有看她,淡淡吩咐丫鬟将地上的汤药收拾好,就转身离开了。 苏氏都快将手中的帕子绞烂了,看着男人急匆匆的背影,咬了咬下唇。 卫渊快步走到书房,将门推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挂着他外袍的龙门架前的少女,她水葱般白嫩的手指如轻抚宝物般划过他的衣袍,接着那张白皙的小脸凑近衣袍,水润的眸子微微瞌着,小巧的鼻子动了动,似在嗅着上面残留的气味。 “你、你在作甚!”卫渊只觉一股燥意直冲上他的脸,同时心里又泛起了一丝丝的甜,像是尝到了刚炸好的金丝卷,一丝一缕都透着甜意。 少女被他威严的声音吓得身子都哆嗦了一下,膝盖就要弯下,而卫渊却先她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没让她跪下去。 夜半绕指柔 “侯、侯爷恕罪,奴婢、奴婢……”她满面霞云,睫毛抖得厉害,在姣白的面容上像振翅欲飞的蝴蝶,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微微下垂的眼角惹人怜惜。 他心中一热,手臂用力,一把将娇小可人的少女拉进了怀里,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胸膛上,嗓音压得极低,有种粗粝的沙子质感,性感惑人,“我的人就在这里,你还要去嗅那衣裳作甚。” 她似是被吓得都不会说话了,僵直着身子任他搂在怀里。而卫渊则再次感叹她实在是太瘦了,腰肢都没他一巴掌大,好像用点劲就能折断,当时他是怎么…… 她身上浅淡的桂花香和怀中温软的触感让卫渊有些心猿意马,一手抬起了她的脸,逼着她面对他,低着头去寻她的唇。 本以为会乖乖承受自己恣意怜爱的少女却突然扭头避开了他,他凑近她的面颊,高挺的鼻梁虚虚蹭着她的侧脸,呼出的热气全都喷洒在了她的唇上。 “怎么?” “奴……奴婢怕自个待会便要晕过去了,不敢在侯爷面前失仪。”她紧紧闭着眼睛,脸红得要滴血,连大声吸气都不敢,看起来确实下一刻便该失去意识了。 卫渊不由抵着唇低笑了一声,放开了她,小丫鬟立马一溜烟躲出他的怀抱,背对着他局促地站着。 “罢了,我就等你慢慢习惯。”看着她如一只小仓鼠般侧对着他使劲揉脸的动作,卫渊方才的烦闷一扫而光,拉开桌案前的椅子,接着教她写字。 暮色逐渐笼罩整个侯府,卫渊独自一人端坐在书房中。夜里书房不用丫鬟伺候,卫勇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烛芯剪掉一节,室内霎时明亮些许。 烛火爆出几声轻轻的爆响,卫渊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月色,起身站了起来。 卫勇将披风披在他肩上,打着灯笼走在前面。 卫渊跨出书房的正厅,脚下的青石板泛着浅淡的光华,他的脚步一顿,忽地转身朝书房旁边的耳房走去。 卫勇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身后没有侯爷的脚步声,忙忙地回头看,侯爷竟又走回了书房。他以为侯爷拉下了什么东西,赶紧小跑了过去,没想到侯爷没去正厅,反而走到了一旁的耳房门前。 卫勇恍悟,一个健步上前叩了叩门,大声道:“青黛姑娘,侯爷来了。” 里面传来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和桌椅挪动的刺耳声音,还有少女被压低的浅浅闷哼,沉寂了一会,门被打开了。 少女依然是白日里的那身府里统一的内白外粉的丫鬟春衫,双眸瞪得大大地望着门外的男人,一时连请他进去都忘了。 “就让我在门外站一晚上?”她这副小口微张的可爱模样取悦到了他,卫渊紧抿的薄唇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侯爷请……”她急忙往里让,高大雄伟的男人让这间小屋子显得更加闭塞了。 房门被卫勇从外面轻轻合上,卫渊抬眼稍微打量了一眼,屋子中沉重的家具如桌椅衣柜等材质都是上等的,毕竟这是侯府中的房间,但类似小摆件、挂饰等小件装饰一律没有。梳妆台上只摆了个样式简洁的模糊铜镜,铜镜旁边放了一个没什么花纹的小瓷罐,其余像是苏氏和小林氏梳妆台上五花八门的妆奁一概没有。 卫渊收回目光的时候,发现少女正拘谨地立在桌子前,动也不敢动。 “坐罢。”他淡淡道。 坐是不敢坐的,整个屋子只有一张凳子。 卫渊说完后也意识到了这点,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大步走到靠着屋子最里面那张墙的架子床边上,坐了下来。 青黛紧张地捏住了手心,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是—— “会按摩吗?”卫渊醇厚的嗓音在沉闷的夜色中氤氲。 “会一点。” “过来帮我按按额头。” 青黛走到他身后,细长的手指将他的发冠摘下,拿了一把木梳,小心翼翼地将他那头乌黑的长发梳顺后,才用适中的力度按揉起他的头皮。 少女的指腹软软的,在他的头皮上游走有着说不出的舒适感,鼻端是她身上淡淡的桂花清香,莫名让他有种安心宁静的感觉。 身前男人的呼吸声逐渐均匀,青黛缓缓松了口气,小心地托着他的上半身让他躺在她的床上,她则起身坐在了屋内唯一的凳子上,托腮看着窗外半圆的明月。 卯时不到卫渊就醒了,虽然醒得比平时早,但这一晚他睡得格外踏实,醒来后只觉神清气爽。他侧了侧头想翻身下床,转眼就看到了少女趴在桌子上的纤细背影。 她身上盖着的薄被已经滑到了地上,似乎是察觉到了清晨的冷意,她细弱的双臂抱着自己的身体抖了抖。 “你——” 他的声音猛然将她惊醒,她几乎是从凳子上蹦了起来,顾不得自己散乱的头发,扭身就要拿着铜盆去打热水给他洗漱。 “侯爷稍候。” 他忽地有些生气,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语气沉凝,“你在凳子上坐了一晚上?”因着征战睡觉向来谨慎的他,昨夜他也不知为何竟如此放松,只有个朦胧间她将他扶倒在床上的印象。 她刚睡醒,圆溜溜的眸子显得有些懵懵的,用软软又有些沙哑的声音回了一声:“嗯。” “为何不去床上睡?”他的音量提高了一些,她似是被他吓到了,嘴唇抖了一下。 “奴、奴婢床小,怕挤着侯爷,且,侯爷让我坐……” 昨夜他刚进她屋里时确实让她坐来着,卫渊握着她的手腕滞了半晌,才没辙般带着些无奈道:“以后莫要再如此死板了,只会让自己吃亏的。” “但那是侯爷的话。”她这句话说得很小声,飘忽得像是清晨间的薄雾。 卫渊冷硬的脸上忽然浮起几丝红色,在他微黑的肤色下看不太出来。 “罢了,时辰还早,你快去歇会。”他低声说完,快步走出了她的屋子。 青黛这才松了口气,瘫倒在自己的床上,她怕和卫渊睡在一个床上会擦枪走火,她宁愿坐一晚上冷板凳。 她在床上伸展了一下早已经僵硬的四肢,但也不敢睡着,马上就得去苏氏的院子请安了。 苏二夫人的烦恼 “夫人,苏二夫人已经到二门了。”黄妈妈躬身回禀,神情淡淡的苏氏听到后立马打迭起了精神,双眸也亮了起来。 “快请进来。” 黄妈妈应声是,又扫了一眼立在苏氏两侧的青黛和翠红。 苏氏也反应过来,对她们随意地挥了挥手,“你们下去罢。” 她们已经从卫老夫人那请安回来了,不出意外苏氏再次在婆母那碰了一鼻子灰,方才还神色不佳,一听到“苏二夫人”来了便高兴了起来。 青黛一边思索着,一边与翠红朝苏氏院外走,刚走到院门口,便瞧见一位身着枣红色刻丝圆领长衫的圆脸妇人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边上的黄妈妈面带笑容上前迎道:“苏二夫人,这边请,夫人早就盼着您来了。” 苏二夫人捂着嘴也咯咯笑了起来,“我也早盼着呢,一大早起来就让下面的人去备车。” 她一边说着,苏氏也从屋子里迎了出来,笑意真切道:“可算见着二嫂了,屋里备了茶点,快进来罢。” 两人亲亲热热地相携着手走进了屋子,沉香给苏二夫人上了茶后便恭立在一旁,黄妈妈则出去给下人们发对牌了。 “妹妹,近日里……”两人寒暄了几句苏府的近况,苏二夫人的目光就落到了苏氏的肚子上。 苏氏未出嫁前就与娘家二嫂关系最好,苏氏的大哥二哥比她大十来岁,长嫂如母,在二嫂面前,她从不掩饰无子的窘境。 “未曾……” 看她情绪一下低落下来,苏二夫人连忙安慰道:“无事,那药方不管用,二嫂再给你寻个管用的。” 苏氏用手覆上小腹,神色有些落寞,怕苏二夫人担心,连忙岔开话题:“二嫂,莹姐儿的婚事订下来了么?前阵子不是相看了孙尚书的嫡次孙?” 谈到这,就轮到苏二夫人愁眉不展了,苏氏未料到是这样的反应,就算侄女年岁大了些,但苏家的女儿可不愁嫁。 “二嫂,怎么了?” 苏二夫人抬眸看了一眼苏氏关切的眼神,唉声叹气了一阵,抓着她的手开始吐苦水,“妹妹呀,你也不是不知道,莹姐儿自小性子傲,不论是读书习字还是吟诗作对,总想胜姐妹一筹。”对于娘家的情况,苏氏自然清楚,知道苏二夫人这里的姐妹就单单是指大哥的嫡长女慧姐儿了。 “在婚嫁上那倔丫头更是了,前阵子慧姐儿刚订下定远侯世子,那丫头就连相看都不愿去了,非闹着要嫁个年轻英俊、位高权重的。”苏二夫人对苏氏也是推心置腹,只把那生来便是讨她债的女儿一通数落,不过数落归数落,苏氏还是听出了苏二夫人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不肯硬逼着女儿订下她不乐意的婚约。 年轻英俊、位高权重,还未娶妻…… 苏氏的脑中忽地冒出一个人,她攥了攥帕子,手指捏得有些紧,若是莹姐儿真能成了那人的妻子,苏家定会更上一层楼,这般在永昌候府的她还用忌惮那老不死的和那贱人吗? “二嫂,”苏氏忽然唤了苏二夫人一声,她抬起头对上苏氏亮得惊人的黑眸,那漆黑的颜色和眸中那闪动的兴奋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一般。 “怎、怎么了?”苏二夫人有些被吓到,轻声问道。 “你看,杨巍如何?” “他?!”苏二夫人震惊地张大了嘴,这、这、这人也确实是年轻英俊、位高权重,但,但是—— “他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且京中人都传他——”人如其名。 “那只是京中传出来的浑话罢了,我外祖母与杨老太太相熟,宫中的李御医都拍着胸脯保证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苏二夫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苏氏,观她坚定的表情实在不像在撒谎,她也有些心动,只是捏着帕子犹豫地问道:“但,要如何……” 屋子里都是苏氏的心腹下人,苏氏示意沉香去守在门口。 沉香站在门边上,里头两人的对话时隐时现,院子门口忽地走来一位穿着粉衫的丫鬟。 沉香认出是老夫人那的牡丹,连忙上前搭话,没注意到院子里一个洒扫的小丫鬟绕过她,悄悄蹲到了屋子后的窗下。 自那回卫渊夜里来她屋子让她按摩之后,这几日他便再没来青黛屋里,只是每每她在书房伺候的时候,他总不会忘记抽出时间来教她练字。 “进步很快。”卫渊翻看了一下她抄写的几页大字,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到最新的这张能在还有些生硬的撇捺中看出了隽秀的痕迹。 不得不说,若是学生聪慧、一点就通,作为老师的成就感还是很强的。 卫渊少见地勾起了唇角,抬头看向立在桌旁被他夸得有些局促的少女,“给你一个奖励罢,想要甚么?”他好像真的成了手把手教她的老师,挑了挑斜飞入鬓的剑眉问道。 她双手不自觉地交迭在身前,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不断捏紧的手指,裙衫下穿着绣花鞋的小脚也不安地互相蹭着,语气十分惶恐,“奴婢不敢,都是侯爷教得好……呀——” 他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扯到他的大腿上。她失去平衡的瞬间跌坐在他坚实的大腿肌肉上,连忙慌慌张张地撑起身子,想下来朝他赔罪。 她柔软的小手按在他的大腿上,他的肌肉霎时绷紧了,一把箍住了她不安扭动的腰肢,把她定在自己身前。 “看着我说,想要什么奖励?”卫渊托起她低垂的脸,欣赏着少女白嫩的颊上如最上等的胭脂晕染的红痕。 她被他托着下巴,被迫仰着脸,那双微微有些下垂的大眼睛泛着水光,浓长的睫毛轻微抖动,如同在他指尖停留了一瞬的蝴蝶,脆弱得惹人怜爱。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炙热,她紧张地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舔了舔如花瓣般的下唇。 卫渊眸中一黯,猛地托起她的后脑,薄唇贴上了一直诱惑着他的嫩唇,甫一碰上便如同沾上了罂粟花的毒,让他无法再放开。她的滋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柔软甜美,他不由放纵着自己想将她拆吃入腹的冲动,狠狠吮吸着她的下唇,缠着她的舌尖,让她从喉咙里发出如幼猫般的娇吟。 事到临头的退缩 “唔、嗯……”少女被男人压在书房的桌案上,柔软的腰肢顶在坚硬的桌檐,她纤细的手指揪着男人身上的衣衫,逐渐收紧。 光是她嫩滑的唇舌已经逐渐不能满足卫渊了,他揽着她腰肢的手向上滑,握住了她一方柔软的丰盈。 出乎他的意料,她身上明明瘦得只有一把骨头,这里倒是生得挺好。 他在她的口中如横冲直撞的将军,最后大力吸了一下,才将唇滑下她细细的脖子。 肩膀上忽地传来一股推力,虽然对他来说这点力度完全可以忽略,卫渊还是抬起了眸,看向用手肘撑在桌案上的少女。 “侯爷请……请放开奴婢。”她半靠在桌案上,曲线玲珑娇小的身子弯出勾魂摄魄的弧度,她莹白的小脸侧着,低着头望着地面,散落在额角的发丝为她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妩媚。 在他后宅中的女人,就没有哪个会拒绝他的疼爱的,他不由升起了一丝恼怒。 “为何?”他的声线低沉生冷,让人全身发寒,犀利的眼睛瞪起来,本就威严冷峻的脸更加吓人了。 被气势极盛的男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的少女动了动唇,似乎是豁出去了般,如同预备赴死的战士,抓着胸口闭着眼大声吼道:“奴婢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在书房这样的圣地亵渎侯爷!” 卫渊被她吓了一跳,接着他捂着眼睛,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难得的旖旎气氛就这样被她破坏得一干二净,卫渊已经好久没这样放肆地笑过了,好不容易停下来,才看向怀中一脸惊愕地看着他的少女,用沙哑醇厚的声音在她耳畔道:“那夜里就行了,是吧?” 青黛当时心中就咯噔一声,在当天夜里看到立在她屋门外的男人的时候,忐忑了一整日的担忧应验了。 “看到我就如此讶异?”卫渊也不等傻愣在原地的少女让他进去,自顾地跨进门槛,轻车熟路地走进她的屋里。 她轻轻吞咽了一下,给他倒了杯茶,视线微垂,声线低柔,“侯爷请用茶。” 他现在想喝的不是茶。 卫渊只是扫了白瓷杯中澄澈的茶汤一眼,就一把拉住她细柔的手腕,低头便攫住了她微微张开的唇瓣。 待将她口中甜蜜的津液都舔吸干净,卫渊才放开了她被他吮得红艳的唇,粗粝的指头抹了抹她唇上牵拉出来的银丝,嗓音微哑,抵着她的胸腔微微共振,“习惯了吗?” 不等她回答,他再次吻了上去,两人的唇舌交缠处发出了情色而暧昧的水声。他圈着她的腰将她抱起来,压在她窄小的床榻上,手指从她的领口处滑下,伸进她的衣襟里,终于摸到了白日里隔着衣衫触到的柔嫩。 她的皮肤嫩滑得如同上好的豆腐般,他禁不住将那团柔软握在掌心中捏揉把玩,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腰线往下滑。 青黛仰躺在床上,感觉到男人掌心的厚茧磨着她胸前稚嫩的肌肤,而他的手已经来到了她大腿根处,眼看着就要覆上她的双腿间。 一只嫩白小巧的手忽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一日来第二次被打断,卫渊也不是脾气特别好的男人,黑眸沉沉地看向床上的女人。 “侯爷……奴婢来月事了。” 少女的嗓音带着哭腔,眸中盈着点点水光,将他错愕的表情映得更加分明。 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滚落,在粉润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晶莹的泪痕,她抬起手用手背抹着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掉落的眼泪。 她哭得抽抽搭搭地,时不时发出打嗝的声音,小巧的鼻头泛红,鼻水还跟着流下来,毫无半点美感。 但卫渊对着这样哭得孩子气的她,硬是生不起气了,他捂着额头低低叹了一声,自认倒霉地从她身上翻身下来,在她身侧躺下。 他的叹气声让她哭得更厉害了,手背不够擦了,还抓了个帕子撸着鼻子。 他喟叹一声,翻了个身拥着她,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表情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哭甚么。” “奴、呃——奴婢没办法伺候,呃,伺候侯爷,呜……”一旦哭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她果真如个孩童般,放声大哭起来。 卫渊无奈地把她搂进了怀里,安慰的话语因为不熟悉而有些僵硬,“好了,这点小事,哭甚么。”明明没办成事的是他,还要反过来哄她,卫渊都觉得他这个侯爷有些憋屈。 “但是,侯爷——” “好了,睡罢。”他的大掌在她纤细的背上不熟练地拍抚了两下,带了些命令的语气说道。 他的命令很好使,她的哭声立马停了下来,卫渊见她不闹腾了,放开了她转身背对她,还不忘道:“不准到凳子上坐着。” 身后传来少女低低地应声,卫渊吐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眸子,想将冲动压下去,只是她的枕头被褥上满是少女身上清甜的桂花香,如同最有效的催情药。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布料摩擦声,接着是少女在黑暗中更加甜濡的嗓音。 “……侯爷,你很难受吗?” 她的声音让他瞬间觉得一身铜墙铁骨都酥了,只有那处愈发坚硬,卫渊皱着浓眉,双眸紧闭着,薄唇中蹦出两个字,“睡觉。” 只是下一瞬,当他察觉到少女柔软的小手从他后背的腰际顺着肌肉的条理摸索到他绷紧的腹部时,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双眸倏地睁开。 铁钳般的手掌箍住了她已经摸到他腹肌的手腕,他的声音更加低沉沙哑了,在一片漆黑中男人暗沉的音调如同蛰伏着的猛兽,喉间都裹着低吼,“你做甚么。” “侯爷若是难受……奴婢就帮帮侯爷。”她的声线有些不稳,虽是在黑暗中,她那张害羞又胆怯地偷瞄着他的脸却浮现在他眼前。 真的不知她是胆大还是胆小,分明声音都在抖,动作却大胆如斯。 他握着她手腕的力度松了松,而她的小手如同滑溜溜的游鱼一般,扯开了他中裤的裤头,顺着他的人鱼线滑了下去。 卫渊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她在他胯下作乱的大胆小手上,他甚至感觉到她的指尖已经碰到了他卷曲的毛发,有片刻的停顿,才接着往下滑。终于在他的屏息中,握住了那方一柱擎天。 她的掌心嫩滑,触感如同最上等的绸缎,先是在他敏感的顶端滑了滑,带下来些许湿滑的液体,接着掌心覆住他整个棒身,缓缓地动作起来。 她时不时碰一下伞端的沟壑,惹得卫渊低喘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因着方才忍耐了一会,又心心念念想了她一天,如今只是被她握着搓动,快感却比起真刀实枪来的要剧烈得多。 她的动作逐渐加快,他背上贴着的温热身体也跟着摇晃蹭动,温软绵柔的触感贴着他背上偾张的肌肉。许是手上的起落对她来说有些累了,她发出了几声细细的喘息声,指尖往下裹了一下鼓起的囊袋。 腰眼泛起一阵酸麻,卫渊呼吸一滞,抓起她的手,猛地翻了个身,下身挺立的那物挤进她的大腿间,隔着几层衣衫,快速摩擦着。 一阵温热湿濡黏在她的大腿内侧,男人的手肘撑在她脸侧,健硕的身躯悬在她上方。月光自一朵乌云后洒落,男人小麦色的瘦削脸颊微红,喉结上下滚动,犀利的黑眸此时蒙上了情欲的朦胧,薄唇微张喘息着。 她轻轻起身,去小厨房接了盆温水,打湿了巾子给两人都擦拭了一番。 卫渊低眸看着少女柔顺的脸蛋,她微垂的眼睑还有些微红,他伸出手,餍足地揽着她的背将她拉进怀中,低声道:“府中妈妈教的?”富贵人家的府上都会养着教养妈妈,专门调教需要伺候男主子的丫鬟。 青黛靠在他的胸膛上,闻言愣了愣,接着点了点头。 他没再说什么,摁了摁她的脑袋,淡淡道:“睡罢。” 青黛闭上了眸子,等到他的呼吸均匀了,才抚了抚眼尾的泪痕。 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事到临头,与一个刚认识没几日的男人欢爱——她还是退缩了。 不过……方才把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还一直被死亡倒计时的压力痛苦都给哭了出来,感觉……轻松了不少。 杨巍风波 苏莹被一股大力推倒在花园中泛着凉气的青石板上,腰背好像擦伤了,一片火烧火燎地疼,但比起身体上的伤处,更让她难堪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是不远处一群指点着轻笑的姑娘们。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之前分明让丫鬟守在路口附近,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过来! “寡廉鲜耻,伤风败俗。”八个如寒冰般的字眼连同一张被揉皱的素色帕子砸在她眼前,苏莹抬起头,看向那个给了她如此难堪的男子。 男子一身鸦青色长袍穿得齐整,一丝皱褶都无,腰际一根竹青色松纹革带,身姿笔挺如松,发髻一丝不苟地束进发冠中,鼻梁高挺,浓眉俢目,面容俊美如潘安再世。只是不苟言笑的冷脸、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和黑眸中毫不掩饰的嫌弃破坏了这张绝佳的俊颜。 他没有多看一眼被他推到地上的女子,将擦手的帕子扔了之后,径自走了,也没管周围影影绰绰窃窃私语的闺秀们。 “嗳,你瞅,这就是去招惹杨丞相的下场。” “可真惨,看她这下还怎么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昂。” “嘻嘻,可不是吗,估计连房门都不敢出咯。” 往常苏莹根本不屑于理会的闺秀都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嘲讽她,她豁地站起来,面容扭曲直愣愣地瞪着那群少女,直把她们看得都不敢说话了,才怒气冲冲地回了苏府。 在回府的马车上,苏莹气怒地将茶杯一把砸在侍奉的丫鬟额头上,丫鬟白皙秀丽的脸上立马淌下鲜血,却也不敢去擦,只小心翼翼地跪趴在苏莹脚边。 “该死的杨巍,居然说我……还有那些人怎么会那时候跑去花园,娘亲明明说得很简单,为什么!为什么会失败!”苏莹一脚踹在丫鬟身上,一身怒火无处发泄。 丫鬟心惊胆战地抬眸看了一眼主子,试探着说道:“姑娘,奴婢听闻奴婢在永昌候府当差的表妹提过,这法子好似是卫夫人告诉夫人的……” 苏莹阴狠的目光猛地看向丫鬟,丫鬟吓了一哆嗦,就听得她连声说道:“对,对,没错,这都是姑姑的错,娘亲本就耳根子软,是她唆使娘亲害了我,都是她害了我!害我丢了这个大脸!” 苏莹完全不想想决定并且执行这个勾引杨巍计划的都是她自己,进了苏府就到处嚷嚷是姑姑教唆她,听说了此事的苏老夫人只好暂且将她关在了闺房里。 卫渊今早上朝时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他在进宫的路上碰上了岳父,照着礼数打了个招呼,可平日里待他温和的岳父看他的神色冰冷,连回应都没有,板着脸便走了。 卫渊摸不着头脑,直到下朝回府后被老夫人叫到了跟前,他才明白了缘由。 “渊儿,你可知道,如今京中都在传苏府二姑娘在皇后娘娘办的赏花宴上勾引杨丞相,还被杨丞相当众羞辱?” 屋子中卫老夫人坐在上首的红木椅上,旁边是为她揉肩捶腿的小林氏。 卫渊蹙了蹙眉,微微摇了摇头,内宅中发生的事往往会先在内院的女眷中传开。 卫老夫人浑浊的叁角眼睁了开来,状似愁眉不展地用帕子摁了摁额角,幽幽叹了一声,“唉,虽说苏家是我们的亲家,照理说这事该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只是那苏二姑娘胡乱嚷着是永昌候卫夫人教唆她这么做的,攀扯苏氏,直把这盆脏水泼向了我们侯府。” 卫渊一愣,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等官司,他眉心皱得更紧了,“侯府夫人也不是红口白牙就能污蔑的。” 小林氏捶肩的手顿了顿,而卫老夫人则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没有污蔑她,把她叫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卫渊一看卫老夫人的表情就知道她又要折腾了,只是这事也要问个清楚,便侧头吩咐道:“去将夫人请来。” 苏氏得知侯爷派人来请她高兴了一瞬,下一刻听到是在老夫人的那,心又沉甸甸地落了回去。近日里京中的传言她也听闻了,她没想到侄女不仅失败了,还弄得人尽皆知没了清誉,将来不是远嫁就是在家庙中度过一辈子,娘家不仅没有更上一层楼,反而还恼上了她。这几日她只能祈祷这些风言风语别传到侯府来,等熬过这阵子,流言平息了就好。 只是等苏氏听到了苏老夫人的话,就知道这事没法善了了。 “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母亲如何就听信了?母亲宁愿信那起子碎嘴的小人,也不肯信我这个儿媳妇吗?”苏氏拿着沾了辣椒水的帕子,一脸不被至亲相信的绝望,事到如今,她只能竭力否认了,老妖婆竟然要以此收回她的管家权,怎能让她如愿! “噢?是吗?”卫老夫人没有像平时那样气急败坏地跳脚骂她,反而气定神闲地反问,苏氏心里一阵不安,就听得卫老夫人道:“但府中可有人听到了你教唆苏二夫人。” 苏氏震惊地抬起脸,就见到卫老夫人招手让身旁的妈妈将一人从偏房里带出来,来人畏畏缩缩地低头跪在地上,赫然正是苏氏院子中洒扫的小丫鬟。 “把你那日听到的都说出来。”卫老夫人此时周身尽是当家老太太的气派,再一想到即将到手的管家权,一颗心火热火热的。她甫入侯府就被上头的太夫人压着,等她好不容易媳妇熬成了婆,那老不死的又直接将管家权交给了苏氏,她在侯府几十年,那一串库房钥匙摸都没摸过! 等到那老不死的终于去了,苏氏又是个面甜心苦的,她这当婆婆的直接抢权难免会叫京中的其他贵妇人看笑话。这次的计策还是慧儿提的,若是抓住了,就是名正言顺让苏氏交出管家权的机会! 卫老夫人听着那本就是被她们安插在苏氏院中的丫鬟断断续续地将苏氏和苏二夫人的对话复述出来,想着即将到手的管家权,心中别提有多美了。 而苏氏听着那丫鬟几乎一字不差的复述,身子摇摇欲坠,她身后的沉香猛地开口打断她,“你这小丫鬟红口白牙地胡扯!夫人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呔,急甚么,心虚了?”卫老夫人老神在在,抬抬手示意那小丫鬟继续。 波及青黛 “侯爷!” “渊儿!” 脑中仿佛有上千只鸭子聒噪不休,一面是苏氏含泪保证,一面是卫老夫人信誓旦旦,卫渊觉得让他面对她们,比面对成千上万的敌军还要疲倦。 “明日请卫妈妈进府,今后暂交给卫妈妈管家。”他猛地提高了声音,男人厚重的音色压过了几个女人喋喋不休地争论。 卫妈妈是卫渊的奶妈,早几年因着上了年纪身子不爽利,卫渊特许她回乡荣养了。 “什么?!” “侯爷?!” 叁个女人都大惊失色,没想到折腾了这么久,竟是落了个便宜了旁人的结果。 “此事已定,勿要再议。”卫渊冷淡地抛下这句话,叁个女人们看着他冷然的面色,心知卫渊杀伐果断,已做下决定的事不会轻易再改,只好都讪讪地闭了嘴。 卫渊揉着额角回了前院,待到夜晚来袭,他站在通往内宅的垂花门边上,望着脚下被月色浸透成一汪碧色的青石板路,陷入了沉思。 卫勇提着灯笼为主子照亮身前的路,也不敢说话,静静地陪主子站在原地喂蚊子。 约莫半刻钟后,卫渊忽地转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不管是苏氏还是小林氏,他都着实不愿去她们那里,甫一见着他,必定是要同他解释哭诉掰扯今日之事。 既然如此,他宁愿去她那,就算什么也做不了,让她按按额头也是好的。 在卫渊连续五六日夜里都宿在青黛那,苏氏和卫老夫人还有小林氏不出她意外地行动了。 “替我倒杯热茶。”苏氏上下打量着给她斟茶的少女,脸蛋秀美,身姿纤弱,神色楚楚,年轻而娇嫩。 苏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握着茶杯的手,虽然保养得宜,但肤色却一年比一年暗淡,也生了几丝细纹,与十几岁花朵一般的姑娘比不了。 “侯爷既怜你,你便伺候好侯爷。”苏氏的话清清淡淡,青黛却明白这是在对自己宣布身为主母的主权。 她毕恭毕敬地应了,礼节不出一丝差错,苏氏见她低眉顺眼未曾持宠而娇,心中那团不快散去了些许,转而去琢磨怎么把管家权要回来了。 过了苏氏这关,青黛刚松一口气,卫老夫人就把她叫过去了。 “侯爷在你那连宿了几日?”卫老夫人都没等她行完礼,单刀直入地问道。 “是。”青黛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答道,多余的话半句未言。 卫老夫人撩起松弛的眼皮打量着娇小的少女,目光在她的臀和小腹上停留了一下,才淡淡道:“既如此你便好生养养,早日给侯爷诞下大胖小子,也不枉侯爷对你一片疼惜。” 一旁给卫老夫人捏着胳膊的小林氏指尖的动作忽地重了一点,看向青黛的目光幽暗。 “好了,你下去罢。”一个从她这出来为了膈应苏氏也为了早些让卫渊有后的小丫鬟,卫老夫人也没太多精力理会,交代两句便挥手让她退下。 小林氏笑吟吟地站起来,“我去小厨房给姑姑熬药。”她说完后,便与青黛一同退出了卫老夫人的正屋。 “唉,青黛姑娘,你说我们女人可真是命苦。”四下无人,走在她身前的小林氏突然开了口,音色如出谷黄鹂般动听。 青黛不敢搭话,垂着眼落后她半步。 小林氏却转过了身,挡住了她的路,微笑着望着低眉顺眼的少女,声音甜软,“特别是,我们这样的妾室,可不正是如一件好看的摆设般么?”她这句是微微倾身向前,凑在她耳边轻声说的,声线温柔得如同棉絮。 春日的阳光暖暖地透过抄手游廊洒在青黛身上,她看着唇角柔柔勾起,笑意温和的小林氏,却有如被一条毒蛇盯上,明明身处于和煦春风中却寒意渗人。 小林氏说完这句话,便笑着冲她点点头,扭着腰走开了。 站在原地的青黛捏紧了袖子,她已经引起其他女人的注意了,但任务还没完成,也没有能给青黛家人求恩典的机会。 而且第叁个小任务的内容着实笼统,特别的存在,是指让卫渊对她上心吗? “在想什么?” 男人低沉的声音将她翻飞的思绪打断,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书房伺候卫渊的时候走了神,青黛立马绷紧了神经。 “奴婢在想还是侯爷的字好看,奴婢怎么练也写不出那样铁树银钩的字,撇捺间皆是大气劲键、笔势雄奇,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心折。”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卫渊写在宣纸上让她临摹的字,压抑着崇拜的神情。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分明夸张得可以,他不过是一个舞枪弄棒的粗人,书法什么的也只是年少时练过几年,比起那些科举出身的文人更是天差地别,哪有她说的如同书法大家一般让人惊艳的字。 只是少女真挚的表情不似作伪,卫渊轻咳了一声将被她夸出的不自在压下,“你不必模仿我的字迹,每个人的字体都有自己的特色。” “是!”少女应得脆亮利落,坐在椅子上的卫渊抬眸看了一眼她秀气小巧的瓜子脸上认真的神色,手掌动了动,伸出手将她的头摁下来,吻上了那两瓣总能说出让他不好意思的话语的唇。 他的手掌扶在她的后腰上,吻着吻着,她就变成了两腿岔开跪在他的大腿两侧。 舔弄着她软嫩的下唇,卫渊轻咬了一口,才依依不舍地稍微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人双目相对,低低的呼吸声暧昧纠缠。 “那个,走了罢?”他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薄唇边她流下的津液,鹰眸幽深,冷峻的脸有着难得一见的色气。 距离上次她以月事为借口已经过了七八日了…… 少女被吻得面色通红娇喘微微,轻轻咬着唇,点了点头。 “嗯。” “今夜等我。” 他的嗓音沙哑,声音似是从喉咙中溢出来的,听在青黛耳中,就像是野兽捕食前喉间发出的低吼。 ps. 首-发:po18me.com (po1⒏ υip) 意难平 “哈、嗯……”少女被男人吻得几乎要喘不过气,腰间也被他勒得生疼,她将手搭在男人宽阔的胸前,趁着他的唇放开她下唇的时刻,颤着声音说道:“侯爷,要先沐浴吗?” 卫渊拥着她柔软纤细的身子,低声应道:“好。” 隔间里半人高的木桶中水汽袅袅,青黛双手环过卫渊的腰,替他解下腰带,将他身上的衣衫一件件除去。 最后一条中裤也从他的腰间落下,男人健硕雄伟的身躯完全展露在她面前,虽然之前也见过他的裸体,但到底不如现在这样在灯下看得一览无遗。 上半身是比例完美的倒叁角,健硕的胸肌、整齐的腹肌,其上还有一些新旧不一的疤痕,下身长腿笔直,大腿肌肉充满着力量感,深刻的人鱼线延伸下的那处紫红肿胀。 卫渊望着似乎是盯着自己的身体看呆了的少女挑了挑眉,长腿一迈,已经坐进了木桶中。 水花溅起哗啦啦的水声,青黛回过神,忙挽起衣袖,拿着巾子上前,替他擦拭后背。 小麦色的背部肌肉隆起,透明的水珠一粒粒从上面滚落,她摒除杂念,专心为他擦背。 少女掌心温热的触感隔着巾子从背上传来,男人突然转了个身,拉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摁在自己的胸肌上,淡声道:“前面也要擦。” “……是。”少女用如蚊子叫般的音量回道,眼珠乱瞟,似是不知该往哪看的样子,卫渊靠坐在浴桶中,心情极佳地欣赏着她窘迫的样子。 她的目光忽地落在他左胸上一道痕迹颇深的伤疤上,手指不自觉地顺着伤疤轻轻滑过。 少女浅淡的眉梢轻蹙,神情爱怜,她如玉质般的指尖在前胸留下湿滑的痕迹。卫渊忽地心中一痒,突然从浴桶中站起来,捞起她的腰,几大步走到床边,猛然将她压在身下。 他身上都是水珠,湿漉漉的,将她单薄的春衫都浸湿了,贴在身上显出凹凸有致的身材。 卫渊俯下身去啃咬她的唇,力度大得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大掌隔着沾了水的衣衫,握着她的嫩乳揉搓。 青黛被他咬得有些疼,轻轻唤了一声:“侯爷……” 少女细弱如幼猫的甜软声音更加刺激了卫渊,他略有些粗鲁地扯开她的衣襟,藕粉色绣着荷花的肚兜包裹着两团柔嫩的浑圆,几滴从他身上落下的水珠落在雪白的乳肉上,更添几许淫靡。 粗粝的大手将她胸前乳白色的软肉揉捏成不同形状,腰带被他扯开,他顺着她的腰线拉下她的中裤,中指探进她紧闭的大腿中,滑进她闭合的花瓣。 异物入侵感让她微微皱了皱眉,很快她又赶紧调整了表情,发出一声细吟。 卫渊在与女子欢爱上向来没什么耐心做前戏,这回却破天荒地用手指挑逗了她藏在花瓣中的小花珠一会,待到察觉花瓣微湿,才掰开了她两条细腿,手扶着身下早已叫嚣昂扬的巨物,抵在了她的花穴口。 感觉到最私密的下身被一根粗硬的物什顶住,好似马上就要将她破开般,青黛浑身发冷,咬着下唇扭开头。 箭已在弦上,卫渊却鬼使神差地抬眸看了一眼身下少女的表情。 她扭着头,娇嫩的下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双眸睁得大大地盯着床下的地面,神色是不容他错辩的害怕——还有不情愿。 身上的重压猛然离开,从窗棂间吹过的一丝冷风抚在她湿滑赤裸的身上,带来阵阵凉意。青黛抓起被褥翻身坐起,看向背对着她将衣衫披起的男人,低柔的女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侯爷?” “我还不至于强迫一个女人。” 男人低沉冷漠的嗓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硬邦邦的语气如海岸边坚硬冰冷的礁石,与方才热情又霸道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开门出了她的屋子,只给她留下一扇在夜风中摇摆不定的木门。 糟了,搞砸了。 青黛一夜未眠,第二日清早瞄了一眼洗脸水中的倒影,多亏年轻,熬了一夜也只是眼下有些青影。 她和翠红一同朝内院走去给苏氏请安的时候,正好碰上了穿着一身深红色官袍的卫渊,在官服的映衬下,他冷峻的脸更显威严霸气,胸前补子上张牙舞爪的雄狮颜色鲜艳,仿佛下一刻就会张开血盆大口越出来。 青黛和翠红退到一旁,恭谨地垂着头行礼,“见过侯爷。” 卫渊目不斜视,就像路旁站着的只是两株花树,青黛只能看到他黑色的皂靴大步生风地从她眼下经过。 不巧今日在书房当值的是翠红,一直到用晚膳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见到卫渊。 今夜,他大概是不会来了。 青黛一边想着,一边把用完的碗筷送到大厨房去。 “青黛姑娘!可算找着你了!”清脆的声音让青黛一怔,回头发现是卫妈妈身边的小丫鬟紫梅。 “卫妈妈唤你去林姨娘那值夜,今夜轮到青黛姑娘了。”小丫鬟快言快语,没等她回答,传了话便踢踏着步子跑远了。 卫妈妈是前两日入的府,对待苏氏和卫老夫人都不卑不亢,处理府中庶务更是得心应手。因着卫渊将卫妈妈看成半个母亲,她身子又不太好,身旁还有两个伺候她的小丫鬟。 青黛半垂了眼,放下碗筷,大步朝小林氏的院子走去。 进了院子里,方才传话那小丫鬟正托腮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看到她后,指了指正屋的左偏殿。 青黛踏着正屋的台阶拾级而上,走到偏殿门口,就见到了守在门外的小林氏的大丫鬟郁金。郁金见到她,朝着门内通传道:“侯爷,姨娘,青黛到了。” 站在门外的青黛听到了男人低沉冷淡的嗓音:“进来。” 她伸手推开门,这间房约莫是小林氏的寝房,清一色的黄梨木家具秀气淡雅,架子床上挂着软烟罗纱帐,鱼嘴铜炉中散发着袅袅甜香。 卫渊立在床边,身上的衣袍尚算完整,靠坐在床上的小林氏却早已衣衫半褪露出小半边香肩,面色微红,眼神迷离。 “更衣。”男人的声音响起,小林氏立马撑起上半身,伸着手臂去勾他的衣衫。 卫渊却往旁边避了避,看了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少女一眼,缓缓道:“青黛。” 美救英雄 少女穿着绣花鞋的脚尖蹭了一下地面,上前一步走到男人身前,如昨夜一般,双臂环过他的腰间替他先把腰带除下。 卫渊垂眸看她,犀利的鹰眸中满是审视,却无法从少女如往常一般柔顺的眉眼中看出什么。 她已经捏着他外袍的领子,将外袍从他身上脱了下来,挂在龙门架上,旋身去解他中衣的带子。 带子在他腰侧,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腰际,明明只是隔着一层衣料如蜻蜓点水般似触非触地碰了一下,方才他性致缺缺的下身有了抬起来的迹象。等到她微弯着腰帮他脱下中裤,那根阳物对着少女清秀的小脸,完全昂扬了起来。 卫渊对不听话的身体有些生气,沉着脸拂开少女拿着他中裤的手,抬脚上了床榻,压在了小林氏身上。 一声混着水声的轻响后,床帐大力晃动起来。 “……呀、嗯侯爷,轻些……” 小林氏细细的叫声传来,随之还有肉体剧烈相撞的啪啪声。 “啊——侯爷轻些轻些,怜惜怜惜妹妹……嗯嗯——” 青黛数着自己绣花鞋上的花瓣,眼角是小林氏搭在他肌肉偾起的手臂上乱晃的白花花的腿,和他前后挺动的悍勇的腰杆。 “嗯……呀、哈……嗯,侯爷,好棒,嗯,好深好深,好粗好胀呀,妹妹要受不了了——”小林氏的呻吟声可谓是百转千回,还有内容,比之苏氏还要更上一层楼。 下身的那物在身下女人的私处鞭挞驰骋,卫渊却忍不住将注意力放在立在床边的少女身上,她那双细嫩白皙的小手交迭放在小腹前,腰肢被鹅黄色的腰带束着,细得他一掌可握,腰线上是鼓囊囊的胸前,那对乳儿的绵软触感似乎还留在指尖。 “侯爷?”下身被填满的充实感忽然消失,小林氏迷蒙地睁开眼睛,今夜的侯爷比起往日还要粗鲁勇猛,刚开始她是有些不适应,现在刚品出一些比以往更胜的销魂滋味,就快要到升天的时刻了,他却突然抽身而出。 身侧的床榻往下一陷,小林氏愣愣地扭头,就见方才还在她身上耕耘的侯爷正抓着那值夜的通房丫鬟的手腕,整个健壮的身子都压在她身上。 浓郁的男女欢爱的味道混合着被褥间熏着的甜香一股脑地冲着青黛涌来,男人赤裸沉重的身躯就压在她身上,手掌如铁钳般箍着她的手腕,面带浓重的情欲,冷厉的双眸中泛着微红。 他的手撩起她的裙子,扯下了她的中裤,一阵凉意袭来,他那根湿滑狰狞的阳物已经抵在了她大腿内侧。 嫩白无暇的大腿上是男人粗长紫红的阳具,还带着欢爱后男女黏腻腻的体液,就这样贴在她的皮肤上。 “侯爷!不要!”青黛胃中一阵翻滚,她可以接受和卫渊欢爱,但唯独这样的场景下——在他的那物刚从别的女人身下抽出来,而她还躺在那女人身边,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她的双腿夹得很紧,浑身都在挣扎,卫渊用了更大的劲去掰她的腿。 青黛死死守着最后的防线,扭动得愈加剧烈,“侯爷!侯爷!求您了!别这样!”她话中的尾音带上了哭腔,一颗颗泪珠从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中滚出来,浸湿了她的脸颊。 手腕上和身上的束缚忽地消失,青黛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床下,将裙子放下遮着赤裸的下半身,单薄的背脊瑟瑟发抖。 一阵如死寂般的沉默后,男人冷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出去。” 青黛半瞬都不敢耽搁,狼狈地行了个礼,快步退了出去,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屋里。 屋外微凉的春风将她身上最后一丝甜香的气息带走,青黛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路好像已经被她走到了死胡同里。 只能拼一把了。 午后的书房静谧而安详,青黛沏了一壶茶,轻手轻脚地放在手握兵书的男人手边。男人连眼皮都未抬,也没提教她习字的事,似乎是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 这是当然的,经历了昨夜和前夜,卫渊这个典型的封建大男人没把她提脚卖了都算好了。 青黛放下茶壶,隐晦地朝屋外看了一眼。 暖意洋洋的太阳洒在周身,春困正浓,卫勇立在书房门口,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就在他微闭上眼闪神的这一刹那,一道黑影从院子中的树影中闪出,越过他直直冲进了书房。卫勇一愣,随之以最快地速度转身也冲进去,同时大吼了一声:“有刺客!” 卫渊猛然抬头,伸手便抓起了书桌旁挂着的剑,对上了一个全身上下都裹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 “铿锵”一声是卫渊手中的剑和他的匕首相撞的刺耳嗡鸣,一股千斤之力从对方的匕首上朝他压来,瞬间就将他的剑从中间折弯了。 卫渊愕然,这根本不像是人会具有的力量。 手中早已弯折的剑被刺客以极快的速度挑开,快到他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刺客手中雪亮的匕首就已经朝他的心口扎来。 卫渊狠狠咬了咬牙,没想到他堂堂卫家男儿不是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上,竟是窝囊地死在自己府中。眼看着避无可避就要挨上一刀,他只觉眼前粉色的影子一闪,紧接着是一声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他最熟悉的利刃入肉的声音。 “侯爷!”卫勇带着侯府其他护卫对上那邪门刺客的同时,挡在卫渊身前那娇小的少女软软地倒了下来。 卫渊直愣愣地伸出手接住了她,目光落在她左肩上血流如注的伤口,黑眸倏地一缩。 肩上的伤口比她想象中还要疼百倍,青黛艰难地喘息着,不忘分神看了一眼已经摆脱侯府侍卫逃走的刺客,看来系统的商品确实神奇…… 失血过多让她的意识都有些涣散,只能隐约听到周围嘈杂的人声,还有卫渊压着嗓子的低吼。 “撑住,不许死,你听到了吗!御医马上就到!” 少女的唇色如雪片般洁白,皎洁如玉的脸几近透明,呼吸也微弱得让他心惊,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在他怀中。 她艰难地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凉得如寒冰的指尖轻轻抚着他的脸颊,嘴唇蠕动着。卫渊浓眉皱着,抿着薄唇,抓住了她的手,俯下身去凑到她的唇边。 “……侯爷……对不起。”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又小又细,说完之后像是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皮缓缓瞌下,一滴透明的泪珠从她的睫毛底下滑落,溅在他沾满她鲜血的掌心中。 一石二鸟 屋子内上等的银丝炭散发着缕缕热气,卫渊坐在床榻旁的凳子上,眸光沉沉地看着静静地闭目躺在枕头上的少女。 她的面色依旧苍白,那张小巧的瓜子脸更瘦了,连他的一个巴掌都没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紧闭着,蝶翼般的睫毛在如玉的脸颊上留下两扇阴影。 卫渊抬手触上她的面颊,温热柔软,不似方才她指尖的冰冷。 男人的黑眸中是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复杂情愫,就这样静静望了她半晌,直到被门外的脚步声打断。 “侯爷,药熬好了。”翠红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站在门口小心地禀报。 卫渊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淡淡道:“照顾好她。” 翠红退到一旁,弓着身子等到男人大步走远了才敢进屋。 青黛睁开眼睛之后,天色早已昏黑,头顶上是她十分陌生的藏青色绣竹纹床帐。 ——这不是她的屋子。 “哎呀,青黛你终于醒了!” “翠红姐姐……”甫一开口,她才发现她的声音小得可怜,身上连一丝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她眸光转了转打量屋子中的摆设,“这里是?” “你这一昏就是大半日,御医说你不好动弹会扯着伤口,侯爷就让你在书房的厢房里躺着。”翠红的声音脆亮,一边说着,一边捧起一碗水,用瓷勺舀了一口,递到她唇边。 在前院中书房位于正堂,而东侧的厢房就是卫渊在前院时歇息的地方。 青黛就着她递来的瓷勺吞咽下去,感觉到了从左肩上传来的一阵阵难忍的疼痛。 这也太疼了,还不如让她再晕久一点…… 忍着剧痛在翠红的帮助下吃了小半碗粥,又喝了一大碗汤药,青黛实在是疼得受不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侯爷。” 正闭目养神想着之后的打算,撩开帘子的声音与翠红的声音同时传来。 卫渊大步走进偏殿,淡淡地对行礼的翠红说了句退下后,眼神便一直放在卧躺在床的少女身上。 她已经醒了,只不过看起来还很虚弱,只有一双清亮水润的眸子随着他走过来的动作而转动。 他走到她床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被褥中只露出一张清瘦小脸的少女,这样的她看起来更加娇小得让人怜爱。 “你可以对我提一个要求,”就在青黛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男人俯视着她,声线冷漠如同在做一场全无感情的交易,“作为救了我的回报。” 少女本是专注望着他的黑眸徒然黯淡了下来,眼角微微垂下,毫无血色的唇轻轻抿着,神情透着浅浅淡淡的哀伤。 “那,请侯爷让奴婢回自己屋里去罢,这便是奴婢的要求。” 那颗从她眼角滑下的泪珠仿佛又落在了他心间,让他的心如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莫名一疼。 “这个要求我不允许。”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捏了捏,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之际说道:“在这里好好养伤。” 他辨不清她的心思,更不明自己的。 他只知道他已经不再想看到,她如一个断了线的木偶般,了无生气地倒在他怀里。 “侯爷将青黛留在了前院厢房?”苏氏握着青瓷茶杯的指尖微微发白,看向身旁立着的黄妈妈。侯爷从没让后宅中的女人去过前院厢房,更别提在那住了,就连她这个做妻子的都未曾踏足那里。 “已经住了有五日了,是桃香亲眼看到的,不会有错。”虽然失了管家权,但苏氏说到底还是这个侯府的女主人,想巴结的下人少不了。 “……这可是救命恩人,侯爷待她更是不一般了。”苏氏紧紧咬了咬下唇,放下了茶杯,将手帕攥成了一团。 黄妈妈小心觑了一眼她的表情,低声开口:“夫人,奴婢倒是觉得,不必对一个物件费多大心思,倒是……可以利用她,压下那边。”她说到最后,往北面看了一眼,那是小林氏院子的方向。 只要能让小林氏讨不了好的苏氏都很感兴趣,她双眼一亮,直起了身子,“怎么说?” “依老奴看,可以拿着那青黛的把柄,将她拉到我们这边来。再使她来对付那位,今后夫人便不用自己出手反倒多了个可以出头的帮手,岂不是一石二鸟。” 苏氏双眼愈发亮了,唇边浮现一个笑容。 在书房的厢房中住了七八日,青黛自觉动作小点也不会扯到伤口开裂,便执意从厢房搬回了自己的屋里。 养伤的日子没什么娱乐,她正仰躺在床上数烟粉色荷花床帐上的荷叶,门外传来咚咚的叩门声。 “青黛,你在里面吧?哥哥来看你了。” 门外是陌生的男子声音,之前听李家的有提起过青黛的哥哥,但她并没有见过真人。就在她思索的时候,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应该说是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虎头虎脑的,眉眼间有着李家的影子,看到在床上撑起身子的她,面露担忧快步走了过来。 “妞儿,你没事吧,伤口还疼么?爹娘听说你受伤了担心得要命,快让我看看伤口如何了。” 李亮说着便伸出手要抓她的衣衫查看伤口,青黛忙躲过,捏着他的手腕道:“哥……哥哥,伤口已经不太疼了,也不出血了。”她对上他明显还想亲自看过一遍才放心的表情,只好道:“你这样不合适。” 李亮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少女已经不是幼时屁颠颠跟在他身后转悠的小姑娘,而已经成为了侯爷的女人,他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对待妹妹了。 “妞……不对,青黛,”他收回了手,喊着那个别扭的名字,“你没事就好。” 青黛看着少年如同失落的小狗般恹恹的神情,宽慰道:“我没事的,倒是哥哥,怎会到侯府来,还找到了我这?”按理来说,她哥哥应该是和她爹娘一块待在庄子上的。 “你受伤之后,我便想着要在你近旁时刻护着你,正逢侯府要从下人中选一批侍卫,我便来应选了。” 青黛愣了愣,没想到李亮会因为她的受伤而来府中当侍卫,她本就不希望家人被卷入侯府的事情中,这样不就和她的本意背道而驰了吗。 李亮顿了顿,接着道:“被选上之后我便被侯爷身边的卫勇大哥带到了府中,你的住所也是他告知我的。” 卫勇……这应该是卫渊的意思。 让她的哥哥应征了府中的侍卫,又特意让作为她家人的哥哥来探望她,这是他的施恩吗? 苏氏之局(上) 在李亮来看望她后又过了几日,青黛养伤的日子十分平静,静到让她莫名的不安。 看来要用卫渊给她许的承诺了,虽然这个时机并不太好,有种挟恩求报的嫌疑。但这些日子太过和平,不管是苏氏、卫老夫人还是小林氏都没对她采取一丝行动,总有种山雨欲来的前兆。 打定主意今日便去求卫渊的恩典,青黛穿上绣花鞋,小步小步地走出了自己的屋子,想去院子中试着走两步。如今她的伤口虽然正在结痂了,但动作若是大一些,还是会扯开伤口再次流血。她本想等伤口彻底好了之后再行动的,但如今她等不及了。 “青黛姑娘,”她刚走出了屋子,便见到了一位鹅蛋脸的丫鬟步伐匆匆地走来,一瞧见她便道:“李亮在入府训练中受了伤,卫妈妈现在把他暂且安置在西边的倒座房中,遣了奴婢来知会青黛姑娘一声。” 青黛认出了这是在卫妈妈身旁伺候的另一个丫鬟紫竹,听完她的话后,心中不安之感愈加浓烈,神色焦急地和她道谢后,她便朝着倒座房那边赶了过去。 西边的倒座房离书房有一段不近的距离,青黛走了约莫有两刻钟才到了,只是刚走进那排倒座房她就发现了不对,房门前只有一个拿着扫帚边挥舞边蹦蹦跳跳的小丫鬟,那排房间静得可以。 青黛咬了咬唇,快步走向那小丫鬟,在她没反应过来前就往她手中塞了一包饴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些,“小姑娘,问你个事,今日有没有人来过这边?” 在偏远的倒座房洒扫是个清贫的差事,小丫鬟看到那包被油纸裹着的饴糖,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声音脆脆地答道:“除了你,今日没人来过这。” 上当了! 青黛扭身就跑,顾不得肩膀上伤口撕裂的疼痛,一路分花拂柳穿过侯府中的层层院落。 是谁?苏氏?小林氏?目标是她还是李亮? 待到青黛面色苍白地跑到书房院子的门前,发现她的屋门前守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看见了她便大声朝里面通传了一声。 是苏氏的人。 见到那两个婆子的瞬间,青黛便认出来了。 她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整了整有些散乱皱褶的衣衫,一步一步朝她自己的屋子走过去。 屋门半掩着,在她还没走到门前便被人推开了,沉香看了她一眼,朝着屋里说道:“夫人,她来了。” 青黛抬起头,在台阶下对上了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女人的双眸,那双眼里没有其他感情,如同打量一个砝码与工具般审视着她。 “夫人。”这样的视线让人很不舒服,更别提面前这人很有可能对李亮做了什么,但青黛依然规规矩矩地朝她行了礼,甚至没问她缘何出现在此。 苏氏淡淡看了身旁的黄妈妈一眼,黄妈妈意会,上前一步喝道:“你这淫妇,还不快跪下!” 青黛不动,垂着眼站在原地,声线清冷,“奴婢不明白妈妈的意思,奴婢犯了何错?”淫妇这顶帽子是万万不能落在一个内宅女人的头上的。 “你这贱婢还不承认?把自己的屋子给你兄长李亮和翠红做通奸之地,你对得起侯爷对你的恩德吗?!” 通奸……李亮和翠红…… 黄妈妈适时侧开了身子,让她看见了自己屋内的场景。一个男人被绳子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口中堵着一团巾子,眸中是惶恐和困惑,赫然是她哥哥李亮,而屋子最里侧,躺在她床上的是浑身赤裸、不省人事的翠红。 “李亮和翠红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还望夫人明察。”青黛脑中急速转动,这绝对是个针对她设下的局,苏氏的目的什么?若是要她在卫渊面前失宠,也该将这样的丑事在卫渊面前挑出来,但却偏偏选了这样一个卫渊出府的时段。 “会不会做可不是你空口白牙就能断定的,现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开脱不成?!”黄妈妈厉喝了一声,给门外的两个粗壮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婆子走上前,厚实的手掌握着青黛的肩膀,硬是把她摁跪在了地上。 苏氏款步走到她屋子中唯一的一张凳子前,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沉香立马拿了张帕子垫在上面,她才施施然坐下了,一双眸子睨着跪在面前的少女,淡淡开口:“李亮与丫鬟通奸苟且,青黛助纣为虐。黄妈妈,按府上规矩,该如何处置她们?” “回夫人,李亮与翠红当众杖毙,青黛发卖。” 黄妈妈的声音如一颗颗巨石将青黛砸得头晕目眩,特别是“杖毙”那两个字,她决不能让李亮死! “夫人!奴婢想知道事情的所有经过,夫人是怎么知道此事,又是缘何来了奴婢这里?”她挣不开反剪着她双臂的两个婆子,只能抬起脸,直直地盯着上首的苏氏。如今李亮命都要没了,她也没了谨小慎微装模作样的必要,左右苏氏都会被她狠狠得罪的。 “你是什么身份,夫人是什么身份,一个贱婢竟敢质问夫人!”黄妈妈上前一步喝道。 “奴婢只是想当个明白鬼知道真相罢了!” 被那双清亮的黑眸紧盯着,苏氏有些不舒服,也不耐烦和一个物件般的通房丫鬟继续掰扯,给黄妈妈使了个眼色。就算青黛看出来今日这一切都是她的手段那又如何,一个丫鬟,就算卖身契不在她手上,她这个侯府主母也能将她掌握在自己的股掌间。 “不论真相如何,事实便是如此。”黄妈妈那双严厉的吊梢眼牢牢锁在被压跪在地的少女身上,突然放低了声音,“你若是再大声嚷嚷叫所有人都知晓了,李亮便逃不掉杖毙的下场,但是——”她拉长了音调,双眼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她的神情,“你若是肯为夫人效力,这事便不会被侯爷知晓,保住李亮的一条性……” 黄妈妈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守在门外的婆子发出的张皇声音给打断了。 “候……侯爷!” 苏氏之局(中) 卫渊甫一踏进屋子,视线就像是不听他使唤般,第一眼便落在一群老少女人中被婆子反剪双臂、跪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少女身上。春日衣衫单薄,她的左肩上已经隐隐透出了殷红的血色,在粉色的衣衫上格外刺眼。 他当即便微微皱了皱眉,怜惜之意比起其他情绪更快涌上,他强行压下,将视线转向已经站起来迎向他的苏氏,“出了何事?” 苏氏万万没想到卫渊会这时候回来,她分明挑了个他外出访友的时日下手,为的就是在不让他知晓的情况下拿住青黛的把柄。如今被他碰上这府中侍卫与通房丫鬟通奸之事,是个男人都无法忍受,李亮是难逃一死了,青黛铁定会把她恨上,为今之计只有将她彻底铲除才是万全之策…… 迎上卫渊的短短几步路,苏氏心中早已转过万千思绪,再对上卫渊的眼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是怒不可遏。 “这些腌臜事本是不想叫侯爷瞧见的,只这起子刁奴仗着侯爷宽厚挟恩自大,竟是养肥了他们的胆子!”苏氏扯着帕子,侧开身子让卫渊看见被缚住双手、堵住嘴的李亮和内侧床上光溜溜的翠红,“前不久有丫鬟来报侍卫李亮和翠红苟且,妾身还不敢相信,以防万一派黄妈妈来探查,竟在青黛的屋子里将这对奸夫淫妇抓个正着,现如今正要处置他们。” 听到“在青黛的屋子里”卫渊眉梢微微一动,看向一直沉默未语的少女。 自从卫渊进了屋子,青黛便偷偷用眼角观察苏氏的神情,捕捉到她眉眼间一瞬的惊讶,再结合方才黄妈妈威逼利诱的话语,便明白卫渊的到来并不在她的计划内。 自此,她已经可以拼凑出这盘局的大概了。她和家人的卖身契想必不在苏氏手上,苏氏又想利用、控制她,便做出了这样一个看起来漏洞百出的局,抓到她把柄的同时苏氏也向她传递了一个威胁——就算手中没有卖身契,同样能掌控她的生死。 青黛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一个卑贱的通房丫鬟,确实不值得侯府夫人费太多心思。 只是卫渊的到来是苏氏没料到的,这个局被卫渊知道了,李亮和翠红铁定难逃一死,苏氏目的没达到反而会与她结仇,她稍加猜测便明白卫渊是被谁叫回来的了。 眼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为了李亮和无辜被卷进来的翠红,她必须要破了这个局—— “侯爷、夫人,奴婢相信李亮和翠红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恳请侯爷和夫人仔细探查真相。”她忍着左肩伤口二次被撕裂的疼痛,猛地抬起头,狠狠地在地上磕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响声。 “这还有何可查的,事实已摆在面前,容不得你狡辩!”黄妈妈低喝道。 青黛却没理会她,越过她望向苏氏,直视着她的双眸,一番话语掷地有声,“翠红昏迷不醒,李亮被堵住了嘴无法说话,两位当事人的证词都没有就要将他们的罪名落实,便是镇抚司衙门也没这样判刑的。夫人,这难道就是您的管家之道吗?” “大胆贱奴!竟敢质疑夫人!”黄妈妈吼得大声,青黛却注意到了苏氏隐晦地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卫渊,双手绞了绞帕子。 “黄妈妈,去摘下李亮口中的巾子。”苏氏抿了抿唇,表情不明地道。 口中的巾子被拿下,李亮的双眸赤红,口齿却还算清晰,“奴才没有和翠红苟且!方才是丹琪同奴才说青黛的伤势有恶化,奴才这才急急忙忙地赶到这,刚进门便被守在这的两个婆子给打晕了,醒过来后便被缚着双手扔在地上了。” 苏氏给了黄妈妈一个眼神,“既如此,你去将丹琪寻来问问。” 丹琪是书房院子中洒扫的小丫鬟,平时和青黛翠红的关系不错,闲时会捧着把瓜子找她们聊天。 黄妈妈领命而去,青黛想着苏氏的眼神总有些不安。 不到一刻钟,黄妈妈便回来了,神色凝重。 “夫人,丹琪被人在后院的井中发现了,刚咽气没多久。” 一股透彻心扉的凉意从青黛跪在地上的膝盖蔓延上她的胸腔,直到将她整个人都包住,虽然已经猜到丹琪是苏氏的人,但昨日还同她说笑的鲜活女孩今日便没了性命,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人命如草芥般的封建社会,处在高位的人一个指头就能将她碾死。 “在丹琪房中还发现她留下了一张写着血字的布,道是早已发现李亮对翠红的龌龊心思,但李亮给了她一笔不菲的封口费,便一直瞒着未言,直到如今被揭发,她慨然赴死,只望对她的家人网开一面。” 青黛心中的寒意更甚,为了结结实实将她的罪名钉死,为了不让卫渊发现是自己布下的这个龌龊的局,苏氏不惜牺牲一条鲜活的生命…… “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黄妈妈看着她的眼神如同看一只蝼蚁。 青黛咬紧了牙,双眸黑亮如点漆,这回她抬头直直望向了卫渊,声线清越,“侯爷、夫人,这事有蹊跷,恳请侯爷夫人让奴婢在房内查探一番。”她要冷静下来,只要做了事,铁定会留下痕迹,她决不能放弃。 一直未发一语的卫渊垂头看着跪在他脚边的少女,少女单薄的肩在微微颤抖,鲜血的颜色宛如灼人的火红,在她的左肩上开了一朵盛大的牡丹。她的面色苍白如纸,泛白的唇瓣被牙齿咬出了血色,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灼灼生辉,宛如一团炽烈燃烧的烈焰,生气勃勃地倒映出了他的身影。 她在他面前一向是小心谨慎,偶有的大胆全是向他表明心迹时,他从不知道,当她想要保护某人时,会有这样的眼神。 那一瞬间,他竟有些嫉妒被她用尽全力护着的李亮。 “准。”卫渊嗓音冷淡,微微颔了颔首。 “侯爷……”苏氏惊讶地扭头看向自己的夫君,声音里满是不愿。 卫渊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而青黛感觉到压着自己的两个婆子手上的力度松了,立马挣脱了她们,有些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 ps. 首-发:rousewu.uk (po1⒏ υip) 苏氏之局(下) 青黛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躺着翠红的床边。 翠红双目紧闭仰面躺在床上,鬓发散乱,神色有些痛苦,身上寸缕未着,只在腰腹间搭了一条薄被。 青黛走近她,双眸仔细逡巡她的头脸和身子,忽然她弯下了腰,仔细看了看她的口中,又转头翻看了一下她的双手。 “侯爷,这事已确定无疑,这贱婢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身后传来苏氏温婉的声音。 青黛转身,定定望着屋子中并肩而立的一对夫妻,神色沉着镇静,平铺直叙自己观察出来的结果:“翠红口鼻中残留着几丝线头,这意味着她是被人用沾了迷药的布巾迷晕的。”她抬起手,指尖捏着的是一根白色的线头。 “这又如何?不定是李亮为了逼迫翠红成事,才将翠红迷晕的。”黄妈妈不以为意地道。 青黛却身形一动,灵活地闪到了黄妈妈的身后,一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 “唔唔……你作甚!”黄妈妈当了管事妈妈多年,养尊处优惯了,被突然袭击骇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抓青黛的手背。 “翠红两手指尖间残留着血和皮肉,人从背后被人捂住口鼻时,会下意识地攻击对方捂住自己的手和手臂,而李亮的手臂和手背上并没有这样的伤口。”青黛放开黄妈妈,抬起被她抓伤的手背,又指了指李亮。 李亮十分配合地撸起袖子,两只手臂和手背上只有一道陈年的伤疤,并无新伤。 “因此,只要找到府中手臂或手背上有抓伤的人,便是迷晕翠红的真凶。”青黛已经走到卫渊和苏氏跟前,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仿佛刚刚那个沉着冷静如县太爷般破案的人不是她,清声道:“还请侯爷找出真凶,还我们兄妹一个清白!” 苏氏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个能耐,又看了眼黄妈妈,“那便依你,黄妈妈……” 她还未说完,青黛猛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双眸望进卫渊眼底,朝着他稍微提高了声音道:“还请侯爷派人去寻!” “你!”苏氏怒火中烧,正要斥她,边上的卫渊眸光沉沉地盯着她几乎将半边肩膀都染红的血色,抿唇应下了。 见到卫渊让卫勇去寻府中手臂和手背受伤的下人,青黛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这才觉得浑身发冷,肩膀上重新开裂的伤口钻心的疼,肩上的肌肤被鲜血濡湿的衣衫粘腻地沾着,脑袋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泛起了一阵阵眩晕之意。 只是一旁的苏氏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若是在这时倒下了,这盆泼在她和李亮身上的脏水就彻底洗不干净了。 她绷紧身子站着,狠狠咬了咬舌尖,痛觉一下子将她昏沉的脑袋刺激得清醒了些许。 卫渊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少女身上,她的面色更加白了,一张失了血色的秀气脸蛋几近透明,眼帘低垂。和方才顶着苏氏怒火求他去寻人时的强硬不同,他看出来她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他以为她下一刻就会坚持不住晕过去,但她却硬是挺着背脊等到了卫勇带了一个神情有些惶恐的婆子回来。 “侯爷,阖府的下人中,只有这个婆子手背上有今日的新伤。”卫勇一进屋便干脆利落地回禀。 被卫勇拉进青黛的房中,高妈妈也意识到了自己被带来的缘由,一听卫勇的话,满脸惊惶地将手背在身后。 只是屋中众人早就看到了她手背上还未愈合、泛着红色的几道深深的抓痕。 “你这老奴怎么回事!?手上的伤是从何而来的!”苏氏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神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朝着高妈妈喝道。 而黄妈妈站在一旁,朝高妈妈不停地使眼色。 高妈妈一家老小都被抓在苏氏手中,此时她一咬牙,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已是哭天抢地地诉了起来:“都怪老奴一时糊涂啊!老奴平素里与那翠红不大对付,上回她多手弄折了夫人好不容易寻来的魏紫,偏赖到老奴头上,害得老奴平白挨了一顿罚,自此就将她嫉恨上了。今日里得了个机会,便鬼迷心窍地将翠红迷倒,再将李亮引来此处,又遣人去将夫人请来……全是老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老奴落得个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只盼着望侯爷和夫人对老奴的一家老小开恩啊——” 这高妈妈是苏氏的陪房,管着府中后花园的花草,她的一番供词显然是临时编的,漏洞百出,事已至此,这出闹剧究竟是谁在自导自演在有心人眼中已经水落石出了。 青黛将目光从伏地抹泪的高妈妈身上滑到表情难辨的苏氏脸上,最后静静地望向卫渊。 书房这边的动静这么大,自然是引得下人们都来瞧热闹了,卫渊已经能看到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小丫鬟们了。 “侯爷,都怪妾身驭下不利,才养出了这样的恶仆,请侯爷责罚。”苏氏听了高妈妈的话一脸被心腹背叛的震怒,适时地开口了。 卫渊定定看了她半晌,看得苏氏有些心虚,他又扫了一眼院子外来来回回的人影,一只手握了握拳头,对着院子外扬声道:“高妈妈心思歹毒,使计陷害翠红李亮,当众杖刑百下,行刑后发卖出府。”他说完之后转身朝向苏氏,扭头之际瞄到了立在屋子角落里少女苍白的脸,他却有些不敢细看,只面色阴沉地盯着她低声道:“身为主母驭下不严,遇事糊涂,罪责乱定,你便在自己院中禁足一段日子,左右管家之事也有卫妈妈在。” 苏氏方才还在为他在下人面前给她做脸心中甜蜜,转瞬间便被他打了一棒,还是在自己的心腹和那青黛面前,一张丰腴的脸倏地刷白。他如鹰般的厉眸中情绪沉沉,仿佛洞察一切般,让她胆战心惊。 “是……妾身领罚。”纵有千般不情万般不愿,苏氏在卫渊面前还是乖巧地福了身子,细声说道。 这出闹剧眼见着就要落下帷幕,卫渊知道对苏氏这样的处置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是苏氏是这侯府中的主母,他若是为了几个下人将苏氏定为这出龌龊戏码的主犯,不说苏氏今后在这侯府下人中无甚威严可言,明日这出家丑估计就能传遍京城,出了这么一个主母,侯府的名声必定扫地。 ps.收藏满400的加更~ 换来的恩典 低声警告了苏氏之后,卫渊鬼使神差地朝墙根处的少女看了一眼。 她也在望着他,面色十分平静,好似没有半分被委屈的不甘,只是用那双清澈黑亮的眸子直直地与他对视。她肩上那片通红太过刺目,他避开她的目光刚想跨出屋门让卫勇寻大夫过来,就听得身后响起“扑通”一声。 他转头,半边的上半身衣衫都被染红的少女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朝他扎扎实实地磕了一个头,声线低低:“侯爷当初许诺奴婢的约定,还作数吗?” 他的面色一下便沉了下来,他知道这样处理是委屈了她,但只凭她一个通房丫鬟,还能让苏氏认下这等不光彩的罪、让侯府颜面扫地吗? “作数,”他的薄唇中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凌厉的眉挑起,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确定要现在用吗?” “确定。”她猛地抬起头,黑亮的眸子如同晶莹剔透的玉石,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让他意想不到的请求,“奴婢求侯爷给奴婢一个恩典,求侯爷让出奴婢家人的卖身契,让奴婢一家人脱了奴籍。” 明明身子弱得连跪都跪不稳了,她却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抿起的唇角带出了些他从前未曾发现的、藏在谦卑中的倔强。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卫渊抿紧的薄唇张了张,声线有些干涩。 “好,我答应你。” “侯爷……”苏氏有些焦急地唤了一声,青黛在这当口求这恩典,不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是她陷害的李亮吗?而且把李家一家人给放了,今后她拿什么来拿捏青黛?只是苏氏在对上丈夫阴沉严厉得吓人的视线后,后面劝说的话硬生生地被卡在了喉咙里。 “青黛!青黛你没事吧!”李亮焦急的声音让卫渊倏地转头,看到的便是方才还跪得笔直的少女此时已经软软地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娇小的身子似是怕冷般蜷成了一团,那双仿佛会说话一般的灵动双眸也毫无生气地紧闭着。 手脚粗大的侍卫搂着少女焦心地为她肩膀上的伤口止血,他身上的粗布衣裳还带着补丁,经历了一番磨难更显得狼狈了,身穿锦袍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的卫渊内心深处却升起了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细小歆羡。 春日光线明媚,透过窗棂被分割成零散的光束,书房的院子外依旧花红柳绿,只是再也没有了翠红那清脆的大嗓门。 青黛抚了抚肩膀上那道再度结痂的伤口,端起桌上那已经凉了的茶水慢慢啄饮了一口。 发生了那样的事,就算翠红是被人陷害的,也无法呆在卫渊身边做通房丫鬟了,于是她被配给了侯府名下的田庄中的一个庄头,急匆匆地离开了府里。 而卫渊实现了他的承诺,把他们一家的卖身契都还给了他们,这下李家除了青黛之外便都是良民了,比起之前身家性命都系于主家一念之间的奴仆身份要好多了。一拿到家人的卖身契,青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这些年原主攒下的私房银子和这些日子她拿到的月例全都给了李亮,让他带着父母离开京城挑一个宜居的城市安顿下来。她知道一家人故土难离,只是她已经得罪了苏氏,虽然家人已经是良民身份,苏氏不能再对他们随意打杀,只是民不与官斗,他们一家与苏氏身份差距太大,让家人避开是最安全的法子。现在正是风口浪尖时,她刻意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求这个恩典,就是为了在短时间内让苏氏不能再下手害她的家人,毕竟她的家人一出事,首先被怀疑的就是苏氏。 美救英雄,虽然狗血但管用就完事了!能换得青黛的家人平安,她肩膀上受的这点苦也不算什么。 青黛手指微动,点开了系统面板,盯着第叁个小任务后面的“已完成”叁个绿色的宋体字出了神。 那日她因为伤口撕裂出血过多再次晕过去后醒来,便发现第叁个小任务已经完成了。紧跟着是第四个小任务:求得名分。 “任务简介:这个时代的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奖励:剩余天数120,点数100,经验35。” 名分…… 后宅中女人的等级显然是这个等级分明的封建社会的缩影,毫无疑问,正妻肯定是后宅中最顶层的位置,除此之外便是很少有的平妻,再往下便是妾了。而这妾也是有叁六九等的,家中父兄是官身或富商的女子可以被纳为贵妾,小林氏便是这样的贵妾;而出身白身的良民女子则为良妾;似是青黛这般奴仆贱籍出身的通房丫鬟则是后宅中的最下层,是个连名分都没有随意就能被主家送人发卖或是赶出去配人的、专门为爷们泄欲而生的物件。 通房丫鬟想要名分就要被抬成妾,而一般情况来讲,只有生下了孩子,为这个封建家族开枝散叶,又在主家跟前得脸,有了主母的点头,通房丫鬟才能有被抬成妾的机会。 这对于青黛来说无疑是个难上加难之事,先不说她和苏氏目前已是结下了梁子,自她穿越过来后,压根就没和卫渊欢爱过,谈何孩子。成为卫渊心中特殊存在的任务虽然完成了,但自她以救命之恩从卫渊那讨来了家人的卖身契后,卫渊就没再踏入过她的屋内,她在书房伺候时,卫渊对她也淡淡的,两人好似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青黛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其实她内心深处何尝没有逃避卫渊的心思,毕竟想完成第四个小任务,少不得要解开两人之间的结,与他欢爱这一关是肯定逃不了的…… 青黛暂且把卫渊的任务丢到了一边,因为这回,系统下方的经验条满了之后便在她紧张的心情中升级了。升级之后的系统,变化大了不少。 最大的变化便是——除了卫渊,她可以选择去完成别的任务了。 系统的任务面板上,在“冷峻侯爷的娇宠妾”后,又冒出了一个新的大任务——禁欲丞相的诱惑花魁。 青黛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吐槽:这什么恶俗的名字! 后面紧跟着的是丞相的第一个小任务:惊鸿一面。 “任务简介:印象深刻的第一面,让他再也忘不了你。奖励:剩余天数60,点数50,经验25。” 右丞杨巍 “禁欲丞相”这四个字让青黛第一瞬想到的便是之前因为蝴蝶效应在侯府后宅掀起了一阵狂风骤雨的右丞杨巍。 多亏了苏氏和苏二夫人的动作,那段时日侯府下人中传得最欢的流言便是有关于杨巍的。据闻杨巍长相俊美貌比潘安,年纪轻轻便大权在握,家中只有一年迈老母,其余兄弟姐妹都无。杨巍光凭那张京中数一数二的俊脸都能成为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的如意郎君,更别提他刚过而立便已权势滔天。 只是,从杨巍未及弱冠便高中探花踏入官场起,想与他议亲的人家不知凡几,随着他官位越升越高,这些人家的门第也逐渐往上涨,甚至连当今都曾有将公主下嫁给他之意。 但,无一例外,都被杨巍给拒绝了。 一个有权有势有钱的男人,多年来却洁身自好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身旁不说妻妾通房之流,连一只母蚊子都没有。再加上他对女子一向不假辞色从没正眼看过,京中便逐渐流传起了杨巍人如其名、确实不行的谣言。 杨巍渐渐成为了京中几乎所有春闺少女和窈窕少妇都直扼腕叹息的残念郎君。 当朝设左右两名丞相,左丞已年过花甲,再加上杨巍的传言,青黛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任务的对象就是这位鼎鼎有名的右丞杨巍。 这丞相的第一个小任务看起来挺简单的,只是,她一个侯府中的通房丫鬟,如何才能见到这位身居高位的丞相呢?且任务名字中的“花魁”是指让她以青楼女子的身份接近他吗? 青黛想得头都疼了也没想出个办法,反正完成了卫渊的第叁个小任务后,她如今的剩余天数还有八十叁天,还算是充裕。 她的手指轻轻在身前点了点,调出了系统商城,这回变化的不只任务,连商城里的东西都更新了。 自用了“美救英雄”后,青黛便对系统商城里的东西有了不一般的信任,发现商城里多出了新的商品,立马兴致勃勃地查看。 多出来的这个商品名叫“传讯蜂”,商品所配的图片上赫然就是一只小蜜蜂的模样,商品简介上是这样描述的: “传讯蜂方圆叁丈内的声音尽在你耳中,体型小巧,造型仿真,收集消息、窃听密谋必备!” 她并没有什么想要窃听密谋的雄心大志,只是身在侯府根本无法出门的她迫切的需要一个可以和外界消息连通的工具,传讯蜂这个商品让她十分心动。兑换点数也只要15点,如今她已经积累了125点的点数,青黛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点下了兑换键。 在她的手指抬起来的瞬间,她的掌心里瞬间多出了一只逼真的蜜蜂和一对耳坠。手心中突然出现的蜜蜂先是把她骇了一跳,接着她反应过来这便是她兑换来的传讯蜂。她将那只蜜蜂凑近眼前细细研究了一番,从肉眼上压根看不出和真正的蜜蜂的差别,不愧是系统出品。 只是她对着这只蜜蜂琢磨了半晌,也没找到启动它的方法,正皱眉沉思时突然瞄到了还捏在手心的蜜蜂形状的银质耳坠,福至心灵般将耳坠戴到了她的耳朵上。 在将耳坠戴上去的那刻,她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如机械合成般的电子音:“请选择路线或停留地点。” 这简直是青黛在现代都没见识过的高科技,她微微启了启唇,小声道:“永昌候府内花园。” “收到。自动为您规划最佳路线与停留地点,从书房左耳房出发,沿西侧抄手游廊经过永和院与沐霞榭,停留于内花园东北角距离内花园假山一丈远的牡丹花上。” 脑海中的话音落下,她手中的蜜蜂立马就飞了起来,以不快不慢的速度飞出了她的房间。 与此同时,她的耳边也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丫鬟婆子的闲谈、路过苏氏的院子时传来的瓷器破碎声、小林氏温声吩咐下人的话语…… “抵达目的地。”机械的电子音传来后,便只剩下几个打理内花园的婆子东家长李家短的八卦声。 青黛控制不住地张大了嘴,这实在太神奇了,她忍不住冒出了一个疑惑,这个系统,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个问题她暂时得不到答案,便把它放在了一旁,开始将传讯蜂放到侯府外的街道和各色茶楼酒楼中探听消息。 虽然已经穿过来了一个月有余,但她被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侯府中,外面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完全不清楚,传讯蜂如今就是连接她与外面世界的唯一渠道。 正好这些日子卫渊不主动来招惹她,剩余天数也比之前要充裕,压力小了些的青黛如同得到了一个新奇玩具的孩子,一连七八日都把传讯蜂放出府外,再将得来的信息一一筛选,终于逐渐拼凑出她所在的这个朝代的信息。 这个朝代名为大周朝,却不是她所学的历史中的任何一个朝代,不过文明程度、政府管制都与明朝类似。大周朝至今已历经叁百余年,自开国太祖揭竿起义反抗前朝暴君以来,大周朝已经传承了十来任帝王,其中守成的君主居多,励精图治的也有,譬如当今便是。当今在而立之年继承大统,这十几年来积极发展生产民生、强健国防军队,大周朝国富民强,百姓们都过着还算是平和幸福的生活。 总的来说,这是个相对和平富强的朝代。 当然,除了这些基本的信息外,青黛格外关注的自然是第二个任务对象杨巍的消息了。 这位丞相的事迹可是足以让京中百姓们津津乐道地聊上个几天几夜的。 要说对于大龄未婚处男杨巍的终身大事最着急的人,莫过于将杨巍一手拉扯大的寡母杨老夫人。 杨巍已过而立,身旁却连个知冷知热的女子都没有,作为与丞相儿子相依为命的杨老夫人眼看着与她同岁的老太太都抱上曾孙子了,而杨巍依旧孑然一身。这几年为了唯一的儿子的婚事,老太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没少出招子。 刚开始杨巍高中探花后拒了好几家的提亲,杨老夫人还觉得是儿子要挣得了功名再讨个高门媳,老太太对那些来提亲的还挺冷淡,结果后来儿子的官位越升越高,来提亲的人家也水涨船高,就在杨巍把一品大员的嫡女都给拒了之后,老太太霍然察觉不妥。 可任老太太磨破了嘴皮子,又是劝又是骂,连一哭二闹叁上吊都使上了,把老杨家的列祖列宗都扯出来哭了个遍,也没能让杨巍松了口。 据传杨老夫人都快被倔驴一般的儿子给逼疯了,放了话给他,只要他看上的女子,不论身世,只要他想,就能进杨府。 杨家虽在杨巍的父亲去世后没落了,但也是传承百年的书香门第,杨巍本身又是手握重权的丞相,杨老夫人这话的吸引力不可谓不大,瞬间让京城中本因为门第之差而望洋兴叹的家族们蠢蠢欲动起来,那段时日杨巍走在路上都能碰上个在他面前平地摔的少女。杨老夫人也举行了不少场邀请妙龄少女百花争艳、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赏菊作诗宴,只这些个没一个成功的,倒是生生让杨老夫人愁得脸上添了不少皱纹。 这样看来,这杨巍真的是个很难搞的人物啊,就算她有传讯蜂可以知道他的行踪,但如何接近他确实是一件难事。 青黛对着整理出来的信息,长长叹了一声。 刁难 “这茶太浓,重新沏一壶来。”苏氏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叩在楠木桌上,眼风瞥了一眼立在身侧的少女,表情冷淡。 已经养好伤重新当差的青黛立马上前,重新给苏氏换了一壶茶。 只苏氏依旧不满意,看着她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短短一个早晨请安的功夫,硬是将青黛折腾了近一个时辰。一会让她端茶倒水地伺候,一会让她站在跟前立规矩,一会又说自己想弄些新鲜的花来装饰装饰屋子,让她去后花园采些丁香花来。 青黛的伤口刚养好,身子还虚着,被苏氏这样上上下下地使唤,背上的虚汗早已浸湿了里衣,连双腿都微微抖起来。 只是她一言不发地都忍了下来,不论苏氏提出多么为难的要求,全都一一完成。 苏氏的发难在她的意料之中,正好这几日卫渊领了皇命去京城旁边的燕山剿匪不在府中,而她养伤的这些时日卫渊一日都没来过她的房内。 失了男主人的宠爱,又狠狠得罪了女主人,她这些时日的生活可想而知。 “青黛姑娘,老夫人唤你过去。” 苏氏好不容易尽兴了把她放了出来,刚出了院门,青黛就碰上了一个圆脸带笑的老嬷嬷,她认出了是卫老夫人身边的林嬷嬷。 青黛不敢怠慢,同林嬷嬷见了礼,随着林嬷嬷一道向卫老夫人的院中行去。 青黛本就是从老夫人院中出来的,更是林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她侧眸看了看少女莹润秀美的侧脸,联想到方才在卫老夫人院中听到的只言片语,心下不忍,终是低声开口道:“青黛姑娘,待会不拘发生何事,忍一忍便是了。” 青黛心中咯噔一响,卫老夫人找她果然没什么好事,她敛衽真诚地谢过林嬷嬷的好意,心中沉重。 卫老夫人是主子,她便是不想忍,也得忍啊。 青黛只能希望这条通往万福院的路长些再长些,最好永远都别走到尽头。 万福院耸立在耀眼的日光下,廊檐上的瓦片噌亮,更映衬得万福院黑洞洞的门似是一头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猛兽。 青黛稳了稳心神,跟在林嬷嬷身后,踏着极轻的步子,走进了万福院。 林嬷嬷带着她绕过正厅,走到了隔出来的东厢房门外,青黛已经听到了内里小林氏婉转如黄鹂鸟的逗趣声,还有卫老夫人爽朗的笑声。 “老夫人,青黛来了。”林嬷嬷站定在门口,隔着门帘轻声通禀。 室内安静了一瞬,良久青黛才听到卫老夫人极淡的声音:“进来罢。” 她抓了抓自己的袖子,稳步走了进去,规规矩矩地朝着屋内的两人福下去,“青黛见过老夫人,林姨娘。” 卫老夫人正倚在房中的美人榻上,身后站着为她揉捏着肩膀的小林氏。小林氏花瓣般粉嫩的唇角噙着淡淡的弧度,望着面前的少女纤细白皙如天鹅般的脖颈,黑漆漆的眸子中却无一丝笑意。 “唔。”让青黛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约莫半刻钟,卫老夫人才开口让她起来,看着小腿微微有些颤抖的少女,她轻咳了一声,“你这丫头,虽则我已将你给了侯爷,只你到底是从我这边出去的,怎地去了侯爷那便不见你回来看看我。” 一番话说得青黛额上多了些细汗,垂着眸子,既不谄媚也不疏离地道:“奴婢恐扰了老夫人清静,不敢时时来打搅老夫人。” “瞧你这话说的,我这太清净了,就喜欢那年轻鲜嫩的小姑娘。”卫老夫人话锋突然一转,“便是侯爷也喜欢你这样的。”话音落下,她的神情已然变成了厌恶。 对上卫老夫人如看待一个必死之物的眼神,青黛身上的汗毛根根立了起来,冷战一波接着一波。 “老夫人是嫌弃我们这群老货不够好看了。”立在卫老夫人另一边的林嬷嬷适时地插上了话,凝滞的气氛稍许缓和,卫老夫人的表情也柔和了些许。 “青黛,姑姑这是想你了,还不快给姑姑敬杯茶。”小林氏突然娇笑着出声,拿着帕子轻掩着樱桃小口,一双眸子弯成了月牙。 她不知道她们打着什么心思,左右不会有好心思,青黛沉默着倒了杯热茶,看着碧绿的茶汤上起伏的茶梗,端起茶杯奉给了卫老夫人。 “哗啦——” 滚烫的茶水浇在少女嫩白如玉的手背上,瞬间就将瓷白无暇的肌肤烫出了一片通红的印子。 “怎么伺候人的?!怎地连杯茶都端不好!” 杯口镶嵌着金丝描着莲花的茶碗砸在厚重的丝绒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似是在人的心上狠狠一敲,也似是她心中高悬的那只靴子终归落下来了的声音。 “老夫人恕罪……奴婢手抖了一下,没有拿稳茶杯。”青黛跪在地上,以惶恐害怕微带颤抖的声音告罪,手背一片火辣辣地疼痛。 青黛的声音落地,室内便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静得她能听到胸腔中那不安稳的心跳声。她的眼角余光中有两双精美华贵的绣花鞋,一双是浅棕色福纹,另一双则是浅粉色,鞋头还坠着几粒小指大小的珍珠。 那双粉色的绣花鞋轻轻往地上碾了一碾,同一刻,卫老夫人稍显阴森的声音打破了一室沉寂,“既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若是侯爷被你烫着了怎么办?”她瞥着地上跪着的少女,眼神如同看着一只蝼蚁,一字一顿地道:“我们侯府也不需要这样蠢笨的奴才。” 仿佛一道惊雷从她的天灵盖直直将她劈成两半,青黛猛地抬头,却是正好对上了女人柔媚多情的双目。 那双眸子如同温柔的黑珍珠,但被她盯着的青黛却再次产生了被剧毒的眼镜蛇缠上的寒凉之感,她捕捉到小林氏唇角的笑意一闪而逝,接着她柔柔地开了口:“姑姑,这样不太妥罢。青黛姑娘深得侯爷喜爱,又是侯爷的救命恩人,若是让侯爷知道,姑姑您……” 压在自己头上的两座大山相继离世后,卫老夫人最恨的便是有人在这府中挑衅她的权威,让她起了将青黛赶出府这一念头的,还是小林氏的一番话。 翠红和李亮那件事她虽没有亲眼见到,但这府中她的眼线也不少,足以让她拼凑出一幅小妖精勾得男主人当众下了女主人脸面的场景。 虽然卫老夫人与苏氏明争暗斗多年,十分不待见苏氏,只小林氏的话点醒了她。 这丫头在儿子心目中分量不小,又占了个救命恩人的名头,将来若是挟恩夹情把持住了她儿子……想到可能会因为这个卑贱的丫头而与自己作对的儿子,卫老夫人便一刻都坐不住,恨不得立马让她消失在卫渊面前。 “我是侯爷的母亲!是这个侯府的主子,还没法处理一个蠢笨的下人了吗!”卫老夫人一巴掌狠狠拍在茶几上,手指朝下面的青黛一指,“给我把她赶出府!” 阴计 卫老夫人的话音刚落下,门外便走进来了两个膀大腰圆身形粗壮的婆子,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地摁住了少女纤细的胳膊,将一团粗硬的布巾毫不怜香惜玉地塞进她的樱桃小口中,硬是将她拉了起来。 青黛被拉得踉跄了几步,她再次抬头看向卫老夫人和小林氏,脑中念头急转。只是任她想破了头也找不到此时可以解围的方法,系统商城里解锁的商品没一个用得上的,苏氏那条路是万万行不通的,唯一有希望救她的卫渊又不在府中…… 在她思考的档口,两个婆子已经将她拖到了二门处,再往外便是前院了。青黛目光一扫,瞄见了夹在几个侍卫中的卫勇,她眸子一亮,死死盯着他不放,直到她被婆子拖到了前院门口,卫勇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为止。 她如今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今日被拉出府已是必然的结局了,府中多是卫老夫人、苏氏和小林氏的人,她只能出了府再见机行事。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样被赶出府凶多吉少,卫勇作为卫渊的近身侍卫铁定有和他联系的方法,若是卫勇能尽快把消息传到卫渊那,她便多了一份希望。现在她在侯府的任务还没完成,若真被这样赶出府,她以后想接近卫渊就难了。 小林氏扶着卫老夫人的胳膊站在廊下,娇弱的瓜子脸上满是不忍,一副心软怜悯又不好开口的模样,只那双眸子中却闪着狠毒阴冷的光。 自那一夜之后,一想起这个丫鬟总让她寝食难安。不只是因为她被这个丫鬟下了脸面,更是一种来自于女人的危机感,甚至比苏氏带给她的危机感还重,让她生出了一定要将她从侯爷身边除掉的心思。 后来这丫鬟竟成了侯爷的救命恩人,苏氏给这丫鬟下套,她便使了个计让卫渊知道,好让她和苏氏解下死仇。万没想到这丫头狡诈,竟让苏氏不好明目张胆地对付她。 小林氏忍不下去,决定自己上阵。待到终于耐心盼来了一个侯爷出府几日的时机,她让几个下人将那天在青黛屋子中发生的事换了个说法说给老夫人听,再不轻不重地感叹几句侯爷对一个下人都如此重情重义,轻轻松松地便让老夫人生起了将她赶出府的心思。只是她也没料到老夫人行动如此迅速,不过她的安排也早就布下了…… 在那两个粗壮的婆子将娇小的少女架出大门后,侯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下人们噤若寒蝉,个个都绷紧了皮小心办差,生怕自己成为了下一个牺牲品。 卫老夫人已经回了屋里,而小林氏则立在了廊下,直到下人们都井然有序地开始当差后,才微微勾了勾唇角,旋身走进了屋。 如今这时代被大户人家赶出来的下人无一不是犯了大错招惹了主家的厌的,这样的烫手山芋,定是没有别的人家愿意接的,而偏偏被赶出来的下人还是奴籍,根本不具备财产拥有权,今后的日子可见一斑。 青黛本打算即使被赶出了府,她把脸涂得脏一点再找个破庙苟一苟,总能等到卫渊回来。 只是当她发现那两个婆子将她压到一处幽僻的暗巷,扔给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脂粉气浓重的妇人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 “这小姑娘,皮肤不错,又嫩又滑,”妇人用两根手指捏着青黛的下巴,似是挑拣货物般眼神在她身上上下逡巡,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脸上也就这双眸子水灵,能算得上个清秀佳人,且这姑娘已不是处子了罢,那这价位便要低不少。” “范娘子,这丫头也是在爷们书房里伺候过的,读过书,会认字,说不得就有贵人喜欢这样的呢。”压着青黛的其中一个婆子讪笑了一声,搓着手数着青黛的优点,就盼着卖个好价钱,那人说了,买这丫头得来的银钱都是她们的。 青黛听到这里已是忍不下去了,瞪着那婆子大声道:“我好歹伺候过侯爷一遭,老夫人也只发话要赶我出府,你二人竟要将我买到那腌臜地!将侯爷、侯府的名声置于何地!” 青黛一路不哭不闹的,方才又为了给迎春楼的老鸨看清她的脸,两个婆子在进了暗巷后就将堵在她嘴里的布巾抽走了。 此时见她还有胆气中气十足地大吼,那两婆子眼神闪烁地慌忙将她的嘴重新堵上,对着那冷眼瞅着她们的范娘子赔笑,“这丫头被主子娇养了好些年,举止作态便是一些小门小户的千金都不及,就是性子傲了点,范娘子回头再调教调教便好了。”又凶恶地斜了青黛一眼,语气歹毒,“你这小蹄子已经被老夫人赶出来了!还与侯府有何关系?侯府还会管你是死是活?” 范娘子不语,绕着青黛,在她身上摸摸捏捏了好几把,吊足了那两个婆子的胃口,才在她们眼巴巴的目光下伸出了五个手指,“五十两,不能再多了。” “这……范娘子这太低了,最起码要这个数……” 青黛死死咬着口中的布巾,看着那两个婆子与范娘子讨价还价,最终以七十两成交,她尝到了自己口中的血腥味。 那两个侯府的婆子把青黛的卖身契给了范嫂子,又拿了范嫂子给的银子,满脸带笑千恩万谢地走了。 范嫂子瞥了一眼已经恢复了平静面容的少女,目光中露出几抹赞许之色,拍了拍手,从巷口钻出来两个彪形大汉,护着两人上了一辆普通的青色马车。 坐在马车并不算十分柔软的垫子上,闻着车内淡淡的熏香,青黛让自己镇静下来。剧烈的反抗只会让范嫂子对她的看管更严,表现得乖巧些说不定还能抓到一丝机会。 只是马车两边是两个大汉寸步不离地看守,车内范嫂子的眼珠一刻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她便是要小解,范嫂子也要守在一旁。 当然要将她看紧了,她可是七十两银子换来的呢,青黛自嘲地想。 第一次体验古时的马车,青黛只觉得颠得慌,还没来得及有其他感受,马车便停了下来。 跟在范嫂子身后下了车,青黛便抬眼打量了一番四周,发现这里像是一处后院的空地,周围便是一圈叁层高的阁楼,现下还是正午时分,但每层房间的房门都紧紧闭着。 意外来客 范嫂子带着青黛上了二层,将她推进了其中一个房间里。 青黛踉跄着走进去,还没来得及打量屋中陈设,便被范嫂子一把抽出了口中的巾子。 “既是已经来到了我的地盘,我劝你还是听话些,不然受罪的,可是你自己。”范嫂子将手中的巾子扔在一旁,本是亲和的一张鹅蛋脸上添了几分阴狠,轻轻伸出手指,捏住了她小巧白皙的下巴。 下巴上的触感冰凉滑腻,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青黛垂下了眼,不让她看见自己眸中的情绪,似是挣扎了一番,才低声哀哀道:“嫂子也知道的,奴婢已被侯府赶了出来,如今天大地大都没有奴婢容身之处,奴婢还能怎么办呢?”说到动情处,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下,顺着清秀的脸庞落下,滴在房间内柔软的毯子上。 范嫂子来回审视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似是在评判她话中的可信度,过了约莫半柱香功夫,范嫂子才敲了敲房内的小几,刚想开口,门外传来了小丫鬟的低声通传。 “范嫂子,有贵客来寻。” 范嫂子动作一顿,扫了垂眸不语似是还沉浸在悲伤中的青黛,冷声道:“老老实实呆在这。”说完后,她便转身出了房门,吩咐门口的小丫鬟看牢里面的人。 在范嫂子出了房间后,青黛立马摁上了耳垂上的传讯蜂,低声道:“跟着范嫂子。” 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她听到了传讯蜂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便是范嫂子带笑的声音。 “这便是杨府的谨言小爷罢?这人才相貌,端的是俊俏风流……” 范嫂子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男声给打断了。 “不必多说。” 青黛蹙了蹙眉,杨府,谨言小爷?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是范嫂子小心翼翼的声音,“那,小爷来此所为何事?” “……今晚我家大人会来此地,你去寻个女子,务必要让大人在今夜……” 后面的话那男声没说完,取而代之的是范嫂子恍然的声音,“哦,是丞相大人。我明白了,谨言大人放心,定会将此事办妥!” “嗯,”男声闷闷地应了一声,突然道:“将你楼里的女子叫来,我要亲自挑选。” “好好好,我这就将她们唤来。” 接着便是一阵凌乱的步伐,青黛跪坐在房间中,有些怔忪,杨府,丞相,难道这么巧吗? 没等她细想,房间的门被推开,范嫂子扫了一眼里面的少女,纠结了一番,终是道:“给她打扮一下,待会将她也带上。”据闻杨丞相十分难搞,多几种类型的女子说不定会多些希望,这般难得的与贵人搭上线的机会,她不会放过一线可能。 范嫂子话音落下,便有两个小丫鬟从门口走了进来,将青黛摁在梳妆台前给她打扮了一番,又给她换了身轻薄的青烟纱春衫,才带着她走出了房间。 上了楼梯,又绕过了几个回廊,到达了一间房间的门口,门外已经站了几个打扮精致、风格各异的女子。 在门外等了没一会,范嫂子便来了,先打量了几个女子一圈,接着敲了敲房门,在得到里面的回应后,满脸堆笑带着门外的女子们进去了。 青黛走在最后,头微微垂着,专注地望着裙摆上的花鸟刺绣。 这个房间比起她刚刚呆的房间要大得多,摆设家具明显也精致昂贵得多,一行人在房间中央站好,正面对着的便是一张桌案和一把椅子。 她微微抬了抬眼,视线触及端坐在一张桌案前的年轻男子,马上便收了回来,眼观鼻鼻观心。 谨言抬眼从左到右打量这一排的女子,与他对上视线的女子或是大胆送秋波,或是调皮地掩口娇笑,不然便是羞答答地垂下眼。唯有站在最后的少女,一动不动地垂眸盯着地面,干净清秀的瓜子脸尖尖,微微下垂的眼尾自有几分楚楚动人之姿。 “就她罢。” 当年轻男子伸手指向自己的时候,青黛还有些不可置信,竟是让她赌对了,想来这位出身杨府的小爷不会喜欢风尘气浓的女子。 范嫂子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好,小爷放心,这事定会给您办妥了。” 接下来,青黛便被几个小丫鬟给领走了,又给她换了一间更大的屋子,抬了一大桶热水来让她沐浴更衣。 在她被挑上了之后,范嫂子对她的防范更深了,连洗澡都要让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不过目前青黛暂时没了逃走的念头,对于她来说,这可是能见到杨巍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已被侯府赶了出来,卫渊的任务还不知有没有着落,只能从杨巍这边下手了。 两个小丫鬟为她除下了身上的衣衫,又将她扶进浴桶中,一人拿着湿热的巾子在她脸上轻柔地擦拭,一人则为她散开头发。 两辈子第一次被别人服侍的青黛十分不习惯,待到梳洗干净,便有一名丫鬟捧着一套淡绿色的衣裙,准备给她换上。 青黛看了一眼,上身是对襟设计,只不过领口很低,估计她稍一弯腰便能让人看清里面的风景,更别提裙子是薄纱质地的,穿在身上若隐若现,还不如不穿。 她蹙了蹙眉,直觉认为那位不近女色的杨丞相不会喜欢这样的扮相,轻声道:“换一套来。” 捧着衣裙名唤铃兰的丫鬟怯怯地抬眸瞄了她一眼,又一言不发地转身,在这房间的箱笼中翻出了几套衣服供她选择。 青楼里的衣裳自然没有什么特别保守的,青黛勉强挑了一套杏白色菊花刺绣镶边裙,配乳白色绣花鸟抹胸和烟绿色纱衣,穿上去胸口便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细嫩的肌肤,但总算不是透明的了。 见青黛乖乖穿戴好,两个丫鬟都微微松了口气,将她带到梳妆台前。 青黛在高脚凳上坐下,甫一抬头,便愣了愣。 开天辟地第一面 镜中的女子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精致小巧,似蹙非蹙笼烟眉,最为出彩的是那双宜喜宜嗔的含情目,眼尾微微下垂,抬起眸子看人的时候,再是心硬如铁的人都拒绝不了她的要求。 这是她吗? 青黛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上回照镜子还是对着她在侯府的房间中那面不甚清晰的铜镜,五官与脸型虽然与现在相差不远,但现在的五官要更精致些,肌肤也更白皙细嫩了些。 要说这中间的变化,便是她完成了一个任务,获得了不少经验值,系统还升级了,难道这会带来外貌上的变化? “姑娘,婢子为您上妆了。” 名唤铃丹的丫鬟的声音唤回了青黛的神志,她立马放下手,如今不是深究这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与那杨丞相的第一次见面,务必要留下一个好印象。 铃丹先在她脸上涂了一层散发着淡淡桂花香味的香膏,发现她的肤色透亮白皙又细腻,便只薄薄地敷了一层粉,给她上了一层淡妆。 等铃丹在她脸上捣鼓完,青黛看着镜中柔婉清丽,我见犹怜的少女,不由暗自赞叹了一下铃丹的手艺。 这时铃兰也为她挽好了一个松松的倾髻,又插上了一只做工惟妙惟肖的银簪,簪尾垂下几缕流苏,与她耳垂上的银链耳坠相映成辉,平添几分妩媚。 折腾了这一圈,天色早已黑了彻底,而楼里则是喧闹起来,歌舞丝竹之类的靡靡之音不断,间或还夹杂着女子的娇吟和男客的大笑声。 青黛紧张地捏紧了衣袖坐在凳子上,只觉得度日如年,两个丫鬟就在房内盯着她,她什么都干不了只能默默等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有些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下午时她见过的谨言的声音。 “大人,您喝多了,在这歇会吧。” 接着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声线冷冽如坚冰,语调十分坚定:“不……回府!” 谨言似乎完全忽视了他的话,门上响起了“笃笃笃”的叩门声,早已守在门边的两个丫鬟赶忙把门打开,青黛抬起头,一眼便对上了被扶着进门的男人。 男人一袭绯红色官袍,身姿挺拔修长,有着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剑眉俢目,挺鼻薄唇,每一处都恰到好处,仿佛上天精心雕刻出来的一般。只是他俊眉深皱,眉眼间的冰冷之色拒人千里之外,一张俊朗的面容如染上了霜雪般肃冷,雪白的衣领高高束过喉结,更衬得这张脸多了几分禁欲之感。 此时他漆黑的眸子中似有些迷蒙,唇紧紧抿着,看到她后,眉心蹙成了一个“川”字,立即就要往外走,青黛甚至在他的眉目间捕捉到了一丝厌烦。 谨言是带着杨老夫人下了死令的任务出来的,又哪能让他轻易离去,将他带进屋后,迅速便带着屋内的两个丫鬟退了出来,“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只隔着门板留下了一句话。 “大人,您今晚就待在里面别出来了。” 杨巍气得酒醒了大半,猛地回身拉着门把手,拉了两下发现被人从外面反锁了,怒得厉声道:“谨言!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干这样的勾当,把门打开!”今日几个好友以稀世孤本为由,把他引来了这自己平日里避之不及的腌臜地,到了这时,他已是明白自己中了计。 门被他锤得重重响了一声,连带着用后背抵着门的谨言都被震了一震,他咽了口吐沫,苦着脸求道:“大人,小的也是情非得已啊……大人可怜可怜小的罢!” 杨巍转瞬间就猜到了这是谁出的好主意,更怒了,疾声道:“你究竟是我的小厮,还是我母亲的小厮?!” 谨言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只把眼睛一闭,狠下心道:“您今晚若是想出来,那便踏着小的的尸体走罢!” 这点破事便要生要死的,杨巍眉间蹙得死紧,抿着薄唇猛地转身,却迎面撞上了一双捧着茗茶的纤纤素手。 “大人息怒。”清秀可人的少女低眉垂眼,身姿楚楚,动作语气温柔乖巧。 杨巍眉峰动都没动,冷冰冰地道:“放茶几上。” 少女娉娉婷婷地转身,俯下身将茶杯轻轻放在紫檀木雕荷花的茶几上,收身的衣裙将她不盈一握的腰掐得更细,弯下身子的动作将那浑圆挺翘的臀勾勒到极致。 这诱人的景致若换成个其他来这青楼寻乐子的男人,定会想扑在少女身后搓揉那两瓣柔韧的臀肉,而杨巍却对此情此景视而不见,径自走到茶几旁撩袍坐下,板着脸饮了一口茶。 金铜香鸭炉中袅袅散出的甜香带有些催情的作用,混杂着杨巍身上醇厚的酒味,让青黛都有点难受。端坐喝茶的杨巍仿佛丝毫不受影响,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坐在丝竹声声的烟花之地,反倒比寺庙中敲钟念佛的僧人还要肃穆。 青黛站在他侧后方,看着他也不用她来添茶,自个拿着茶壶,一杯接一杯地自斟自饮,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 这样下去可不行,她咬了咬唇,给自己打气。接着缓步上前,轻轻将一双素白柔软的玉手搭在了他宽阔的肩膀上,柔声道:“大人,奴帮您揉捏……” 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肩上,便被一股大力猛地打飞,发出一声响亮清脆的脆响。 杨巍豁地站起来,俊美严肃的脸板得死紧,宛如刚死了爹,看她的眼神犹如在看不知廉耻乱伦勾搭的淫娃荡妇,说出口的话绝情冷漠无比,不带一丝怜香惜玉,“在这导欲宣淫之地为一个陌生男子捏肩捶背,你怎能做出如此放荡荒淫之事,说出如此淫言秽语!” 青黛被他骂得一愣,又有些好笑,第一反应是真不愧是传说中的杨巍。只是听到他越来越过分的话,她却笑不出来了。 杨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语气严肃中又带着几丝冷厉,“穿着如此放浪形骸的衣衫,行着如此寡廉鲜耻之事,我都替你愧对父母亲人!”他抬起手臂一指房间中的墙角,语调如同教训学生的夫子严苛挑剔,“面壁站着,好好反思,今夜不准再转过来!” 青黛气得鼓鼓的胸膛上下起伏,被他指着鼻子骂的那股委屈合着被卖到青楼的惶恐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化成一连串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她又不是自己想这样的,他以为她愿意这样做吗?!如果不是因为要做任务,他这不解风情又嘴毒的男人,她一个小拇指都瞧不上! 杨巍看着面前少女蓬勃的怒气,有一丝疑惑,往常他这些话一出口,对面的女子早就跑得没影了,哪还会像这样气冲冲地瞪他? 他蹙了蹙眉,提高了音量厉声道:“还不去?!” 青黛深呼吸了几下,死死咬着牙压下抄起茶几上的茶壶往他脑袋上砸一个窟窿的冲动,僵硬着身子一步步走到了墙角面壁站好。 面壁呻吟 “大人?怎么了?” 估计是杨巍的声音大了些,门外传来了谨言小心翼翼的问话声。 “无事!”杨巍的眉皱得可以夹死苍蝇,语气中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 刚刚他骂人的声音可不小,站在门外的谨言听得一清二楚,他瞥了一眼已经站在他身边,杨老夫人手下的陈大管事。想起杨老夫人半是威胁半是命令的话,谨言咬了咬牙,大声道:“大人,您今夜是定要破了这处的!” “你在胡沁些什么!”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才落下,门内便传来了杨巍压抑着无数怒火,低沉而咬牙切齿的声音。 “大人,你若是不喜欢里面的那个,也可以换一个。但无论如何,今夜您是逃不过了的……”这威胁主子的话谨言说得哆哆嗦嗦地,但想想落在杨老夫人手中的他怀了身孕的媳妇,又壮起了胆子,“您若是不从,天亮了也出不了这间屋子。” “谨言!” 门内传来的声音语调低沉,内里蕴含的怒意与警告意味让谨言胆寒地抖了一下,只一旁陈管事的眼神让他瞬间哭丧了脸,哀哀地夸大其词道:“大人,您便从了罢,你若是从了也不会掉一块肉,但您若是不从……小的、小的便再也见不到小的媳妇了……” 门外小厮从不从的论调把杨巍气得半死,只是拿怀着身子的妇人去威胁的事,又是自己的母亲做出来的。杨巍只能克制住将房门踹开地冲动,转身回了茶几旁再度坐下。 他还没坐稳,一道甜软柔腻,如幼猫般细弱却勾人的呻吟声从房间角落响起。 “嗯——啊……” 杨巍被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栽下去,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满脸震惊地盯着那在墙角站得笔直的少女,“你在作甚?!” “奴在为杨大人分忧,既然杨大人不想从了,这样便可让门外的人认为您已经从了。”少女并没有转过身,只是半侧着脸,露出小半张光洁如玉的面庞回答他的问题。 “你怎能发出如此伤风败俗的声音……”杨巍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变成了那个古板严谨的老学究,疾言厉色地斥道。 杨巍的话音还没落,在门外聚精会神听壁脚的谨言已经鼓励道:“对的,大人,就是这样!” 杨巍的表情瞬间如同吞了只苍蝇般憋闷,而墙角的呻吟再度响了起来。 高高低低的甜腻女声柔美却又不显得矫揉造作,那声音仿佛带有些痛苦,又带着不可抵挡、让人欲罢不能的甜蜜娇柔,勾得人心痒难耐。 门外的谨言已经听得热血沸腾了,而门内直面这呻吟的杨巍面无表情,神情庄重得像是在聆听佛经,他没有再出声斥责她,算是默认了她的行为,只是低声吩咐道:“就这般对着墙,不要动。” 青黛朝着墙角翻了个白眼,接着声情并茂地吟哦。 杨巍就这般在这青楼的闺房中自怀中掏出一本《礼记》翻看,端坐了一整晚。而被他毫不怜香惜玉扔在墙角的青黛,则对着冷冰冰又不解风情的墙角断断续续地呻吟了一宿,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的嗓子已经干得发不出声了。 早几个时辰前,刚被卖到青楼的青黛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在青楼的这一夜居然是对着冰冷的墙壁娇吟着过的。 第一缕晨光洒在这纸醉金迷的销金窟的时候,杨巍豁然起身,将手中早已冷掉的茶杯往桌上一扔,把手中的书本往怀里一揣,看也不看演了一宿独角戏的少女一眼,抬腿便踹了门出去。 青黛揉了揉酸疼的腿脚和腰,耳边是越来越远的说话声。 “大人,您可真厉害!整整一宿就没停过,小的佩服极了!有没有什么秘诀……” “闭嘴。” 这老古板对她这个帮他解围的人连半句谢都没有,青黛对着他的背影不禁又翻了个白眼,点开系统面板之后,这个白眼瞬间变成了心花怒放的喜意。 杨巍的第一个小任务竟然完成了! 估计是那老古董压根就没和一个女子待过一整夜罢,青黛边想边把刚刚那个白眼翻完,这才看了一眼得到任务奖励后的天数和点数。剩余天数还有134天,点数已经攒了160点了。 这让青黛很是振奋,连一夜未眠的疲倦都一扫而空,比起之前富足了许多的剩余天数让一直被死亡倒计时胁迫的压力稍微少了些。 完成任务的兴奋过后,青黛冷静下来,放出传讯蜂去探听这迎春楼各处的情况。杨巍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再到这来了,她要在今夜之前逃出这里。 传讯蜂从楼里绕了一圈回来,她也大概听明白了楼里守卫分布的情况,正坐在床边默默想着计划,就听得门外一阵喧哗。 青黛愣了愣,她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大人,我们这的姑娘都是正规途径来的,昨日来的姑娘就那一个,怕是没有您要找的那位……” 门外范嫂子的声音逐渐清晰,接着她的房门被一股大力狠狠踹开,门外的男人风尘仆仆,穿着一身玄色劲装,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满是阴沉,犀利的黑眸看到屋内少女的那刻瞬间一缩。剿匪的过程比他预想中顺利,所以他比原先计划的日子提前归京,却正好在半路上收到侯府中卫勇的传信。看清信中内容的那一刻,对她所有复杂的感情都被他抛下,满脑子只有救她的念头,他立即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进了城门连府门都没入,径直来了迎春楼。 “侯爷……”那双水润的眸子在对上他的之后先是惊后是无法抑制的喜,接着她的眼圈便慢慢红了,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打湿了轻薄的衣襟。宛如梨花带雨,海棠花落,哭得连范嫂子这样的女子都心疼了。 “我侯府的下人,如何会在这楼中。”卫渊豁地转头,一字一顿地看着范嫂子问道。 范嫂子在他冷厉的目光下浑身发冷,暗自叫苦不迭,恨透了那两个把青黛卖给她的侯府婆子,一般能被卖到这种地方的下人,无一不是被主子厌弃到了极点,毫无翻身之地的。这行买卖她也做得多了,哪想到这次阴沟里翻了船,竟然真有主子为了个已经被卖的小丫鬟,亲自寻来的。 范嫂子眼珠一转,拍着大腿嚎道:“哎哟,当初那两个婆子压着这姑娘给我的时候,半句没提这是大人府上的,那起子黑心烂肺的,把我骗得好苦!” ps. 首-发:po18.org (ωoо1⒏ υip) 再回侯府 卫渊默默看着范嫂子表演完,才道:“既然如此,我将她再赎回来,你去将卖身契拿来。”他自然不信范嫂子一点都不知情,不过这等叁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最是容易传出些是非流言,完全撕破脸不是明智的选择。他斜了一眼连声应是的范嫂子,语带威胁,“不要让我听到关于这事的一星半点。” 使唤小丫头去拿青黛卖身契的范嫂子连连点头,正为自己逃出生天而庆幸,对方的下一句再次让她如坠冰窖。 “有没有欺辱她?” 男人的声音很轻,但表情却恐怖得吓人,一双鹰眸血丝满布,身上那在千军万马中厮杀过的气势将范嫂子压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 “侯爷……”一声悲痛欲绝的女声将范嫂子的话打断,两人都望向一直沉默着的少女,只见她哀哀戚戚地望着男人,仿佛满心满眼就只能装下面前这一个人,“奴婢知道,奴婢入了这地方,便是浑身是嘴也不再清白了……”她哽咽了一声,眼神望着高大挺拔的男人,眼底装着满满的情意与不舍,她娇柔如百合的面上忽地闪过一丝决然,卫渊心中一慌,就听得她道:“奴婢便以一条贱命,来保全侯爷和侯府的名声!” 她话音落下,闭紧了眸子,猛地朝床头粗壮的柱子撞去。 卫渊倏地跨前一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只是她去势太猛,额头还是磕到了柱子上,光洁饱满的额头上磕出了一道口子。卫渊看着臂弯中的少女因着渗出了血丝而更显白皙的面容,神色复杂,她这力道是真的心存死志不是做戏。 他低低叹息了一声,沉声道:“我和侯府的名声,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丫鬟来保。” “大人,我范嫂子对天发誓,这姑娘进了楼里后便贞烈刚强抵死不从,清清白白的。且她才来一日,都还未曾来得及调教,怎会让她去接客呢。”范嫂子终于插上了话,指天对地地发誓赌咒,心里恨死那将青黛卖给自己的两个婆子,也意识到自己估计是搅进内宅纷争里了。又庆幸昨夜知道杨巍在青黛屋子里的人只有少之又少的几个,自己只要把这几人的嘴敲严了,就不会被这阎王发现。若是让他知道了,看他那表情和对这丫鬟的在意,说不准真要把她这楼给拆了。 卫渊扫了她一眼,黑眸中浓影重重让人看不出情绪,半晌才冷淡地“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等到青黛的卖身契被拿来了,他直接带着垂着头沉默不语的青黛回了侯府。 侯府中众人早已接到卫渊回府的消息,从一大早开始便聚在卫老夫人的万福院中候着,只是左等等又等等,直到用了午膳后,众人才望眼欲穿地等来了卫渊。 但他身旁带着的人却是让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 苏氏只是惊讶了一瞬便恢复了温婉体贴的笑容,迎上前去替他拂了拂衣裳上的灰尘,似是没看到他边上站着的少女一般,柔声道:“侯爷一路辛苦了,院子中备好了热水,就等着侯爷归来接风洗尘。”青黛一事她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她乐得卫老夫人动手而自己作壁上观,所以既没搅和进去,也没出手阻拦。 卫老夫人再看到青黛心情可就没苏氏那么平静了,老太太也不是那等能忍的人,当下便一指她惊怒道:“她怎地又回来了?!” 卫渊淡淡地扫了卫老夫人一眼,侧头低声对落在他身后半步的少女道:“你先回去。” 青黛面无表情地朝众人施了一礼,顶着各色人等的目光,挺直背脊走开了。 搀着卫老夫人的小林氏望着身着翠绿衣衫如嫩柳般的少女背影,几乎要将指甲掐进卫老夫人的肉里,她的唇角抖了几下,终是克制住了自己狰狞的表情。等回过神来时,她已回到了万福院的正厅,而屋子中只剩下了卫渊、卫老夫人和她叁人。 卫渊坐在太师椅上,一语不发,只眸光沉沉地盯着卫老夫人,直到卫老夫人有些心虚了,大声嚷嚷道:“你作甚这样看我!堂堂侯府老夫人,我难道连发卖一个下人的权力都没有了?!” “她犯了何错要被发卖?”卫渊无视卫老夫人激动的情绪,只是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卫老夫人支吾了一下,模棱两可地道:“她持宠生娇,不敬主子!” 卫渊看着卫老夫人躲闪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到少女再见到他时不可置信的惊喜,后来心如死水般的眼神和额头上那朵绽开的血莲,沉声喝道:“她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就这样被卖到那腌臜地,岂不是让府里下人寒了心?!” “什么卖到……”卫老夫人愣了愣,脱口而出,说到一半猛然反应过来,忽地将小林氏搭在她手臂上的手攥紧了。小林氏的心一下接着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跳出她的胸腔,只能牢牢握着卫老夫人保养得宜的手,另一只手将自己的大腿掐出了印子。 卫老夫人蠕动了下唇,终是将反驳的话咽下,算是默认了这件事是她指使的。小林氏暗暗松了一口长长的气,只觉得背上满是冷汗,腿早已软了。 “……为娘也是怕她挟恩要挟,怕你被她钳制住了,你不知道,一朝出头的小人心有多贪。”卫老夫人抬起又多了几道皱纹的脸,满是一片对着儿子的慈母之爱,“娘也是为你好,你父亲走得早……娘辛辛苦苦盼着你长大,看你一步步走到今日,最是明白你的不易,就怕你行差踏错一步……”卫老夫人在内宅混了半辈子,在关键时刻还是有几分急智的,这番话出口,又提起了死去的老侯爷,卫渊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和中年丧偶的老母亲计较发卖一个下人的事了。 卫渊沉默了半晌,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了身,凝声道:“内宅之事现今暂由卫妈妈代管,府内人等发卖等大事需提前知会我一声。”抛下这句隐藏着“下不为例”意义的话,他才大步走出了万福院。 小林氏痴痴地望着他,眼中浓郁的黑几乎化成实质滴落在地。 因祸得福 青黛对着屋中模糊的铜镜轻轻触了触额上的伤口,再浸湿了帕子将额头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才轻轻碰了碰耳垂上蜜蜂样的耳饰,就听得房门外几声叩响。 “青黛姐姐,我是紫梅。” 小丫鬟清脆的声音穿过门扉,青黛站起身给她开了门。 紫梅并没有像别的下人那般用各式各样的眼光看她,她对她的态度与之前一般无二,尽心地当一个带话的丫鬟。 “侯爷让我来传话,让青黛姐姐好好养伤。” 所以这件几乎可以要了一个花季少女性命的事,便以卫老夫人被卫渊隐秘地斥了一句终结。 她知道这便是封建社会森严的等级制度,但依然在心中嘲讽地笑了笑。 “多谢紫梅妹妹,劳紫梅妹妹告知侯爷一声,奴婢知晓了。”青黛柔柔地笑了笑,从并不鼓的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进紫梅手中。 紫梅倒也大方地收下了,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朝着青黛眨了眨眼,凑近她了些,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悄声道:“非是卫妈妈不想救姐姐,只妈妈也难做。” 青黛望着面前的紫梅有一瞬的惊讶,随即便恢复了微笑,点着头道:“青黛知妈妈向来心善。” 紫梅歪着脑袋打量她的神情,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便干脆利落地同她道别,转身离去了。 青黛目送她蹦蹦跳跳地走远后,才回了屋里。 卫妈妈一介下人越过侯府的两个正经女主子管着这内宅,自己便是泥菩萨过江,更别提伸手捞她。帮,她会记下这份情;不帮,她们无亲无故的,更是情理之中,她也不会心生怨恨。 接下来又是一段养伤的日子,青黛发现她在这候府中干得最多的事便是这养伤,只她没想到,不久后她又有了更大的伤要养,看来她与这侯府是真真的八字不合。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如今的青黛花了十来日养好了额头上的伤。幸好这身子不是容易留疤的体质,伤口的疤痕已变成了淡粉色,想来再养几日便能完全恢复如初。 卫渊手持一卷兵书,眼角余光却看着少女额上那淡粉色宛如莲花形状的疤痕,只觉得这个疤痕配上她面如死水的样子,碍眼极了。 他面前的书桌上摆着一盘酸枣冻糕,缠枝莲花纹的青瓷盘配上晶莹剔透看着就酸甜爽口的嫩红色糕体,光看上去就能让苦夏的人胃口大开。 但卫渊只拈起一块咬了一口,便放下了,淡声开口:“这不是你做的。” 书房内只有他们两人,少女听到这话,双眸规矩地看着他踩在地上的靴子,语气轻缓地回道:“侯爷,这是府内厨娘精心制作的酸枣冻糕,软嫩凉滑,祛火开胃。” “噹”的一声脆响,是他手中的茶杯狠狠砸在木制桌面上的声音,他犀利如鹰的双眸紧盯着少女,低沉着浑厚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将话从齿缝间挤出来,“但这不是你做的。” 少女平静地交握在小腹前的手倏地一抖,双膝一弯,忽的直挺挺跪在了他面前,柔嫩的脸埋在双臂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着的乌黑发髻,还有那一滴滴洇落在他黑靴上的痕迹。 “作甚么摆出这种姿态。” “……奴婢,奴婢入了那等地方,早就不配伺候侯爷了,”她的语调似是极力压抑着哭腔,却情难自禁地泄露了几声哽咽,“只求侯爷早日打发了奴婢,奴婢只要能远远看着侯爷便知足了。” 卫渊阴沉着面色,看着她时不时轻轻抖动一下的单薄双肩,语气并不算很温柔,还透着些霸道,“我说过了,只当那未曾发生过,你难道听不懂我说的话?” 青黛不语,只是泪珠一串接着一串,蜿蜒在他的靴子上,描绘上了属于她的印记。 “难道府中有人乱嚼舌根?”他蹙紧浓眉看着她半晌,语气忽地凌厉起来,而少女细嫩的脖子一颤,泪珠滚落得更急。 室内一片寂静,只闻少女不时的一声压抑的啜泣,忽而男人醇厚的声音揉了丝安抚响起,“……再过得几日我便要去京郊的皇家行宫,到时带你一同前去。”平日里听到苏氏和小林氏哀哀切切的哭诉他便心情烦闷,但她哭起来无声又柔弱,总是能狠狠抓住他心中最柔的那处,让他心头揪痛,生出一腔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怜惜之意。 娇弱的少女只是默默落着泪不发一语,卫渊也不用得到她的回答,话既已出口,他便已下了决定。 青黛在心内嘲讽地想,这便是卫渊给她的补偿罢?卫渊不愧是制衡着这侯府几个女人十年的男人,将打一棍子给个甜枣这招用得炉火纯青。 不过去皇家行宫对她来讲是绝佳的机会,暑气渐盛,每逢这样的时节,皇上便会领着文武百官到京郊的皇家行宫避暑。而作为文臣中下一代的领军人杨巍定然也会去,到时各官都住在行宫中的一个个院子里,若是她想要制造与杨巍见面的机会,可比在侯府中要简单多了。 只是她没想到老天爷竟然如此帮她,当跟在卫渊身后看见一身青衫一丝不皱的杨巍走进他们旁边的院子时,青黛紧紧咬着唇压下内心雀跃的欢呼。 只是虽然她就与杨巍隔了一道院墙,但一连几日下来,愣是连他一面都没见着。即使是在避暑行宫,勤政的皇上也是日日上朝的,而杨巍又是重臣之一,每日里大清早便去皇上的议事厅,到了天色将晚才回来,一回自己的院子便再不出来。而青黛作为卫渊带来的婢女,也不敢在这贵人云集的地方轻易乱走,只能硬生生忍着这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距离。 杨巍的第二个小任务名叫:知己难求,简介依然只有一句短短的话:了解他的世界,是走进他的第一步。 青黛看到这个任务时很是迷惑,难道这祸水系统并不只是要求男人对她产生爱慕之心,走友情线也是行得通的吗? 不过,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接近杨巍还是完成任务的先决条件。 在青黛安安分分地蛰伏在行宫的院子中几日后,她盼望着的机会终于来了。 ps. 首-发:po18.org (ωoо1⒏ υip) 直男发言 传讯蜂给她带回来了消息,杨巍提前出了议事厅正朝着住处走,而卫渊被皇上留在了里面。 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青黛自然不会放过,当下便快手快脚地换了一套她偷偷带来的,不是侯府丫鬟服的轻薄夏衫。 接着她避开前院洒扫的宫人,走到了院子的西南角,弯下身子,小心地拨开墙角下的一捧杂草,赫然露出了一个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这是她这些天在这院子中查探后得到的惊喜,这狭小的洞口恰好能让她爬到隔壁杨巍的院子中。 当她成功地爬到隔壁院子,站起身来掸落身上的尘土,感叹了一声天助我也后,立即沿着墙根走到了院子中的正厅。 杨巍的院子中伺候的下人只有一个洒扫的婆子、一个看门的婆子,和杨巍的贴身小厮谨言,这几日下来她早已摸透了他们的生活规律。 她从洞口钻出来,看门的婆子碰不上;谨言在杨巍上朝的时候会候在议事厅外;而洒扫的婆子在杨巍出去后,都会去其他院子找别人闲聊。 青黛如做贼般鬼鬼祟祟地进了正厅,厅里的布置十分简洁大气,她扫了一眼,便绕到了屏风后,赫然是一间用作起居的卧室。 她揣测这便是杨巍的房间,房中家具摆设并不算多,一方檀木桌、一面博古架,和一张黑沉的拔步床而已,床头摆着几本保养得当但依旧能看出时常翻阅痕迹的书。她扫了一眼,《礼记》、《尚书》、《周易》、《朱子语类》,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听到了外间传来的越来越近的对话声。 “谨言,去要些灯油。” “好,大人稍等,小的这便去同沉公公说。” 杨巍微微点了点头,交代完他之后,转身便进了卧室,想换身常服。 他刚挑起珠帘抬头,便如见了鬼般僵立在了那里,瞪着站在茶几旁边,清丽纤弱的少女,质问脱口而出:“你缘何在此?!” 少女稍稍垂了垂眸,娇柔的面上柔顺温婉,让人全然想象不出这是那夜与他同处一室,还叫得销魂的风尘女子。 “回大人的话,是一位公公将奴带来的,让奴伺候大人。” 她的话说得模棱两可,杨巍以为又是他老母亲使出的昏招,沉下了一张俊美的脸,“出去,我不需要人伺候。” 少女的面色瞬间苍白如雪,一双蕴含着盈盈波光的楚楚双眸凄婉地望着他,蝶翅般的睫羽一眨,那抹波光扑簌簌掉落下来。 “大人不要奴,奴便无处可去了。”少女声线濡软婉转,带上语调中深切的自怜悲凉,足以让铁石心肠的人软下心来。 只杨巍不是一般人,他眉间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盯着她梨花带雨的脸看了半晌,俊脸上表情有些嫌弃地冒出一句:“你哭得鼻水都流出来了。” 正哭到动情处的青黛脸一僵,一时不知是该装作没听到他的话继续哭,还是蹦起来反驳他那不是鼻水只是她流到人中的眼泪罢了! 还没等她想好,杨巍已经抚了抚衣襟就要甩袖离去,给她抛下一句冷硬的话,“既然无处可去,那便从哪来的回哪去。” 青黛狠狠咬了咬牙,实在不忍这难得的见面机会就这样溜走了,一狠心,上前一步从身后抱住了杨巍的腰,将一脸泪水全糊在他干净的衣袍上,带着鼻音闷声道:“大人别走!” 少女的身子柔弱无骨,贴在男人坚硬瘦削的背上那方软嫩的触感更加凸显,再加上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淡桂花香,让男人骨酥筋软的温香软玉不外如是了。 杨巍却猛地转过身,一把将她推开,指着被他毫不怜香惜玉推得摇摇欲坠的青黛道:“搂搂抱抱地成何体统!自己出去!似你这等寡廉鲜耻的女子,难道要我亲手把你扔出去?” 他一身寒气凌冽,俊脸冷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坚冰,肃穆的眉间满是严厉,眼神更是藏着利刃刀锋,全是对她的不喜不屑,仿佛化作实质割在她的皮肤上,刀刀见血。 青黛没想到杨巍这么反感接触,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了,虽不甘,但是也没有办法。她颤颤巍巍地站稳,扭过了头,一边擦着颊上的泪,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在避暑行宫中的日子比起青黛在侯府中过得要轻松不少,她不用去请安看人脸色,也不用被刁难,只需伺候好卫渊的起居便好。 卫渊低下头,看着面色平静地为他穿上外袍的少女,动了动唇,低声道:“今夜圣上设的宴,我带你去了,你也不自在。” 青黛抬起眸子轻轻扫了一眼他冷峻的脸,似乎在上面捕捉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歉意,她很是乖巧地回答:“奴婢明白,侯爷是为奴婢好。” 卫渊的唇开合了两下,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为一句,“我尽早回来。” “奴婢等着侯爷。”她垂着眼帘,浓密的睫羽在奶白色的皮肤上留下两道隐约的阴影,微微下垂的眼尾在灯下勾勒出惹人堪怜的弧度,卫渊克制住想伸手触上去的冲动,抚了抚袍角,转身走了出去。 以玉石铺地,金砖为墙的大厅中,舞女们摆动着细软的腰肢,随着丝竹的旋律,赤脚起舞。妖媚的面容,大胆而性感的穿着,配上惑人的舞步,让觥筹交错的王公大臣们移不开眼。 而杨巍静静地坐在御座下侧,给都没给场上卖力的舞女一个眼神,闷闷喝了几杯酒后,便以不胜酒力为由,向上首的皇上请示离席。 正值不惑之年的皇上已然习惯了自己的这位重臣的清冷性子,扫了他一眼后,便挥挥手让他自便。 杨巍掸了掸袍角,又推拒了几个热情地朝他敬酒的官员,才起身出了设宴的大厅。 厅外夹杂着一丝湖风的凉爽微风一吹,把他身上的酒气吹散了些许。杨巍抬起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角,顺着那一丝清新的湖风,逐渐将身后的喧哗抛下。 ps. 鉴婊达人.杨.钢铁直男.巍。 收藏满600的加更~ 不解风情 皇家的这座避暑行宫依水而建,大大小小的水榭错落有致,被曲曲折折的水上回廊连接起来,也是这行宫中的一处独特风景。 今夜的宴席盛大华贵,行宫中的宫人约莫都集中在了宴饮的大厅中伺候,一路走来未曾碰上一个宫人。杨巍带着谨言,随性挑了一处叁面环湖的水榭,立在其中乘着湖风眺望远方。 谨言自上次将杨巍锁在迎春楼的房中后便被罚了叁十大板,如今屁股上还疼着便抱着将功赎罪的心上工了,他小心地觑了一眼杨巍严肃的侧脸,低声道:“大人,饮了酒后吹风明日会头疼,小的帮您拿碗醒酒汤来?” 杨巍不轻不重地答了一声算是同意了,谨言赶忙屁颠屁颠地走了,把他的主子一个人抛在了这僻静荒凉地。 杨巍却觉得少了聒噪的谨言,这湖风吹得更舒服了,难得放松了无时无刻都挺得直直的背脊,将双手撑在了水榭的栏杆上。 就在他精神最为松懈之际,一道温婉轻柔的女声忽地在他身后响起。 “大人……” 杨巍倏地转身,看清她面目的瞬间如同遇见了洪水猛兽般,连退了数步,后腰抵在了水榭的栏杆上,厉声喝道:“又是你!” 少女一身素白色衣裙,只在裙摆上绣了几支红梅,月色下宛如踏月而来的仙子,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被腰间月白色丝缎勾勒而出,让她多了几分弱不胜衣的娇柔。 这回青黛没给杨巍凶狠斥她的机会,抢先柔柔开口道:“奴瞧见大人孤身在此,恐大人无人伺候……” 少女微微垂着眸,将手中端着的鎏金托盘放在水榭中的石桌上,提起托盘上的茶壶斟茶,玉臂纤纤,动作柔美,贞静雅致。 杨巍全然没有欣赏美人斟茶的性质,蹙了眉道:“我不管你拿了何人的好处,速速从我面前消失,否则休怪我无情。”每年来行宫避暑,定会有官员带青楼女子一同,只要不闹出什么过分的事来,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杨巍以为面前的女子也是这般被带进来,受了母亲的指使来接近他。 少女倒茶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轻轻咬着柔嫩的粉色下唇,那双含情目幽幽望着他,低声似叹非叹地道:“大人是嫌奴出身那等烟尘之地,身份卑贱肮脏,连靠近大人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抬起玉腕轻轻捂着胸口,笼烟眉稍稍蹙起,那下垂的眼尾带出清浅的红晕,娇似百合的面上满是让人不忍的伤痛心酸。 “是,如你这等寡廉鲜耻、只知淫词浪语之辈,如何能近我身?”杨巍对于她的感伤自怜视而不见,面无表情地顺着她话中之意插了她几刀,自第一次见面后再次惊奇于这女子奇厚的脸皮。他平日里遇见的女子,只要他冷下脸来疾言厉色地斥几句,无一不是立马就掩面逃走从此对他退避叁舍,难道这烟花之地的女子就是与众不同? “大人以为奴就是自愿做那一点朱唇万人尝的风尘女子么?奴本身也是书香门第、正经人家出来的女儿,父兄一朝被政敌陷害,只能沦落风尘……奴也想一身骨气清白地去,只奴一大家子远在贫苦的流放之地,生活所需银两全数寄托于奴身上。奴受折辱,每每想这么去了的时候,却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受苦受难的亲人们……” 被杨巍在心中编排脸皮厚比城墙的青黛对他心中所想一无所觉,兀自让一行清泪落下,只想让她这现编的坎坷曲折的可怜身世和少女的一身风骨能打动这心硬如铁的杨巍。她不怕杨巍去迎春楼查,有卫渊的威胁,范嫂子根本不敢透露她的来历,即使他去查了,也注定是一无所获。 少女本是哀戚的眸子忽地添上坚毅,让本是如一朵柔弱百合的她蜕变成了出淤泥不染、曲直不折的莲,突如其来的气质转变很是吸引人。 只可惜这水榭中只有杨巍一人欣赏,他瞥了一眼突然莫名激动起来,悲悲切切朝他倾诉苦难的少女,脸绷得紧紧的,漠然吐出四个字:“与我何干?” 青黛一口血差点喷到他脸上,合着她唱念俱佳地舞了这半天,竟是给了个瞎子看。 她憋着一口气上前一步,双眸含情望着杨巍,“奴只是敬仰大人刚正不阿、为国为民的品格,一直向往着大人,与大人神交已久……” “你莫要再过来了!”杨巍又退了一小步,发现退无可退后,修眉竖了起来,警告地瞪着面前的少女。 “大人……”谨言端着醒酒汤,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一向古板冷情的大人像是被调戏的良家妇女般被一个瘦弱少女逼到角落,不知该摆出何种神情。 杨巍抬眼就对上了谨言一言难尽的眼神,怕他回去对杨老夫人多嘴,让这女子进了府,自己便再也摆脱不了这厚脸皮的女人了,扫了一眼挡住他去路的少女,手伸出用力一推—— “请自重罢!我杨巍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也不会与你这等放浪之辈神交!” 他的话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扑通”一声响亮的落水声。 没想到竟把她推下了水,杨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愣了愣,再抬起头往湖心中看去。 湖心里的气泡冒了一阵,接着便是一圈圈的涟漪,等了片刻没有动静,杨巍蹙眉对谨言说道:“下去救……” “哗啦”一声响,映着月辉如碧波荡漾的湖面被打破,散着一头乌发的少女从湖水中冒出来,水珠顺着她瓷白的脸颊滑落,贴着修长细嫩的颈轻吻。月华洒在她如玉般透亮的脸上,如湖中秀美的精灵,周身都散发着点点辉光。 她似哀似怨地遥遥瞥了水榭一眼,拧身便沉入水中,纤弱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湖边一片暗色的草丛中。 谨言只觉得宛如被水中精怪那一瞥瞧得心跳加快面红耳赤,扭头一看自家大人依然面不改色,还转了身淡淡吩咐他,“走罢。” 谨言犹豫地转身,又忍不住回头望了那湖好几眼,期期艾艾地道:“大人,不用小的去救了吗?” 杨巍似是看傻子般扫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看她游得如此稳健,还需要救吗?” 虽然已经伺候杨巍多年,熟知他的性子,谨言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尖叫:就算如此,有哪个男子会大半夜地任由一个被自己推下水的柔弱姑娘独自游上岸?! 硬如茅石 泡在湖水中的青黛回头发现杨巍已经走远的时候,只觉得浸在身上的湖水更凉了,泡得她的一颗心从里到外都冷得彻底。 自那日在杨巍院子中被杨巍撵走后,她又有十几日没见过杨巍,眼看着回京的日子渐近,不想轻易放弃的她好不容易盼来了这次皇上设宴。她从待在大厅的传讯蜂那得知杨巍提前离席去了水榭的消息,一路躲着宫人摸到了水榭,没想到不仅一丝收获都没有,还平白遭了一番罪。 拖着湿漉漉的身子疲惫地爬上岸之后,她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心惊胆战地一边拨开身前的草丛,一边疾步往卫渊的院子走。 一阵微凉地湖风吹过,她打了个哆嗦,忽地发现右手方向一条青黑相间的蛇正趴在草丛中,碧色的眼在夜色下绿油油的。她咬着舌头忍下尖叫,捂着剧烈跳动的心,小心翼翼地绕过那条吐着信子的蛇。 等到她一路躲躲藏藏,一身冷汗地回到屋子里的时候,一股委屈才后知后觉般突如其来地升了起来。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现在却为了生存在这个陌生的朝代做着自己根本不擅长的事,卑躬屈膝,担惊受怕,被推下水,还被骂得如此难听…… 泪珠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她却连擦一擦的功夫都没有,一边任由它落着,一边飞速换下湿透的衣裳,穿上侯府的丫鬟服,急急将湿漉漉的头发擦得半干,重新绾了起来。 她将湿衣服恨恨扔进铜盆里,在心中暗骂,杨巍真是块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啃得她牙都要嘣了! 往湿衣服上重重锤了几拳后,青黛才发现她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又恼恨地揉了几下手中的衣衫,才冷静下来。 她用衣袖狠狠擦了一把微红的双眸,自怨自艾、悲伤难过没有用,生活还是要继续。 系统面板中的剩余天数再次掉到了两位数,既然杨巍那条路走不通,那只能…… 院门外传来隐约的动静和人声,她将装着衣衫的铜盘往床底下一塞,抿了抿额角的鬓发,手心紧紧攥了一下,才转身朝外走去。 才走到院子里,便看见卫勇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在他身前半步走着的男人身材高大,一张冷峻英挺的面容在微弱灯光的照映下多了几分清冷。 在宴席上被几个同僚连番敬酒,卫渊不得已多喝了几杯,已是有了些蒙蒙醉意,此时抬起头,看到立在廊檐下翘首望着他的清秀少女,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走进去。 待两人都走进去,卫勇很有眼色的掩上屋门,立在一旁守着。 青黛随着卫渊绕进了东厢房,见他立在屋中看着自己,默默垂头走上前去,为他脱下身上的外袍。 少女细白小巧的脸近在咫尺,那微红的眼尾便如雪上红樱般显眼。 粗粝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眼角,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如同他喷洒出来的带着微醺的气息,“哭过?” 少女替他将外袍挂在龙门架上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拿着浸过温水的帕子,轻柔地替他擦脸,“回侯爷,奴婢没哭。” 她抬着脸,纤柔的手指带着软布摁在他的面颊上,让他更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神色,眉眼间漾着轻愁的楚楚。他蹙了蹙眉,心中有股难言的燥热。 “你该清楚,即使今夜我带了你去赴宴,你也只能站在我身后……” “不是的。” 细嫩如小葱般的指尖忽地掠过他的薄唇,她似是懊恼自己的失言,垂下眼帘,“不是的,侯爷。” “那是如何?”他眉头皱得更紧,干脆抓住了一直在他眼下晃荡、让他心神不定的那截白玉般的皓腕。 樱粉色的唇瓣被她的贝齿咬出了深红色的印子,她微微张了张口又闭上,就在他要不耐烦的时候,少女细弱的声音响起,“……侯爷还是嫌弃奴婢在那等地方待过罢?” “为何还说这样的话——” “在那之后,侯爷未曾碰过奴婢一个指头!”少女似乎狠下了心,紧紧闭上了眼,长如鸦翅的睫毛在眼睑下不停颤动,声线中带着透彻的悲凉,让卫渊狠狠怔了怔。 在一片寂静之后,男人终于开口了。 “非是我不碰你,是你不愿。” 她猛地睁开眼,那双欲语还休的含情目噙着急切,她摇着头,语无伦次地道:“不是,不是的,奴婢非是不愿……奴婢愿意,只是,只是——” 宽厚的大掌抚在她单薄的背上拍了拍,卫渊心中升腾起浓郁的期待,沉沉道:“你说,我听着。” 她吸了一口气,“奴婢原先觉得奴婢不过是个身似浮萍的下人,若是怀上了侯爷的孩子……奴婢不忍他背着婢生子的出身过一辈子……”少女神色落寞,细白的手指似是无意般紧紧抓着男人衣袖的一角。 卫渊成婚纳妾多年,侯府内没添过一儿半女,给通房的避子汤早停了。未曾料到她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怔愣了一瞬,心中触动,低声道:“我自己的孩子,我自会心疼,你不必杞人忧天。” 她抬着头,光嫩的肌肤在夜色下宛如剥了壳的鸡蛋,秀美的瓜子脸和尖尖的小下巴惹人疼爱,盈盈的眸光中满满地只盛了他一个人,那张樱桃小口中却吐出让男人热血沸腾的大胆之词:“侯爷说得是,所以奴婢想明白了,奴婢想伺候侯爷。” 少女目光柔柔地看着他,抬起了在灯下莹白如玉的手,他发现那只手有些微微地颤抖,缓缓捏住了她的衣襟,轻轻扯开。 粉色的外衫下是雪白的里衣,最里面那层是一抹嫩黄,那浅浅的黄上面,是让人呼吸都为之一滞的凝脂般的雪堆。 “侯爷,您若是不嫌弃奴婢,便碰奴婢。若是嫌弃,奴婢便再也不会出现在您面前。” 轻婉甜濡的声音带了一丝诱人,卫渊却只能看到眼前之人那细长白皙的脖颈,和往日里藏在衣襟中的精致锁骨、嫩白双峰。 蚀骨销魂 软罗纱帐层层迭迭,遮住了里面盎然的春色,却挡不住那让人脸红心跳的低喘轻啼。 卫渊赤裸着健壮的身子,压在身下衣衫凌乱的少女身上,他粗粝的大掌顺着她早已被拉扯到腰际的衣衫,揉上了那两团绵密的乳儿,小巧挺翘的大小正好能让他一掌握住。感受着掌心被两点硬硬的突起抵住,他俯身,吻住她轻声嘤咛的小嘴。 腰带被他拉开,下身的裙子和小裤被他的手指扯下,青黛配合地抬了抬臀,让他能更顺利地把她的衣衫剥下。 少女的腿细白匀称,腿心间白馥馥的花户上阴毛稀疏,让人能将那两瓣含羞的花瓣看得清清楚楚。这处好似比上回见到时,阴毛更少了,卫渊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便伸了手指去触她紧闭的花户口。 “嗯……”没想到他只是在门前碰了一下,身下的少女立即敏感地低吟了一声,他的手指尖也感受到了一丝湿润。 平日里舞枪弄棒长了厚茧的粗糙手指拨开花瓣,反复在小花核和穴口来回滑动,不一会就让花液沾湿了他修长的手指。他用粗大的指节忽地往里重重一摁,她搭在他厚实肩膀上的手指倏地收紧,发出一声娇软的鼻音。 他的手指往后抽了抽,探进去了一个指节,粉色的穴口前端紧紧吸着他的手指,如同被几个吸盘同时吮吸,卫渊喉间一紧,抬头看了她一眼。 少女清秀的脸染着微红,宛如艳丽的芍药,下垂的眼尾泛着水光,瞥了他一眼又含羞垂下,撩人心弦。 她比上回还要敏感,在他手指的浅浅抽插下,花液潺潺流出,上面那张小口也克制不住般发出了轻轻的呻吟。 “你很敏感。”男人的声音在平时的醇厚中添上了粗哑,在她眼前滚动的喉结无意中带出一种性感。 青黛咬了咬唇,她也惊异于这具身子同之前不大一样的反应,只是这时她没工夫深想。 卫渊作为年少成名又常年征战在外的武将,自然是有一副书生们望尘莫及的好身材,肩膀厚实宽阔,胸肌健硕紧致,八块腹肌整整齐齐,四肢肌肉发达有力。 青黛此时抬起一双美腿缠在男人的公狗腰上,用大腿内侧最是细软丝滑的皮肤蹭着他侧腰的人鱼线,手搭在他粗壮的胳膊上,微微抬起了身子让被他握在掌心的双乳更贴合他的手掌,细声在他耳畔道:“奴婢是太想侯爷了。” 少女香甜的气息轻轻柔柔地洒在他的耳廓上,卫渊小腹一紧,猛地将手指从她淋漓的花穴中抽出来,将早已迫不及待挺立的阳具抵在了她的花穴口。 抵着她腿心的物件就和他的人一般粗壮,青筋环绕的棒身涨成了紫黑色,硕大的龟头前端已经吐出了湿湿的前精。青黛围观过卫渊的两次活春宫,自是见过他这根傲人之物,只是当这根物什抵在她自己腿心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 卫渊自成年后便性欲旺盛,向来不喜多做前戏,在青黛身上花的时间已是最久的了。他扶着蠢蠢欲动的阳物,用龟头挤开花穴口,摁着少女柔软纤细的腰肢,狠狠往里入了进去。 才进了一个头,便觉得那久未造访的穴紧致异常,将他的前端箍得紧紧的,突如其来的一下让他爽得都快软下来了。 “唔……”青黛仰起脖子轻声叫了一下,下身又疼又涨,却只能将手握成拳抵在他的胸膛上,尽量放松自己。 她的花穴实在太紧了,卫渊想不管不顾地全根没入,又怕伤了她,只好伸出手指徐徐刺激她挺立的小花核。待她稍微放松了,他才揉着她的两方嫩乳,将那根又粗又长的阳具完全插进了她紧窄的花穴中。 卫渊低喘了一声,她的花壁将他那物包裹得紧紧的,穴肉嫩嫩滑滑,穴道中无数的皱褶与突起一下一下抚慰着他的阳具。从前与她欢爱的感觉早已记不清了,他如今只觉得从没经历过这般紧小又销魂的穴,刚一入进去,便让他升起了一丝射意。 他连忙稳了稳心神,捞起少女的大腿,腰部和臀部的肌肉绷紧发力,尽根没入后又退出一半,再深深进入。 被他抬着大腿捣了几十下,青黛也稍微适应了他的阳物,跟着他的节奏扭着腰迎合,双手抱着他泛着油光的小麦色背部,挺着一对形状饱满的嫩乳,一下下蹭着他硬实的胸肌。 察觉到花穴中的花液再次缓缓流淌,卫渊加快了捣弄的速度,把两人的交合处干得啪啪直响,恨不得将那鼓鼓囊囊的两团精囊也塞进去。 青黛在他九浅一深的抽插中也逐渐得了趣,花穴中随着阳具退出进入的摩擦升起丝丝缕缕的酥麻,如一张网将她缠紧。 她眸光迷离,柔媚的脸如盛开到极致的花,细白的手指在他的腰腹流连辗转,而她的花穴像是有意识般一吸一放,如同月夜下的妖精,要将他的全部精气都给吸走。 “啊、嗯嗯……侯爷,慢些、奴婢受不住——” 他不管不顾地闷头冲刺,就以这样一个传统的男上女下姿势凶猛地肏干了她百来下,在她细声尖叫着抱紧他上身的时候,他也在她前所未有的裹夹中,抵着那开合的花心深处,射出了一波波浓精。 从未有过这般销魂蚀骨的欢爱,一时让卫渊失神了良久,等他回过神来,满是怜爱地去抚身下少女泛红的脸颊时,才发现了她眼底浅浅的泪光。 “怎么?”他用拇指轻轻擦拭了一下她那双仿佛会说话般的眼睛,男人泄欲后的声线低沉又沙哑。 青黛心中有说不出的惆怅,她捉住他贴着她眼睑的大掌,依恋般将脸贴上去,声音宛如掺了蜜糖的甜,“奴婢只是很感动。” 男人从喉间滚出一声沉闷的低笑,摩了摩她柔软的面颊,“傻丫头。” 她的大腿动了动,露出了那被疾风骤雨肆虐后愈发显得可怜兮兮的花户,白浊的精液混杂着透明的花液,从微微泛红的粉嫩穴口中滴落。卫渊眸光一紧,方才在她花穴中那股几乎能将理智带走的没顶快感再次浮上心头。他握着她软得没了力气的腰肢,将再次挺立的阳具从她身后一举将她贯穿。 “呀……嗯、侯爷,轻、轻些……” 女子支离破碎的娇吟、男人从喉间滚出的低吼、时轻时重的捣水声、床榻吱呀吱呀的摇晃声、肉体相击的脆响,随着轻红软纱帐飘出,织成一曲隐约暧昧的糜乱乐章。 守在门外的卫勇听着少女又娇又媚的声线,扯了扯衣领,难耐地动了动大腿,独自望着天边一轮弯月熬过这个不眠夜。 而仅离这一道院墙之隔的杨巍手握着一册书卷坐在桌案前,听着隔壁院中隐约传来的女子熟悉又娇媚得许多的娇吟,浅浅冷笑了一声,起身关紧了房门。 芙蓉帐暖 卫渊觉得从那晚过后,在避暑行宫的日子是自打他成年以来过得最快活的十几日。白日忙碌而紧绷的朝会过后,因为暂时没有战事而比较清闲的他有着大把空余时间,也不去与同僚结交喝酒,早早就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 院子中总会有个温静柔美的少女静静等候他的归来,他便教她习字读书或是下棋烹茶,红袖添香、解语温软不外如是。 到了夜间,她绝妙的身子和从未在别的女人身上体会过的蚀骨销魂让他欲罢不能,每每夜里都要弄得她哀哀求饶才依依不舍地放过她,有时天光还大亮时起了性子,还会荒里荒唐地拉着她白日宣淫一番。 这般和美的日子,到了圣驾启程回京的那日,卫渊居然由心底生出了几分不舍。 只是任他如何享受留恋这段两人蜜里调油的时光,京城的永昌侯府终究是他的家,有着殷殷盼望着他回府的人。 苏氏坐在万福院的正堂里,频频望向院门方向,难得连卫老夫人的明嘲暗讽都通通无视了。卫老夫人得不到回应就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里,撇了撇嘴后,也同苏氏和小林氏一起,伸长脖子等那报信之人。 巳时刚过不久,守在门口的大丫鬟喜气洋洋地打起帘子,走进正堂中通禀。 “老夫人,夫人,侯爷回来了,正朝府门来呢。” 几个女主子纷纷露出喜色朝外走,于是屋里的一大群丫鬟仆妇便也簇拥着她们往外走。 行到了二门处,远远就能见着一身玄色劲装高大健硕又年轻英俊的侯爷利落地翻身下马。 苏氏露出了这两月来最真切的微笑,快走几步便要迎上去,忽地面色微微一变。 卫渊下了马后,伸出结实的手臂朝马背上的纤柔少女伸去,掐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轻轻松松便将她抱下了马,接着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地上。 男人动作中对少女的轻怜蜜意,还有俯身在她耳后低语时眼眸中的呵护宠溺,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不外如是了。 就算是两人少年夫妻感情最浓之时,她也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苏氏铁青着脸看着卫渊龙行虎步般走来,身后半步跟着低眉垂眼的俏婢,终是在他走到近前时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硬生生挤出了一丝笑意。 “侯爷回来了,午膳……” “渊儿啊,怎么瞧着又瘦了一圈,可是下面的人没照顾好?”苏氏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卫老夫人挤到了一边去,老太太握着卫渊的手,一边打量他,一边挑剔地剜了他身后的青黛一眼。 卫渊担心卫老夫人借机发作,沉声回道:“不过是换了地方有些不习惯,母亲莫要忧心。” 卫老夫人扫了眼他眼下浅浅的青黑,心疼得直捂心口,根本不知道这是儿子这些时日夜里荒唐作出来的。 苏氏发现卫老夫人抢了自己的词,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抢着关心卫渊,小林氏便也跟着凑在卫老夫人身旁,温言软语地关怀。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女子声音充斥耳边,让青黛都有些怜悯地抬眸瞅了一眼卫渊。 而这一眼正好让她看到了小林氏投向她的目光,那一瞬间的阴冷让她犹如置身漆黑迷雾之中,狠狠打了个哆嗦,等她回过神,小林氏已是面色柔和,友好地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嗯……侯爷、侯爷轻些……” 窄小的床榻摇摇晃晃,跪在榻上的男人小麦色的背上泛着油光,肌肉紧紧绷起,一支粗壮的手臂伸在身前,厚实的大掌握着身下女人白嫩单薄的肩膀。俯趴在他身前的少女塌着腰,白玉般的身子软绵绵的似是完全没了力气,全靠着他扣着她腰肢的大手支撑着。 她细白的手指难耐地紧攥着身前绛紫色绣花鸟图的枕巾,如桃花般娇妍的面上是似痛似快的神色,樱桃般的小口中溢出支离破碎的呻吟。 “不过半个时辰,便不行了?”男人弓着背,用一只手捞着她被挤压在床榻上的一对绵乳在掌心中把玩,沙哑着嗓音道。 回应他的是一口一口吸着他肉根的花穴,他暗自抽了口气,压着她的胯,狠命入了十来下,只把她顶得快要撞到床头去。 “啊……呜、侯爷,侯爷,放过奴婢吧,奴婢不行了——啊……”她颤着身子忽地发出一声甜腻的吟叫,穴肉层迭的小穴疯狂蠕动收缩,将杵在她体内的阳具夹得寸步难行。 “这样才能将你肏爽,小屄夹得这么紧!”卫渊虽是出身勋贵之家,但大部分时间在军营中度过,在耳濡目染下欢爱时偶尔会爆出些粗暴的话,这些词不好对大家闺秀的苏氏和小林氏说,但在青黛这他便毫无顾忌。 卫渊喉头滚动,探手在她毛发稀疏的阴户中找到那颗挺立的小花珠揉动延长她的快感,同时缓缓在她穴内抽动,品味这无与伦比的吸握与柔嫩触感。 待到她挺着的腰软软地落下来,眼眸微闭,娇颜如盛放后的百合时,卫渊才拥着她侧躺下来,抱着她的大腿,从她身后不紧不慢地用依旧硬挺的阳具进出她开开合合的花穴。 她被他温吞的速度磨得咿咿呀呀地哼唧,细腰扭着,臀部追着他的小腹,紧紧抵在他结实的腹肌上。 以这样的姿势让她再高潮了一回,卫渊才加快了捣弄速度,在她淳淳的花液中将一波波精华射进了她体内。 一场酣畅淋漓的欢爱结束,青黛就宛如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沾湿的黑发披散着黏在白玉无瑕的身体上,更添了几分妖娆。他释放后微软的阳具插在她湿热的花穴中也不拔出来,手掌怜爱地抚上她滑腻的细腰,掌心比了比,发现自己不仅两手一掐就能握住,还留有两指宽的缝隙。 “你太瘦了。” 男人的声线在欲望纾解后格外低沉性感,她扭身看向他轮廓分明的脸庞,轻声问:“侯爷不喜奴婢这么瘦?” 卫渊没有回答喜不喜欢,只是短促地低笑了一声,带着厚茧的掌心暧昧地在她腰间流连,“只是怕我用力些就能将你的腰折断罢了。” “侯爷!”少女微微红了脸,一双含情目含娇带嗔地望了他一眼,让这张日渐娇美绝色的脸多了几分含苞待放的羞涩。 柔情蜜意 卫渊心中一动,差点又控制不住。与他亲密相贴的青黛自然感受到了,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微微低下头,双唇张了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甚么想说的便说,你在我跟前不是一向胆大。”卫渊低低的气息吐在少女敏感娇嫩的耳后肌肤上,看着那泛起的一片红粉,停留在她体内那物再次完全胀大。他将她翻了个身面对自己,腰部轻轻耸动,在一片水渍里浅浅抽插起来。 “嗯、唔,候、侯爷……”她一边享受着他难得温存的性爱,一边抬起光滑的玉臂,搂着他淌着汗的颈子,抬眸看着他幽深漆黑的眸子,细声在他耳边道:“侯爷来奴婢这的日子太过频繁了,”她察觉到他握着她的腰的手紧了紧,她顿了顿,接着道:“回到府中不比在外面……” 卫渊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气闷,倏地加大捣弄她的力度,两人肉体相接的地方撞得啪啪直响。他还伸手在两人的结合处摸了一把,将手指上挂着的透明花液伸到她眼前,神色有些不虞,“都这样了还劝我别来?” “啊、啊……”他把她顶得太深了,青黛抓着他汗湿的肩膀勉力维持平衡,咬着唇不答,硬是承受着他一波波凶猛的攻势。 少女将粉白的下唇都咬成了鲜红,如画娇颜有了种难言的倔强。卫渊低叹了一声,身下的动作缓了下来,为她拨了拨晃到额前的发丝。 “不喜我来?” 身下正承着欢的少女猛地摇了摇头。 “那是为何?” 她悄悄揭起小扇子般的睫毛看了他一眼,轻声诺诺道:“府中还有夫人和林姨娘……”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卫渊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小丫鬟不像苏氏和小林氏那般整日拈酸吃醋,还将他往外推,他该高兴她的懂事体贴,却没来由的更火大了。 他握着她小巧精致的玉足,抬起她两条细直的腿扛在肩上,健腰发力,一下下杵着她娇嫩的穴。掌心揉搓着她白腻如雪的乳肉,粉白的嫩肉被夹在他小麦色的修长指节间,巨大的色差让视觉上的刺激格外鲜明。 “我对其他女人做这般事,你便不会在意?”卫渊也不明白自己怎会问出这样的话,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少女正用手背覆着眼眸,还带着娇嫩春意的脸上是湿湿的痕迹。 他怔了怔,抓住了她的手腕想拉开,她却像是和他较上了劲,任他怎么扯都不放开。 卫渊怕用力过猛伤到她,锁着眉心,命令道:“放开,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她的动作一停,将遮着眼睛的手背放下。 少女秀致的瓜子脸上带着欢爱中的红润,精致的眉眼间蕴含媚意,只是薄薄的眼皮泛着微红,让她宛如一朵被骤雨淋湿的娇艳海棠。 这回不等他发问,她已经扑进了他怀里,将脸贴上他坚实的胸膛,声音闷闷的,“侯爷当奴婢不在意吗?奴婢之前没敢同侯爷说实话……” 卫渊注意到她埋在他胸前的单薄双肩有轻微的颤动,他环住她的肩膀,想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奴婢是太在乎侯爷,所以、所以那次在林姨娘那,才会……” 她似乎是很难以启齿,吞吞吐吐半天才半遮半掩地说出来,不过这也能让卫渊明白她的意思了。 原来那次她反抗得如此强烈,还有这样的原因。 卫渊忽地心情大畅,下身重新动作,叁浅一深地出入,碾过她肉穴里的细小皱褶,给她带来不紧不慢的欢愉快感。他抚着她脑后如乌缎般的黑发,喉间滚出愉悦的低笑,“我倒是才知道你心眼如此小,既如此,以后值夜便不用你了。” 青黛细吟着迎合他的雨露,心下却嘲讽,果真是封建大男人,便是不用值夜不必亲眼看到自己的枕边人同其他女人欢爱,难道还能骗自己他没和妻妾恩爱? 又是一夜被翻红浪,卫渊尽兴了才搂着她睡下。待到日头升起,青黛服侍着他洗漱净面,目送他出了门后,才转身从梳妆台下的小暗格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这是一个印刷着字体的纸盒,纸盒里装着一排塑封着的胶囊,这样的东西出现在这里实在太过突兀违和。 青黛已经过了初时刚从系统商城中把它换出来的惊异,打开写着“避孕药”的纸盒,将一粒胶囊摁出来,就着桌上的茶水吞了下去。 在她完成了杨巍的第一个小任务后,系统中便多了几样商品,她用10点积分换了一盒避孕药。 这段日子卫渊缠她缠得紧,一盒药不多,已经快吃完了。系统中的每样商品库存都只有一个,也就是说,这些用完之后就算她还有积分,也换不出来了。 吃了药,她的指尖点开了系统的商城,停留在了最左边的一个商品格子上。 她的眼前出现了商品的名字和简介:假孕药,宫斗宅斗必备产品,吃下后可选择怀孕天数,身体产生怀孕假象,并且可以在外界刺激下流产。 青黛的手指在“兑换”按键上停了停,轻轻按了下去,她的点数瞬间变少了20点,同一瞬间,她的手上多了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药丸。 她微微闭了闭眸子,从行宫回来后这十几日她小心谨慎,而苏氏和小林氏也十分沉得住气,知道现在卫渊正稀罕她,并没有动她。 手心中的药丸滴溜溜滚动了一圈,被送进了微张的樱唇里。 吃下药丸后,她眼前便冒出了一行字:请填写怀孕天数—— 青黛抬起手指,轻轻写下两个数字。 眼前的字体很快化成轻烟消失不见,她坐在木凳上抬起头望向窗外,流云在湛蓝的天空中变换着形状,一不留神,便遮住了耀目的日光。 ps. 首-发:po18.org (ωoо1⒏ υip) 王爷 院子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和男子的交谈声让站在书房廊下看着屋檐出神的青黛提起了神经,敛目凝神,在厅堂的门边站得笔直。 交谈声渐近,她也逐渐能听清楚内容。 “许久不曾与王爷一叙,此番让末将好生招待一回。”这是卫渊浑厚的声音,听到他话中的王爷,青黛愣了愣,接着便是一道清冷通透如玉石相击的男声。 “不必多礼。” 外书房作为卫渊待客之地,平时卫渊带进来的多是下属或武官同僚,这是青黛头一回见到皇亲国戚。 在她惊讶的时候,两道并排而行的修长身影逐渐近了。 左边那道身着深红色官袍,行走间露出内里玄色的内衬,还是今早她亲手为他穿上的。右边的人影身姿挺拔,站在高大伟岸的卫渊身旁也丝毫不落下风,一身月白色绣竹边的交领长衫,腰间系着一根鸦青色龙凤纹玉带,一块压着衣摆的麒麟戏珠青翠玉佩既大气又尊贵。 两人已经行至她面前,青黛收回视线不敢乱看,抬手替他们打起了帘子。 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随着月白色衣袍的浮动飘到她鼻端,只一瞬间便消散,卫渊的吩咐已经响起:“上茶。” 青黛屈膝应是,随着他们走进屋内侧间,泡好了一壶雨前龙井,为他们斟上。 “王爷似乎有心事?”卫渊的声线低沉,与他相处了一段时日的青黛倒是听出了些真心实意的关切。 一声清幽的叹息,如转瞬即逝的轻烟,硬是让闻者都勾起了数不尽的怅惘。 “近日却有一事烦忧。”男人声线冷漠,却悦耳,引得人想抬起头一睹他的风姿,青黛硬生生忍住了,规规矩矩地立在厅堂的角落里。 “何事?” 卫渊问了这句后,屋里一阵沉默,才听得那道清越的声线接着道:“圣上与太后有意替孤续弦。” 卫渊抿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看似冷淡的面容中藏着的几丝愁绪,知道这等对常人来说可以称为喜事的恩典,对于他的这位故友来讲,是沉重的负担。 “已过了这么多年……”他试探地开了口,就见到他本是万事都不为所动的眉眼间,顷刻便溢满了丝丝缕缕凝而不散的哀伤,整个人仿佛沉浸在刻骨的疼痛中,让他忽地不忍继续说下去。 “罢了,”卫渊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王爷难得来一趟,与末将手谈几局罢。”他也明白他来寻他不是为了帮他解决问题的,不过是想找人倾吐几句。 见他颔了颔首,两人便对着棋盘下了几局,恍然回神,外头的天光已暗。 “已是酉时末了,王爷不如在府中用了膳再回府。” 定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微微点了点头,“不必太过繁杂,在此处用个简餐便罢。” 卫渊便挥了挥手吩咐青黛:“让厨房将饭菜摆在这罢。” 青黛出门让小丫鬟去传了话,没过多久,几个丫鬟便端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在了书房的偏厅,青黛也随着卫渊移步偏厅伺候。 今日的菜肴里有一道清蒸鲈鱼,鱼肉鲜美的香味被姜丝衬托得更浓烈,本该是让人食指大开的味道。可传到了青黛鼻子中,那鱼腥味盖过了所有味道,让她胃里剧烈翻涌不休,甚至没给她克制的时间,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干呕起来。 她的动静有些大,卫渊自然注意到了,他面色一变,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胳膊,沉声问道:“怎么了?” 青黛用帕子摁着嘴角,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眼圈难受地微微泛红,朝着卫渊轻轻摇了摇头,“侯爷,奴婢没事。” 卫渊看着她紧蹙的眉心,声线微凛,“身体不适还硬撑着作甚,”他说完后扭头吩咐一旁呆愣的小丫鬟,“还不快去把郎中请来。” 小丫鬟急急忙忙跑走了,卫渊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定王,这才想起他还立在一旁,不由尴尬地放开了青黛,低声嘱咐她到屋内歇着。 青黛顺着他的目光,这才看到了这位性情清冷的王爷的正脸,虽只是惊鸿一瞥,却无法不让她印象深刻。他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束着金冠,一张脸俊朗非凡,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薄唇弧度优美,宛如清贵出尘的谪仙临世,只是更吸引人的是他身上的气质。如果说卫渊如威武雄浑的野兽,杨巍似坚固嶙峋的山石,那么这位王爷就如同一根冰晶做成的竹,明明坚硬如铁,却是稍一不小心便会折成两半。 青黛只敢扫了一眼,便垂下了头,规规矩矩地和他们行过礼请了罪后,才告退了。 卫渊歉然地朝定王说道:“家中婢妾失礼,让王爷见笑了。” 定王性子虽冷,对待友人却十分宽厚,只微微摇了摇头,“无事。” 二人入座,面前一桌美酒佳肴,卫渊却没什么心思吃喝,频频望向院门的方向。等看到一位背着医箱的老者由方才去报信的小丫鬟引进了耳房时,更是有些坐立不安。 定王抿了一口杯中酒,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淡淡道:“你若是担心,便去看看,不必陪着孤。” 被幼时便相交的好友点出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卫渊有些面红,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干脆地承认了:“末将失仪,王爷别嫌弃才是。”终究做不出把他扔在这里,去里面看一个丫鬟的事来。 定王对他的性子也很了解,很是奇怪一向沉稳有加、以大局为重的卫渊现今竟为了个丫鬟一副急火上心的样子,只不过他不是喜爱深究他人私事的性格,略略用了几口饭后,便告辞了。 将定王送出府后,卫渊大步流星地往书房走去,方才是他一时未曾反应过来,现下忽地有了些猜测,只恨这条路太过漫长了些。 等他走进了书房,绕进耳房,里面正为青黛倒水的小丫鬟被突然闯进来的男人吓了一跳。但见他进屋后,直直便奔着坐在绣凳上的少女而去,开口第一句便是:“郎中怎么说?” 青黛听出了他语气中暗藏着那一丝丝期待和渴望,抬起头望着他英挺的脸,面上露出了些不自禁的喜色,轻声道:“郎中说奴婢怀了一个月的身孕。” ps. 首-发:rourouwu.info (po1⒏ υip) 有孕 心中那些不敢想象的隐秘期望真的被证实的时候,这个年少成名、叱咤沙场多年的年轻将军愣住了,如一个毛头小子般呆呆地看着少女含羞的眉眼和她唇瓣边浅浅的笑意。 “侯爷是不喜这个孩子么?那奴婢将他落了……”在两人之间漫长的沉默中,少女的笑容渐渐收起,两扇纤长的睫羽轻垂,细柔的指尖轻轻搭在小腹上。 “胡说甚么!”卫渊猛地上前一步,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在他掌心上的水润双眸眨了眨,她伸出手,覆在他小麦色的手背上,将他的手拉了下来,那双杏核般的眸子凝望着他漆黑的鹰眸。 “若是他不被期待着降生,不如现在就了结了。” 少女嗓音幽幽,好似真能狠心将与她血脉相连的骨肉给舍掉。 “莫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太惊讶了。”他顿了顿,鹰眸中流露出少有的柔情,似是融化的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缠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你好好养胎,这段日子不用当差了。” 他又抬起头扫视了这个狭小的房间一圈,浓眉微锁,沉吟了片刻道:“这屋子太过于闭塞,这几日你便让人来收拾收拾,搬到文云苑去罢。” 她怔了怔,惊讶地抬起了脸,“这……这不合适吧,奴婢身份低微……” 他的黑眸扫了她一眼,眸中不容拒绝的坚持让她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他抬起手,万分小心地覆在她的小腹上,似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你不必推脱,等孩子生下来,不论男女,我都会将你抬成姨娘。”他说这句话时,青黛在他一向冷肃威严的面上看到了星星点点的柔和期待,让他如刀削斧刻般的分明轮廓都软了些许,她不禁升起了一丝撒了谎的心虚,只是听到他的下一句,立马化成了紧绷。 “现在让你提前到文云苑养胎也不算逾矩,我这便让卫妈妈安排。” 青黛如往常一般从前院书房顺着青石板路走去苏氏的院子,只是路上碰到的丫鬟仆妇们看她的眼神、对她的态度和从前有了微妙的变化。有谄媚逢迎的,有刻意保持距离的,也有不远不近寒暄的。 她一律大方接下,还是和原先一样,早早便候在了苏氏的门外。 在正房廊下守着的是黄妈妈,看到她后,如往常一般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便进屋通禀。没让她等多久,内里便传来了苏氏让她进去的声音。 她抬腿跨过门槛,走进正厅,始终是一副乖顺老实的模样。 少女一身府中丫鬟都穿着的粉衫,脂粉不施,只在绾上去的单髻上插了一根雕刻精致的云纹木簪,却依旧姿容秀美,一张芙蓉面人比花娇。 斜靠在美人榻上的苏氏一想起昨夜她期待又高兴地将卫渊叫来传话的卫妈妈请进屋,得到的却是那狐媚子怀了孩子,要给她安排在文云苑的消息,就恨不得扑上去把她那张惹人堪怜、勾得男人找不着北的给脸挠花了。 只是苏氏面上却不得不装作一团和气的样子,甚至还露出了几分和颜悦色,“既是有了身子,迟来一会也不打紧。”她笑吟吟地开口,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幽幽道了一句:“你身子重了还让你等在我门外,那不知情的岂不是还以为我苛待下人。” 一句话说得好像青黛已经八九个月了似的,又点明了她下人的身份,她垂眸看着苏氏绢绸袖子上精美华贵的锦鲤刺绣,谨慎地答道:“夫人仁厚,只奴婢不能坏了规矩。” 苏氏的大丫鬟落蝶笑着在一旁捧场,“谁人不知我们夫人最是宽厚良善?满府下人可都羡慕奴婢能在夫人面前讨活呢。” 苏氏的心情明显好了些,嗔怪地瞥了她一眼,手指了指她,“就你这张小嘴最会卖乖讨巧。” 等了一会,总是姗姗来迟的小林氏也到了。进了正厅,先是摆着小细腰同苏氏请了安,又亲热地拉起了立在一旁的青黛的手。 “要我说呀,还是青黛妹妹有福气,妹妹今后可要同我这做姐姐的多亲香亲香,让姐姐也沾沾妹妹的福气。以后姐姐去你院子里吃茶,可别嫌我烦。”她一边捂着嘴咯咯娇笑,一边抚着青黛的手背打趣。 这亲亲热热的姐姐妹妹比起之前小林氏对她高高在上、不冷不热的态度要热络得多,但青黛可没忘记她青楼一日游的幕后黑手是谁,只觉得凉意顺着被她摸着的手背直冲上天灵盖。 而她也注意到本是柔和了神色的苏氏面色再次有些难看起来。 “奴婢不敢。”青黛喏喏应了,却很是坚决地将手从小林氏的手中抽出来,神色平静地孤身立在一旁。 苏氏冷眼看罢,才起了身,带着丫鬟仆妇,往万福院去了。 要说后宅里流传速度最迅疾的是何物,那必定是消息了。卫老夫人醒来后便得知了青黛怀了身孕的消息,见到她时很是复杂,既高兴自己儿子有了后,又不喜这怀上他种子的女人。 不过卫老夫人终究没有为难青黛,还赏了她一只翡翠镯子,嘱咐她好生养胎。 待到一行人从万福院出来,各自回院,苏氏一进屋便沉下了脸,嫉恨地坐在美人榻上。 沉香倒了杯茶放在她手边,苏氏端起来抿了一口,下一瞬便将茶杯砸落在地。 “这么难喝也敢拿上来!重新泡一壶!”她柳眉倒竖,鹅蛋脸上满是怒容,完全不见方才的慈和。 沉香眸中闪过惧色,哆嗦着手去收拾在地上摔得稀碎的青瓷茶杯。 黄妈妈进屋便看到了这幅景象,扫了喏喏不敢言的沉香一眼,温声道:“你先下去吧。” 看沉香施礼退下,她才走上前,为磕着眼皮撑着额头的苏氏揉按起额角来。 在黄妈妈熟练的技法下,苏氏的表情逐渐放松,黄妈妈才轻声开口,“夫人何必为了一个玩意儿大动肝火,左右不过是个好看些的物什罢了。” 苏氏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姿容楚楚的少女,二八年华正是女子最美好的时光,她的颜色又生得愈发勾人,特别是那一双任是无情也动人的眼睛,还有那细得一掌可握的腰,生生就是个专门勾引爷们的狐媚胚子。 卫渊自行宫回府后,除了初一十五来她这点个卵外,一直宿在书房,甚至来她这的时候,都不会碰她!苏氏想到这,姣好的面容狰狞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是啊,还是个从那等脏地方回来的下贱胚子,不过是仗着侯爷宠爱肚子中揣了块肉……”她的牙齿磨得咯咯响,恨不得将青黛抓来面前一口口撕下她身上的皮,啖其血,食其肉。 黄妈妈垂着眼睛没说话,过不得一会,苏氏面上的表情缓和下来,优雅地轻轻抚了抚指尖上鲜红的蔻丹,眸子微微眯着,语调慢悠悠的,“且先让她舒服些日子,我苏华,怎会让一个卑贱的女人在我前头生下侯爷的孩子……”说到最后,她的眼神转变为阴狠毒辣。 室内染着幽幽的冷香,屋内越来越轻的对话声逐渐弥散,直至消逝。 半个主子 青黛搬到了文云苑。 她的衣衫、首饰、胭脂水粉等箱笼家当自然不用她自己搬,卫妈妈给文云苑配了一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并两个婆子,青黛只用站在那,指挥着她们将她少得可怜的行李收拾好,搬到了她的新屋。 文云苑不算大,比较独特的地方便是院子中种了一圈的芭蕉树,雨天可以倚在窗边听雨打芭蕉叶,别有一番闲趣风味。 苑中最中央是正房,两边分东西厢房,后面还有一排倒座。青黛住正房,东西厢房便给了几个下人住,而那排倒座还空着,只能用来堆杂物了。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地界,永昌候府并不算很大,只是侯府中的主子少,空余的院子也就多了。要是那全挤在一个宅子里住的几世同堂的世家大族,四五个侍妾住同一个院子都是常事,哪轮得到给她一个小通房。 文云苑的人都在收拾着她的箱笼,青黛踏进了正房。迎面便是待客的正厅,往后是一道美人戏猫屏风,将起居的卧室与厅房隔开。卧室里床榻、衣柜、桌椅俱全,正厅中还摆着一架黄花木雕百鸟博古架。青黛扫了一眼梨花木架子床上绣着百子千孙图案的水红色被套,手指拂过墙角摆的牧童骑牛图大肚花瓶,对卫妈妈的处事大概有了底。 “青黛姑娘,衣裳都收拾齐整了,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青黛转过头,看着过来朝她回禀的大丫鬟半枝,她约莫十五六的年纪,长相周正端丽,眉眼间很是沉静。 青黛稍微熟悉了一下新的环境,便让半枝将文云苑伺候的几个人都叫到了正厅里。 当先进来的是两个小丫鬟丹平丹画,接着便是刘婆子和唐婆子,四人都跟在半枝身后,规规矩矩地在她面前站成了一排。 青黛也没说什么,交代了几句让她们用心干好自己的差事。几人都喏喏应了,青黛并没有宅斗文女主那火眼晶晶的识人之法,也没有在内宅中所向披靡的七巧玲珑心。不过她有传讯蜂这个作弊利器,这些人谁能用谁不能用,观察一阵子便能摸出来了。 略说了几句,青黛便柔声道:“你们下去罢,我这里没什么要吩咐的了。” 丹平丹画和两个婆子都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半枝有些犹豫,退下前开口道:“奴婢就在姑娘屋外守着,姑娘有事吩咐奴婢就好。”说完后便躬身退了出去,为她轻轻掩上了门。 风平浪静的养胎日子过了一月有余,青黛有了孕,卫渊又让她住进了文云苑当半个主子供着,自然不用再做丫鬟的活计,每月还有五两的月例可领。 每日早晨先去给苏氏和卫老夫人请安,回来后用罢早膳,便在屋里练练字。歇过午歇后便让丫鬟搬了藤椅在芭蕉叶下纳凉,等到用罢晚膳,便在院子中散散步。除了晚上要应付日日都要来瞧她的卫渊外,这日子过得虽有些无趣,却是再舒适不过。只是她看着那只剩五十二天的剩余天数,不得不紧绷起了松懈的精神,把下一步计划提上了日程。 “今日胃口可好?”卫渊一进门便扶着站起来迎他的青黛坐下,说出了每日见她第一面的开场白。 她低头浅浅笑了笑,隽秀小巧的瓜子脸上连原本的些微婴儿肥都没了,那尖尖的小下巴更惹人怜惜,“奴婢今日吃得多了些。” 卫渊扭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半枝,半枝忙道:“姑娘晚膳用了半碗碧粳米饭,小半碟樱桃肉山药和半碗枸杞鸡汤。” 青黛这些日子孕吐反应有些严重,卫渊每次过来都会问一问她用了些什么,半枝已是习惯了。 卫渊严肃的面色才稍有些缓和,沉声道:“你如今是双身子,吃得多些……” 他话还没说完,青黛的脸色已是变了一变,蓦地侧过身捂着嘴,表情痛苦。 半枝赶忙递上铜盘和软巾服侍她,少倾她吐好了,又伺候着她漱了香汤,才端着一盆秽物赶忙退下。 青黛的面色发青,嘴唇发白,有些沙哑地道:“奴婢失仪,侯爷……” 污秽物的味道并不好闻,只这时的卫渊并没有在意这些,他有些紧张地扶着她细得让他心惊的腰,剑眉微竖,一脸厉色,语气不是很好:“怎么回事?是不是她们照顾得不尽心?!” 刚回到屋里的半枝闻言面色一白,赶紧请罪。 青黛安抚地握着卫渊的手,细声道:“没有的事,她们照顾得很周全,侯爷别罚她们。” 卫渊面色稍缓,这让高大魁梧的他看起来没那么像要夺人命的修罗了,他为她理了理鬓发说道:“我让郎中来给你看看。” 青黛摇了摇头,缓声道:“侯爷不必为奴婢麻烦了,奴婢只是难受一些,待会晚一点会再吃点饭食的。” 他的面色又沉了沉,她侧了侧身子,乖顺地依偎在他宽厚的胸膛,轻声道:“为侯爷生儿育女,奴婢受这些苦,心里都是甜的。” 少女软香的身子柔弱无骨靠在他的胸前,秀美的面上满满的都是对他的依赖和爱意,他忽而觉得一颗心都被她泡得软软的,只想将这个小女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中再也不分离。 “就是整日闷在院子里无事打发时间,若是侯爷能给奴婢寻点书册来便好了。最近奴婢闲时便会练练字,侯爷要看看么?”她抬起头笑道,一双大眼睛中满是期待和欣喜,那模样更像一个讨糖吃的孩子,完全看不出来她即将成为一位娘亲。 “找书有何难,明日我便让人送几本到你这。”卫渊的唇角微翘,让那张常冷峻着的俊脸多了几分柔情,他顺着她的意翻看她临摹的字,在她晶亮的目光下夸赞了几声。 两人说着说着话便坐到了床榻上,而半枝早就很有眼色地悄悄退了出去。卫渊眼尾一扫便瞧见了摆在床头的两件橘色小肚兜,伸手便将那两块轻飘飘的布拿了起来。 布料用的是软和的棉布,一件绣着蝶戏莲花,一件绣着虎头小像,具都小巧精致,将将有他巴掌大小。 “这是你做的?” 她轻轻点了点头,紧接着她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角微微下垂,眉宇间似是有些纠结,小心地抬眸瞄着男人的表情问道:“侯爷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掌心中那两片小小的布料让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想到她腹中孕育着两人共同的骨肉,有着他们两人骨血的小人儿即将诞生于世,他就克制不住心底泛起的柔情。卫渊伸出手,大掌轻轻覆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声线低沉醇厚,“你且安心养胎,待瓜熟蒂落,不论是男孩女孩,都会给你一个位份。” 首-发:yuwangshe.me (ωoо1⒏ υip) 抢人 坐在男人怀中的少女蓦地抬起了头,娇美的面上有惊讶有感动,还夹了些不敢置信,她几乎是立即便开口推拒道:“侯爷的心意奴婢知道,只奴婢出身贱籍,怎好……” “不必多言,我已决定。”卫渊稍稍板起了脸,青黛便知趣地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环住了他健硕的腰身,瓷白的双颊上染上细腻的红晕,望着他的眉眼间满是快要溢出来的爱意,真切地道:“奴婢有幸得到侯爷垂怜,早几个月前奴婢压根不敢想象……” 卫渊望着她那双仿佛藏着无尽柔情蜜意的含情目,视线落在那张总能说出让他心颤的话的小嘴上,低下头攫住了她樱粉色的唇瓣。 她的津液好似都带着香甜的味道,就如同她做出的点心,让他忍不住想往深处探寻品尝,粗大的舌头与她柔嫩的小舌缠绕不休,发出色情的啧啧舔弄声。 吻着吻着,他托着她后颈的手不知不觉间便滑到了她越发鼓胀的胸前,探进了她的衣襟里,长满了茧子的手掌触到她温软的乳肉时,卫渊忍不住从喉中溢出一声喟叹。 她也轻轻地嘤咛了一声,软糯如刚出生的奶猫,让他心间颤了颤,许久未曾释放的下身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挺立了起来。 男人的手指夹着她的乳珠摩挲,手掌捏弄把玩着那对玉乳,另一只手则已经探进了少女的裙底,隔着亵裤抵在她的玉门前轻叩。 “侯、侯爷,奴婢……不行……”她伸手抵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轻轻推拒,柔夷软若无骨,对他来说这欲拒还迎的力度轻微得可以忽略,也不知是勾他还是拒他。 “小淫娃,湿成这样了,还不听话。”他哑着嗓子,声线有种磨砺的粗糙质感,更显低沉磁性。在和青黛欢爱的时候,卫渊越来越放得开,荤话说得也愈发顺嘴。 花心被他的手指隔着一层布料亵玩,泌出的花液逐渐沾湿了亵裤,甚至濡湿了他的指尖。 青黛蹙着细眉承受被他挑起的一波波情潮,被他吸咬得艳丽的唇贴在他英武的面上,娇声道:“奴婢才不是……” 卫渊被她半瞌着双眸承欢的表情勾得欲火起,虽她现在不能真刀真枪地来上一场,正想让她用别处替他纾解一番,便听得外间传来一个高亮的女声。 “姨娘卧病在床,就等着我把侯爷请过去,你这小蹄子凭什么拦我?” 这么大的声音,屋内的两人不可能没听到,卫渊眉心紧拧,停下了动作。 “侯爷同姑娘在谈话,你不能进去。”一道压低的女声接着传来。 这是半枝闷闷的声音,青黛听出来了,她窥了一眼男人的神色,轻声询问:“侯爷?” 卫渊的面色很不好看,让他本就威严冷峻的脸更具有震慑力,他稍微提了些音量问道:“何事争吵?” 透过纸糊的门扇能看到外面有个人影在晃动,却不敢硬闯进来,只听她的声音道:“侯爷,奴婢郁金,姨娘心绞痛的老毛病又犯了,疼得面无血色的,侯爷您快去看看姨娘吧!” 小林氏有心绞痛这个毛病他知道,也曾有一次因为这个他从前院被叫去小林氏的院子,他也知道她发起病来是真的难受,但这回,他皱着浓眉回道:“生病了便去请郎中,让我过去也不管用。” “这……”门外的郁金显然被他噎住了,过了半晌才带着哭腔道:“侯爷,您就可怜可怜姨娘吧,姨娘心心念念的都是您,见了您一面,姨娘便没那么难受了……” 女子哀婉的声调在夜色中飘散不去,卫渊唇角紧抿,一双黑眸深沉。 青黛轻轻拉了拉他搁在床沿的手,等他看过来后,才望着他的鹰眸细声道:“侯爷便去林姨娘那看看罢。” 他盯着少女粉白如荷的脸、娇嫩如兰的唇看了片刻,才豁地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青黛站起来送了几步,微微福下身子,“侯爷慢走。” 卫渊的脚步顿了顿,伸手挥开门扇,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了出去。 郁金见他出来了,惊喜交加,顾不得找半枝算拦下她的帐,忙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文云苑。 夜间的青石板路寂静,只有草丛边的夏虫声不断,郁金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跟在卫渊身后,她正暗自窃喜他对林姨娘的看重,一抬眼已经到了素惠院中。 卫渊板着脸径直朝主屋的左偏殿走去,守在卧房门前的小丫鬟见到了面沉如水如夺命修罗般的他,吓得双腿一哆嗦,慌忙禀报:“侯爷来了。” 话音落,卫渊已经揭起门扉下垂下的珠帘入了里屋。 小林氏正半倚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唯有一弯黛眉和一双乌目是黑的,看到他人的时候,那双眸子中立马浮起了几缕水色。 “侯爷……”小林氏满是动容地撑起了身子,想下地去迎他,嘴上却告罪道:“妾那不听话的丫头惊扰了侯爷,她也是太过忧心妾了,都是妾的不是。” 卫渊看着她艰难的下床动作淡淡道:“既是身子不适,便好生躺着罢。” 她摇了摇头,眉间细细地蹙着,似是十分痛苦,“侯爷好不容易来妾这一趟,妾怎能慢待了侯爷……”她已是跪立在床上,一只小腿刚要落到地上时,却被床脚下的脚榻绊了一下,身子一歪便朝立在床边的卫渊扑了过去。 男人的臂膀依然如此坚实有力,鼻端萦绕着许久未曾闻到的独属于他的夹杂着一丝汗味的气息,更别提那紧紧抵着她小腹的又硬又翘的物什,让小林氏瞬间便软了身子,眉带春意、霞染双颊,私处更是已经濡湿。 小林氏将一只手攀附上他的臂膀,另一只手则是挪到下面,隔着几层绸缎来回摩挲那能让她快活的物件,似一条美女蛇般缠绕在他这株苍天大树上。 可趁之机 “侯爷……吻吻妾……”小林氏抬起姣好的脸庞,顺着他的脖子向上寻他的唇,只是刚贴到他刚毅的下巴,便被他一把推了开。 小林氏被他的力道推得摔坐在床上,床榻上铺着软软的被褥,并不怎么疼,可她却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她错愕地看着面前目光幽深难辨的高大男人,嘴唇张了张,“侯爷?” 卫渊眸色沉沉地看着她,声线是被勾起了情欲的沙哑,“生病了就好生歇着。”自青黛怀孕以来,他就再没碰过女人,早已积攒了不少欲火。今日在青黛那轻而易举地被勾起了蠢动的情欲,又被她赶来小林氏这,他也是同她赌了口气,干脆顺了她的意来找小林氏泄一下火。只是看到小林氏的脸,他便想到了青黛拈酸吃醋时同他说的那些话,一下子便索然无味起来。 她还辛苦怀着他的孩子,他怎能做出让她伤心的事。 小林氏呆愣愣地看着卫渊转身要走,方才因着他的默许才让她抚了没几下的下身还立着,把垂感良好的布料硬是撑出鼓鼓囊囊的一大团。她刚刚那么主动,而他都硬成这样了,卫渊在性欲上历来不会委屈自己,她可不信是因为怜惜她“生病”! “表哥!”小林氏猛地从他身后扑了过去抱住了他,她自从入了侯府嫁给他做妾之后,便极少唤他表哥,只有在特殊的时候才会用起这个旧称。 “表哥是不喜慧儿的……身子了吗?慧儿想服侍表哥,想……想承表哥的雨露!”小林氏的声音既有着自怜的悲伤又带着难以压抑的急切,大着胆子说出了这等露骨的话,也是为难官家女出身的她了。 她一边说着,柔软的手掌顺着他硬得绷紧如壁垒的小腹一路滑下,再次握住了那根又长又粗的阳具的前端,轻轻地搓了一下。 敏感的龟头被人隔着衣料摩擦了一回,让本就憋了多时的性欲更加旺盛,一阵快感从脑海直达尾椎骨,卫渊禁不住闷哼了一声。 小林氏一喜,手上的动作更加卖力,胸前两团酥软的嫩乳也贴上了他紧绷的后背肌肉研磨,用媚生生的语调道:“表哥,慧儿知道你难受,慧儿的里面也痒得紧,要表哥进来捅一捅……”小林氏再接再厉说着骚话,也是豁出去了,将近叁个月一滴雨露未承,光凭她一个人如何能生下儿子? 女人又低又柔的声线在室内荡起,卫渊脑中想到的却是青黛那把低回婉转的嗓音,总能让听的人如百爪挠心般酥痒。下身的欲火旺盛,与之截然不同的,是他清醒冷静的头脑。 他的胳膊往后一抵,瞬间将自己和小林氏的距离拉开,回头用黑沉沉的双目盯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小林氏这回没有再冲上前去,就这样如一根木头桩子般杵在原地,脑海中不断回放他那冷漠无情的一眼,神色逐渐变得晦涩暗沉,那双美丽的眸中满是对另一个女人的怨毒恨意。 各类书籍,各种奇珍异宝,还有各色补品食材如流水般赏进了文云苑。 青黛撑着头坐在方凳上,把玩着手中一件精巧的摆件,这是一个由木头做成的玩意,圆形的底座上是一只玩着绣球的憨态可掬的猫。最神奇的便是底座旁边有一个发条,用手拧动几下,那只猫便会在底座上追着绣球跑起来,同时响起叮叮咚咚的悦耳乐声。 这是从西洋传过来的音乐盒,估计整个大周朝都没有几个,还是卫渊早些年出征漠北时,从胡人部落中缴获的战利品。 这些动作自然瞒不过侯府后宅的其他人,更何况文云苑就像一个四处漏水的竹篮,根本拦不住消息。 “不过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贱婢!硬是装什么才女让侯爷给她寻书!可真让人笑掉大牙!”在听到由传讯蜂传来的苏氏咬牙切齿的低骂声,和小林氏发作下人的声音,青黛便知道时机到了。 经过这一个多月由传讯蜂收集来的信息,目前她可以确认半枝是相对可信的,而且半枝有些实心眼,也没有踩高捧低的滑头,办起事来利落干净。 因此这段日子她送到口中的吃食、茶水全都经由半枝一人之手,就连每日在院子里头散步走动,陪在她身边的人都是半枝。经过一段时日的发酵,她相信那两人已经等得心焦得不行,而她,要给她们一个可趁之机,让苦等许久的人一齐抓住这个机会。 青黛自搬到文云苑后,除了每日晨昏定省,就半步没出过院子。暗中等着要下手的人也是着急,早前就被叮嘱过,只能让她在文云苑中出事。 在一个暑气未曾散尽的夏末,蛰伏已久的毒蛇终于找到了出手的机会。 这日午后,半枝被青黛支去府外卖书去了,送晚膳的差事便落到了刘婆子手中。 永昌候府中只有卫老夫人住的万福院和前院书房配有小厨房,其他各个院子都是到了饭点由公中的大厨房统一提供饭食。 青黛前段时日吃得都清淡,这回却在交代刘婆子的时候多说了一嘴。 “近日口中发淡,用膳都没甚滋味……”她浅浅蹙着笼烟眉,精致秀气的眉眼间添了几分愁绪,衬得那张娇弱的瓜子小脸愈发惹人怜惜,连刘婆子这个女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这丫鬟倒是生了一张让人疼宠的模样,可惜没那个命享福,刘婆子想到这里,已是开口笑道:“那老奴给姑娘拿些味重的菜来。”为满足各院人等的口味,大厨房每顿都会准备不同口味的菜。 见青黛应了,刘婆子便压抑着兴奋又紧张的心情,从大厨房拿了晚膳回文云苑。 菜是两荤一素一汤,糖醋排骨、樱桃咕咾肉、炝炒缸豆、黄豆猪手汤,还有一碗红油抄手。 青黛多看了一眼那碗红油抄手,刘婆子忙揣了手解释道:“老奴瞧着那红油抄手做得色香俱全、鲜香微辣,又想着姑娘口中淡,便拿了一碗。” “嗯。”青黛点点头应了,先尝了几筷子菜,才端着那碗红油抄手吃了。 刘婆子见她将八只鹌鹑蛋大小的抄手吃得干干净净,还喝了几口汤,一颗砰砰乱跳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待她吃好了便收拾了碗筷告退了。 小产 青黛用完膳后歇了半个时辰,半枝还未归来,她便按往常的惯例走出屋门,要在院子中散步消食。 在正房门外守着的丹平见了,连忙迎上前搀着她的胳膊,脆声道:“姑娘,婢子陪您走走吧。” 丹平是个眉眼机灵的小丫头,平日也很爱说笑,这时便一边虚扶着青黛,一边同她闲聊。 两人在院子中绕了几圈,青黛忽地顿住了脚步,眉间蹙了起来。 “我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 丹平听到她的话愣了愣,到底年纪还小,面上神色变了变,才白着脸道:“那婢子扶着姑娘进屋,再去找郎中来给姑娘瞧瞧。”她说完后,左手下意识地托了托右手手腕上戴的一串木珠手链。 青黛颔首,两人便从院子中朝屋里走,不知是不是她太焦心腹中胎儿,走上通往正房的台阶时,手一甩打到了丹平右手的手腕。 丹平手腕上的那串木珠手链竟应声而断,噼里啪啦地掉落在青石台阶上,滚得到处都是。 而青黛走得又急,黄昏时光线昏暗未曾注意脚下,好巧不巧一脚踩到了一颗光滑滚圆的木珠上,身子一仰,从五层台阶上摔了下去。 “姑娘!”丹平惊惧地叫了一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但丹平也只是个十二叁岁的小丫鬟,脚底下没站稳,反倒被青黛拉着一同摔下了台阶,还正正好砸在了青黛身上。 一阵让人窒息的死寂后,一向静谧安然的文云苑中,与青黛痛苦的呻吟一同响起的,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姑娘!姑娘!” “快去叫郎中!” “先把姑娘抱进屋去!” 丹平手忙脚乱地从青黛身上爬下来,手足无措地看着侧躺在地捂着肚子蜷成一团的青黛,她身下渐渐浸出鲜红的色泽,将她草绿色的襦裙染出了一片如罂粟花般的艳丽。 文云苑中的几个下人如无头苍蝇般乱转,最后还是李婆子当先一步,将面色惨白的青黛抱进了屋里。 刚将青黛放在侧间的床榻上,门外便传来了半枝惊怒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待她抱着一个素色布包脚步匆匆地跨进门槛,看到躺在榻上满头冷汗的青黛,和她下身的血红,立即变了面色。 “李婆子,麻烦你去请郎中过来。丹平,你去前院寻侯爷。丹画去将前头郎中开的保胎药煎上,刘婆子去烧一桶热水。”半枝几乎在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沉稳地一样样吩咐了下去,本是失去了主心骨般的几人变得有序起来。 青黛忍着痛观察半枝行事,不由暗自点头,半枝可比她有宅斗头脑多了。已经看出了刘婆子和丹平心不在这,分给了她们最不要紧的活。 小腹中又是一阵如绞肉般的疼痛,青黛再没心思去分神想这些,死死咬住下唇才忍住了一声痛吟,为了能达到最真实的效果,这假孕药果真能以假乱真。 不知过了多久,她汗湿的额头被柔软的帕子来回擦拭,把一张帕子都浸得湿透了,才听到院外嘈杂的人声。 “人呢!在哪!”男人近乎咆哮的吼声仿佛将这座小院都震得抖了抖。 “侯爷,姑娘就在侧间……” 青黛觉得她的面上刮来了一阵风,她一闭眼的功夫,面前便多了一个健硕如山的人影。 少女在床榻上侧卧着,本就瘦小的身体因为卷曲着而更显得娇小,面白如纸,额上满是冷汗,娇嫩的唇也完全失去了血色,透着不健康的灰白。她的眉间微微蹙着,失血的双唇张开了一条细缝,发出比幼猫还微弱的轻吟,黑白分明的杏核眼仿佛被层层朦胧的迷雾笼罩,在看到他的那刻,那层迷雾便化成了淅淅沥沥的春雨,扑簌簌顺着她瘦弱的瓜子脸落下来。 “侯……侯爷……孩子、孩子……”那双眸子看到他后似乎迷茫了一下,在认出他的脸后,努力伸出了捂在小腹上的手,似是想去抓他的袍角。 卫渊看着她手腕瘦得连腕上他送的银镯都空出一大截,心中一酸,伸出宽厚的大掌握住了她凉得如冰块般的手,错眼间看到了她裙摆上那大片如晚霞般浓重的血迹,脑中嗡的一声响。 “郎中呢?!还不快带来!”卫渊吼完,马上又改口,“拿我的帖子去请御医!” 立在门外的卫勇听令,立马小跑着去了。 卫渊则缓缓在她床旁坐下,不敢随意动她的身子,只好僵硬地握着她的手。她小声的细吟让他听得不甚清晰,他俯下身凑到了她唇边。 “侯爷、侯爷……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似乎是太疼了,她的目光又涣散起来,只是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几句话。 卫渊心痛得像是被几百根细针狠狠扎进最柔软的部位,他想将她紧紧拥进怀中安慰,却又怕胡乱动她的身子不好,只能牢牢握着她愈发冰凉的小手,嘴拙地反复安慰道:“无事的,孩子和你,都会无事的。” 李婆子请来的郎中最先到了,看到床榻上青黛的状况忍不住眼前一黑,待到在卫渊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为青黛诊了脉后,面色更是难看得堪比床上躺着的少女。 “到底如何了,你倒是说清楚!”卫渊忍不住,低声厉喝道。 郎中面露难色,支吾了半晌,终是道:“姑娘这胎,怕是难保住……”这话说到一半便看到卫渊的神情变得宛若夺命修罗般可怖,他吓得一缩肩膀,接着道:“老夫先去为姑娘开一剂保胎药。”说完便溜到了一旁的偏殿写药方去了。 卫渊心中一股怒气无法发泄,等到御医被卫勇带着小跑着进来,外面已被夜色完全笼罩了。 这位御医姓高,也是太医署中一位较为擅长妇科的大夫,给青黛把了脉后,两道花白的眉毛越皱越紧。 卫渊看着他神色的变化,只觉得紧张到了极点,便是在带着一小队人马去夜袭敌方中军大帐时也未曾有过。 好不容易高御医将把脉的手指放下,便朝着卫渊指了指门外示意了一下。 卫渊顿时升起不详的预感,起身跟着高御医走到门外。果不其然,刚在廊下站定,高御医便冲他揖了一揖,面带遗憾之色,“侯爷,恕老夫学浅,姑娘这胎,是保不住了。” 人为 卫渊阴沉着脸色回到屋里,便看到躺在床上的少女一双乌黑的眸子紧跟着他,忽地出声问道:“侯爷,孩子……是不是没了?” 卫渊忽地不敢看她那双清澈如鹿般全心全意依赖他的眼,只能上前几步走到她床边,握住她凉滑的小手,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嗓子干涩异常,一个字也无法从喉中挤出。 只是这事她终归是要知道的,与其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不如让他来讲。 卫渊口中似是被硬塞下了一把黄连,苦不堪言,干哑着嗓子道:“你还年轻,好好调养,孩子总会有的。” 他的话音落下,就见到她大而亮的杏核眼中一下失去了焦距,紧接着一颗颗晶莹如珍珠般的泪滴断了线般滑落。 她哭得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泪珠落在枕头巾子上时不时的轻微声响,却无端让人更加心疼。卫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难过得无法呼吸,对上她被哀伤和痛苦填满的目光,恨不得替她承受了这一切,但他只能尽力拥住她,笨拙地安慰道:“御医说你身体底子好,精心调理一段日子,就能再次受孕了。” 靠在他臂弯中的少女只是摇头,散乱的发蹭了她满脸的泪水,更显可怜无助,“不是了,那也不是这一个了……是奴婢没保护好他……”她喃喃道。 卫渊见不得她这样,心更是一抽一抽地痛起来,却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将她抱得更紧。 才得知孩子的存在一个来月便骤然失去,这对男女紧紧相拥,一室寂寥。 “侯爷,高御医开的药煎好了。”屋门外半枝的话打破了这份沉静的哀痛,浓郁的药味随着半开的门扇飘散进来。 “端进来罢。” 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被装在梅花纹白瓷碗中,被半枝端在红漆描金托盘上拿了进来。 “姑娘,吃药了。”半枝将托盘放在床头边的小台上,将青黛扶起来半靠在床头上,给她后腰垫了个软靠,便拿起那碗药汁要喂她。 被人扶着才能勉强坐起来的孱弱少女却盯着那碗浓稠的药,轻声问:“把这个喝下去,孩子就彻底没了?” 半枝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避重就轻地道:“姑娘,这药有调理身子的功效。” “莫要欺我,我知道这药喝下去我的孩子就没了,我不喝!”她像是忘记了卫渊还在屋里,连奴婢的自称都忘了,满脸戒备地盯着那碗汤药,如真正的姑娘家般耍起了小性子。 “我来。”半枝正不知如何是好,边上立着的男人忽然出声,从她手中拿走了那碗温热的汤药。 他在她床沿边坐下,舀起一勺药汁,送到她的唇边,可以看出他这伺候人的动作做得很不熟练,一猜便知道是头一遭。 面容苍白的少女用如泉水般清亮的眸子看着他,看着这个她一直视为天神般的男人,眸中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祈求。 “侯爷,奴婢不想吃……” 卫渊对上这样的眼神,那拉开数十石重弓都未曾抖一下的手,竟有些拿不起那小小的汤匙,只是他知道孩子已经没了,这药吃下去才能把她的身子养好,硬是狠下了心肠,将汤匙抵到了她的嘴边。 “乖。”他用低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嗓音挤出这一个字,带着一丝从没在他语气中出现过的哄劝意味。 她抬头望着他,他说不清她眸中的情绪,仿佛含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没说,默默地将他送到嘴边的药给喝下了。 她肯乖乖喝药,他却高兴不起来,一勺一勺机械地将一整碗药都喂得干干净净。 药效很快便起了作用,她没过几刻钟便躺在床上低低呻吟起来,身下早已变得黑红的印子重新晕出新的红艳。 半枝小心地瞟了一眼一言不发立在床边的卫渊,硬着头皮把他请出去,“侯爷,高御医交代,药效起作用后,要给姑娘换洗。” 他似乎是才回过神,终于将目光从疼得缩成一团的少女身上收回来,转身一步一步退到了室外。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无助又痛苦的呻吟也是压抑又小声的,走到了屋门外便完全听不见了,让人无法想象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一盆盆血水从屋子里端出来,那艳丽的颜色刺得他眼角发疼。卫渊转身,去了让高御医暂且歇脚的正厅。 正厅里高御医正喝着茶水,见他出来了便站起来行了礼,卫渊让他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她是因何小产?” 在赶来文云苑的路上,卫渊便听丹平说了事情的经过,道是在进屋的台阶上摔了一跤便见血了,详细情况他肯定要再分别盘问这院子中的人。 高御医面色踟蹰了一下,卫渊便立马知道其中有异,便沉下了面色,缓声道:“高御医但说无妨,我只想求个真相。” 高御医擅妇科又常年在宫中行走,早已见识过这宫中府中的各种阴私,面上很快就恢复了常色,照实道:“这位姑娘想来是先食用了掺有麝香等活血功能的烈性药物的食物,动了胎气,又受到外力的撞击,这才导致了小产。” 卫渊的眼神徒然一厉,谢过高御医,给了他厚厚的封赏,念着天色已晚,便先让卫勇送他回去,定好了明日再上门给青黛看脉。 待高御医离开,侧室内的动静已是停歇了,卫渊进去看了一眼,少女一张隽秀惨白的瓜子脸窝在锦被中,更显小巧。他走上前,看了半晌她并不安稳的睡相,伸出手指抚平了她紧蹙着的秀眉。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眉眼间忽地一凝,神色变得凌厉骇人起来,他定会抓到那个害了她的人! 卫渊收回手,转身提脚走到西厢房,让卫勇将文云苑的下人一个个分别抓来审问,他倒是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敢在他眼皮底下害人! 一夜光阴悄然流逝,偌大的侯府中,注定有数人无眠。 卫渊一夜未合眼,除了眼中多了些血丝外,瞧起来精神还行,他在军中急行军时,几天几夜不合眼都是常态,只是现下,他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疲倦。 在青黛昨日晚间的饭食中查到了有药粉的残留,正是藏红花和麝香两种药物的混合粉末,而唯一接触过吃食的刘婆子也招了,说是苏氏指使的。 这还不算,丹平的木珠手串的绳子断口有利器割过的痕迹,没在行刑中撑过几下,她也招了,她是小林氏的人,一直潜伏在文云苑中等着机会下手。 追-更:rourouwu.de (woo18.vip) 主谋 若是只有下药或手珠断裂一次谋害发生,只供出一个主谋卫渊也就信了,但现在竟是接连审出了两个主子,还都是他后院中的女人。 卫渊的脸色更加难看,给卫勇打了个手势。 卫勇心中一惊,这是要给这内宅中的女子用上撬开军中内奸的嘴的用刑手段,看出来卫渊心情差到了极点,他也不敢多嘴,默默下去干活了。 卫渊这边又分别审了丹画、李婆子和半枝,从她们口中揪出和丹平、刘婆子近日里有来往的下人,又派人去将那些人叫来一个个逐一单独问过。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夜色逐渐被黎明驱散,天光一点点亮了起来。 一夜未熄的烛火垂下厚厚的烛泪,在桌上几张写满了字的宣纸上映出模糊的灯影,卫渊盯着那张纸上记录的各种供词,面色阴晴难辨。 卫勇也陪着卫渊一夜没合眼,却又不敢打瞌睡,生怕心绪不佳的主子迁怒自己。 该问的下人都已经问完了,卫勇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卫渊目光沉沉地在太师椅上坐了几刻钟,才听到了他沙哑的声音。 “卫勇,去把苏氏和小林氏叫到万福院,再使人去知会老夫人一声。” 这毫不客气的称呼让卫勇愣了愣,只是他全程参与了审查,也大抵能拼凑出真相,马上反应过来,急匆匆去门外找小丫鬟带话去了。 卫渊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薄唇抿得紧紧的,待到桌上的蜡烛燃尽了最后一丝烛芯,才起身,大步朝万福院走去。 文云苑几乎是折腾了半宿,后半宿卫渊又让人去拿人来审问,其中不乏苏氏和小林氏院子中的人,对于文云苑的动静,她们自然也是知晓的。 一早上起来就得知青黛的孩子没保住,苏氏漱口时差点笑出了声,紧接着便有个丫鬟来传话,卫渊请她去卫老夫人的院子。 苏氏心中一紧,有些忐忑,但想了想又放下心,她早已安排妥帖好,这屎盆子绝对能扣在另一个贱人头上。 待到苏氏梳妆打扮好,领着贴身丫鬟施施然来到万福院的时候发现死对头小林氏也在,她转念间便想到定是计谋已成,卫渊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处置她,便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 小林氏看到她的那刻也微微有些诧异,接着便恢复了自然的笑容,同往日那般娇娇怯怯地给她见了礼,婉转地打听起来:“姐姐也是被侯爷叫过来的?” 苏氏抬眸瞭了她一眼,心中暗自冷笑她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也同她假惺惺地寒暄起来:“可不是,也不知侯爷一大清早寻我们过来,是有何事。” 卫老夫人今日难得没有为难苏氏,也是在困惑卫渊为何天方亮起就将她们聚起来,这个儿子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但他的心思,她一向摸不透。 在叁个女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卫渊到了。 他披着朝阳踏进堂中,金灿灿的日光给他高大威武的身形镀上了一层金光,配上他英武的面庞、威严肃重的表情,仿佛从天而降的战神般夺目冷峻。 苏氏和小林氏看着这个相伴多年的男人都眸含爱慕,但却无一例外接到了他又冷又厉宛若刀割的一眼。 卫渊一进堂中便先挨个看了苏氏和小林氏一眼,两个女人都面色如常,还带着看见了夫君的隐隐喜意,没有一丝一毫谋害了一个小生命的内疚与不安。 “侯爷。”苏氏和小林氏从绣凳上站起身来,同时唤了一声,轮流嘘寒问暖。 卫老夫人也道:“渊儿用过早膳了吗?我让人端上来……” “不必了。”男人厚重的嗓音打断了叁个女人的话,犀利的眸光将她们扫视了一圈,沉声道:“我今日让你们聚在此,是为了青黛被人暗害小产一事。” 话音一落,室内便是一静,紧接着是卫老夫人惊讶的声音,“渊儿你说什么?青黛是在自个的文云苑里不小心摔了不甚弄掉了孩子,哪有人害她?”她方才也得知了青黛小产一事,虽心疼还未出世的亲孙儿,但也只当青黛没福气罢了。 卫渊说出这话时一直在观察苏氏和小林氏的表情,只见她们都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心底更冷了,转念又自嘲一笑,她们说不定还以为成功陷害了对方。 卫渊不做辩解,只是让卫勇将丹平和刘婆子提了上来。 卫老夫人觉察事情不对,让闲杂人等先退下,只留下了几个主子身旁贴身伺候的。 丹平和刘婆子早已被一晚上非人的酷刑折磨得精神恍惚,卫渊问什么便答什么,不曾有半分遮掩。 苏氏和小林氏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而当卫渊将一沓府中下人的供词扔到她们面前,指着上面被供出来指使丹平和刘婆子的黄妈妈和郁金时,两人都绷紧了神经。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卫渊一双鹰眸紧紧盯着她们,眸中的冷意之下是深藏着的复杂。他虽然出身高门大户,却早早便投身军营,头一次意识到内宅中鲜血淋漓的刀光剑影,竟是比战场上还要凶险。 还是姜老的辣,黄妈妈比主子反应还快,在看到那些将她何时何地同丹平接触、又说了些甚么都明明白白呈出来的供词后,心中一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侯爷,都是老奴一时糊涂,只想着不能让庶长子先出来膈应夫人,被脂油蒙了心,竟是大了胆子去加害侯爷的子嗣……”黄妈妈一通捶胸顿足的高呼,说得是老泪纵横,接着她的重点便来了,“老奴一念向恶,死不足惜,只是夫人半点不知情,夫人秉性良善,这事老奴是死死瞒着夫人做的,只望侯爷莫要迁怒夫人,老奴这就下去伺候小主子!”说着竟站起了身子,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猛地朝那漆红雕兽的粗壮柱子一头撞了上去。 卫勇惊了惊,伸手阻了一阻,但黄妈妈去势太猛,依旧撞了个头破血流,额头上的血口子不住流血。 苏氏这时回过了神,领会了黄妈妈此举之意,矮下身子抱着黄妈妈虚软无力的身子,嚎啕痛哭,“妈妈,你怎地如此糊涂!不论是谁生的孩子,都是侯爷的骨血,我自是都会待其如亲子,你这是何苦啊!” ps. 收藏满1000的加更~ 苏家上门 见了血光,大堂里乱做了一团,被这一番变故吓到的郁金也被点醒,慢了一步跪了下来,满面悲戚,哀泣道:“奴婢与青黛有些旧怨,看不惯她如今春风得意,恶从胆边生,便升起了谋害她的心思。全是奴婢一人之错,与姨娘没有关系。”说着她便在地上砰砰磕起了头,力度之狠,没几下就流了满脸的血。 小林氏似是被惊到了,瞪着自己的大丫鬟,捂着心口好半晌才缓过神来,用手用力拍打着郁金,哭着骂道:“我竟不知你是个如此心胸狭窄之人,即使旁人有再多不是,你又怎能去害人呢!” 如果青黛在这,恐怕要为她们两对主仆的言辞拍手称赞了。黄妈妈一番话将苏氏摘了出去,而苏氏顺便表了个忠心,庶子庶女她也定会善待;郁金虽然失了先机,但后来的反应还算机敏,把锅全揽在自己头上了,小林氏就更厉害了,既责骂了郁金彰显自己的善良,还用受害者有罪理论倒打了一耙,在卫渊面前上眼药,不可谓不明智。 卫渊看着依然没有认错的打算,和黄妈妈、郁金一同演戏的苏氏和小林氏,那一丝丝从昨夜起便升起的寒意完全将他的内心笼罩。他知道这些年来苏氏和小林氏之间常有小打小闹、争风吃醋,但他不敢相信这两个与他同床共枕度过无数个春宵,看起来纤细柔弱的女子,会有如此狠毒的心,去谋害一个孕妇。 只是事实摆在他眼前,由不得他不相信,一夜的苦思,让他愈发不信任这两个枕边人。 他冷眼看着她们一番唱念做打俱佳的演出,先问了郁金,她和青黛有何旧怨,郁金支吾了半天答不上来。他又问黄妈妈,根据其他下人的供词,她每回同丹平接触后,她必定会去找苏氏,这是为何。 黄妈妈同样答不出来,只是咬死了苏氏不知情,郁金也一样,只说这事都是她自己一人的主意。 卫渊阴沉沉地看着她们,迎上两个女人忐忑的目光,他嗓音带着喋血的噬人,一字一顿地道:“苏氏、小林氏谋害侯府子嗣,不贤不良,心肠歹毒。罚二人于卫氏家庙清修,为未出世的孩子祈福,永世不得出庙!” “侯爷!”苏氏和小林氏几乎是一同叫道,不敢相信面前这个面色冷然,语声无情,眸中一点感情都没有的男人是她们夜夜相伴的夫君。 一直掐着佛珠装聋作哑的卫老夫人也一颤,猛地抬起了眼怒道:“这个责罚是不是太重了,家庙那等地方阴寒偏僻,慧儿身子一向不好,你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卫渊面色一沉,冷冷拂袖,转身便走:“我意已决,无需多问。” 小林氏委顿地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后,才倏地起身扑向卫老夫人,嘤嘤哭起来,声音里满是绝望:“姑母!姑母救我!我不要去家庙!” 卫老夫人看着哭成了一团泪人儿的小林氏也是心疼,压倒了还未出世的亲孙子被害流掉的痛心,上次她这般哭倒在她怀里还是得知卫渊要另娶他人时,卫老夫人拍着她的背,面上闪过一丝坚决,轻声哄道:“好好好,我不会让你去的,放心,啊。” 苏氏呆呆地抱着满头是血的黄妈妈,对那对相亲相爱的姑侄充耳不闻,直到察觉到手上被黄妈妈轻轻扯了扯,才低下头,对上了她虚弱的脸。 “夫……人,去找……苏老夫人……”黄妈妈艰难地提点到。 苏氏无神的双眼一亮,对,她要回娘家,找她娘,她是永昌侯府的侯夫人,她决不能被送去家庙! 卫渊刚把两人的处置定下,还未来得及安排人手将她们送去家庙,苏府便来人了。 来的是苏氏的母亲苏老夫人和他的大舅子苏大老爷。 苏氏是苏老夫人中年得女,苏老夫人年逾花甲,满鬓霜白,一见到卫渊便颤巍巍扔了拐杖要跪下给他赔罪。 卫渊怎敢让她真跪下去,便强上前一步将老太太扶起,苏老夫人顺势抓着他起身,面上老泪纵横。 “侯爷,都是老身教女无道,她在闺中就顽劣,哪想嫁了人还这般糊涂,识人不清,用了那等恶仆……都是老身之过啊!” 苏老夫人一席话,把苏氏的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推到了黄妈妈身上,只有个用人不当之过。 一旁的苏大老爷也扶着自己的老母亲,一脸歉容,对卫渊道:“妹夫,小妹自小被我们宠坏了,性情天真,难免被那起子刁奴蒙骗。我知你这孩子得来不易,你放心,那刁奴我们苏家自会处理为你出了这口恶气,过几日我便让内人过府,教导教导小妹。”苏大老爷已年过不惑,面白无须有些微胖,端的是一脸正义凛然,终于扯到了这回上门的要点上来,“只是小妹自小娇生惯养,自幼被我们如明珠般捧在掌心,家父更是一句重话都不敢对她说。这家庙环境到底是差了些,恐小妹身子娇贵受不了,不如便让小妹跟前的沉香代她去替那孩子祈福罢,也算是了了小妹心中愧疚。” 苏大老爷不愧是四旬不到便爬到吏部侍郎这一位置上的人,几句话便让苏氏去家庙改成了让一个丫鬟替她去,既点名了苏氏在中书省参政知事苏老太爷心中的地位,又说明苏氏已经悔改,再刁难下去便是不知所谓了。 卫渊绷紧了脸,声色俱厉,“苏大人想来是不清楚事情经过,那老奴怎有胆子独自行这等阴毒之事,苏氏之心歹毒……” 他还未说完,苏大老爷便瞬间变了面色,本还是一脸和气的面庞忽地转成严肃怒意,两道眉毛吊着,疾言道:“妹夫说的哪的话,小妹最是良善不过,哪是那等心肠恶毒之人。那恶仆都已承认自己的罪行,便是放在顺天府审案也没有这主子替犯错的下人赎罪的道理。妹夫别怪大舅子我往难听里说,说一千道一万,我们苏府百年书香历经叁朝,小妹乃正正经经的苏府嫡长女,万没有为一个还未成型的妾生子入家庙清贫一生的道理!还请妹夫莫要为难我们阖府上下!” 卫渊的面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何尝听不出苏大老爷这是在威胁他,永昌候府本就是军功起家,几代男儿用战功换来荣耀与爵位,只手握重兵必是会被帝王猜忌。外人看来军功赫赫、鲜花着锦的永昌候府处境早已是如履薄冰,因此当年他父亲和祖母早有先见之明,才会为他择了这门婚事。苏家是叁朝书香门第,族中弟子枝繁叶茂,在朝为官者不胜枚举,姻亲故旧关系盘根错节,苏氏的父亲苏老太爷更是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的文官重臣。 苏老夫人哀哀的哭声不绝于耳,卫氏上百族人的性命和追随永昌侯府的成千上万的兵士宛如几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他的肩上,几乎将他压得佝偻了背脊。 卫渊的脸色数变,黑眸中的血红仿佛能化成鲜血滴下来,后牙都被他磨得“咯咯”作响。 仿佛过了数个秋冬,又好似只有一刹,他终究是狠狠攥紧了掌心,沙哑的声线如同被粗粝的沙石研磨了百遍,“……大舅子言重了。” 亲娘逼迫 好不容易送走了苏大老爷和苏老夫人,卫渊满面疲惫地在书房外间坐下,就听得卫勇禀报,卫老夫人过来了。 卫渊只好打迭起精神迎上前,卫老夫人甫一见到他,便直奔主题。 “渊儿,你不能让慧儿去家庙!” 卫渊揉了揉额角,把卫老夫人请上座,从下人手中接过茶奉上,才道:“母亲,你该也看得出来,那等狠心毒辣的计策哪是一个丫鬟能做得了主的,必是小林氏的主意。” 卫老夫人眼神闪烁了一下,把茶盏往檀木桌上一敲,提高了嗓门掩饰心虚,“渊儿你怎能如此不相信慧儿呢?你同她从小青梅竹马长大,难道不晓得她的性子最是和善温良不过,便是在路上见到蚂蚁也不忍心踩过去!” 哪知卫老夫人这话却正好戳中了卫渊心中的阴霾,他面色一冷,声线漠然:“我倒是也想知道,她是如何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母亲将她留在府中,今日她敢暗害我的骨肉,明日焉知不会害到我们头上?” 卫老夫人愣了半晌,先是下意识地反驳:“你说的什么胡话,慧儿怎会害我们?”嘀咕了一阵,又想起了方才丫鬟打听到的消息,神色又变得坚定起来,质问道:“方才是不是苏家来人了?” 卫渊身子一僵,抿着唇未语。 卫老夫人也不需要他回答,竖着眉毛,拍着桌子道:“他们定是来同你求情的,你是不是对苏氏轻轻放过了?!” 卫渊的唇蠕动几下,知道这事也瞒不过她,涩然道:“罚苏氏于院子中禁足。” 卫老夫人瞬间如同抓住了狐狸尾巴般,声音又大了不少,中气十足喊道:“既然如此,慧儿为何还要去家庙,她苏氏有娘家护着,我慧儿娘家不得力,但还有我这个姑母护着!” “这不能并为一谈。”卫渊的额角一跳一跳的疼,对着亲娘还是忍着怒意好生道。 “这便是同一桩事,为何不能!?左右她苏氏能减轻责罚,慧儿必须同她一样!”卫老夫人不管不顾地闹将起来,只揪着这点不放,要死要活地就是要让卫渊收回把小林氏送去家庙的话。 同卫老夫人讲了几句后,卫渊发现道理实在对她说不通,便厉了神色,眉眼间尽是凌厉威严,怒喝道:“够了!小林氏品行败坏、用心恶毒,这家庙是去定了!” 卫老夫人怔怔地看着他怒气勃发的面容,突然捶地痛哭,“你个不孝子,竟为了一个通房丫鬟顶撞我!我只不过是不想让慧儿去受那等苦头,你竟拿了一堆话来压我!” 一只簪子在她的动作中从高髻上掉了下来,她看着那落在地上的金簪灵机一动,一把抓起它,将那金灿灿的尖利簪尾对准了自己的喉咙,梗着脖子瞪着卫渊,豁出去般道:“你若是不答应,我便血溅在此!” 卫渊对上卫老夫人又添了几道细纹仿佛已经魔障了的脸,那双浑浊的老眼告诉他,若是他不服软,她便要一哭二闹叁上吊使个遍,不给这府中片刻安宁。 他沉默了半晌,声线干涩:“母亲,放下罢,我应你。” 在苏家上门、老夫人亲自去前院书房找侯爷并呆了一个多时辰后,苏氏和小林氏便双双被禁足于各自院中。这个于下人中流传的消息在青黛刚醒来后,便从传讯蜂那听到了。 她倚在床头,有些嘲讽地笑了笑,一条小生命不过换来了两道不轻不重的禁足,待苏家再上门几次,卫老夫人再哭闹几次,她们又能没事人般生活了罢。骗了卫渊的那丝不忍被她盖去,一个封建大家族的家主,不会不知轻重。 不过这样的发展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卫渊对她越是愧疚,任务完成越会顺利。 青黛躺在床上对着描绘着织锦花开的浅粉色帐顶发了会呆,就听到了门外属于男人的沉稳脚步声。 卫渊走进文云苑,跨过门厅,守在卧房门外的半枝看见他,正想行礼通禀,就见他摆了摆手,低声道:“别吵到她。” 半枝会意,静悄悄地立着。 卫渊并没有马上走进去,用那双黑漆漆地眸子盯着两扇虚掩的门扉看了一会,面色深沉如海,他竟有些不敢面对她。 直到半枝都忍不住悄悄抬眸瞥了他一眼后,卫渊才抬起了手,轻轻推开了房门,放轻了步子走了进去。 让他意外的是,房中的少女醒着,秀气的脸正朝门口方向,看到他后,有些慌乱地想撑起虚弱的身子。 见到她如此,再多的踟蹰都被他暂且抛下,抢前一步将她扶住,“躺着便好。” “侯爷……奴婢失礼了。”她顺势靠在了他坚实的臂弯中,软软地道。 “怎地不多歇会?我已让卫勇去请了御医,马上就能过来。”手臂上几乎没有分量的身子让他皱了皱剑眉,沉声道。 青黛沉默了片刻,轻轻将手放在小腹上,慢慢地摩挲,“侯爷,奴婢的孩子,是不是没了?”虽是问句,语气平静中又带着笃定。 搂着她的男人躯体倏地一僵,紧接着他的手臂又把她圈紧了一些,低沉的声线中藏着不轻易让人发现的哀意,“你别想太多,孩子还会有的。” 好一会都没听到她回话,卫渊不由低下头,他害怕再次看到她让他心碎的泪水,但这回,她却没有哭。 她没有哭,却比哭了更让他难受。 少女那双透亮纯净如黑琉璃的眸中盈着让他都感到沉重的伤痛,又夹杂着一丝浅浅的温柔,她的手悬在小腹上,缓缓地滑动,细软甜腻的声线中满是眷恋,“是他命不好,投到了奴婢肚子里,下辈子,去寻个好娘亲罢。” 卫渊嗓子眼发紧,如同被塞了一团又湿又热的棉絮,堵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如此聪慧,又怎会看不出其中蹊跷呢,怕是早就猜到不是个意外了。 他拉着她的手臂,将她紧锁在怀中,让她的尖尖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哑声道:“你莫要这样,想哭便哭罢。” 依偎在他怀中的少女静了许久,身子才轻轻抖动起来,接着,他感受到了肩上一阵湿濡冰凉的触感。 她依旧没发出一点声音,若不是肩上衣衫那片湿润,他几乎以为她未曾落泪。卫渊的面色晦暗,苏家说苏氏受不了家庙清寒,卫老夫人说小林氏吃不了苦头,但谁能为受了最大伤害的青黛伸冤?她把他看成天看成唯一的依靠,他却连给她一个公道都做不到,有何颜面见她。 “从今往后,你便是这侯府中的青姨娘,无人再能欺你。” 首-发:rourouwu.de (ωoо1⒏ υip) 机会 正靠在卫渊肩上挤眼泪的青黛听闻,几乎忍不住要大笑出声,卫渊真是太上道了,没等她明里暗里提示一下,就帮她把任务完成了! 这也是她从上次被迫青楼一日游后换来皇家别院避暑机会一事得到的启发,卫渊这样的性子,知道她受了委屈,肯定会补偿她。若是委屈大了,一个妾的名分,就算没有生下孩子,也是可以空手套白狼弄到手的。 待到终于把卫渊送走了,青黛一扫病容,一骨碌从床榻上坐起来,伸手便点开了系统。 有了卫渊的那句承诺,第四个小任务求得名分算是完成了,望着那涨到一百七十天的剩余天数,青黛还没来得及喜上眉梢,在看到随后跳出来的第五个小任务时,脸就垮了下来。 侯府夫人。 任务简介:据说男人若是爱一个女人,会把世间所有都捧到她面前,只为博她一笑。 奖励:剩余天数十年,点数600,经验500。 竟是要她去做卫渊的妻子! 青黛觉得这个系统简直是疯了,别说现在她的剩余天数只有一百多天,就是给她几年时间都不见得能登堂入室,小四小五上位了啊! 正妻和妾之间的差距宛如一道星河,像她这样使下手段,通房抬为妾还是可以操作的,但一个妾扶成正妻就不同了。就算没有苏氏,也没有哪个正经官宦人家会把妾扶成正妻的,不说卫老夫人那关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就说卫氏宗族那边就不会让卫渊这个侯爷把一个通房丫鬟出身的妾扶成正妻的。更别说苏氏娘家得力,弄掉一个通房丫鬟的孩子,这点差错也不足以让她下堂。 对目前的她来说,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十年的剩余天数就像沙漠中诱人的海市蜃楼,勾人却虚无缥缈。 青黛长叹了一声,既然卫渊这又走不通了,那就只能…… 她触了触耳坠上的蜜蜂吊坠,低声吩咐传讯蜂出府,让它飞去了城东的杨府中。视线转向床头放着的几本《周易》、《四书》,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苦着脸拿在手上翻看起来。 在文云苑中休养了十来天,青黛正愁被拘在这侯府中没办法接近杨巍,便从传讯蜂那听来了一个机会。 杨巍的生活十分规律,清早从府中出门上朝或上衙,下朝或议事毕便出宫回府,向来不在路上耽误,也甚少与同僚去吃茶喝酒。 但明日的沐休他难得要出府一趟,去往位于城郊华川山上的太安观。 大周朝道教兴盛,便是当今圣上也十分礼遇道宗的得道高人,而太安观便是这京城地界最鼎盛的一所道观。 青黛稍一思索便有了个主意,虽然有些冒险,但她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若是一直被困在侯府中便什么都做不了。 卫渊这日傍晚照旧来文云苑看放在心头的女人时,发现她的神情不似前几日的平和,有些惶惶愁绪。 “怎么了?”他轻拥着她坐到桌边,低头望着她娇嫩的小脸问道。 少女淡淡的黛眉微蹙,好不容易养出了一丝血色的面上笼着哀伤,抿了抿唇瓣似乎难以启齿。 “说罢。” 男人醇厚的嗓音似乎给了她力量,她垂着眼帘,轻声道:“侯爷,奴婢今日午歇时做了个梦……”她抬起头来,神色有些激动,“奴婢梦到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子,生得玉雪可爱,但却哭着喊着同奴婢说他冷……”说到这里,她盈盈的眸中已是蓄满了疼惜与凄苦。 卫渊沉默着抚着她的肩膀,她哽咽了一声,揪着他的一小截衣袖,哀求道:“侯爷,定是他在埋怨奴婢没有照顾好他,奴婢想明日去太安观,亲手为他上一炷香,让他……在下面过得好一些。” 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按说青黛现在也算是一个正经的妾室,只要主母或是夫君同意她出府,她便能出去。 只是卫渊的手顿了顿,温声道:“你先好好养身子,等小月子过后,我再带你去。” “侯爷,奴婢不放心他,若是不能了却这桩心愿,奴婢夜里也睡不安稳!”她柔嫩的指尖将他质地昂贵的衣袍抓出了几道折痕,满眼祈求地看着他。 少女面颊细白,衬得那双如小鹿一般灵动的眸子更为黑亮,神色楚楚,尖尖的小下巴惹人堪怜。 对上这样的一张脸,还是一直放在心间的人,一向果决的卫渊竟狠不下心来拒绝。犹豫了一瞬后,他点了头,“那我明日陪你去。” 青黛娇软的身子微不可查地僵了僵,只是事已至此,容不得她退却了。 看到怀里的小女人乖顺地点了点头,终于放下了心事的样子,卫渊的心情不由也松快了下来,抬眼间扫到她放在桌上摊开的书册,随手翻到封面,发现竟是一本《周易》。 他奇道:“你怎地看起了这个?” 她的面上忽然浮起了一抹娇羞,似是于芙蓉粉白上添了一抹艳蕊,娇妍如春华,让人忍不住想捧起来细细品味。 “……奴婢曾在侯爷的书房中见过这本书,便让半枝去外面买了回来,想知道侯爷平日都读些什么。” 男人自胸腔中发出一声沉闷的低笑,抬手摩上她色泽粉润、弧度美好的唇,低声道:“傻丫头,想知道什么,问我不就好了。” 最后的几个字模糊地消失在两人的唇齿相贴处,青黛微微张着檀口,承受着他狂放又不失温柔的吸裹。 当时她求卫渊给她送书来便是为了让半枝出府买书做铺垫,为了搞明白那杨巍究竟在想什么,她可是煞费苦心,一切就看明日了! 太安观 一条宽阔得可以容纳四台马车并行的青石板路上,行人车马往来络绎不绝,街边商铺阁楼林立,人语声声却不觉嘈杂。 不算那次被绑去青楼,青黛这是第二回出府,她偷偷撩起车窗帘的一角,对这古香古色的街道看得津津有味。 卫渊坐在她对面的车座上,看到她难得露出的小女儿情态,不由勾了勾唇角,暗想带她出来转换心情的决定果然做对了。 华川山离京城并不远,出了高耸巍峨的城门,马车再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山脚下。 太安观在华川山的山腰,不少虔诚的教徒在山下便下了马车徒步行上去,但青黛这个小月子都没出的,自然是被卫渊雇的轿子抬上去了,而他便策马跟在她轿旁。 到了道观门外,半枝便扶着青黛下了轿子,她抬起头,只见一扇古朴大气的青铜大门,门旁是两只形态凛然的异兽,大门上方,悬着叁个运笔斐然的大字——太安观。 早有提前打过招呼的小道童出来迎了他们,将他们请进了观内。 太安观由大大小小几十座观殿连成,观后还有一片遍植桃树的清幽后山,占地颇大。 小道童将他们带到了观内最大的大殿内,今日有道长在殿内讲经,前来上香的香客们大部分都集中于此。 卫渊并不信这些,这回只是为了青黛特意陪她来的,听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他便发现一直在他身旁跪坐着的少女悄悄动了动腿。 她偷懒的小动作在他眼中可爱得紧,他朝她稍稍侧了侧身,低声道:“晌午了,我们去要间客房用个素斋。” 青黛点点头,随着他站起身,在小道童的带领下,进了一间专门为前来上香的贵客准备的厢房。 厢房收拾得清雅干净,带路的小道童给他们施了一礼后,便去将素斋端了上来。四菜一汤把厅堂内的小木桌摆得满满的。 太安观的素斋也是观内一绝,味道不比京城内最负盛名的酒楼差。 卫渊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不时给她介绍一下菜色,青黛有些着急,但也只能按捺下来。 待到两人都吃完了,伺候的下人将桌上的菜碟撤下,换上瓜果香茶,青黛也终于通过传讯蜂确认了杨巍的位置。 青黛又耐心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轻声对卫渊请示道:“侯爷,奴婢想在观中走走。” 卫渊抬眸看了她一眼,颔了颔首,又吩咐卫勇:“跟着青姨娘。”青黛眉心一跳,没想到卫渊让自己的侍卫跟着她,这下就有些难办了…… 卫勇应诺。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幸好卫渊没有亲自跟来。 青黛带着卫勇和半枝出了门,先绕进了几个供奉着祖师爷的殿中,虔诚地跪拜后,她走走停停的,朝着后山的方向去了。 距离那连成一片的殿堂越远,人烟越稀少,直到叁人走到通向后山上的青石小路前,视线范围内仅能看到一两个香客了。 “青姨娘,山上路陡难行,不如折返?小的瞧着方才路过的几个大殿中香火也挺旺的。” 就在青黛爬了一小段山路后,卫勇出声了。 青黛看了一眼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卫勇,微微垂下了眼睫,浓密的睫毛轻颤,细声道:“我听闻太安观的山风水奇佳,若是将已故之人的随身之物埋在山顶上,便能佑其平安转世,我便想……”说到这她忽地一顿,伸手摸了摸袖口,接着表情慌张着急起来。 “糟了,我替孩子缝的肚兜不见了……定是丢在了来时的路上!”她攥紧袖口,如无头苍蝇般转了几个圈后,抬起头向着卫勇祈求道:“卫大哥,你脚程快,能不能帮我去寻一寻?是个约莫手掌大小的青蓝色包袱。” “姨娘,这卫大哥小的担不起,”卫勇先忙不迭地退了一步,接着才为难道:“侯爷让小的守着您,小的便不能擅离职守,不如我们一块去寻……” “不行!我走得慢,等寻到了再上山,天色都晚了,不能耽搁侯爷那么久的功夫!”青黛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看卫勇的表情还在犹豫,她斩钉截铁地道:“就这么办,我在这里等你,有半枝在,这又是在太安观中,不会有事的。” 青黛是半个主子,又是侯爷放在心尖的人,她硬要让他去寻,卫勇也没办法,只得说道:“那姨娘在此等候不要走动,小的去去就回。” 卫勇转身,飞快朝几人的来路寻去,青黛悄悄松了一口气,又做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等了大概一刻钟,她神情焦灼地对半枝道:“怎地这么久也不见找回来,莫不是被其他人给捡了?” 半枝宽慰道:“姨娘莫忧心,说不定卫勇已经找到了,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她的黛眉微蹙,抬首眺望着远处,咬了咬唇,吩咐道:“半枝你也一起去寻,两个人一同找快一些!” “但……”半枝面露迟疑。 “快去吧,若是被其他人捡了便找不着了,侯爷好不容易才带我出门,我一定要给孩子求个平安!”青黛的神情坚定起来,轻轻推了半枝一把。 半枝本就很听她的话,听她如此一说,虽然把她一个人扔在这不太妥,但也只能去了。 青黛看着半枝的背影消失在山下的小路上,猛地一转身,大步朝山上走去。 越往山上行,两边的花草树木越茂盛,当走到半山腰的一处,窄小的小路旁竟有一处稍微宽阔的平地,平地上一座简朴的亭子直立,可以看到亭中两个对弈的身影。 他们的对话声也随着清幽的山风隐约可闻。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此句如何理解?”这是一道稍显沧桑的声线,语气中带着通透与豁达。 “王阳明的‘心外无物’,心学一说,‘心即是理’、‘理’全在人‘心’实属谬谈,程朱理学所言的‘至理’与‘格物致知’才是正道。”随之而起的是清冷又淡漠的声线,对于青黛来说算是熟悉的。 “对于此句,奴家却有另一番理解呢。” 少女甜濡细软的声线让亭中对坐的两人同时转向了她,看清她柔若春晓、秀如白莲的脸,杨巍脸色猛地一变,厉声道:“怎么又是你!” ps.“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出自《传习录》 观中论道 少女身着月白色对襟上衣,下身是兰草色薄纱十二幅百褶裙,裙据随着山风舞动,衬着她秀美如画的精致眉眼,宛若山中轻灵唯美的精灵。 青黛仿佛没看见他黑如锅底的面色,顶着杨巍几乎要噬人的视线,她步入亭中,清声道:“王先生这句话中的‘寂’并不是绝对的‘空无’之意,而是‘万有’或者说是,‘真空妙有’。” 她的话音落下,就察觉到杨巍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不再是看一个天大麻烦的表情。 “所谓‘寂’便是指万物生前形而上的道,也即‘太极,生两仪’。王先生勘破‘万物一体’这份真谛,才能道出这等真知灼见。” 杨巍的目光忽然灼灼亮得吓人,把他一张俊美如俦的脸衬得更加夺目,他抢在坐在他对面一身道袍的老者前开口说道:“既如此,你来解释此话。”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当未看此花时,此花可能有或可能无,而当人看此花时,才明晰此花究竟是有是无。便如同两个并行的世界,此花在这一世界中是无,而在另一世界中,却是有。” “依你话中之意,这世间存在两个并行的世界,并发生着不同的事?”杨巍已是站了起来,眸中仿佛燃了一团熊熊的烈火,与先前对她冷若冰霜的态度截然相反。 “或许不仅仅只有两个世界,这世间的每一个人,或者说,每一种生命做出抉择时,都会产生不一样的结果,并影响着这个世界,于是便有了大千世界。”青黛终于走到了亭子中,在他面前站定,瓜子小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黑亮的双瞳映着细碎的日辉,一扫之前的怯懦。 杨巍深深地看着她,嘴上不依不饶地质问道:“你这般言论不觉荒谬?依你所言,这大千世界中便有无数个你我?” 留在方才与卫勇和半枝分开之地的传讯蜂正向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卫勇焦急地四处寻找呼喊她的声音,还有半枝急急忙忙地说着要去找侯爷的声音。 青黛笑容未变,声线清越动听,“想来杨大人也读过《桃花源记》罢,那捕鱼人从宛如仙境般不受侵扰的桃花源中出来后,再去寻,却至死都未曾寻到那日误入的入口。”她顿了顿,垂下眸子抚弄着手上一朵野菊柔嫩的花瓣,低笑了一声,接着道:“那是否就是其中一个世界呢?还是只是捕鱼人的大梦一场?这些后人不得而知,但凡俗之人身在其中,又怎能看到并行的其他世界呢?只是无法感知,便要否定其不存在吗?” 传讯蜂传来的声音也归于树林的清幽寂静,但青黛知道,他们肯定是去找卫渊搬救兵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杨巍沉默半晌,再次抬起头时,望着她的眼神亮得惊人。 “你也认为有此种可能,那么,‘八卦衍万物,八卦定吉凶’所卜不过千万种可能的其中之一?此论和解?” 耳边已经隐隐约约传来了嘈杂的人语声,青黛朝他清浅地笑了笑,刺眼的日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跳动在她柔软的唇角,她整个人沐浴在林间轻薄的雾气中,莫名有种仙气缥缈之感,仿佛下一瞬便要乘风而去。 而她也真的去了,她带着笑意转身,浅粉色的薄纱裙据飞扬,眨眼间便消失在山林间,只余一句话语幽幽,“奴家该走了,下次再与杨大人分说。” 她来得突然,去得潇洒,杨巍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只反复咀嚼她论道的那几句话,沉吟不语。 而自始至终都如一块背景板般一语未言的老者只是面带笑意,深深地看了自己沉思的学生一眼。 有道是莫言下岭便无难,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行,青黛却顾不得穿着软底绣鞋的脚被山石硌得生疼,几乎是小跑着往山下去。 直到山脚下寻找她的人落进她的视线中,她才逐渐缓下脚步,先低头检查了一下衣衫,只有裙摆沾上了一些尘土。她拨弄了一下梳得整齐的发髻,让发丝散乱一些,才调整了面上的表情,口中喊道:“半枝?半枝?卫勇?你们在哪?” 随着她的走近,山下的人也听到了她的声音,神色具是一喜,神色担忧的半枝更是当下便大声回道:“姨娘!奴婢在这!” 在另一处带着人寻找的卫渊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本是忧虑急躁恨不能将太安观翻过来的心倏地一松,大步赶到山下的青石板路前。 当看到发髻有些凌乱的少女一脸慌张地跑下来时,他已是板起了脸准备训斥她一通。但她一见到他,便如见到了唯一的依靠,如乳燕投林般扑进了他怀里,两只小手紧紧抓着他后背的衣料,秀美的脸上是让人望之生怜的害怕,带着哭腔的音调更是如奶猫般细弱,“侯爷……有蛇……一直追着奴婢……奴婢好怕……” 怀中少女的身子软若无骨,还在微微颤抖,娇小得惹人怜惜。方才得知她不见了那刻,他的脑中有一瞬的空白,接着便是机械地安排自己带来的全部人手去找她,表面上看他依然沉稳有加,只有卫渊知道自己有多慌张失措。 在见到她之后,本是打定主意好好训诫她一顿,只是当她扑进了他怀中,而他也切实地拥着怀里娇软的身子时,他高悬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斥责的话语终究是没有说出口,最终只化为一句低得如叹息般的话语。 “回府罢,下回不得乱跑。” ps.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出自《道德经》 莫言下岭便无难——出自杨万里的《过松源晨炊漆公店》 论道的内容纯属瞎扯,不考究。 变故 一回到文云苑,打发走伺候的下人,青黛第一时刻就打开了系统面板。 杨巍的第二个小任务知己难求完成了! 得到了一百天的剩余天数和八十点的点数奖励,看到自己的剩余天数一下子变成了两百多天,也就是大半年的时间,青黛不由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容。如此丰厚的奖励,她这么多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只是一想到她之前声情并茂地对杨巍演了这么多,还不及这回匆匆忙忙说的几句话管用,她就忍不住恼得牙痒痒。 但是从失败的经验中,她也摸到了点窍门,对待不一样的人,要用不一样的方式去完成任务。比如杨巍那样的,用对待卫渊那套来对他明显就不管用。 兴奋过后,青黛终于有心去看杨巍的第叁个小任务了,结果刚扫了一眼任务名称和简介,她便忍不住狠狠捶了柔软的床铺一下。 红颜难逃。 任务简介:成为他难逃的劫难。 奖励:剩余天数160,点数120,经验60。 在观中和杨巍一番轮道后,青黛还天真地以为杨巍这条线或许能走友情线,但看到接下来的这个任务,她那点渺茫的希望便完全破灭了。 红颜,劫难,说到底还是要她勾引他! 而且任务的描述依然十分模棱两可,青黛发愁地揉了揉额角,总之目前她的时间还算充裕,只要在半年内完成这个任务就行,她找机会多出几次府接触杨巍,来日方长吧。 但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她的计划在短短的几日后便被打破了。 “七日后我要出征北疆,你收拾一下行囊,和我一同上路。”卫渊端起她奉上的茶饮了一口,用平静又不容置疑的语气朝她抛出了个重磅炸弹。 少女迟迟没有答话,卫渊的浓眉皱了皱,抬起头看向她,发现她呆呆立在一旁,面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喜悦。 “怎么,你不愿吗?”他的语气淡淡的,但青黛听出了其中的不快,她头皮一紧,暗骂自己竟然在他面前放松了神经。 “自然没有,能伺候侯爷是奴婢的荣幸。”她轻轻摇了摇头,衣襟上的脖颈细白如天鹅,浓密的眼帘微微垂着,看起来很是恭谨懂事。 卫渊却不想看到她这幅毕恭毕敬的规矩样子,手一伸便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让她坐在他肌肉坚实的大腿上,搂着她细得不盈一握的腰,沉声道:“有什么顾虑或是需要就同我直说,你放心,这回扰边的只是小股胡兵,不成气候。我会将你安置在边城里的府邸中,不需要你跟去军营,你且安心就是。” 当今圣上并不是怕事的君主,胡人这几年时不时便会来骚扰进犯大周北疆,这回直接派军出战,是存了要将胡人一鼓作气打怕的心思。 他一向不是喜欢解释的性子,却同她耐心地讲了许多,从北疆的气候、食物讲到风土人情、名胜景点,青黛的心却越来越沉。 他是铁了心要把她一起带去。 “奴婢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侯爷在哪奴婢就在哪。”她乖顺伏贴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微微侧头看着他突起的喉结,似是不经意般问道:“……此去要多久?” 卫渊正因她的话而心房炙热,听得她的问题,随口道:“少则半年一年,多则叁四载。” 青黛暗暗咬紧了下唇,她若是跟他去了北疆,离京城千万里之遥,她还怎么去勾搭杨巍完成任务?叁四年,那她坟头的草都能长半人高了好吗! 这北疆她是绝对不能去的,而且……仔细一想,卫渊的最后一个任务目前来看根本没有完成的可能,那她留在侯府中对于完成任务其实一点帮助都没有,侯府和卫渊的妾室的身份对她而言反而是个枷锁…… 脑海中忽地闪过上回任务完成后系统商城里多出来的商品,和昨日传讯蜂在杨府探听到的对话,她微微闭了闭眼。 卫渊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托起她小巧的下巴便吻了上去,大舌抵进她的檀口中,卷着她的津液搅动。 她唇舌的味道甜软,卫渊愈尝愈觉得饥渴难耐,舌头包裹着她香滑的嫩舌,硬实的手臂在她纤薄的后背收紧,恨不得将她融进骨血中。 “到了边城,便只有你我二人,再无旁人……”他吻她吻得动情,在唇齿交缠的空隙间,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厚实沙哑的声线在两人紧贴的唇瓣间摩挲而出。 她没有回答他这番等同于承诺的话语,只被他吻得发出细细的轻喘,这对于忍了叁个多月又龙精虎猛的卫渊来说,无疑是最烈的催情药。他近乎粗暴地将她压在身后的架子床上,扯开她的衣襟,她里衣中穿了一件藕粉色的肚兜,那两粒如葡萄般突起的乳珠正好抵在两朵精致的莲花绣样中心,将花蕊撑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眼睛一红,张口便隔着衣料含住了她胸前的两点,舌头勾着舔吸,直把她的肚兜给氲湿了一块深色的印记才满意。 “嗯、侯爷……”她细白的手指穿过他乌黑浓密的发,轻轻拢着他埋在她胸前的头,一声软濡娇媚的侯爷叫得卫渊重重吸了一口她的乳头。 一手将她的肚兜扯落,握着她白得发腻的乳根揉搓,一手探进她的裙底,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手湿滑。 男人眸光微深,抬眸看了一眼仰躺在床榻上眼眸半闭发髻微散的少女,哑着嗓音意味不明地道:“你倒是湿得挺快。” 少女本就染了霞的双颊变得更是粉嫩诱人,一双含情目似嗔非嗔地瞟了他一眼,又似是不好意思般飞速挪开了视线,但双腿却夹紧了他粗壮的手臂。 卫渊被她那一眼瞧得下腹一紧,仿佛所有的火苗都汇聚到了身下的那物上,本就已经硬起来的阳具胀得更大,迫不及待地想要插进能抚慰它的肉穴中。 她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卫渊用手指在她的花穴中抽插了几下,引出更多花蜜后,便撩起了她的裙子,抬起了她的大腿。 她又白又直的双腿间是一条细细的缝,溢出了丝丝透明的花液,更让他惊奇的是,这条缝似是比之前更加稚嫩,上面连一根阴毛都不见了,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竟是和那些诨段子中所描述的“白虎”一般无二! 首-发:rourouwu.de (ωoо1⒏ υip) 抵死缠绵 看到这样的尤物,再忆及她穴内的销魂,浑身燥热难耐的卫渊甚至都等不及脱下自己的衣物,粗鲁地撩开了外袍,掏出那根巨物便对准了她稚嫩无毛的花穴,有小儿拳头般大小的龟头抵在了那条细缝前,一点点往里压下去。 “嗯——啊……侯爷,太、太大了……”她伸出手,胡乱抓着他撑在她身子两侧的手臂,贝齿轻轻咬着下唇,越发绝色的娇颜上浮起痛色。 太久无人造访,她身下的花穴早就恢复了之前的紧窄,卫渊觉得甚至比之前还要更甚。他抚着她细细蹙起的眉心,健腰一挺,硬是将龟头塞进了她的花穴口中。 “啊……” 伴随着她细细的尖叫,是来自于她穴肉的疯狂绞吸挤压,差点就让许久不曾释放的男人当场交代了。 他的大掌探到她的臀下面,大力揉搓着她软弹的臀肉,在她白嫩的肌肤上留下了泛红的指痕,转移那一股射移,压着嗓音,口中有些粗鲁地道:“久未挨肏,便比之前还要紧,看来要我这根棒子在你穴里捅松了才行。” 被他色情地揉着臀肉,青黛的穴里也泌出了一些润滑的花液,她将双手搂在男人的脖颈后,衣袖滑下,露出两条如凝滞白玉般的手臂。 “嗯、侯爷……奴婢才没有……” 她的语气娇娇的,卫渊很是享受她在榻上对他的撒娇,掐着她的细腰用力一顶,将足有七寸来长的肉根插进去了半截。 “啊、嗯——” 她细吟了一声,而他则被她如同九曲蜿蜒的销魂小穴吸得闷哼一声,不管不顾地让身下的阳物直往幽径深处钻。 直到龟头抵到了她最深处的嫩肉,他那粗长的阳具也还有小半截露在外面。 但光是这样,她的花穴开合吸吮的快感就已经让他爽到头皮发麻,包裹着他的花径如丝绒般,内里宛如有上千张小嘴,在一刻不停地吮吸。 卫渊当即便抬起她的腿盘在自己壮硕的腰上,按耐不住地前后抽动起来。 “嗯、嗯……侯爷,侯爷——”他的肉根粗长,可以轻而易举地顶到她的最深处,又能将她的花穴撑得酸酸涨涨的,把穴肉上的每一条缝隙都碾平,每个敏感点都能感受到他灼热硕大的物什。 酥酥麻麻的快感一波波涌上,温热的花液迅速濡湿了他来回抽动的肉棒,甚至逐渐随着他变快的动作而滴答到了床褥上。 青黛被他的动作晃得在床上上下蹭动,她微微抬起头,看到的便是随着她的视线也在晃动的男人英挺坚毅的俊脸。 他犀利漆黑的深邃眼眸此时泛着微红,布上了情欲的面庞不但没有扭曲他的英武,反而让本是威严冷峻的脸平添了几分惑人的性感和色气。 她心中忽地一动,细腰大幅度地扭起来迎合他如打桩般的抽插,上身也贴着他胡乱蹭着,一边吻着他滚动的喉结,一边在他耳边娇吟:“嗯、侯爷,好棒、奴婢……奴婢好快活——啊!” 凌乱的黑发粘在绯红迷离的娇颜上,妖冶得似专吸人精气的狐狸精,诱得人只想压着她恶狠狠地肏干。 她难得的主动果然大大刺激了本就激动的男人,更别提她纯情又放荡的叫床声。卫渊猛地将她的手臂一拉,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而他坐在床边,抱着她在怀中作弄。 忽然换了个体位,青黛只觉那根阳具在花穴里钻得更深了,难耐地低吟出声。 卫渊握着她滑腻的腰,只用一只手臂便能毫不费力地将娇小的少女抛上抛下,他用近乎恶狠狠地语调道:“你方才说的,再多说点!” “嗯嗯、啊……”她被他弄得不住低声娇泣,哪还能说得出话来,只是他不放过她,非要她说出来,入了几十下,明知她快要到了,偏偏又停住不让她丢出来。等到她快感的浪潮褪下一点,又开始叁浅一深地入她。 她被他娴熟的技巧和坏心眼快逼疯了,只能一边低泣着一边搂着他厚实的肩,口中咿咿呀呀地不成调:“啊、嗯……侯、侯爷,求您了——嗯唔、啊……奴婢不行了,求侯爷给奴婢、唔……奴婢、奴婢要侯爷的……大肉棒……” 她骑在他身上疯狂扭着腰,穴内更是一开一合恨不得将他肉根中的精华吸个干干净净,只求他给自己的一个痛快,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 “小淫妇,就知怎样最激我!”卫渊腰眼一麻,双眸泛红,抱着她豁地就站了起来,将她的背狠狠抵在墙壁上,将紫红色的肉棒大开大合地在她温软紧致的穴中入了个百来下,直来直去全无技巧可言。 她却因为被他吊得太久,泄得激烈凶猛又长久,花液如同被尿出来般淋漓不绝,将卫渊的裆部衣袍都浇湿了一大片。 卫渊都没等她平复,在她还抽搐着的嫩穴中,再次挺枪而战。 她刚出了小月子没几日,还格外主动,这一夜又是两人都旷了好几个月的欢爱,卫渊只恨不能一整夜都抱着她作弄。 半枝尽职尽责地守在里间门外,听着内室里主子高高低低如同幼猫叫唤的呻吟和千回百转的低啼,还有那她听着都觉得脸红的话,只觉这漫漫长夜太难熬了。 这一夜内室中的动静断断续续地直到叁更天才完全平息,中途更是要了四次水。半枝最后一次将一桶温热的水送进去,能闻到室内一股浓重淫靡的似麝非麝的味道,她不敢抬头,只能看到女子一截欺霜赛雪般柔嫩的小腿伸出了床帐外,雪肤上是大大小小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红痕。 半枝将装着热水的木桶放在屏风后,舀了点温水倒进铜盆中,拿了块巾子绞干,想去伺候床上的主子。刚走到床边,便被只穿了一身白色里衣、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沿边上的侯爷拦下了。 他拿过她手中的巾子,视线一直落在床帐后的女子身上,只淡淡对她说了一句:“我来,你下去罢。” 半枝压着心中的讶然行了个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在掩上内室的两扇房门时,她不经意间扫到了侯爷脸。 侯府中的下人向来只能见到侯爷严肃威武的样子,估计从未曾想过这个男人会有这般温和柔情的神色。他擦拭的动作虽然有些生涩,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仿佛那帐中的女子便是他心中无上珍重的宝物一般,对待她便如同对待那一碰就碎的瓷娃娃般轻柔。 追-更:po18wen.vip (woo18.vip) 假死药 卫渊已养成了二十来年的习惯,于卯正起床,去演武场练一套拳法。 但今日在身边之人熟悉的味道中醒来,拥着她娇软小巧的身子时,他忽然不想起来了。 从前他手下副官说的果然没错,美色误人。 卫渊在心中苦笑了一声,察觉到怀中的人在他臂弯中蹭了蹭,似乎是找到了一个更舒适的地方,靠在那睡得小脸红扑扑的。 他看着她似是一只猫咪般依赖的动作,一颗坚硬的心早已软成了一滩温水。他伸手抚了抚她眼角的红痕,她的肌肤实在太嫩滑了,一点点痕迹落在上面都格外明显。少女动了动肩膀,小半个赤裸的香肩便暴露在了他眼下。 奶白的皮肤上有着点点红痕,似是雪地中的红梅绽放,让他的眸色瞬间深了一深。 想起昨夜的抵死缠绵和她异常的热情,他忽地有了一个解释。卫渊用手顺了顺她黑如绸缎的发,黑眸幽暗,低声道:“就这么想要一个孩子吗?” 她睡得正熟,回应他的只是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卫渊勾起唇角,低低笑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充满了怜爱的意味。 “既是你想要,多少都能给你。” 刚起床的男人声线醇厚性感,又带着沙粒般的粗糙感,让人耳朵发痒。 见她依旧睡得香甜,卫渊终是翻身起来,动作轻缓地穿戴整齐,又看了床帐内的她一眼,才带着餍足愉悦的心情出了门。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文云苑,乖巧地躺在床上的少女才睁开了双眼,那双眸子清亮有神,没有半分刚醒的迷茫。 她望着门口的方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又静静躺了片刻,才轻轻起了身。 青黛随手抓了件搭在床头的外袍披在肩上,遮住了一身的春色痕迹。下了床,她趿着绣花鞋来到梳妆台前,拉开其中的一个格子拿出了最后一颗避孕药,合着桌上的凉茶吞了下去。 吃完了药,青黛再次打开了系统,点开了系统商城。 最新的一栏有一个被点亮的商品,她将手指放在上面,商品名字和简介马上显示了出来。 假死药。 商品简介:虐恋情深必备之物! 兑换点数:44 她的眸中再没有了面对卫渊时的乖顺仰慕,也没有了昨夜的艳丽大胆,只有一片清冷漠然。 指尖微动,商品便被她兑换了出来,与此同时,她的掌心中也多了一颗圆溜溜的黑褐色药丸。 青黛将药丸凑近鼻尖闻了闻,只能闻到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她又用指甲蹭下了一点碎末,尝在口中倒像是黑巧克力的味道。 这假死药也太奇怪了…… 但这毕竟是系统出品的产物,出于对系统的信任,青黛没犹豫多久,一口便把药丸给吞下去了。 在她吃下去的一瞬间,如同上次的假孕药,她的眼前又出现了一行宋体字——请填写假死方式_______ 青黛手指微顿,写上了几个字。 在她写完后,之前的那行字消散,又浮现出了新的一行字——请填写假死日期________ 青黛想了想,填上——永平十二年九月廿六,正正好是卫渊出征那日。 一切准备就绪,青黛便轻轻朝外间唤了一声,让候在外面的半枝进来伺候她洗漱。 在半枝用簪子挑了一点桂花味的面脂给她匀面时,青黛忽地说道:“待会你带着院里的人替我收拾箱笼行李,过几日后我便要同侯爷一同去北疆。” 听到这样的消息半枝也只是怔了怔,立即应诺,但接下来她的话却让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让院中有空闲的人都来帮忙。” 经历过上次小产,文云苑中的下人除了半枝都被换了一波,虽是卫渊亲自下令换的,但换上来的人不可能全都对青黛一人忠心耿耿。帮着收拾行李的人越多,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也就越多,若是让那其他两个院的人知道了,那…… 半枝刚想到这里,就见到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少女抬起眼尾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不轻不重,却是让她打了个激灵,垂下了头,躬身应道:“是,奴婢明白。”主子便是主子,她踏实办事便是。 于是这个早晨,一向低调的文云苑就像是猛然间活络起来了一般,下人们进进出出,搬箱子的、收被褥衣裳的来来往往,苑中也比往日的清静要热闹了几分。 得益于文云苑的高调行事,不出半日,青姨娘要随侯爷出征,去北疆伺候侯爷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侯府。 “叽——” 一声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响起,小林氏坐在美人榻上听着丫鬟的禀报,竟生生将她新染上粉色蔻丹的长指甲给折断了。 顶替上已经被发卖的郁金的丁香弯身立在一旁,被主子通红的一双眼看了一眼便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只敢喏喏道:“姨娘息怒——” “闭嘴!”小林氏尖声厉喝了一声,将丁香吓得又是一抖。 而小林氏则是面色阴沉地看着被她折断的指甲,不知想到了什么,娇美的五官越发扭曲,最后她桀然一笑,“哼,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去!” 丁香听着她瘆人的笑声只觉得背后发毛,浑身凉意森森。 另一边,刚得知消息的苏氏也好不到哪去,气得撕烂了一块娇贵的双面绣苏锦帕子。 “为何是那个小贱人!” 被苏老夫人送来给苏氏的陆嬷嬷为她斟上了一杯茶,柔声劝慰道:“夫人何必同一个下贱胚子计较。” “嬷嬷,你不懂。”苏氏满面怒容,恨得咬牙切齿,“那贱蹄子着实有些邪门的,勾得侯爷对她天上地下地宠着不说,又为她肝火大动,连我都差点被弄到那家庙去。” 苏氏越说越怒,柳眉竖着,本是花信之年的一张面容硬生生多出了两条法令纹,语气中满是深闺的愤恨,“我是侯爷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侯府的正妻,是圣上亲封的正正经经的一品诰命夫人!不过是堕了个通房的胎,竟让我去家庙给那没福气的小贱种念经祈福一辈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看看别家府里的主母,我那表妹把一个怀胎八月的小妾给活生生打死了也半点事都没有!” 好算计(上) 陆嬷嬷一辈子都跟在苏老夫人身边伺候,苏氏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从一个粉嫩雪白的团子到娇憨可爱的少女。在苏家的时候,谁不宠着最小的嫡幼女,如今方双十年华,竟已被深深的宅院磋磨出了一脸阴郁狠毒。 “夫人,那不过是个会喘气的物件罢了。侯爷年近而立才有了这么个怀上了孩子的,自然会上心些。”陆嬷嬷口中发苦,但也只能温声劝着。 没成想苏氏听了她这话神情更加狰狞了,恶狠狠地将手中被揉烂的帕子往桌上一掼,后牙磨得咯咯直响,“是呀!就是这个理!她如今要跟着侯爷去北疆,一去好些年的,再弄出个几岁大的庶长子来回府,那这侯府里哪还有我的地位!”说到后面语气越发激愤,宛如已经亲眼看到卫渊搂着那女人的细腰,牵着个小男孩归府的场景了。 陆嬷嬷无言了片刻,她也未曾想到苏氏的联想能力如此出众,正搜肠刮肚地再想劝她,忽听得她冷笑了一声。 “倒是我着相了,既然如此,那我便让她生不出来!” 陆嬷嬷心中一惊,倏地抬起头看着苏氏阴狠的面容,抿了抿唇,苦口婆心地劝道:“夫人,这不好,侯爷刚为她小产之事发了怒,现如今怒意还未消……”自那日以来,卫渊就再没踏入过苏氏的院子。 提到这个苏氏更烦躁,厉声打断了她的话,“那又如何!我乃一府主母,处置个把不听话的妾室又怎样?再说,威胁她一番,谅她也不敢说出去,她能奈我何?” 陆嬷嬷欲言又止,可看着她怨毒嫉恨的模样,知道她若是不出了这口恶气,憋在心里估计会闷出病来。终究是心疼她,想着一个丫鬟抬的姨娘也翻不出浪花,留着那姨娘的命便是了,也就随了她去。 不剩几日便要出征,卫渊手头有许多要忙的军事,下晌便使人给府里传了话,晚上要夜宿军营,不回府中了。 待到傍晚,青黛换上了一身荷色织花褙子,浅绿绢丝挑线裙,带上了半枝,袅袅娜娜地去苏氏的院子给她请安。 日头已经落了一半,抄手游廊和厅房的庑廊下都点起了灯笼,将人影照得一晃一晃的。 到了苏氏的院子中,青黛在正厅门前等候通传,待到里面传来丫鬟让她进来的声音,她才挑起了珠玉门帘,跨进了正厅。 苏氏坐在正厅东侧的侧厅,她面前摆着一桌精致的饭菜,她自己则端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抬眸看了青黛一眼。 少女一身衣裙素净,却更衬得那张玉做的小脸秀美精致,又兼得那被碧绿的腰带束得细细的纤腰,端的是如一株娇弱的藕荷般楚楚动人。苏氏差点连面子上的和气都维持不住,她狠狠掐着手心,硬是挤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青姨娘来得正好,还没吃呢吧,陆嬷嬷,加个座,同我一齐用膳罢。” 青黛垂着头,似是有些惶恐地推拒,“奴婢卑贱,怎能和夫人同桌而食,还是让奴婢伺候夫人罢。” 苏氏哪管她那么多,非要她一起,指着陆嬷嬷搬来的绣凳,语气也有些不耐烦:“让你陪我便陪我,哪有那么多话?” 推脱不得,青黛便小心地半边屁股挨着绣凳坐下了。 一旁的丫鬟给她上了一副新的餐具,只是她对着一桌精美的佳肴一点胃口都无,偷偷注意着苏氏的动作,凡是她下了筷的菜,才敢略尝一小口。 苏氏用得差不多了便放下了筷子,丫鬟们将桌上的残羹都收走后便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苏氏、陆嬷嬷、青黛和半枝。 苏氏抬起眼皮瞭了一眼站在青黛身后的半枝,开口指使道:“这些丫头们估计又偷懒了,这半天了还没把茶端上,你去催催。” 半枝第一反应便是看向主子青黛,青黛知道重头戏要来了,暗暗握了握手心,朝半枝轻微地点了点头。 半枝这才躬身退下。 苏氏的手指尖轻轻在紫檀木桌上敲了敲,面带微笑地道:“不久后你便要跟着侯爷一同离府,北地苦寒,还要多细心精心些伺候侯爷,吃穿住行上多顾着些。” “奴婢省得。”青黛乖顺地答话。 苏氏似是很满意她的懂事,面上一派和善,“我知你身子一向不太好,正巧我这有一偏方很是能调养身子,”说着笑吟吟地同陆嬷嬷道:“说来也巧,嬷嬷方才正好熬了一碗药汤,便赏给你用了,去了北疆尽心服侍侯爷罢。” 青黛还未答话,陆嬷嬷已转身从一旁的耳房中端出了一碗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腥苦的气味,送到了自己面前。 她看了一眼那碗汤药,又抬头看向面色温和的苏氏,轻轻咬了咬下唇,开口问道:“奴婢斗胆,问一句夫人,这是何药?” 苏氏皱了眉,语气已有些怒意了,“我方才已说了是补身子的药,赏你一碗你怎还推推脱脱的?” 她抿了抿唇,眼帘微微垂下,表情和语调都很恭敬,可说出来的话却让苏氏火冒叁丈,“若夫人不能说出这是何药,恕奴婢无法喝下。” 苏氏勃然大怒,袖子一拂,桌上的一盏空茶杯便摔碎在地。 “你一个妾室,哪里来的胆子忤逆主母,让你喝便喝!” 此时青黛已经隐约能猜到那碗药是什么了,有卫渊在,苏氏不敢直接弄死她,只能掐住她的子嗣。有苏氏在,她不敢对卫渊说什么,不然苏氏一个主母趁卫渊不在时打杀了她,她也一丝办法都无。等到离了府再告诉卫渊,大军已经出征,卫渊不可能调转回头教训苏氏。待卫渊在外出征几年回府,这事也淡了,而她也过了最美好的年华,兵权在握身份尊贵的侯爷能对一个不能生养的妾室有多少宠爱? 果真是好算计,苏氏不愧是苏老夫人的亲女儿。 好算计(中) 她想要利用苏氏或小林氏逃离这个侯府,便已料想到需得承受些苦楚,不过没想到苏氏如此心狠。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孩子便是她们最大的依靠,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妾室,逃不过年老色衰之后被人搓圆捏扁的命。 但是青黛心中却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悲哀,在这个只能看见一片四方天空的大宅院中,几个女人互相折磨,她何尝没有算计之心呢。 下定决心要离开侯府,她未尝没有害怕被这深宅大院磨掉了本心这一因素。 她走神的时间有点长,后脑一阵大力袭来,唇上也被撞上一股湿凉,她才发现她已经被陆嬷嬷给摁住,那碗黑乎乎的药正抵在她唇上。 “敬酒不吃,给她灌下去!”苏氏在一旁尖声道。 若是一动不动地任由陆嬷嬷给她灌下这碗药才显得奇怪,青黛便奋力挣扎起来,碗中的大部分汤药被洒落在地。 “你以为有这点小心思便能逃过吗?这汤药要多少有多少!”苏氏眉眼狠戾,冷笑一声,果然陆嬷嬷又从耳房里端了满满的一碗药来,身后还跟了两个面生的膀大腰圆的婆子。 “夫人,夫人,您不能这样……求您了!”姿容纤细的少女跪在地上,发髻凌乱,洁白娇柔的面上被汤药溅上了浓黑,声线满是哀求,紧蹙的眉心叫人看了便忍不住想疼惜她。 只是在苏氏看来,这幅楚楚可怜求饶的模样让她又怨恨又解气。 “给我灌!” 那两个婆子立马上前,轻易地便摁住了瘦弱的少女,让她无法再动弹分毫。而陆嬷嬷端着那碗汤药,用力捏着她的下巴,硬是给她灌了下去。 口鼻间满是汤药腥臭的气味,连肩膀上被压着的疼痛都弱了许多,门外是半枝听到内里动静不对与守门婆子的争执声,青黛双眸紧闭,眉心蹙得紧紧的。 一碗汤药终于一滴不剩地被灌进她口中,她被呛到了,一被放开便趴在地上连连咳嗽,咳得苍白的面色泛红,几乎要将肺都给咳出来。 苏氏看着匍匐在地的少女,嫌恶又冷漠地道:“让她出去罢。” 陆嬷嬷躬身,到了门口打开了门,门外的半枝立马冲了进来,看到跪趴在地的少女面色一惊,却半句都不敢多问,颤巍巍地扶着青黛,几乎是逃般的飞快走了。 青黛被半枝带回文云苑后,咳嗽已经平息下来了。 半枝为她换下沾了一身药汁的衣裳,看着面容沉静的主子,终是问道:“姨娘,方才在夫人那是……?” 青黛抬眸看着这个或许是在整个侯府中对她最忠心的丫鬟,语声轻轻:“夫人灌了我绝子汤。” 室内已经点了灯,烛火摇曳在灯台上,晕出一室清寂温暖。 半枝却如冰天雪地中被寒冰一激,手一抖,本是捏在手上的褙子转瞬间滑落在地,她几乎站不稳脚,看着主子娇花般精致的眉眼间夹杂着一丝虚弱,她几乎是颤着声道:“那、那可如何是好……”她是侯府中的家生子,再明白不过子嗣对于这些高门大户中的女人的意义了。 青黛拍了拍她的手刚想安抚她,忽地面色煞白,唇色也瞬间褪尽,弓下腰来,紧紧摁着自己的小腹,喉间溢出几缕痛苦的呻吟。 半枝被吓了一跳,慌乱地将她扶到了榻上,六神无主地道:“姨娘,您怎么了?” 青黛紧紧攥着手下的枕巾,用力得手指骨节发白,似乎这样便可以转移一些疼痛似的。 “……我无事,”她低低喘息着,压抑着痛楚的声音无力到让半枝几乎听不清,“帮我倒些水来。” 半枝转身倒了杯茶,就这会的功夫,青黛似乎疼得更厉害了,她单薄的身子已经忍不住在床上打颤,眼眸半瞌着,下唇都被咬出了血丝,疼得意识都有些模糊。 她的面色白得几乎透明,仿佛就要这样消失了般。半枝惊骇地在她床边跪下,轻轻推着她的手臂,低声唤道:“姨娘,这样不行,奴婢去找郎中来。”她听说过,似绝子汤这等虎狼之药,一个不好,可是会要了人性命的! 青黛费力地睁开眼,拉住了她的手腕,艰难地摇了摇头,“夫人不会让我请的。” “那奴婢去找侯爷!” “侯爷在军营中,如今正值出征前夕,军营中戒严得厉害,你怕是连营门都摸不到。” “那该如何是好……”眼看着她疼得愈发脆弱惨白,半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小丫头的通传声。 “半枝姐姐,老夫人身边的元香姐姐来了,要姨娘去老夫人那一趟。” 青黛这样的状况如何还能出门,只是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近了,半枝只好起身,朝外面的元香道:“劳元香姐姐跑一趟,姨娘身子不适,实是无法出门了。” 元香挑了挑眉,秀丽的鹅蛋脸上一派不以为然,“你这说的什么话,老夫人有请,你们姨娘就是病得要死了,都得抬过去。”元香作为老夫人院子中的一等大丫鬟,说话行事向来骄横,就是苏氏都不敢拿她如何。 半枝如何能让疼得半条命都要去了的主子再出门,焦急地道:“元香姐姐行行好,姨娘真的病得起不来身,不然便让奴婢随姐姐一同去给老夫人复命……” “早晨来给老夫人请安时不还好好的,才半日的光景,怎地就起不来身了?”元香明显不信,还想进了内室去看。 半枝死死守着门扉拦着她,主子被灌了绝子汤,今后恐子嗣艰难,若是让人知道了,特别是老夫人……林姨娘那边知道了,一个不能生的妾室,能有什么好下场! 两人在门外僵持不下,就在元香打算硬闯进去时,里间传来女子轻柔如雾般的嗓音。 “元香姐姐稍候片刻,我马上便好,半枝,进来替我收拾一下。” 半枝听到她的话一愣,只得转身进了里间。 青黛早已理好了衣衫坐在床榻边,若不是面色苍白得吓人,全然看不出她方才的痛苦。 好算计(下) 浓黑的乌云滚滚压着灰蒙蒙的天空,铅灰色的天边传来隐隐约约的雷鸣,空气中满是沉闷的水汽,似乎有一场大雨将至。 半枝强忍着泪水,扶着青黛出了文云苑,她能感受到,青黛将几乎一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她又侧头看了看她的神色,娇嫩如莲瓣的面容平和,只是细看便能看出她不断泌着的冷汗都打湿了鬓角,她知道她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终是到了万福院,元香领着主仆二人进了正厅,卫老夫人正端坐在正中央的太师椅上。下首的绣凳上,本该被禁足在自己院中的小林氏正孝顺地拿着美人拳替她捶腿。 见到元香带着青黛来了,卫老夫人才抬起眼皮瞭了对她屈膝行礼的少女一眼。她的面色莹白,唇色也是淡淡的,偏偏头发乌黑,衬得那张小脸愈发动人。弧度漂亮的杏眸中蒙蒙若水,眉眼间是让人看着就能升起怜惜的娇弱。自从上回小产过后,她的身形似是更加清减了,原先便娇小得惹人怜,如今一举一动间更是有一股弱不胜衣之感。 之前她还觉着这青黛是个老实的,便从她这拨给了卫渊开枝散叶,如今她生得愈发勾人了,她却哪哪都瞧着她不顺眼,活似一个勾得儿子忤逆她这个老母亲的狐狸精。 “咯。”卫老夫人将茶杯放在黄花梨桌面上,才让已半蹲着行了许久礼的青黛起身。 本来小腹便疼得如同有如被锥子从内刺到外,青黛半蹲着行礼时小腿肚都在不停打颤,冷汗浸湿了刚刚换上的里衣。 “侯爷这回出征要带你去伺候?”卫老夫人淡淡的声音响起。 “回老夫人,是的。” “你十叁四便从我身边拨给了侯爷,规矩礼节倒是没怎么调教。如今你要随着侯爷去北疆,侯爷身边也没个女眷,在你走之前,这规矩可得好好学学。”卫老夫人面容严肃,说完这番话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侄女,“慧儿自小便是由我一手教养长大的,德容言功最是出色。便让她来给你立立规矩,省得你到了北疆让人看了我们侯府的笑话。”说完后卫老夫人便起身,往内室中去了。 而小林氏则站了起来,看着青黛出落得秀美绝色的面容,以手掩唇轻笑了一声,眉眼弯弯,眸中却没有一丝感情。 “青黛妹妹,我向来严厉些,不过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可要多担待呀。” 她语气冰冷地说:“所以,你先去外面的院子跪着罢。” 青黛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施了一礼,什么话都没说,身子微微摇摆,走到了院子中央,缓缓跪在了坚硬的青石板上。 看到她如此听话乖觉的模样,小林氏冷笑了一声,不再看她,转身便进了屋。 算她识相,否则还有更苦的等着她! 天色阴沉得犹如泼墨,酝酿了一下晌的雨终是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细的尘土。 半枝站在廊下,看着瓢泼的大雨中那道挺直跪着的纤瘦人影,急得不行,却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像面对夫人一样,面对卫老夫人,她们只能任由着被搓圆捏扁。 初秋将尽,秋雨更是裹夹着凌冽的寒意,和着瑟瑟寒风一起,透骨的凉意随着坚硬的石板,顺着她的双腿一直蔓延到她全身。她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被风一吹,皮肤上立马起了一片细细的小疙瘩。她的身子止不住地打着摆子,不知是冻的还是疼的,她几乎已经没了知觉,全靠着一股毅力支撑着才没有晕过去。 她觉得她似是掉进了冰窖中,身体冻得麻木而僵硬,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摆了什么样的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膝前的一株杂草。 意识模糊间她感觉到了肩上一暖,朦胧中抬眼,是卫妈妈身边的一个丫鬟。 她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身上的斗篷,早已迟钝的脑子转了转,猜到是半枝去求了卫妈妈。 她嘴角困难地扯出一个苦笑,她走之前,要给半枝谋个安生才行。 大雨下了一夜,到了天将破晓时才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永昌候府大门旁,看门的李大爷正混混沌沌地打着瞌睡,徒然被一阵急促如鼓点般的马蹄声惊醒,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醒了,刚想开口问是何人,就见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健壮威武,一张小麦色的脸冷峻威严,可不正是侯爷吗! 李大爷连忙拔了门栓,就见侯爷早已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将马缰随手一抛给了小厮,一刻都没缓,步伐急促地府内去了。 待侯爷斗篷纷飞如一阵风般席卷而过,李大爷才又将门合上,一边关门还一边嘀咕:“不是说的今日午时才会回府吗,怎地提前了这么多。” 大步走在府中甬道上的卫渊面色难看,落在他后半步的卫勇噤若寒蝉。他得知青姨娘被罚跪在老夫人院中后,就赶紧去军营找卫渊,只是军机大事隐秘,他也只能在军营外苦等了一夜直到卫渊议事毕。 万福院离前院不算远,沿着府里的中轴线行个半刻钟便到了,还未进院中,远远地卫渊便看到那座草木葱茏的院子中心,正跪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走得近了,那身影也就越发的清晰又触目惊心。 她身上披了一件宽大的斗篷,斗篷已经完全被雨浸湿了,一整块贴在她肩背上,更显出了她身形的细瘦,似乎一件不算厚重的斗篷就能将她给压倒。 她的面色白得几乎透明,又泛着隐隐的青,眼帘半瞌着,水珠顺着她的发一滴滴滚落在她的脸上,滑出幽凉冰冷的痕迹。 卫渊心中一紧,接着是更加滔天的怒火涌上,他此时却没办法顾太多,步子迈得极快,几乎是跑着到了她身边。 他毫不犹豫地就将浑身湿透的少女拥进怀里,这么一碰她,才发现她的身子早已冻得如冰块般,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几乎没有了温度。 他握着她腰肢的手忽地收紧,垂下眼,她已经睁开了眸子,一双没有焦距的双瞳似乎是极其茫然地看向他,恍惚间好像认出是他,才艰难地对他露出了一个柔柔的笑意,唇瓣微动,发出了如蚊呐般的声音:“侯爷……” 才唤了这一声,她的眸子骤然瞌下,软绵绵地倒在了他怀里。 卫渊面色铁青,将她冰冷的身子完全裹进自己怀中,冷然道:“请御医!” 弥留之际 高御医已经是第二次给永昌候府的这位姨娘看诊了。 这着实是位多灾多难的姨娘,而且这回的情况,比上次还要糟糕得多。 “高御医,她的身子究竟如何,有话便直说罢。”卫渊见他一味地沉吟不语,而床榻上已经换过衣物的少女就算埋在厚厚的锦被中也一直不停地打着抖,眉心紧蹙,一脸痛苦的神色,出言催道。 高御医示意卫渊出去说话,到了堂屋坐下后,他斟酌片刻,一脸凝重地问道:“这位姨娘昨日是否用过绝子汤这类虎狼之药?” 卫渊一震,鹰眸微微睁大,紧接着身上的气势徒然变得肃杀凌厉。 高御医被他吓得脖子一缩,摸了摸后颈,还是敬业地接着道:“那等汤药本就极为伤身,这位姨娘还在雨中跪了一整夜,早已寒意入体,又更加刺激那伤及肺腑的药效……”高御医边说边摇头,待到触到卫渊那几欲杀人的目光,才哽了哽,话锋一转,“我先给她开副药,明日再来看看情况。” 卫渊脸色十分难看,让卫勇将高御医送走,他转身进了内室,大掌覆在少女脆弱如雪莲般的脸上。 短短几个月,她就有叁次这般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每次都是因他…… 卫渊的眉眼肃潇起来,看向守在床榻边的半枝,犀利的目光如有实质,语气冷然:“昨日你主子遇上了、发生了何事,一桩桩一件件,通通给我交代清楚!” 半枝颤抖着跪在地上,主子昏迷不醒生死未知,事已至此她也没了隐瞒的必要,压低了声线,却思路清晰地一一道来。 卫渊越听脸色越沉肃,一直听到最后,眉眼间的煞气几乎要化为锋利的剑,他甚至冷笑了一声,“呵,好,好一个苏氏,好一个小林氏!”半枝从未见过侯爷笑,却觉得笑起来的侯爷比起肃穆时要更骇人,如地狱里索命的凶恶修罗,她跪在原地不敢多说一句。 卫渊站了起来,双拳握得紧紧的,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现在没空收拾她们,等青黛身子养好些,他才好腾出手来! 只是到了第二日的晚上,青黛的情况却更严重了。 她发起了高烧,脸颊烧得通红,手脚不时抽搐,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一点水和药都灌不下去。 高御医的面色已是非常凝重,甚至有些沉痛,他放开了搭脉的手指,“伤至肺腑,五脏皆糜,又兼伤寒入体,恐华佗在世也难救,”他顿了顿,看着卫渊的神色有一丝怜悯,“侯爷请准备后事罢。” 卫渊有些愣愣地看着他,明明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明白,连在一起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就在几日前还生动鲜活地靠在他怀中,体贴地为他整理衣襟的少女,就要消失在这世上了? 他突然揪着高御医的衣领,近乎嘶吼,声嘶力竭地喊:“救她!你不是御医吗!救她啊!” 手握重兵又是出征在即深得圣上看重的永昌候,高御医不敢惹他,只得拍着他的手背道:“侯爷先冷静一下,青姨娘这情况,药和水都灌不下,便是大罗金仙在也无法,只能用那千年的老参吊着……” 他还没说完,卫渊已经朝门外吼道:“开府库!取圣上赐的那株千年老参来!” 那株千年老参是上回卫渊夺回北疆叁个城池,圣上龙心大悦赏赐的,整个京城,估计也就只有叁四根这般年份的参了,哪个不是留着家中长辈应急用的,他居然给一个妾室用! 高御医有苦说不出,即使是用那老参吊着,这床榻上的人早已如那油灯尽枯的蜡烛,空有一个壳子,不过能多撑个几日光景罢了。 老参被切成一块块薄片摆在盘子上,卫渊拈起一块,手指有些颤抖地掰开她紧闭的唇,亲手将参片放进她口中让她含着。 两日水米未进,她的眉眼间都透着让他心惊的灰败,眉心依旧痛苦地蹙着,身子蜷缩着,宛如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怎么会不痛苦呢,五脏皆糜,那该是怎样的痛楚,可她即算是已经意识不清,却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到了这时她还依旧在默默隐忍。 他忍不住俯下身,贴着她冰冷的面颊,不住地搓揉她冷如冰石的手,好似这般就能让她暖起来一样。 千金难求的药材和补品源源不断地被抬进文云苑中,京城中的名医来了一批又一批,可青黛的身子还是日复一日地衰败下去。 眼看着这日便是卫渊出征的日子了,一直昏迷不醒的青黛忽然清醒了几分,艰难地撑起身靠在床头,看着趴在她床边,官袍都皱巴巴的男人。 卫渊本就是熬了几日夜撑不住了小憩一下,她一动他立马便醒了,看到她比之前都要精神,面颊上似乎还浮上了几丝红晕,娇柔的面容宛若盛开的芙蕖,他先是一喜,紧接着一个怎样都无法甩掉的猜测让他被更大的恐惧所慑。 “……你醒了,喝药罢。”他的声线沙哑得像是几日都未曾喝水,端起床头黄花木柜上一直温着的汤药递到她唇边。 堂堂永昌候亲手喂她药,她也没像平时那样惶恐地推脱,乖乖地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吞着碗中的药。 但他能够在战场上一丝不抖地砍下敌将的手却有些不稳,汤药洒了些出来落在她的前襟上。 一碗药喝完,她抬眼看着这个胡渣青青,眼下青紫的男人。他从来都是高大威严,气势凌然的,她从未曾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样子。 “御医马上就来了,待你好起来,我再带你去太安观……” “侯爷。”她忽然出声,打断了她,她的声音很轻很细,好像说出这两个字已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她停顿了片刻,才能接着道:“奴婢怕是不行了……” “胡说八道!”他忽然暴怒起来,熬得通红的双眸几乎能滴下血来,“不许再说这样的——” “咳……咳、唔……”她的咳嗽声比起他的厉喝要小声细微得多,但卫渊像是被她吓到了一般立马停了下来,冷峻成熟的脸上甚至有些无措。 “你、你怎么样,快躺下!”他伸手去扶她的肩膀,却看到她捂着嘴的指缝间溢出了殷红的颜色,瞬间将她胸前的白色中衣染上了点点梅红。 他目眦欲裂,朝着外间喊:“御医呢!快把御医叫来!” ps. 珍珠满1500的加更~ 香消玉殒 里屋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青黛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领着高御医进来的半枝。 “侯爷……半枝,麻烦您多照顾她,咳……她因着奴婢,得罪了府中不少人” 他的薄唇紧抿,视线随着她转过去,侧脸的下颌线紧绷,声线几乎是生冷的,“她是你的丫鬟,你自己护着。” 半靠在他身上的少女却微微闭了闭眼睛,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他官袍的袖子。 卫渊低头,就见怀中瘦弱的少女抬手费力地将下巴和嘴角上的血迹擦干净,抬眸看着他,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侯爷,咳、奴婢,现在是不是……很丑。” 他摇头,握着她血迹点点的手,力度大得手背上都浮现了根根青筋,仿佛这样她便不会离去般,“你别说话了。” 她看着他的眸光忽然变得很柔软,黑亮的双眸在这一刻仿佛凝聚了万千璀璨的星光,又带着能将他一丝丝缠紧的细细密密的情愫,“侯爷……能遇见你,我很开心……” 他攥着她的手,嗓子眼像是被一团又湿又重的棉花给堵住了,他张着嘴,只能艰难地挤出一句:“青黛……” 她的目光带着深浓的眷恋,将他英挺的五官、深刻的轮廓都细细描摹了一遍,然后像每个躺在他身边的夜里一般,如猫一样钻进了他怀中,喃喃道:“但是我好累了,想睡了……” “不许,我不许!你听到没有!”他扣着她的肩膀,指节用力到像是要把她嵌进怀里,但她依然慢慢地瞌上了那双动人的含情目,再也不能对他说疼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紧紧地摄住了他的心,卫渊缓缓俯下身,靠在她的脸侧,用着近乎祈求的语气,在她耳边低语:“青黛,我命令你,不准死,你死了谁来给我做糕点……你要陪我!” 这个威严又骄傲的男人此时几乎可以说是非常狼狈卑微了,青黛内心深处忽地软软地动了一下,只是她转念一想,卫渊没了她还有娇妻美妾,但她如果顺了他的意和他一起去了北疆,就没命了!她听着他在她耳畔的絮语,在被假死药吞没意识的前一刻想道。 卫渊这样真心实意地对一个无依无靠的通房丫鬟,以这个时代的目光来看,确实已经是极好的了。她如果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丫鬟,肯定死心塌地地对他心动了。 可惜她不是。 怀中的少女就这样停止了逐渐微弱的气息,闭着眸子,白净秀美的面容安谧,身子如倦鸟般蜷成小小的一团窝在他臂弯中,好似睡着了一般。 室内一片死寂,高御医硬着头皮,上前探了一下她的气息和脉搏,然后顶着卫渊几欲灭顶的压力,压低了声音道:“……侯爷,青姨娘已没了气息和脉搏,香消玉殒……” “滚!!都给我滚!!”卫渊突然爆喝出声,发泄的怒意中却掩不住悲凉和惶惑,这个男人的背影依旧高大如渊,却让屋中的众人受他感染骤然升起一份哀伤疼痛,全都默默退了下去。 卫渊自小生长在侯府,但他的父亲和太夫人把他当做侯府的继承人来培养,从小便受着繁重甚至是严苛的功课,母亲一心只想让他出人头地为自己争光,没人关心他究竟累不累。及至他取了亲,后宅的苏氏和小林氏更是将他当成了一个战利品般争宠,从未考虑过他早已疲于应对。他们都只把他当做是工具,从没将他当成一个人来看待,而只有她,连他喜甜都看得出来。 但是现在,他连她都没了。 日头逐渐升高,大军出征的吉时渐近,而等在侯府花厅中卫渊的副将在这一个多时辰中已经寻了卫勇四回了。 最后一回副将甚至想硬闯进文云苑里,被卫勇生生拦下了。卫勇好不容易将副将安抚住,揉着额角,一番天人交战后终是蹑手蹑脚地进了里间。 卫渊的姿势还和一个时辰前他们出来时一样,圈着怀中的少女坐在床榻边上,好似只是在哄她睡觉一般。卫勇抬眼便见到平日里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动于色的主子面色发白,面上竟是从未见过的颓然,但望着少女的眼神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这一瞬间,卫勇竟有些心疼这位权势地位不知多他几倍的主子。即算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重权在握又如何,照样留不住心爱之人。 卫勇突然不忍心打搅他,只是军中准备北征的士兵早已整装待发,再晚些便要误了出发时刻,到时圣上怪罪下来就糟了,他只能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问道:“侯爷,外面的军士们都已整装,再不出征便要误了军机,”他顿了顿,才极为轻声地问道:“青姨娘下葬这事?” 卫勇以为他会再次承受卫渊滔天的怒火,但这回他等了一刻钟,听到了卫渊淡淡的声线:“以贵妾之礼下葬在卫家祖坟。” 卫勇一惊,忙抬起头,“侯爷,这怕是……” “我说如何便如何!”卫渊打断了他劝阻的话,语气刚硬又果决,好似那些痛失所爱的脆弱都被他剥下,他又是那个威武肃穆的侯爷,只有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一直在委屈她,不管是她哥的事、被卖去青楼的事,还是小产的事更是如今要了她命的事。他为了侯府,为了他母亲,一再让她受伤退让,委屈来委屈去,直到她瞌上眼都没让她享一日福。 他不会让她再受一丝委屈,就算只是在地下! 而害了她的人……卫渊的眸中冷冽的光一闪而过,翻身上马时他淡漠的目光滑过短暂解了禁足、在府门外送他的苏氏和小林氏,二女平白觉得身上一阵阵阴凉。 及至卫渊御马走在千军万马的最前面,只剩一道挺拔骁勇的背影后,小林氏才轻轻拍了拍胸脯,呼出了一口气。 前几日她让那小贱人跪着后就没管了,她本想着让她染上病气,自己再鼓动老夫人代替她和侯爷一同去北疆。她以为那小贱人不会蠢到作践自己的身体,也不怕她告状,毕竟是卫老夫人的命令。但她根本没想到她够狠,竟然一直跪到了侯爷回来! 若是青黛知道了小林氏的想法必然会笑了,在那当口,受罚的机会她是不会放过的,不然她怎么能合情合理地急症病故呢。 虽然这几日连卫老夫人都没能和卫渊说一句话,最后的目的没能达成,但那碍眼的小贱人居然自己作死了!小林氏不由舒心地抚了抚鬓角,仿佛这几个月连日盖在心上的一片雾霾终于消散,她神清气爽地挥了挥帕子,扭着腰回去了,完全将卫渊临走前那冰冷的眼神抛在了脑后。 苏氏的心情也从未有过的好,连卫渊要以贵妾的礼制下葬那短命鬼她也不介意了。她本就要侍奉卫老夫人,也知道她肯定是不能和卫渊去边疆的,所以干脆给青黛灌了绝子汤,让她再也翻不起浪花。谁想竟让她丧了命,虽然知道卫渊定然会生气,但那也要等到他出征归来了,到那时说不定早就把那狐媚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时的她们都不知道,将来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 金蝉脱壳 青黛醒来的时候,耳边是呜呜的风声,鼻端是楠木淡淡的清香,眼前一片昏暗漆黑。等到双眼适应了黑暗,她才试着动了动身体,小腹依旧有些疼痛,四肢发软,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别的什么不良反应。 不愧是系统出品的药物,青黛暗暗赞了一声,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除了风声外再没别的声音,才小心翼翼地将棺材板抬起了一条缝隙。 缝隙外是一处阴森的灵堂,四周幽暗昏沉,梁上、墙边都悬挂着飘飘扬扬的白布。借着灵台上几只蜡烛的微弱光芒,她把这里打量了一遍。 灵堂里一个人都没有,她赶紧揭开棺材板,顺着墙角朝门口走去。 门边上只有一个打着瞌睡的婆子,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待出了灵堂便低着头,在小路旁捡了几块沉重的石头,蹑手蹑脚地搬进去,放进她刚刚躺过的棺材里,又脱下了身上的寿衣盖在上面,才合上了棺材板。 等处理好这一切,她当下便挑着人少的小路直往侯府的西角门去。青黛对侯府的布局还算熟悉,一路走过去碰上下人便避到阴影处,倒是没有人发现她。 西角门是府中下人们进出所用的门,前些日子她让半枝找守门的婆子吃酒,用湿泥巴偷偷拓了钥匙印,找外面的铁匠打了十把钥匙。半枝虽疑惑,但以为她想偷偷出府,铁匠打好后,就将十把钥匙都交给了她。 此时已是深夜,今夜天空更是黯淡得连一颗星子都没有,她蹲在门边的草丛旁,盯着靠着门打着哈欠的婆子。 一刻钟后,她捡起一颗石子,朝远处扔去。 寂静的夜中,石子落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守门的婆子立即清醒了,喊了几句没有人应答,她便甩了甩头,起身往那边寻去。 青黛趁这时站起来,掏出缝在了里裤裤带里的钥匙,轻声地一把一把试。婆子走得并不算远,眼看着就要转身回来了,青黛脑门上都冒了汗,试到了第四把,随着一声细小的“咔哒”声,终于打开了门。 她一个侧身,身形灵活地窜了出府,接着也不敢停留,闷着头快步走过这条侯府外的小巷道。 直到走到了空寂的大街上,侯府的影子都不见了,她才长长松了口气。只是现在深更半夜的,城门都已关上,她一个女子独身一人去客栈投宿恐怕容易引起怀疑,所以她硬是在一家绸缎铺子旁的小巷等到了天明,又去买了顶帷幕,用碎银子换了些铜钱,才去了一家比较干净的客栈要了一间房。 在执行假死计划前,她就把几个月里积攒下来的碎银子缝在了亵裤裤袋里,还偷偷让半枝拿着卫渊赏赐给她的一些首饰去变卖,换来了一百两的银票缝在罗袜里。 这些银子够她吃喝住一段时日了,安顿下来后,她又用了传讯蜂出去查探,距离大军出征已经过去了叁日。她算了算日子,便让传讯蜂一直守在杨府,在她住了五日的客栈后,她终于退了房出门了。 这日一大早,青黛便拿出买回来的胭脂水粉稍稍打扮了一下,又换上她新买的一身浅碧色束腰百褶裙。在路旁的包子铺刚开门时,她就候在了杨府门外。 装作挑选物件的模样,在杨府门前的大街上徘徊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从南面驶到了杨府角门前。 青黛立马闪身到了旁边的小巷子里,在衣袖里掏了掏,找出了四张散发着浓浓中药味的胶布,啪啪几下贴在了大腿和手臂上。 这看起来像是狗皮膏药般的东西是她花了20点在系统商城里换来的肌肉增强贴,据商品简介中介绍,用了这肌肉增强贴,能在短时间内激发肌肉活力,让一个弱女子拥有能媲美两个大汉的力量与速度。 在贴上之后,果然有一股力量从四肢间涌出,而她更是觉得身子似乎轻了一半,仿佛轻轻一跃便能飞起来。 眼看着马车要在杨府门前停稳了,青黛不再耽搁,从小巷子中跑出来,嗖地一下钻进了马车里。她自己觉得她是跑的,事实上她的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坐在马车中的罗婆子只觉得马车帘子剧烈晃动,眼前一阵风刮过,她的手臂一疼,颈间一凉,竟是已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青黛进了马车便见到不大的车厢内坐着两个女子,一个年岁大些约有四十好几,另一个方才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娇怯可人。 她立马就掏出了藏在衣襟中的菜刀——大周朝禁器械,似她这等小民,能买到最锋利的器具就是菜刀了。 眼看着那婆子张开了口就要叫,她顺手就抛了一颗圆润的丸子进她口中,再一推她的前胸让她吞下了,才轻声道:“这位想必就是罗婆子罢,要送一位瘦马到杨府上?” 罗婆子猝不及防咽下了她扔进去的东西,正满心恐慌,本以为劫持她的是个强壮的男子,没想到一开口,竟是一把娇嫩轻稚的女声! 看到坐在对面的那位少女听到她的话后惊恐的面色更添了几分讶色,青黛便知道她找对人了,接着嗓音幽幽地威胁道:“我奉劝你们不要费力去大喊大叫了,方才我喂你吃下的是可以穿肠烂肚的毒药,解药只有我手上有,若是你们求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完还身体力行地将菜刀压了压,罗婆子立马感到颈上一阵尖锐的疼。 “不、不敢,”罗婆子慌忙应道,并给对面吓得说不出话的少女直使眼色,“壮、这位侠女,我等无冤无仇,敢问为何对我这老婆子下手?”罗婆子不愧是吃这口饭的,从南到北做的瘦马生意不少,脑子一转便知道她不是为了财,而是早就瞄上了她们。 青黛轻笑了一声,“我对罗婆子倒是没什么恶意,不过是有件小事要让你帮忙罢了。” 罗婆子被她用刀架在脖子上,心内腹诽这还没恶意,就听得她接着道:“罗婆子不是要把这位姑娘送到杨府么,我就是想顶替一下这位姑娘。” “这……”这也太荒唐了,这可是她耗尽千金寻来的、精心培养出来的瘦马,怎能让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顶替了进侯府呢?万一她像这般拿着刀架在那杨丞相的脖子上,那她这个经手人也活不成了! “这事对罗婆子来讲该是不亏反赚的,我进了杨府让你拿了银子,这姑娘又还在你手上,平白多赚一笔,不好么?”她慢悠悠地道,又瞥了罗婆子发青的脸一眼,“我也不会在杨府上闹出什么来,况且,罗婆子现下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话说完,她的刀又压得紧了些,把罗婆子保养得宜的脖子都压出了一道红痕。 “……好、好,这位侠女,我答应你,你先把刀放下。”比起看不见的未来,如今命就悬在别人手上的罗婆子选择了妥协。 青黛便慢慢将手放了下来。 这时车夫估计是见她们久未下车,开口问了一句,罗婆子眼珠转了转,还没出声,旁边正转着菜刀的青黛似是无意间一甩手,菜刀插进马车柔软的坐垫中,把罗婆子的发丝都削落了几缕。 罗婆子面色发白,哆嗦了一下,才回了车夫一句,把她带来的那位瘦马留在了车厢里,带着青黛下了马车。 李代桃僵 虽然用传讯蜂在杨府中探了许多时日,但亲身走在这其中,感受还是十分不同的。 比起永昌候府的恢弘大气、富贵堂皇,杨府要小得多,不过四进的院子,府中的下人也十分精简,房中的摆设也偏向于名家字画居多,少见那些金银玉器的饰品陈设。 青黛是在第叁进的正厅见到的杨老夫人,坐在雕竹报平安的太师椅上的老妇人约莫五旬左右,身材中等偏瘦,穿着绛紫色万字不断头褙子,灰白相间的发髻间只插了一根如意纹桃木簪,面庞瘦削端正,眉眼间隐约可见年轻时的秀丽,不过两条深深的法令纹让她看起来刻薄又不好惹。 面由心生,杨老夫人确实不是那等慈眉善目的老奶奶。 她挑剔般地上下打量了跟着罗婆子走进屋里的青黛一眼,转头就问领着她们一同进来的一位穿着圆领青袍的中年男子,“这便是你寻来的丫鬟?” 陈大管事忙朝杨老夫人一边赔笑,一边说道:“是的是的,小的托了罗婆子帮忙寻的,罗婆子很是有些门路,寻来的丫鬟无不是秀美可人又善解人意的。”其实就是买的扬州瘦马,不过他在老夫人面前没有明说,老夫人发了话让他找个女子伺候他们家大人,必须得要伺候到榻上那种。普通的丫鬟,似是杨府中的那些早已不知失败了千百次了,陈大管事没办法,只能把脑筋动到了那瘦马身上,这才有了如今的境况。 “我看着她也没机灵到哪去,模样也不是极出挑的。”杨老夫人又扫了青黛一眼,揭起杯盖饮了口浓茶,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哪不出挑了?起码这样貌杨府上下没一个丫鬟能比得上,不就给自己儿子找个能让他开窍的通房丫鬟,也不想想那等仙姿玉色的轮得到您么?陈大管事心中腹诽,面上却一点都不敢露,使了个眼色让罗婆子王婆卖瓜一下。 虽然送进来的人已经李代桃僵了,只不过都走到了这一步,是绝不容她退却的,罗婆子拿出从业二十余年的专业素养,薄薄的一张嘴一开便是一连串不带重复的溢美之词,“老夫人,您别看这丫头不太出挑,那可是以调教千金小姐的行头养了十几年的,琴棋书画不说登峰造极,那也是样样精通的。不光是这等吟诗弄月的素养,这丫头伺候人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灵醒。再说这看人眼色的本领,这丫头更是个中翘楚,保管您用得舒舒服服体体贴贴,没一丝不顺!”罗婆子都打算好了,这番大话放出来,她今日就收拾收拾离京,反正这些年她赚得也尽够了,到时这杨府发现不对也寻不着她算账了。 罗婆子的一通自卖自夸还是有点成效的,杨老夫人看着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乖巧静立的青黛也多了几分顺眼,便抬了抬松弛的眼皮道:“既然如此,今后你便去伺候宝儿吧。”又看她一身浅碧色绣荷叶纹的衣裙,似是一株亭亭而立的青荷,随口道:“日后你便唤青青好了。” 青黛刚反应过来“宝儿”这个幼稚可笑的名字是杨巍的乳名,便听到了杨老夫人给她随意的赐名,强忍笑意蹲身一福,“青青谢老夫人赐名。” 上了年纪精神头便不太足,见了这会人,杨老夫人已是累了,挥了挥手让她们都下去。 青黛便由着杨老夫人身边的萧妈妈领着她去住处,经过罗婆子身边时,暗中将一个荷包塞进了她手里。 罗婆子捏了捏荷包,借着衣袖遮掩朝里边瞄了一眼,有一颗圆滚滚的药丸,还有一小锭银子。她赶紧揣进衣袖里,又抬眼瞅瞅她摇曳的背影,终于把这小祖宗给送走了!接下来罗婆子也不敢耽搁,出了杨府立马带着原本要送去的瘦马,脚底抹油般出了京。 另一头,青黛跟着萧妈妈走到了府里的第二进院子中,这处的院子明显又比杨老夫人所居的内院要更加简洁大气。院子中间是一座正堂,左右两边是东西厢房,萧妈妈领着她一路走到了东厢房里的一处小侧间,跟她道:“这便是你的住处了,大人住在东厢中的正房,你住得近些也方便伺候。”萧妈妈是个看起来十分和善的圆脸妇人,给她指好了住处便让她自行歇着了。 等到萧妈妈离开,青黛在这间小小的侧室转了转,这里倒是比她之前在侯府做丫鬟时住的耳房要大一些,但大件的家居陈设用料明显不如沉淀了几代的侯府,桌上墙上也空空如也,一点摆设都无。 想她离开侯府前还有一座清幽宜居的院落,现在又要蜗居在这方小小的角落里了,她这生活质量倒是越过越回去了。 熟悉了自己的地盘后,青黛便坐在了圆木凳上,扫了一眼梳妆镜中的自己,自从杨巍的第二个小任务完成后,她发现她的容貌又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肤色奶白细腻,眼眸水润楚楚,下巴尖尖,五官都恰到好处的秀致,而且身材也变得更好了。她大胆地推测应该是完成每个任务后获得的经验同时也会让她的容貌身材一步步朝着尤物发展,幸好这些变化缓慢又细小,现在她也才十五岁未完全张开,没有招来怀疑。 端详了镜中的自己一阵,青黛便碰了碰耳朵上的耳坠。现在还未到午时,也不是休沐的日子,杨巍并不在府中。在杨巍归府之前,有传讯蜂的帮助,青黛很快便摸透了杨府的情况。 同样是寡母带独儿,杨府比起侯府来,人口便要简单了许多。 府里只有两个主子,便是杨老夫人和杨巍。府中第一进前院是杨巍见客的外书房,第二进便是杨巍住的院子了,后面两进都是内院,只住了杨老夫人和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她现在住的这院子便是杨巍的住处,除了她外半个女人都没有,全是小厮。 坏事菜刀 要说找个丫鬟伺候杨巍,这偌大的杨府也不该一个也找不出来。天天对着这样一个英俊挺拔又位高权重的男主人,又有这几年杨老夫人明里暗里的点拨暗示,府中的丫鬟怎么可能没有春心萌动的时候呢。可她们那些姐姐妹妹努力了那么久,大胆些的小动作一多,便被大人犀利的言辞说得再也不敢出现在他面前;胆小些的只敢在远处默默看着,熬到双十年华了也没等到大人多顾一眼。 杨老夫人没了法子,觉得杨巍可能不喜欢府中的丫鬟,只好让陈大管事去外面找个机灵的。杨老夫人的想法很简单,这是一出曲线救国之法,先让杨巍尝到女人的滋味,今后娶妻生子不就顺理成章了吗,总比现在老光棍一根的强。所以这寻来的丫鬟用途就是让杨巍开窍用的,但这开窍完了之后,这丫鬟留还是不留…… 青黛也把杨老夫人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她来杨府本就是完成任务来的,日后的事也没想太多,抓紧机会努力完成任务就是了。 只是她便是想抓紧,也得要关键人物配合才是。 杨巍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归了府,一听守在院中的小厮慎行说了杨老夫人往他这放了个丫鬟,浓眉便深深皱起,第一句话便是:“把她送回去!” 听到院内的动静从侧间里绕出来的青黛步子顿了顿,接着便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停在东厢房的庑廊下朝着院子中的杨巍行了个礼。 “青青见过大人。” 廊下的少女上着月白色澜边交领上衣,下身一袭浅碧色的束腰月华裙,腰肢细细胸脯鼓鼓。她垂着头行礼,看不清面容,只有一把细软绵甜的声线,让杨巍觉得分外耳熟。 他蹙着眉没有出声,及至她行完礼抬起了脸,一张精致小巧的瓜子脸骤然映入他的眼帘,如画般的含情目、粉润的双颊、花瓣般柔美的唇——杨巍的眸子缩了缩。 不久前让他在太安观中寻了好几日的人便这样出现在他的院子里,杨巍一时也忘了方才他还要把人家赶出去,只是看着她,点漆般的双眸中闪着莫名的光,脱口而出:“是你!” “又与大人见面了,看来奴婢与大人着实有些缘分。”青黛也不否认,微笑着应道。 杨巍眸中那点光瞬间弥漫到了脸上,一脸兴奋地就朝西边用作书房的厢房走,边走边道:“你快来,我有诸多论点想同你探讨!” 青黛面上的笑容一僵,她就知道杨巍见到她的兴奋铁定不是对她有了男女情愫,这呆子,都过去十来天了还惦记着同她论道。 慎行见到杨巍不但没有提着这新来的丫鬟的领子把她丢出去,还兴冲冲地要同她独处,不由长舒了口气,待二人都走进去了,他便守在了西厢房的门口。 杨巍的书房中摆设就更少了,除了紫檀木方桌上一方汉白玉镇纸、鱼戏莲叶端砚外,四面足有一人半高的书架上都是满满的书籍,一进屋便是一股浓郁的书香和墨香。 不愧是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又在朝为官十余载的丞相。 青黛刚打量了一眼生出了这一句感叹,便见到进了书房的杨巍转过了身直视她。他的眸光中已没了方才兴奋的光,转变为深深浅浅的幽深,就这样面容肃穆如审犯人般看着她。 “你如何会在这里?” 杨巍只是在做学问上痴了些,但他靠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从普通的官宦人家子弟爬到如今文臣之首,官场沉浮这些年,甫一见面的惊喜过后,如何会看不出她身份的蹊跷。 对于此,青黛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 她微微垂下眼帘,似是触动到了伤神之事,连微微下垂的眼尾都泛起了几丝自怜之意,“正如奴婢之前对大人所说的,奴婢本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的女儿,因家族遭了罪没入烟花之地。那烟花之地的老鸨见奴婢能识文断字又兼略通琴棋书画,便对外称奴婢是从扬州买来的瘦马……”她抿了抿唇,抬眸,用轻轻浅浅的眸光望着他。 “那日在楼中碰上大人,便是老鸨逼着奴婢去接客。大人走了之后,”她停了停,目光有些哀怨又无力,不知是对他的无情还是对自己命运的无奈,“又有别的大人看上了奴婢,为奴婢赎了身,又让奴婢随他一同去避暑山庄,还带了奴婢去了太安观……后来没多久他便厌弃了奴婢,转手又卖给了人牙子……昨日那人牙子才同奴婢说有位大人要买下奴婢,今后奴婢便去那位大人府上伺候……”她说到这,双眸间忽然漾起了一丝丝笑意,唇边也抿出了个笑容,“没想到便是大人。” 她这番说辞,杨巍就算去查,找到罗婆子,罗婆子会说她是扬州瘦马,找到迎春楼的范嫂子,也只会说她是楼里的姑娘出去的。即使他猜到她的前一个主家是卫渊,据她在侯府和避暑山庄中的观察,两人几乎可以说是一点交集都没有,杨巍也不太可能巴巴地跑到卫渊面前说——你赶出来的妓女被我买来做丫鬟了。不说这不太符合杨巍严正端肃的性格,就算他想去问,卫渊也出征在外不在京城。 她这一番经历堪称坎坷曲折,杨巍却冷凝着一张俊美如俦的脸,眉眼冷漠地对着少女殷殷望着他的目光。 少女秀美的面上带着仰慕的笑意,那双黑白分明的杏核眼中,满满倒映的都是面前人修长的身影,她微微伸出了手,似乎是想去抓他,“从今往后,奴婢便是大人的人了……” 杨巍被她前几次一言不合直接朝他扑过来的大胆行径给吓到了,她的手刚伸出来,当下便草木皆兵地猛地朝她一甩袖,挥开了她伸向他的手。 恰在此时,一阵刺耳的“叮啷”声响起,似是有什么利器落地的声音。 室内的一男一女都愣了愣,一同朝那从她袖子中掉出来的物件寻去——一把刀背厚实光亮雪白的菜刀静静地躺在青砖地上。 杨巍:…… 哪个瘦马或是青楼女子会随身携带菜刀?! 饶是青黛做了几月有余的任务,练就了一张哀喜嗔怒自如的脸,此时她倾慕仰望的表情也有一丝的龟裂。 不过她反应很迅速,望着那把菜刀突然间就泪盈于睫,扑在了那把掉在地上的菜刀上,小心地将它搂在了怀里,口中哽咽道:“这是、这是奴婢的父亲在流放前交给奴婢的,那时奴婢家中早被搬空了,只剩下大厨房中这把不值钱的菜刀,奴婢的父亲便将它给了奴婢,让奴婢……实在忍受不了了,便、便……”后面的话她似是说不出口了,任由透明的泪珠滚在噌亮的刀背上,才接着道:“只是奴婢贪生怕死,纵是一条贱命也要苟活于世,它便成了父亲留给奴婢的唯一一样寄托。” 杨巍垂眸看着真情实感地哀思父亲的少女,神色莫测,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淡淡道:“没我传召,别让我看到你。”他停了停,冷哼了一声,“否则别怪我将你赶出府。” 约法三章 青黛毫不怀疑对女子从不假辞色的杨巍话里的真实性,他绝对能说到做到。所以在第一日见过杨巍后,她便一直缩在自己住的侧间里,听一听传讯蜂带来的消息,也知道杨巍是去查她的身份了。 她在永昌候府的时候就没怎么出过门,也没见过多少人,杨巍只去迎春楼和罗婆子那查,查不出她的真实身份。 她住的侧间和杨巍起居的正房只隔了一堵墙,每当杨巍回来了,她便拿了本《易经》——杨府别的不多,书倒是能让她弄到一两本,在墙边喃喃地念,不时停下来自语一番疑惑。 过了差不多七八日,在她念道:“比,吉也;比,辅也,下顺従也。‘原筮,元永贞,无咎’,以刚中也。这‘刚’指的是何意?莫不是指刚直之人?”的时候,墙那头传来杨巍忍无可忍的声音:“你,过来!” 青黛将书合上,慢吞吞地挪到杨巍的正房门口,朝他行了个礼,似是十分疑惑地问道:“大人唤奴婢有何吩咐?” 杨巍这几日去查过她的身世,虽然没查得很深,但就和她自己说的一样。本是想着将她送到母亲那,但母亲这回是吃了铁秤砣的心,放出话来,他今日赶走一个丫鬟,明日就给他送一双来。 幸好这女子还算老实,即使住在同一个院子中,这几日他根本就见不到她的人。就只有一点他难以忍受——每当他就寝前,她总在隔壁叨叨地念着书,还总自言自语些似是而非的理解,他已经忍了她这些天了,今日,在学问上的严谨让他忍无可忍! 她稍稍抬了眼,杨巍一袭家常的青色直裰坐在东坡椅上,头发披散在背后,在屋中暖黄的灯光下俊美如玉的脸晕出柔和的光晕,将白日的严肃刚直弱化几分,倒是显得年轻了几岁。只是他的眉毛不满地皱着,手上握着一卷书册,敲了敲面前的桌子边缘,语气完全称不上温和:“‘刚’指的是‘君臣’之君,君为阳,臣为阴。” 她的面上露出恍然的惊喜神色,豁然开朗道:“原来是这般!如此这句的意思便明了了,多谢大人指点。” “你既是书香门第之后,又能从《传习录》中那句话悟出那等道理,不该被这点简单的问题绊住。”说着,他眼神中带了点嫌弃扫了她一眼。 青黛装作没看出来,她对于孔孟学说只是知道个皮毛,在太安观对于王阳明那一番话的理解也只是占了从后世而来的学识的便宜,引了平行世界这个新奇的东西出来。要是再用这点勾着杨巍和她说话,估计没几句就要露陷了,她屈了屈膝,语气很是谦逊地道:“奴婢学识疏浅不及大人,不过奴婢自幼对《梦溪笔谈》、《论衡》等书籍感兴趣,对其中的学说自个琢磨了不少。” “此话当真?”杨巍的双眸霎时就亮了起来,把对她的那点嫌弃暂且抛到一边。他平日阅读的书籍不光只有儒道礼法经史子集那类的,涉及天文地理农工水利的也不少,这类书籍不被崇尚科举的士子看重,平日里少有人能和他谈论这类的内容。 “《论衡》中形容声音有:‘令人操行变气远近,宜与鱼等,气应而变,宜与水均。’便是说明声便如同水波般,传至人们耳中。”她微微笑了笑,秀致的面容和精致迤逦的眉眼在这一刻忽地变得耀眼,好似是剥除了那层身份低微的枷锁,“大人可知,这烛火发出来的光,同样具有这样的特性。”她说着用手晃了晃那摆在桌上的莲花底座烛台。 杨巍早直起了身子,手中的书卷都放下来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见她停下来不说,不由得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东坡椅,催促道:“坐下说。” 青黛眸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施施然坐在了椅子上,开始用通俗易懂的方式给他讲声与光的传播。 她前世的专业就是物理学,若不是倒霉碰上车祸穿到了这里,她现在估计都读上博士了,她脑中的物理学知识和实验,足够她和杨巍不眠不休地论上一年半载的。 杨巍求知欲无限,硬是拉着青黛秉烛夜谈,把青黛说得口干舌燥的,都讲到光的波粒二象性了。 此时夜已深,府外街上刚敲过了叁更的梆子,青黛今日又起了个大早,比不得杨巍精力充沛,在他思考沉吟的时候,已经撑着自己脸颊要睡着了。 “叩叩”两声清脆的敲击声把青黛惊醒,猛地抬眼便看到杨巍两个指节叩在桌面上,对于新知识狂热的目光已经转换成了幽冷的高深莫测。 青黛抬手擦了一把嘴角流出来的口水,一点都没有打了瞌睡的窘迫,若无其事地道:“大人还有何不解之处吗?”她是看清楚了,装娇弱可怜、柔顺贤惠对这位大哥都没用,毕竟是深更半夜拉着温香软玉谈了一晚上光学基础的柳下惠。 她略为豪放的动作让杨巍的额角隐隐抽了抽,虽然她一个青楼女子懂得如此多的学识有些奇怪,他只以为是她父兄对这方面颇有研究,便清咳了两声,表情正经严肃,“今日便到这罢,明日你说的那个……实验,能准备好罢?”方才她提到了可以验证光的波动性的着名实验双缝干涉,这个倒是好实现。 终于能睡觉了! 青黛点头应是,刚想退下,他又开口了,“日后,你便留在府中罢。” 目的达成了,青黛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得他又道:“但是,我们需得约法叁章,遵守些规定,我便让你能安心留在这杨府中。” 青黛的眉毛跳了跳,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恭顺,她对他倾囊相授,简直比博导对延毕叁年眼看就要退学的学生还尽心了,搞半天她要是不遵守他的规则还要被赶出去? “其一,每日给我讲一个时辰你所知的学识;”作为丞相,杨巍处理政务是很忙的,每日抽出一个时辰已经算很多了。这点倒没问题,又能借机接近他,青黛暗喜地点头应下。 “其二,哄过我母亲;” 这要求……青黛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杨巍抿了抿唇,她似乎在他冷淡无波的面容上看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窘迫。 其实她已经理解了,但她依然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直到他在她纯澈的眸光中坚持不住,难以启齿般艰难开口:“……便是,像之前你做的那般。” “奴婢之前做的,那般?”她偏偏就要他说出来,面上困惑的表情更甚,甚至还歪了歪头。 杨巍的俊脸一点点涨红了,在幽静的夜间,向来冷漠禁欲的男人露出这样活生色香的表情让他的眉眼添上了几分性感,几近是怒吼般道: “……便是在那楼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 追-更:biquge.asia(woo18.vip) 丞相府内物理课 看杨巍仅仅是说了句话,便红得堪比番茄的脸,青黛终于不逗他了,露出恍悟的表情,表情肃重地如同立下军令状,“奴婢明白了。”然后死死忍住笑意。 见她并没有露出嘲笑他之意,杨巍灌了口茶也终于缓解了窘意,恢复了冷淡的声线和冰冷的扑克脸,“其叁,你要距我一丈远。” 青黛:??? 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他这间房,宽度大概也就一丈多,他这意思难道每晚他们就坐在这房间两端讨论学术?!这距离要让对方听见都得喊吧?杨丞相不嫌累吗? “大人的前两个吩咐,奴婢自是都会鞠躬尽瘁为大人完成,只是这第叁个……”她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绞着手指道:“隔着一丈远,奴婢与大人要讨论问题都得扯着嗓子才成,让院中的下人听见了,那这第二个哄过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抬起眼偷偷瞅着他。 杨巍皱起了眉,被她提醒注意到了这自相矛盾的一点,他的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几下,终于大发慈悲松口了,“那你说,多远合适。” 这不是多远的问题,有人会和自己的丫鬟规定安全距离吗?! “奴婢认为一尺远足矣。”青黛竖起了一根葱白的指头,一张口就是狮子大开口把小数点往前移了一位。 “不成!一尺太短!”杨巍头一摇,严词拒绝,那表情就像是两国谈判间正义凌然寸步不让的使臣。 “大人,这一尺只是最近的距离,奴婢也不是时时都要离您一尺远……”青黛一边和他据理力争,一边观察着他没有一丝松动的表情,话锋一转:“不如叁尺,大人您看如何?” 杨巍思考了一会,接着脸上的神色十分勉强地点头同意了,那眼神活像是她占了他这个良家妇男成千上万的便宜。 一番讨价还价,这叁章约法算是敲定了,杨巍不放心她这个小女子,怕她不遵守规定,还非要她发誓。 青黛早就困得上下眼皮都要黏在一起了,面无表情地举起一只手,语调平板:“奴婢青青,若是不遵守与杨大人订下的叁条规定,下辈子便投生成满身秃斑的癞皮狗。”反正是下辈子的事,她才不怕。 反倒是杨巍被她这恶毒的誓言弄得一怔,神色诡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好不容易正眼看她一眼,青黛困倦得脑中都是一团浆糊了,还是反射性地摆出了欣喜中又夹杂着落寞的表情,幽幽道:“奴婢只求能远远看着大人,能帮上大人一点忙,便心甘情愿再无所求了。” 杨巍冷冷移开视线,俊脸绷得紧紧的,吐出一句话:“规定从此刻开始生效。” 青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起身离开了身下的椅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同他行礼之后退下了。 青黛万万没想到她前世的理科专业知识居然会在穿越到古代内宅女子身上还有用处,从此之后,杨巍果真每日都要来找她谈上一个时辰,有时说得他兴起,两叁个时辰朝上都是有的。这放在一个月前,她压根想不到自己竟会大半夜的在杨丞相的起居卧房里——给他上物理课。 杨老夫人那边青黛自然是替杨巍遮掩过去,每回杨老夫人问起都装得羞羞答答一副承雨受露的模样,再加上她眼下隔几日就会出现的青黑,十分成功地将老太太糊弄过去了。虽然杨老夫人性格挑剔小气不好相处,但看在青黛是至今为止唯一成功了的丫鬟,她也就在并不频繁的早晚请安时被杨老夫人言语挑剔一番。 总而言之,杨府的日子,过得还算惬意的。知道在杨巍面前搔首弄姿、表明心迹都没用,她在他面前反而不用那么多伪装,而且相处时聊的还是她最熟悉的领域,让穿越过来后就提心吊胆的青黛不知不觉放松了不少。 直到某日她不经意间点开了系统面板,看到剩余天数只有两百天的时候,这样的悠哉戛然而止。 “是故车行于陆,船行于沟,其满而重者行迟,空而轻者行疾。任重,其进取疾速,难矣。依你所说,这车行进速度快慢,除了本身重量影响,还取决于地面光滑与粗糙程度。”杨巍一双俊朗的黑眸如星子般闪烁,整张严谨自持的脸都生动起来,俊美不凡。 “正是如此。”青黛点头,这一个月来,随着两人的交谈增多,她能感觉到杨巍对她的态度也变了不少。一开始还有些防备,如今待她更像是能平等交流的同窗了。 “之前奴婢提到的测力计今日也送过来了,这个结论可以用实验验证,而且还可以通过这个测力计得出定量的数据。”她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黄花木制的小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摆着一个造型古怪的物件,中间是一根弹簧,弹簧下连着一个铁钩,弹簧外固定着一个两边都刻有刻度的薄木板。 弹簧、铁钩和木板这些东西都好寻,就是刻度的量度需要算一算,青黛除了晚膳后要给杨巍讲学,其他时候都很闲,五日的功夫便做好了。 “这便是你说的可以测出‘力’的物件?”杨巍拿起被她推到两人中间的测力计,很是不可思议这看起来简单又古怪的东西能做到如此神奇的效果。 “测力计的原理奴婢已和大人说过,大人自可拿些已知重量的物件试试。” 杨巍看了她一眼,她笑得自信大方,连那双总是蕴着浓雾的眸子都透着点点驱散阴霾的亮光,闪烁似隽永银河中的星辰。 他的心从未有过的猛跳了一下,他却不甚在意地转开了视线,只当成是接收到新学识的兴奋罢了。 杨巍拿了两个小的铁秤砣来试,果真如青黛所说,测出来的结果几乎不差分毫,他向来不动声色的面上也露出了惊叹的表情。 “接下来大人便可尝试实验了。”青黛不觉也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动手将一块巾子、一张绢帕和一块木板分别铺在了桌上,又在桌上放了个由四个小滚轮组成的简易小板车。 青黛示意杨巍将测力计上的铁钩勾在小车上,再用均匀的力道拉动小车分别在这叁种不同的材质上滚动。 作为大周朝文臣之首的杨丞相,此时或快或慢地拉着小车,笨手笨脚的如同刚做实验的初中生。 青黛趁着他专心致志的时候,悄悄站到他身旁,伸出细白柔嫩的小手,轻轻握住了他骨节分明的手背,声线在朦胧的月色里轻软如薄纱,“大人,力度要均匀,要让测力计的数值……” “啪——” “你——” 一声清脆的声响打断了青黛的话,反应过来她竟然被她摸了自己手的杨巍面色涨红,一根手指指着她的鼻子,抖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她有些委屈地揉着手背,盈盈的杏眸含着一汪秋水,就这样有些埋怨地望着他。少女的皮肤娇嫩,被他这样重重一挥,凝脂般的肌肤上立即留下了一块红色的印子。手背上她温凉如暖玉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上面,似乎带着她身上淡淡的甜香。 女子的手都如此柔软吗……杨巍被自己脑中忽然蹦出来的念头骇了一跳,手背上她留下来的触觉仿佛更加酥麻难耐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严峻冷肃,却不敢看向她,厉声道:“约法叁章,你要记牢了!”说着顿了顿,转身便朝里间走,边走边道:“今日就到这,你先回去。” 在离开她的视线后,杨大人大力搓了好几下手背,把手都给搓红了。 物理课上勾丞相 青黛没想到碰一下小手对杨巍这个大龄处男来讲威力如此之大,他停了足有叁日和她的讲学,直到第四日他才憋不住了,攒了一堆自己琢磨不透的问题,招她来问。 “是故‘本’与‘力’之乘积便是奴婢之前提过的力矩,此算法……”少女的声音带了些沙哑,似乎是已经说了许久,却给她甜濡的音色添上了几分性感。 杨巍几日下来积攒的问题很多,不知不觉两人又熬到了叁更,他理透了她话里的意思,抬起头来想继续问,抬眼间却发现她一手撑着腮帮,竟是睡着了。 她只在耳边绾了一个松松的髻,余下的发丝垂落在莹白如玉的面颊旁,尤为我见犹怜。少女撑在桌上的手臂衣袖滑下去了一截,露出来一段骨肉匀称又纤细的小臂,肌肤欺霜赛雪,不见一点瑕疵,手腕处突出来的一点腕骨都精致小巧,让人有种想将其狠狠攥在手心里的冲动。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他脑中再次冒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诗。 “咳!”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将心头的异样压下。 只见睡得正香的人忽地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睁开,表情淡定得根本不像偷懒被抓了包,仿佛自己只是眨了个眼,还十分自然地说了句:“轮到下一个问题了。” 他听着她简单的几句话就将问题解释清楚,又接着引入了他闻所未闻的几个词,虽然这些日子也逐渐习惯了,但依然心神大为震撼。 她清润甜柔的声线合着秋夜窗外的一声声虫鸣,置身其中,让人有着如在清泉中徜徉的舒适感。 杨巍一开始专注地听着她讲,只是今夜的他不知是不是中了邪,不知不觉间,眼神又落到了她身上。她着了一身浅杏色的家常衫子,并一条绣花鸟的马面裙,周身并无过多饰物,只有松松挽着的髻上斜斜插了一根桃木簪。瓜子脸精致秀美,小小的下巴尖尖,杏核眼又大又圆,就算是不说话都有种楚楚动人之姿。但她专心讲学时,盈盈的眉眼间却满是自信与认真,黑眸璀璨如星。 青黛嘴上和杨巍讲着,却分出了一缕心神观察他的表情,见他望着自己的表情有些怔愣,转瞬又恢复成女子勿进的生冷,她暗暗挑了挑眉。 或许还需要一剂猛药,去完成杨巍的“红颜难逃”任务。 大概摸手的冲击余波终于过去了,杨巍表面上看起来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每日和青黛的讲学也雷打不动地继续。 这一日好似与先前的日子并无不同,只不过,今日青黛在来之前往发髻上细细地抹了一层桂花头油,堕马髻梳得光顺好看,面上还略施了些粉黛,衬得肌肤愈发如玉般温润,眉眼乌浓。 平日讲学的时候她一般不怎么打扮,杨巍见了她梳的发髻,盯着看了好一会。 青黛有些得意,再如何不近女色,也被老娘精心打扮的美貌给惊艳俘获了吧。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甜了。 杨巍盯了两眼,突然冒出一句:“你的头发该梳洗了,泛油。” 这死直男! 青黛勉强忍住往他脸上甩鞋拔子的冲动,微微笑了笑,“这是老夫人今早赏给奴婢的桂花头油,老夫人一番心意,奴婢若是不用,岂不是辜负了。” 杨巍可有可无地“唔”了一声,没放在心上,催促她开始今日的讲学。 如今杨巍已经能做出稍难一些的物理题了,待到他冥思了一会解出了一道高中力学题,趁着他专注看题时偷偷挪到他身旁的青黛惊喜地道:“大人真厉害,竟是解出来了!”说完扭头朝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俊美侧脸,将如花朵般的唇瓣轻轻印了上去。 杨巍还沉浸在解出题目的成就感中,颊侧便传来一点湿润温软的触感,如同他幼时喂养的小奶猫,用鼻尖碰了碰他时的柔软。 而做了这逾矩之事的青黛飞速退回原来的距离,上次碰了下他的手就被拍了一巴掌,她可不想脸上也被甩上一个红印。 但这回杨巍竟然没有甩袖挥臂地将她推开,只是倏地扭过了脸,一只大手在酥痒难耐的脸上反复搓揉,面色一路红到了耳后根,指着她手指抖了半天才声线不稳地说道:“以下犯上,蔑视成规,成何体统!” 放在几个月前刚直冷漠、严肃端方的杨巍身上,这句斥责是很具有威慑力的,只不过此时的他俊脸通红,连那双冷厉的黑眸都闪躲了一下,这句厉喝更像是纸老虎般脆弱。 但被他责骂的少女却泪盈于睫,面色张皇地跪在地上,单薄的身子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语气中也带了泣音,“大人,奴婢不是有意的……在奴婢沦落风尘之前,也略教导过家中幼弟,他学得好了,奴婢便会这般奖赏他……” 听到她把自己当成她弟,杨巍便有股羞恼不甘,看她理亏认错的样子,他又定下神来,费了全身的力气压下心内摇晃的悸动,勉力维持一本正经的模样厉声训道:“便是对你的亲弟弟也不该如此妖妖轻浮,半点礼数都无的样子!再者如何能将此种不堪行为当成奖赏……” 青黛听着他的话,翻了个白眼,施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懒洋洋地靠坐在圈椅上,两腿蜷缩在上面,活像一只慵懒的猫,淡淡瞥了激动的丞相大人一眼,幽幽道:“奴婢做牛做马、通宵达旦地给大人讲了如此多,用一个吻做奴婢的奖赏也不为过吧?” 杨巍:…… 看她这懒懒散散的样子,哪有为奴为婢的勤勤恳恳。 “你!成何体统!”杨巍指着一派闲适、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少女,涨红了脸憋了半天也只蹦出来这一句话,罚她吧,又不太忍心,不罚,他冷酷肃穆的形象如何维持? 青黛发现杨丞相气急了就只会跳着脚说“成何体统”,完全不像是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文官之首。 “大人,你对我,是怎么看的呢?” ps.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出自韦庄的《菩萨蛮 人人说尽江南好》 老虎脑门上拔毛 杨巍能在两人相遇的第一面就记住了青黛,是因为平日里遇见的女子,只要他一冷下脸来吼几句,立马就掩面逃走从此对他退避叁舍。而只有她脸皮奇厚,无论他怎么赶怎么吼,她还是能一次又一次、坚持不懈地出现在他面前。最开始,他觉得是因为她是出身青楼的女子,才能在如此犀利的指责喝骂下持之以恒面不改色,后来他才发现,她就是脸皮厚! 娇怯柔弱又胆大皮厚,总是做些在他看来寡廉鲜耻的行为却又学识渊博,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娇小的身上融合为一种奇异的光彩,和他接触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不知不觉就成为了除了他母亲外,同他最熟悉的女子。 他不禁抬眸,看着少女清稚绝色的脸,她认真起来的时候,那双杏核眼便会睁得滚圆,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咳……你有经天纬地之学,屈居于奴仆之身是委屈了,你若愿意,我可将卖身契放给你,再以府上幕僚的待遇聘你。”杨巍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不看他还泛着红的面色,端的是一位大义凛然的正人君子。 青黛低低地轻笑了一声,甜濡的嗓音在两人间绕了绕,她倾身朝杨巍靠了靠,把正义凌然的丞相大人吓得往后仰了几寸。 “大人知道,奴婢说的不是这个……”她已经凑到了他面前,小巧挺翘的鼻尖离他只有一只手的距离,他被逼得背后紧贴在椅背上退无可退,而她一只手覆在他胳膊上方,似是挑逗般的手指隔着一层布料,虚空描摹着他的手臂肌肉。 “奴婢是说,作为女子,大人是怎么看待奴婢的呢?”她似猫儿一般微微迷了那双明亮的眸子,吐息间带着浅淡的桂花香。她根本没碰到他,他却觉得她的脸、她的唇、她的手都化作了丝丝缕缕的线缠在了他身上,以至于他不知道是该先甩开她的手,还是先推开她的脸。 “你——如此放浪形骸!怎堪当我府上幕僚!快退开!”杨巍面上刚下去的热度又升了上来,本想垂下视线不看她扰乱他心神的脸,怎知头一低,却正好对上了她近在咫尺的胸口。 月白色的领口内是豆绿色的小衫,因着她前倾的动作,本就松垮的领口往下掉,露出来的肌肤如牛乳般白腻,随着她的吐息,那两团凝脂般的玉色夹着一条深色沟壑阴影,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她咯咯笑了两声,那片雪肤起伏得更厉害,臌胀的玉兔似是要跳出来般。 “奴婢才不想当大人的幕僚。”她眯着眼睛,伸出一只手,纤纤玉指凌空点在男人的胸膛,这样的姿态活像话本中勾魂摄魄的狐狸精,烛灯下美得惊心动魄,那轻启的樱唇中吐出几个宛如带了钩子般的字:“大人是欣赏奴婢的,也是……欢喜奴婢的吧?” 她的一字一句仿佛敲在了他心上,杨巍下意识提高了声音否认,好似这般便能让他的意念更坚实些,“你在胡说甚么!” “奴婢从不胡说,大人不是最明白么?”她微微歪了歪头,又离他更近了一些,这回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拳头,她看着他飘忽躲闪的目光和红透的俊颜,缓缓道:“若是大人不欢喜奴婢,怎会让奴婢离大人这么近呢?比如上上回,奴婢还没挨到大人衣角便被大人赶出去了,再比如上回,奴婢只是抱了大人一下,便被大人推到了湖里。” 眼看着他的表情变了,她眼疾手快地捧住了他俊美无俦的脸,两只手的大拇指摁在他总是紧抿的薄唇上,隔着自己的手指如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语声喃喃:“又或者,其实大人只是在盼着奴婢做这些?” 干完这如在老虎脑门上拔毛的举动后,青黛飞速退回去和他拉开距离,稍稍抬眸偷瞄他。杨巍瘦削的颊上还带着被她轻浮后的红晕,一直坚定不移的眼神有些摇摆,神色却十分凝肃,面沉如水地指着她道:“你这是明知故犯、不知廉耻,仗着我的宽容犯上作乱、为非作歹!回去待着!没我的话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青黛瞥了一眼他铁青的面色,没再挑衅他的底线,默默退下了,心里却一点都不慌。她都作成这样了还没把她赶出府,那她还能再作几百遍! 杨巍情绪不佳,青黛心情却不错,但这只持续到了第二日去杨老夫人那请安时。 “跪下。” 青黛一跨进了杨老夫人的正厅门槛,便听到了她冷冰冰的语调。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跪下了。 杨老夫人耷拉着眼皮看着跪在厅中的纤瘦女子,忽地狠狠一拍桌子,厉声道:“知不知道你错在哪了?!” 青黛一头雾水,她进了杨府后便将重心放在如何勾搭杨巍上,传讯蜂已经很久没用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奴婢愚钝,还请老夫人明示。” “欺上瞒下的贱婢!若不是昨夜动静大了些,我又多问了几句,还被你蒙在鼓里!”杨老夫人的声音更尖了一些,语气似乎都气得有些颤抖,“我问你的时候你答得好好的,结果你压根没伺候宝儿!” 这下青黛明白了,估计是昨晚杨巍把她赶出屋的时候声音大了些,让杨老夫人放在他院子中的眼线听到了,杨老夫人又叫了贴身伺候杨巍的小厮来问,才知道了她压根没和杨巍欢好。其实每次杨老夫人问起她房中事,她一律做害羞状,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误导杨老夫人罢了。 但深觉被欺骗了的杨老夫人却十分窝火,本以为叁十年来不近女色的儿子终于有救了,哪想到竟是空欢喜一场,当下便喊道:“来人啊!将这个贱婢给拖出去卖了!” 青黛没想到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杨老夫人又要卖了她,眼看着杨老夫人身边的仆妇就要过来拖人了,屋外响起一道清亮的喊声。 “老夫人且慢,小的还有要事要禀!” 青黛认出来了是上回去迎春楼的那位谨言的声音,杨老夫人撩了撩眼皮,压了下怒气,让谨言进屋。 谨言匆匆走进屋内,有些内疚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青黛,扫了一圈屋里的人,低声对杨老夫人道:“此事老夫人听就好。” 杨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挥手让青黛跪到院子中,让屋里的仆妇守在门口。 青黛悄悄抬起眼,就见到屋里谨言低声对杨老夫人说了几句,她便露出意外又欣喜的神色,接着往外深深看了她一眼。青黛赶紧垂下头,院子中都有人看着,她不好用传讯蜂,正暗自琢磨谨言究竟对杨老夫人说了何事,就听得杨老夫人身旁的萧妈妈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对她道:“老夫人仁慈,将你发卖出去有伤天和,便罚你在这院中跪上一日。” 春梦难熬 杨巍一大早起来心情就十分差劲,以至于在乾元帝的内书房议事时,好几位朝中重臣都遭了他的挂落。 理由很简单,他昨夜将那胆大包天的女子吼出屋后,又做了那种不知羞耻、伤风败俗的梦。上一次做这样的梦,就是那次她不知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碰了他的手之后的夜里。 晚间回了府,刚为不用见到她而庆幸,他便听到了她住的那间房传来了一些微弱的响动。 好似是几声细细弱弱的呻吟。 女子柔婉甜糯的声音如滚了糖霜的粘米糕,拉长的音调又带了江南小调般的回转,仿佛带了钩子般,将人的心都勾得随着她的声调起起落落。 断断续续的声音隔着一堵薄墙,隐隐约约地传来。 “嗯——啊、大人……嗯嗯、疼……杨大人轻些……” 冷不丁还在那延绵不绝的细喘娇吟中听到了自己的名讳,杨巍本就燥热不堪的身子愈发难耐,在这夜凉如水的深秋,后背竟燥出了一身薄汗。 她到底在干什么! 他烦躁地让小厮打来凉水,在净房用冰凉入骨的水冲洗了两边,才带着周身清冷的水汽上了榻。 那恼人的低吟再度传来,纵是他掩耳盗铃般用厚厚的被褥蒙了头脸,也依旧宛如落在他耳畔般暧昧。 昨夜就未曾睡好,杨巍在意识不知觉朦胧时,还在想着:他要让工匠来将这堵墙浇筑得如城墙一般厚重! 周身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杨巍敏锐地察觉到,他貌似又坠入了梦中。 上上回,他在这样的雾中见到了每天夜里同他一起探讨学识的女子,她笑得温柔,抬起手撩发,宽大的袖子垂下,露出了纤白细瘦如凝脂般的小臂和精致如观音玉手般的皓腕素手。柔软滑腻的小手拉起他的大掌,让他顺着她突起的腕骨往小臂下滑,掌心下的玉臂温凉如软玉温香。 上回,她巧笑倩兮,一双眸子如天上的月牙,扣着他的颈就朝着他压去。梦中他们的双唇间没有任何阻拦,他甚至尝到了她唇瓣的柔软。 这回,白雾散去后,他发现他竟然置身于迎春楼里的那间屋子,而她,面对着墙壁,正发出低低婉转的呻吟。 “嗯……大人——大人、啊、啊……好厉害,奴婢受不了了……” 这回,她没有听他的话一直朝着墙壁,反而转过了身,面对着他。 他这才发现她的衣襟松了,胸前桃红色的小衣露出一截,细长的脖子和精致的锁骨下,是露出了上半边白嫩边缘的浑圆。 她的神色是他见过的狡黠,圆圆的杏眸都眯成了两弯月牙,几步就到了他面前,拉着他就往自己身上扑。 杨巍仿佛是没了力气,只能任由着她动作摆布,眼看着她将自己拉到了床帐中,将他的手掌盖在了自己挺翘突起的双乳上。 掌心下的触感弹软,而倒在他身下的她又发出了那种让人全身都燥热难耐的低吟。 接下来的情形杨巍就不太清楚了,他只知道自己让她叫出了更为甜腻的声音。 第二日清晨,杨巍是被裤裆冰冷的触感弄醒的,再忆起昨夜的梦境,一张脸黑如锅底。 进来伺候的谨言对着他堪比阎罗的神色战战兢兢,只是看到他中裤上的那一团痕迹,他又忍不住瞄了下身仅着了一条新换的中裤的自家大人一眼。 虽然有一层薄薄的布料遮住,但看形状大小,怎么也该是男子中的翘楚,让女子欲罢不能才是,大人怎就如此轴得慌。 幸好他昨日同老夫人说起自那个青青姑娘来了后,大人这样的状况便频繁了些,好歹将青青姑娘留住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大人这样亲近某个女子,必须让她留在大人身边! 自觉使命厚重的谨言帮杨巍将朝服穿好,目送着脸色铁青面容肃穆、官服严整的杨丞相出府。 杨巍在御书房同乾元帝议了政,又回了中书省衙门处理了一日堆在案桌上的折子,靠着忙碌让自己将那些杂念暂时抛出了脑海。 只是当他夜里再次躺在榻上,那低徊甜柔的音调又响起了! 还有完没完了! 杨巍怒得一把掀开了被子,长腿一跨下了床,大步就朝着她住的侧间而去。 到了她的房间门口,对着半开的门扉和垂下的一道细绒布门帘,本该在门口叫她出来的杨巍鬼使神差地改了主意,伸出手一把揭起了帘子。 本以为会看到些不堪入目的场景,没想到她竟只是坐在美人榻上,裙摆卷起至膝盖,正用两只手掌揉着两膝,见到他揭帘而入,神情惊异地瞪圆了杏核眼。 这一番再正常不过的景象倒衬得他脑中的香艳旖旎格外乌七八糟,杨巍嘴角抿得更紧,反而让他看起来愈发端肃。 “怎地伤了膝盖?”他的眸光朝她一双光嫩笔直的小腿上瞥了一眼又收回,她的皮肤白如雪,膝盖也生得如她的人一般娇小精致,膝盖上那两块颜色深沉的乌青淤血就格外刺眼。 她却垂下了眼,颇有些欲盖弥彰地放下了裙摆盖住了受伤的膝盖,声音低低地:“没什么,奴婢昨日不小心,摔了一跤。” 杨巍眸光沉沉盯着她看了一会,声线冷淡又带着几分难言的压抑,“你若是不说实话,我便找人来问了。” 她依然不语,茜红色的裙摆下一双小巧玲珑的玉足没穿罗袜,看着竟还不足他手掌大小,浑圆的脚趾上泛着粉嫩晶莹的光,让人看了便徒生出一种想将之捏在手中细细把玩的冲动,此时那十指脚趾正微微蜷着,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蹭着足下的锦被。 杨巍忽然猛地转头,像是要将所有漪念都压下,高唤一声:“谨言!” “奴婢说——”她这才抬起了头,老实道:“是老夫人罚奴婢跪了一日。” 先前在侯府跪了一晚上,她膝盖本就没好全,这次又跪了一日,更是青紫得厉害。 他皱了眉,她觑着他的面色,神情惶恐担忧,语气低落,没等他询问缘由,主动道:“老夫人发现奴婢没伺候到大人您的床上,觉得奴婢欺瞒了她。” 纵是知道她向来口没遮拦胆子又大,杨巍还是被她直白的话噎了一下,好一会才缓过来,面色沉了下来,没斥她言语放浪,反倒是转身就要走出去。 红颜难逃 “大人,您上哪去?”青黛觉得有点不对劲,连忙站起来问了一声。 “去找母亲,让她道歉。”杨巍的嗓音冷冰冰的,带着那么些公事公办的意思,像是下令判案、公正不阿的青天大老爷。 青黛愣了愣,她没想到杨巍居然会想去找杨老夫人给她道歉。她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逐渐尊重她,可她的身份到底还是个下人,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制度长大下的杨巍竟会想让他母亲来给她赔罪。 眼看着他就要走出门了,青黛压下心中那丝悸动,别别扭扭地用伤着的膝盖疾走几步,拉住了他的胳膊。 “大人别去!”见他停下脚步,她倒是马上放开了他的手臂,温声说道:“这事本也是奴婢做得不对,既欺瞒了老夫人,又没遵守与大人的约定……”她说着秀美的面上浮起几分落寞和懊丧,粉色的唇还委屈般地撇了撇。 靠近他时也没见她将那约法叁章看得如此重要,那恶毒的誓言也浑不在意般。 杨巍腹诽,口中却一派端直公正,“这本也是我让你这么做的,要罚也该是罚我。” 她使劲摇头,耳垂上坠着的蜜蜂都随着拍在她粉润的颊上,她那双亮亮的眸子望着他,“老夫人已经罚过奴婢了,奴婢也不想要老夫人的道歉,若是大人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那便诚实地回答奴婢几个问题便好。” 她执意拦着他,他蹙眉良久方才颔首,勉为其难地沉声道:“你问罢。” “大人是心悦奴婢的吧?” 杨巍着实没想到这话题是如何从让他母亲道歉转到这的,突兀得让他有点呆滞地张了嘴,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我自是欣赏你的。” 她眨了眨眼眸,又问道:“那奴婢与大人亲近,大人厌恶吗?” 她的柔软触感,她的香甜气息,她的软糯嗓音,都在这一刻让杨巍一身血液全都涌上了头脸,一瞬的功夫便已是通红。 “看来大人并不讨厌。”少女轻轻笑了笑,娇美的眉目如夜色下盛开的芙蕖,清新柔嫩。刚及他胸膛的娇小少女朝着他走了一步,杨巍却宛如遇到了洪水猛兽,连连倒退了数步,直到抵到了靠墙的桌案上。 “那便是心悦了。”她已走到他的脚尖前,细细白白如玉笋般的手指揪着他身上的衣衫,抬起头笑盈盈地望着他。 “你胡言乱语些甚么!我看你是这几日还没反省够!” 杨巍极力维持住自己的威严,声色俱厉地朝她斥道,但他通红的耳廓硬是让这句话多了几分色厉内荏和欲盖弥彰。 “大人打算一辈子就这样么?孑然一身,茕茕孑立?” 他抿着唇没说话,但神色间的肯定已然回答了。 “大人不会觉得寂寞么?须知老夫人也不会陪您一辈子,奴婢说得难听些,待老夫人百年之后,您便没了亲人陪伴。” “不会,朝事政事、书籍学识,我有许多事可以干。”杨巍似是找到了稳住的法门,定下心神,尽量让自己平静地与她那双灵动的双眸对视。 “平日里大人繁忙不会有感觉,但深夜归府未留灯盏,夜半梦回只余孤己,烦闷琐事无人可叙,欢欣愉悦独自品尝,这样大人也不介意么?” 杨巍肃淡的眉目动了动,还未说话,她已接着道:“大人不介意,奴婢却是心疼大人。”她深深地看着他,如浸在寒潭中的一对黑玉般的眸子似是要望进他的心底,她又轻又缓地开口,“奴婢愿意陪在大人身边,春赏落英,夏纳凉风,秋观落叶,冬折红梅。大人若想论道议经、求知学识,奴婢随时都在。” 少女笑意暖暖,在她小巧娟丽的瓜子脸上绽开,宛若一阵温柔怡人的风,带着温软潮湿的气息,顷刻间吹入他枯燥又一成不变的内心。不知何时被她种下的种子生根发芽,开出一串串娇嫩的花。 杨巍在这个时候骤然想起少年时他曾被太安观中的惠同大师断言这一生会有一情劫难渡,当时的他不以为然。 如今他看着少女这张早已如刻骨般印在脑海中的面孔,心中恍恍惚惚地想:她怕真的是我难逃的劫难。 “大人,您回来了。”自昨夜杨巍落荒而逃后,青黛在杨府中等了他一日后,终于又候到他回来了。 听到这一把熟悉的婉转嗓音,杨巍走进屋里的动作一僵,立马转过身背对着她。 但她的轻巧的脚步声却响在他身后,伴随着她甜软的声音,“大人,奴婢替您更衣?” 她已经绕到屏风后面,不仅堵住了他的退路,还将手向他伸去。 “不必!”杨巍硬生生从她身边和屏风中间闪了过去,半点眼神都不敢投向她,急匆匆走去净房,“备水,我要沐浴。” 青黛瞅着身手矫健的杨大人,翻了个白眼,等到谨言把一桶热水送进去,她摸了摸下巴,朝着那扇关得紧紧的净房门口走去。 杨巍靠在足有半人高的浴桶中,肩背肌理紧致结实,一粒粒水珠滚落其上,肌肤都散发着玉质般的温润光泽。 听到身后门扉被打开又关上的动静,他微微闭着眸子,声线清冷,“谨言,替我拿换洗衣物来。” 身后之人没有答话,反而有清浅的呼吸声越来越近,杨巍觉得有些不对,直到肩膀上覆上了一双娇嫩柔滑的小手时,他整个人差点从浴桶中跳出来。 “出去——!” 他站起来的动作太剧烈,泼了她半边裙子的水,她只觉眼前一花,他已经捞到一旁的长衫掩在身上,面色铁青地看着她。 “在男子沐浴时随意进出净房,成何体统!还不快出去!” 对上他严肃庄重的脸,又看了看他红透的耳根,青黛拈了拈手指间残留着的湿滑水迹,有些期期艾艾地道:“大人,昨夜我们不是已经——心意相通了么?大人为何还如此抗拒奴婢?”说完她抬起了眸,秋水般的眼眸一眼又一眼地瞧他,颇像是林中可怜兮兮的小鹿。 他面色一僵,还有些嘴硬,“你又在胡说,我何时与你……”话说到一半,对上她如同看一只死鸭子般的眼神,他蓦地将后面的话吞回去,改口道:“总之先出去,待会我好好与你分说。” 青黛又看了他一眼,才施施然走了出去。 ps. 珍珠满2000的加更~ 三尺变一尺 青黛在正房的梨花木圈椅上坐下,托着腮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将自己全身上下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杨大人才终于姗姗来迟。 “大人何必欺瞒自己的内心呢,奴婢在大人心中便是那最不一般的女子吧?”她撑着半边脸颊,面上笑意浅浅。 反正他如何抵赖都无用了,她完成的任务就是最好的证明。 是的,就在昨夜,杨巍的“红颜难逃”任务终于完成了,她才能如此确信他的心意。 杨巍却再次被她直白的话语弄得心头一乱,差点连椅子都没坐稳,第一反应就是开口要反驳,但对上她盛满了笑意的黑眸,口是心非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他清咳了一声,端正了一下神色,刚张了张口,神色却又变得为难,嘴巴开开合合了半晌,终是万分别扭地挤出一句:“……我、咳,我确是欣……慕你的。” 青黛也不介意他的用词,笑盈盈地点点头,他能亲口说出这话已是很不容易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说出那句最难的话后,接下来的便十分简单,“你我之间那叁条约定还是要遵守的,但看在你对我渴,咳、渴慕不已的份上,那第叁条约定中的距离可改为一尺。” 说完后他依然端肃着一张正经的脸,只是那眼神中透露出他已作出了大得不得了的让步。 青黛听完之后只想掏耳朵。 单身男女,相貌不俗,年轻气盛,心意相通之后,难道不该是干柴烈火巫山云雨,他竟还要保持那劳什子距离? 还一尺,我过几日便让你变成负的! 青黛心内愤愤地想。 杨巍的第四个小任务,就叫“鱼水之欢”,简介便是,有什么比一场酣畅淋漓的鱼水之欢更能让人沦陷的呢? 青黛沉默了一会,脸上的笑意都收敛,低声开口,“奴婢不太明白大人这是何意,奴婢既已与大人心神相通,自是期望能与大人更亲近些,能达到灵肉合一……” “咳、”杨巍重重咳了一声打断她,肃穆着一张俊脸,语气犹如教导学生的夫子,“心神相通,便如那高山流水遇知音,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我之间神交于世,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岂不是这世间最为高尚的情感?” 若是青黛心志不坚一些,就要被他这让柳下惠都甘拜下风的品德与情操给忽悠过去,同他谈这柏拉图恋爱了! 她恨恨咬了咬后槽牙,暗暗深呼吸了几下才勉强维持住面上的表情,眉眼间一片自怜的戚戚,“大人可是嫌弃奴婢这残花败柳般的身子?” 她细白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衣襟上,扯着两边的衣襟便露出了大片雪白如凝脂般的肌肤。杨巍猝不及防下怔了一瞬,随即立马以青黛提到过的“光子”般的速度转过了身,只是那半片微微起伏的嫩白酥胸就像是只用一眼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挥之不散。 “你这模样成何体统!快将衣衫拉好!”他用半张英俊的侧脸对着她,将那些杂念费劲清除,先是声色俱厉地斥道,然后又缓和了语气,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我若是嫌弃于你,便不会与你心神相交。你且放宽心,今后也不会有别的女子能威胁到你,莫要再使那些争宠的手段了。” 杨巍从来都是一个言出必行的性格,青黛骤然听到这样的承诺心中微微一动。 只是她注定要勾引他,不是为了争宠,是为了活命。 “……奴婢知晓了。”身后传来她闷闷的声音,还带了些鼻音,杨巍怀疑她哭过了,正要转过身,就觉得身后一阵凉风伴随着点点桂花香拂过,他的后颈间忽地印上了两片轻柔湿濡的温软。 一触即离,就像是蜻蜓点水般轻巧,随之而来的还有她似是带了叹息般的声音,“只是奴婢并不是为了争宠,不过是心悦大人情难自禁罢了。” 看着不知多少次从她这落荒而逃的杨巍,青黛重重叹了口气。 其实这种任务一剂春药便可直接搞定,只是她翻遍了系统商城,愣是没找到春药,她身在杨府又没有渠道去搞到春药,只好用慢一点的方法了。 润物细无声,她就不信对着心上女子,杨巍一个正常男子能够把持得住! 正常男子…… 杨巍正常吗? 青黛微微变了变脸色,随之又想起之前放在杨巍屋中的传讯蜂曾听到谨言抱怨最近晨时杨巍要换洗的亵裤多了,杨巍还不让他交去给负责浣衣的仆妇洗。 那便还算是正常的,只是他为何如此抵触男欢女爱呢? 青黛没有头绪,这样的事也不是传讯蜂可以查探到的,只能暂且将疑惑放下。 而就在她使出浑身解数想离杨巍更进一步的时候,杨老夫人的五十大寿到了。 在当下这个平均寿数都不高的年代里,时人年岁到了知天命的五十都会操办一场盛大的寿宴。杨府的主子虽少,也一向奉行简朴低调行事,但杨老夫人却十分看重自己这五十大寿,由萧妈妈帮手,亲自操持了自个的寿席。 “把这些交给下人就好,母亲何必亲手张罗。”杨巍皱眉看着又一个管事婆子进来找杨老夫人回话,开口劝道。 一会出席寿宴的客人就要到了,杨老夫人一身赭褐色绣福字暗纹褙子,夹杂着灰白色的头发精心抹了发油,全都光顺顺地梳了上去,发上簪一支祥文玉石簪子,额上是藏青色梅花纹嵌玛瑙抹额,看起来精神矍铄。她瞥了杨巍一眼,耷拉下眼皮哼道:“都交给下人做我如何放心,你给我娶个儿媳妇,我立马给她做。” 杨巍随即闭口不言,寻了个借口去前院迎客了。 杨老夫人看着他脚步匆匆的背影,面上止不住又挂上了急色与忧色,忍不住对一旁的萧妈妈埋怨道:“你看他那样,我何时才能抱上孙子!”说着还心疼地捶了捶胸口。 萧妈妈赶紧上前给她揉着胸口,挑着她喜欢的话讲:“大人不过是开窍得迟了些,您瞧如今不是正朝好的地方发展么?”萧妈妈作为杨老夫人的心腹,自然也知道了谨言带来的消息,宽慰道,瞧着杨老夫人的面色好转,她接着笑盈盈地道:“好叫老夫人也知晓,宋嬷嬷这回也要来给您贺寿,估摸着此时已入了京呢!” “果真如此!你怎地不早点说!”杨老夫人听到这消息,面上果然浮现了喜色。 “是宋嬷嬷,说要给您个惊喜,让我瞒到今日才说。” “她也真是,等她进府了就带到我这。” 听完杨老夫人高兴的声音,青黛捏着耳垂下的蜜蜂耳坠沉思。这宋嬷嬷她听府中下人提起过,原是老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后来做了杨巍的奶娘,叁年前因年岁大了,便放出了府去荣养,是杨府中资历最老的下人了。 偷听风险 按理来说,杨老夫人的寿宴和青黛这个杨巍的“房中人”是没什么关系的,只是从传讯蜂那听来的消息让她决定去接触这位宋嬷嬷探一探。 寿宴安排在前院的花厅里,送菜端盘的丫鬟仆妇来来往往,青黛沿着回廊,绕到府中花园一角的一丛茂盛花草旁,正好听见了萧妈妈的说话声。 “宋姐姐这日子过得舒心,气色比之前要好不少,瞧着都年轻了几岁。”这是萧妈妈的声音,青黛从草叶间的缝隙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瞧,萧妈妈身边走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想必便是那宋嬷嬷了。 “我都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了,什么年轻不年轻的,不过是儿孙孝顺罢了。”宋嬷嬷笑叹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忽然变得踟蹰起来,嘴唇磨了磨,问道:“少爷还是那般……不愿娶妻吗?” 正思索着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同宋嬷嬷攀上话的青黛听到这里顿了顿,也来不及将放在自己屋里的传讯蜂叫来,干脆将自己的身形藏得更严密了些,聚精会神地听她们的谈话。 “可不嘛,老夫人都快愁白了头,大人还是未曾松口。”萧妈妈神色也忧愁起来,重重叹了一声。 宋嬷嬷咬了咬嘴唇,很是自责,以一种悔不当初的语气道:“都怪我,当时没看好少爷,少爷那时才多大,竟让他看到了那等肮脏的场面……若是我当心些——” “姐姐别内疚了,”萧妈妈见她眉头夹得紧紧的,忙拍着她的背安慰道:“这事,还是要怪那——”她说到这里,四下看了看,青黛屏住了呼吸,萧妈妈发现没有其他人在,才接着道:“那等不知礼义廉耻的长辈,索性最终做了牡丹花下的鬼。”她冷笑了一声。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沿着后花园的小径往东北的内宅去了,青黛下意识地跟了两步,想听更多她们说话的内容。 “你对她们说的很感兴趣?” 左侧骤然炸响了一道压低了的幽幽男音,青黛浑身的寒毛刹那间都立了起来,用全部的力气抑制住自己的尖叫,猛地扭头看过去—— 杨府后花园修得不大,但其中假山嶙峋花草繁茂,她身前这片灌木后就是几座连绵的山石,中间曲曲折折的山洞幽暗。在离她最近的一个洞口中,立着一个身材修长、肩宽腰窄的男人,一身朱紫色绣四兽麒麟的飞鱼服,腰间别一把弯弯的绣春刀,俊秀的面容一半隐在山洞的阴影中,一半沐浴在秋日的光线下,给人一种明暗两分的奇异感。 他这身装束让青黛转念间就意识到了他的身份,面色瞬间苍白如纸,脑中念头急转,最终也只是装作被他吓到了的模样后退了几步。 “秋大人,何必为难一位姑娘家。”另一道清朗的男声带着字正腔圆的京腔从洞口更深的地方传来,青黛将目光投向那里,才发现洞内靠里一些又走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及冠的年纪,清隽挺拔,一身青衣,腰杆挺得笔直,站在那如同一株清高孤傲的竹。 面前的少女身形娇小,一双含情目蒙蒙,眉眼间惶惶不安,樱色的唇微微泛白。青衣男子扫了一眼她因为发白的面色而显得更加楚楚可怜的秀美面容,清声道:“在下季青,姑娘若是在此迷了路,便在此地稍候,在下去寻人来为姑娘带路。” 他一口一个姑娘,看起来像是把自己当成了来杨府赴宴的女眷。青黛略低眸扫了一眼自己今日的打扮,织金妆花缎面裙和刻丝缠枝小袄,首饰头面也是一整套的粉色嵌金丝绢花,看起来倒像是清官之家的闺秀。青黛作为这十几年来能在杨巍身边呆得最久的女子,在杨府虽是丫鬟但地位隐隐超然,她这段时日又为了勾引杨巍每日都特意打扮过,怪不得会让这个季青误会。 青黛还未答话,那身着飞鱼服的俊秀男子已是嗤笑了一声,声线却温润,“这位姑娘看起来可不像迷路的,倒是季郎——”他忽地拉长了音调,两片薄薄的唇瓣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对这位姑娘倒是体贴。” 他说话的时候侧了侧身子,整张脸都暴露在了日光下,青黛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他的容貌比起杨巍、卫渊之流其实并不是很出众,甚至没有站在他身旁的季青清俊。 他微挑的柳叶眼细细,眉毛疏淡,浅色的薄唇微微上翘,不笑时也自带了几分笑意,减弱了那双浅灰色的双瞳带来的薄情之感,让他整个人都有了一身温润多情的气质,从而忽略了他的长相。 季青听到他的话却板起了脸,本就孤高的面容愈发清傲,沉下脸冷声斥道:“秋大人莫要再胡言乱语!” 被唤作秋大人的男子似是不在意般弯了弯唇角,眸光却落到了青黛身上,青黛瞬间有种被一条冰冷又带着剧毒的蛇盯上的错觉,就在她后颈上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时,他轻笑了一声,再次问道:“你对她们说的很感兴趣?” 青黛自穿越过来,从没在哪个人的目光下如此紧张过,她艰难地小幅度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方开口,便觉得声线干涩无比,“我若答是,大人会告知我更详尽的事吗?” 他似是十分意外地挑了挑眉,这回,他格外认真地上下逡巡了她一圈,摸了摸下巴,微笑道:“可以。” “是。”几乎是他的话音才落下,青黛便毫无滞涩地回答了。 他的笑意不变,只是仿佛多了几分兴味,手指划过腰间的绣春刀,十分随意地开口,“杨巍年幼时曾亲眼目睹父亲与妾室欢爱,过不了多久,他的父亲又因马上风死在了妾室的肚皮上。”他的语气和姿态都分外闲适,表情看起来就像在议论今日的天气,半点没有说出别人府上秘辛的小心与郑重。 青黛看着他虚虚拢在刀柄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背上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如同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她清晰地意识到他方才是真的对她起了杀心的——她的第叁个任务目标,锦衣卫指挥使,秋明良。 断袖缇帅 青黛觉得自己很倒霉,不过是想了解一些杨巍的事,偷听萧妈妈和宋嬷嬷的对话竟然十分不凑巧碰上了这个大魔头,估计他以为她是冲着自己来的才动了杀意,也不知道她的一番补救有没有让他打消念头。 季青听着秋明良的话却渐渐皱起了眉,隽秀的脸微微侧着,语气十分不赞同:“君子讷于言,秋大人不该如此妄议朝官。” 秋明良挑起了眉,面上的笑容依然是温和的,仿佛真的是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季郎对这位姑娘也太偏心了,分明是这位姑娘想知道的,我只不过是告诉她罢了。” 季青忍不住又往身形娇小的秀美少女那看了一眼,她神色惶惶,尖尖的下巴不安地绷紧着,漂亮的水眸蒙雾。 “秋大人慎言。”季青不再与他争辩,绷着脸,转身拂袖便走,秋明良则深深看了一眼青黛,拔腿跟上季青,唇角的弧度完美,“季郎此言差矣,我在日行一善罢了。” 两道修长的身影一前一后逐渐走远,青黛这才膝盖一软,扶着身旁的山石跪坐在了地上,平复着自己急速跳动的心。 想起秋明良临走前那最后一眼,青黛便觉得凉意飕飕从背脊往身上蹿,不管怎样她算是逃过了一劫,秋明良没有当场对她发难。只是留下了这么一个初印象,往后她该如何接近他? 青黛想起秋明良的任务就愁。 他的任务名称叫“邪魅缇帅与仇家小姐的二叁事”,缇帅便是当朝锦衣卫指挥使的另称,在看到秋明良身上装束的那一刹,青黛便认出了他的身份,面色起了变化,幸好那两人只以为她是偷听被人发现才脸色不好。 在她完成了杨巍的第叁个小任务后,这个祸水系统的经验值又满了,系统升了一级,随之变化的便是出现了秋明良的任务。青黛立马让传讯蜂去锦衣卫衙门和酒楼茶馆中收集消息,秋明良的标志便是那一张温润如翩翩君子般的笑脸,但在那能让人放下一切戒备的笑容下,是他的心狠手辣、阴桀残忍、睚眦必报。 秋明良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官宦家庭,秋府代代都以文官立足于京城,他的祖父秋老太爷如今已致仕,官拜鸿胪寺卿。秋明良的父亲秋大老爷科举不成,蒙阴了太仆寺主簿一职,又娶了当朝左相俞丞相的嫡幼女、浙江布政司的嫡亲妹妹俞氏,一路坐到了太仆寺少卿一职。 而秋明良,便是秋大老爷的庶长子。 按说秋大老爷算是靠着妻子娘家的一路提携才爬上的太仆寺少卿,俞氏对于丈夫也管得十分严,不该会冒出庶长子这样狠狠打了主母的脸的事,据传秋大老爷身边伺候的丫鬟便没一个貌美的。 只就算是这样,也拦不住男人偷腥的本事。秋明良便是秋大老爷喝醉了酒,拉着书房里伺候的丫鬟胡来而得来的。 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然还让丫鬟大了肚子,俞氏大怒,只是这时她入门五年没有一个子嗣傍身,秋老夫人将这怀孕的丫鬟护得死死的,于是,那丫鬟便生下了秋明良这个庶长子。 又过了五年,俞氏自己也有了身孕,九个月后瓜熟蒂落诞下了一个男婴。 随着嫡子的出生,秋明良这个庶长子的地位便愈发尴尬了。 在嫡子还未出世前,他与被抬了姨娘的生母一起住在秋府的一处小院里,秋老太爷、秋老夫人和秋大老爷都觉得嫡子无望了,便倾注了心血培养秋明良这个庶长子,以期他能撑起秋府的长房。秋明良的启蒙都是秋老太爷亲自教的,他自小聪颖早慧,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秋老太爷对这个聪慧的庶长孙也很是满意。 但嫡子的到来,让秋老太爷审时度势了一番。俞氏的娘家对于秋家有很大助益,既然已经有了嫡子,他自然不能像之前那样对庶长孙重视栽培,否则就是在打俞氏的脸。 没了秋老太爷的关注,秋府中秋老夫人病逝;秋大老爷被俞氏管得不敢对庶子多看一眼;而俞氏就更不必说了,有了嫡子之后,秋明良这个庶长子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秋明良小小年纪便有了深沉的心机和谋算,在俞氏的手底下讨生活,处处藏拙忍让,甚至在十二岁那年亲眼目睹俞氏害死了他的生母依然对俞氏恭顺有加。 这份忍辱负重让叁年后知道了真相的秋老太爷心惊,只是这时十五岁的秋明良一鸣惊人,在百官春狩时救驾有功,从十几个刺客手中保住了皇上的命,连秋大老爷子都不知他是何时习的武。 自此,秋明良便进了锦衣卫,从一个小小的百户做起,不到十年便坐到了统领整个锦衣卫的位置上。其中的血雨腥风光是捕风捉影的传闻就已让人浑身发冷,而秋明良则以严酷残忍的手段和冷情嗜血的事迹成了京中让小儿止啼的第一人物。 如果没有这破系统和破任务,青黛是完全不想和这样一个要命的人扯上半个铜钱的关系的,更别提今日见的这一面,愈发让她只想对这位根本看不清深浅的指挥使大人敬而远之。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位指挥使大人今年二十六岁大龄依然未婚,府中也没有通房妾室之流。原因并不是像杨巍那样守身如玉,而是——这位指挥使大人喜欢男人。 京中传言他偶尔会进出小倌馆,更是曾经殷切接近几个风流倜傥、才学出众的世家子弟或寒门学子,甚至有小道消息称朝中一些年轻俊朗的官员也是他的入幕之宾。 想起今日短暂的接触,秋明良对那位清俊的季青不同寻常的态度,青黛毫不怀疑他好龙阳的传闻的真实性。 再看看秋明良的第一个小任务,青黛狠狠打了个冷颤,那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阴寒感再次袭上心头。 要把一个弯男掰直,还是一个心思如此深沉的弯男,这系统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丞相心虚 青黛如鸵鸟一般暂且不去想秋明良那个艰巨的任务,既然已经知道杨巍的心理阴影,她便计划着要对症下药了。诚然秋明良这个人阴晴不定让人琢磨不透,但她并不怀疑他给出消息的准确性。 等到寿宴结束送走了宾客们,杨巍一身酒气的回了院子里,青黛便端了一碗温着的醒酒汤给他。 杨巍扫了她一眼,便拿起汤碗喝了下去,刚将碗放在桌上,腰间两侧倏地多了已经有些熟悉的温软触感,背后更是贴上了一具娇柔的身子。 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怎地,第一瞬想避开她又不想失手伤她的杨巍下意识地向前一弓腰,紧接着便是一声沉闷的“扑通”一声。 青黛被俊美清冷的杨丞相撅的一个屁股给掀翻在地,手肘撑在坚硬的石板上,小嘴微张,几乎可以说是目瞪口呆地瞪着他。 罪魁祸首杨巍看到她这幅四肢朝天如翻倒的乌龟模样,本想训斥她要遵守约定的话语顿了顿,转变为几丝克制不住的笑意,尽量表情肃穆地道:“我同你说过很多遍了罢,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还不快起来。” 青黛粉嫩的唇扁了扁,一双湿润的眸子满是委屈地将他望着,“奴婢想着大人酒喝多了,怕大人不方便,想服侍大人更衣罢了。” “我无需你伺候,今后你只需记着莫要近我一尺内……” 他的话语倏地被打断,之前还坐在地上的少女已经利落地爬起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方才碰他的腰还算是无意的,这绝对是故意的! 杨巍抬起起了挺俊的眉峰,扬起胳膊就要将手臂从她的怀中抽出,厉声道:“挨挨蹭蹭成何体统!我看你是被我放纵久了,没了规矩!” 他一张俊美的脸冷下来,剑眉竖起,黑眸冷厉,很是威严肃重,更别提语气中的严厉无情。 但青黛如果这样就被他镇住了,她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离他如此近了。 她加了几分力气抱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轻易挣脱,抬起脸望着他冷凝的下颌,一字一句咬得清晰无比:“大人若是心中清净无波,为何要抗拒奴婢的接触伺候?为何不让奴婢近您的身?既然不是嫌弃奴婢残花败柳,难道是大人——”他的俊脸在她的凝视下一点点僵硬了,她轻轻勾起粉唇一笑,精致的眉眼多了几分妖冶,像极了魅惑众生的花魁,压低的嗓音暧昧又勾人,“怕自己把持不住么?” 柔媚的声线如同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心间拨弄了几下,手臂上是被她挤压的软弹丰盈的触感,脑海中宛如火山爆发般轰然炸开。 “你在胡说甚!” 他猛地将手臂抽回来,如避蛇蝎般刚后退了半步,便对上了她似笑非笑的戏谑眼神,他顿时就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再难挪动半分。 “大人说呢?”她如挑衅般挑了挑眉,如画般秀美的五官轮廓竟有了让人忍不住沦陷的艳色。 “恪守君子之礼乃是本分,你莫要在胡言乱语,做些放荡行径。”杨巍赶紧端上一本正经的脸色,除了红透的耳根,也还是很让人信服的。他说完后偷偷扫了一眼,发现少女笑盈盈地看着他,眸中闪着都是了然的光,他忍不住问道:“你笑甚么?” “大人心虚了么——”她的笑意愈盛,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硬撑着不说实话的顽童。 “我未曾……”杨巍说到一半就闭了嘴,再与她纠缠下去,更像他在狡辩。 看着他负气转过身,青黛走到他身后,为他斟了一盏茶递到他手边,语气轻柔得如温和的晚风,“伺候大人也是奴婢的本分,大人何不成全了奴婢,又能证实大人当真是如清风朗月般的君子。”她的声线低缓,又带了那么一丝丝的诱人至深,引得人忍不住想答应她的建议。 杨巍想反驳她他不需要向谁来证实,但转念一想,不过是让她伺候,他又有何惧,便开口道:“行罢,既然如此,便成全你。” 明明是答应让自己伺候他,他还表现得像是给了她极大的恩典似的,青黛看着他禁欲清冷的脸,暗自哼笑一声。 “那奴婢替大人更衣了?”她柔柔地轻声问道。 “嗯。”杨巍压下心中冒出来的那不知名的紧张,绷紧脸,伸展开双臂方便她动作。 少女白皙柔软的指尖搭在他的腰带上,轻轻替他解开了镶着玉扣的腰带。她站得离他很近,柔美的脸距离他只有一拳的距离,隔着几层衣料,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轻柔的鼻息洒在他的胸膛上。 以前都是小厮伺候他,还从未有过女子替他更衣,杨巍不禁盯着只及他胸口的娇小少女。她已经解开了她的腰带,他身上的苍青色外袍松散开来,露出内里的内袍。 在她面前衣衫不整,杨巍下意识想转身,又硬生生克制住自己,有些僵硬地立在原地。 她的十指青嫩如葱,似是观音像上那一对拈花的玉手,正捏着他的衣袍,自他身上褪下来。她的手指和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肩背和胸膛,她每碰到一处,他便绷紧了那一处的肌肉,待到她将他的外袍和内袍都脱下,他身上只剩下中衣时,他浑身的肌肉已然硬成石头一般。 她的手指灵活地扯开他中衣的带子,细嫩温软的指尖划过他裸露在外的一片胸膛,带起的一阵酥麻让杨巍止不住轻颤了一下,一股燥热由她触碰的地方轰然涌向下腹。 他倏地握住她细细的手腕,阻止了她还想替他脱中衣的动作,清朗的声线有些沙哑,“可以了。” 青黛瞥了一眼他微微躬身有些奇怪的姿势,偷偷了然一笑,也不再逼他,把换洗的中衣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施施然退下了。 禁欲丞相不阳痿(上) 身下女人的一双柔夷在他身体各处游走,时而碰碰他的胸肌,时而捏捏他胳膊上的肌肉,被他攥住手腕转而又去摸他的腹肌。 杨巍很热,不同于夏季的闷热,那是一种从身体深处蔓延出来的燥火,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燃烧殆尽,唯有身下女人的这一双手能将他解救。 他不知道他在期待她做些什么,只能一面忍着热意,一面想将她的手拿下来。终于在她柔嫩的手心握住他下腹燥热的源泉时,他被骤然涌上的剧烈快感袭上,腰间至脊椎往上一片酥麻,脑中宛如一片耀眼的白光闪过。 “大人,该起身了。”和身下的女子柔媚入骨的声线一模一样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杨巍猛然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竹青色床帐,他的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着,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大人?”少女甜濡的嗓音再次响起,接着床帐被一双细白柔嫩的小手撩开,她背着光,秀美精致的眉眼有些看不真切,让杨巍有种梦境与现实交织的恍惚感。 直到她的手握着他下半身搭着的被褥想揭开,杨巍才如梦初醒般猛地摁住被子不让她动。 扯了两下扯不开,她有些委屈地侧过头,湿漉漉的黑眸仿佛在控诉他的出尔反尔。 杨巍低咳一声,发现自己的嗓音喑哑得可以,也不敢看她,沉声道:“你出去罢,我自己来。” 他以为她会如昨夜般听话地乖乖走开,没想到她倔强地抿了抿唇,双手用力和他拉扯被子,语气委屈巴巴地道:“昨夜大人答应了让奴婢伺候,才过了一夜,大人便反悔了?” 他有些头疼,但他的被褥是决计不能让她抢走的,他努力摁着身上的被子盖住下半身,绷着脸道:“早晨你无需伺候,叫谨言进来。” “不,既是要伺候大人,奴婢便要有始有终。”她犯起了倔,硬是拉着他被角的边缘要将被子拿走。 杨巍如同老母亲护犊子一般死命护着自己的被子,二人争抢中,不妨她脚底勾到了垂落在地的被单,身子一歪,少女香香软软的身子便直接倒在了他身上。 他不敢抽回压着被子的手去推她,只能僵持着身子感受着她温软的触感,她正好趴在他的腰腹间,两团玉乳浑圆挤在他的大腿上,小巧精致的瓜子脸正对着他两腿间的脐下叁寸。 淡淡的香味从她的身上一缕一缕钻进他的鼻端,再加上这个刺激的姿势,让清晨本就容易冲动的男人瞬时起了反应。 杨巍抓着被褥的手背都爆出了青筋,怕她离得这么近闻到那奇怪的味道,更怕她发现他羞耻的反应,威严冷肃地喝道:“还不快起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青黛趁他双手都腾不出来假装手滑在他小腹下、大腿间摸了几把,触及形状硕大得傲人的硬物,她心下为这尺寸先惊了惊,接着便放了心,有反应就好,就怕他没反应。 接着她抬眼,就看到了杨巍愈加发青的俊颜,他的眉目英挺,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脸上的每一处都像是精心雕刻出来般的俊美。这张英俊的脸端着清冷禁欲的神色,眉峰微皱,耳根却泛着晚霞一般的绯色,喉结上下一滚,线条硬朗的脖颈下中衣微微敞开,领口露出一小片微微凸起的胸肌,平添几分色气。 她忽然可以理解为什么他阳痿的名声在外,却还是让京中的闺阁小姐们趋之若鹜了,不谈他手中的权柄,便是光凭这张脸,也足以让少女心动。 确认了自己的猜测,青黛也不再为难他,利落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快手快脚地退出去了。 只留还死死捂着被子的杨巍坐在床上,瞪着她无情离去的背影,莫名有种被纨绔子弟调戏后又始乱终弃的良家妇女之感。 接下来的一个月,杨巍都时时刻刻提着心,一旦青黛接近伺候他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同时心里默念金刚经。但她并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中规中矩地服侍他罢了。杨巍也就渐渐放松下来,还有些习惯了她偶尔的接触。 青黛要的就是他的习以为常、不再反感,她抬起眸,看着菱花镜中粉面微红,眉眼秀致旖旎的面容,微微扯了扯衣领,露出如天鹅般弧线优美的脖颈和精致锁骨下一片幼嫩白皙的肌肤。 院子外隐隐传来脚步声和下人问好的声音,她抬脚踏上杨巍的床,勾着手放下了一半的薄纱床帐。 杨巍最近心情不错,朝中大事方向顺利,每日能早些回府中看到她,他也不知自己从何时开始,竟然对于和她相处生出了期待感。 他告诉自己定是因为他急着知晓昨日她同他提到的“质子”为何物,却暗暗加快了走进院中的脚步,视线习惯性地落在正厅的廊下,却顿了顿。往日他归府,她总会迎着落日的余晖站在廊下等他归家。就算是有些日子他被公事绊住,到了深夜才归,她也会提着一盏灯笼翘首以盼。 这样的反常让杨巍蹙了蹙眉,待他走到正厅时,依然不见人影。他抿了唇,没叫小厮来伺候,自己走向卧房准备更衣。 甫一走到房门前,他便隐约听到了几丝怪异又有些熟悉的声线,柔媚入骨的音调组成若有似无的轻哼,夹杂着似愉非愉的呻吟。 算上这次,他已经是第四次听见她发出这样的声音,联想到上回的误会,杨巍这回不急着呵斥,反而压下了心中的躁动,挑起门帘推开门走了进去。 黄昏时分光线朦胧黯淡,透过窗棂将屋内的家具陈设笼罩在一片虚影中。 这里是他居住了几年无比熟悉的地方,他一眼便看出有哪些地方与早晨他离开时不同——苍蓝色的床帐被放下了一半。 走进屋里,她的声音更加清晰,低低的哼喘如礁石上迷惑船员的美人鱼,娇媚得让听到的男人无不想将她囚禁在自己怀中,让这把细濡的嗓音仅有自己一人能听到。 一道曲线玲珑的身影印在半边床帐上,她似乎是用手肘撑着上身,在床帐上透出一道弧度惊人的曲线。一双骨肉匀停的细瘦小腿就这样露在床帐外,她生得精致可人的脚弓着,脚背勾起一弯弧线,玉一般的脚趾紧紧蜷起,似是在承受什么难耐的事。 禁欲丞相不阳痿(中) 及至二十几年后,年过知天命的杨巍再次回想起那日所见的画面,依然有种血脉偾张、热血沸腾之感。 “唰啦”一声,是床帐完全被拉起的声音。 她仰面半躺在他平日里起卧的床榻上,腰上垫着他夜夜挨着的玉枕,脸颊蹭着他盖过的被褥。 少女身上鹅黄色的衣襟松散,里面一片月白的抹胸。抹胸的绑带松了,欺霜赛雪的肌肤在夕阳余晖中散发着润泽的光,一只浑圆雪白的酥乳冒出了半边,那点樱粉的嫩芽半羞半掩地藏在摇摇欲坠的抹胸下。她下身水绿色的百褶裙更是高高撩到了腰间,细白无暇的大腿屈起,脚尖堪堪点在床榻上。 这些还不算甚么,从杨巍居高临下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嫩白的大腿根之间那处粉嫩的细缝,颤巍巍如叁月枝头的梨花,又润泽如雨打的桃花。而她的手竟覆在那花瓣之上,粉白的指尖正毫不怜惜地揉着中间那粒小小的珍珠! 没了半边床帐的遮掩,日暮的光线霎时照进了她眼中,她迷蒙着情欲的杏核眼对上床头背着光而立的男人。似是认出了他的脸,她眸中的惊诧褪去,反而更添上几分痴迷,被欲念润色的面容媚色胜春,艳若海棠,仿佛是专门吸取书生精血的狐妖。 她看见了他,非但没有停下,手指间的动作反而愈发快了,她胡乱揉着身下那点,甜濡的嗓音细细的,“嗯嗯、哈……大人、大人——好舒服……嗯、快给奴婢……呜——” 她的眼眸骤然眯起,眼尾都泛着嫩粉的春色,贝齿轻咬饱满的粉唇,细腰高高抬起乱扭,两腿更是紧紧夹着自己的手臂相互磨蹭,小腿胡乱抖动。 与此同时,那处粉白的花瓣开开合合,竟是在她手下喷出了一道晶亮的花液,溅在了他腰下的衣袍上,晕出一片水渍。 就像是一点火星溅到了一堆枯木干柴上,轰然间燃起熊熊烈火,几欲将他构筑在身上的条条框框给焚得一干二净。 手心里是柔纱布料的质感,他几乎看都没看手上抓着的是何物,猛一用力将床帐“嘶啦”一声扯下来,兜头就往她身上扔去。 青黛软着手腕拨开笼罩在头上的纱帐,看到的就是杨巍转身就走的挺直背影,她唇瓣微启,一声“大人”带着高潮后的娇弱与春情。 明明理智上让自己不要理会,杨巍的脚步还是顿了顿,清越的声线较平时有些低哑,分明是斥责的话语,听起来却带了丝压抑的性感,“衣衫不整成何体统!快些收拾干净了!” 眼看着他就要无情地走开,青黛咬紧了牙,她都已经忍住羞耻豁出去自慰给他看了,今夜无论如何务必要拿下他的处男身! “大人高风亮节,可以清心寡欲不碰奴婢……但奴婢……想要大人,想要得紧。”她的声音低低媚媚,缠绕着无尽情丝,方才美人春啼、玉蚌含露的画面一下子又跃进了他脑中。 她好似,确实很想要…… 下身倏地一下紧绷,杨巍腮帮紧咬,忍住腰眼蹿上的酸麻,不敢转过头去看她,喑哑着声音低斥道:“此等淫语日后休莫再说,圣人千言万语只是教人存天理,灭人欲。” “阴阳不交,乃绝灭无世类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男女居室,人之大伦。独阳不生,独阴不成,人道不可废。”少女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说完后勾人地轻喘了一声,音调似有些赌气的意味,“大人若是还想听,奴婢还能念更多。” 杨巍被她堵得噎了噎,顿住了脚步,强行压下翻滚的潮涌,稍稍侧了侧脸,“你到底要如何?” “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伦常情,便是圣人也逃不开欲念。”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身上的桂花香也逐渐浓郁,似乎还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骚味,少女柔婉的轻笑在闭塞的室内宛如响在他耳边,“大人若是坦坦荡荡,为何不敢看奴婢?” 杨巍闭了闭眸,不知是想当面训斥她还是真被她的话所激,他缓缓转过身,未曾想一入眼便是她只披了一件轻纱外衣的身子! 她巧笑倩兮坐在他身后的藤椅上,身上轻红的软烟罗非但没有遮住一丝春光,反而将她一身莹润雪白的肌肤衬得更加幼嫩,两只形状优美的乳儿如蜜桃般鼓鼓,乳尖红樱般颤颤巍巍,纤腰细得惊人,交迭在身前的细直双腿如玉雕琢。 撞上他震惊的目光,她坐在椅子上,慢慢打开了双腿,轻轻咬着唇,表情有些羞赧却更多的是坚定,指尖轻轻拨开那一条粉嫩的细缝,露出白馥馥的玉蚌中层层堆迭的桃花源地。 “欲望本就是人之常情,不必觉得丑陋愧疚或是难为情。大人看看奴婢的穴儿……”她面颊如染上了最上等的胭脂,晕出妖媚惑人的色泽,粉唇微启,似是忍着不好意思,微垂着泛红的眼睫,从浓密的睫毛下抬眸看他,“大人觉得丑么?” 她的私处一根阴毛都没有,光滑嫩白如他曾喝过的牛乳,中间粉白的细缝在他的目光下微微颤抖着羞涩地开合,让人看了根本生不出丑陋之感,反而想要——狠狠亵玩肏弄。 趁他愕然愣神似是在思考用什么样的词来责骂她时,青黛勾出手拉住他垂在身侧的骨节分明的手,放在了女子最为私密之处。 他的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生出的粗糙薄茧,与她那块柔嫩至极之地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对比。指端的触感滑腻幼嫩,又带着她身上的温热,还在一开一合地蠕动,似乎要将他的手指吸进那紧致湿软之地。 他鬼使神差般动了动手指,就像她方才对自己做的那样。少女立即嘤咛了一声,神情似醉非醉,瘫软了腰向前贴在他身上,两条光裸的双腿更是紧紧夹了下他的手臂。 她好像真的很舒服…… 他不由学着她的样子用手揉动了几下,她随着他的动作娇喘了几声,稚嫩如莺啼,杏眸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可怜又渴盼地将他望着。 指尖是粘腻的春水,他骤然升起一种不知来由的成就感,就好像他费了一晚上解出了她出的一道“物理题”。 还没等他细细体会这其中的心情,他就感到下身粗硬的物什被她的柔夷隔着几层布料握住,一股酸麻直击腰眼。 ps. 圣人千言万语只是教人存天理,灭人欲——出自《朱子语类》 阴阳不交,乃绝灭无世类也——出自《太平经》 男女居室,人之大伦。独阳不生,独阴不成,人道不可废——出自《叁元参赞延寿》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出自《礼记?礼运》 禁欲丞相不阳痿(下) 杨巍倏地回过神,无比清晰的快感反而让理智在这一刻回归,让他明白这并不是他那一个又一个荒唐的梦! 他就要将手抽回来斥她一顿,她却先他一步手脚并用地缠到了他身上,双手勾着他的脖颈,更是用自己的花穴抵在他高高翘起的顶端,花液浸湿了那一小块衣袍。 杨巍被她缠得退了一步,小腿抵到了床沿,膝盖一弯就坐在了床上,为了减轻脖子上的负担下意识地抬手托住了她两片弹软的臀肉。 她一边隔着布料磨着他敏感的龟头,一边抬起脸凑上去寻他的唇。 他猛地偏头躲开她的唇,被欲望浸染得沙粒般粗哑的声线艰难道:“胡搅蛮缠成何体统,快下去!” 青黛都要被他气笑了,下面都硬成那样了还死鸭子嘴硬。 治他的办法就是直接上! 被他托着屁股,她便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撩起他的衣袍,叁下两下就扯开了他的亵裤,她终于见到了杨丞相深藏了多年的那根物件。 不同于他俊美清冷的外表,他的阳物生得十分狰狞,伞状的龟头足有鸡蛋大小,如小儿臂粗的棒身青筋环绕,两个囊袋看着就沉甸甸的,根部毛发漆黑茂密,和颜色偏浅的肉棒形成鲜明对比。 青黛对于他过分粗壮傲人的阳具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然天赋异禀比常年强身健体、带兵打仗的卫渊还要粗一分。她有些害怕和担心,但箭在弦上,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她就是强了他也要把任务完成! 她狠下心,握着她一手根本圈不过来的肉根,硕大的龟头就抵在自己花穴口,闭着眼就要往下坐,腰上却骤然多了一只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 青黛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杨巍剑眉微皱的俊脸。 他清淡肃穆的眉眼间已被染上了情欲的色彩,连一向克制自持的黑眸都泛起了汹涌波澜。显然,敏感至极的前端被她娇嫩的穴口吮吸,给他带来的快感几近灭顶,但他还是握住了她的腰,不让她坐下去,甚至还想将已经被开合的花瓣裹住、冒着湿滑粘液的前端给抽回来。 “不成,这样不成……”他几乎是刻在潜意识中的克己拒绝。 青黛磨了磨后槽牙,他的一个龟头挤进狭小的穴口本就因为尺寸不太匹配让她很疼了,还一直卡在这进退不得地僵持着,更加难受。她伏在他肩上,一边抽着气,一边恶狠狠地道:“放开!不然大人就别想知道那‘质子’是何物了!” 杨巍一愣,手上的力度下意识一松,青黛趁这时一鼓作气坐下去。 “嗯——” “唔……” 青黛涨痛得低啼了一声,女上位加上杨巍本身就粗壮,痛楚堪比上辈子的破身。 而杨巍则是被极上的快意激得心神恍惚,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到了埋在她体内的那处,她呼吸间带来的每一次细小的蠕动,都能给他带来莫大的快乐。 青黛一开始还疼得面色苍白,一会的功夫便缓过来了,感受着将穴内撑得满胀的肉棒,花液逐渐浸润两人的交接处。她大概要感谢系统,不仅让她越来越美,还让她的身子也更敏感了。 两人是交迭着坐在床边上的,这个姿势不太方便她动作,青黛便推了一把杨巍,心神动摇的杨巍顺势被她推到了床上。 她便骑在了他的腰腹间,手掌撑在他的小腹上,惊奇地发现掌下竟然有几块肌理分明的腹肌。她便两手撑在上面,摆着腰慢慢动了起来。 杨巍以为方才的快感便是人间极乐了,未曾想还有此般能将人心神都磨灭的快意。 那包裹着他昂扬的温软随着她或前后或上下或左右的扭腰挤压着他,贴着他的穴肉嫩滑得能将他融化,开合的幽穴仿佛要将他榨干,裹着他一口一口吮吸,不将他全副身家都吸出来不罢休。 女上位能掌握欢爱的节奏与力度,青黛调整着角度让他粗大的肉身摩擦着她穴道里的软肉,他得天独厚的条件让她光是小幅度的挪动都能得到巨大的快感,龟头楞子直直戳着花心,让她没过多久就酥软了腰,声声娇喘诱人,花液流了他一身。 青黛又起落了几十下,细细的腰腿就酸了,瞥了一眼身下的男人,这一看又让她气乐了。 杨巍俊脸严正地板着,薄唇抿得紧紧的,在和一浪比一浪更高的欲念抵抗,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大手上青筋绷起,碰都不碰身上的她一下,活像是坚贞不屈的俘虏。一场本该是你情我愿的男欢女爱愣是被他搞成了她一厢情愿的“强奸”。 青黛干脆也不动了,俯下身趴在他身上,唯有吸着他阳物的小穴还在一开一合,她拨开他的衣襟摸着他结实却不夸张的胸肌撒娇道:“奴婢累了,大人动一动嘛~” 她如美女蛇般缠绕在他身上,胸前两团绵软的乳肉也在他的胸膛上磨蹭,玉颜更是娇艳似海棠,更别提那处湿热紧致的幽处,吸裹得他直想冲破理智的束缚凭着男人的本能横冲直撞。 但杨巍咬着牙忍下了,直到她轻哼一声,在他耳边威胁道:“‘质子’,大人不感兴趣了吗?” 杨巍这才看了她挑衅的侧脸一眼,她圆圆的杏核眼微微眯了起来,从无辜可怜的幼猫变成了狡猾的小狐狸。他狠狠拧了拧眉,接着一副大义凌然为学问牺牲的高洁士子的样子,勉为其难地抬起了手,握住了她的腰,随后,疯狂地按着她的腰上下颠簸起来! 青黛被他顶得猝不及防失了平衡,只能抱着他的肩膀,承受着他一下下撞到花心深处的攻击。 “嗯、嗯啊……大人、大人——” 那根肉棒直直往花心钻,顶得她花蕊微开,吸裹着去迎接他硕大的龟头。有力的冲击将她撞得花心酥软,花液随着他激烈抽插的动作被淅淅沥沥带出来。 青黛在颠簸中又看了一眼大力动作的男人,他俊美禁欲的眉眼已被完全染上情欲,黑眸更是直直盯着两人泥泞不堪的交合处,眼尾泛着微红看着他的那根沾着淫水的狰狞肉棒在她粉白的细缝里进进出出。 青黛直想翻白眼,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心中虽如此想,但青黛憋了口气要给他一个毕生难忘的初夜,便使出了全身解数。她细软的腰肢随着他的动作扭得厉害,身下的花穴更是有意识地在他进出时咬紧他的欲根,粉唇叼着他的薄唇吸吮,嫩滑的柔夷也探进他的衣襟里抚着他的胸肌腹肌,秀美的小脸上美眸轻眯,活似吸人精魄的狐狸精。 杨巍这个守了叁十年的处男哪是她这个狐狸精的对手,箍着她的腰狠命抽插了几下,就抵着她花心深处将一股股浓浓的元精射了进去。 青黛可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趁他失神低喘的时候,又开始在他耳边轻轻哼唧起来,用湿濡的穴口去磨蹭他半软的阳具。 没几下就勾得他再度硬起来,如许多次的梦中一般,将不知死活挑衅他的女子压在身下,用粗大傲人的肉棒将她入得一双玉臂连他的臂膀都勾不住,娇小细嫩的身子随着他东倒西歪,只能不住用粉圈捶着他哀哀直泣、花液淋漓。 杨老夫人的赏赐 一宿鏖战,青黛再次醒来时,天光已是大亮。她一个人躺在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帐里,屋内烧着地龙,暖意熏得男女欢爱后残留的味道更加浓重淫糜。 她扶着酸软的腰起身,身上依旧赤裸,不过双腿间倒没有多少粘腻的感觉。隐约记得昨夜叁更天里最后一次后,杨巍绞了帕子,都不敢多看一眼她的身体,给一丝力气都无的她草草擦拭了几下。 接着她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系统界面,杨巍的鱼水之欢任务后面显示着“已完成”叁个小字,奖励了两百天的剩余天数、一百六十个点数和八十点经验。 如今她的剩余天数还有五百一十九天,点数也攒了五百多点,她本该高兴压力减轻不少,只是扫了一眼杨巍的第五个小任务和秋明良的任务就头疼地捂住了额头。 向下瞥了一眼还未着寸缕的自己,她先用温水收拾干净了,又换了衣裳、吃了早已放凉的早膳,才算是恢复了几分气力,刚准备起身收拾一下碗筷,就听得屋外谨言提高的声音。 “青青姑娘,老夫人找你。” 青黛愣了愣,杨巍没有正经的妻妾,她这个屋里人也不用每日都去杨老夫人那晨昏定省,是以和杨老夫人并不怎么见面。 只不过老夫人来找,肯定是要去的。她理了理鬓发衣裙,才拉开了门走出去。 少女粉面桃腮,肌肤光洁白皙腮凝新荔,白嫩中泛着樱花般的微粉,眉眼精致秀丽极了,眼波流转间更似带了一股之前没有的媚意,步态有些颤颤,宛如一朵被风雨浇灌了一整晚的绰约芍药。 门外的谨言看到她出来了,只看了她一眼便红透了耳根低下了头不敢再看,谨言身后的萧妈妈却是眼眸一亮,本就面带微笑的脸笑意愈盛,神情喜得像是遇见了千年难遇的幸事。 “青青姑娘,老夫人念着你,正寻你过去说话呢。”萧妈妈乐呵呵地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不等她上前便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带着她往后院走。 “老夫人念着奴婢,是奴婢之幸,倒是劳烦妈妈跑一趟了。”青黛笑得温婉柔和,没有半分成为杨巍唯一屋里人的骄矜,很是温柔恭顺。 萧妈妈暗暗点头,透露了一点话风:“老夫人寻你倒也不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关心关心大人的起居罢了。听闻昨夜叁更了大人还要了水,老夫人便有些担忧大人是不是魇着了。” 身姿袅娜的少女片刻的功夫便羞红了双颊,更显秀色可餐,对着这如娇花般惹人疼的楚楚少女,萧妈妈一个女子都忍不住心动了。 “老夫人不必担忧,大人只是……只是精力充沛了些……”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萧妈妈却更是肯定了昨夜的事,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不必同我说,姑娘且如实和老夫人说便是了。” “是……” 在青黛的羞羞答答和萧妈妈的老怀甚慰中,杨老夫人住的后院到了。 少女一身鹅黄色的罗裙,身形纤细娇弱,迈着细小的小碎步走进屋里,秀致的瓜子脸比起初入府时好似又精致迤逦了不少,杏眸流转间,潋滟的水光春色几乎能将人心神都勾出来。 杨老夫人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这才给了个眼神让萧妈妈将伺候的丫鬟屏退,端起茶盏淡淡问道:“昨夜宝儿碰你了?”说完后眼风犀利地盯了她一眼,语含威胁地补了一句,“你该懂得说谎的下场罢。” 少女红润的面色一白,神色有些惶恐,细白的手指捏着自己的衣袖,“奴婢再不敢欺瞒老夫人,”她顿了顿,似乎是忆起了什么让人羞赧的事,颊上再度染上绯红,吞吞吐吐地道:“昨夜……大人是碰了……奴婢的。” 杨老夫人浑浊的眼睛一亮,在太师椅上坐直了身子,“此话当真?” “奴婢万不敢欺骗老夫人。”她诚惶诚恐地道,表情看起来很是老实。 杨老夫人给萧妈妈使了个眼色,萧妈妈便微笑着问道:“既然如此,那你来说说,大人怜了你几次?” 面色转瞬间就涨红了的少女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指,忸怩了一下,小声答道:“……叁次。” 杨老夫人和萧妈妈对视了一眼,正好能对上昨夜前院叫水的次数,杨老夫人这才放了心,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你做得很好,有赏!” 话音落下,萧妈妈便捧了个红漆楠木盒子从内室里出来,手摁在盒盖上打开,丝绒红布上是一套汉白玉头面。 青黛立马跪了下去,受之有愧的模样,面上诚惶诚恐,低垂着头道:“蒙老夫人厚爱,只这些都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受老夫人的赏。” “老夫人待人一向大方,这本就是你改得的,收下罢。”萧妈妈笑得一脸亲和,将盒盖合上,塞到她怀里。 见少女惴惴不安地接了,杨老夫人又看了萧妈妈一眼,萧妈妈便转身进了耳房,须臾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 “这碗汤药也是老夫人赏你的,昨夜你也辛苦了,合该好生补补身子。” 浓重的药草味夹杂着苦味钻进她的鼻端,青黛抬眸看了一眼笑容愈发慈和的萧妈妈,端起那碗药,在萧妈妈和杨老夫人的目光中,一脸感激地将一碗汤药喝得干干净净。 今日中书省的官员们都或多或少地察觉到他们的顶头上司杨丞相有些心神不属。 员外郎陈珂将户部递上来的折子呈上,就见杨丞相淡淡瞥了他一眼,接过了他手中的折子,如以往一般眉眼严肃地翻看。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如果不是那本折子被他拿反了的话。 陈珂缩手缩脚地退下,和门外过来送折子的户部主事对视了一眼,都如锯了嘴的葫芦般不敢多说一句。 平时的杨丞相待人待己都要求严苛,下属们对他多是又敬又怕。但今日好似有些犯蠢的杨丞相,却是让他们格外胆战心惊。更别提杨丞相今晨竟比往日来迟了一刻钟,大家不由都暗自思索今日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的,竟让对自身要求最为严格、往日都是第一个抵达官署的杨丞相来迟了。 杨巍不知下属的心思,就算知道他也没心思计较了。 他盯着官文上的一个个字,却没一个字能进入他的脑海,眼前晃动的全是女子莹白如玉的肌肤,他知道那摸起来的手感,柔嫩丝滑如同最上等的丝绸。玲珑的锁骨下是形状如水滴般的乳儿,奶白的双峰上两粒粉嫩的玉珠,他一只手掌便可掌握。还有那人腿心间的销魂处,一吸一合将他紧咬不放,层层迭迭的嫩肉更是会随着他的动作吸裹吞吐…… 一股热流突如其来,直直朝着下身冲去,那根孽物转瞬间就立了起来,几乎要将亵裤撑破。 “砰——” 一声肉体和硬物碰撞的巨响将陈珂惊得一跳,转头就看见杨丞相一张俊颜铁青,脸黑如锅底,一掌拍在案桌上,微微弓着腰,姿势有些别扭地站着。 首-发:po18bb.com (ωoо1⒏υip) 纠结的杨丞相 一辆厚实大气的黑漆马车四平八稳地停在杨府门前,面容清秀的小厮跳下车辕揭开车帘,一位身材颀长挺拔如松柏的男子跨步下了马车。男子俊美得如被精心雕刻过的轮廓分明,满面肃穆,黑眸威严肃穆,薄薄的淡唇微抿。身上的绯红色官袍将他的面容衬得越发英俊,白色的中衣衣领立到了下颌下,将他遮得严严实实的,反倒勾得人愈发想扯开他的衣襟探究一番。 杨府坐落在清平巷里,路过的百姓见到他无不面露崇敬,目光崇拜,却无一人知道一脸严肃端正的杨丞相脑中正翻滚着少女抵达极致时妖娆如盛开芍药的表情。 先一步下了马车的谨言刚扭头吩咐了车夫一句,转过脸就见到自家大人迈着大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走进了府门中。谨言赶紧跟上,杨巍人高腿长,只比他矮半头的谨言愣是一路小跑才追上了他。 谨言以为他急着回府是想起了什么要事,未曾想他走到了院子门口,又硬生生停下了脚步。谨言刹车不及,差点一头撞上他的后背,一边腹诽着他又犯什么病了一边悄悄抬起眼偷瞄他。 杨大人俊美的面容依旧沉凝端肃,只是不知想起了何事,耳根逐渐泛起了微红,接着眉眼间浮现几丝踟蹰。 谨言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背着手朝院中走了两步,又往后退一步,这犯蠢般的行为,他竟往复来回了好几次。谨言也懒怠跟着他走来走去地折腾了,干脆就站在一旁看着他妄图将门槛踏平的诡异举动。 待到院子上空飞过第十二只飞鸟,杨巍也终于不折磨门槛了,重新把脸绷得紧紧的,如往常一般迈着端方的步子走进院里,只是仔细瞧着,动作间有几分僵硬。 杨巍绕过院中照壁,第一瞬就将目光投向正厅下的回廊——并没有她纤细的身影。 昨儿后半夜她泣得厉害,怕是身上还不爽利。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她泛着微红的眼尾,如海棠垂泪般的娇泣,声线甜腻地向他求饶,殊不知这样的她更让人想狠狠欺负。 意识到自己又在回味昨夜的销魂,杨巍的薄唇抿得更紧了,同面上越发肃穆的表情相反的是他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廓。 正厅中也没人,杨巍扫了一眼,视线落在侧厅茶室门上被撩起了半边的门帘,动作顿了顿,抬脚朝那走去。 越是靠近他便觉得自己的心跳愈发快速,待到了侧厅门外,几欲要跃出喉咙。 他有些莫名期待的雀跃,又加了些本能的抗拒,矛盾得身子仿似被两股大力揪扯不休,最后终是顺应了自己的内心,揭起那放下的半边门帘走了进去。 他今日回府得早,只是天色阴沉沉的似是要下雪了,侧室里也点上了两盏莲花台油灯,将静雅的茶室映得亮堂。 靠着窗下的美人榻上便是让他心神不宁了一整日的罪魁祸首,她正懒洋洋地趴在榻上,手中正翻着一册不知从哪弄来的话本子看得入迷,连他进来了都没察觉到。 他重重地低咳了一声,走进侧厅后一撩袍子,端正地坐在紫檀茶桌旁的圆凳上,眼角余光瞄着榻上的少女。 她抬起眼瞥了他一眼,随口说了句:“大人回来啦。”便又聚精会神地看手中的话本,一双眼睛就像被书页黏住了一般。 屋内烧着地龙十分暖和,她也只穿了一袭轻薄的水色轻纱裙,此时她一截白皙细嫩的小腿大咧咧地露在外面,还随着主人的性子上下踢动,她脚上的罗袜被她蹬掉了一只,精致小巧的玉足上一根根圆润的脚趾泛着温润的光泽,诱着人去亵玩。 杨巍突然有些生气,他独自烦恼、辗转犹豫了一日,甚至在严肃的官署中因她起了邪念,而勾得他破了戒的始作俑者却如此悠闲自在、怡然自得,好似全然没将他放在心上。 杨巍骤然升起一股被始乱终弃的气恼。 他拿起了茶盏,重重地扣在桌面上,又摆弄起煮茶的瓷质茶具,在寂静地室内发出一阵不容人忽略的“叮叮当当”声。 青黛终于将目光挪到了他身上,杨大人死死板着的俊脸拉得老长,面色青黑,赌气的动作间透出一股怨夫的气质。 她忍不住“噗嗤”一笑,杨巍听到少女娇俏的笑声立即抬眼,冷冷睨着她。 “笑甚么?” 他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深闺怨男的气势更佳,青黛忍不住捂着小嘴,笑得花枝乱颤。 她上身薄软的柔粉色对襟上杉紧贴在她玲珑的曲线上,因为趴着的动作让领口有些微的松动,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衣襟内那两团香软的乳儿,被里面丁香色的小衣裹得紧紧的,随着她的娇笑微微颤动几乎要越将出来。 杨巍忽然觉得很渴,灌下一壶茶也不管用,只想将这个惹得他完全失去了平常心的女人摁在身下,似昨夜那般欺负她。 青黛歪着脑袋看他坐得笔挺的身姿,伸长了腿去勾他,珠圆玉润的脚趾顺着他的小腿一点点爬上他的大腿,然后徘徊在他两腿之间,笑得娇媚,“奴婢欢喜大人,自然是见到大人便笑了。” 杨巍只觉得酥麻感顺着她足下的蠕动一路蔓延,直到她粉嫩的小脚踏上他微微岔开的大腿,似触非触地在他腿间游移时,他小腹下的那根孽物悄然硬挺。 眉眼含春的少女看着他胯间将衣袍撑起的鼓鼓囊囊一团笑得更欢,足尖轻轻点一点他敏感的顶端又飞速离开,下一瞬又去点他粗壮的棒身,粉嫩的樱唇娇艳欲滴,杏眸中水光潋滟,分明香艳又妖娆,偏偏做出一副纯澈无辜的表情,睁大眸子问他:“大人好似也很欢喜奴婢?” 他被她折磨得欲火焚身,既想不管不顾地捏着她细嫩的脚踝恶狠狠地顶弄她,还残留的一半理智却提醒他该离这让他清明全无的女子远些。 在他还陷于纠结中时,她忽地将脚抽了回去,一同离去的还有她若有若无的挑逗,一阵怅然若失骤然袭上心头,让杨巍有些不知所措。 没等他思考明白,她的玉足竟如灵蛇一般钻进了他的衣袍下摆,隔着一层亵裤轻轻踩上了他硬得发疼的孽根。 ps. 珍珠满2500的加更~ 风水轮流转 青黛手肘撑在床榻上,托腮看着杨巍分明肃着脸却依然能忽阴忽晴的面色和他通红的耳朵,足下的动作愈发快速,两只脚都裹上了他的肉棒,隔着一层布料搓揉。 虽然后续的任务难为,但她如今剩余天数还有五百多天,青黛的心情还算不错。再加上杨巍既想沉沦于情欲又矛盾克制的禁欲表情十分有趣,她逗弄起他来也挺解压的。 杨巍的心情可就没她那么轻松了,让人腰眼酸麻的快感随着她的动作一波波涌上,他咬紧牙想克制胸臆间横冲直撞的冲动。但尝过她蚀骨销魂的滋味,她此时又妖妖地躺在他眼前,衣衫单薄粉面桃花地撩拨他,就算是柳下惠都无法清心寡欲! 她只用一双脚便将他弄得欲仙欲死,就在他的阳物都开始颤抖,快感即将要抵达巅峰时,她又把脚收了回去。 他的眉眼黑沉,就这样直直地朝她看来,明明还是那样板着脸的严肃面容,青黛却偏偏从上面读出了“欲求不满”四个大字。 对上他隐含控诉的眸光,她丝毫不惧地挑了挑眉,唇边笑意点点,慢悠悠道:“想来大人即算是欢喜奴婢——也不会做那等伤风败俗之事罢?” 杨巍憋的满腔欲火就这样被她一句话堵在胸口,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青黛看着他铁青的面色和憋得微红的俊脸,一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快意疏散开,在美人榻上笑得咯咯乱滚,俗话说的风水轮流转不外如是了。 杨巍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想要拂袖而去再也不见这个嘲笑他出尔反尔的女子,又不甘心就这样走了,只能梗着脖子僵硬道:“不过是寻常反应罢了。” 青黛停下了笑,捂着嘴朝他眨眨眼睛,“你终于承认啦?” 杨巍不说话,依旧绷着脸,把头偏过一侧不看她。 他这幅别扭的模样看得青黛又想笑了,凑近他身侧,探手就握住了他翘得高高的阳具,上下撸了两把,笑嘻嘻地问道:“大人这般就不难受?” 杨巍被她吊得不上不下的,又被她再突然刺激了两下,忍不住低喘了一声。 他带着皂荚味的清爽气息扑在她耳侧,她抬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俊美侧脸,忆起昨夜他的勇猛腿也有些软。 杨巍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法子来作弄他了,他分明可以离开,却甘之如饴地留在这里任她嘲笑逗弄。他微微阖着眼,感受着她的手离开了他敏感的顶端,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接着是他早已熟悉的她柔媚的嗓音:“大人不要么?” 他扭头,看到的就是她仰躺在美人榻上,纱裙裙摆高高撩起到白皙柔韧的腰间,里面竟然什么都没穿,两条细白的腿微微张开,没有一丝毛发的嫩穴就这样呈现在他眼前。 圣人再世都忍不下去了! 杨巍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一步一个脚印的稳重,这回却几乎是从圆凳上扑了起来,眨眼间就压到了她身上。 解下亵裤、撩开衣衫,再将叫嚣的孽根抵在她的花瓣上,杨巍都不知道自己竟能把这一系列动作做得如此顺畅。 腰间一摆,鸡蛋大小的龟头已经嵌进了她幼嫩紧致的穴里,他知道这次再任由内心的欲念放纵自己,他便要拥有沾上她的瘾再也戒不掉、再也回不去原来克制的自己了。 但他,心甘情愿。 粗壮的阳物顺着她的穴道挤开层层皱褶,直直抵上她的花心。或许是昨夜适应了他的尺寸,又或许现在的姿势让肉根没那么深入了,青黛只觉得有些胀痛,没过多久,就被他抽插间带起的酥麻转成了快感。 “嗯、嗯大人——” 他上身的衣衫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领子束到了下巴底下,只有下身那根青筋环绕的肉棒翘出了衣摆,插在她泛着潮湿的花穴里狠狠顶弄。 禁欲严肃的面容和他大开大合的抽弄动作形成了鲜明对比,青黛的花穴愈发敏感,把他夹得紧紧的,几乎让他没办法动作。 杨巍行进艰难,却没什么经验让她放松,只能闷头挺腰用力冲刺,将她的花穴磨得阵阵紧缩,花液滴滴沾湿了他根部卷曲的黑毛。 他忽然想到之前在皇家行宫中听到她在上一个主家身下发出的娇吟,一颗心像是骤然被扔进了醋缸里,又酸又皱。他无师自通般握着勾得他淫心大动的脚踝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更加卖力地闷声进出她,想让她发出更加魅人的音色。 “啊……大人、嗯,唔唔——大人揉揉奴婢的乳儿……”她细白的胳膊勾着他的脖子,粉面如被滋养的娇花,口中说着色气满满的话,扭着腰把自己的一对晃动着的饱满雪乳送到他跟前。 杨巍瞬间就红了眼睛,干净修长的手掌探进她早就松开的衣襟,带着薄茧的手指覆在她的双峰上,揉捏着她软嫩的乳肉。 他发现这样她果然更敏感了,花穴里泌出一股热液,她也咬着下唇眸光迷离,摆着细腰去迎他,花穴口更像是贪吃的小嘴般,一口口含着他。 他用一掌掐了她的腰,在冲撞到花心的最深处时将她狠狠按向自己的胯,他的伞装顶端便会抵到她深处的小嘴,让她双腿抽搐着低泣一声。他则被她温湿软滑的穴绞得快意连连,她花穴深处的小嘴更是咬得他兴奋不已。 粗壮的肉棒捣出激烈的“叽咕叽咕”捣水声,白馥馥的花瓣周围更是被捣出了一圈白沫,粉嫩的穴肉随着肉棒的进进出出被拉扯翻出,连带着滴落透明花液。 花穴一收一缩地开合,累积的快感快要将她飘飘然地推向顶峰,青黛圈紧了他的脖子,含着他的薄唇低叫:“嗯……啊——大人!大人!奴婢要受不了了……嗯——” 花穴如最密实的网层层裹吸,杨巍咬牙忍着射意,艰难地在她高潮中的穴道里抽插,直到她在被延长的高潮中身子软软地瘫在榻上,他才又抽干了几十下,一股股浓浊的精液射进了她的花心。 青黛微微磕着宛如桃花般泛着微红的眼睑,在他射进来的时候挺着腰颤抖了几下,似是被烫到了般。 杨巍低低喘息着,视线一直盯着身下妩媚柔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恍然惊觉幼年时留在他心中看着父亲与妾室欢爱的场景已经模糊不清了。 他的心中,满是她抵达浪潮顶端时,千娇百媚、既似春桃娇俏又似丁香柔婉的脸。 首-发:po18f.cоm (po1⒏υip) 杨老夫人摘桃 近日来杨老夫人的心情十分舒畅,连带着在内宅伺候的下人都松快起来,萧妈妈更是整日乐呵呵地。 端着一碗温热的血燕银耳羹进了屋,萧妈妈抬眼间便看到杨老夫人坐在藤椅上,笑容满面地翻看着一本不算厚的小册子。 见到她过来了,杨老夫人欣喜地朝她招招手:“寒露,你快过来看看,替我拿拿主意。”寒露便是萧妈妈的闺名了。 萧妈妈把托盘上的小瓷碗放在桌上后,才走到杨老夫人身后定睛一看,原来老夫人手里拿着的是现今京中未嫁闺秀的名册。每一页都有一位姑娘的小像,旁边的几行小字是对这位姑娘的脾性和习惯的介绍,这样的一本册子,府中有适龄婚嫁的儿孙的长辈手中都是一本。 “老夫人这是想为大人择媳?”萧妈妈先是愣了愣,有些惊讶于杨老夫人的迅速,大人也才刚开了荤没几日,这便要让大人娶妻了? “是呀,宝儿好不容易肯亲近女子了,正好趁热打铁,办一场赏梅宴,请来名门贵女,我亲自相看相看,寻一个十全十美最是贤惠可心的姑娘,给我儿做妻子。”杨老夫人兴致勃勃,一边说着一边翻看手中的名册,不时如挑剔集市上的白菜般将闺秀们从头到脚品评一番,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初初拟定好了赏梅宴上邀请的闺秀名单。 杨府的这场赏梅宴准备得沸沸扬扬,身在杨府的青黛不可能不知道,方听闻的时候,她还怔愣了一瞬。 接着她便嗤笑了一声,杨老夫人也太猴急了,她辛辛苦苦将杨巍这颗臭茅石捂香了没几日,杨老夫人这就要不劳而获窃取她的劳动成果了。 她本以为赏梅宴这日杨老夫人为了避免出岔子该是要将她关在院子里好好看牢的,但也不知老夫人起的什么心思,赏梅宴当日竟叫了她在她身旁伺候。 青黛便见到了来同杨老夫人见礼的一干京中闺秀。 杨老夫人布置得简洁大方的正厅中满屋子的钗环珠翠萦绕,香粉软膏扑鼻,莺声软语不觉。姑娘们见青黛身着芙蓉色上襦,撒花曳地长裙,配一件素色小袄,梳着少女发式,发间簪了一支精巧的翡翠碧桃簪,面若芙蓉,端的是天姿玉色,只以为是杨老夫人娘家的姑娘。 杨老夫人今日穿了件暗蓝色宝祥纹褙子,衬得整个人都精神奕奕地,正睁着一双火眼晶晶的双眸,隐藏着眼底的审视,挨个打量少女们的言行举止。 青黛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冷眼看着杨老夫人拉着其中一位贵女的手连声夸赞,只把她端庄明丽的面颊夸得泛起了红晕。 这位被杨老夫人拉着狠夸的少女是户部尚书沉大人的嫡女沉妍,她的祖父曾任太子太傅,也就是今上的帝师,后任叁公中的太傅一职,如今虽已告老于家中含饴弄孙,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看着对沉妍热情万分的杨老夫人,青黛暗想杨老夫人其实挺聪明的,杨巍在朝中位置虽高,却是个孤臣。杨家除了杨巍早已败落,缺少家族扶持,就如同无根的浮萍,如沉妍这样身世的正妻确实能在朝中助他良多。 况且沉妍长相端丽,性子瞧着也稳重内敛,确实是贤妻的好人选。 杨老夫人对沉妍的态度热忱得过于明显,其他闺秀们闻弦音而知雅意,虽心有不甘却还端着浅浅的笑意细声慢语地交谈。 只有一位穿着胭脂粉襦裙的身材瘦削的少女,一直用一双细长的黑眸瞄着杨老夫人,一排细白的牙齿紧咬着嘴唇,都快将下唇咬出了血,手中更是将一张锦缎的帕子揉了又揉。 青黛觉得这位少女长得有些面熟,只是旁的闺秀似乎对她颇有些忌惮,没人上前同她说话,她也无从得知这位少女是哪家的姑娘。 一阵亲亲热热地你来我往后,杨老夫人笑眯眯地对众位闺秀和蔼地说道:“老身虽最爱花朵般娇嫩的小姑娘,但让你们陪着老婆子你们定然觉得无趣。今儿院中设了个赏梅的亭子,不如你们小姑娘便到那去玩罢。” 闺秀们自然是推脱了几番,见老夫人坚持,这才拜别了老夫人,叁叁两两地结伴往外走。 一屋子明艳娇丽的少女一忽儿走了个干净,只留下浅淡的盈香暗浮,青黛垂着头,规规矩矩地立在杨老夫人身后。 杨老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像是才发现她还在屋中一般,开口道:“你也一同去罢。” 青黛微微抬眸,恭敬地福了一礼,退了下去。 眼见着少女袅娜娉婷的背影消失在了正厅门外,杨老夫人用指尖磨了磨茶碗边缘,扭头冲萧妈妈道:“派人跟上她了罢?” 萧妈妈点头,“派了暮春跟着,这丫头机灵,保管不会坏事。” “那便好,”杨老夫人转了转手中的茶盏,“若她真是老实本分的性子,待宝儿娶妻后留她在府中当个宝儿的房中人也不是不可。” 萧妈妈立即恭维道:“老夫人仁慈。” “但若是她有丁点想作妖的念头——”杨老夫人的眼神顷刻间一厉,“那她也留不得了。” 特意将传讯蜂留在杨老夫人正厅的青黛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傻子,杨巍娶妻这事她破坏得了一次,难道还能回回都去破坏? 她装作伸手去接身旁枯枝上的落雪,不经意间回头瞧了一眼,就瞥见一道有些鬼祟的身影藏到了一株遒劲的树干后。 她若无其事地别开眼,一路步履蹁跹沿着回廊朝赏梅的亭子那边走,时不时停下对着灰蓝色的天空或是落满积雪的枝丫悲春伤秋一番。 杨老夫人所设的赏梅亭名唤长清亭,位于杨府花园东侧,北边紧挨着一小片梅林,梅林西侧是嶙峋的假山。 青黛踏上梅林间铺满了落雪的小道,方走了几步,不经意间抬了抬眸,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两株相依而生的挺拔腊梅树下,一对容貌绝佳的男女。 女子鹅蛋脸秀丽端庄,面上带着知书达理的笑意,正是她在杨老夫人正厅里见过的沉妍。 男子身形高瘦挺拔,侧脸俊美无俦,神情清淡自持,赫然便是今日赏梅宴的主角,杨巍。 捉奸在床 黑压的枝头压着馥馥白雪,将其间的一点点梅红映衬得更加娇艳突出。 暗香浮动间,沉妍唇角带笑,似是抬头说了些什么,秀丽面庞微红,眸光莹然,将闺中少女的爱慕尽皆藏在了眼底。 从青黛站的地方只能看见杨巍的半边挺俊侧脸,就见他薄唇动了动,也对沉妍回了几句话,神色间不见迎春楼初遇她时的那些冷厉不喜。 她默默站着看了片刻,便换了一个方向转身走了。 青黛的步子有些急,借着花木枝干扶疏,等到她不知不觉间已走出梅林、穿过了一个假山洞的时候,已经把身后的尾巴给甩掉了。 她伸手抚上身旁假山壁上的粗糙山石,指尖抠下了一点壁上的青苔,这处假山林勾起了她并不愉快的记忆,她赶紧加快了脚步,想从这处山石间绕出去。 只不过,大概是她今日便适合撞破各种事,才走到这片假山林中最为高大巍峨的假山旁,她便听到了一道让她头皮发麻的男声。 “季郎,我们果真分外有缘,又在这杨府巧遇了,你说——是也不是?”男子温润的声线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个柔和良善的性格,只那微微上扬的尾音泄露了几分他的喜怒不定。 “秋大人慎言!下官是来寻杨大人的。” 后面跟着的这道清朗的声音青黛也很耳熟,未曾想竟又在这里碰上了这两个人,她下意识地便想赶紧离开,却听到了一阵让人牙酸的布帛撕裂声。 “季郎,我已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男子温情脉脉的声音宛如同情人之间的絮语,她却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了丝丝缕缕凉薄的森寒,“季郎初入官场,想必还不明白,过刚易折的道理罢。” 青黛背后的鸡皮疙瘩全都立了起来,紧接着便听到了男子怒极下毫不掩盖的声量: “秋明良!我乃圣上亲封的状元,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你胆敢——!” 她知道她现在应该立即马上扭身就走,但她的脚就像被铁钉定在了原地,如生了根一般,一步也迈不开。 秋明良那个要命的第一个小任务她记得清清楚楚。 捉奸在床:抓住好龙阳的他猥亵朝廷命官的把柄! 她眼前一片青黑,修得圆润的指甲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机会,若是错过了,她要上哪去捉秋明良的奸? 季青一张玉白俊朗的面皮涨得通红,使出全力去抵挡压在他身上的男子的进攻,可他一介书生的气力怎能敌过身怀不俗武艺的缇帅?没几瞬便被他撕开了腰带,敞开的衣襟里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 就在季青羞愤欲死恨他恨得想同他同归于尽时,桎梏着他的男子松开了一只箍着他胳膊的手,侧身朝假山洞口望去。 季青随之抬眼,逆着冬日雪后初晴的日光,那道出现在洞口的身影纤细娇弱,却带了那么一丝一往无前的孤勇,宛如一束耀目的金光,驱散了他心头所有的阴霾。 秋明良半个身子的重量还压在季青身上,以一种亵昵的姿势扭身看着骤然出现的少女,细长的柳叶眼微微眯起。 少女秀美绝色的面容苍白,眉眼间殊色天成,被他们发现后似是本能般后退了一步,却硬生生让自己停下,小鹿般清澈的眸子和秋明良晦暗如深的浅灰色瞳仁对视了一眼,又缓缓垂下,声线是让男人都无法不怜惜的甜濡颤抖,又字字清晰,“在别人府上强人所难,大人这样不好罢?” 秋明良眉梢微挑,似有若无般轻笑了一声,声线依旧如调情般润泽多情,“又是你?未曾想你同我也这般有缘。”上次在杨府碰上她后,他便让人去查了那日去了杨府的闺秀,并没有查到后便丢开了,左不过一件小事,没想到这回又碰上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秋明良的眸光愈发冷沉。 少女的唇色更白了一分,明明是天寒地冻的天气,却生生冒出了一额头的冷汗,但还坚持着站在原地未动分毫,语声又轻又细:“大人在杨府这般行事,若是闹大了,令妹和杨大人,便彻底没了可能。” 表情和姿态都一直肆无忌惮的秋明良听到这句,嘴角一直挂着的笑意收了回来,面无表情的脸瞬间变得阴沉起来,让人毫不怀疑他就是那个让小儿止啼的锦衣卫指挥使,方才那温柔多情的青年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你威胁我?” “我并无此意,”她微微摇了摇头,发髻上步摇垂下的流苏轻轻拂在她的面颊上,紧紧捏着手心似是要让自己在他用血腥推起来的威压里保持镇静,但颤抖着的单薄肩膀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不安,她对他们行了个标准的福礼,也未在多说,只道:“望大人珍重。”说完后,她轻巧地转身,如每一个规矩的大家闺秀般步履稳重地走远了。 及至走出了那片给她留下了浓重阴影的假山林还没听到身后叫她停下的声音,青黛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捏了一手冷汗,在杨府的花园回廊中绕了一下,挑着一条无人的小路快步走回了她的屋里。 一进了房她便后怕地捂着心口,也来不及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抖着手打开了系统,却骇然发现“捉奸在床”这个任务并没有完成! 电光火石间她骤然想起,秋明良的任务名字叫“缇帅和仇家小姐的二叁事”,可她如今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秋明良的仇家小姐,在秋明良的眼中,她估计就是个可疑的闺秀罢了。 想通了这点她又是气又是懊恼,方才冒着极大风险去开罪秋明良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她也没几许空闲让自己沉浸在失落中,冷静下来后,她立马打开了系统商城,努力寻找着可以用的商品。 紧张逡巡的目光定格在刚解锁的一格商品上: 迷雾。 商品简介:美人肯定是要有一定的神秘感的,使用后可以一定程度上阻止他人追查你的身份、踪迹、去向,不过切记,太过明显的痕迹也是会暴露的。 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宝物,青黛立马点了兑换,系统中的点数便让她十分肉疼地少了一百点,取而代之的,她手上多了一片如云雾般绵软灰白的物品。 她笼着这片云雾的手指刚动了动,那团云雾倏地就飘了起来,逐渐涨大变为成人一般大小,看起来也变得更加稀薄了。紧接着,在她惊奇的目光下,云雾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片刻的功夫后才慢慢散去。 青黛面上是掩不住的讶异,她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皮肤,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了屋中的藤椅上。 在见到秋明良的那一刹那,她就忆起在杨老夫人那见到的那位形单影只的姑娘长得像谁了,那五官眉眼分明同秋明良有八分相似。 听闻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秋指挥使很是疼爱自己一母同胞所出的妹妹,今天这样的日子,与杨巍关系一向不算亲近的秋明良会来杨府,十有八九是来接自己妹妹的。 又一次撞见秋明良调戏季青,她还威胁了一番秋明良,待他出了杨府,铁定会查她的身份,她还有后面的任务要做,不能在秋明良那暴露身份。 只是忆起秋明良那双阴冷的浅灰色眸子,她就止不住地想暗暗叫苦。 他是真的难搞,也是真的弯成了一盘蚊香。 我不娶妻 足下还未来得及清扫的积雪被他踩出咯吱咯吱的恼人声响,杨巍藏青色的大氅被冬风吹起凌冽的弧度,大步踏在积了一个指节厚度的雪上,在其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一路沿着青石板路走过内宅的垂花门,再行至杨老夫人的院子。极重规矩的杨巍头一回没有等候下人的通禀,便跨进了杨老夫人院中的正厅。 一股令人气闷的热意随着棉帘的揭起扑面而来,他肩上落着的雪转眼间化成了水。 甫一踏进屋子,见到的就是他母亲正满面红光地靠坐在红木雕花镂空的方椅上,手中捏着一方礼单,正兴致勃勃地同一旁的萧妈妈说道:“你说这聘礼还要不要再加一匣子东珠?”抬眸间见到了步伐匆匆踏进屋里的儿子,笑着招呼道:“宝儿来了,快坐。” 萧妈妈立即在一旁的檀木桌上又倒了一杯茶,理了理桌边太师椅上的团花簇锦纹坐垫,随即便上前来想伺候他脱下大氅。 但杨巍扫都没扫一眼,冷肃的面色比屋外的寒风还要凉意渗人,语气冷漠严肃,“母亲今日这番是何意?” “对着自个娘亲还摆个冷脸,想吓唬谁呢。”杨老夫人嗔了他一句,也习惯了他的冷淡,眉眼笑盈盈地道:“为娘打的什么主意你还不知道么?今日你同那沉家的姑娘不也相谈甚欢么?”说着她还揶揄地打趣道,“沉姑娘贞静端丽,我瞧上的也是她,怪不得说母子连心呢。” 听到“沉家的姑娘”和“相谈甚欢”时,杨巍有一丝愕然,似是回忆了片刻,才无甚感情地道:“她问了几个《易经》中的问题,我答了罢了。” 杨老夫人对他的这个解释不甚在意,笑得更加慈祥,“那感情好,你俩均饱读诗书,待你们成婚定能琴瑟和鸣……” “我不娶妻。” 杨巍一句不咸不淡却含着不容人置喙的话落下,压过了杨老夫人一切未尽的话音。 杨老夫人怔愣后直起了身子,皱着眉心道:“胡闹!哪有儿郎不娶妻的?你怎么又犯别扭了?”接着便是絮絮叨叨地说辞,无一不是劝他早日娶妻生子,绵延后代的话。 “我不娶妻。”杨巍也无甚华丽的辞藻,一句一成不变的话将杨老夫人所有的苦劝都顶入腹中。 “你、你——”杨老夫人气得面皮颤动,枯瘦的手指头点着面色严肃没有一丝和缓的他,“你这是犯得什么倔啊——!我怎地就生出了你这个专门来讨债的孽障!你出去瞅瞅,你去瞅瞅,这满京城的男子,如你这般年纪的,哪个不是早早就娶妻生子了,动作快的孙子都有了!只有你——”她一口气喘不上来,捂着心口连连咳嗽,萧妈妈赶紧上前抚着她的背脊。 杨巍看着老母亲咳得撕心裂肺的样子,眸中滑过一丝不忍,但还是狠心斩断她的念头,“还有这劳什子聘礼,母亲还是别费这心思了。” 杨老夫人更气,一把推开欲搀扶她的萧妈妈,冲上去拍打他的手臂厉声道:“你知这聘礼我从何时就开始备着了吗?!我从你及冠起就备着了!十年了!你这是在生生剜我的心!” 瘦小的老太太手下也没几分力道,杨巍站着硬生生挨了几下,便转了身,沉声道:“既然母亲这并无他事,我便走了,官署还有些急事未理。”说完转头吩咐萧妈妈,“好好伺候老夫人。” “你——!”她专挑了休沐日来办赏梅宴,官署能有什么急事!但杨老夫人只能干瞪着眼,瞧着他挺拔孤瘦的身影越走越远,双眸发直,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妈妈见她这般有些害怕,忙轻揉着她的胸口,低声劝道:“老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大人不过是一时犯了倔,总是能体会老夫人的一番心意的。” 杨老夫人直愣愣的目光逐渐回转,变成了几抹坚决强势,“去,将宝儿的庚帖拿来,我这便去沉府上寻沉夫人。” 萧妈妈愣了愣,杨老夫人扫了她一眼,恨声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他说不,已经让他任性十年了,不可再放任下去了!” 萧妈妈喏喏应了声是,吩咐下人去将庚帖找出来,又伺候着杨老夫人穿戴整齐,备了马车当下便往沉府赶去。 沉妍的母亲沉夫人迎了杨老夫人进府,虽是诧异她这般火急火燎地,当日相看了这便要定下来,但杨巍岁数不小了,也理解她的心急。自己女儿一门心思系在了杨巍身上,且她也暗中问过给杨巍看诊的御医,杨巍的身子是十分康健的,那这门亲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当即便欢欢喜喜地给了沉妍的庚帖。 只是在回到府上后,杨老夫人看着手中的庚帖,面上又浮上了一丝忧色。 “若到了大婚时,他还是倔着不愿娶,我总不能强按着他洞房……” 萧妈妈看杨老夫人虽当机立断先斩后奏了,但如今又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由宽慰道:“老话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到大人想通了,这婚事自然能顺顺利利的。况且如今大人身边也有了人……”说到这里,电光火石间,萧妈妈脑中灵光一现,骤然想到了一招,连忙急急道:“老夫人,莫不如叫前院伺候着大人的那姑娘过来,让她劝劝大人,她是大人的枕边人,想必大人会听进去几分!” 让爷们的房中人去劝他迎娶主母,听起来着实有些不可置信,但杨巍情况特殊,那女子是这么多年第一个让杨巍开了窍的。杨老夫人愁绪满满的面上霎时多了几分沉思,开口问道:“今日她不曾有过甚么举动罢?” 萧妈妈摇头,“暮春说,她见着了侯爷同沉家姑娘说话,转身便避开了。” 杨老夫人目光沉沉,转动着自己手腕上的一串紫檀木佛珠,喃喃道:“倒是个老实的。”说完她轻轻颔首,决定兵行险着、另辟蹊径,“那便将她唤来罢。” 青黛披着一件厚实的牙白色斗篷,踏着已清扫干净积雪的青石板路来到杨老夫人院中的正厅,见到的便是端坐于太师椅上的杨老夫人,和一旁侍立的萧妈妈。 此时的杨老夫人已经没有了被亲生儿子忤逆的狼狈和忧心,端着一盏茶碗,神情不辨喜怒。见到她来了,便示意萧妈妈给她赐座,先问了几句杨巍的日常起居。 青黛半边屁股虚虚挨在绣墩边缘不敢坐实了,眼帘微垂,条理清晰地回答了杨老夫人的问话。 她柔婉的声音落下后,室内陷入一片沉寂,杨老夫人枯皱的手指缓缓磨蹭着茶杯边沿,审视的目光如鹰眼般从她细软的发丝一直扫视到她襦裙底下秀气的莲足。 “今日我已同沉家交换了庚帖,沉家你听说过吗?便是那位已经退位的沉太傅府上。宝儿同沉家姑娘的婚事已定下来了,这杨府马上便要迎来新的女主人了。”沉默了半晌,杨老夫人终是开门见山地说道。 卸磨杀驴 交换了庚帖…… 青黛顷刻间有些恍惚,他要娶妻的这个念头占了她一半的心思,另一半让她面上的表情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接着转变成恭敬的温良。 “奴婢恭喜老夫人,恭喜大人。” 杨老夫人对她的这个反应十分满意,施施然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幽幽道:“只是你也知晓,宝儿他性子有些倔,一时钻了牛角尖,有些不情愿。”说到这,她顿了顿,深深看了下首低眉垂眼的娇美少女一眼,接着道:“你该清楚,我们杨府乃书香门第,再规矩不过的人家,庶长子这样不规矩的事是万万不可能闹出来的,那避子汤在婚前是不可能断的。女人家的最好年华也就这几年,再往后年岁大了,生育可不就艰难了。” 看到少女脸上如她所料那般隐约露出的缕缕担忧和惶惶,杨老夫人勾了勾唇角,话锋一转:“但若是你乖乖听话,待到正妻进门诞下嫡子后,再给你个恩典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傍身,也不是不可。” 眼见着少女浮现了几丝对未来期待的喜色,杨老夫人面色又一沉,厉声道:“但若是你想耍小聪明耍小花招,那这府里也容不下你了!” 少女面色微白,忙从绣墩上起身跪下,语气真切诚恳,“蒙老夫人看得起奴婢,让奴婢伺候大人,已是奴婢毕生的幸事。奴婢绝不辜负老夫人的再造之恩,只为老夫人效犬马之劳!”说完神色恭谨地磕了一个脆亮的响头。 杨老夫人这才露出几丝真心实意的笑意,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行至杨老夫人院门外后,青黛才回眸又瞧了一眼伫立在皑皑白雪中的青砖白瓦。 原来杨老夫人不光想不劳而获,还打着驴不听话便要卸磨杀驴的主意。 杨巍来到空无一人的官署后,先是处理了几份官文,却有些心浮气躁地无法冷静下来思考,干脆拿了一本《文心雕龙》潜心看起来。 待到他察觉纸张上的字因着光线暗淡而有些辨不清之时,才惊觉已快到戌时了。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大氅披上,快步走出了官署,叫醒昏昏欲睡的车夫,坐上了马车回府。 天色透出深蓝的昏暗,灰蒙蒙的穹宇又飘起了细碎如撒盐般的雪。 白日里的娇声软语早已四散而去,杨府前院又恢复了它的素净清冷。 在正厅回廊前的那颗苍劲巍峨的古松树下,一道单薄瘦小的身影茕茕孑立于满院银装素裹中,仿佛偌大的天地间仅余她一人。细雪随微风飘落她莹白的面容,化成透明的晶体轻抚她的脸颊,她眉眼怔忪地望着飘雪的重霄,仿若下一刻她便也会化成这飘忽的雪花弥散于这世间。 杨巍呼吸徒然一滞,加重了踏雪的脚步声。 “咯吱咯吱”的声响让她转过了头,望着他逐渐走来的挺拔背影,勾起一抹娇妍的笑容,“大人回来了。” 她的浅笑在这片雪景中生动而熟悉,杨巍的心这才好似落回了原地,只他面上不显,淡淡回了一个字:“嗯。”便又径直朝正房的门走去。 走到一半察觉她没跟上,他脚步顿了顿,侧过脸语气端肃地道:“还愣着作甚,若你患了风寒,如何同我讲习?” 身后的少女似是轻笑了一声,语气轻快地应道:“奴婢遵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主屋,绕进了杨巍日常起居的卧室,青黛替他脱下了肩上的大氅,抖落上面积了薄薄一层的雪花。 “大人用膳了吗?”把大氅挂在架子上抻好,她轻声问道。 “未曾。”他顿了顿,两片薄唇磨了又磨,终是十分生涩地吐出两个字,“你呢?” “奴婢也未曾,就等着大人回来呢。”她似乎愣了愣,接着十分开怀地笑道,杏核眼都笑成了两弯月牙,让人去传饭了。 “以后不必等我,饿了便先用就是。”他的一句算不上关怀的话都能让她如此开心,他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根,避过她盈盈的眸光,端着脸说道。 “奴婢不,同大人一起用的膳更香。”少女理直气壮,坐在黄花梨木桌旁的雕花镂空方凳上,托腮笑嘻嘻地看着他在烛灯下愈发俊美的面容。 杨巍的耳根被她看得又开始发烫,想要离开她的视线又有些不舍,干脆拿了本书立在自己面前,挡住了她过于灼热直白的目光。 过了不久饭菜便被呈上来了,一盅叁脆羹,一碟香菇鸡丝,一尾蒸鲜鲈鱼,一盘蒜蓉茭白,还有一碟蜜渍梅花。 杨府的饮食以清淡简朴为主,奉行食不言寝不语,杨巍也不用她伺候布菜,两人便同桌而食。 只是她夹一箸菜或用一口饭便要抬眸看他一眼,看得他这一顿晚膳用得食不知味。直到下人来将残羹冷炙收走,她两只爪子举着漱口的香茶,依旧一眼一眼地瞄他,杨巍终于忍不住了。 “你有何事?” “大人可是要娶那沉家姑娘?” “噗——咳咳!” 杨巍发誓,这是他这辈子最不合礼仪规矩的时刻,竟一时岔气将口中的香茶尽数喷到了对面! 青黛眼疾手快地躲过他的攻击,抚上了他的背为他止咳,口中道:“大人当心些。” 杨巍呛得难受,只觉得在最不想丢脸的人面前颜面尽失,勉强维持着他岌岌可危的严肃形象,涨红着脸将手中的茶盅掼在桌上,斥道:“你听谁说的!一派胡言!” 她瞄了他一眼,低声道:“倒不是听谁说的,不过是奴婢今日在梅林恰巧碰见了大人与沉姑娘相谈甚欢。” 又是“相谈甚欢”! 杨巍也不知忽而冒出来慌乱是为何,清了清嗓子,语速比起同杨老夫人解释的不急不缓明显要急了不少,“不过是解答了她几个《易经》上的问题罢了。” “哦——”少女浅粉的小口圆圆张着,拖长了音调应了一声。 他沉着脸扫了一眼她的表情,皱了眉道:“阴阳怪气的是何意?”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水润双眸,静静望了他半晌,幽幽开口:“但大人,始终是要娶妻的罢?” “不会。” 他答得斩钉截铁没有半丝迟疑,她怔了怔,只听得他用平缓肃穆的声线接着道: “我不娶妻。” 他说完后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声音,忍不住低头去看她,就见少女有些错愕地瞪着那双本就大的眼睛,衬得那张细白的瓜子脸更小了。 杨巍抿了抿唇,又抿了抿,终是压低了声音,极为别扭地挤出一句,“你且安心,不会有旁人。” ps. 收藏满2600的加更~ 主动献计 他的神色依然是严谨板正的,半点都不像在说动人的情话,却让青黛的鼻尖蓦地一酸。 她低下头来掩饰她难得的失态,抓过了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把玩,“可老夫人不会同意的。” 杨巍虽在男女之事上笨拙了些,但在听音辩意上还是十分敏感的,他立马明白了她今日反常的源头,“老夫人对你说了甚?” 她软嫩的指尖划过他带着薄茧的指节时顿了顿,微微垂了眼睫,摇了摇头,“没有,老夫人没说甚么。” 他盯着她烛灯下细白柔美的脸看了几眼,豁地起身,拿起大氅就朝外走,“我去同她说清楚。”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她一怔,忙站起来想拉住他,“大人!你要说什么?” 他大氅的下摆被她几根葱白的玉指拉住,他侧了头,看着神色有些惶急忧心的少女,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开,沉声道:“自然是说清楚我不娶妻。” 说完后,他转身大步往还飘着雪花的屋外走去。 青黛慢慢放下了举起的手,表情有些晦涩地看着他融入暗沉夜色中的高瘦背影。 罢了,这样也好。 路边的积雪让昏暗的天色多了几分雪白荧光,杨老夫人的院落中透出亮堂的光,偶有几声笑语被掩在落雪纷飞下。 杨巍今日第二次不经通传跨入杨老夫人正屋时,她正拿着沉妍的庚帖,同萧妈妈商量着明日便去太安观找了缘道长合八字。 见着一向沉稳冷静的杨巍可以称得上是大步流星地走进屋里,杨老夫人还以为出了甚么急事,忙敛了笑意问道:“怎么了?” 杨巍站定在坐在太师椅上的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母亲,我不娶妻。” 没想到他漏夜而来竟还是在犟着这事,杨老夫人白天被他忤逆的火还没散尽,再次被他点燃,也恼了,“不娶妻你想作甚!连个一儿半女都无,你攒下的这偌大家业留给谁?!你这一身学问授给谁?!” 杨巍眸光沉沉,盯着怒得面皮泛红的老太太,薄唇蠕了蠕,声线冷沉: “青青一人足矣,无需其他妻妾。” 分明还是他平日里平板又肃穆的语调,在这短短一句中却不知不觉融进了厚重深浓的情,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已经积了如此深厚。 杨老夫人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半晌,紧接着面色因着怒气涨得红中泛紫,遽然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一手掌心狠狠击了一下另一手的手背,狠狠地咬牙道:“我就知!我就知!那蹄子看着就不似老实人!果真是个狐媚子!是不是她不愿主母进门,勾得你来忤逆我说这话!” 杨巍很纳闷,肃冷的面上也出现了一丝疑惑,他分明是来说清楚为何不娶妻,缘何母亲会怪罪到她头上? “非也,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罢了,且母亲不也曾同我说过,凡身家……”他顿了顿,“清白的,都可带回来,你都会接受。”刚正的杨丞相此生头一次撒谎,他垂下细长的睫毛,淡淡道。 “你——!”杨老夫人原地转了两圈,又伸手指了指他,接着恨恨道:“我是说过凡是身家清白的女子都可进杨府,可你堂堂朝廷一品大员难道要守着一个奴婢过一辈子?” “有何不可?”他皱了皱笔挺的剑眉,“况且,她不应当只屈居于一个下人。”她有着比杨府所有幕僚都深厚的学识,若她能入仕,说不定当个工部尚书都使得。 但这话却让杨老夫人误会了,以为杨巍还想扶正她娶她做妻,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倒,吓得萧妈妈慌慌张张地抚着她,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 一场母子对话又是不欢而散,深夜的杨府上空唯有杨老夫人的厉喝划破飞雪。 “我不允!我决不允!” 第二日清晨,送走了去上朝的杨巍,青黛果不其然等来了杨老夫人的传唤。 她这回在杨老夫人这的待遇可比上次差多了,一来便让她跪在了地上,而杨老夫人的表情更是半分都不掩饰的阴冷厌恶。 “我倒是小瞧你了,想不到你竟是个心这么大的,居然念着这正一品的诰命嫡夫人的位置啊?”杨老夫人一夜未眠,微突的眼眶中满是血丝,面上的沟壑比以往更深,冷哼道。 “奴婢不敢。”厅中的少女跪得笔挺,语气平淡无波。 听得她的语调竟和杨巍都有些相似了,杨老夫人更是怒从心底起,一掌拂过桌面想将一只茶盏扫落,在快要碰到青瓷茶杯时又顿了顿,最终还是因着肉疼只扫落了桌上的一片香瓜。 “你有何不敢的!我看你敢得很!还敢撺掇宝儿来同我作对!” “老夫人明鉴,奴婢对老夫人之心可昭日月,无时无刻不在忧心老夫人之所忧。”她的目光放在杨老夫人足上的褐色绣福纹的绣花鞋上,语气掷地有声。 “虚情假意胡言乱语!”杨老夫人更怒了,还以为她油盐不进正在讽刺自己,怒得浑身颤抖。 跪着的少女沉默了一下,忽地朝她磕了一个头,道:“老夫人若愿意相信奴婢,奴婢倒是有一计可解老夫人之忧。” 理智上告诉她不要相信这个巧舌如簧的丫鬟,但杨巍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态度确确实实让她忧心不已,昨夜他临走前还让她在叁日内将庚帖退回去,否则他便要上沉府亲自取回庚帖了。 “……何计?”杨老夫人纠结了几瞬,又觉听听也无妨,还是问道。 “奴婢因着读过几本闲书,侥幸在大人心中有了一隅之地,大人不愿娶妻也并非为了奴婢,不过是大人的妻子对于大人来说不熟悉,大人有些抗拒罢了。”她的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好歹将杨老夫人说得舒心了点,才接着道:“老夫人可先将奴婢藏于京中,劝着大人先成亲,大人为了还能同奴婢探讨学识,定会同意先娶了亲,待到事毕,老夫人再将奴婢送回府中即可。” 杨老夫人慢慢直起了身子,眯了眯浑浊的双眼,“你又怎知我不会趁此将你发卖或取了你性命?” 少女在她如有实质般锋利的眸光下不动如山,面色平缓地道:“老夫人该知晓,大人性子有些倔,若是娶了亲后没见到奴婢的人,怕是老夫人您会徒添烦忧。” “你在威胁我?”杨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问道。 “奴婢不敢,想来这些以老夫人的睿智也是都能想到的,奴婢不过是提前点出来罢了。”她面不改色地拍了一个马屁。 杨老夫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盏茶的功夫,才慢悠悠道:“他说的倒也没错,如此机灵,让你屈居一个下人倒是委屈你了。”主动提出这个主意来向她卖好,不就是知道以自己螳臂当车之力阻止不了主母进门,想在主母进门后求得她这个老夫人的庇护么。 “能伺候老夫人、大人和未来夫人是奴婢的荣幸,旁的不敢肖想。” 杨老夫人转了转手上的佛珠,神色阴晴变幻了几下,闭眸沉思了一刻钟,最终道:“如此,便依你所言。” 终有一别 青黛回到自己屋里后,望着窗外皑皑的雪景出了会神。 杨巍的第五个小任务名叫伉俪情深,任务简介也很简单——白头到老便是相守一生的幸福,而这个任务奖励的剩余天数足足有二十年。 “伉俪情深”这个成语是形容夫妻的,但她觉得,在杨老夫人的有生之年,是不可能让她做杨巍的妻子的,甚至是妾都不可能。而且就连杨巍对她许诺的也仅是只有她一人,而不是让她为妻。 杨巍对杨老夫人的感情比卫渊对卫老夫人的感情还要深,她并不认为他能扛得住来自于一手将他带大的亲生母亲的压力,即使她真的达到了目的成为他的妻子,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不喜她的婆母杨老夫人绝对有法子磋磨她、离间一对小夫妻。 她低垂了眼帘抱膝坐在窗前的短榻上,幽幽低叹了一声,气息如轻烟般在寂静的室内绕了绕。 况且,她自认没有肚量留在杨府中看他娶妻纳妾生儿育女过得和和美美。 距离年关还有不足一月时,几场大雪下得越来越大,有时一夜过去,街道小路上都积了一尺来厚的积雪。 就在百姓们都在担忧这场来势汹汹的大雪时,离京百里远的阜华府急信来报,称半月的大雪将民众的屋舍压塌,涉及周边数个县城,数千民众流离失所。阜华知府大开府库,施粥建屋,但流民数众,成效甚微,死伤人员已有百来个。 乾元帝痛心于子民寒冻腊月之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特令右丞相杨巍带赈灾钱粮及人手,前往阜华救助。 杨巍领命,在出发前往阜华的前一夜,青黛替他将几件厚实的夹棉外袍、大氅放进他的行囊里。 他手握一卷书坐在烛灯下,眼角余光却一直跟着她,半晌轻轻咳了一声,待她看过来后,才端着一本正经的表情,盯着书卷上的字道:“今后这样的事,交给谨言便可。” 她勾唇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包裹绕到他身后,一把揽住了他的脖颈,贴在他背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娇笑道:“大人是怕累着奴婢?” 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本就娇嫩的嗓音更是惹得人心神具都颤了颤,一双骨肉匀停的玉臂环着他,坚实的背上是她绵柔香软的触感。 “形态懒散,成何体统!快放开!”杨巍的耳后根又红了,肃声命令道。 她才不怕他,一只小手从他的衣领间探进去,触着他温热的肌肤,削葱根般的指尖在他的胸膛上轻拢慢捻,贴在他背上的两团软肉也跟着一同挨挨蹭蹭。 “明日要早起,”他身躯一震,感觉到下身的孽根隐隐抬起,忙一只手抓住了她作乱的细腕,低斥道,“莫要胡闹!” 少女撅了撅嫩红的唇,手腕被他箍住无法作妖,便将脑袋凑到他耳后,湿濡柔嫩的唇瓣胡乱亲着他那块泛红的皮肤,声线甜濡,“大人真的不要奴婢?” 杨巍控制不住地低喘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摁着她的脑袋,扭头去看她。 少女面若芙蕖,眉眼精致迤逦,猫儿似的杏眸微微眯起,既妖又媚,像极了勾着正人君子沉沦的妖女。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清朗的嗓音夹着嘶哑,声音小得不得了,“待我回来。”若是碰了她,保不齐这一整晚他都不用歇息了,明日还有极重要的正事,不容他耽搁。 “嗯。”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的杨巍没想到这回她居然就这般乖乖地应了,收回了缠绕在他身体上的手,端正坐在了一旁的东坡椅上。 她浅浅笑着,黑眸中似盛了莹然碎玉,晃着浅淡的光泽,神色是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的柔和乖巧。 她说: “好,奴婢等大人回来。” 赶到阜华府的时候,杨巍发现这里的知府在事发的第一时刻已尽力做到施救,如今救援已是井井有条,待到他带来的钱粮人手补上赈灾的缺口,受灾的百姓已被安置得差不多了。 他又下到阜华府周围的几个县城看了雪灾的情况,这里的灾民大部分被转移到府城了,只有些死亡的家禽未曾及时处理。 大灾之后怕的便是疫症,虽是冬日,但杨巍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让带来的人手处理了家禽尸首后,他又回到了阜华府,作为临时的居所房屋已经在流民和征集来的壮丁手中搭建起来了。眼见着一切秩序井然,已无需要他的地方,杨巍便赶在大年叁十的前一日回了京城。 一路上为了赶时间,他没坐马车,迎着风雪直接骑着马过了城门,先入了皇城向乾元帝回禀后,径直出了宫门。 街上的商铺大都关门闭户准备着除旧迎新,只有些挑着担子的货郎还在走街串巷,希望于年前做成最后一笔生意。 杨巍路过一个挑着几排木簪和胭脂水粉的货郎时,忽然拉住了缰绳,盯着其上一支雕着栩栩如生的芙蓉花簪头的木簪不语。 货郎见来了个衣着非富即贵的青年,忙使出叁寸不烂之舌夸赞自己的货物。 “大人可是要买来送给女子的?那您的眼光可真好,这木簪的用料是顶级的香木,其上幽香缕缕,再兼雕工精巧雅致,最是世间独一份。您若是赠与佳人,必能讨得佳人欢心,”他说着嘿笑两声,也不惧他的肃穆冷面,挤眉弄眼,贼兮兮地道:“投怀送抱。” 杨巍盯了片刻,薄唇抿了抿,扔了一小块碎银,“替我包起来。” “嗳嗳,好。”货郎欢天喜地地收下了银子,找了个木匣,麻利地将簪子放进去,又殷切地递给马上的杨巍。 杨巍接过木匣揣进怀中,打马朝杨府方向而去。 跨进了府门,他步伐匆匆地朝自己的院中走,抬起手微微摁了摁怀中木匣,心中总有一股隐约的不安,急迫地催着他让他见到那人才能心安。 院中的布置摆设同他离去之前一般无二,那株她喜爱看的老松上积雪如云。 及至走进了正屋里,屋内一阵清冷空寂,正中的八仙桌上插瓶的梅花凋落,一旁茶室的檀木桌上茶杯空空,铜制花鸟碳炉里一丝热气都无。 天气日渐寒冷,她是懒怠得连卧房都不出了么? 杨巍心中闪过疑惑,绕过百鸟绘插屏,脚步更快地走到她紧闭的房门前。 那双沾了污雪的黑色皂靴在门槛前停了停,落在身侧的手抬起,轻轻推开了她的屋门。 她的屋内比正屋还要冷,整日燃着淡香的鎏金香炉冰凉得如同大门外的石狮子,临窗的小几上,砚台中的余墨已冻成冰,床榻上的被褥迭放整齐不见一丝皱褶。 杨巍直愣愣地站在这间连她身上的桂花淡香都已消散的室内,直到他留在府中的谨言在他身后小心地唤了一声“大人”,他才回过了神。 “她呢?” 这屋中就像是好些时日没有住人了,杨巍压下心中的惶然担忧,转头厉声问谨言。 谨言一脸欲言又止,用眼尾偷瞄了他一眼又一眼。 “有话直说!” “……大、大人,青青姑娘的事,您去问问老夫人罢。” ps. 夭寿啦,直男挑礼物啦! 愿君安好 “胡闹!如何能行此等蝇营狗苟之事!礼义廉耻都丢尽了吗!?” 正厅里爆发出男子的大声厉喝让守在杨老夫人身边的萧妈妈将头垂得更低,根本不敢去看两位主子的表情。 “你——你可真是我养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同我高低声!!”杨老夫人气得拿起身旁的拐棍,狠狠拄着地面,喘气声大得如破风箱。 “她在何处?”杨巍紧紧盯着她面上的表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配上肃穆的表情就似那审案的黑脸包公,字字如刀:“这是我问的最后一遍。” “不管你问多少遍,我都只有一句话!”杨老夫人用拐杖跺着地板,发出“笃笃笃”的重响,毫不示弱,“你和沉家姑娘乖乖成亲,我就把她送回来!” 不同于方才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后他的暴怒,此时他面色冷然,一双黑眸如深渊般幽沉,一言不发地看了杨老夫人半晌,转身拂袖而去。 “别白费力气了!没我的允许,你别想找到她!”知子莫若母,杨老夫人瞬间就猜到了他的打算,尖声道。 杨巍恍若未闻,出了院门见到随他一起从阜华府回来的慎行还有不知所措的谨言,便冷冷道:“召集所有人手,搜遍京城!” 慎行犹豫了一下,低声问:“暗中那些?” 杨巍瞥了他一眼,没有半分迟疑,“一同!” 今年的年关,大周朝的京官注定不能安生地过。 隔叁差五地就有下人来报杨丞相的人手搜到了自家的别院,把自个养的外室或是妓子给找着了,免不了被家中的正房闹一通,一时间是人人自危。 这件事把乾元帝都惊动了,在大年初一的宫宴上玩笑般问眸色黑沉沉的杨巍,“听闻爱卿看上了一女子,这几日正翻天覆地寻她?” 端肃沉凝的男子在这短短的几日内眉目愈发冷厉,瘦削的面庞微微低下,浓黑的睫羽掩了英俊的眉眼,“劳陛下挂念,臣之罪过。” “……她确是,臣心上之人。” 他肃穆的声线还是如以前似的一板正经又硬邦邦的,却多出了那么几丝一闪即逝的柔情如墨。让那些早已嫁做人妇的官家太太望着殿中那挺拔孤直的身影,都忍不住暗暗恍神。 一晃又是叁日,距离杨巍从阜华府回到京城,已过了五日了。 “大人,杨一回禀城西也未见踪影;杨二去探查了城东那家疑似藏了少女的铁匠铺,并无所获。” 这几日他几乎翻遍了京中的每一寸地皮,经历的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太多了,杨巍已有些麻木,蠕了蠕唇,吐出叁个字:“继续找!” 谨言看着他摩挲着手中的木簪,和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以及干裂得渗出了血的下唇,一脸欲言又止。 就在他打算大着胆子劝他歇息一会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踏雪声,随着一阵寒风揭帘而过,杨老夫人已拄着拐杖冲进了屋里。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儿子憔悴枯槁的一张脸,杨老夫人怒不可遏,拿起拐杖指着他喝道:“杨巍!整整五日!整整五日!你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滴水未进滴米未沾!就为了——就为了寻一个女子!!” 杨巍不语,一双漆黑中夹杂着红光的眸子冷沉沉地俯视她。 “你的君子礼仪、孝悌品德都读到狗肚子里了?!竟连圣上都惊动了!我看你是魔怔了!!你以为你在京中就能一手遮天?!你不要命,连我这个亲娘的命也不要了?!”杨老夫人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手上的拐杖直直戳着他的心口。 杨巍不为所动,站在原地立得笔直,只是同一旁不敢离去的谨言机械般再次说出两个字:“去找!” 五日水米未进,他的嗓子已干哑到极限,话音如在粗粝的磨石上滚了一遭,再不复如冰泉般的清朗。 杨老夫人望着他,望着这个倔得和自己如出一撤的儿子,本是勃发的怒意如被细雨浇灭的火堆,逐渐熄冷,身上的气力也仿佛顷刻间被抽走了一般。 她拿开抵在他胸口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垂了眼,薄薄的嘴皮动了动,“……城南永康坊汇贤街叁十二号宁乐巷。” 他的眼神动了动,那一刻,他仿佛被注入了一道灿亮的光,整个人霎时从死气沉沉中活了过来。他顾不得其他,迈步越过杨老夫人,脚步匆匆就要往外走,苍老的声音却接着落下。 “不过,她已不在了,她——不见了。” 男人足下顿了顿,紧接着用他从前最看不起的失礼姿态跌足狂奔。 在永乐巷前下马的时候,杨巍踉跄了一下,很快便稳住了,黑色皂靴将巷子前的雪地踏出深浅不一的脚印。 他挥开那扇铜漆木门,踏进这座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民间小院,守在院中的妇人见到他的表情吓得“噗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分辨道:“大人,大人,是那青青自己跑了的,有人打晕了奴婢,奴婢再醒来,她就不见了!” “大人,奴婢冤枉啊!是青青早就有了二心,她早就想走了!” 杨巍对她的苦苦哀求充耳不闻,径直往这座小院中的正房走去。 正厅里摆着朴实的原木家具,桌椅板凳俱全,他扫了一眼,绕过隔开内外两间的屏风,进了内室。 内室的门前垂了一道素布棉帘,甫一揭开,一丝淡淡的桂花香便被他敏感地捕捉到。 卧房中的架子床上被褥还有些凌乱,就像是有人方从被褥中钻出来般,床前的小几上随意摆着几本话本,一只沾了墨的湖笔被主人随手撂在砚台上,一旁铺了一张宣纸。 杨巍的腿脚动了动,宛如学步的稚儿,动作僵硬地一步步走到小几前,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拈住了宣纸的一角,缓缓地将它拿了起来。 娟秀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跟着他策马跑过来的谨言在门外等了约莫一刻钟,就见到杨巍一步一步地从屋内走了出来,手中还握着那支方才来不及放下的木簪,落了霜雪的面上萦绕着失魂落魄的迷惘,看也没看他一眼,直直朝着院外去了。 谨言心中戚戚然,杨巍自己身在其中没察觉太多,但可以算是全程旁观的谨言却暗暗咂舌,无数次地同慎行嚼起舌根,嘀咕他们家大人这颗铁树终于被神仙点化般要开花了,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会是这般。 谨言忙跟上他,见他也没骑上马,就这样走出巷子外数十步,孑然行走在大雪纷飞的京城街头。 杨巍握着木簪的手攥得几乎僵硬,但他却没有丝毫放松。或许他不得不承认,她确确实实给他枯燥无趣如苦行僧一般寂寥的日子增添了一抹惊心动魄的亮色,让他得到后就再也无法忍受没有这份光彩的日子。 她一贯喜欢演又会装,或许如今她正躲在哪个角落偷偷看着他失态的模样,再跳出来笑靥如花地嘲讽他。 街道两旁的人家户户门外都贴着喜庆的春联,透过一扇扇木门都能听到门内传来的小儿欢闹声和大人们的高声谈笑,门外的白雪上散落着红艳艳的鞭炮碎屑,一派喜庆祥和、美满团圆。 他就这样挺着仿似永远也弯不下来的背脊游走在京城大街上,背影萧瑟如失了另一半的雁,扭头在天地间搜寻,宛如在四处寻找些什么,却始终遍寻不到。 见字如晤, 天下无有不散筵席, 此去一别,唯愿君安好, 勿念。 离京路上 在杨巍为了青黛几乎把京城都翻个个的时候,她正用狐皮斗篷将身子裹成一团毛茸茸的球形,坐在一辆朴实无华的厚重马车里,没心没肺地嗑着瓜子。 她揭起车帘看了一眼窗外的落雪,冲着前面问了一句:“阿大,还有多久啊?” 坐在车夫位置上的男子身材中等,手握马鞭,一张脸普通平凡得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着,面上一丝表情都无,语气平板:“回主子,距离下一个落脚点东平镇,还有两个时辰。” 阿大是她用五十点的点数在系统商城换来的商品——“打手”。 再次见到系统商城大变活人,在摁了兑换按钮之后,看到瞬间从永平巷墙外跳进来的男人,青黛差点没被吓厥过去。 这一路上她也曾尝试着同阿大交流刺探,想通过他得知这神秘的系统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他除了回答她关于路程、前方陌生人或城池的情况的问话,其余的一概不答。在见识过阿大将想要打劫她的一伙十几人的强盗的脑袋在一盏茶内全部割下后,青黛也歇了打探他的心思,老老实实让他做护送的事。 阿大的本事虽说十分逆天,但他也是有限制的,他只能存在叁个月,正正好能把她从京城护送到杭州府。 要说她为何要千里迢迢冒着风雪前往杭州府,说到底,还是为了任务。 准确地说,是为了秋明良的任务。 这个任务必须要让她以仇家小姐的身份去接近秋明良,但她可以在杨巍面前冒充青楼出身的花魁,却没这个本事在秋明良面前冒充他的仇家小姐。 她便把目光放在了整个系统商城目前为止最贵的一件商品上,它是在完成了“鱼水之欢”的任务后刷新出来的,名叫——身份卡。 商品简介的描述简单得令人发指:选择你的新身份吧! 兑换点数是二百五十点,青黛盯着那仿佛在嘲讽她的商品价格,还是忍着心痛和忐忑,如一个孤注一掷的股民般,买了。 身份卡到手真的是一张卡片,其上一片空白,只有左上角有一个黑点,她的手指覆上黑点之后,眼前凭空出现了两行字。 身份一:商人陶辉之女。 身份二:官员俞宏之女。 这两个身份的介绍简直不能再简洁,幸好青黛早前已用传讯蜂将有关秋明良的事查探得七七八八了。 陶辉是秋明良的亲舅舅,也就是他姨娘的亲哥哥。在秋明良入了乾元帝的眼、得了势后,本该借着侄子的光,鸡犬升天、意气风发的娘舅却在生意场上一落再落,将原本还算丰厚的家产硬是快要败光了。 据闻,当年陶家不过是农间一小户,穷得叮当响,就要揭不开锅的时候,重男轻女的陶父陶母将陶氏——也就是秋明良亲娘,卖进了秋府做丫鬟。陶氏生下庶长子秋明良后,有一段日子过得尚可,手中也有些余银,陶家就如同闻到了腥味的豺狼,时时上门找陶氏接济,拿着她的私房银子挣下了一份家业,成为了京中还算有名的富商。 及至后来秋明良嫡母俞氏生下嫡子,陶氏生女难产而亡,却死得有些蹊跷——她这一胎每个来看的大夫都说胎位正胎相稳的。按说娘家还算得力的妾,是有底气去追查其中真相的,但陶家收了秋府的一大笔封口银子,事后半点也不去追究,更是对血脉相连的秋明良不闻不问。 这便是那陶家与秋明良的纠葛了,再来说说俞家—— 俞宏,正是俞氏的嫡亲哥哥,左丞相俞老太爷的嫡长子,时任浙江布政使司。 这两个身份都可以称得上是“仇家之女”,青黛纠结了一会,最终选择了身份二。 比起如今已被秋明良逼得破了产的陶家,还是蒸蒸日上的俞家看起来靠谱点…… 在她选了俞家女的身份后,面前的字体变化了一下—— 已选择身份二,请前往杭州府激活身份。 青黛呆住了,秋明良明明就在京中,她却要舍近求远去杭州府! 只是点数都已经花了,她只好将彻底变成了一张空白卡片的身份卡收好,筹划着前往杭州府,待激活了身份再回京接近秋明良也不迟,左右她如今有四百多天的剩余天数。 在这个时代,出行需要路引,而各地路引则需要民众拿着户籍去官府办理。 只是她作为侯府妾室的青黛早已销户,作为杨府青青又是个签了卖身契的下人,根本没有户籍可言。 正常的渠道行不通,她只好走偏门。 京中有专门假造路引的叁教九流,她在杨府中不便出府,便想了个法子让杨老夫人把她弄出了府。杨老夫人派来看管她的妇人也知道她出府的内情,满心以为她抱着日后的荣华富贵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逃跑的,对她的看管很是松乏。 这便让她抓住机会出了几回门,在阿大的帮助下弄到了路引,又把她的首饰全都当掉了,换来了路上的盘缠。 马车轮辚辚滚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湿黑的痕迹,青黛揭起帘子回头望了一眼。 京城巍峨的城墙高塔早已变成道路远方一个极小的黑点,在风雪中模糊不清。 他若是回了京发现自己已经不见了,估计会很生气罢。 他又傻又轴还有些实心眼,也不知她走了以后他会不会乖乖听杨老夫人的话娶妻。 青黛把内心升起的一丝不舍压下,将目光投向了祸福难料的颠簸前路。 燃着袅袅龙涎香的崇政殿,帝王端坐于龙椅上,面色阴沉难辨,案牍前是一封摊开了的奏折。 屋内立着的几个官员大气都不敢喘,眼观鼻鼻观心,恨不能将自己缩得如同尘埃一般细微,好叫圣上的怒火不至于波及己身。 “好、好,好得很!!”乾元帝的语气暗沉得几乎能压弯众人的脊背,他狠狠拍了一掌桌子,方过了一个平安喜乐的花朝节,就看到了一份这样的折子,让他的心情顷刻间阴霾如雷暴天,“江浙的盐税为何只有这些,这是把朕当傻子糊弄吗?!” 江浙官商勾结重臣们心知肚明,只是两淮官场多年来盘根错节官官相护,牵一发而动全身,让圣上一直未曾下手整治。如今北疆战事胶着,正是急需钱粮之时,却看到这数额的盐税,圣上也动了真火。 “陛下息怒——” 殿中除了在家养病的杨巍都是乾元帝的心腹重臣,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高呼万岁息怒,只这些并不能平复帝王的雷霆一怒。 “锦衣卫指挥使秋明良!” 秋明良从一众跪地的官员中越众而出,单膝跪在帝王面前,面色平静地望着身前的一块地砖。 “臣在。” “朕命你即日启程前往浙江,秘密彻查两淮官场!” “臣遵旨。” 俞府再遇 京中各府还沉浸在各类赏花宴不绝的浓郁花朝节氛围中没几日,便听闻了一个略有些诡异的消息—— 秋府秋大夫人俞氏思念娘家外甥女,特求了庶长子前去杭州府接俞叁姑娘来陪伴她,庶长子纯孝敦厚,当仁不让,同圣上告了假后,领命而去。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保不齐就信了,但京中这些消息灵通的人精不免在私下暗自嘀咕,这秋指挥使不知又想出了什么新法子来折腾嫡母,也是可怜那俞叁姑娘了。 就在秋明良在冰雪未化的初春快马加鞭赶往杭州府的前几日,青黛终于赶在阿大的时间期限超过前抵达了杭州府。 一路上紧赶慢赶、漏夜而行,进了杭州府城的这日已是二月中,江南的春日暖风微醺,湖边杨柳依依,街头巷尾不见乞儿,百姓们一派富足安乐欣欣向荣之景。 眼看着阿大如同出现那般越过几道墙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青黛也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朝前方街道正中、挂着“俞府”二字的府邸走去。 才走到铜钉漆红的正门前,守在门外的门人看到她,立马瞪大了眼睛,没等她忐忑身份卡是不是已经被激活了,便听到那门人朝里边跑边喊: “叁姑娘回来了!叁姑娘回来了!” 转眼间,两扇厚重的正门倏而打开,门后一位身着秋香色绣仙鹤马面裙、梳着高髻、珠翠萦绕的貌美妇人领着身后一大群丫鬟婆子,朝她扑了过来。 “阿黛!你跑哪去了!你这孩子可急坏娘亲了!”貌美妇人一把抱住她,将她拉进府中关上大门后,又是哭又是笑。 旁边的仆妇丫鬟们围着两母女劝,貌美妇人哭了片刻,接过丫鬟递来的香帕抹了把眼睛,将尚未反应过来的青黛拉进了正屋里,路上还絮絮地抱怨: “你这孩子,一大清早就不见了人影,我在府里找了你大半日,哪想你竟偷偷出府了,到这时才知道回家,以后可不能再这般吓唬娘亲了!” 她是今日清早进的杭州府,也就是说在她踏进杭州府的那刻,她的身份就被激活了。 青黛再一次感叹于系统的神通广大,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娘亲,我以后不敢了,让娘亲忧心,是我的不对。” “你明白就好。”俞大夫人伸出一根纤纤玉指点了点她的鼻尖。 已是酉时末刻,俞大夫人让青黛在她院子中同她一起用了晚膳,又和她说了一会话,才放她回了自己的闺房。 期间俞大夫人神态自然,丝毫没有自己本该没有这个女儿的怪异感。 毕竟她之前用传讯蜂探来的消息,俞大夫人只有一个独子,而俞叁姑娘早在十五年前便夭折了。 青黛被一众丫鬟婆子簇拥回了她的闺房流萤阁,扫了一眼伺候她洗漱的圆脸大丫鬟,见着她在浴桶中加香露,问道:“桃香,我昨日用的什么味道的香露?” 桃香面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动作都顿了顿,似乎回想了良久,才摇了摇头,答道:“姑娘,奴婢记不清了,约莫也是用的今日姑娘喜欢的桂花露罢。” 趁着她服侍自己梳洗,青黛又不动声色地问了几个她昨日的吃食或是作息,桃香每次作答都很迷茫,似乎对于今日之前的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也就是说系统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凭空将她捏造成了俞叁姑娘。 坐在绣凳上任由桃香为她绞干一头乌发,她身上忽然有些发冷,这个系统的能力也太惊人了…… “姑娘,大少爷来了。”屋外小丫鬟的通禀让她回过神来,让桃香将她半干的发挽了个髻,穿上外衣去了外间会客的厅堂。 厅堂的火烛摇曳中站了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约莫十八九岁,面若冠玉,目若朗星,温润疏朗,看见她从屏风后绕出来,唤了一声:“叁妹妹。” “大哥哥。”青黛冲他福了一福,请他坐下。 俞筠一身青衫直缀,整个人如笔挺的竹,朝她摆了摆手,温声道:“我只是来看看你是否安好,下次莫要再胡闹了。”他温和的目光笼在她身上,带着浅浅淡淡的暖意,“夜已深了,你早些歇息罢。”说罢便如自己所说的不再打搅她,转身离去。 青黛送他出院后,自己收拾了一番,在杭州的俞府过了第一夜。 第二日,青黛去给外出公干回府的俞大老爷请安,俞大老爷是个面容儒雅俊朗的中年男子,对待她的态度同样没有骤然多出了一个女儿的怪异,亲切宠溺。 父母疼宠,哥哥爱护,下人照顾,作为俞黛的生活可谓是青黛穿越来之后过得最舒心的日子了。 舒心得她都不想去思考回京接近秋明良的事。 可惜有些事,她不去找,还会自己送上门来。 “什么?!”青黛手里捏着的果子没拿稳,咕噜噜掉在了她的裙子上,又弹到了她绣鞋边。 桃香连忙掏出帕子为她擦拭裙摆上染上的那点点湿痕,而俞大夫人则嗔了她一眼,“总是毛毛躁躁的,何时才能稳重点。” “娘亲,秋指挥使——他要过来?!”她双眸瞪得大大的,尾音高高扬起,几乎可以说是十分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失声惊呼。 俞大夫人纤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嗯,昨日给我们府上递了拜帖,今日就该上门了。” 青黛依旧是一副被雷劈了般的震惊,万没想到竟要在这等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再见他。 还没等她调整过来,屋外便蹬蹬蹬跑来了一个小丫鬟,进了屋后禀道:“大夫人,叁姑娘,门房上秋指挥使递了拜帖,已朝这边来了。” “快让筠儿去迎迎。”俞大夫人忙道,今日并非休沐,俞大老爷还在府衙,倒是俞筠没有出门,正在府中温书。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屋外响起了男子略重的脚步声,和温淡的交谈声。 “指挥使大人,寒舍破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表弟唤我一声表哥即可,不必如此见外。” “指挥使大人莫怪,在下不敢逾矩。” 随着俞筠疏离又不失恭敬的话音落下,门上悬着的珠帘被拨开,发出一阵碎玉碰撞般的叮当声。接着,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从门外走进。 江南叁月的春光和煦,温温洒在当先进来的那人身上,仿似将他浅灰色眸底的阴霾都给驱散了,俊秀的面容上笑意温润如翩翩君子。 他的目光从端坐于太师椅上的妇人身上扫过,接着落在了一旁立着的秀美少女面上。 须臾,他的眉梢挑了挑,菱形的唇角慢慢地、轻轻地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ps. 珍珠满3000的加更~ 表哥上门 “外甥秋明良见过舅母,敬请康安。”秋明良朝着主座上的俞大夫人恭恭敬敬地一长揖,执的侄子辈的礼,面容恭谨,半点都看不出他面对的是害死了自己亲娘的嫡母家人。 “快起来吧,明良都这么大了,上回我见你时,还是个总角小儿呢。”俞大夫人也笑得温婉,语气如同对着自家小辈,亲近又爱护。 俞大老爷与俞大夫人成婚没多久便外放出京了,这些年来唯有回京述职的时候会归京,俞大夫人除了刚嫁进俞府认亲时见过他,那之后便再没见过这个小姑子的庶长子了。 秋明良又与俞大夫人和俞筠寒暄了几句,唇畔始终带着微微的笑意,举止谦逊有礼,温和有加,看着这样的他,让人全然无法想象这便冷血无情、心狠手辣到另百官闻风丧胆的秋指挥使。 “母亲近日来很是思念表妹,今次来府,便是母亲央了晚辈,要接表妹上京陪伴于她。”叙了几句后,他眸光落向一身水红色襦裙的少女,又十分知礼地垂着眼眸在她绣着兰花纹澜边的裙摆上一掠而过。 俞大夫人和俞筠听得他此言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来杭州府竟是这目的,只见他递出了一封信笺,温声道:“这是晚辈临行前母亲交予晚辈的书信。” 俞大夫人接过打开,小姑子的字迹她还是见过的,信中内容也确如他所言。只小姑子同她这庶长子之间的阴私仇怨,俞大夫人也是心知肚明,焉知这是不是被逼着写出来的? “原是妹妹想念阿黛了。”俞大夫人将手中书信放下,不动声色地笑笑,接着面露为难之色,“只是阿黛是我和你舅舅的掌中明珠,你舅舅平日里最是疼宠于她,这事也需得等你舅舅回来,我同他商议一番,才好答复于你。” 俞大夫人面上笑容祥和,心下却冷哼了一声。这商议的结果短时间内自然是不会出来的,他秋明良高居指挥使之位,但他们俞家也不是软骨头,他们的女儿也不是那早就嫁进了秋府的小姑子,想动阿黛,也得等他们都死绝了。 秋明良仿似真的信了俞大夫人要等俞大老爷回府商议的说辞,面上笑意不变,依旧恭敬温润,拱手道:“既如此,晚辈就不打搅舅母了。待舅舅得了空闲,晚辈再来府上叨扰。” “筠儿,快送送……” “娘,我去送指挥使大人罢。”俞大夫人的话还未说完,一直如一个花瓶般一言未发的少女忽地开口。 俞大夫人和俞筠都是一愣,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时,少女已是朝着秋明良微微屈了屈膝,伸出手臂,掌心向前摊开,柔声道:“大人请。” 视线在少女白皙细嫩的柔夷上绕了一圈,又回到她笑容闲雅温静的唇角,秋明良神色自然尔雅,“那便劳烦表妹了。” 青黛落后了他小半步,在他左手侧同他一起走出了正厅。 俞府院落不小,其建筑风格为典型的江南园林,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亭台水榭,假山玉树,说是一步一景也不为过。 从俞大夫人的淳南院出来到俞府正门,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要走。 绕过几株榆钱树并一间穿堂,身后的淳南院便被青砖红瓦的楼阁完全遮掩住了。 两人身后只有跟在她身边的一个丫鬟,秋明良的眼神由上至下扫了一圈神态温婉的少女,她的姿容温静,走动间裙边压着的玉佩纹丝不动,如同每一个他所见过的后宅闺秀。 “未曾想,竟是表妹。” 他的声线中带着浅淡的笑意,似是随口说出了一句话,就如同与她闲谈一般放松。 青黛却背脊紧绷,不敢有分毫的放松,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让她犹如被毒蛇盯上的仓鼠,细声开口解释:“去岁秋时,家中祖母思念于我,便将我从杭州府接去京中,入了春才将我送回家父家母身边。”反正在她进杭州府前压根就没有俞叁姑娘这个人,任他神通广大有经天纬地之能也查不到她的行踪。 “哦?”他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旋即露出宛如精心计算过弧度的微笑,朗俊的脸上满是柔和之色,很是懊恼地道:“表妹当时既已认出了我,为何不道明身份?倒是让我在不知情下言语开罪了表妹,实是罪过。” “指挥使大人言重了,小女以为大人事务繁杂,想必也不会记得小女。”少女眼睫微垂,瓷白的面容秀美如画,在春日的点点阳光照映下,有一种透明般的脆弱感。 “表妹哪里的话,”他神情温煦,眉眼间不复她初遇他时的莫测狠戾,只余平淡宽和,舒朗着声音道:“不必唤我大人,若你不弃,唤我一声表哥便好。” 少女抬起眼睫,那两弯如蝉翼般颤抖的睫毛也跟着上翘,她神情似乎有些忐忑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今日他第一次同她对上双眼,那双大而亮的杏核眼如琉璃般剔透,眸中碎影浮动,带着些疑惑,又藏不住少许羞涩的少女心事。 “表哥。” 须臾,他听到她软嫩的嗓音,如这江南叁月最是绰约多情的水波,柔柔地唤他。 目送秋明良走出了俞府大门前的街道,青黛转身快步便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既然猝不及防地在杭州府再次见到了秋明良,那便主动些去接近他,这本是她的打算。只是不知为何秋明良突然来到杭州府,还一副想要与她这“仇家小姐”交好的模样,既然他想演戏,她奉陪就是了。 回到了流萤阁,她走进内室屏退了伺候的丫鬟,立即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 秋明良“捉奸在床”的任务竟然完成了! 她在淳南院被秋明良认出来后,心中就一直有一个隐隐的猜测,如今被证实了。 秋明良知道了她是俞叁姑娘,也认出了她就是那日杨府中撞破了他好事的人,所以这个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她的剩余天数一下子变成了整整五百天,她扫了一眼秋明良的下一个小任务和经验条,蹙着眉摩了摩下巴。 下一个小任务的名字叫“相知相识”,简介一如既往的简单——走近他封闭内心的第一步。 依照她前面的任务经验,秋明良的第二个和第叁个小任务完成,系统就能再次升级,她也就可以去完成下一个人的任务,不必再和秋明良这个让人心惊胆战的人接触。 只是这“相知相识”——她身为他恨之入骨的嫡母娘家中的闺阁女子,如何同一个断袖相知相识?! 变性障眼法 烦恼了一阵,青黛又点开了系统商城,想看看有什么商品更新了。 这一看,便让她的目光定在了其中之一上。 变性障眼法药丸。 商品简介:可以让服用之人吃下药丸后,在他人眼中变成与自身性别相反的样子。面部与身体都会微调哦,时效半个时辰,再服下一粒便可解除药效。 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商品! 这是青黛看到它之后的第一个想法,虽然兑换点数要一百点,但刚完成了任务获得了一百二十点的奖励,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兑换键。 手中瞬间多了一方用檀木盒装着的小匣子,打开之后,里面装着十几粒白色的药片。她拈起一粒仔细看了看,药片是圆形片状,外型与她在现代吃过的消炎药一般无二。 她狠了狠心,将药片扔进口中,灌了一口茶水,和着水吞了下去。 接着她便坐到了梳妆镜前,忐忑地看着镜中之人,只是她等了足有一刻多钟,镜子里的少女依旧是娇俏的模样,半点都没有改变。 青黛又琢磨了一下这个商品的简介,起身唤了一声守在门外的桃香。 哪想她话音方落下,紧掩的门扉便被桃香一脚踹开,桃香一眼看到屋中目瞪口呆的她,立马扯着嗓子惊叫了起来:“变态!登徒子!有登徒子闯进了姑娘香闺!” 青黛骇得慌忙一把捂住桃香的嘴,焦急地小声道:“桃香,我就是你姑娘,你认不出来了吗?” 桃香眨巴着眼看了她一会,被她捂住的唇不停蠕动:“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你这变态胡说甚么!你居然还敢穿着姑娘的衣裳! 青黛居然听懂了她的话,好说歹说劝她自己就是她家姑娘,这屋里也只有一扇门进不来登徒子,终于安抚着让她安静下来。她自己则转进屏风内又吃了一粒药片,接着马上出来,就看到了桃香如见了鬼一般,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小。 “姑娘!真的是您!您打扮的男装也太像了吧!连声音都像!几乎就是个真的男人!”震惊过后,没心没肺的桃香满脸崇拜地捧着手说道。 青黛也还在云里雾里,干脆把桃香叫过来,哄着她吃下了药片。 接着,她眼睁睁看着前一息还可爱娇软的少女,下一瞬就变成了一个俊秀挺拔的少年,面容身形的变化几乎让她无法认出她面前就是桃香,仅有眉眼间的相似而已。不过诡异的是,这个少年梳着少女的发髻,身上穿着浅粉色的襦裙。 也就是说,这个变性的药丸名为障眼法,便是让别人眼中的自己变成了相反的性别,而自己的身体其实并没有改变,只是这药只能改变面容声音和身形,身上的衣服首饰没办法一同改变。 青黛还是有些不放心,据说弯男比直男更能看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别,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于是她给桃香下了一个让桃香又羞又怕的命令。 “桃香,把裙子脱了。” 桃香捂住身上的裙带,面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道:“姑娘,你要作甚呀?奴婢、奴婢……”听说有那些喜好磨镜的女子,姑娘该不会是…… 桃香捂着羞红的脸扭扭捏捏,看在青黛的眼中就是一位俊朗的少年穿着裙子娇羞地拧着腰。 “脱下!”她又重申了一遍,接着抚慰桃香她什么也不会做,桃香这才犹犹豫豫地扯开了系绳。 直到看到少年桃香腿间那根物件、她又伸手覆上去感受过它的触感后,青黛才完全放下了心。 而桃香看着叁姑娘表情怪异地盯着她赤裸的下身,还拿手覆在她胯骨前空空如也的地方来回滑动,只觉得叁观都碎裂了。 “大人,这是在盐商李家中寻到的账册。” 一位身着玄色飞鱼服的青年男子手中捧着叁本装订成册的账册,恭敬地双手递给懒洋洋斜倚在短榻上的男子。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那手掌心上泛白的旧疤印记纵横交错。上首只闻“哗哗哗”的书页翻动声,越翻越快,就如同他此时急速跳动的心跳声。 翻动声骤然一停,他只觉呼吸都随之一滞,额头上顷刻间冒出了细小的冷汗,只闻男子温润的声线道: “都是假账。” 只是四个字,就让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瑟瑟发抖地跪在他黑色的皂靴前,声音有些抖:“属下无能。” “自己去领罚。”男子的音调如情人间最温柔的絮语,但跪着的青年男子却抖得更厉害了。 “是。” 他说完之后退了出去,没多久,院外就响起了一声被极力压抑住的惨哼,让人无端毛骨悚然。 榻上的男子恍若未闻,意态疏懒地起身,靠在案牍前,随手抽出了几册书卷翻阅。 他阅读的速度极快,一个晌午过去,案牍边上已经堆了一沓厚厚的书。 当最后一本书被他摞在书卷的最上方,秋明良往圈椅背后一靠,抬手揉了一下眉心,偏头望了窗外明媚的春光一瞬,站起了身。 菀菀黄柳丝,濛濛杂花垂。 西湖边上绿草茵茵,柳叶拂过湖面上缥缈的雾气。立于湖边,如置身浩渺仙境,而西湖就真如那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婉婉亭亭游于这仙境之中。 湖边踏青赏玩的游人不绝,或采花编草,或嬉戏打闹,或放飞风筝,不一而足。 在这叁叁两两玩乐的行人中,那个手中持着一条柳枝,亦步亦趋跟在一队野鸭身后的少年,就显得格外出众。 少年约莫十五六的年纪,一身干净简洁的月牙白细布直缀,仅腰间挂了一方白玉,头上束玉冠,腰身被竹青色绣叶纹的腰封掐得极细。 从秋明良的角度,仅能看见他俊秀的侧脸。他粉嫩的唇角微抿,明明干着在旁人看来十分怪异的行径,脸色却严肃得如在做一件对他而言无比重要的事。 “你在作甚?”闲着也是无事,秋明良忍不住上前了几步,走到他身边问道。 少年听到声音转过了头,秋明良这才看清了他的正脸。面如傅粉,唇若涂脂,瓜子脸精致小巧,眉眼间迤逦缱绻如南方温软的山水画,若不是他的眼光特别毒辣,他都要以为这是位女娇娥。 “我在研究野鸭的习性。” 秋明良今日并未着飞鱼服,穿了一件墨蓝色的长袍,腰束玉带,看起来便似一位普通的贵公子。少年只是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回答后,便又跟在小鸭子摇摇摆摆的屁股后走了。 挑了挑眉,好奇心起,秋明良也随着他的步调,小步小步地走在他身旁,再次开口问道:“为何要研究野鸭习性?” 少年似乎毫不在意他是个陌生人,有问必答,“因为夫子布置了作业,要以鱼为主题做一篇文章。” ps. 菀菀黄柳丝,濛濛杂花垂。——出自常建的《春词二首》。 俞家少年 “既是要以鱼为主题,那你为何要跟在这群野鸭身后?”秋明良更奇了,接着问道。 少年又侧头看了他一眼,他好似从那一眼中看出了少年对于他无知的诧异,“因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那你不该跟在鱼身后?为何是野鸭?” 少年再次看了他一眼,秋明良看到了那双剔透黑眸中满满的理所当然,少年道:“自然是因为我不会凫水。” “噗……”终于弄明白了少年的目的,秋明良的双肩止不住微微颤抖,克制了一下,捂着薄唇说道:“所以,你便研究野鸭的习性?” 少年点点头,“既是都可在水中游,那鱼同野鸭便差不离。” “哈咳、咳,”秋明良勉力压住笑意,一双细长的柳叶眼都弯出了弧形,让那双浅灰色的瞳孔都染上了几缕趣意,“我想还是有些不同的。” “在我眼中并无。”少年扫了他一眼,又垂眸,眼神紧盯那队野鸭,“就如同你我,在鱼与野鸭眼中,也并无区别。” 秋明良有一刹的怔愣,待他反应过来,那少年已跟在野鸭身后走了几尺远了。 他迈了几个大步跟上,双眸视线紧绕在少年身上,唇边已满是兴味的笑意。 “你是哪家少年?叫何名?” 少年听他这句问却并没有像前面那般有问必答,而是忽地顿住了脚步,双手交迭朝他长揖了一道,神色诚恳,言辞切切,“父母曾叮嘱我,若有不认识之人来询我名姓,不可奉而告知,见谅,莫怪。” 眼看着他做完了揖又朝前走,秋明良跟上他,和他并肩而行。 “令尊和令慈是不是还交代过你,不要随着陌生人走?” 少年极为诧异地瞥眸看了他一眼,又警惕怀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小脸绷紧,“你如何得知?” 秋明良的眸中又浮起了点点笑意,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我猜的。”他话音一转,语气已经带了些诱哄孩童的蛊惑,“我府上不仅有野鸭锦鲤,还有乌龟白鹅,同是在水中之物,想必多观察几种对于你做文章也是有益的——所以要不要来我府上?” 少年似乎有些被他说动了,秀致的眉眼间浮上了些许纠结,他踟蹰了一会,最终还是义正言辞地道:“谢过兄台好意,不过,我如今寄居在他人府上,不便晚归。” “敝姓秋,你唤我一声秋大哥便可。” 少年从善如流,再次冲他鞠了一躬,“秋大哥,小弟需得归府了,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秋明良看着他规规矩矩一板一眼地给自己施了礼,接着转身迈着八字步,不急不缓地走了,边走还边用手中的柳条时不时在半空中甩一个空响。 这回秋明良没再追上去,只是抬起手,摸了摸下巴,把这当成了是一个烦闷午后的意外调解,一个令他心情愉悦的小插曲。 未曾想,过了几日他再次上门俞府,又遇见了他。 他见到他似乎也有些惊讶,跟着一旁的俞筠,对他施了一个礼,“见过秋大、”他磕巴了一下,“大人。” “这是在下的四弟俞琮,自幼体弱,二伯母听闻江南山水养人,把他送到这边求医寻药,前几日方抵达杭州府。”俞筠温声解释。 原来是俞家二房的儿子,秋明良微笑着又看了一眼少年板正白嫩的小脸,让他们不必多礼。 俞二老爷是庶出,也就是俞氏和俞大老爷的庶弟。 “大人来得不巧,今日家父不在府上,家母让在下好好招待大人,如有不周,还请大人见谅。”俞筠拱了拱手,话音里柔中带刚。 今日上门连俞大夫人的面都没能见到,但秋明良的表情像是一点都没有着恼,反而十分通情达理地道:“大表弟无需客气,舅舅舅母事务繁杂,我是十分理解的。” “既如此,大人如若不嫌弃,可移步至在下的院里饮一杯粗茶。”俞筠彬彬有礼地起身相邀。 “我听闻大表弟在苦读准备秋闱,便不打搅大表弟温书了。”秋明良笑得善解人意,目光投向安静在一旁陪坐着的清秀少年身上,“府中景致奇佳,可有幸请四表弟领我在府里逛一逛?” “这……”俞筠看向少年,欲言又止,似有些为难。 少年却站了起来,朝俞筠说道:“大哥且安心备考,秋大人便交由我来招待罢。” 俞筠对上少年清亮的双眸,唇角抿了抿:“那便劳烦四弟了。” 少年摆手称不麻烦,接着伸出手,一本正经地对秋明良道:“秋大人请。” 秋明良笑笑,同少年并肩出了花厅,往府中花园的方向去了。 从回廊的阶梯上踏下小径,绕过一丛白玉兰,秋明良扭头看着一语不发的少年白皙如玉的侧脸,问道:“得知我身份,吓到了?” 少年疑惑地抬眸看着他,双眼纯净无暇,反问道:“大人是何身份?” 秋明良难得语塞了片刻,奇道:“你大伯和大哥没同你说?” “大哥只提到你是位大人。”少年一板一眼地回答,似乎对他到底是何身份十分并不是很感兴趣。 秋明良挑了挑眉,庶出与嫡出之间果真水火不容,连他的身份都没清楚告诉少年,是怕少年借此搭上自己?莫怪方才他提出让他陪自己时,俞筠一脸不情不愿。 少年也没去纠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只是尽职尽责地开始领他闲逛起来。 “这是小溪。这是假山。这是湖心亭。这是碧波湖。”听着少年清越的嗓音用一点辞藻修饰都没有的句子介绍这座美轮美奂的花园,还伸出了手配合自己寡淡的描述一边指点,秋明良忍不住想,他这有些憨傻的性子,恐怕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现在说自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好像有些自吹自擂的嫌疑,秋明良摸摸鼻子失笑,决定干脆任由他被蒙在鼓里。 “大人且当心足下,湖边湿滑。”终于冒了一句不一样的句式出来,秋明良心下忍笑,“不必唤我大人,还唤我秋大哥便成。” “秋大哥,这边请。”少年改口改得痛快,让秋明良不期然想起那个改口叫表哥也很爽快的少女来。 ps.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出自《庄子?秋水》 马甲上的马甲 他难得走神的时候,少年已经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到前面了。他说带他逛花园,就真的是在心无旁骛、认认真真地逛花园。 在少年带着他一丝不苟地将俞府花园的每一寸土地都踏过之后,秋明良发现他额上已浮起了点点汗珠,在玉白的面上犹如温玉垂下的凝脂白露。 “我们进凉亭里歇脚如何?” 少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挂在东边的日头,很是理解地点点头说道:“既然秋大哥累了,那我们便歇会。” 秋明良又想笑了,到底是谁累了这小憨子还搞不明白呢。 两人入了凉亭,各自在雕成鲤鱼模样的石凳上坐下,秋明良靠着凉亭边上的深棕色栏杆,眸子微微眯起,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而他对面的少年腰板挺直,正襟危坐,小脸端正。 “一直这般端着,不累吗?”秋明良斜斜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伸出亭外,撩拨着一池碧水。 少年摇摇头,答得一脸认真,“累,但夫子说过,站要如松,坐要如钟,才为君子。” “你平日除了念书,可还有其他爱好?”秋明良点在湖中的手指引来了一群锦鲤的轻啄,麻麻痒痒的,他也不理会,再次发问。 少年蹙起了眉,似乎在一本正经地思考,秋明良发现自己有些看不得他蹙眉的模样,只想伸指将它抚平了。 “……习字,写文章。”在思考了半晌后,他终于极为慎重地给出了答案。 “那是你念书的一环,算不得爱好。” “那用膳、睡觉、走路。” 秋明良再次忍不住,将脸埋到微微颤抖的双肩里,闷笑起来。 他发现,他总有法子能将他逗笑。垂下的指尖涟漪点点,好似他心间之湖。 抬起头来,对上少年纳闷又不解的目光,秋明良抬起指尖,轻轻弹了弹手指上沾染的湖水,俊秀的面容染上几分肆意,在日光下变得比平日耀目了些,“俞小弟,你的生活过于无趣了罢。不如让大哥带你游乐一番?” 少年似乎很不满他的说法,粉嫩的唇不自觉地嘟了嘟,很是不赞同地道:“我认为挺好。” “哪好?” “比之猪狗,要好上百倍。” 又是一阵隐忍的闷笑声,接着是少年不解疑惑的声音,“有何可笑?” “……约莫没有人会拿自己同猪狗比。” 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过得实在太快又太愉悦,以至于俞筠从前院寻来的时候,秋明良升起了几分不舍。 但他还是风度翩翩地起了身,从衣襟中拿出一张帖子,礼貌地递给俞筠,语气温和地说道:“大表弟,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事。上巳节那日不知你们是否得空?我是第一回来这杭州府,想邀你们兄妹叁人同游。” “在下会转达给舍妹的。”俞筠接下帖子,既没答应也没拒绝。上巳节又被民间誉为情人间的节日,心怀爱慕的少年男女们都会选择这样的日子约着心上人出门踏青游玩。 秋明良不以为意,笑意温润,最后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少年,离开了俞府。 待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俞府大门合上,俞筠和身侧少年一同朝淳南院而去。 俞筠瞥了身侧的少年一眼,不论如何看,“他”都像是一个真正的少年郎,而不是他娇滴滴的妹妹。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于一言难尽,俞琮,也就是借了俞四公子名头的青黛侧头问:“哥哥怎么了?” 俞筠摇了摇头,虽然很是费解妹妹为何要扮成四弟去见秋明良,但作为一个疼爱妹妹的哥哥,他无法拒绝她那双水汪汪的眸子。 到了淳南院,俞大夫人见着他们兄妹二人并肩进来,温柔笑着把青黛招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拿了盘点心给她吃。 看着她如小仓鼠般吃得满嘴都是糕点渣子的模样,俞大夫人拿帕子给她擦了额上的汗,对着她那一身男装也很是费解,“阿黛,为何非要扮成这般模样去见那秋明良?” 青黛的手顿了顿,她假借俞四公子身份一事只有俞筠、俞大夫人和桃香知道,俞府其余下人都以为“他”真的是从京城来的俞四公子。杭州俞府的下人大部分是在本地挑进府的,即算是京城跟来的老人,也已有十几年未回京城了,没人见过常年在庄子上养病的俞四公子的模样。 但这事的因由她着实不好同俞大夫人解释。这次在杭州府再遇,分明就是好龙阳的秋明良不知为何同俞叁姑娘示好,明明在杨府不知她身份时他压根不像对她有兴趣的样子,她直觉他就是没安好心。 她决定试着用少年俞琮的身份去接近秋明良,俞琮虽是俞府二房庶出,但也算是俞家人,符合任务里“仇家”的限定,就是不是“仇家小姐”而是“仇家少爷”,她想试试能不能钻个系统的BUG完成秋明良的任务。 她揣测身上带着一股纯正的气质大概更能吸引秋明良这样的人,比如一身清正的季青,于是假少年俞琮应运而生。 见女儿不答,俞大夫人轻叹了口气,搂着她的肩膀道:“阿黛,你别看他如今端方温润的君子模样,那秋明良便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你可要当心。” 青黛眨了眨眼,乖顺地靠在她肩头,“娘,我晓得。” “大人,京城俞府二房确有一幼子,年十五,名琮,自幼体弱多病,大部分时日在京郊的温泉别庄养病,数月前离了京,据闻是探访名医去了。” 秋明良听着手下的禀报,眼睫垂下遮住细长的眸子,转了转手中的玉如意。 江南多名医,来这寻医也正常。 “嗯,不必再查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玉如意,吩咐道。 属下恭敬地退下,秋明良慢慢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整了整衣衫走出了这座他暂且落脚的小院。 待到他骑着一匹毛色光亮的棕色骏马来到俞府门前时,距离他送出的帖子上约定的时刻还有一刻钟。 他下了马,却没有去敲门,只是静静地站在俞府的朱漆大门前等待。 一刻钟悄然而过,大门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他的脸上不见焦躁,带着温温的笑意,打开一把不知从何处拿出来的山水画扇,轻轻摇了起来。 上巳节的街上多的是出来踏青游玩的少女,秋明良没有了那层令人胆寒的身份,少女们看到这长相俊秀、身形修长、气质温润的锦衣郎君,都忍不住驻足偷瞄几眼。 那被偷看的郎君仿若毫无所觉,一心一意地对着俞府的门扉,任由日头从东边缓缓滑到了西边。 夜市同游 及至一弯柔亮的月儿从藏蓝穹顶的东边悄然跃出,那扇紧闭了一整天的朱漆大门才终于被人拉开了。 俞筠从门槛内跨出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身苍青色锦袍,笑意温然,俊秀有礼的秋明良。 “你究竟想作甚么!”少年温朗的面容彻底沉了下来,挺俊的眉眼间蕴着黑压压的怒意,对着这位凶名在外、掌百官生死的锦衣卫指挥使没了先前的恭谨,散发着完全不掩饰的提防戒备。从这位指挥使入杭州府后的一系列示好行为及他对妹妹的温情脉脉,让俞筠最先沉不住气,硬声质问。 秋明良似乎是意外地挑了挑眉,下一瞬,他便站直了,端端正正地朝着俞筠长长鞠了一躬,语气诚恳:“秋某知自己唐突了,但表妹温婉灵动,秀外慧中,秋某对表妹一见倾心,克制不住自己的亲近之意。待到回了京城,秋某会同父母禀明,上贵府提亲,愿与贵府结两姓之好,共结连理之谊!” 俞筠盯着他深深弯下去的腰和漆黑的后脑,淡淡开口,语气冰凉如月华,“在下听闻,秋大人好男风。” 他抬起了头,脸上是悔不当初的懊恼,“都是年少轻狂不知事,”他的神情又转为坚定温朗,浅灰色的瞳孔中映着深情不悔,“若能得表妹一顾,秋某愿今生今世仅只表妹一人,再不纳二色!” 俞筠皱着眉还未答话,一道甜濡稚嫩的女声便从他身后传来。 “哥哥。” 俞筠转过头,月色下的少女一袭浅蓝色月华裙,面容皎白如玉,五官精美如同瓷器,似是踏月而来的仙子。 “表哥。”她莹润的眸光转了转,同门外的青年行了个福礼,起身后,迎着他温烈的目光,轻声问:“表哥是来邀我们兄妹同游的么?” 青年浅浅一笑,浅灰色的瞳孔中暗光柔和,他答道:“是。” “表哥可是等了一日?” 青年望着她,语气轻得似是害怕惊动了画中人,“是。” 少女眸光动了动,回头对俞筠道:“那哥哥,我们走罢。”她说完,不顾兄长眉心能夹死苍蝇的皱褶,抬脚便朝外走了几步。 秋明良也转身,不过脚步似乎顿了顿,仿似随口般问道:“四表弟不得空闲吗?” “四弟的功课没做完。”回答他的是俞筠。 “如此,”他笑着点了点头,貌似并没有将少年的去向放在心上,侧头温声对少女说道:“趁着还未宵禁,我们去逛逛夜市罢。” 今日的夜市因着节日的氛围更热闹了些,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既有暧昧横生的少年男女,也有眉眼传情的年轻夫妻。 街边铺面摊子林立,写作字画的、卖糖人的、开茶摊的、吆喝胭脂水粉的,应有尽有。 青黛身后只带了个桃香,俞筠也只带了自己的小厮,两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前方走着的叁位主子身后。 “表妹多看了这串珠花一眼,可是喜爱?”秋明良见她脚步略微顿住,便从一侧的摊子上捡了那串绞了细细金丝的珠花,扔了块碎银给摊主,就将珠花递给了她。 少女望着他递来的珠花怔了怔,手忙脚乱地掏自己的荷包,想将银子还给他,“不必表哥破费。” “表妹无需同我客气。”他看着她慌乱的样子,似乎低笑了一声,接着轻咳了一下,笑意微微在唇边一荡,“精致首饰,不及表妹万分之一。” 少女杏核眼中的盈盈的眸光似是也随之一荡,很快又被浓长的睫毛覆住,她伸出白嫩柔细的指尖,触到了那朵被他拿在手上的珠花,“多谢表……” 话还未落,她的身子便被一股大力猛地撞了一下,接着一碗尤带温热腥气的羊汤泼在了她华美的衣裙上。 秋明良温润的面色一变,瞬间就伸臂将她护在了身后,紧接着也不见他怎么动的,一拧手便抓住了方才抢了她荷包的小偷。 “交出来!”他面容凝沉地低喝,温俊的眉眼多了些如青山般的可靠沉稳。 小偷瑟瑟发抖,两只手都被男人捉着,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穷凶极恶的鬼怪,忙不迭将偷来的荷包都扔了出来,口中喃喃:“饶命,饶命,好汉饶命啊……” 另一边,那被小偷撞到而泼了青黛一身羊汤的妇人见这几人穿着非富即贵,也惶惶地道歉:“小娘子,真对不住,你这衣衫,要不我赔给你……” “姑娘的八幅月华裙可是十几个绣娘花了上百个日夜绣出来的,绞了金蝉丝,从各个角度看都是不同的绣纹,你赔得起吗?”桃香心直口快,立马道。 身着布衣的妇人显然慌了,愈发诚惶诚恐,“民妇有眼不识泰山,这位小娘子,对不住,真对不住。” “好了,”少女轻柔的声音响起,安抚地冲妇人道:“这位婶婶,你也是不是故意的,无需你来赔。”说罢神情温和地请她离开。 妇人赶忙念叨着感谢走了,少女扭身看向已将小偷交给巡逻捕头的青年,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秋明良对上少女不好意思又为难的双眸,十分善解人意地温声道:“走了些路,想必表妹也乏了,不如我们去前头的茶馆吃杯茶?” 少女感激地点点头,几人移步不远处的茶馆,要了一个雅间后,俞筠便护送着她去更衣了。 秋明良一个人坐在茶馆的二楼雅间里,靠在窗台边上,百无聊赖地推开了支摘窗,朝楼下的街道望去。 这一望便让他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少年依旧是那身月白色的细布袍,手中捏着个修罗面具,正直挺挺地戳在街道中央,完全不顾被他拦住了去路的来往百姓发出的嫌弃声。他不为所动,呆呆地抬头望着那抹弯月,不时还调整一下角度,接着望天。弄得路过的百姓骂了他几句之后,也忍不住抬头去看天上,他周围那一圈便聚起了一堆抬头望天的人。 秋明良忍住笑意,抬手从窗边的花盘里捡了一块小石子,两指夹着一弹,便朝那呆子的方向射了过去。 石子砸到了他的脑袋上,力度不轻不重,他抬起手摸了摸,似乎是拂去了脑袋上的尘土,继续望着天上明月。 秋明良低骂了一声这呆子,又射了一粒石子过去。 这回他总算有了更大的反应,少年直愣愣地抬起头,一眼就望向了他临窗而坐的茶馆二楼。 靠在窗前的男子一条长腿曲起,姿态慵懒恣意,浅灰色的瞳孔微微眯着,唇角一边翘起,朝他招了招手,做了一个口型: 上来。 茶馆相会 “哒、哒、哒”是少年一步步一丝不苟地登上楼梯的声音。 秋明良的左手两指也随着他步调的节奏轻轻扣着窗沿,心情从看见他起便十分轻松。 只是当他对上少年朝他行礼问安时那双通透明亮的双眸,他骤然涌上了一丝羞愧,这已是十来年都没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了。他不信任他,专门查了他的身世。 “秋大哥。”少年规规矩矩地行礼,口中唤道。 似乎是为了摆脱这点异样,他走到桌旁为他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后问道:“你不是功课没做完吗?何以出来玩了?” “我不是出来玩的,是出来观月的。” 少年伸出一双细白小巧的双手,乖乖地捧起琉璃茶盏,在透明杯壁反射的流彩光影下,他的那双手愈发显得如玉捏成,让人忍不住想捉在掌心里把玩。 这么想了,秋明良也这么做了,他反手握住少年一只柔韧的手,放在自己生了一层厚茧的掌心比了比。少年的手比他要小了一圈,骨节纤细,指腹肌肤柔嫩,指甲圆润泛着微微晶亮的粉色,看起来就像女子的手一般。 “为何出来观月?”秋明良摆弄着他的手指,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因为夫子还交代了我,要作一首咏日的诗。”似乎完全未曾留意男子手上动作的缱绻意味,他只剩一只手捧着茶盏,把杯壁抵在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啄着茶水。 秋明良看着少年浸润了茶水后而越发水色莹润的粉唇,不由有些走神,但还是笑着问道:“作咏日的诗你观月作甚。” 少年依旧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月与日相对,观月与观日,差不离。” 他还是那般歪理一堆,偏偏又是一副自己最有理的模样。 秋明良侧过头闷笑两声,转头的时候,不期然对上了他的眸光。 少年黑白分明的杏眸清亮透彻,是一眼便能看到底的纯澈,肌肤清透得吹弹可破。细长白皙的脖颈被高高竖起的衣领遮着,让他有种想将他衣衫扒下,看着他嫩白稚气偏又故作老成的小脸在他身下绯红迷离的冲动。 就在他有一瞬失神的时刻,少年已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了回来,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望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拱手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府了。” 秋明良拈了拈手心少年残留下的温软,望着已走到门口的少年,扬了扬唇角,温文的声线骤然掺了一丝沙哑,“俞小弟,改日大哥带你去郊外跑马如何?” 少年扭头,看着眉梢轻挑,笑得在温润中平添了几分邪肆的青年,微微歪了歪头。 待到少年离去后不久,俞筠身边的那个小厮便来了,说是俞叁姑娘身子不适,俞筠便先护送她回府了,让秋大人也自便吧。 秋明良浑不在意被人放了一半的鸽子,带着见到了少年的愉悦心情,从茶馆回了府。 与此同时,已回到流萤阁的青黛身着中衣,瘫倒在了柔软的闺床上。 一整个晚上神经紧绷用两种身份和秋明良那个人精周旋,精神疲倦得让她只想大睡一场。 想起方才在茶馆里差点就要超过药片的限定时间了,她就觉得惊心动魄的,以后再也不做这样铤而走险的事了。也是她既想知道秋明良到底要约俞叁姑娘出来作甚,又不想放弃这个用俞琮的身份和他接触的机会,才搞出了这么一出。 只是,她瞄了一眼系统界面,“相知相识”的任务依旧没有完成,这让她开始怀疑自己钻空子这招是不是有效了。 等到同他一起去跑马之后若是还没完成任务,那她就得把少年俞琮的这个马甲给扔了,秋明良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就算是有“迷雾”的保护,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她的马甲给揭了。 只是她没料到,一次跑马,竟然发生了让她始料未及的事。 上巳节过后数日,秋明良果真又上俞府约了少年俞琮去跑马。 他带少年去的是城郊的一座占地宽广的跑马场,马场中绿草如茵,几匹良驹在其内悠然自得地小跑,映着放晴的碧色苍穹,有种天高地阔的舒朗之感。 马场的主人似乎认得秋明良,点头哈腰地将他们迎进来后,青黛才发现这马场中仅有他们二人而已。 “骑过马吗?”秋明良已走到马厩里,伸手抚上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侧头晲着少年问道。 “未曾。”少年摇了摇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秋明良挑了挑唇角,声线低柔,“我会教你的。”说着,从一溜喷着鼻息的马匹中,牵了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出来。 小母马的双眸漆黑湿润,个头比其他的成年马匹要矮了一截,看起来十分柔顺,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前摸它的少年手心。 少年面无表情地和它湿漉漉的黑眼睛对视了片刻,手一翻,将一手心的马涎全抹到了马背粗硬的毛发上。 秋明良忍笑,掏了个帕子递给他。 少年接过了,低下头,认真地将自己的每一根手指连同指缝都擦得干干净净。 他纤长玉白的手指穿插在素色帕子的缝隙间,秋明良想到的却是将这双手压在床上,扣在少年白嫩的耳垂边时,他会是何种表情。 “先学会上马。”所有的翻涌都被他压在了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秋明良上前一步,指点着少年如何踏着马鞍骑上马背。 少年的动作略有些笨拙,一脚踏在马镫里,两手抓着马鞍,一只腿还悬空着。只要身下的马动一动腿,他便要俯下身子紧紧抱着马背,动都不敢动一下。 一只修长的大手扶住了少年纤细的腰肢,用劲帮他提了一下身子,让他终于能骑到了马背上。 少年已经坐在马鞍上了,秋明良的手还停留在他柔韧又纤细的腰上。 他的腰太细了,甚至,比女子的都要细,细得他仿佛一手就能掐断。 “然后呢?” 少年清润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秋明良抬起头,难得以仰视的角度看少年这张小巧秀气的脸。他面色如常地收回握在少年腰上的手,离去时似是无意般,两根手指划过少年微微凹下去的腰窝。 对于这意外的触碰,少年似乎有些僵硬,白皙的面上浮起了一层薄红,不自在地在马上扭了扭腰。 “然后啊,多练几遍。”秋明良勾起唇角,眼眸眯起,舌头舔了舔上颚。 ps. 珍珠满3500的加更~ 马场暧昧 来来回回了数次,少年终于勉强掌握了上马的诀窍,可以独自骑上马背了,就是姿势有些不够潇洒。 秋明良还发现了他的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的小习惯,他上马时喜欢用膝盖抵一抵马鞍再跨过去,这样仿佛能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在最后一次骑上马背的时候,小母马估计是有些不耐烦了,蹬了蹬前蹄,少年被吓得一紧张,迅速俯身趴在马背上。他额前的碎发也落下来了几缕,坐稳之后,他伸出一只柔白的手,轻轻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把发丝撩到了耳后。 少年垂眸撩发,侧颜精致秀美,长睫如蝶羽翩然,那一低眸的风情,比起柔婉的女子还更要妩媚。 秋明良眸色深了深,倏地纵身一跃,便落到了骑在马上的少年身后。 一下子承担了两人的重量,还未成年的小母马不满地嘶鸣了一声,被身后的男人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马脖,竟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大哥?”少年疑惑地回眸,向前倾了倾身子,想要避开身后的人炙热的气息。 “我带你走几圈。”男人宽厚的胸膛紧贴着少年单薄的背脊,说话声带来一缕缕从胸腔传出来的震动。 男人双腿夹了夹马腹,小母马便听话地迈着四蹄在草场中慢走起来,带着马背上的人也轻轻颠簸。 青黛方抓住了马鞍坐稳身子,就觉得身后的一双大手掐在了她的腰上,接着,顺着她的腰线滑到了她的胸口。青黛努力抑制着狂乱的心跳,面上不动声色,用少年清朗的声线奇怪地问道:“秋大哥在作甚?” 眼看着他还摁了摁在自己眼中柔软的乳肉,青黛极力压下惶恐,不慌,她摸过吃了药之后的桃香的胸,平得和真的男人一模一样。 掌心下的触感平整无比,虽没有肌肉结实的坚硬感,但也没有凸起柔软的弧度,全然是一片瘦弱的平坦。秋明良又用两指隔着衣衫夹了一下他胸前的茱萸,俯下身朝他并不突出的秀气喉结吹了口气,声线有些喑哑邪佞,“无事,小弟生得唇红齿白,大哥都要以为小弟是位女郎了。” 少年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面颊涨得通红,小眉毛皱着,黑亮的眸子炯炯,声音里压着怒意,“大哥说些甚么话!我自然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秋明良对着他粉嫩的耳垂轻笑了一声,用又嘶哑了一分的声音诱哄般道:“好,你是男人。” 但少年似乎还是很生气,小脸撑得鼓鼓的,肃着声音道:“大哥下去吧,我想自己骑一会。” 秋明良低眸看了一会他的侧脸,低笑了一声,道了句:“好。”说完也不顾还在行进中的马,径自翻身便下了马背。 少年看了他一眼,生涩地用大腿夹了夹马腹,小母马踢踢踏踏地走远了。 青黛轻轻喘了一口气,身子又是一阵发烫,她知道这是药片准备失效的征兆,她赶忙腾出一只手摸进怀里,从缝在夹层的袋子里捏出一片药片。 刚想将药片放进口中,身下的马驹忽地躁动地抬起了前蹄昂起了马背,她吓了一跳,只剩一只手扶着马鞍的身子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被摔下马。 靠在草场木围栏边上的秋明良面色微变,提气纵身,随手便抓了身旁一匹马跃上,眨眼间就来到了少年身旁。 青黛心惊胆战,此时她药效已过,若是让他近距离接触自己定会露馅的! 秋明良却已在良驹的奔跑下离少年越来越近,长臂一捞便将他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身子从马背上拉到了身前,手掌从他纤巧的蝴蝶骨抚到细瘦的手臂。掌心下柔嫩娇软的触感让秋明良升起了一丝怪异,低眸一瞥便见到他小半张侧颜,正张着粉润的唇瓣将手中一物吞了下去。 “你无事吧?在吃何物?”秋明良蹙着眉问道,手掌中的触感又变成了少年的瘦削。 少年面色苍白如纸,眉眼间笼着几分羸弱,他低声道:“我自小身子不好,每每感到头晕便会吃些调理身子的药丸。” 秋明良脸上常挂着的笑容消失,面色绷紧,升起几分担心,一夹马腹便朝马场边上的一排厢房跑去,声音中有些责备,“既是身子不适为何不讲?先去屋里歇歇。” 少年没说话,就这样乖巧地靠在他怀里,随着马匹的踢踏声在他怀中颠簸。 秋明良将置于他腰间的手臂收紧,下马的时候直接抱着他下来了。 少年挣扎了一下,推了推他的胳膊,“大哥,放我下来自己走罢。” 秋明良恍若未闻,直接将他抱进了屋里,放在了靠南的软榻上。 也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药效起了作用,少年的面色恢复了几许红润,被男人放到榻上后,立马直着身子靠坐在软枕上说道:“我已缓过来了。” 秋明良没答话,那双浅灰色的瞳孔上下扫视了少年一圈,似乎在审视他话中的可信度。 为了印证自己话语中的真实性,少年举起了右手,竖成掌,一脸徒手劈木块的严肃,将右手狠狠劈进了塞满了棉花的软枕里。 秋明良眸中泛起一层浅浅的笑意,绽在浅灰色的瞳孔中,宛如铅层堆迭的云雾,终于透出一丝光亮。他捏住了少年细瘦的手腕,他的骨架实在是太小了,光用食指和拇指就能把他牢牢圈在掌中,他低声开口,“是么,那让我来查验一番。”他温润的声线掺了几丝低哑,眸中神色深深,为他俊秀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邪气,一双细长的瞳孔中充斥着巨蟒盯上猎物的狠戾。 “大哥要如何查验?”少年仿佛完全没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尝试着拽了拽自己的手腕,发现拽不出来,抬起头疑惑道,全然不觉男人的脸离他只有一寸距离了。 秋明良盯着少年润泽的粉色唇瓣,抓着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怀中一带,同时,低头将那一寸距离覆灭,薄唇贴上了少年愕然微张的唇。 少年的滋味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好,唇瓣软滑甜美堪比奶羹,还随着他的呼吸散发着清浅的桂花香。秋明良含住了他的上唇贪婪地吮了片刻,便伸出了舌头,顺着他两唇间的缝隙,滑进了他的小口中,吸舔着少年香甜的津液。 就在秋明良微眯着眸,已缠上他柔滑的小舌头时,少年像是骤然醒悟般,两排小米牙猛地一咬,同时手上使力将男人一推。 可曾爱一人 “唔——”秋明良猝不及防,被少年下了死劲的一下咬破了舌尖,血腥味瞬间弥漫了两人的唇齿间。 他捂着还在流血的嘴稍微退开,唇边笑意消失无踪,神色便有些阴霾暗沉,不复往日的温和有礼。只是他在看到少年带着惊惶又溢满无措的脸时,他眸中的邪佞褪下稍许,舔了舔舌尖的血,声线沙哑地低缓问道:“不喜?” 少年后知后觉地涌上震怒,低斥道:“你这是在作甚!你怎能对我——对我——行那等……”他似乎是极难启齿,一双纯净的黑眸中的碧波犹如被人打碎了般不复清澈。 秋明良伸手抚上他泛着红晕的颊侧,欣赏着他的羞态,挑眉低哑一笑,“如何?不行么?” 少年狠狠拍开男人的手,小胸脯气得上下起伏,眼睛瞪得溜圆,“自然不行!我等皆为男子!怎可……唔!” 男人竟把手探向了她的裆下,隔着衣衫上下抚了两把! 青黛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眼睁睁看着男人握着她两腿间的空气,这场景她想她毕生都忘不了…… “舒服吗?”男人在这时抬起了头,温情的眉眼间皆是邪肆,伸出带血的舌头舔了舔薄唇,沾了血迹的唇更加艳丽淫糜,如嗜血的妖魔。 少年的杏核眼中浮上了一层水雾,唇瓣微张,似乎有些刺激欢愉,面上浮起动人的红晕,神情有一时的迷惘。 秋明良勾了勾唇角,手掌一翻,探向他的后方…… “即便是男人之间,也是可以……” 他的话还未说完,少年几乎从软榻上跳了起来,膝盖狠狠顶上他,却被早有准备的男人一手压住。 “你、你怎能——”看到这样与他印象中温文尔雅的大哥完全不同的男人,少年升起了害怕,面色转为苍白。 第二次被他拒绝,秋明良的神情彻底阴沉下来。 他从来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特别是坐上了如今的高位之后,看上的人或物,他不择手段都要弄到手。 “我如何不能?”这句话已经带了些被压制住的风雨,裹夹着隐约的危险。 迟钝的少年似是全无所觉,努力瞪着他,手指攥紧自己身上的衣袍,“我听闻,你想同叁姐姐议亲。” 秋明良一愣,脑中不期然划过少女秀美的容颜,再对上眼前少年湿漉漉的黑眸,他突然有些烦躁。 “此事另论,与我们之间无关。” “如何会无关?我若是就这样从了你,我会变成怎样?成为你的娈童?在你同叁姐姐成亲后,我又要如何面对叁姐姐?” 少年娇小的身子都被他压在身下,明明是该气弱的位置,他却如同居高临下般在义正言辞地质问他。 秋明良莫名不喜这样脱离了他掌控的感觉,一手掐住了少年尖尖的下巴,已不再掩饰自己眸中的邪欲和霸道,“你若跟了我,我自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你想给我安排什么?金银珠宝?高官厚禄?”少年定定地望着他,黑眸底漾着清透的光,一字一顿地道:“这些我都不稀罕。” “那你想要什么?”男人有力的手指将少年白皙的下巴掐出了红印,他似乎已是极不耐烦,用近乎低哑的声线问道。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我们这般是不对的,你会和叁姐姐议亲,而我也会娶妻生……” “我不准!”少年的话还未说完,蓬勃的怒意就已经席卷了他,秋明良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了,他甚至都无法想象会有别人同少年如他这般亲近,光是听到他说出那个词,滔天的嫉妒恨意就已将他淹没。 男人紧盯着他的浅灰色眸子泛着猩红的光,如同即将把猎物吞下的凶兽,少年却凌然不惧,直视着他的双眼,清澈的声线如溪边流水淳淳。 “秋明良,你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吗?不分性别。” “爱是尊重,是平等,不是高人一等的掠夺。” 直到回到了俞府的流萤阁,青黛的心还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她差点以为今日她就要玩脱了,让少年俞琮的清白交代在秋明良那了。 幸好她说完那句话后,秋明良神色似有一刹的震动,接着便表情冷漠地放她回去了。 她端起一杯茶喝下压压惊,习惯性地点开系统查看一下,接着突然惊喜地发现“相知相识”的任务完成了! 竟然真的让她钻了个空子! 只是她的兴奋在看到秋明良的第叁个小任务的时候,彻底垮了下来。 不输男儿。 简介:你是可以和他并肩之人。 奖励:剩余天数240,点数180,经验100。 这个任务名字,是逼着她用女子的身份去接触秋明良了。 看来少年俞琮的这个马甲是用不了了,而且都发生了那样的事,恐怕她再用几次这个马甲,清白就真的保不住了。只要她不再吃药片,就能把这个马甲完全扔了,就算秋明良想找她扮的少年俞琮,任是他神通广大到能翻遍整个大周朝都找不着,真是个永绝后患的好方法。 此时正为自己的机智而沾沾自喜的青黛,浑然不觉不远的未来等待她的窘境。 “大人,属下化成外地商人接近几个大盐商,只他们都将手上的盐引捂得很紧,知府和他手下的口也极严。” 室内燃着幽幽糜香,浅薄的雾气中,那个斜倚在藤椅上的男人面色阴沉,似乎心情极为不佳,一声冷哼中带着让人胆寒的杀意。 “官官相护。” 回禀的属下打了个哆嗦,继续道:“若是布政使司那可寻到突破口,圣上那便有了证据……” “此为何物?”男人骤然打断了他的话,抬手一挥,也不知他如何动作的,一直飞在窗边的蜜蜂竟这般被吸到了他的手心。 而坐在自己闺中的青黛在听到那让她心惊肉跳的消息后,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风声,再然后,她便再也听不到传讯蜂传来的任何声音了。 她的心几乎要蹦出喉咙口,传讯蜂竟然被秋明良发现了! 传讯蜂落在了秋明良手里,她也不敢贸然叫它回来,怕被秋明良顺藤摸瓜查到她。这算是损失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道具,青黛可惜地哀叹了一声。 秋明良这人太过谨慎,即使是在自己租下的府中和手下议事,周围也不会留下一只活物。这回总算有了机会接近了他议事的厅房,刚听到如此重要的信息,就被截断了。 自马场那次惊魂之后,秋明良又上了几次俞府的门。他千里迢迢来到杭州府,别有用心地接近她,果然是有所图谋。怪不得他分明说是要来接她去京城,被俞府频频拖延也不见急恼,就是为了在杭州府私下探寻。 从得来的几句简短的对话里,青黛约莫能推测出若是被他们得逞,他们一家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俞府一家人对她的疼爱关心,青黛暗暗握紧了手心。 既然如此,那她便顺他的意上京。 ps. 青黛:幻肢硬了。 少年俞琮为马甲中的马甲,我们把它称之为——甲中甲! 几分相似 在青黛进了俞大老爷的书房,叫来了俞筠,叁人密谈了半个时辰后,俞大夫人便得知了自己的宝贝闺女不日便要随着秋明良上京一事。 俞大夫人是个以夫为天的柔顺女子,只是在疼爱的女儿的事上,她难得质问了一次俞大老爷。 “夫君,那秋明良显然不是什么好归宿,你为何打算默认了他的求亲,让阿黛随他上京?”俞大夫人为俞大老爷除下外袍,低声问道,又蹙眉浅浅抱怨,“可别是阿黛看上了人家的皮囊,求着你让她得偿所愿罢?” 想起女儿自告奋勇说要亲自将秋明良调离杭州府时的肃穆,俞大老爷觉得妻子的猜测或许不会成真,他表面上答应了女儿以身做饵的提议,心里却是另一番打算。 俞大老爷看了一眼妻子依然细腻白皙的脸,轻轻叹了一声,握住了她的手,声线有些沉重,“夫人,若是我们有些什么,阿黛祖父那边,总会护着她的。”秋明良没拿到确凿证据前不会动阿黛,先以许他婚约稳住他,随他上京安全上也有把握。 俞大夫人一怔,猛然抬起头,手心有些颤抖,花容失色,“夫君的意思……” 俞大老爷搂住她的肩膀,声音低得如同叹息,“是我拖累了你,你若想走,如今还来得及,我会给你一封和离书……” 俞大夫人已扑进了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襟不让他说下去,带着哽咽道:“夫君!妾身已同夫君做了二十载夫妻,不管后路如何,妾身都陪着夫君一起走。” 夫妻相伴二十年来,两人也不是没红过脸,但他一直守着当年的诺言,不曾纳二色,从来只有她一人。他在官场上身不由己陷入泥沼,她也知道一二,早已做好有朝一日被清算的准备。 俞大老爷握紧了妻子瘦削的肩膀,表情动容,缓了一会,沉声道:“秋明良那边我也只打算口头应下,庚帖都不会给他。父亲和母亲那边我已去信,他们会为阿黛尽早择一良婿,罪不及出嫁女,你可放心。就是筠儿……” 俞大夫人已是泪盈于睫,艰难地摇了摇头,“筠儿是男儿,避不过的……” 夫妻俩一时哀静片刻,俞大夫人迟疑地问道:“那父亲那边……” “父亲乃叁朝元老,圣上总会看顾他的面子,最多官身不保。” 俞大夫人点了点头,想到儿女,忍不住又低低啜泣起来。 俞大老爷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莫哭了,我不过是将最坏的结果说与你听,也不一定会这般。” 夫妻间絮语渐消,及至秋明良再度登门俞府时,俞大夫人已是一副落寞又欢喜的模样了。 这次前来俞府,俞大老爷竟也在,秋明良挑了挑眉,目光扫过偷看了他一眼马上就羞红了脸的少女,先随俞大老爷去了外书房。 秋明良执了个子侄礼,温声道:“晚辈来杭州府多日,还未曾拜访舅舅,是晚辈失礼了。” 俞大老爷看他的目光很和蔼,如同对着极有出息小辈,微笑着道:“不怪你,是我公务繁忙,只好让筠儿招待你,可有慢待?” “不曾,表弟好客有礼,又饱读诗书,小小年纪便已是举人了,很是让晚辈惭愧。”秋明良拱了拱手,仿佛是真的自惭形秽般垂下了眸,掩住了那双浅灰色的瞳孔。 俞大老爷笑着摇了摇头,“你这话说出来,可就要让筠儿惭愧了,又有几个儿郎能像外甥这般年轻有为。”他打量着面前外型温润的青年,眸中的满意逐渐要溢出来,缓缓道:“我听筠儿道——你有意同小女议亲?” “是晚辈唐突了。”青年连忙弯身拱手,一副羞惭的模样。 俞大老爷哈哈笑了两声,扶着他的胳膊,“无妨无妨,少年慕艾很正常。”他沉吟了片刻,别有深意地道:“我倒是十分欣赏你这般有担当的儿郎。” “我同你舅母夫妻二人常年离家,家父家母膝下寂寞,小女也该上京替我们长久地承欢二老膝下了。”他停顿了片刻,幽幽说道,这便有让她嫁在京城里的意思了。 青年动作几不可见地一顿,接着他抬起来的面上一喜,忙道:“舅舅放心,晚辈会将表妹安安全全送到京城。”他面上浮了些赧意,“……入了京,晚辈便知会父母,使人来上门提亲。” 俞大老爷笑吟吟地,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又夸了他几句。秋明良也恭恭敬敬的,仿佛已然将他视为未来泰山大人了。 “爹爹。”两人一来一往相谈正欢,书房门外响起了少女软濡的声音,俞大老爷愣了愣,接着调侃般看了一眼秋明良。 秋明良笑意温和,目光温柔地落在轻移莲步,踏进屋中的少女身上。 少女上身穿着绣了莲花次第绽开的上襦,下束一条芙蓉色纱绢细褶长裙,云髻上仅插了一根蝶恋花步摇,秀美精致的小脸微垂,规矩地没有看他一眼,直接走到了桌案前,将手中的食盒放下。 “爹爹,我熬了山药红枣羹,拿来给您尝尝。” 俞大老爷似乎有些女大不中留的无奈,却又不忍心苛责疼爱的女儿,只微微瞪了她一眼,打开食盒尝了一口汤羹,便道:“正好我同你表哥也谈好了,你替我送他出去罢。” 少女倏地抬起一双宜喜宜嗔的含情目,似羞似嗔地在身旁修长的青年身上极快地绕了一眼,用那把能让男人骨酥的娇软声线轻哼了一声,扭身就朝外走。 俞大老爷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汤碗放下,一片拳拳慈父心叮嘱道:“小女顽劣,还要外甥多担待了。” 秋明良连忙朝俞大老爷拱手道别,大步朝佳人袅娜的背影追去。 他跨出书房的门槛,视线一转,一眼便看到了立在廊下的娇小身影。她浅色的裙底下露出了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足,小巧的足尖正轻轻点着青砖地面,在上面划着圆圈。 他上前一步,俊秀的面容温雅,“让表妹久等了。” “我、我未曾等你。”她的语气娇娇的,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甜软。 少女局促地站好,面颊迅速被如晚霞般的艳丽所染,发间所插的步摇下细细的流苏落在她嫩白的颊侧,春日柔和的曦光拢在她的面上,让心思几转的秋明良有一瞬的恍惚。 这粉面含羞的神态,竟有几分像那少年。 他们是堂姐弟,总会有几分相似的罢。 他如是想。 基佬紫 四月十一,宜嫁娶、动土、移徒。 今日俞府的朱漆大门前下人神色匆匆、来来往往,正往门外的几辆结实的青平马车上搬着箱笼。 俞大夫人拉着少女细嫩的手,极为不舍地抹着泪,交代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却无论如何都嫌不够。 少女细声安抚着,神色柔美温婉。 已经快要过了出发的时刻,在马车旁立着的秋明良面上笑意淡淡,神情温煦,丝毫不见久候的不耐与焦心。 还是俞筠看不下去了,打断了母女二人的依依惜别。 “若是出发得迟了,错过了宿头便不好了。”他说道。 俞大夫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了少女,望着她转身登上其中一辆最大最舒适的马车。 秋明良十分自然地伸出手臂托了她一把,抬眸回望俞府前来送行的人,似是不经意般问俞筠,“四表弟今日不得空吗?” “听闻扬州来了位杏林圣手,四弟已前往扬州求医了。”回答他的是已坐上马车的少女,她揭开了马车的帘子,轻声说完,柔柔的目光和他对视了一刹,蝶羽般的睫毛又颤颤如害羞般垂下。 “如此。”秋明良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得到答案后便不甚在意地微微点了点头。 车夫扬起马鞭,这一队载着俞府叁姑娘的马车便缓缓而行,车轮麟麟滚滚,不紧不慢地驶出了杭州府。 陆川县的驿站中所有的人今日一大清早便起来了,将整个驿站打扫收拾得干干净净,从正午时分驿丞便带着众人开始守在驿馆大门外严阵以待。待到日头方落下的傍晚时分,便见到了几辆被几十个壮汉拱卫着的马车队,最中间的那辆车窗糊了透气的窗纱,其内的人影随着微风吹拂绰绰隐约。 平日里因着有个在京中尚书府做妾的姐姐而趾高气昂的马县令此时堆了满脸谄媚的笑意,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青年。 青年一袭绛紫色锦袍,腰系玉如意扣带,面容俊秀温雅。那稍显鲜亮的衣袍色彩非但没有将他描得轻浮,反而平添了几分神秘莫测,引着人去窥探他温润笑脸之下的实意,挺拔出众的身姿与气质让他在这一队人马中脱颖而出。 及至驿馆门口,驿丞忙忙使唤着小厮下人去安置马匹马车,他自己则含笑躬身迎上了那青年。 青年扫了他一眼,只是对他微微颔了颔首,便翻身下马,来到了中间的那辆马车前。 马车的车帘被打起,紧接着跳下来一个俏丽的少女,穿着锦缎绸布的鹅黄色襦裙,发髻上簪着桃花纹银簪,穿着打扮比这陆川县的富商人家府上的千金还讲究。 不多时,车帘再度被揭起,光是那只撩着车帘的手便让驿丞暗暗吞了吞口水。纤白玉嫩,指尖若葱,柔若无骨,宛若观音像上的玉手拈花。 一只秋香色缀着东珠的绣花鞋踩到了车门边上,驿丞终于看到了马车内那道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人影。一袭水蓝色襦裙服帖地裹在少女娇小玲珑的身段上,削肩细腰,凹凸有致宛若天成。 一道微风吹过少女头上戴的帷帽,轻纱被稍稍拂起一角,露出了少女半截如天鹅般的脖颈和弧度美得勾人、玉白精致的下巴。 秋水为神玉为骨不外如是。 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的驿丞如是想。 秋明良早已走到马车门边上,伸出一段结实的手臂,面带笑意,那双看似多情万千的浅色瞳孔望向少女。 少女的面容隔着一层轻纱,娇颜含羞,轻轻将一只细白的手搭在他绛紫色的衣袖上,深艳的色泽将她纤柔的指尖衬得更加粉嫩引人遐思。 那一刻秋明良莫名想起了少年那双曾被他攥着把玩揉捏,不似男子的手。 少女已搭着他的胳膊踩着踏板下了马车,那只在他眸中停留了一瞬的小手立马便收回了。 青黛被丫鬟仆妇们簇拥着进了驿站上了叁楼,被俞大老爷派来护送她的管事林旭和俞府的护卫住在二楼,她和桃香、秋明良住在叁楼。 叁楼虽是整个驿馆中最好的房间,但陆川县只是一个小县城,房间已有些老旧了,陈设很是简朴,唯一的优点便是房间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桃香把床榻上驿馆提供的素色被褥拿下,仔细换上她们带着的软被锦棉。 青黛坐在一旁的高椅上,揉着酸乏的腰。这是他们出发后的第四日了,虽说只有白天赶路,晚上便宿在驿站中,但她还是有些吃不消。马车虽已做了减震的设计,但对于习惯了现代平稳便捷的交通工具的她来说,还是太颠了。 “叩叩。”门外传来两声清脆的叩响,接着是男子温朗的声线。 “表妹,是我。” 正在整理床褥的桃香愣了愣,去看端坐高椅上的青黛,青黛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桃香这才走上前去,将房门拉开了一条小缝。 “秋大人有何事?” 屋外的青年仅是朝屋内略略扫了一眼,看到了坐于椅上低着眸的秀美少女,便守礼地垂下视线,将眸中的探究掩下。伸手将手中的一只白梅描蝶瓷瓶递给桃香,温声道:“这是能缓解酸乏的药膏。” 说完后,他眼角余光便看到少女的身影一下站了起来,那双缀着东珠的绣花鞋踩在房间内简陋的木质地板上踟蹰,想上前又碍于礼数不敢上前的样子。 他没有多留,桃香接过瓷瓶后,他便走了,体贴温柔如一个十分合格的未婚夫婿。 “姑娘。”将门阖上后,桃香将手中的瓷瓶递给青黛。青黛接过便打开了瓷瓶,里面的膏体呈现半透白的色泽,看起来品相极佳,很是清透莹润。她嗅了嗅,味道清淡夹杂着草药味。 她想了想,将瓷瓶递回给桃香,道:“待会沐浴后帮我抹上罢。” 桃香应诺,将瓷瓶收好,很快便有仆妇将热水浴桶等物抬上来。青黛洗漱沐浴后,又用了送到房中的饭菜。 在驿馆中无事可做,她随手翻了几页带来的话本,等头发晾干了,她扫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沉。 今夜陆川县的县令宴请秋明良,本来县令夫人也邀请了她的,被她推了。 青黛摸了摸下巴,吩咐桃香给她拿来一套外出的衣裳,换上了之后,带着桃香推开房间的门走了下去。 也是碰巧了,她刚走到驿站门口,便看到身着绛紫色长袍的秋明良带着身后两个面容清秀、身姿瘦削的少年走了进来。 基佬紫,诚不欺我也。 不输于你 秋明良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碰上少女,一怔过后,他快步上前,低声问道:“怎么了?这么晚了还未歇息,可是有哪处不妥?”离得近了,他闻到了少女身上沐浴后淡淡的桂花香,混着清新的药膏味。 少女抬脸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并无。”说完她的目光落到了微垂着头脸,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少年身上。 两个少年皆生得唇红齿白,秀气可人,瞧着皆是十四五的年岁。 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秋明良未等少女开口,便解释道:“他们是马县令送过来帮衬的小厮。” 少女的目光又回到了他的脸上,红嫩的唇开了开,又合上了,一排细白的牙轻轻咬着下唇,瞟了他一眼复又垂下。 她就差将“欲言又止”四个大字写在面上了,又一直杵在他身前不说话也不走开,身为体贴的未婚夫,秋明良只好问道:“怎么了?” 少女一双手几乎将掌心中的帕子揉烂,咬着唇又看了一眼那两个根本不敢说话的少年,对上青年温柔如今晚月色的目光,一句话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他们,不只是……小厮吧……” 说完了这句话像是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一张俏颜红得几欲滴血,那双黑眸连抬起来看他一眼都不敢。 青年沉默片刻,近乎叹息般轻笑了一声,“是马县令误信了京中的流言,为了讨好于我,才送来的。” “那你为何带他们回来?”少女倏地抬起了头,神色间满是认真,语气既像是质问又像是撒娇。 她的咄咄没让他觉得娇蛮难缠,反而因为眉眼间与那少年相似的几分纯澈,让他恍然间仿佛看到了少年一本正经地质问他“在你同叁姐姐成亲后,我又要如何面对叁姐姐?”的场景。 “你们都回去罢。”他突然回头,对那两个少年说道,表情依旧温和,只是语调却冰凉透骨。 两个少年吓得瑟瑟发抖,却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磕了一个头后便赶紧走了。 青年回过头,神色间已经溢满温柔,对只及他胸膛的少女说道:“我已让他们回去了,我们上楼罢。”说着便率先迈开了步子朝楼梯走去。 少女脚步顿了顿,也落后了一小步跟在他身后。 秋明良微微勾起一边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到底是“谁家少女不怀春”,醋了哄一哄便好了。 只是他刚走上一个台阶,袖口便被两根细长白皙的手指捏住了。 他的身子一停,回过了头,神情有些无奈,但依旧柔声问:“怎么了?” 捏着他袖口的少女抬起了头,一双杏核眼黑白分明,正好倒映着上悬窗外的一轮明月,透彻而明亮。 “我能问问,表哥为何喜欢男子吗?” 这一瞬的她仿佛将属于女子的羞涩给狠下心抛掉了,硬是要他给出个说法。 秋明良很是惊讶这位端庄秀雅的闺秀竟然对外男问出了这般出格的问题,看来果真是对他动了心,才求了父母允诺婚事。 一瞬的惊讶后,他马上便调整了表情,双手微微搭在了她瘦削的肩头,双眸直视她的黑瞳,一字一句低声道:“我先前便说了,那只是胡乱传的谣言。”他浅灰色的瞳孔中闪着细碎的光,多情而又深情,缓缓低语:“如今,我心中仅汝一人而已。” 少女抬眸望着他,玉嫩娇颜上泛起一层羞涩微红,宛如粉白芙蕖,那双水润的眸子中也酝起了迷恋的薄雾,满是对眼前之人的爱慕。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纵容,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温柔,少女大着胆子问出了始终深藏于心的疑惑,“那,你同季青……” “季青作为新科状元郎才学出众,我只是倾慕他的文章造诣,想同他亲近探讨一番、一较高下罢了。”秋明良依旧是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看她的眼神似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都要撕人家衣服了,只是想和他探讨学术? 青黛心内腹诽,面上却是一派纯净信任,眸光盈盈地狠狠点了点头。 少女将扯着他衣袖的手指放下了,那一刻,秋明良有一丝说不清的遗憾,太过于细微,以至于他没能及时抓住。 等到他们都走到了叁楼,秋明良迈步朝自己的房门走去,已站在驿馆老旧的门扉前时,身侧忽地传来少女稚嫩的嗓音。 “表哥。” 他侧头看她,少女背对着月光立在昏暗闭塞的驿站走廊中,皎白的月色为她镀了一层银光,她那双黑亮的眸子明明背着光却透出黑亮润玉般的光泽,似是坚定地闪烁着自己光彩的黑曜石。 “好叫你知晓,我不会输给他们,不会输给季青,亦不会,输给你。”她顿了顿,眉眼微微弯起,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我会是与你并肩之人。” 听起来是少女十分孩子气的一句意气之争,却不期然间让他想到了少年那双不然一丝尘埃的黑眸。 及至第二日他们换了水路,坐在微微摇晃的船舱茶室里,少女抱着一个棋盘来寻他的时候,秋明良才意识到她没有在说笑。 “表妹真的要同我下棋吗?”青年讶然地挑了挑眉,看着少女重重点了点头,又抬眸一眼一眼偷瞄他的模样,他笑了笑,侧身让站在门外的她进来。 看她将棋盘摆在茶桌上,放好两个盛着黑白棋子的棋罐,秋明良在她对面坐下,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起一枚白棋,温和浅笑,眉目间满是宠溺纵容,“我让你叁子。” 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必,请表哥务必全力以赴。”说罢便执起黑子,“啪嗒”一声落到了棋盘上。 秋明良弯了弯唇,同样落下了白子。 接下来二人不言不语,分别交替着落子。 少女下手的速度越来越慢,但青年却从始至终都从容不迫,几乎是在她的黑子落下的瞬间,白子便紧跟着落在棋盘上。 棋盘上原先势如猛虎的黑子势力越来越弱,白子犹如伺机而动的蛇,出其不意地就将猛兽般的黑子吃尽。 少女的唇越抿越紧,淡眉也微微蹙着,娇美的小脸紧绷,让怜香惜玉的人忍不住想为她展颜一笑而倾尽全力。 随着白子再次落下,少女将手中的黑子放进棋罐里,抬眸看着神色未变依旧温雅淡笑的青年,咬了咬唇,虽是不甘却依旧道:“我输了。” 秋明良毫无意外,亲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回棋罐中,温声道:“若是表妹嫌路上无趣,下回还可找我下棋。” 路遇险情 她的棋艺显然是精湛的,但比起他来还是差了一点,秋明良以为她会就此放弃了,没成想隔了一日,她拿了几张宣纸和砚台又来了。 “表哥,今日我们比字。” 少女依旧抬眸望着他,眉眼间不见了前日下棋输给他时的挫败,仿佛被点燃了斗志。 秋明良见到她只是惊讶了一瞬,接着便如前日那般,侧身让她进来了,一副随时奉陪的纵容模样。 本以为他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于书法上造诣不会太深,只是当青黛看到他提腕落笔,毛笔下一气呵成的劲痩有力的馆阁体时,她沉默了。 他这一手字,即使是放在科举考场上,也必定是能入考官眼的前几名。 这样一来,还真激起了她的斗志,又隔了一日,她拿了一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寻他。 她让他随手把书翻开一页,然后她看了半刻钟不到,便还给了他,接着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对上她微微带笑的双眸,秋明良眉梢挑了挑,接过她手中的经书,开始快速翻看起来。是真的快速,手指间翻动如飞,每页书他几乎只是扫了一眼便翻过去了,书页翻出的微风将他鬓边的发丝都带了起来。 同样也是半刻钟不到,他把经书交还给她,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温声道:“表妹从书中随意挑着问,我已全部记下了。” 青黛有些不敢置信,可她随机挑了几页问他,果然如他所说,倒背如流也不外如是了。 她自己也算是记忆过人的,只是没想到传闻中过目不忘的秋明良是真的过目不忘。 “……表哥如此优秀聪慧,为何不去参加科举?”少女将经书的封面皱褶抚平,轻声问道。在旁人看来,锦衣卫虽权势重,却是将脑袋悬在刀尖上的选择,自然没有科举入仕,当官领奉来得舒适稳当。 秋明良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细长的柳叶眼垂了垂,眉眼温淡,“无甚为何,我不太合适罢了。” 他当时作为嫡母眼中钉肉中刺的庶长子,应是想以最快的速度手握权势,才选了锦衣卫的路吧。 青黛并不后悔问出了那句话,又扫了他一眼,手指在经书的书页间轻轻滑动着。 行船的日子比走陆路还要无趣,船舱外的景色除了高低绵延的山脉水草,没有太大的变化。 少女便日日都来寻他比试,今日算学明日书画,虽然结果无一例外都是他赢了,但到了即将抵达京城再次换上陆路时,秋明良有种时光飞逝之感。 经过前面这条窄小的山路,便是通往京城的宽阔官道了。青黛揭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路旁的陡坡和坡下嶙峋的山石,却听到护卫林旭和秋明良突然同时下令让车队停下,她正疑惑间,忽而听闻后方传来了车马的声响。 她扭头朝后看了一眼,一辆华盖马车被几十个高头大马的侍卫拱卫,侍卫们身姿笔挺,都身着统一的红黑劲装,身上的铠甲和腰间佩剑具是精良。 林旭双眸眯了眯,牵马走近青黛的马车,躬下身子低声朝内道:“姑娘,来人是金吾卫的装束。” 青黛心中一紧,赶车的车夫已听令将马车赶到一旁,在这狭窄的山路中让出一条可以容车马通过的小道。 来人渐进了,当先的是一位年约叁十上下的男子,蓄着短须,面容端正威武,看到勒马停在路旁的秋明良,眸子眯了眯。 “秋大人。”男子翻身下马,朝秋明良行了一礼。 “马大人。”秋明良也下了马拱手一礼,笑容温和无害。 金吾卫的马副指挥使却丝毫不敢小瞧怠慢这位年纪轻轻的锦衣卫指挥使,行了礼后扫了一眼他身旁的那几辆马车,开口道:“我奉旨护送太子殿下归京,秋大人可是公干归来?” 秋明良看了一眼那辆华贵的马车,温声道:“竟是太子殿下的贵驾,倒是我等失礼了,此番我是为私事而归,马大人不必多礼。”说着他便走到了中间那辆马车旁,神色温柔,眸光清浅,低语了几句。 马副指挥使正暗自揣度车中何人竟能让这位秋大人一路护送,就见马车上先下来了个丫鬟,紧接着一位姿容绝色,五官秀美的少女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少女随着秋明良走到了那辆太子车架旁边,福身柔柔一礼,嗓音细软甜糯,“臣女俞黛,见过太子殿下。” 车帘似乎被人掀开了,低着头的青黛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接着,是一道稚嫩清亮的幼童声音。 “不必多礼,起身罢。” 青黛暗自惊异于太子的年幼,一边直起了腿起身,就在这时,变故途生。 四周无数只利箭射向太子的车架,随之而来的,是一群身着灰衣的刺客,从路边山崖、山坡的山石中跃将而出,一同攻向道中的两伙人。 马副指挥使和林旭同时拔刀迎上前,分别喊道: “保护太子!” “保护姑娘!” 秋明良眯着柳叶眼一言不发,已迎上了一个朝太子冲来的刺客,手中绣春刀一转,也不见他是如何动作的,下一瞬,那刺客的头颅便落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青黛脚边。 断头双目圆瞪面容狰狞,下面的脖颈间还在留着鲜红的血,染湿了她裙下的绣花鞋底。 拉车的马匹受惊,扬起前蹄咴叫,带着车厢慌不择路地往山壁上撞去。马车里小太子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因为方才护着太子都受了重伤,这一大力撞击颠簸下,马车中无人看护的小太子直接从车窗里飞了出来,狠狠撞在了青黛的大腿上。 本就被血腥的画面吓得腿软的青黛差点被撞倒在地,下意识地抱住了扑在她腿上的那团软软的东西。 她低头一瞧,怀中的男童约莫四五岁的年纪,一身锦缎黄袍,头戴小金冠,生得玉雪可爱,一双黑漆漆的双瞳盈着惊惶,正湿漉漉地望着她。 这场刺杀明显是冲着小太子来的,身边护着她和小太子的金吾卫在同刺客的缠斗中倒下的越来越多,林旭那边虽然不是刺客的主要攻击对象,但也应付得十分吃力。 这群刺客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刺杀好手,配合起来又默契无比,将围着青黛和小太子的包围圈一步步逼到了山坡边上。 一个长着鹰钩鼻的刺客和另一个容长脸的刺客合力,竟把包围圈破出了一个口子,刺客手中白亮的刀锋直冲着青黛和小太子而来! 眼看着利刃便要朝他们鼻尖砍下,电光火石之间,青黛扫了一眼身后的山坡和一块凸起的平整山石,脑中飞速计算后,狠狠咬了咬唇,一手搂了紧抱自己不放的小太子,护着自己和他的脑袋,侧身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姑娘!” “太子!” 两道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响起,秋明良将染了血红的绣春刀从一个刺客的腹部抽出,猛地回头,看到的就是一弯雪亮的刀尖与面色惨白的少女和她怀中的幼童仅有咫尺之距,紧接着,她抱着幼童,滚下了山坡。 那一刹那,他的瞳孔一缩,前所未有的心慌倏地一下将他紧紧攥住。 月下夜谈 京城官道旁的同福客栈里,因为医馆离得最近而被抓来的林郎中擦了擦额上的汗,收回了手,低声道:“这位姑娘只是受了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应了一声,眉眼间没有笑意但也不见凶煞,只是林郎中面对他时却无来由地恐惧,将治疗外伤的药膏交给一旁满脸担忧的丫鬟后,便退了出去。 那丫鬟拿着药,直挺挺立在放下了帷帐的架子床边,一眼又一眼地看他,秋明良这才站起身,隔着几层纱帐,对着里面隐约卧着的人影柔声道:“我出去了,表妹先上药。”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后,是少女虚弱柔嫩的嗓音,“好。” 秋明良走出了房门,下了楼梯,靠在客栈的门口,望着对面茶肆飘扬的旗帜。 他以最快的速度杀出重围跳下山坡时,见到的便是少女紧紧护着怀中孩童,躺在一块平整山石上。她身下有一块晕开的血迹,面色如纸般苍白,黛眉微蹙,那双宛如会说话般的双眸紧闭,嘴唇血色尽失。 他的脑中有一瞬的空白,身体却先动了起来,长臂迅速却动作温柔地将她从冰冷的石板上抱了起来,拥进了怀里。 还未来得及感受她温软细瘦的身子令人心惊的熟悉弧度,他怀中的人便被她哭天抢地的丫鬟给抢走了。 他低眸看着掌心深深浅浅的纹路,浅色的柳叶眼中神色复杂晦暗。 “秋大人,这回真的多亏了秋大人和俞姑娘,若是太子出了什么事,那……”马副指挥使见到他后便大步走过来,脸上满是后怕,拱着手施礼,口中连连道:“不知俞姑娘的伤势如何了,我那边还有些上等的疗伤药物——” “不必了。” 突如其来被他打断,马副指挥使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看到青年本有些复杂的神情又重新恢复了惯常的微笑,才敢接着试探道:“那你们若有何需要尽管同我开口,我已向宫中递了信,明日便会有人来接应我等了。” 秋明良将心中翻涌的心绪暂且压下,颔了颔首。 他们的人手折损了将近一半,还有不少受了伤的,此地距离京城还有两日的路程,剩余的金吾卫和俞府护卫将这间客栈团团围住,今夜便留宿在此。 窗外月华柔亮,将客栈房间中的家具都披上了一层柔纱。秋明良双眸紧闭躺在床榻上,又一个翻身过后,终是起了身,披了件外袍走出房门。 待到他信步走进客栈后院的空地,看到花藤架下坐在藤椅上的少女和立在她身后的丫鬟时,他眉毛快速地皱了皱,“为何不在屋中养伤?” 少女见到他,面上也有些讶色,柔声道:“我有些睡不着,便让桃香扶我下来看看月色。” 今晚的月色和上巳节那夜他在杭州府的街上遇到少年时一样明亮,温柔的月华洒在少女垂着眸的细白面颊上,她精致的容颜宛若沐浴精华的芙蓉花,月貌花容灼人眼。 “为何主动摔下山坡?你可知晓,若不是你命大,现在可不是受些皮外伤这么简单了。”他忽地开口,语调中竟没了往日对着她时百依百顺的温柔,反而有些寡情的冷漠。 她抬起头,望向他被月光照得半明半暗的俊秀面容,微微笑了笑,缓缓道:“滚下山坡前,山坡的坡度和那块石板的距离我都估算过,摔下去的冲击力不足以让人丧命。”所以她只有后背磕到了尖锐的小石子上,流的血多了些,伤口看起来有些吓人罢了,其实伤势并不重。 秋明良沉默了一下,方才在客栈楼下用晚膳时,她分明连一点荤腥都吃不下。从未见过死人的深闺千金当时定然被吓坏了,在生死关头,竟还有这份沉稳的心思算出一条最佳的求生之路。 “如此,我是不是还该夸你聪慧?” 他的语气含了些嘲讽,唇边也勾起了似笑非笑的弧度,这样的表情是他面对俞叁姑娘时从没有过的,连一直垂头当鹌鹑的桃香闻言都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少女却并未生气,反而用那双含着情意的黑瞳望着他,语气中满是歉意,“让表哥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秋明良的唇蠕了蠕,想反驳她,却又觉得太刻意幼稚,终究没说话。 “要说聪慧,我怎能及得上表哥呢?”似是为了打破这片有些凝重的沉默,少女有些无奈又有些玩笑地说道。 似是也想起了她一路上和他的比试,秋明良垂眼看着神色感慨的少女,浅灰色的瞳孔中灰暗云层如暗流翻涌。她明明是那个他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女人的亲侄女,明明只是他报复和利用的一枚棋子——却一直若有若无吸引着他,让他不得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那些比试,我劝你还是放弃罢。”他眸光冷淡地说完,转身离去。 或许他不该与她接触太多。 “表哥,我不会放弃的。” 身后传来少女分明柔软却语气坚定的声音,他的脚步顿了顿,迈出了后院。 第二日启程前,得知林旭已按照她的吩咐厚葬了那些牺牲了的护卫,并去信让人妥善安置他们的家人后,青黛低叹了一声,心中隐隐不安。这次意外,让她隐约窥见了歌舞升平的京城下蠢蠢欲动的暗流。 在桃香的帮助下穿戴好衣物,被她扶着下了楼后,青黛的身上多了个腿部挂件。 “太子殿下……” 青黛看着张开两只小手抱着她,还将脸蛋贴在她腿上的男童,想把他扯下来又不敢碰他,只能呆呆在原地站着。 “姐姐,与孤一同坐马车,行吗?”男孩抬起了清秀的脸,睁着一双黑亮如葡萄的双瞳,依赖地看着她,问完之后紧张地抿了抿唇。 “殿下,这于理不合,臣女如何能与殿下共乘一车。”青黛微微弯下腰来和他平视,温柔地拒绝。 男孩红润的小嘴抿得更紧了,却依然抱着她不放,大眼睛可怜巴巴地将她望着。 正尴尬地僵持着,跟在太子身后一位面容秀丽的宫女笑着开口了:“殿下的车架设计独特,路上没那么颠簸,俞姑娘也好将养伤口。”这位宫女约莫花信之年,手上还裹着纱布,想来是照顾太子的贴身宫女。 “谢姑姑好意,臣女的伤口已包扎妥当,上路没有大碍的。”青黛忙同那位宫女谢过,依然婉拒。 那宫女弯了弯眉,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十分亲切,“这回多亏了俞姑娘救了殿下,姑娘便不要推辞了。”说着神色怜惜地抚了抚男孩的肩膀,低声道:“殿下此番受惊不小,对姑娘依恋信赖有加,算是红荔求姑娘的,还望姑娘安抚怜惜殿下一番。”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算青黛再怎么不想掺和进去,也只得上了太子的车架。 京城俞家 短短的一路上,小太子除了比较喜欢黏她之外,都十分乖巧懂事。 青黛看了一眼窗外越来越近的高耸城墙,心绪有些复杂。 当入了城门,听到马车外隐约传来的大街小巷上的吆喝声,她有些恍惚,仿佛她只是离开了这里几日光景罢了。 到了要与小太子分别之时,青黛下了马车,便看到男娃正趴在车窗边上看着她,湿漉漉的眸中满是依依不舍,却懂事地没再纠缠。 她朝他柔柔地安慰一笑,又同他身旁的红荔福了福身。 秋明良走到她身边,温声道:“你先回俞府,我送太子殿下入宫后便上府中拜会。”他顿了顿,柳叶眼多情温柔,满是专注,压低了嗓音,“过几日宫里约莫会使人来宣你入宫,你做好准备。” 他又变成了少女那体贴知礼的未婚夫,那晚在她面前偶然间露出的一隅真实,仿佛是月夜下的昙花骤现,了无痕迹。 青黛乖巧地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朝着京城俞府而去。 马车还未驶到俞府门外,便有早就候在门口的门房急急忙忙开了大门,等到青黛下了马车,走进大门绕过影壁,便看到了立在影壁前的一位穿着素色绣菊纹衣裙、容长脸的妇人。 妇人见到她露出一个有些僵硬拘谨的笑容,声音有些磕磕巴巴地,很是胆小的模样,“叁、叁姑娘回来了……回来便好、回来便好,随二婶一同去老夫人的院子罢,老夫人盼你多时了。” 这便是俞府庶出二房的夫人高氏,也是她先前假借身份的俞琮的母亲。 “二婶。”她施了个晚辈的礼,唤道。 高氏赶忙扶了扶她的手臂,同她一起走去俞老夫人的院子,一路上如闷嘴葫芦般一句不发。 京城俞府比起杭州俞府的温婉秀丽多了些大气端正,飞檐斗拱、四方院落具都规规整整、巍峨严谨。 俞老夫人的寿安院坐落在整个俞府的正中央,院门外守着个眉眼机灵的小丫鬟,见到她们一行人,便飞奔着跑进去报信。 “叁姑娘回来了!”率先在廊下迎出来的是一位已长了满脸皱纹穿着褐色比甲的老嬷嬷,满是慈爱地看着青黛,亲自替她打起了帘子。 青黛在上京之前便被俞大夫人补了课,知道这应是俞老夫人身边伺候的顾嬷嬷,忙持了个晚辈礼,“顾嬷嬷。” “不敢不敢,老奴可不敢受叁姑娘这一礼。”顾嬷嬷连忙让开半步,扶了她的胳膊迎她进去,口中道:“听闻叁姑娘路上遭了一劫,可把老夫人担心坏了。” “都是我不好,让祖母挂心了。” 几人迈进了正厅,青黛微微一抬眼,便看到了上首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身材中等的老太太,穿着一身福纹家常衣袍,眉眼平和,面含微笑,很是慈祥和蔼地望着她。 顾嬷嬷在俞老夫人身前的地砖上铺上了一块软垫,青黛便跪在了那上面,朝俞老夫人磕了一个头,“孙女见过祖母,祖母安康万福。” 她才磕完俞老夫人便示意了顾嬷嬷一下,顾嬷嬷忙把她搀起来,让她坐在一旁的绣凳上。 俞老夫人端详着袅袅婷婷,明眸皓齿的孙女,爱怜地握着她的手,叹道:“回来便好,你受苦了。”她顿了顿,关怀道:“路上的事我也听闻了,伤口可深?” 青黛摇了摇头,“劳祖母担忧,伤口在路上便处理过了,不是很严重。” “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几瓶凝柔膏,待会寻出来都送到阿黛那。”俞老夫人扭头对顾嬷嬷吩咐道。 凝柔膏是极好的治疗外伤的膏药,还是俞老夫人这样的老太君才能得宫里赐下来几瓶。 “你的院子我已让你二婶收拾妥当了,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俞老夫人又道。 一旁一直充当柱子的高氏慌忙点头,说道:“已备好了,备好了。” 俞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略点了点头,温声道:“你且先下去忙,我同阿黛说会儿话。” 高氏知晓俞老夫人这是要和叁姑娘说体己话,带着自己的丫鬟仆妇退下了,顾嬷嬷也将其他下人屏退,自己守在厅外。 俞老夫人疼惜地抚着她的鬓发,看了她貌美绝色的面容许久,才低声道:“阿黛,你莫要担心,我同你祖父会替你择一佳婿,尽快让你嫁过去的,就是委屈了你……” 青黛愣了愣,豁然抬起头望向俞老夫人,连谈起自己婚事的羞涩都顾不得装了,“祖母,为何要让我尽快嫁……”还未说完,她便看到了俞老夫人眼中几乎溢出来的伤感。 她一惊,随即意识到,秋明良要查俞府的事,已严重到要让她尽快嫁出去避祸的程度了! 她抓紧俞老夫人的衣袖,焦急地问道:“祖母,父亲是犯了何事,难不成……” 俞老夫人安抚般地拍着她的背,缓缓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将伤害降到最低,你且安心,我会为你寻一户妥当的人家的。” 她咬了咬唇,开口道:“祖母,秋明良他,同我们俞家——” “即算不是他,也会有旁人的。”知道她想问些什么,俞老夫人平静地答道。想起那青年还是小儿时便如狼崽般阴狠的目光,她垂了垂眸,看到孙女紧蹙的柳眉,拍抚着她的手顿了顿,许久才问道: “你莫不是真的对他动心了?” 被祖孙俩谈论的青年,在日暮时分,拜访了俞府。 俞府正是刚用完晚膳的光景,高氏和青黛都在俞老夫人的院子里陪老夫人说话。 听到小丫鬟禀报秋明良见过了俞老太爷正朝这边来要同俞老夫人请安,俞老夫人看了一眼表情平静的孙女,吩咐顾嬷嬷将人请进来。 青年踏着最后一丝晚霞走进了正厅,俊秀的面容温和有礼,先温情脉脉地看了少女一眼,然后才规矩地同俞老夫人见礼。 自从以俞叁姑娘的身份与他重逢后,他真的对她很好,面面俱到的好,好得她根本瞧不出端倪,完全看不出初遇时对她的邪肆无礼。如果她真的只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姑娘,一个位高权重长相俊朗的男子这般处处体贴、真心实意地对自己,估计便会沦陷了。 她想。 ps. 珍珠满4000的加更~ 露陷 高氏偷偷打量了一眼厅中那温润俊朗的青年,他眉眼温和含笑,举手投足间进退有度,对着长辈恭敬守礼,而那时不时落到叁姑娘身上的视线几乎盛满了温柔。 这便是小姑子那身居高位的庶长子啊…… 高氏直觉有些违和,但在这家中向来是个隐形人的她只是垂下了眼,继续当一个一言不发的柱子,默默听他们往来寒暄。直到她眼角余光瞄到她院子里的小丫鬟正对着门外立着的大丫鬟说些什么,她面上才浮现些担忧,以为是她的院里出了什么事。 在高氏惴惴不安的目光里,门外的大丫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同顾嬷嬷耳语了几句。正好厅中主子们的寒暄到了一段落,顾嬷嬷便笑着同俞老夫人道:“老夫人,也是巧了,四公子回府了,说是要先来拜见您,眼下正往这边来呢。” 竟是儿子回来了!高氏一阵欣喜,但老夫人不起身她也不好出去迎,只能坐立不安地等着,几乎是望眼欲穿地望着院门的方向。 而青黛听到这句话,温婉端庄的坐姿晃了晃。 糟了! “四表弟回来了?”面上笑意一派柔和的青年是第一个出声的,听到顾嬷嬷提到那少年的瞬间,他浅灰色的瞳孔间闪过的情绪,让他温润的笑容连同他整个人都更真切起来。 “我与四表弟也有段交情,我去迎迎他罢。”说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疾步就往门外行。 青黛心中暗暗叫苦,虽然她早有预料会露陷,但没想到进京的第一日就要被秋明良发现了。她顾不得看俞老夫人和高氏错愕惊诧的表情,匆匆说了句,“我也去迎迎四弟。”便跟在秋明良身后走了出去。 刚走到寿安院的院门外,便见到青砖路上有一身材孱弱的少年正朝这边走来,秋明良足下顿了顿,垂了垂眸,还未想好用何种表情来面对少年,就听得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见过叁姐姐,这位是?” 秋明良豁地抬起头,面前的少年肤色白皙,正满是疑惑地望着他,一张娃娃脸机灵可爱——但却不是他! 仿佛被青年顷刻间阴狠得仿若要择人而噬的冷戾神情吓到,俞琮猛地后退了一步,神色有些警惕害怕。 “表哥,他并不知情。”少女甜软的声音将秋明良从被欺骗的怒意中拉回来,少女急匆匆从他身后赶上来,他对上她的眸子,眸色阴沉。 “四弟,你且先去同祖母请安罢。”她偏头对俞琮说道,笑容中带点安抚意味。 等到俞琮脚步飞快地走了后,她才望着他的眼睛,柔声解释道:“他其实是我大哥的友人,当时他同我们说想装作四弟逗逗你,让我们配合一番。四弟、二婶和祖母都不知情。” 他的眸子眯了眯,让这张俊秀文雅的脸多了几丝邪佞狠意,他缓缓开口,“那他为何要骗我?” “表哥,这要去问他了,我们也不知。” 你倒是能找到他问啊!青黛表面上迷茫地摇了摇头,心底破罐破摔地想。 他的眸子依旧眯着,带了些审视的意味盯着她的脸,少女被他看得有些无措,绞了绞手中的绣帕,有些不解地轻声问道:“表哥,你很生气么?他是不是俞府四公子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秋明良倏而闭了闭眸子,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先前的从容温雅,温声道:“抱歉,只是我初初听闻自己被蒙在鼓里,有些恼怒罢了。” 少女松了一口气,细白的小手拍了拍胸口,诚恳地道歉:“表哥,同他一起骗了你,真的对不住了。” 秋明良的视线顺着她玉白的手落到她拍的胸脯上,胸前两团鼓鼓的,将衣襟都撑出了一个曲线丰满的弧度,被她的手一拍,交迭的衣襟松了些,竟露出了里面的一抹嫩黄。 他立即移开了视线。 京中已是荷花含苞待放的初夏,北疆边塞的风却依然还夹杂着冷冽,粗粝的风沙吹得人面皮生疼。 关内的漠州城外,一骑百余人的黑甲铁卫踏着滚滚尘土奔向城门。领头的人骑着一匹毛色黝黑的高头大马,身着玄甲,身材如小山般高大健硕,面容冷峻如刀削,眉眼威严杀伐,带着战场上厮杀的腥风血雨扑面而来。 站在哨台上的兵士瞧见了,急忙给来人开了城门。 待到入了城中,街道两旁零星的百姓瞧见了领头之人,纷纷热切地低语欢呼迎接。 “是卫将军!” “卫将军是巡防归来么?” “卫将军气势如渊,武艺超群,用兵如神,是我大周朝当之无愧的北疆战神啊!” 还有那等热情的小娘子,挥着香帕手绢,大胆地娇声道:“卫将军英武过人,若能得将军一顾,民女便要晕过去了!” “你这嘴上没把门的小蹄子,当心卫将军听见了罚你!” 骑在马上的卫渊双手紧握着粗糙的缰绳,几乎将布着厚茧的手心勒出血痕来。 她曾会因为他的一个吻,紧张到要晕过去。 细细密密的疼痛在本以为早就麻木了的心间泛起,不论他如何用军务、战事麻痹自己,她总会在猝不及防间出现,一旦出现,便能占据他整个心神。 到了城中的军营里,卫渊翻身下马,从营帐里迎出来的卫武接过马缰,禀报道:“侯爷,传讯的信使想来已抵达京城了。”在这边陲军镇,只有从侯府跟过来的还习惯称他为侯爷。 走在他身旁随他一同下马的高副将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回将军可是立了大功,多亏了将军兵法出神入化,不仅将胡人打出关中,还占了他们的几座城池!此番估摸着将军的军功赏赐可不会少,说不得会封将军个国公什么的当当,届时将军可要记得提携提携高某!”卫渊虽面冷,对部下却是真心,手底下的军官们也敢大着胆打趣他。 卫渊听到这些话却并没有多少喜意,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整个人都透出了一股哀莫心死的孤寂。 卫武瞄了一眼主子,见他又用手紧紧捂着心口,黑洞洞的眼神望着远方出神,脸上是疼到麻木的僵硬。 卫武从哥哥卫勇那得知了不少事情,见了此景不由暗叹: 红颜真是祸水啊。 初入皇宫 小太子在一场倒春寒后便患上了风寒,断断续续拖了一个多月都未好全,急坏了帝后,差点没把诊治的太医全部问罪,太医署中便有人提议让小太子去京郊的温泉别庄休养。 养了一个月好不容易终是病愈了,未成想竟在回京路上遭遇了刺杀险些丧命。早朝之上乾元帝勃然大怒,命锦衣卫、大理寺和刑部叁司联合五城兵马司调查刺客身份,务必要拿到幕后主使。 朝堂上气氛正紧张,接着,从北疆一路疾驰而来的传讯兵带来了天大的喜报——永昌候兼昭武将军卫渊将犯边的胡人完全驱逐出境,打了一场漂亮的胜战,还占领了胡人的叁座城池! 殿上的满朝文武齐齐跪地,高呼陛下英武,太平盛世! 乾元帝转怒为喜,当即便下旨加封卫渊为镇北公,食禄叁千石,爵位世袭罔替,兼真金白银、绫罗绸缎、奇珍异宝数计,即日班师回朝。 在青黛从俞老太爷那听闻了这个消息后,因着骤闻故人音讯,有一刹的恍惚。 与此同时,带着皇后口信的太监也随之而来,宣她明日入宫觐见。 俞老夫人特意派了一个老嬷嬷来给青黛恶补了一日的宫中礼仪规矩、忌讳禁忌等等。到了第二日,青黛穿着一身整齐端庄的珊瑚色绣如意云纹交领襦裙,腰系一条织锦描海棠花腰带,梳得光顺的百合髻上簪着红玛瑙荷花钗,上了等在俞府门前的马车。 马车驶到宫门前便停下了,桃香将腰牌递给宫门前的守卫瞧过,她们便被放了进去。 昨日来俞府传口讯的太监早已候在门内,见青黛行来,便堆着笑迎上前带路。 这座大周朝的权利中心比她想象中还要金碧辉煌、巍峨大气,宫殿楼阁、朱漆白墙一道接一道,青黛不敢多看也不敢乱讲话,只能在心里默默记着路。 在快要走到前朝和后宫分界的那扇门前,带路的太监停了下来,恭敬地唤道:“秋大人。” 青黛愣了愣,顺着眼前青黑色的官靴向上望去。 青年被一身朱紫的飞鱼服衬得身姿挺拔,眉眼间也带了几分邪佞狠戾,只是对上了少女的目光,他弯唇一笑,浅灰色的眸子中便只剩了春风般的温和多情。 “公公不必多礼,正好遇上了表妹,我同她说几句话。”他的语气十分恭谨,但那太监二话没说,听话地朝一旁走了几步,为他们二人留出了空间。 他朝她走近几步,俯视着少女施了淡妆后愈发秀美动人的面容,低声道:“皇后娘娘一向亲和,你不必担忧。”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沉着有力,而少女似乎也被他抚慰到了,略显紧张的神情一松,轻轻低眸应了一声。 他又弯着眸子笑了笑,“待会你出宫,我会来接你。” 少女抬起头,一双眸子盛着挡不住的欢喜,点亮了这张韶颜玉容,全心信任又依赖地朝他点了点头。 秋明良说完这两句后便转身朝来路的方向匆匆而去了,好似真的只是为了交代安抚她几句而专程寻来的。 “秋大人对俞姑娘可真好。”那带路的太监瞅了她一眼,善意地笑着说道。 青黛不语,只是低头装羞。 接下来这一路倒没再碰到其他人了,到了皇后所居的坤宁宫,带路的太监将她和桃香引到最中间的宫殿里,让她们候在偏殿,自己进去通传了。 没过多久,青黛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童音,脆亮中夹杂着一丝喜意:“姐姐!” 她从绣凳上起身,朝着迈着小短腿走进偏殿的男童行礼。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一身四爪蟒袍的小太子轻咳了一声,小大人般背着手说完,便伸出短短的小胖手速去牵她的手,仰起头同她道:“母后在正殿,我们过去罢。” 跟在他身后的红荔笑道:“殿下听闻俞姑娘过来了,便说要来寻你。” “臣女惶恐。”青黛连忙说道。 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红荔掩着口轻笑了一下,宽慰道:“殿下喜爱姑娘是姑娘的福分,姑娘不必太过拘谨。” 青黛连道不敢,拉着小太子软软的小手,进了正殿。 殿中燃着上好的龙涎香,地砖光可鉴人,正中摆着一张檀香木四方桌,桌旁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身着大红宫装的美妇人。 美妇人容貌美艳端丽,朱唇皓齿,如明珠生辉,皮肤细腻有光泽,保养得极佳,看起来约莫叁十岁上下。 见到来人,她露出一点笑意,让这张倾城绝色的面容更加生动。 “这位便是俞叁姑娘了罢,可真是位钟灵毓秀、聪慧贞婉的姑娘。”皇后张氏看着少女娉娉婷婷地走来,在身前的垫子上对着她叩首行礼,礼数有加挑不出一丝错处,不由赞赏地暗暗点了点头。 皇后让红荔将她扶起,给她赐了座,才道:“此番还当多谢叁姑娘义勇之举,救了珵儿。”她双眸中带着感激,这句话说得十分诚恳。她人到中年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儿子才满一周岁便封了太子,如眼珠子一般看顾着,不舍得他磕碰半分,如何能不感谢救了他命的人。 “皇后娘娘言重了,忠君爱国乃臣女本分,臣女只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罢了。”青黛微微垂着眼,没有过分谄媚,只是不卑不亢地回道。 “终归是救了珵儿,本宫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皇后和善地笑笑,她一向不喜欠别人人情,即算是坐上了如今的高位也是一样,“你若有何心想之事尽可说说,若是不难,本宫可替你实现。” 青黛的心重重一跳,咬了咬唇,硬着头皮道:“娘娘,恕臣女愚钝,暂且想不到所求之事。” 皇后上挑的眸子眯了眯,青黛骤然感觉到了那股审视打量带着威压的视线重了起来,殿内忽而寂静万分,就在她冷汗已浸出额头时,才听得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哼。 “且容你一段时日,不过,太难的事,本宫也没办法。” 知晓这是皇后许了个诺给她,青黛的心猛然间一松,眼前都闪过了些黑影,她狠狠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恭谦,“臣女谢娘娘隆恩。” 皇后抿了口茶,又看了一眼紧紧贴在少女腿边的清秀男童,转了话题,“珵儿倒是同你亲近。”她的口吻很是有些新奇的,珵儿自小早慧,对待外人向来是不远不近,除去至亲,难得有他如此喜爱之人。 “姐姐漂亮心善,珵儿喜欢姐姐。”小太子黏在她腿边,见她们谈完了正事,朝她抬起胳膊要她抱起来。 不管平日里再装得如何像小大人模样,到底还是个孩子,皇后看他驾轻就熟地坐在少女腿上,逗他道:“昨日你还说喜欢母后的?” 小太子涨红了脸,憋出了一句,“都……都喜欢。” 惹得皇后咯咯娇笑起来,满宫都陪着其乐融融。 故人如云 宫殿外微热的南风带走了她身上的一丝凉意,青黛庆幸今日她的衣衫层层迭迭的,掩住了被冷汗浸湿的后背。宫中的规矩着实太多,需要小心的地方太多,她不得不时时提着心。 “姐姐,以后你还会进宫吗?” 皇后同她拉了几句家常后便端起了茶盏送客,她适时告退,小太子便自告奋勇地要送她出来,此时他拉着她的手,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并不是十分放松,抬起头问道。 男童的黑眸清澈见底,乖巧懂事极了,让人分外不忍让这双眸子露出失望的神色。 “会的。宫中年节宴请,臣女都会来的。”她柔声回答。 男童听了她的话,掰着肉乎乎的小手指数着下次宫宴是何时,模样认真又让人心疼。 青黛忍住用手揉他毛茸茸脑袋的冲动,就听到一旁同他们隔了一道花墙的那条路上传来两个宫女的低声议论。 “你可曾听闻,圣上要为定王择妃了!” “我也听说了,也不知是哪家贵女有这等好运!”这道声音带着不是一星半点的嫉妒。 “但定王虽深得皇上信赖,又清贵端方,容貌也俊朗出尘,却对前头那位……情根深种啊!” “可不是吗,定王八年未续娶,也未曾纳二色,还不是为了她。我看这继妃啊,即算是嫁给了定王,也不定过得有多和美。这丈夫让妻子过得不痛快的法子,还少么!” 这是小太子带着她们走的一条小路,被花墙、灌木掩映着颇为隐蔽,他们的位置离那两个宫女极近,却又处在那两人的视线死角中。 青黛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耳朵聋了,什么宫中密辛都没听到的样子。 红荔面色尴尬又恼怒,刚想出声喝止那两个胆敢妄议主子的刁奴,就听闻男童兴奋清亮的声音。 “皇叔!” 满京城能让他称为皇叔的仅有一个人,红荔一惊,望向不远处从小道上与他们相对行来的男子。 他一身石青色的刻丝锦袍,束腰的金玉腰带将身姿映衬得更为高大笔挺,头束玉冠,腰间仅一块质地通透的麒麟戏珠温玉,整个人都似一块冰泠泠的玉石。 但是青黛甫一对上他的脸便倏然间埋下了头,同时心脏剧烈跳动,握着小太子的手也控制不住地攥紧,连男童都抬头疑惑地瞧了她一眼。 那是她曾在永昌候府卫渊的书房中见过的那位王爷! 他会不会认出她来,会不会告诉卫渊,这几个念头犹如重锤,让她手心里霎时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湿热。 “奴婢见过定王。”一旁的红荔已福身一礼,青黛这才知道这位便是方才那两个宫女口中的定王,而那两个宫女发现了这条小路上的人,早已吓得面色惨白,颤抖着跪在地上。 青黛咬了咬舌尖,轻微的疼痛让她迅速冷静下来,微垂着头,如所有教养上佳的大家闺秀般也同他行了个礼。 “臣女见过定王。”她刻意压低了声线,音色带了些沙哑。 他却并未对那两个说他闲话的宫女置一词,也没有多看曾在故友府上见过的少女一眼,他清冷的眸光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掠过红荔和青黛,仿佛在他面前立着的这两人不过是几颗花草罢了。 “皇叔,你是去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的么?”小太子仰着头问道。 他轮廓分明的清俊面容这才有了一丝变化,望着男童的目光柔和了些许,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声线如冰石相击。 “对,珵儿可是去寻陛下?” 这条路也可通往前殿御书房,顾他有此一问。 小太子摇了摇头,抓着青黛的手晃了晃,脆声道:“珵儿是来送姐姐出宫的!” 青黛心间一阵紧缩。 姜绍钧的目光这才真正落在了娇小秀美的少女身上,只是他不过扫了一眼,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似是第一次见到她般,朝她微微颔了颔首。 青黛心中惊疑不定,猜不透他究竟有没有认出她,却只能忍着忐忑尽量低垂着头。直到他终于别过小太子缓步往去路走时,她一直紧绷的肩膀才松了松。 在宫门内与小太子分开后,她依然还有些心神不定,以至于当青年在不远处唤了她一声时,她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秋明良柳叶眼微垂,眸中是体贴温情的关怀,望着如惊兔般瞪圆了双眸的少女,轻声问。 “无事,在想些事情,所以被吓了一跳。”她尽量扯出了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跟着秋明良出了宫,在他的护送下上了马车。 “母亲得知表妹上京了,很是挂念,近日里表妹若有空,便去秋府上坐坐,陪陪母亲罢。”青年温和的声音透过马车帘子传了进来,言辞中一片孝心拳拳,不知情的人听了难免会误以为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少女坐姿端庄,只是抬起玉手微微揭开了帘子,含情目中柔光若水,落在他含笑的面上,乖巧地应道:“我也很是想念姑母,改日便给姑母递帖子。” 秋明良弯了弯薄唇,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余光却见到后方骑马行来的一道挺拔身影。 他的眸光微动,直起了身子唤了一声: “杨丞相。” “唰”地一下是马车帘子猛然被放下的声音,他看了一眼还在兀自晃动的帘布,对上杨巍肃冷的目光施了一礼。 杨巍面无表情,冷淡地朝他微微一点头,对于这位炙手可热的天子心腹没再多看一眼,对于那辆带着俞府标志的马车也只是一扫而过,便策着马从马车旁边经过。 青黛的心再次绷得紧紧的,听着马车外“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宛如一步步都踏在了她的心上,每一下都让她的心重重一跳。 这京中的故人就是多! 秋明良望着男子孤清挺直的背脊,再次微微弯下腰凑近了马车,低声问:“我倒是还不曾问过,当时表妹为何对杨丞相如此感兴趣?”他的尾音微微往上扬了一些,颇有些算旧账的醋意,又带了些小委屈,这样的真切,怕是没人会怀疑他的真心。 马车内静默了一会,接着便是少女带着羞意的声音,“祖父一直对杨丞相赞誉有加,耳濡目染下,我便对他有了些好奇。”说完她又急切地解释道:“但杨丞相与我而言便如同父辈一般,我对他并无甚么……”她说到这里停住了,养在深闺中多年的闺秀说了这么多已是极限,再多终究是难以启齿。 青年低笑了一声,声线压得更低,如同勾得少女心甘情愿献上圣洁灵魂的魔鬼,“那表妹对我有甚么吗?” 一阵微风吹过揭起车帘的一角,露出了少女羞红如海棠绽放的娇颜,眼角眉梢的嗔意恨不能让人将她搂在怀中欺负逗弄。 就在这时,早已行出一段路的杨巍似有所感地回头,那被吹起的车帘正好落下,只露出了车内少女一个弧度优美的洁白下巴。 ps. 青黛:杨丞相与我而言便如同父辈一般。 杨巍:? 秋府之中 “大人,杭州府及周围的八个城府县郡都逐一寻过了,并无这般形貌的少年。”一身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单膝跪在厅里,强压着内心的惶恐禀道。 秋明良攥着湖笔的手骤然收紧,指节青白,手背上的青筋也都跟着暴起,猛然将手中的笔一砸,沾满了墨汁的笔尖瞬间在桌上的一幅惟妙惟肖的人物像上落下了一道浓重墨痕。 那是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神态清明认真,一笔一画的勾勒描摹都让纸上的少年栩栩如生。 “往北继续找。”他一字一顿地下了指令,看着下属喏喏退下,他狠狠咬紧了后牙。 失去了他的身份线索,想要凭着一幅画像寻人便如同大海捞针,即使是耳目遍布整个大周朝的锦衣卫也无从下手。 青年的眉眼再无温润的遮掩,狠戾而危险,但忆起少年,又忍不住化为一丝无奈纵容的笑意,让他面上的神色有些怪异。 墨书就是在这时叩了门请示,在内里的人说了进来后,不小心瞄到了他尚未来得及收回的表情,眼皮不受控制地恐惧一跳。 “大少爷,老太爷请您去外书房一趟。”他克制着对他的畏惧,躬身说道。 秋明良沉默了片刻,一根手指将湖笔的笔杆一挑,湖笔准确地落进了洗笔池中,他也整了整衣襟起身,淡淡道:“知道了。” 他一路从文竹居走出来,在府中穿行而过,往外书房而去。 路上的下人碰见他,无不是战战兢兢地退避行礼,连头都不敢抬,他也不以为意,面上始终挂着一抹轻佻的笑意,走进了外书房。 偏房的茶室内,室内没有下人伺候,一位面容严肃持重的老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持茶壶的手看见来人顿了顿。 秋明良弯了眉眼,如教养良好的世家公子一般行了一个晚辈礼,“孙儿见过祖父。” 秋老太爷没让他起身也没让他坐下,威严沉重的目光直直望着他,虽然老人已离开朝堂多年,但昔日九卿之一、四品大员的威压不减分毫。 秋明良在长辈这样直白的审视目光下,眉眼不动,依旧是一副温和浅笑的模样。 “你将俞家的姑娘接到了京城。”秋老太爷盯着他陈述了一个事实。 “回祖父,是的。”他微微点了点头,像极了乖觉聆听长辈教导的小辈。 “你又想干什么?”秋老太爷却全然没被他的表象欺骗,他在他幼时便教导他,几乎可以说是整个秋府中最了解他的人。他曾亲眼目睹,他对直接下手害死了他姨娘的俞氏的丫鬟所做的一切,或者说整个秋府都见过那血腥残忍的一幕,以至于过了十年依旧让这府中之人沉浸在他所造成的阴霾中,对他惧怕不已。因此对于他亲自前往杭州府接来俞氏的亲侄女,又对她关怀有加,头一个不相信他真心的就是秋老太爷。 “我警告你,莫要动些花花肠子。”秋老太爷握着手边椅子把手上的兽头,已有些浑浊的双目锐利如锋,语气沉沉,“别忘了,你妹妹也姓秋,她的亲事还未曾订下。” 听到秋老太爷提起同母的亲妹妹秋漪涵,秋明良的表情才有了一丝变化,眉眼间浮现一股寒戾之气,唇角也带了几分冷笑。 “祖父的教诲孙儿知晓了,孙儿定好生遵循。”他咬字清晰地说完,又是一礼,转身便出了茶室。 秋老太爷的目光随着他远去的背影逐渐深沉,这些年,他一直用漪涵的婚事压着秋明良不让他对俞氏太过分,但他又愿意吗?!用亲孙女威胁亲孙子! 可他有何办法,俞家蒸蒸日上,俞相作为叁朝元老深得圣心、地位稳固,他秋明良行事可以不顾俞家的报复,但他不行!长子不争气,次子资质平庸,秋家阖府上下都要靠他一人撑着。 老人清瘦的背脊仿佛被重重压弯,瞬间便苍老了十岁。 秋明良方走出外书房,便见到墨书从府门方向匆匆朝他行来,见到他远远便行了一礼,低声禀道:“大少爷,俞府叁姑娘过府来拜访大夫人,如今正在大夫人院中。” “知道了。”他神色阴冷地应了一声,足下顿了顿,换了个方向,朝俞氏的院子而去。 越是靠近俞氏的院子,见到他的下人表情越是惶惶。 当他迈进院子的垂花门里,院子中洒扫的两个婆子吓得当场就扔了手中的扫帚,飞奔着跑去正房禀报。 上一次他走进大夫人的院子,便让她们经历了宛如噩梦般的一切,亲眼看着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被压在夫人院子中,活生生从身上一片片将肉剜掉,却一直到了最后一片肉掉下来才咽气。 那一日,她们头一回知晓一个人身子里的血能有如此多,将整个院子的地都染成了黑红色,从那之后那个院子便再没住过人。以至于在十年后,再次见到他踏足大夫人的院子,她们的耳边依旧回荡起了那个大丫鬟凄厉又撕心裂肺的不绝惨叫。 秋明良耳力极佳,还未走至正房,便听到了里面那个女人近乎歇斯底里的失声尖叫:“让他来!他来!我才不怕他!” 然后是少女惊慌担忧的甜软声音:“姑母,姑母您怎么了?” 秋明良就在这时走了进去,坐在美人榻边上的少女有些惶惶地朝他看来,她似乎被骤然变得不安凄厉的姑姑给吓到了,一双黑眸湿润得快要滴水,盈盈怯怯地望着他。 “你这孽子!你还有脸来见我!”俞氏一脸狰狞地抬起头,一张风韵犹存的美艳脸庞瞬间扭曲,她手臂一挥,茶几上的茶杯便朝着秋明良飞去。 “啪!” 秋明良没有躲避,那只茶杯碎裂在他脚边,温热的茶水将他的朱紫色飞鱼服袍角溅湿了一片深色痕迹。 “表哥,姑母她……”少女慌张地抱住俞氏的胳膊,伸手抚着她起伏不定的后背,满脸不知所措。 青年似是无奈地低叹了一声,脸上不见被恶劣对待的怒意,只有几缕淡淡的难过和委屈,温声道:“母亲,当年儿子年轻气盛,处置背主下人的方式是极端了些。可,您的那个丫鬟真的不是什么良仆,您被她骗了啊!” “你胡说甚么!分明是你——是你——”俞氏抖着手举起一根手指对着他看起来温润无害的脸,双目圆瞪,目眦欲裂,却一个字都无法吐出来。 “没想到已经十年了,母亲为了一个下人,依然对儿子耿耿于怀到不乐意见儿子的地步。”他又淡淡叹了一声,声线幽幽,那双柳叶眼垂下,俊秀的面上是得不到家人认可的失落,很能让人心疼。 “本是听闻表妹在母亲这,想过来打个招呼的。既然母亲依旧不愿见我,儿子便先走一步,气大伤肝,母亲千万保重身体。”他双眼孺慕地最后看了一眼美人榻上捂着心口的妇人,恭敬地施了一礼,转身缓步朝外行去。 情深意短 “表哥!”少女甜糯的声线抬高了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疾走后的气息不匀。 秋明良转身,少女一只小手微微攥着心口的衣襟,发髻因为快步走动而散落了些许贴在细白无暇的面上,垂在颊侧的流苏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在她脸上曳出几道柔光。 “抱歉,吓到表妹了罢。”他顿步停下来等她追上,歉然道。 少女摇了摇头表示无碍,和他一同并肩往前走。 “十年前我曾处理了一个做了恶事的下人,她是母亲身边的丫鬟,估计是我的手段过激了,母亲这些年一直未曾原谅我。”他率先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些懊悔,似乎对年少的自己莽撞行事十分不认同。 少女轻轻应了一声之后,沉默了片刻,在两人一语未发地走了一段路后,她突然开口:“表哥,你姨娘的事,是姑母……” 青年停下了脚步,他的背影仿佛顿了片刻,才转过头,望着少女忐忑不安的眉眼,和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温声道:“你怎也听信了这等无稽的谣言。我姨娘的过世只是个意外,与母亲无关。母亲一向贤惠端庄,怎会做出这等事呢?”他薄薄的唇角随着柳叶眼弯了弯,似是觉得这些空穴来风的流言可笑极了。 少女听了他的话,长长呼出一口气,一直吊着的肩膀都放松了下来,眉眼也随着他弯了弯。盈盈的杏核眼对上青年宛若含着无尽情深的浅灰色眸子,他勾着唇打趣道:“放心了?” 她这才红了双颊,娇嗔地瞪了他一眼,精致如画的眉眼间是少女心事被看穿的窘迫,又带了被心上人宽慰的暗自窃喜。 秋明良的薄唇勾得更高,带笑的面容脉脉含情,温雅多情,只是那双细长的柳叶眼中却并无一丝柔情,仅剩残酷又凉薄如刀锋般的色泽。 余光中距他半臂远的少女抬起了双手,好像以为他看不见般,如小松鼠似的揉着双颊,两只白玉般的小拳头在细软的面颊上一动一动的,妄图让她颊上的绯红褪下。 接着,她放下了双手,轻轻唤了他一声。 “表哥。” “嗯?”他侧过头,浅笑温润,柔柔的目光笼着少女。 少女的神色一本正经,只不过面上两团显眼的红痕有些可笑,她睁着又大又亮的黑眸,语气十分自信地道:“我找到一项可以胜过表哥的事了,这回表哥你铁定会输。” “何事?”未曾想她还真的没放弃,青年纵容地顺着她的话问道。 少女绷着脸,唇角紧抿,尽量让自己忍着羞窘,这倒让秋明良有些好奇起来。 “表哥可看好了。”她抬起两只手,一手伸出一根食指分别竖在面颊两侧指着自己的耳朵。 随即,他眼睁睁看着少女那细嫩软薄,白得吹弹可破的两只耳朵轻微动了动,就像是他幼年时在农庄上的猪圈里,曾看到的小乳猪扇动着耳朵拍打自己的脸。 “我的耳朵能自己动,表哥不行吧?” 少女已放下了双手,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却忍不住得意与兴奋,朝青年看去。 秋明良对上她亮闪闪的黑眸,再加上方才他脑中的联想,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祖父的压制、姨娘的过世,在这一刹那,似乎都离他很远很远。 “表哥!”看着他捂着嘴撇过头,双肩压抑地颤抖,少女脸颊鼓了鼓,更像那圆滚滚的动物了。 抬眸看了她一眼的秋明良又憋不住咳了两声,才强忍着笑意道:“……表妹,你这样犯规了罢?” 少女略有些郁闷地瞅了他一眼,接着低叹了一声,轻声道:“表哥天资聪颖,大概穷尽一辈子都寻不到一个能与你比肩之人。” 秋明良眉眼动了动,深藏于内心的孤寂感猝不及防被她触碰,就见到她弯起了圆圆的杏眸,笑得柔和又绚烂,“但人就是因为各不相同,相处起来才会有意思罢。” 初夏温淡的日光漫漫地洒在她身上,为她周身都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宛如文人笔下越卷而出的神女。少女秀美如诗般的脸上被晕出令人熏熏然的温度,浅笑莹然的眉眼让他再次不期然地想起了少年笑起来毫无保留的模样。 彼时的秋明良还不知,这一幕在他的记忆中留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记不得他姨娘的模样时,少女此刻的笑靥在他脑中却如被炭笔描摹般清晰。 “今日我接到了圣上的旨意,明日我便要出发去往鲁北公干了。”青年望着她柔婉的黑眸,浅色眸光中的锋锐已在不知觉中软化,浸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海汪洋。 “你且安心等着,待我回京便上俞府提亲。” 他一直以为,女子在或端庄温柔或美艳明丽的外表下,要么如同他姨娘那样只会如菟丝花般攀附或是如他嫡母那样如毒蛇般恶毒,未曾想到还有她这样柔而不弱如藤蔓般坚韧的女子。 他自小就是个恩怨与爱恨格外分明的人。她是那个女人的侄女,却也算是帮了他一回,在太子遇刺时。 他南下杭州是因着私事离京的,明面上他是没有带着属下来的,不到万不得已他的人不能现身,若是太子真的遇上生命危险,那他的人便不得不现身了。多亏了她先一步救了太子,才没让他的真实目的暴露在各方人马的眼下。 将来他替姨娘报了仇,她嫁了他,即使她的父母、俞家都没了,他也不会亏待她的。 他想。 ps. 收藏满3000的加更~ 嫁作正妻 一辆带着俞府徽记的马车在俞府门前停下,门房知道是今日去拜访大姑奶奶的叁姑娘回来了,忙打开了门。 青黛被桃香扶着下了马车,抬起头正对上送她回府的青年脉脉的视线,她也牵起唇角,微微笑了笑。 回到了她自己的院子后,她才疲倦地靠在软枕上轻呼出一口气。 和秋明良那样危险又精明的人虚与委蛇,真的太累了。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习惯性地打开系统查看,这一看她的倦意全消,只想跳起来蹦两下。 秋明良的“不输男儿”任务终于完成了! 系统也如她所料,升了一级! 她首先点开了系统商城,目前她的剩余天数已有八百多天了,迫在眉睫的是她父亲俞大老爷的事,她由衷地期望这回解锁的新商品里能有可以帮得上忙的东西。 大概是她运气不错,这次更新的商品里还真有一个看起来有用的物件。 她将手指移到那名为“免死金牌”的商品上,商品简介和价格立马就显示出来了。 商品简介:当朝免死金牌,注意使用方式哦。兑换点数:888。 虽然简介写得简洁明了到让人觉得不靠谱的地步,兑换点数又高得离谱,但这是她能在目前的系统商城里找到的最适合的商品了。 只是她现在的点数只有叁百八十六点,距离兑换“免死金牌”还差了五百多点,青黛咬了咬唇,先看了一眼秋明良的第四个小任务: 情根深种。 简介:爱恨交织,是这世间最复杂深刻的情感。 奖励:剩余天数340,点数200,经验120。 奖励很丰厚,但她一点也不想和心思深沉又对俞家绝对没有好意的秋明良上演一出爱恨交织的戏码,他怕是在恨她的时候就直接一手将她掐死了。想起青年温润的表皮都盖不住的阴寒眼神,她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秋明良全然辜负了给他起名的祖父的期望,既不明也不良。 青黛将手指往下滑,将满怀希望的目光落到了系统升级后多出来的大任务上: 谪仙王爷的下堂妻。 看到这个名字她呼吸一滞,一腔希望被敲得七零八落。 自从在宫中偶然碰上了曾在卫渊书房见过一面的定王之后,她特意去了解了一番这位清贵的王爷。乾元帝的兄弟们在先帝在位时便七七八八死了不少,而在身为太子的乾元帝登基几年后,整个大周朝能称得上王爷的,便只有定王姜绍钧这位与乾元帝一母同胞的弟弟了。 她继续往下看,是姜绍钧的第一个小任务。 嫁作正妻。 简介:使出一切手段嫁给他吧! 奖励:剩余天数260,点数180,经验100。 青黛看完之后忍不住扶额哀叹了一声,她还未曾明了姜绍钧到底有没有认出她。只是她没有选择,她现在已经是俞家叁姑娘的身份了,也无法去完成卫渊和杨巍剩下的任务,又不想再和秋明良有所牵扯,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了。 她首先想到的是皇后许给她的承诺,随即又被自己否决,这个承诺她想留到有朝一日被逼到绝境,家人亲友有性命之危时再用。 她寻来俞府中土生土长的京城仆妇问了些话,又独自坐在屋中思索了一个时辰,看了一眼窗外将晚的天色,让桃香为她换上一身家常衣裳,起身出了院门。 她带着桃香走到了俞老太爷书房门外,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叩了叩门。 “何人?”屋内伺候笔墨的小厮提声问道。 “祖父,是孙女阿黛。” “进来罢。”紧接着是老人沉稳端严的声音。 青黛示意桃香在门外的廊下候她,暗暗握了握手心,自己一个人迈过门槛走了进屋。 家具古朴简约的室内墨香浓郁,正中的檀木桌案后端坐着一位眼神清明、身材精瘦的老者,正抬起头来看向她。 青黛对俞老太爷福了福身,一脸郑重地低声道:“祖父,孙女有话想单独对您说。” 俞老太爷握着羊毫笔的手腕顿了顿,看了一眼一旁伺候的小厮,那小厮很机灵地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同门外的桃香一左一右守在廊下。 待门扉合上,青黛便对着俞老太爷直直跪了下去,眼睑微微垂着,一字一句地道:“不孝孙女俞黛,给祖父请罪。”话毕,她两手覆在额前,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俞老太爷愣了愣,花白的眉毛蹙起,沉声问道:“你这是作何?你有何罪?” 少女抬起了头,一双黑瞳明亮,“孙女知晓祖父祖母正为我寻一户妥当的人家说亲。但孙女任性,”她顿了顿,神情变得坚毅倔强。 “孙女想嫁给定王!” 她的话让这位历经叁朝、几经风雨的老人眉眼动了动,看着下首秀美的少女,缓缓问道:“为何?”她才来京没多少时日,且也未曾听闻她与定王有何私交,他着实想不明白。 少女精致的芙蓉面上露出一抹孤注一掷的决绝,眸子中光彩慑人,“孙女知晓,父亲已被盯上了。父亲不知后路如何,一片拳拳慈父之心,早为孙女打算好了退路。但孙女不甘如此无所作为,孙女虽年幼弱小,但也想保护父母兄长!”这番话出自她的真心,她说到此哽咽了一下,又将所有的懦弱吞下。 “孙女知晓太后即将为定王择妃,这是孙女目前能够到的最高位。”她顿了顿,深深将头叩下,只给俞老太爷留下一个漆黑的后脑,“辜负了祖父祖母的爱护之心,是孙女不孝。今后的路,若是有变,孙女绝不牵扯到祖父祖母,望祖父成全孙女一片孝心!” 她的话音落下,室内顷刻间静得落针可闻,过了许久,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小的汗珠时,才听得上首的老人幽幽一叹。 “你可知嫁与定王意味着什么?” 不待她回答,他已自问自答。 “世人皆道定王圣眷隆重,”老人似乎轻叹了一声,“却不明白,重誉之下是踩着蛛丝行走。” 她怔了怔,抬起头,“祖父的意思是……” 俞老太爷点了点头,目光是看破一切的幽远深沉,“也许前些年圣上是真心疼爱定王的,但,这些年圣上龙体逐渐衰老虚弱……”他最后的话音几乎低得听不清,“面对年富力强,身具战功的弟弟,圣上又是何种心情?” 定王姜绍钧骁勇善战,曾率千骑夜袭南疆蛮人阵营,有着玉面修罗之称,在百姓心中同卫渊并齐,享有大周朝一南一北双战神的美誉。 她咬了咬唇,坚决道:“即算如此,定王之尊贵也是旁人难及的,况且还有太后……” 俞老太爷沉默着注视娇颜绝色、花容玉貌的少女半晌,终是慢慢道:“你说得不错。” 选妃之宴 这便是答应了,青黛双眸中迸射出惊喜,她知道她想嫁给姜绍钧是越不过俞老太爷的,所以先一步来求俞老太爷相帮。 “祖父……”少女泪盈于睫,外表看着弱质芊芊,却不堕他们俞家的风骨。 老人微微瞌了瞌眸子,再次睁开时,已是幽光许许,缓缓道:“但,圣上的疑心,可让你心想事成。” “定王的先王妃,你可知是哪家的?” 她抿了抿唇,说出了刚从家中老仆那探听来的消息。 “是宁国公府的嫡女冯氏。” 俞老太爷点头,“宁国公府历代镇守我朝西部边陲,至今已绵延四代,手中兵权甚重,有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铁卫,西部军派系中宁国公府的子侄、故旧星罗棋布。”他把玩了一下手中的手持佛珠,忽而话锋一转,“先王妃冯氏有个嫡亲妹妹如今正当年,同她长得有七分相似。” “定王在先王妃去后八年未续娶,宁国公府也有意将幼女再嫁定王府,但,”他停了一下,眸中闪着精光。 “圣上必定不愿看到定王与手握重兵的前岳家关系持续保持亲密。”俞老太爷说到这便停了下来,不再继续,反而挥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几个人名,起身递给她,低声道:“这些是我手中的人。” 他直起有些佝偻的背脊,双目凝望着她,“这便是我所能做的全部了,接下来,你便尽力而为罢。” 老人的眼中有着阅尽千帆的沧桑与包容,她悬在眸底的眼泪差点就落了下来。 “多谢祖父。”她双手接过那张薄薄的宣纸,再度叩首。 七夕当日皇后娘娘要在绛园办一场盛大的乞巧宴,不仅不喜交际的定王会来,还邀了不少青年才俊和闺阁千金。朝中叁品大员家中的适龄未婚闺秀都收到了皇后送来的烫金请帖,其意如何,不言而喻。 乾元帝坐在御书房中,面前立着的男子姿容俊美,却板着脸,一丝不苟地念着奏折。 “……特此上奏。” 待最后一句念完,男子面无表情地将奏折递给一旁的大太监,再由大太监呈上给乾元帝。 乾元帝问了他几句关于奏折中的政事,运起朱笔徐徐批复后,抬眸看了一眼拱手要告退的臣子,唤住了他。 “杨巍,后日皇后在绛园办的宴,你也去一趟罢。”乾元帝望着一身孤寂直傲的臣子,无奈地笑了笑,似是玩笑般说道:“你的事,你老母亲都求到太后那边了。大丈夫何患无妻,且别再让你母亲忧心了。” 男子的身影一顿,垂下端肃冷凝的眉眼,长长施了一揖,沉声道: “臣遵旨。” 另一边,京中的宁国公府里,也有人得知了皇后即将在七夕设宴的消息。 一位容貌清丽娇俏的少女坐在绣凳上,手中握着一串水头极好的玛瑙手链,听得贴身婢女打听来的消息,不由将弧度优美的下唇咬了又咬。 “皇后娘娘这是要给姐夫选妃了!”她喃喃念道,呆呆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许久,又站了起来,在陈设华贵的闺房中来回走了几步,“怎能这般呢,姐夫……” 她的丫鬟担忧地看着她,只见她踱了几步,忽地转身就朝外走,口中道:“去定王府,我要去见姐夫!” 冯书蕾交代了几句便急匆匆让门房套了马车,赶去了距离皇城极近的定王府邸。 定王府不同于京中其他权贵府邸修得四四方方恢弘大气,反而颇似江南烟雨中假山曲水的园林,亭台楼阁弯弯绕绕,极容易让人迷失其中。但冯书蕾显然对这座府邸十分熟稔,进了府门便直冲冲往里走,守门的下人也不敢拦她,只遣人去给定王报信。 她先去了姜绍钧的外书房,发现他不在这,转而又毫不犹豫地往后院的垂花门而去。过了垂花门,她的脚步几乎没有迟疑,朝着位于府内东边,修葺得最为精致也是占地最广的那处兰初院而去。 甫一踏进院门,她便瞧见了守在院门内、一身内侍打扮的正平,便知道姜绍钧定然在此,迈步就往里去。 正平见到她愣了愣,忙见了个礼,“奴才见过冯七姑娘。”这位冯七姑娘是先王妃的嫡亲幼妹,定王爱屋及乌,自幼便对她纵容宠溺。正平身为定王身边内侍的头一人,对她也不敢怠慢。 冯书蕾只是对他随意地点了点头,便将视线转向了院内,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秋千架旁握着一片落叶出神的男子。 男子一身简单的素袍玉冠,却将他清冷矜贵的气质衬托得愈发出尘,如被精心雕刻过的俊脸恍若神袛,岁月不曾让他对女子的吸引力减退,反而为他添上几分陈酿般的稳重,让人忍不住在他深邃的目光里迷陷沉沦。 冯书蕾不知出神地想了些什么,面色微微红了红,才开口轻声唤道:“姐夫。” 姜绍钧仿佛这才恍然回神,眉眼间有被打断的不快,发现来人是她之后,微蹙的眉心稍稍展开,眼底多了分纵容与宠爱,少有地温声道:“书蕾怎么来了?” 冯书蕾面色更红,在他的目光下心跳紊乱,朝他走了几步,“我有事想问姐夫。” “何事?”他回望她,淡淡挑了挑眉。 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一旁的正平,语气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我只同姐夫一人说。” 姜绍钧对这位妻妹向来有求必应,闻言示意正平退下。 等到院中仅剩他们二人后,冯书蕾才垂眸望着自己绞着衣袖的双手,低声问道:“皇后娘娘七夕要于绛园设宴,请了许多贵女,”她顿了顿,咬着唇,抬起头瞄着他,“是为姐夫选妃的吧?” 他俊朗的眉峰立即皱了起来,似有些烦躁般抬起手揉了揉额角,沉声道:“此事孤自有成算,你且不必忧心,孤对你姐姐,情意未曾改变分毫……” “姐夫!”她骤然上前一步,急促地打断了他的话,捏着手心,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支使着她,让她将情窦初开起就藏着的少女心事说了出来。 “姐夫,我想嫁给你。” 少女心意 姜绍钧清冷的表情转变为惊诧,缓了片刻才理解了她话中的意味,瞬间便沉下了脸色,斥道:“胡闹,说的什么话!” 冯书蕾急了,再度靠近他一步,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如小时候那般仰着脸望着他,贝齿轻咬嫩唇,双眸中的仰望爱慕满得快要溢出来。 “姐夫,我是真心的,姐夫,我、我从十二岁起便对姐夫生了情愫……”她语句有些断断续续地不成章,话语中满是少女最赤诚的剖白。她处在女子最鲜嫩娇妍的年纪,不知是羞涩还是激动,双颊嫣红一片,双眸水光盈盈,无比动人。 姜绍钧却不为所动,只是愈发冷漠地道:“你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回头孤便让岳母替你寻一门妥当的亲事。” “不要!我不要!”她忽地激动起来,提高了嗓音,倔强地望着他,“姐夫,除了你,我谁都不想嫁,我只想嫁给你!”有这样的一位年轻英俊、地位尊贵的男子,对其他人都不假辞色,唯独从她幼时起便对她予取予求、宠溺非凡,又亲眼见识了他对姐姐的一往情深痴心不改,她又怎能看上其他的凡夫俗子! 他的眉眼冷厉下来,一挥袖甩掉了她的手,谪仙般的面容不复往日面对她时的温和,满是疏离淡漠。 “莫再胡闹撒泼!” 早已习惯了他的温柔纵容,此时他一丁点的冷淡都能让冯书蕾如坠冰窖,更何况从未对她说过任何重话的他竟然狠狠斥了她。 泪水迅速漫过眼眶,化作一颗颗泪珠滚落,瞬时就糊了小姑娘的满脸。 姜绍钧眉心微皱,到底是当做小妹妹般疼宠了这么些年,还是不太忍心看她如此伤心难过,他放缓了声音说道:“你先回去罢,今日之事孤便当你一时鬼迷心窍,出了这院子就当未发生过。” 一番情真意切的满腔少女心事被他说成鬼迷心窍,冯书蕾后退了几步,捂着脸踉跄着跑出了兰初院。 她的丫鬟不能进这兰初院,只能等在院门口,看到主子失魂落魄满脸泪痕的出来,骇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冯书蕾出了定王府,上了马车,一路哭着回到了宁国公府,刚进府,便直奔冯老夫人的院子而去。 在内室见到了午歇刚起的冯老夫人,她便如乳燕投林般扑进了她怀里。 “娘!” 她今日急匆匆地出门,又泪流满面地回来,虽知道她是去定王府了,但冯老夫人还是提起了心,勉强扫去午睡方醒的困乏,搂着她的背急声道:“娇儿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娇儿便是冯书蕾的小名。 冯书蕾埋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啜泣了一会,才抹着眼泪,通红着一双眼睛,断断续续地将今日在定王府的遭遇说来。 冯老夫人听完后沉默了半晌,抚着她因抽搭而起伏的背脊,低低叹了一声,涩然道:“娇儿,定王之事,你放弃罢。” 冯书蕾猛然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狼狈的脸,哭得红肿的双眸不可置信地望着最疼爱自己的娘亲,失声道:“为什么?我就要嫁给姐夫!” 她这幅满腔心意不得如愿的执拗模样看得冯老夫人心里也是一酸,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收紧,柔声劝道:“听娘的,你放弃吧。娘给你挑个百里无一、四角俱全的上好儿郎……” “不要!我只要姐夫!”对着最亲近的娘亲,冯书蕾更为放肆地撒泼,疯狂摇着头拒绝。 冯老夫人满心满嘴的苦涩,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拿话劝她。丈夫和长子都认为他们宁国公府要和定王延续这道姻亲关系才能维持这份繁华,因此纵容着幼女同定王的亲密。 但她不似他们常年在西部驻守,她在京中看得分明,圣上根本不愿定王继续亲近他们这个手握重兵的前岳家。定王也看得清楚,所以不论丈夫和长子如何暗示,都未曾提起过要娶娇儿。 想起早逝的长女,又望着深陷情网求而不得的幼女,冯老夫人干皱的眼角溢出一滴泪珠来。 在冯老夫人这碰了壁的冯书蕾郁郁地从冯老夫人的院子里走出来,正往自己的院子中走去,迎面碰上了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 她垂着头,扫了一眼后,朝他草草行了个礼,“叁哥。” 冯襄看着她撅得几乎能挂油瓶的嘴,拉开手中的折扇,自诩风流地扇了扇,问道:“七妹这是怎地了?一脸郁闷不快的,同叁哥说说,可是谁又招惹了你?” 她勉强给了亲哥一个眼神,闷闷不乐地嘟囔道:“跟你说管什么用,叁哥成天就知道与那些狐朋狗友花天酒地。” 冯襄一把合起扇子点了点她的额头,佯怒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叁哥淘到什么好吃好玩的物件,哪回不是先紧着你。你捅的篓子,哪次不是你叁哥帮你擦屁股,你还嫌弃起我来了。” 冯书蕾面色缓了缓,揪了揪手中的帕子,看了冯襄几眼,又扫视了一圈四周,抬起手将他拉到一旁的榕树下,让下人都退下后,才红着脸,期期艾艾地说出了今日之事。 冯书蕾的女儿心事,冯府中的人早就看出来了,冯襄听闻后,也只是拿着扇子敲了敲掌心,挑眉问:“大姐夫拒了你?” 被他在伤口上撒盐,冯书蕾气怒地瞪了他一眼,又被勾起了伤心事,眼中都蓄起了泪,“是又怎样!” “诶、诶,你别哭啊,多大点事啊。”冯襄忙痞笑着哄了哄她,紧跟着眼珠转了转,摸着下巴凑近她,神神秘秘地低声道:“不就是想嫁给大姐夫吗,这事好办,你来,我同你说。”他知道父亲一直想将七妹嫁给定王延续宁国公府的这位皇室姻亲,如今可算有他派上用场的时候了,脑中迅速勾勒一出计策,冯襄一阵激动。 冯书蕾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凑了过去,只听得他在她耳边道: “七夕那日皇后娘娘不是要办劳什子宴么,你且前去,然后……” 绛园乞巧(上) 绛园是皇室在京中的产业,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园林,占地颇大,一步一景,四季具佳。春赏桃、夏听水、秋闻菊、冬品雪,四时之景不同,绛园却依旧美得如诗如画。 青黛被桃香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刚走到绛园门口,便有身着统一粉色夏衫的婢女面带得体笑意地迎上前来,将她引入园中。 青黛跟在婢女身旁,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的地形。这绛园遍植林木,兼有曲水流觞,碧湖凉亭,道路可谓是错综复杂,一不当心便会走岔了。 婢女将青黛和桃香带到了一处四面被花草环绕的席间,里面已坐了好些闺秀,主位上的皇后还未到,姑娘们正聊着京中时兴的头面、衣裙。 婢女把青黛引到离主座十步距离的座次上,便恭敬地欠身离去。她在面前摆着的小案几后落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陆陆续续进来的姑娘们。 比起大多数穿戴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青黛今日打扮得十分素净,一袭浅青色的留仙裙只在裙边上缀了绣云纹的襕边,让她几乎同绛园中茂盛的盛夏枝叶融为一体。 来路的方向忽闻一阵躁动,青黛抬起头,一群衣着华贵、首饰新丽的姑娘们簇拥着一位正值妙龄的少女。正中央的少女上着水红色上杉,腰间系一条十二幅海棠锦绣纹长裙,走动间绣纹上的金丝线流光溢彩,其上的海棠花宛若活过来了一般。 少女容貌清丽,妆容精致又不失娇俏,衬着她玉白的耳垂上坠着的点翠耳珰,一张标志的鹅蛋脸明媚生姿,在这一众如花似玉的姑娘中脱颖而出。 “书蕾,你今日的裙子可真漂亮。” “是呀,这是织锦阁刚到的蜀锦吧!” “书蕾,上回你同我提起的那卷古诗册,我托我兄长寻到了。” 围着她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青黛听到她的闺名后,便将一部分的心神放在了她身上。 这便是宁国公冯府的那位先定王妃幼妹了。 “表姐……” 青黛正侧耳听着那群小姑娘没甚营养的话,左手边忽地响起一道细弱的嗓音。 她愣了愣,侧头望去,秋漪涵正抓着一张绣帕,蹭到了她旁边,满脸依赖地望着她。 上回她去秋府探望俞氏时,曾和秋漪涵见过一面,小姑娘似乎真的相信她和她哥情真意切,对她很是亲近。 秋漪涵在她旁边落座后,便端起了桌案上的茶盏,时不时细声同她说一两句话。青黛也有几分理解她,摄于秋明良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淫威,寻常闺秀都不大愿意同她来往,她只好盯住她这个不在乎这些的人了。 当席宴上的座位都坐满了人之后,皇后才在前后几名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全场的闺秀立即站了起来,不论方才的性子如何跳脱俏皮,此刻都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朝着皇后行礼。 “诸位姑娘们不必多礼,今日乃乞巧宴,大家便当做闺中的趣意玩乐,且陪本宫这老婆子嬉闹几分。”皇后一身大红色绣凤凰于飞宫装,发髻上的鎏金凤首步摇富贵雍容,容颜明艳如百花之首的牡丹,身上的韵味倒是把这些青涩的小姑娘给比下去了。 闺秀们忙道不敢,更有皇后娘家的侄女笑着同皇后打趣,道是娘娘风姿出众过人,她们是拍马也及不上。 其余姑娘们也连连称是,皇后便坐于上首,面含笑意地看着一众小姑娘们说话。 青黛也微微抬了眸朝上望去,正好对上皇后逡巡过来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下。青黛忙稍低下头,福身施礼。皇后则牵了牵唇角,若无其事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了。 说是乞巧宴,其实同寻常闺秀们办的赋诗、作画、赏花宴等并无什么差别,不过是将吟诗作对改成了穿针乞巧,穿得慢的姑娘要到宴席正中的空地上表演才艺。 皇后此番设宴为了何,大家心知肚明,一时间各家贵女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如八仙过海般各展神通。 作诗作画、抚琴吹箫,应有尽有,让青黛大饱眼福。 她并不打算在此出头,也未准备才艺,每回都是最快穿好针的。秋漪涵显然也和她是同一个打算,两人默默穿针当合格观众。 所以当皇后在听完一位闺秀吹的一曲悠扬笛音后,笑吟吟地看向她和秋漪涵时,青黛忍不住在心里道了句,果然中庸之道才是传统美学,枪打出头鸟、刀砍壁虎尾都是要不得的。 “你们俩倒是手脚快,次次都是头几个穿好的,本宫倒是期待你们准备了何等才艺了。”皇后掩着嘴笑了笑,一只涂着鲜红丹蔻的玉手捏着张帕子,美眸中暗光幽幽,“你们便一同上来演示演示罢。” 青黛无法,硬着头皮和秋漪涵一起走到了宴席中的空地。秋漪涵被保护得胆小柔弱,在席间所有人的各色目光下,磕磕巴巴地吟了一首自己作的诗。 皇后不介意她的失仪,还笑着夸了一句“诗词做得纯真可爱”,眸光便转到了眉眼平静的少女身上。 “俞叁姑娘呢?” 青黛不会作诗,也无意抄袭前人诗词,她稳了稳心神,福了福身道:“娘娘恕罪,臣女不才,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造诣颇浅,难登大雅。”她顿了顿,余光里看到皇后挑了挑描得细长的黛眉,接着道:“不过,臣女于算学一道上有所涉猎,娘娘可任意出万位以内的算学题,臣女可在五个数内答出。” “噢?”皇后颇具兴味地勾了勾红唇,直起了身子,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本宫问你,今有弧田,弦七十八步、二分步之一,矢十叁步、九分步之七。问为田几何?” 立于正中的少女只是一个垂眼的功夫,便不急不缓地答道:“回娘娘,田有二亩一百五十五步、八十一分步之五十六。” 席间的姑娘们有一些微小的骚动,这题她们不是算不出来,但就算要算也得有算盘和纸笔,花些功夫才可得到答案,这个江南来的俞府叁姑娘却在转瞬间就答出来了。 皇后的唇角勾得更高,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果真是有所涉猎。”停顿了一下,她忽而又问,“又有积八万五千二百六十四步。问为方几何?” 这是一道需要开平方根的题,周围的闺秀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紧盯着场上面色平静垂眸静思的少女,暗自在心中默数,数到第四个数的时候,少女开口了。 “回娘娘,答案是二百九十二步。” 席间的闺秀有一小片的哗然,又碍于皇后在场,硬生生压下了自己的惊呼,化作了有些古怪地整齐闷响。 皇后双目中闪过亮色,笑着抚了抚掌,“俞叁姑娘于算学一道上可谓是天资过人呀。”她的话音刚落下,就有个宫女上前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 皇后的笑容更加和煦,对那宫女点了点头,随即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男宾在曲枝厅设宴,马上便要前来请安了。” 她的话音落下,立马激起席间一阵更大的骚动声,这回是彻底压不下去了。不多时,蠢蠢欲动地闺秀们便看到了几道高大挺拔、玉树临风的身影。 打头的那两位,一位俊美肃穆,一位清贵端方,更是让她们一颗芳心跳动如擂鼓,几欲越出胸口。 而不知是忘了还是怎地,没有被皇后示意可以回坐席上的青黛站在最显眼的席宴中间,看着那道逐渐接近的挺直孤清的熟悉身影,几乎想不顾一切落荒而逃。 杨巍怎么来了! ps. 首-发:po18.vip「po1⒏υip」 绛园乞巧(中) “臣弟见过皇嫂,皇嫂万福永寿。”姜绍钧带着尚未婚配的勋贵子弟和几位年轻臣子,朝着主座上的皇后施礼问安。 “不必多礼,今日你等好生享受玩乐便是。”皇后端庄浅笑着,抬手示意他们免礼。 皇后的侄子张大公子起身,看了一眼围成一圈的闺秀和那中间显眼的两位少女,率先发话,嬉皮笑脸地道:“娘娘这是在玩甚么呢?让侄儿见识见识可好?” “你们来得倒是巧了,我们正穿针乞巧、表演才艺呢,方才本宫将将发现了俞叁姑娘的绝技,竟能在五个数之内算出不超万位的算学题,今后必定是管家理账的一把好手,将来定是位贤内助了。”皇后说着,便带着笑意,将赞许地目光投向了场中的少女。 青黛这时隐约猜到了皇后的用意,有了皇后金口玉言的这句“贤内助”称赞,她这个甫到京城的江南姑娘的良名便会宣扬出去,她的婚事也会顺利得多。 但感觉到本是目光虚无表情冷漠的杨巍倏地将视线射向她,青黛将脑袋更埋低了一寸,尽量把自己的身形藏在比她高了半头的秋漪涵身后,实在是不太想接受皇后的这份好意。 “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少女的声线似乎是太过于激动而显得沙哑低沉。 皇后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恨不得龟缩在秋漪涵身后的少女,还以为她不想在这样的情景下出头,便也揭过了这茬,“本宫说了实话罢了。你们且先坐下罢。” 少女脑袋低垂,被身旁的高挑女子挡着,看不清眉眼和身形,杨巍的目光落在她发髻间晃动的步摇上,素来不假辞色的冷凝双眸中掠过一缕让人为之心动的柔色,让不小心窥见其中的闺秀面红耳热。 她在算学上也精通异常,往往他还在拨算盘,她便已经道出了答案。 那缕柔情转瞬即逝,他严肃的面上浮现一丝不显眼的痛色,但旁人再如何精于算学,都不是她了。 他将目光从那个即将转身正面朝向他的少女身上移开。 青黛转身落座之际拂起了宽大的衣袖,掩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如鹌鹑般死死低着头,像是不胜酒力一般。 皇后似乎有意让今日的主角定王姜绍钧多留一会,但他一脸清冷寡淡,看都未看场上芳心乱跳的闺秀一眼,同皇后请安后,便领着一众男宾走了。 青黛的芳心也跳得厉害,直到他们离开席宴,还在砰砰乱跳。 一旁的秋漪涵似乎终于从方才万众瞩目和再次见到杨巍的境况中满脸通红地回过神,注意到她用袖子捂着脸,便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有些担忧地问道:“表姐,你无事吧?可是喝醉了?”每人身前的桌案上都备着甜甜的果子酒,迎合了闺秀们的口味,虽度数不高,但喝多了后劲也挺大。 确定他们走干净了,青黛才放下衣袖,勉强朝她安抚地笑笑,顺着她的话道:“我无事,有点上头罢了。” 看着秋漪涵放心地扭回身,青黛将桌上的茶杯握在手心里,刚想抿一口压压惊,就听到一阵细小的惊呼响起。 皇后留下话让她们自行宴饮便离席了,小姑娘们正压着心中激动叁叁两两地聚在一起谈天。她座次的正对面正好坐着冯书蕾,循着惊呼声抬眸,她便看到了一位端着果酒的婢女不小心将托盘打翻了,一壶果酒尽数洒在冯书蕾华贵的裙摆上。 “姑娘恕罪……奴婢手抖……” 婢女瑟瑟发抖地跪下认错,娇生惯养的冯书蕾却没像她想象中那样发落婢女,而是面色有些僵硬地皱着眉站起了身,同一旁的几位贵女说了两句,便带着她身旁的丫鬟离席了。 虽然碰上了杨巍着实是个完全让人想不到的意外,但青黛并不打算放弃今日这个难能可贵的机会,她咬了咬牙,对秋漪涵道:“表妹,我果然还是觉得头有些晕,先下去歇会。”这样的席宴一般都会有提供给宾客更衣或是稍作休息的厢房。 说完后她便起身,带着桃香,与冯书蕾前后脚离席了。 来绛园赴宴的男宾发现今日的杨巍格外好灌酒,往常宫宴上,重臣敬他的一两杯酒喝完后,他便不再喝了。他们本以为今日他只会给定王的面子,未成想他不仅一言未发喝下了他们敬的酒,还独自一人握着酒盏,坐在桌旁喝闷酒。 杨巍将一盅陈酿倒进白玉酒杯中,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酒液的辛辣和醇厚自喉间一路滑下腹中。此等能让人神志不清的杜康之物往日他向来嗤之以鼻,但大概是方才又忆起了她,或是几个月的搜查没有半点音信,他此刻只想获得短暂的麻痹。 透明的酒液顺着他清晰俊美的下颌线滑落,经过上下滚动的突起喉结,顺着脖颈流到他竖得整整齐齐的衣领上,他锁骨上一丝不苟的衣襟被打湿,平添了几分惑人的颓丧。 杨巍饮酒的次数本就少,酒量不算大,十数杯下肚,便有些熏熏然。周围的官员们起此彼伏的互相祝酒声嘈杂聒噪,让他额角的青筋一下下跳起,头疼难耐。 他有些摇晃着站起了身,拒绝了要来搀扶的内侍,一手摁着额角走出了曲枝厅。 在他离席后没多久,冯襄便端着一只雕花酒壶走到了孤身一人坐在席间首位的定王身旁,笑着唤道:“大姐夫!” 姜绍钧对冯家人一向客气,看到是他,便微微点了点头,“冯叁弟。” 冯襄很是熟稔地在他身旁的空位上坐下,看了一眼他手旁的酒蛊,已空了一半,便道:“大姐夫怎地一个人喝闷酒。”他说着,便拿起自己的杯子,用手上的雕花酒壶倒了杯酒,又顺手把姜绍钧桌上的酒杯满上。 “且让叁弟陪大姐夫喝几杯,如何?”冯襄笑得洒脱风流,微挑着眉,执起酒杯,朝他举起。 盛情难却,姜绍钧也端起了被他斟满的酒杯,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冯襄一边饮着杯中酒,余光却一直盯着姜绍钧,见到他将酒液饮尽,眸中闪过几缕异样的光芒。 ps. 珍珠满4500的加更~ 绛园乞巧(下) 男宾带来的小厮侍从也都被带到其他厅中吃席了,杨巍一个人顺着流波湖边行走,他的步伐虽还像清醒时那般每一步都有如被度量,但他眼中的景象却已变得朦胧而恍惚。 他知道自己醉了,却不愿让自己清醒,好似这般浑噩,就能让他忘却她早已不在身边的痛苦悲闷,就能骗自己,她还在等他。 杨巍闭了闭眸子,重新睁开了双眸,肃冷的面容流露出一丝苦意。只是当他看到不远处立在湖边的人影——少女秀美的侧脸对着银辉洒落的流波湖,他的眸光骤然一缩。 她真的在等他! 他几乎是飞奔着向她跑去,因为视线的模糊和醉意上涌,姿态不雅极了,但此时的他却丝毫顾忌不上,一心想要抓住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离得近了,少女娇柔如荷的半张侧脸也愈发清楚,他再忍不住,手臂一伸将她拉进了怀里,力度大得似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青青!你去了何处?!为何不守承诺?你不是说好了要等我归来吗?”男人一向沉肃的嗓音带着颤意,既包含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又藏着患得患失的惶恐,生怕她一错眼间又再次消失在自己面前,就如同他这几个月来每夜的梦境一般。 被杨巍矫健地冲过来又一把抱住的青黛彻底傻了,他的手滚烫又炙热,薄唇呼出的酒气浓郁到让她都觉得有些微醺。 “你这登徒子!对我家姑娘作甚呢!”跟在青黛身旁的桃香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焦急地跳着脚去拉杨巍的手臂。 只是杨巍如狂风巨浪中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浮木的落难人,任凭她如何拉扯都岿然不动。 青黛掐了掐指尖让自己冷静下来,眸光一转落到了杨巍悬在她上方的俊颜上,这才发现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面泛红晕,目光涣散,显然是醉酒后神志不太清醒。 她压下心中的忐忑,将嗓音扯得尖细一些,斥道:“哪来的放浪之辈!竟敢在皇后娘娘的席宴上冒犯女子!成何体统!简直寡廉鲜耻!” “就是!快放开我家姑娘!”桃香在一旁急得打转,幸好这附近人烟稀少,否则被别人看到,她家姑娘的清誉就没了! “青青,同我回去罢,母亲已答应了我,不会再为难你了。”杨巍对于桃香的说辞充耳不闻,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只低眸望着少女精致迤逦的眉眼面庞,沉着嗓音低声承诺,语气带了些恳求。 他一向自持身份又别扭,何曾对谁这般祈求过,青黛心中哽了哽,在他如铁钳般的手臂中奋力抽出双臂,用衣袖掩着脸,怒声道:“什么青青!你认错人了!我是左相俞家的姑娘!” 杨巍却拉着她就要走,口中道:“你便是青青,我怎会认错?且莫再闹别扭了,同我回府罢。” 青黛大骇,努力拉扯着不让他将自己抱走,若真和他回了杨府,那还了得?! 就在青黛就要不敌他的醉后蛮力,被他揽着走了几步时,斜刺里的树丛中冲出来一道修长的身影,一把将杨巍禁锢住少女的手拉开,挡在了少女娇小的身形前。 “杨大人!为难弱女子非君子所为!” 他的音色清朗,斥责掷地有声,如冰泉水击过山石,让杨巍混沌的头脑稍稍一清。 青黛躲在季青身后,抬眸瞄着他清瘦的背影,对他的出现十分意外。 杨巍蹙着眉心,神色似是有稍许清明,目光越过季青的肩膀,看向掩藏在他身形后看不见脸的少女。方才印象中少女的脸因为酒意而变得模糊不清,他却还凭着一腔上涌的醉意笃定她是他苦苦找寻的人。他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注视着那少女黑乎乎的头顶,缓缓道:“她是我杨府中人。” “胡说!我们姑娘分明是俞府的叁姑娘!”桃香见这登徒子执迷不悟,肺都要气炸了,这人脸长得是好看,脑子里怎是个一根筋? 杨巍怔了怔,眉心的“川”字加深,他走近一步,朝着少女伸出了手,眸中闪烁的希冀在熏蒸而上的水雾下令人不忍破坏,“冒犯姑娘,且让我看看姑娘的脸。” 青黛的心跳得愈发迅疾,眼看着他的手就要越过季青抓她的衣袖,她狠下心,胳膊肘用力朝他一推,而季青也同时满脸不认同地上前一步,想隔开两人。 少女掐着嗓子的声音细细:“都说了你认错人了!我从未曾见过你!” 话音刚落,就听得“噗通”一声响亮的落水声。 青黛呆了呆,借着季青身形的遮掩,偷偷将衣袖放下一些,往水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方才在被杨巍拉扯的过程中,本就站在湖边的他们距离流波湖更近了,她只是随手一推,再加上季青上前拦了一步,没想到竟然将离湖岸只有半步的杨巍推进了湖里。 季青连忙将杨巍拉上岸,幸好湖水并不是很深,仅有半人高而已。只是杨巍这下完全醉晕了过去,被季青拉上来时,锋利的剑眉紧皱,薄唇抿得苍白,似乎就算是失去了意识,也在坚持着什么。 “季大人,今日之事真心多谢你了。”青黛的目光从杨巍紧闭的双目上移到季青清俊的面上,陈恳地低声道谢。 少女的嗓音柔柔若水,秀颜娇美如月下清荷,就算是经历了这样的事,依旧平和镇定,如同那日骤然出现在他面前时那般冷静果敢。 季青的耳根连着面颊绯红成一片,他不敢看目光清澈的少女,轻轻咳了一声,“俞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但凡是个男子,碰上这样的事都会挺身而出的。”他顿了顿,声线又低了些,“况且,上回在下,也多亏了姑娘的帮忙。”上回他只是有公事要找杨巍,未曾想到竟又在杨府碰上了那个无法无天的锦衣卫指挥使。 青黛一愣,她以为被一个男人压着撕衣服对于清傲孤高的季青来说是一件十分耻辱的事,没想到他反而自己提起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举手之劳罢了。” 冒着开罪锦衣卫指挥使的风险伸出援手,可不是举手之劳。季青心内的激荡更烈,几乎要掩藏不住对她的异样情愫。 他紧紧捏着自己的掌心,尽量用平静地语气道:“他之后未曾为难你罢?” 青黛侧脸望着他刚及冠的年轻面容,君子朗朗,一身正气,着实是位难得的好青年。就是,她暗自低叹了一声,季青,基情,这名字起得就让人浮想联翩。 “未曾,季大人放心。” 季青还是克制不住地飞速瞄了一眼少女清浅的笑容,一刹那只觉得有如鲜艳的百花齐放,散出沁人心脾的芬芳,将他紧紧缠绕。 “季大人,这位杨大人便拜托你将他送回去了,我出来的时刻长了些,该回去了。” 少女很快起身同他告别,他压住丝丝缕缕升腾而起的失落,望着少女袅娜的背影,仔细将这段短暂的相处存在心底最深处。 ps. 青黛:放浪之辈!成何体统!寡廉鲜耻! 杨巍:好似有些耳熟…… 青黛: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中计(上) 离席了的冯书蕾面色有些紧张,带着她的贴身丫鬟红樱,脚步匆匆地朝为女客歇脚、更衣准备的浮翠苑行去。这次乞巧宴来的姑娘家多,绛园中为女客所备下的院子有好几个,浮翠苑处在流波湖岸边不远,离皇后设宴之处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大部分女客并不会选择到这里来更衣。 冯书蕾的心跳得极快,有些心神不宁地压低了声音问一旁的丫鬟,“确认无误吧?” 红樱也低声回道:“奴婢方才去探了路,浮翠苑并无其他女客。” 冯书蕾勉强松了口气,脚下步伐却更快了,当她就要拐上流波湖岸边那条路时,另一条岔路上忽地跑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转眼间就到了她们近前。 来人是个面色惊慌害怕的小丫鬟,容颜苍白如纸,更令人侧目的是她衣衫有些不整,衣襟都被扯到了锁骨下,她正用手捂着被撕破了一个口的衣裳,满面惶然。 绛园中大半下人都在男客和女客的宴席处伺候,此处只有她们叁人,冯书蕾看着那丫鬟心头重重一跳,历喝道:“站住!你缘何衣衫不整鬼鬼祟祟?!” 无头苍蝇般的小丫鬟似乎这才发现这对主仆,本就神思不属,这下被冯书蕾吓得直接跪倒在地,声线抖得几乎语不成调,“……奴婢、奴婢……失仪……” “我问的是你缘何此状!”冯书蕾不耐烦地喝问。 小丫鬟抖得更厉害了,嘴唇颤颤哆嗦,牙齿也上下叩出“咯咯”的响声,“奴、奴婢……定……咯、咯、定……” 她话不成句,只是从唇齿间反反复复重复着的音调像极了“定”。 冯书蕾心神大震,焦急地问道:“你方才从哪来的?!” “顾、顾梨……顾梨亭” 冯书蕾顾不上管这个浑身发颤的小丫鬟,带着红樱脚步匆匆就往那小丫鬟的来路走去。 红樱跟在冯书蕾身后,心情也十分紧张,有些忧心地问:“叁公子先前说好的浮翠苑,怎地变成了顾梨亭?” 冯书蕾急不可耐,恨不得现在就插翅飞过去,顾梨亭从此处的岔道走过去,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叁哥曾说过给姐夫喝的药性烈无比,只要沾上一滴,圣人都抵挡不住,她就怕去晚了让别人摘了桃! “叁哥也说过了,绛园中总有走动的宾客,说不定为了绕过旁人换了地点,来不及告知我。” 红樱便也闭口不言,跟着主子朝顾梨亭赶。 同一时刻,目送季青将杨巍架走的青黛又顺着流波湖走了片刻,迎面撞上了一个急急忙忙的丫鬟,将她撞得一个踉跄。 那撞了人的鲁莽丫鬟慌忙跪下请罪,青黛摆了摆手将她放走了,沿着石青小道走了一段路,才展开了被那丫鬟塞进手中的纸条。 “绿萝蒙密媚晴江。” 她迅速将纸条撕碎,借着衣袖遮掩洒进了湖里,同时压低了声音朝桃香道:“去浮翠苑。”方才那句诗是她和俞老太爷的人约定的暗语,冯书蕾身旁的丫鬟红樱曾去浮翠苑走了一遭。 桃香微微点了点头,待二人走到距离浮翠苑最近的湖边时,青黛脚下忽地一滑,软软地朝桃香倒去。 桃香抱着眼眸微瞌的少女,焦急地唤道:“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少女在她怀中痛苦地摇头,桃香急得跺了跺脚,左右看了看,揽着她朝着浮翠苑走去。 待到进了苑中,发现内里竟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桃香犹豫了一下,还是半抱着怀中的少女进了厢房。 福安架着肩上昏昏沉沉的定王,摸着衣袖中一袋沉甸甸的金叶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足下更快地朝前方的浮翠苑而去。 等他办好这件事,冯叁公子承诺还会另给他一大笔银子,这般他老母亲的病就有救了。想到这里,福安宛如被鼓舞了一般,凭空生出一把力气将高大的定王带到了近在咫尺的苑门前。 进了苑中,果然如冯叁公子事前同他交代过的一般,空无一人。他四顾环视了一圈,发现仅有厢房中隐隐有人影浮动。 福安抬了抬胳膊,一鼓作气地将中了药性无法反抗的定王半拖半拽地拉到厢房门口,接着他哆嗦着手推开房门,也不敢朝里细看,低着头将定王往里一推,而后迅速将门栓从外面栓上,又掏出一把坚固的铁锁扣上。 做完这一切,福安半刻都不敢停留,出了浮翠苑直接往另一条小道上快步走了。 姜绍钧只觉得四肢身体都不听自己的使唤,唯有头脑维持着清明,他知道他是中了招,被人下了药。 眼睁睁看着将他扶出宴席的内侍将他引到了这一处偏远的院子,他一路上都在回想着入了口的食水。作为在皇室长大的皇子到如今的王爷,他自幼见过的腌臜事多不胜数,平日里参加各种席宴,入口的东西他都颇为慎重。 这次也一样,他全程只碰了席宴上提供的膳食和酒水,唯有冯襄来同他敬酒时,他出于对冯家的信任,饮下了冯襄呈给他的酒。如今他再次细细回想,便发觉了不对——若是要朝他敬酒,端着酒杯过来便可,何须拿着酒壶过来。 被福安推进了厢房中,他步伐踉跄了一下,四肢的沉重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一股燥热得让人难以忍受的无名欲火从下腹一路窜上他的头顶。 几乎是顷刻间,他就猜到了冯襄的意图。 “……王爷?您无事罢?”一道软糯甜缓的女声响起,其中的陌生感让姜绍钧蹙着眉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他猜测的女子,而是一张并不算眼熟的秀美精致面容。 “……你是何人?”他原本通透的音色有一种被火燎过的喑哑,一双冰冷如黑玉石般的眸子紧盯着她,神情冷漠戒备。 少女明显愣了愣,轻声解释道:“王爷,臣女是俞叁姑娘,方才头有些晕,便来这边歇一会。” 男人眸中闪过疑惑,盯着她的脸,似乎在努力回想“俞叁姑娘”的样貌。 他显然不认识她这个和他打过好几次照面的人,青黛一边吐槽这位王爷估计压根没将她放在眼中,一边庆幸,这样他也记不得她曾是永昌侯府的丫鬟。 “王爷,您没事罢?臣女的丫鬟替我寻郎中去了,可要臣女替您唤人过来?”少女声线柔柔浅浅,面上虽有紧张忐忑,但在与外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情况下,依旧尽力让自己维持镇静。 “你出不去的。”姜绍钧勉力压下一波又一波涌上的欲念,僵着身子挺直腰,声线冷凝。 Ps. 绿萝蒙密媚晴——出自张又新的《孤屿》 中计(中) 少女咬了咬唇,他垂下的视线中看到她藏在留仙裙后的月白色绣鞋往后稍稍退了一步,离他远了些。 姜绍钧冷然勾了勾唇角,尽力让自己的话语中不带喘息,淡漠道:“你放心,我不会碰你。” 少女面上浮现几丝尴尬无措,她似乎也察觉到情况不太对,搁在小腹前的双手绞了绞,指了指屋中琉璃屏风后的一张卧榻,低声道:“王爷可要去里边歇着?臣女守在这里便好。” 姜绍钧抬眸看了她一眼,少女几乎是贴着墙立着,离他很远,双眸低垂,面容静美恭顺。 他提起一口气让蠢动的火焰稍稍降下,摇摆着站直身体,一步步缓缓地朝屏风后走去。被欲念侵袭,他大部分的理智都在用来抗拒最原始的本能,身体上的反应就迟钝了些,踢到了一旁的圆凳,身形趔趄了一下。 少女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扶他,姜绍钧余光中看到了她一截雪白皓腕从广袖中伸出,玉腕上套着一个略显宽大的玉镯,愈发显得手腕精致纤细得几乎能一手折断。 被他强制压下的火“腾”地一下再度烧起,这回他几乎没办法掩盖语气中的喘息:“……别过来!” 少女被他吓了一跳,嫩白的柔荑瞬间缩了回去,连带着那一小段玉臂也被垂下来的袖子完全遮住。 压着几欲将他理智摧残地欲望,姜绍钧撑着茶几稳住了身形,快走几步到了屏风后,坐在了卧榻上。 他闭着眸子,深深呼吸着,努力与体内的邪火相抗。但他方压下了一波,另一波更剧烈的却随着药性汹涌而来,一遍遍冲刷着他尚留着一线清明的脑海。 “哗啦——”他克制不住般一挥手,床前的屏风被他推到在地,通透斑斓的琉璃碎了一地。 “……王爷?”独属于女子的柔软细弱声线响起,姜绍钧通红着双眼猛一抬头。 少女似乎是想靠近又害怕,面色惊惶,一双湿漉漉的杏核眼中是足以激起男人兽性的纯澈无辜。她的裙带被刚刚飞出去的碎琉璃割断了,她一只手捂着裙头遮掩,却挡不住腰间被划破的衣衫间露出的一片凝脂雪肤。 那片刺眼的白腻让姜绍钧仅存的一丝理智骤然崩断,他猛地起身,长臂扯过她细细的胳膊,“碰”的一声将她甩到了床榻上。 他在同一刹那将高大的身躯重重压在她馥郁娇小的身体上,埋头在她细嫩的脖颈间,用撕咬的力度啃噬她嫩滑的肌肤。 “王爷!王爷!不要!” 他一掌撕烂了她的衣衫,裂帛的碎裂声让男人更加兴奋,身下少女剧烈的挣扎磨蹭间,反而让他燃烧的欲火更炽。 身下少女的脸仿佛变成了初蕾那张如兰般纯净明丽的面容,他情不自禁地将唇从她的脖颈间移到她的面颊上,胡乱吻着她的眼眉唇鼻。 “初蕾,初蕾,你乖一点,忍一下。”他喃喃说着,扯开了她挂在脖子上摇摇欲坠的蜜合色肚兜,两只饱满如水滴状的绵乳霎时暴露在他眼下。他想控制自己的力气,却完全无法克制,只能顺着心中凌虐的念头,大力揉搓着她软嫩的乳根,让她乳尖的那两点红晕狠狠压在他带着薄茧的掌心。 “王爷!王爷您认错人了!” 姜绍钧已经用大腿将她的两腿打开,膝盖隔着亵裤抵着她的花心,高了一度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如一盆冰水,猛然将他惊醒。 他缓缓低头,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少女。 她的衣衫破碎几乎不能遮住一身细嫩的肌肤,脖颈到锁骨都是他留下的齿印,胸前的两团嫩乳更是指痕交错,淫糜色情,无一不在控诉着他方才的行为。 她精致的眉眼间满是害怕和恐惧,却咬着唇强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泪珠在眼眶中将落未落,让这张堪比芙蕖的绝色娇容更添了令人心动的怜惜。 但姜绍钧却宛如被人狠狠打了一个巴掌,有着从美好幻想中清醒的颓丧落魄。 这张脸再美,都不是她。 身体中的欲火烧得旺盛,下身胀痛灼热得让他只想听从本心释放,但他几乎将所有的意志用来压制身体的本能,倏地捡起床边一块碎琉璃,快狠准地深深扎进自己的大腿肌肉中。 “唔。”他闷哼了一声,血液从伤口中淳淳流下,取而代之的,是因为疼痛而回笼了的几许理智。 “……你走!”他对上少女惊恐无依的目光,嘶哑着声音低吼。 话音刚落,厢房门外传来女子焦灼尖细的嗓音。 “姐夫!姐夫!你在里面吗?!” “快把钥匙拿出来!” 紧接着便是一阵哗啦啦地开锁声,门扉猛然被推开,冯书蕾冲进屋里,看到的便是姜绍钧清冷的俊颜泛红,压在一个几近赤裸的少女身上,一手还握着她一方绵乳。 “啊——!”这幅场景对于深居闺阁的冯书蕾来讲刺激颇大,当场便尖叫起来,然后便如被冲昏了头脑一般一个健步冲上去,想去拉扯躺在她姐夫身下的少女。 冯书蕾到了顾梨亭,却发现其内空无一人,又带着红樱在四处找了一会。但连姜绍钧的影子都寻不着,才压着心慌急匆匆赶到了这里,还是见到了她最不想见的一幕。 “你这个勾引姐夫的贱人!不要脸!姐夫是我的!”她抓着青黛的胳膊,留得长长的指甲眼看着就要招呼上来,从她背后窜出了个人突然推了她一把。 “你做甚么!”桃香惊怒交加,把碍事的冯书蕾推到一旁后,看到床榻上的场景也懵了一瞬,接着也不去看鲜血流了一腿的姜绍钧,扑过去抱住了瑟瑟发抖的青黛,抓起一旁的被褥裹住她裸露的肌肤。 “姑娘!你怎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竟然敢推我!”冯书蕾盛怒之下没站稳,从地上爬起来后,指着桃香的鼻子凄厉地喊道:“她干了什么!?她不知廉耻!勾引了我姐夫!!” “够了!”眼看着冯书蕾又要去推搡床榻上被自己的丫鬟搂在怀中的少女,终于借着疼痛将欲念驱散了些的姜绍钧骤然冷声喝道。 “姐夫……”冯书蕾呆愣愣地抬起头,便发现他神色冷然地盯着她,黑凝的丹凤眼中不见了往日对她的纵容宠溺,皆是严寒冷厉。 “是孤平日对你太过放纵,竟纵得你不知好歹,胆大包天!” 中计(下) “姐夫,你说的书蕾不明白,我……”冯书蕾对上姜绍钧黑若墨玉的眸子,神色慌张起来,眸光躲闪地喃喃道。 “还敢狡辩!做错事不思认错,还想着推脱!孤便是这么教你的?”他的音量并不大,如冠玉般俊朗的面容还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一双眸子中黑沉的指责和失望却几乎将冯书蕾压垮。 “我没有……姐夫,我没有……”冯书蕾语无伦次地说着呐呐无力的话,望着即算是在如此狼狈的境况下依旧气质清贵卓然的姜绍钧,一双美眸渐渐蓄起了泪。 但他没有如以往一般看到她的泪光便妥协满足她,反而依旧用那双洞察的黑眸紧盯着她,好似要让她自己说出她做的好事才罢休。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屋外传来了一道清亮沉稳的女声。 “发生了何事?” 皇后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医女。方才医女本是被俞叁姑娘的丫鬟请过来问诊的,到了浮翠苑发现情况不太对,便先行寻了皇后禀报。 姜绍钧的大腿还在流着血,却已靠在床柱上朝皇后行了礼,“见过皇嫂,恕臣弟失仪。” 皇后看着他衣摆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迹皱眉,先让医女去替他把脉、处理伤口,目光才滑过一脸失魂落魄的冯书蕾和床上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再次问道:“究竟出了何事?”皇后在后宫中浸淫多年,这般的情状她其实扫了一眼便大致猜到了,但还是要听听当事的几人如何说。 桃香早在方才姜绍钧和冯书蕾争执间,将青黛的衣衫勉强整理好了,此时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哀泣道:“皇后娘娘,请为我家姑娘做主!” 皇后的目光移向床榻上的少女面上,她眼帘低垂不见悲喜,听到自己丫鬟的话,粉白的唇似乎蠕动了一下,两只胳膊将自己的膝头抱得更紧。 “你且说说。”皇后将目光移回来,看向桃香。 “回娘娘的话,方才姑娘在席宴上喝了果酒有些不胜酒力,便离席去了流波湖边走走想吹吹风。待走到浮翠苑附近时,姑娘突然头晕乏力,奴婢只好带着姑娘先进了浮翠苑歇息。姑娘在厢房里缓了一会不见好,便让奴婢去请医女过来瞧一下,没想到奴婢带了医女过来,却见到姑娘——” 桃香的叙述思路清晰,待说到这里,难以启齿地咬了咬下唇,将那些让主子难堪的话咽下,猛地磕了一个头,哀切道:“但求皇后娘娘为我家姑娘做主!” 皇后眉心微蹙,目光转向已被处理好了伤处的姜绍钧,“皇弟,这事……” 姜绍钧面色紧绷,淡漠的眸光自床角的少女滑到抿唇不语的冯书蕾身上,平铺直叙:“皇嫂,臣弟被人下了药,又被一个内侍架到此地锁进屋中。” “皇弟可知是何人所为?” 他冷厉的目光投向冯书蕾,冯书蕾在他的视线下身子微微颤抖,泪珠一串串地滚下来,哭泣着求道:“姐夫,我没有……” “孤会与你父母商讨,家庙中清修或是尼姑庵青灯古佛,且看你坦不坦白了。” 不管是家庙还是尼姑庵对冯书蕾来说都是根本无法接受的处置,但在姜绍钧极有压迫威仪的注目下,她忍不住崩溃痛哭。 “呜、呜……姐夫,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叁哥……”接着她便抽搭着将整个计划全盘托出,连带着她被路上的小丫鬟撞到误导了的事也没落下。 皇后听完揉了揉眉心,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冯书蕾算计未成,反而阴差阳错地让俞叁姑娘撞上了被下药的姜绍钧,丢了清白,这事…… “阿黛!” “娇儿!” 院子中传来两道带着急切与焦心的呼喊,皇后抬眸望去,方才她已使人去知会了俞府与冯府,如今俞老夫人和冯老夫人都赶来了。 两位一品诰命的老夫人对皇后行了礼后,便各自寻自己的孙女、女儿去了。冯老夫人情绪还算稳定,毕竟冯书蕾只是满面泪痕情绪不稳罢了。俞老夫人见到了孙女的情状,一张慈蔼的面容立即沉了下来,面色肃穆严峻。 俞老夫人颤抖着手就要对着皇后跪下来,皇后连忙搀起她,口中道:“俞老夫人快快起来,本宫受不得你如此大礼。” 俞老夫人枯瘦的手握着皇后保养得细嫩的手背,苍老的声线微颤,却字字如清晰,“娘娘,老身的孙女……还请娘娘给俞家一个公道!” 皇后低叹了一声,示意身旁的宫人将两位老夫人扶到圈椅上坐了,才对宫人使了个眼色,“两位老夫人且听听这事的经过罢。” 宫人将方才当事的叁人所说都整合复述了一遍,话语中未有偏袒。 俞老夫人已是老泪纵横,搂着换洗后的青黛,悲声道:“老身的阿黛啊,苦命的阿黛啊——” 皇后看了一眼面色冷凝却有些僵硬的姜绍钧,轻咳了一声,低声劝道:“俞老夫人且放心,这事定会给你家叁姑娘一个交代的,皇弟他……” “不行!她不能嫁给姐夫!”皇后的话被冯书蕾歇斯底里的尖声叫喊给打断,皇后面上闪过一丝隐晦的不虞,望向她。 冯书蕾却压根没注意到,在原地转了两圈后,忽而高声道:“不对!不对!我怎就如此正好被那小丫鬟诱去了顾梨亭,此事有蹊跷,定是这个女人的计策!” 皇后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就见到姜绍钧冲她微微点了点头,便对身旁的宫人吩咐道:“去将那小丫鬟寻来。” 冯书蕾描述了那小丫鬟的面容年纪身形,宫人很快就把撞到她的小丫鬟给带来了。 小丫鬟名唤雪蓉,一直在绛园里偏远的庭院中洒扫,压根没见过这种阵仗,战战兢兢地交代道:“……奴婢今日方去顾梨亭洒扫,就、就遇上了丁、丁四……他、他喝了酒,就……抓着奴婢要……奴婢害怕,跑开了……之后便撞到了这、这位姑娘……” 听她断断续续地说完,皇后示意身旁的宫人,宫人再次去寻了绛园的侍卫丁四。今日下人也整治了一桌酒席,正好丁四不当值,喝得有些多,在顾梨亭中看到了丫鬟雪蓉,便想轻薄她,后来被她跑掉了。 一切听起来都像是一个十分凑巧的意外,姜绍钧面容沉肃,微微垂了垂眼睫,挡住了眸底的神色。 ps.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一箭双雕 马车厢中一片沉寂,祖孙二人相对而坐,俞老夫人的面上已不见了方才的悲痛哀戚,只有平和中带着一丝怜爱,轻轻拍了拍青黛的手。 “你且放心,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方才皇后同她们说事关定王婚事,此事还需同皇上与太后相商,便让她们先行回府了,临走前却和她们保证绝对会给她们一个交代的。 青黛望着俞老夫人包容慈爱的眼神,忍不住鼻子一酸,偎进她的怀里,歉声道:“累到祖母了,是阿黛不孝。” 她对二老提出要以这样损及自身清誉的法子来嫁给姜绍钧,二老本是不愿的,只是她坚持这般行事便能让俞家完全站在皇室的受害者一面,以后即算乾元帝真的容不下姜绍钧,也能减轻帝王对俞家嫁女做王妃别有用心的怀疑。 俞老夫人抚着她的发鬓,幽幽叹了一声,“祖母不累,只是,你今后的路,且当心……” 祖孙俩温情的谈话逐渐消散在车厢中,而另一边,乾清宫内,气氛显然有些凝重。 殿内只有乾元帝的心腹大太监以及帝后二人,端坐在桌案后的乾元帝听完皇后的叙述后,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道:“这位俞叁姑娘,便是在珵儿回京路上救了他的俞相家的孙女?” “回陛下,正是这位俞叁姑娘。”皇后微微颔首。 乾元帝摩了摩手中的一卷奏折,再抬眸时,略有浑浊的眼中隐含深意,“皇后见过这位姑娘罢,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一怔,隐约猜到他这是想将俞黛赐给定王做妃,她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俞叁姑娘心地纯善、温婉贤淑,不过,”她顿了顿,迎着帝王幽深的目光,接着道:“臣妾之前听闻,秋指挥使是俞叁姑娘的表兄,似乎对俞叁姑娘颇为在意。” “噢?”乾元帝挑了挑眉,搁下了手中的奏折,似是不以为然般说道:“终归是少年感情罢了,当不得真。” 他这句说出来,皇后便知道了皇上是下定了决心要赐婚姜绍钧和俞黛了。想起少女清透灵气的双眸,皇后心中有一丝淡淡的可惜,又在心里叹了一声,嫁入皇家,嫁给定王,也不知对她来讲是福是祸。 皇后不知她实话实说道出了秋明良和俞黛的牵扯,本意是想阻止乾元帝拆散一对有情人,没想到反而坚定了乾元帝赐婚的心。将出身清流文官、又与秋明良有交集的俞叁姑娘赐婚给姜绍钧,既能离间姜绍钧与前岳家宁国公府,又能让锦衣卫指挥使秋明良对姜绍钧暗生嫌隙,不可谓不是帝王权数的一箭双雕。 皇后知道乾元帝接下来还要见姜绍钧,略说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乾元帝在殿中又用朱笔批了几张奏疏,守在殿门边的大太监悄然来到他身边,低声禀报:“陛下,定王正于殿外候着。” “请进来罢。”他淡淡道。 不多时,换了一身天青色锦袍的姜绍钧迈步走了进来,对着乾元帝施礼,“见过皇兄。” 乾元帝看了一眼他动作间显然有些迟滞的左腿,挥手让大太监给他添个座,一边道:“既是腿伤了,怎不养好伤了再过来?” 姜绍钧并未坐在大太监端来的藤椅上,反而一撩袍角,双膝触地跪在了殿中,大腿上不浅的伤口只是草草处理过,这样猛然跪地的动作该是让包扎好的伤口裂开了,但他的声线依旧清冷而沉稳,“臣弟有罪,特来向皇兄请罪。” 乾元帝微微眯了眯眸子,缓缓道:“今日绛园中的事,朕都听皇后说了,你也是无辜的受害者,何罪之有?” “今日之事皆因冯家而起,冯家是臣弟王妃的母家,臣弟约束不及,此为臣弟之罪。”姜绍钧笔直地跪着,不疾不徐地说道。 乾元帝望着面前的亲弟弟俊朗年轻的面容和高大挺拔的身姿,目光黑沉,顿了片刻,开口道:“此事既然起于冯家,朕对冯家的处置便不多干涉了,你且自己拿好主意。” 感受到乾元帝如有实质般的目光,姜绍钧暗暗垂下了眸,袖子下的手心握紧,低声应是。 “不过,事情既已发生,总要善后。”说完了对罪魁祸首的处置,乾元帝话锋一转,提到了最为重要的事,“这事虽知道的人少,但总保不齐有人多嘴说出去,且俞家那边也要有个交代。俞相的孙女,你打算如何?” 姜绍钧沉默了片刻,清冷的容颜不见一丝情绪,眸光一直落在红木桌案的雕龙桌角上,沉朗的声线中透着难以察觉的艰涩,“若是俞家同意,臣弟愿纳俞叁姑娘为侧妃。” 乾元帝的眸光更加暗沉,多年上位者的威仪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眸,他定定望着自己这位骁勇善战、风仪出众的胞弟,玩笑一般道:“俞相是当朝一品大员,可会委屈自己的孙女做你的侧妃?”他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短促地笑了一声,“冯家那位七姑娘也到了适婚的年龄,绍儿的正妻之位可是为她留着的?” 乾元帝的音调颇有些调侃促狭的轻松,但姜绍钧只觉背心一片寒凉,这几年乾元帝对他的猜忌之意他又何曾没有感觉,但他早已上交兵权,在京中当一个闲散王爷,他依旧不放心。天家果然无亲情,就算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不例外。 “皇兄误会,臣弟并无此意。”他眉眼低垂,将点点心寒从眸中敛去。 “既然如此,便娶了俞叁姑娘做你的续弦罢。皇后也道俞叁姑娘贤淑端庄,堪为良配,母后更是为了你的继妃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乾元帝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放下朱笔道:“待朕招来俞相问问他的意思,便给你们赐婚,如何?” 姜绍钧知道方才在对冯家的处置上乾元帝已让了他一次,这道赐婚旨意,他无从拒绝,也无法拒绝。他跪地的身躯僵直坚硬,侧脸的俊颜如若冰雕斧凿,一字一句都似是从唇缝间挤出,“臣弟无异议。” 待到乾元帝召见了俞老太爷没多久,赐婚的圣旨便随着俞老太爷落到了俞府。 随着旨意下来的,还有宫中内侍带来的完婚时日,距离下旨的日子仅有两个月不到的时日。青黛也挺理解为何如此仓促,一是发生了这般可以称得上是丑事的意外,大部分人家都会选择尽早用一床大被掩过去,避免传出流言蜚语;二是乾元帝估计也是怕时日拖久了生变数,要让她早日占了定王正妃这个坑位,免得冯家还做他想。 而京城中的权贵人家听闻为先王妃守了八年未娶妻纳妾的定王竟要娶继妃,且还是个大多数贵妇人未曾见过、方从江南来的闺秀,都大为震惊。 定王对原配夫人情深不悔、意比金坚,满足了京中深闺怨妇对于好男人的一切妄想,如今他终是要续娶了,打破了不少官员正妻对于定王这大周朝不可多得的深情男子的幻想,一时间内宅妇人中满是长吁短叹的失望哀叹。 ps. 珍珠满5000的加更~ 赐婚余波 要说姜绍钧娶妻这事,对谁的打击最大,那必定是冯书蕾无疑了。若光是这件事也便罢了,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一向疼爱她的姐夫竟逼着母亲要将她送去家庙清修! 冯书蕾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日日夜夜地抱着冯老夫人哀哀祈求。冯老夫人被她哭得心都碎了一地,自长女逝世后,她的一腔慈母心肠悉数倾泻在最疼爱的幼女身上,如何受得了她如此哭求。 在坚持了四五日后,冯老夫人撑不住了,给宫中的太后递了折子,换上了一身一品诰命夫人的外命妇常服,登上马车入了宫。 只是从太后宫中出来后,冯老夫人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哀愁绝望。太后的态度温和,但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只有一个:这次处置都是由定王一人决定的,她老人家也没办法。 冯老夫人面色沉重,心不在焉地从太后宫中走出来没几步,便迎面遇上了面容清冷身姿高大的姜绍钧。 她面上一喜,慌忙拦住了他的去路,朝他福身行礼,“臣妇见过定王。” 姜绍钧显然没料到在这里迎头碰上了冯老夫人,虚扶了她一下,“岳母不必多礼。” “岳母”这个称呼让冯老夫人一哽,诸多心绪缠绕而过,再度抬起头来,声线已是颤抖,“王爷,老身知晓是老身僭越了,但,王爷若还认老身做岳母,便将娇儿的惩罚放轻些吧!她已知自己大错特错了!” 这几日冯襄上定王府负荆请罪过,她也往定王府递过帖子,但无一例外都被定王府的总管告知王爷并不在府中。她如何不知这是定王特意避开了他们,此时她也顾不得身在宫中了,对着自己的大女婿含泪祈求。 姜绍钧蹙起了眉,语气冷沉,似乎毫无转圜余地,“铸下如此大错,若不重重罚她,更会惯得她愈加不知天高地厚。” “但、但错已铸成,即算是娇儿受此重罚也无法更改事实……”冯老夫人焦急道,“老身会将娇儿看管在城郊庄子上,请两个严格的教养嬷嬷板正娇儿的性子,等过得几年,娇儿改好了,再让娇儿远嫁离京……” 杨老夫人抬眼间看到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再想到两个苦命的女儿,浑浊的泪水顺着她布满细纹的眼角滑下,凄然道:“娇儿才十六岁啊!花朵一般的年纪便要在那冷冰冰的家庙中过一辈子,王爷如何忍心……”她脑中滑过一线灵光,望着姜绍钧漆黑冷漠的眸子,一字一顿地问道:“初蕾在时,最是疼爱娇儿这个幼妹,若她在天有灵,见到娇儿如此凄惨,会不会流泪?” 冯老夫人提到“初蕾”二字时,姜绍钧立得挺拔的身姿几不可见地晃了晃,及至她说到最后,他浅色的唇紧抿,黑眸中情绪翻涌,就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捏成了拳头,像是要以此来压制他心内的动摇矛盾。 过了良久,他才在冯老夫人期盼的目光中,哑声道:“便按岳母说的做罢。” 他说完便侧了身,让冯老夫人过去,但当两人都转身之际,看到宫道不远处的那道身影,皆同时愣了愣。 少女身形娇小单薄,穿着一身石榴红衣裙,楚腰纤纤,身段玲珑,精致迤逦的瓜子脸上满是江南烟雨的柔婉多情。 她也不知在这处立了多久,见到冯老夫人要离去了,她侧身让到一旁,如纤羽般的睫毛垂下,礼节周到端庄。 冯老夫人面上有些尴尬,她对于这位被她女儿阴差阳错害了清白的姑娘不是不愧疚的,即算是最终她要以亲正妃之尊嫁给定王,也没有哪位姑娘家愿意经历这些。 压下心中愧意,她匆匆朝少女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与她擦肩而过。 青黛等到余光里那身绣着云霞翟鸟金纹的一品诰命夫人常服走远了,才抬眸看向立于一旁的姜绍钧。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即离,他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太后宫中走去。 青黛今日也是来谢恩的,正要去慈宁宫里拜见太后,不想竟在必经之路上碰上了这一幕。看来姜绍钧对他的原配妻子感情真的十分深厚,不然也不会因冯老夫人提了一句,就改了对冯书蕾的处置。 姜绍钧步履沉稳,走得不快不慢,但他人高腿长,很快便把青黛落在了身后。他也未有等她的意思,两人全程一语未言,压根不像一对即将成婚的未婚夫妻。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慈宁宫中,太后是一位面容慈和的老妇人,一身朱褐色的家常褙子,看起来亲近随和,没有半分架子。见到了青黛十分高兴,拉着她的手絮絮夸奖,眉目间满是对小儿子即将娶亲的欢喜。 姜绍钧在一旁不为所动,喝完了一盏茶,便起身同太后告退了。 太后歉然地看了一眼青黛,悄声朝她低语,“绍儿便是这般冷清的性子,你且热乎些多捂捂,他便暖了。” 她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红着脸娇羞地垂下了头。 僻静的杨府内,前院里的陈设依旧简单素净,杨巍端坐在桌案前,盯着刚从京外传来的信件,上面仅有简单的四个字:未曾寻到。 他闭了闭眸子,却无法掩饰面上显而易见的失落。 七夕那日宴饮的宿醉过去后,他便得知了定王和俞叁姑娘的婚事。记忆中湖岸边的少女的容颜在酒意的熏蒸下如被覆上了一层浓雾,他有些自嘲地一笑,笑自己如何能凭醉眼朦胧的惊鸿一瞥便认错了她。 她一个青楼出身、靠卖身钱接济父兄的瘦马,怎么可能是俞相府中的姑娘。他着实醉得不轻,杜康此物,果真误事。 他放下手中的信件,再次对谨言吩咐,“继续往南找,重点放在秦楼楚馆,富商官吏养在私宅中的外室也莫要放过。” 他至今都未曾想明白她为何要离他远去,是寻到了更好的高枝为获罪的父兄提供更多银钱?而且及至她不见踪影,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对她的了解是如此稀少,甚至连她的本名、她父兄的流放之地都不甚清楚。 杨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再放下手时,眸中痛苦的神色已被掩盖,一如往常那般威严肃穆。 无独有偶,这场七夕宴影响的不只杨巍一人。 本应在鲁北的秋明良身处杭州府的私宅中,手上捏着通过锦衣卫的特殊通信渠道日夜兼程送至他手中的一封密信。 信上小字密密麻麻,用暗语写着京中的各种动向。他的神色漫不经心,一目十行地扫过,却徒然定在了最后一行上。 圣上赐婚定王与俞相家叁姑娘。 他猛然翻到下一页,这页详细写着每件事的来龙去脉。 看完最后一个字,手中薄薄的两页信纸被他倏而捏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纸团。他豁地起身,大步便朝外走。 守在门外的锦衣卫很是诧异,小心地问疾走的秋明良,“大人,您要去何处?” 秋明良转过头,那直面着他的锦衣卫身躯骤然紧绷冰凉,只能僵硬着面颊,听他阴沉沉地吐出两个字:“回京。” 望着门外他已翻身上马的身影,锦衣卫忆起他方才宛如翻滚着无数种情绪的眸子就忍不住浑身打颤,这是他跟着指挥使这么多年,见过的他最可怖的模样。 花期已过 虽然从赐婚到完婚的时日非常紧迫,但毕竟是当朝唯一的王爷成亲,一应礼节都由内务府备齐了,连青黛的嫁妆都有宫中的绣娘赶制,她只负责安心备嫁就是。 为了避免如上回那般迎面撞上杨巍的窘境发生,婚期定下的青黛足不出户,真正地当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嫁闺秀。直到大婚前叁日,她才套了马车,在二婶高氏的陪同下,去了灵庐寺。 京中向来有大婚前叁日待嫁新娘前往灵庐寺上香的传统,据说灵庐寺中供奉的佛祖会保佑新嫁娘在夫家一切顺遂。 俞老夫人上了年纪有些迷信,再加上孙女之后的路本就不好走,便敦促着她一定要去。青黛拗不过老人家一片慈爱心肠,只好去了。 灵庐寺的香火并不算旺盛,青黛来时,内里的香客仅有几位满面娇羞的小娘子,看模样也是近日婚期将近的姑娘。青黛权当出门散心的,和潜心在佛祖前跪拜的高氏道了一声后,便带着桃香去寺庙后山的桃花林闲逛。 时至秋日,桃花早已开败,唯有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桃花瓣夹在深褐色的土地里。这处的人烟更为稀少,略显萧瑟的桃花林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桃香,你且猜猜,这树上结的桃子可甜?”花虽已败,枝丫间却结了些零星的桃子,青黛伸手指着一颗挂在枝头红润饱满的蜜桃,笑着回头问桃香。 桃香的脸原还挂着点笑意,但在转眸瞧向她时却徒然变得惨白惊惶,神色震惊又害怕,双眸直直地瞪着她身后。 青黛愣了愣,放下了手,朝她走近了一步,“桃香,你怎么……” 她头顶的树枝晃了晃,那颗滚圆的桃子被人摘下,紧接着,一只握着桃子的修长大手从她脸颊侧滑过,将桃子从后面递到她面前,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娇嫩的面颊,带起一连串肌肤的战栗。 “表妹尝尝便知晓了。” 清润的男声和缓,语气纵容而宠溺,一如他先前对她的温润尔雅。 青黛几乎疑心她的耳朵出了差错,猛然转身,秋明良一身风尘仆仆的深蓝色衣袍,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那双浅灰色的瞳孔中翻涌的情绪如同压抑到极致的深渊,让人不寒而栗。 “你想对我们姑娘做什么!这里是寺庙!我们唤一声武僧便会赶来!”自家姑娘之前和这位指挥使的暧昧关系桃香看得一清二楚,如今反应过来立即上前一步挡在了青黛面前,压制着心中本能的恐惧,瞪着他威胁道。 秋明良轻笑了一声,似乎十分无辜地也同她一般瞪大了细长的眸子,“我不过是想与你们姑娘说两句话罢了。”说完他勾起了一侧唇角,手臂迅猛抬起,青黛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挡在她面前的桃香便已软软倒下。 “只是你太吵了,先安静一会罢。” “桃香!桃香!”青黛扶着双眸紧闭失去意识的桃香,焦急地唤了两句,不见她应答,骤然抬头,双目通红地瞪着他。 “你对她做了甚么!” “表妹别担心,她只是晕过去了,性命无忧。”秋明良对上她隐藏怨愤怒意的目光,胸中被一路北上赶路而压制的情绪仿佛瞬间引燃了导火索,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笑意温和,问出来的话一字一句却带着不可忽视的阴寒。 “倒是表妹,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青黛深吸了口气,将桃香的身子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才低着眸道:“表……秋大人,我也未曾料到会有今日,终归是阴错阳差……我……”她顿了顿,语气已带了些哽咽,“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只望秋大人日后得觅佳缘,一路顺遂,我愿恳切祈祷一世……” 少女温软的语调哀婉恳切,甚至微微闭上了眸子,一滴若隐若现的泪珠从她泛红的眼尾滑落,仿若被世事所困的柔弱,无可奈何到了极致,无端惹人怜悯。 但秋明良心中的怒意却是瞬时抵达了巅峰,他倏而出手,大掌钳住她纤细又脆弱的脖颈,掌心的厚茧贴紧了她幼嫩的皮肤。 “你还在骗我!”此时的他完全撕下了面上所有的温润多情伪装,露出了内里残忍狠戾的一角,“你以为将那个被绛园赶出来的雪蓉远送幽州就不会有人发现了?你太小看锦衣卫了!” 眼见着他话音落下,少女面容上的悲切有一丝瓦解,秋明良在极端愤怒的情绪中品到了点点快意,“我早便知道雪蓉是俞相之人!” 如同眼见着刽子手的刀利落砍下,在他的辖制下,青黛闭了闭眸子,将心内的张皇压下,再次睁开,黑白分明的清亮双眸中不见了深情遗憾唯余冷静理智。 “秋大人就不是在骗我了吗?”她被他握着命脉,却好似凛然不惧,一字一顿地反问道。 他一愣,面色阴沉如晦,“我何时骗你了?” “秋大人自己心里明白,你姨娘的去世,你是否真的喜欢女子,只有你自己清楚。”仿佛有一条凶猛的毒蛇,粗壮的身子缠在她的脖颈上对她吐着剧毒的舌芯,她却面不改色,吐字清晰,丝毫不避他的目光。 她的每字每句,每个眼神每个表情,都在挑逗着他的情绪,被她识破的惊乱夹杂着不明显的愧,和汹涌的怒火翻滚不休,甚至闪过了一丝不该有的念头——他甚至不知不久前的他是真戏还是假戏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玉软花柔的娇颜,五指搭在她一下下跳动的脉搏上,她的脖颈是如此的细软脆弱,只要他用一丁点力气——便能将它折断。 她明明是他的仇人,却次次都能如此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心神,她不该…… 虽然他的手只是虚拢在她脖子上不曾用力收拢,青黛却屏住了呼吸,她再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曾对她有过的杀意。 时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不断拉长,二人无声对峙,似是永无尽头。就在青黛再也屏不住呼吸时,他终是动了。 他放下了手,再未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花期已过的桃花林,随着他的走动,一路上桃树林中的桃子纷纷落地,砸在泥地上声声作响。 青黛捂着脖子大口喘息着,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看着他错落在桃树繁盛枝叶间的背影,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个疯子! ps. 秋明良:到手的未婚妻飞了 和离放妾 九月初八这日,京城的百姓们都格外兴奋,今日不仅是玉面修罗定王迎娶新王妃的日子,更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镇北公卫渊班师回朝的日子!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做早点铺生意的老王就支棱起了摊位,给等在路旁翘首以盼、期望着目睹一眼镇北公风姿的百姓们做肉包子。 在熹微的晨光里,厚重古朴的城门缓缓打开,不远处有隆隆马蹄声隐约传来,等得昏昏欲睡的百姓们霎时精神抖擞,一个个都睁圆了眼睛眺望着来人方向。 只见一队黑甲兵士列队整齐,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兵各个都身姿魁梧、不苟言笑,行动间规矩井然。而领先的那一人,胯下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身穿坚硬玄甲,身形比身后的每一个兵丁都要高大雄壮,俊脸冷峻,鹰眸犀利,气势沉稳如渊。 “那就是镇北公卫渊!” “竟长得如此俊!我还听闻他身具八头六臂,眼如铜铃,光是嘴一张,便能吞下胡人的脑袋呢!” “嗐!你那是打哪听来的传言,镇北公胜仗凯旋这么多次,你一次都没来看过?” “镇北公都娶妻纳妾了,我看有啥用?” 类似的议论声在京中各处酒楼茶馆及街边驻足的人群中响起,坐在不同酒楼雅间的小林氏和苏氏听了,都忍不住望着久别归来的男人,不约而同羞红了面颊。 这是她的男人! 策马在街上缓行的卫渊对朝他投来的香帕荷包视而不见,一路来到了宫门前,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大太监热切地迎进了乾清宫。 “末将卫渊,参见陛下。”他在殿中利落跪下,铠甲磨蹭间,发出来自北疆大漠的凌冽响声。 “镇北公不必多礼,快起来罢,你可是大周朝的功臣。”乾元帝笑得真心实意,手臂抬了抬示意他起身。 “末将不敢居功,若无陛下英明决断,必不会有此番大捷。”他依言站起身,垂着头,沉声道。 乾元帝被他的龙屁拍得心情舒爽,笑呵呵地道:“镇北公谦逊了,此番你居功甚伟,只你本已是永昌候,朕思来想去无甚还能赏你的,便给你封了个镇北公,你可还有其他想要的赏赐?” 卫渊心中钝钝一痛,他想要的,永远也得不到了。 “末将并无赏赐想要,却有一事相求。”他重新单膝跪在地上,低声说道。 “末将恳请陛下,准许末将与末将之妻苏氏和离!” 乾元帝听完他的请求极为讶异地挑了挑眉,“当年你与苏家女儿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还是朕亲赐的婚,怎地如今却要和离了?”卫渊与苏氏的婚事是已故的老永昌候向乾元帝求来的赐婚,一般这等下了旨的婚事,是轻易不可和离休妻的,所以卫渊才有此一求。 “末将当年未曾尝过真心所爱一人的滋味,末将的长辈替末将择了贤良闺秀,末将便遵循长辈的意愿娶了。只是,末将与苏氏磨合了多年,始终是性情不合,勉强捆在一起,也终是互相折磨。末将恳请陛下,准予末将与苏氏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语调低沉,一番话合情合理,几乎挑不出差错。 乾元帝眸光深沉地看着他,半响,笑了笑,“镇北公且起来罢,你替大周朝立下如此赫赫战功,不就是一桩婚事吗?朕允你便是了。”开疆扩土的战功换来一道和离旨意,乾元帝只要不傻都知道该如何选择,他还招来身边的大太监吩咐了几句。 “你且去苏家,将朕的意思传达一番。” 卫渊听到这话,再度叩首谢恩,同去苏府的大太监一同出了宫门。 从宫门到侯府的这段路,卫渊没有骑马,而是靠着双腿,一步一步走到了侯府大门外。这段路他曾行过许多次,幼时在宫中做定王伴读时逢年节归家的期盼,及至长大娶妻纳妾后对府中内宅纷争的厌倦,后来发现了她,又变成了每日从官署回府的愉悦。到了今日,他内心唯余一片空寂虚无,没了她,他麻木的心早已感知不到任何情绪。 侯府,不,如今已是镇北公府的门房李大爷瞧见卫渊徒步走来,虽也有些疑惑,但依旧骄傲得满面红光,屁颠屁颠地替他开了大门。 绕过影壁,两个面色红润眉眼顾盼的女子和一位精神焕发的老妇人在府内等着他,一见到他,立即如以往他出征归来一般迎了上来,甚至比先前更热情。 “渊儿,你可终于回来了!在外面可有吃苦?快让娘看看!” “公爷,妾身早已备好了为你接风洗尘的家宴……” “公爷,妾也专门为你做了补身子的乌鸡汤……” 苏氏和小林氏早改了口,两人都眉眼含媚、柔情款款地围上前来。 卫渊避开卫老夫人拉他的手臂,不含一丝感情的视线扫过面前的两个女子,她们的气色绝佳,一看便是在府中锦衣玉食过得自在舒服。 “你们不是该于院中禁足吗?” 苏氏和小林氏双双愣了愣,面上都浮起一丝尴尬,卫渊不在府中,府里也没人管着她们了,这禁足令自然是等同于无。 卫渊也不在意她们的回答,径自从她们中走过,声线冷沉厚重:“都来前院大厅,我有事要说。” 卫老夫人对于久别重逢的儿子的冷漠有些摸不着头脑,苏氏内心有些说不清的惶惶,而小林氏则想到了那短命的贱人,暗骂狐狸精,都死了还阴魂不散地勾着男人。 叁人带着丫鬟婆子又移步到了前院,卫渊已负手立在厅中,对着厅堂上悬着的几个遒劲的大字出神。直到卫老夫人出声问了一句,他才转过身,将摆在檀香木桌案上的两张写着字的宣纸分别递给苏氏和小林氏。 宣纸最上头,白纸黑字写着的“和离书”和“放妾书”大大刺痛了她们的双眼。 “公爷!你这是何意!这……妾身究竟做错了什么?!”苏氏将那封和离书揉得皱烂,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 “公爷、姑母……呜……妾、妾离了公爷就无法活了!公爷何故要断了妾的生路?”小林氏则迅速积聚了一汪眼泪,扑簌簌地泪珠往下掉。 卫老夫人则一把抢过了小林氏手中的放妾书细看,一目十行看完之后,双目圆瞪,将手中的宣纸甩得哗哗响,“渊儿!慧儿如何不贤不良不柔顺了?你怎能如此?!你到底想做甚么?” 卫渊面无表情地看着叁个神情激动的女人,说出口的话语冰冷,“你们若想要休书,也可以。” “你——!”卫老夫人震惊地望着他,伸手颤抖着指他,话都说不利索了。 卫渊低眸对上卫老夫人的目光,沉声道:“母亲,这回你再如何闹,我都不会妥协了。”他说完朝外唤了一声,“将老夫人请下去休息!” 立即便有两个粗壮的婆子进来,硬是将挣扎不休的卫老夫人抬走了。 卫渊的目光又移到苏氏的面上,“我已向圣上禀明,圣上也派了人去苏府,你不必心存侥幸。” 就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都被人无情地抽走,苏氏看着面前和她做了九年夫妻的男人,他面色坚毅决然,看不出半分犹豫,是铁了心要和她和离。 “为什么?妾身做了什么?”这一切都太过突然,让人始料不及,苏氏已从愤怒、伤心转变成了迷茫,只能徒劳地重复问着。 “妾也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跪坐在地的小林氏也抬起头,总是柔弱盈盈的双眸此时充血泛红,表情狰狞。 卫渊一双如深渊般暗沉的鹰眸直勾勾地盯着她们,那一瞬间他身上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中杀伐而来的嗜血之气将她们慑住,动弹不得,只能听他缓慢而低沉的声音合着牙齿摩擦的尖锐响声,似是撕咬猎物的猛兽喉间的嘶吼。 “你们做了何事,你们不清楚?若你们不想走,那便都留下给她偿命罢!” 苏氏和小林氏僵在原地,过了足有半刻钟,发软的手足才恢复了一丝气力,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手脚并用地出了大厅。 卫渊扫过门外噤若寒蝉的下人和那两人逃离的背影,望着这几乎已经支离破碎的家,他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他总算能为她讨回公道了,但她,早已看不到了。 婚礼(上) 青黛一大早便被叫了起来,被丫鬟扶着香汤沐浴、梳妆打扮,连早点都只来得及囫囵吃了两块干巴巴的糕点。 喜娘看她肤色细腻白皙,几乎不见一丝瑕疵毛孔,只给她匀了一层薄薄的香粉打底,再给她细细描了一双笼烟眉,用樱粉的胭脂晕在面颊上,最后让她抿了抿大红色的口脂。 青黛抬眸看了一眼褐色叁围雕漆镜台中的少女,肤若凝脂,眉目如画,鼻尖小巧,唇若涂朱,稚嫩娇妍中透着清丽婉约。喜娘还特意描长了她的眼线,让一双微微下垂的含情目更加含羞带怯惹人怜惜。 就连日日与她相处、早已看惯她绝色容颜的桃香都被她这一抬眸的风情所摄,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姑娘美得如此勾人心神,怕是没有哪个男子能抵挡姑娘的一句求罢。 见惯了京城中燕环肥瘦的各府姑娘的喜娘也忍不住愣了神,回了神后,真心诚意地惊叹道:“大娘做了半辈子的喜娘,送嫁的新娘子不说成千也有上百,但姑娘这份容貌,真真乃万中无一的貌美。”她口中赞着,手上的活计也没耽搁,利落地将盖头覆在了她沉重繁杂的凤冠上。 朱红色的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视线中立即成了一片艳丽的大红色,青黛的心情有些复杂,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嫁人她还是头一回。 在屋中又坐静了片刻,青黛便被人引着到了寿安院。正厅里,俞老太爷与俞老夫人早已穿着庄重端坐太师椅上,等着孙女前来拜别。 女儿出嫁,她的父母俞大老爷和俞大夫人本该到场的,但青黛明白如今他们定因为先前的事在杭州府走不开,这拜别长辈和哭嫁的礼节便由俞老太爷和俞老夫人来完成。 少女一身大红嫁衣,身段窈窕玲珑,盈盈在面前拜下,俞老夫人百感交集,握着她幼嫩的手,嘱咐的话语殷殷,满腔慈爱溢于言表。 忆及俞府众人待她的好,青黛也有些动容,悄悄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珠。 “新郎来迎亲啰!” 直到外间传来敲敲打打的锣鼓唢呐和喜气洋洋的吆喝声,俞老夫人知晓吉时已到,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 青黛最后朝二老行了长长一礼才起身,被红盖头遮掩的视线让她只能看到足下的一小块空地,喜娘搀着她一步步往外走。 卫渊目送苏府来人敢怒不敢言地将苏氏接走,又让人将小林氏送回林家,才沉着脸回屋换了身簇新的衣裳,前去定王府。 时下有新郎的兄弟陪同新郎接亲的习俗,姜绍钧的亲兄弟唯有圣上一人,如今宗室的子弟也凋零稀少,卫渊身为姜绍钧幼时的伴读,这个任务便落到了他身上。 他带着卫勇抵达定王府时,正巧赶上姜绍钧穿好了一袭大红喜袍,正要牵马出府。 “末将恭喜王爷!”卫渊忙上前,脸上的笑意虽有些生硬,祝福却是真心实意的。 喜袍红艳的色泽把姜绍钧俊朗出尘的容颜晕出了几丝凡尘之气,只是他的面色却并无作为新郎官的欢喜,唯余一双黑眸中的清冷漠然,游离于尘世之外,仿佛万事万物都无法被他看在眼中,看进心里。 “子擎,你归来了,这日繁忙,孤竟未有空见你。”子擎便是卫渊的字,姜绍钧虽对自己的婚事并无喜意,但见到故友凯旋归来,面上还是露出一线欣慰。 “王爷大婚,末将理解。”卫渊忙拱手道,抬眼望向他,他提起自己婚事也无一丝波澜的面容,在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中,在周遭百姓的喜乐欢笑中,更添了几分孤寂清幽。 此时的卫渊忽然有些理解这位守着亡妻多年不曾多看其余女子一眼的友人了,从前的他十分不解,世上的女子又不是仅有那一个。如今他明白了,除了她外,任你红颜倾城绝世,再难入眼入心。 定王府离俞相府邸并不远,骑着高头大马很快便到了。估摸着是定王冷清寡淡的脸太冰,也可能是镇北公威武高大的身躯太吓人,青黛拦门的几个族兄和族中婶娘都不敢闹得太厉害,稍微意思了一下,便让他们扬长入了俞府。 满院的喜庆让卫渊难得有些走神,他在回忆收她为通房时的场景,却只能拼凑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家宴,连这半分热闹都无。 待他回过神来,新娘子已由她的一位族兄背着走来,而她的手上正握着一方红绸,红绸的另一端在姜绍钧手上。 卫渊的目光倏地一凝,死死锁在她牵着红绸的手指上——指尖细嫩葱白,甲盖小巧圆润,泛着可爱的粉嫩,指骨关节纤细玲珑,美得恰到好处。 这双手,与曾经为他穿戴数遍、曾经抵在他肩上、曾经抚在他面上的柔美玉手,太像了! 卫渊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直愣愣地跟着一身大红色的新娘,幸好周遭的人以为他只是在观礼,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直到新娘被扶上了花轿,轿帘落下的瞬间,一阵秋风穿轿而过,揭起了轿中还未坐稳的新娘的红艳盖头。 美人仅露半张脸便已让人心神迷醉,下巴弧度精美纤纤,红唇柔嫩润泽,那一段隐在嫁衣中的脖颈更是嫩白如瓷。 卫渊猛然瞪大了双眼。 花轿要绕城一周才进定王府,青黛坐下后便放松了身姿,听着轿外的欢闹声发呆。 八个抬花轿的轿夫也是做惯了的,花轿抬得很稳。在绕了京城小半圈经过一道小巷时,忽而有数十个百姓挤上前来捡洒在花轿附近的铜钱,将花轿挤得晃了晃。 旁边的侍卫连忙驱散那些百姓,而几个轿夫觉得面前仿似有人影迅速一闪,待回过神来,周遭百姓依旧如之前那般呼声不断,几个轿夫便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整了整肩上似乎轻了些的花轿,面带喜庆笑意地稳步朝前走。 手臂下少女腰肢的弧度是多么的纤细柔软,更是让他感到了令他心神具摇的契合熟悉。卫渊按下几乎要越出胸口的心跳,方才他心内纠结不已,理智与直觉将他拉扯不休。最终他还是顺着本能的反应,干出了这等出格荒谬之事——将好友的新娘在半道上掳出花轿。 待到了幽暗巷道深处,他终于停了下来,接着一语不发便去揭怀中之人绣着鸾鸟纹的猩红盖头。 ps. 风:我无时无刻不吹得恰到好处! 青黛:滚! 婚礼(中) 卫渊一手捏着盖头一角,一手环着她的腰,就要将盖头揭起,怀中的少女却先他一步死命摁住盖头,同时双腿不住地踢打挣扎。 “你是何人!为何要抓我!” 少女的声线让他愣了愣,沙哑低沉得几乎辨不出原音。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冒犯姑娘,你极像我的一位故人,且让我看一眼你的面容。” 她梗着脖子左躲右闪,两手将盖头捂得死死的,脚下更是使出了全身力气般胡乱蹬他,他又怕压制她时伤了她,一时之间竟也奈何不了她。只是卫渊知道他耽搁不起,若是盖头下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心脏又是一缩一缩地疼,这明明是他荒谬又鲁莽的举动,但他竟有些不敢想这个可能。 而青黛听到了他的声音更是确认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只想仰天长啸——为何今日大捷归来的卫渊会把她这个准定王妃从花轿上掳出来啊! 方才发现自己被人掳出花轿时,青黛是十分惊惶的,只是当她低眸从盖头底下瞄到歹徒腰间那有些眼熟的青竹纹样荷包时,她恍然翻到她记忆中的一物——这是卫渊向她讨绣品后,她让半枝代她做了,送给他应付他的! “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就是他红颜薄命的妾,青黛此刻只想和红盖头合为一体,嘶声斥道。 “你且将盖头放开让我一顾。”卫渊却不顾她力度极大的踢踹,忍着胫骨被她毫不留情地狠狠踢了几脚的剧痛,话语间已有了些不达目的不放手的深沉执拗。 怀中的少女似乎极怒,急声道:“不行!盖头必须得由新郎来揭,否则不吉利!你休想!”她又往他已经受伤的胫骨上雪上加霜地踹上几脚,十分泼辣地怒斥道:“你的声音我压根没听过!证明我从来没见过你!本就是你认错人了,发疯犯病!如果因为你坏了我的好兆头,你拿什么负责我的下半辈子?你为了自己的私欲牵连我这个无辜的弱女子!你好不好意思!” 她声线沙哑地骂完了还不算,屈起的膝盖一顶,眼见着就要撞上他的命根,卫渊脸色有些黑沉地将她的膝盖制住,沉声喝止了她喋喋不休的数落。 “莫闹了!我送你回去。” 她一向温柔婉约,怎会不认他,还踢打叱骂他。他想来不过是眼花了,大约人有相似罢。 他约莫是魔怔了,他分明亲眼看着她在他的臂弯里永远闭上了眸子,又怎会变成好友的新娘。 只是经历过期待后的失望更让人难以忍受,卫渊连定王府的婚宴宴请都未去,徘徊在京城的街道上,看着拿了赏钱、满面喜气洋洋的百姓们,一股彻骨悲痛连同彷徨骤然将他笼罩。 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卫勇暗叹过了一年时光沉淀,主子非但没有走出来,反而愈发魔怔了。在那位被主子放在心上的女子去世后,他从未见过这般伤痛的主子,就算是太夫人或是老永昌候过世时,也不曾见过他如此颓丧的模样。及至今日,亲眼目睹了他把苏氏和小林氏都送回娘家,又把定王妃从花轿里掳出来,卫勇觉得时光不仅未曾治愈他的伤痛,反而让他的执念愈发深了。 卫勇看了一眼分明身形高大魁梧但却又无端透出脆弱的卫渊,对着星子点点的夜空,沉沉叹了口气。 此时被人惦记着的青黛方从虎口逃生般的惊险刺激中缓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已坐在了喧嚣热闹的洞房中,臀下的床榻上有些将她硌得慌的圆形物什。 “新郎官且快些揭开盖头,让我们好生瞧瞧王妃到底有多貌美!”一道爽朗的妇人之声伴着些善意的笑声传来,青黛知晓要揭盖头了,连忙暗自调整好表情。 红绢布外的世界安静了一瞬,接着她眼前徒然一亮,方才被她当做救命稻草般死死护住的盖头就被这样轻而易举地揭开了。 她第一眼便见到了手持一杆金秤的姜绍钧,谪仙般的面容冰冷若雪不见一丝笑意,眸光和她对视了一刹,眸底如平静无波的湖面,不泛一点惊艳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丛花草。 “王妃着实是难得的花容月貌,仙姿玉色!”一位身着圆领刻丝水纹褙子的圆脸妇人最先从定王妃绝佳倾城的容颜中反应过来,由衷地夸道,洞房中的其余妇人才回了神,跟着打趣。 “是呀,不怕大家笑话,我方才都看呆了!” “王爷与王妃可谓檀郎谢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青黛发现除了最先说话的那位妇人和其他几位面生的妇人外,还有两个穿着宫装的女子,其中一个是她见过的红荔。 红荔对上她的视线,朝她微笑致意,她心中稍定,垂下眸子装作新妇娇羞的模样。 喜娘又拿了只青窑彩绘的碗,舀了一个半生不熟的汤圆喂进她口中,笑眯眯地问道:“生不生?” “……生。”青黛嚼了两下,硬是咽了下去,一把嗓音细弱甜软。 洞房中的众人哄笑,又打趣了一番,一直冷眼旁观的姜绍钧眉间似乎蹙了蹙,妇人们注意到他的面色,瞬间噤了声。 “……请新郎新娘共饮合卺酒。”洞房里喜庆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喜娘暗暗捏了把汗,将两人的头发各剪了一缕缠在一处,又端起一只金麟纹托盘,其上是一只匏瓜破开两半分成的两个瓢,各盛了一瓢美酒,瓢柄上用红色的细丝线相连。 面无表情的姜绍钧率先抬手拿起其中一只卺,径自绕过她的手臂,明明是如此亲密的动作,他却能维持碰不到她的姿势,如完成一个既定任务般僵硬机械。 他太高了,而她身姿娇小,站起来只到他胸口,她的手臂也没他那么长,为了能喝到酒,她只能抬高了手肘拉进两人的距离。 一处温软隔着大红衣袖触到了姜绍钧的手臂肌肉,他低眸看了一眼相缠着的绯色,不知想到了甚么,忽而一口将酒饮尽,飞速收回了手臂。 他的动作太快了,青黛为了配合他,只好也咕噜咕噜将一瓢酒灌完,只不过她没喝过这么烈的酒,刚喝完便剧烈地咳起来。 少女娇柔白嫩如玉兰般的面颊因着咳嗽而泛起了比胭脂还要动人的红润,一双妙目升起了水雾,盈盈点点,楚楚可怜。 连一旁的几位妇人都不忍见美人难受,纷纷上前替她抚背安慰,而始作俑者姜绍钧却未再朝这边看一眼,完成了这出礼节,便大步朝外而去。 洞房里的几位妇人和宫女面面相觑,待他走后,又打趣了新妇几句缓和气氛,才接连鱼贯而出。 红荔是最后一个走的,走之前她对青黛笑着恭贺道:“奴婢恭喜王妃喜结良缘,殿下也极为想念您,得知您做了他的皇嫂,殿下可欢喜了。” 青黛对她柔柔一笑,静美如画,“多谢姑姑,也请替我向殿下问安。” 红荔又望了她一眼,才微微颔了颔首,福身走出了洞房。 ps. 珍珠满5500的加更~ 翻了一下评论,感谢大家帮我把抬杠的人骂走了T^T 有人不喜欢,但有更多的人喜欢,大家放心,不会坑的~ 婚礼(下) 檀木圆几上的大红龙凤喜烛垂下一滴鲜红的烛泪,化在烛台之上,堆迭成一片刺目蜡红。 青黛已经由着桃香服侍着卸下了沉重华贵的钗环首饰,卸了妆静了面,把繁琐的嫁衣脱下,换上了一身水红色绣牡丹的绸缎衣裙。 夜色渐沉,月色明亮而皎洁,外院隐隐传来的喧嚣声也逐渐平息,她静静坐在床沿,垂眸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门扇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接着桃香的声音传来:“王妃,王爷来了。” 门扉被人推开,青黛抬起头,姜绍钧依旧是那身喜袍,身上一股不算浓重的酒气,面容清冷,一双黑眸泠泠朝她看来。 少女见到他面上的羞意比方才更甚,连玉白的耳垂都红透了,不敢抬眼看他,用细如蚊呐的甜濡声线问他:“王爷,可要妾身伺候您更衣?” 她从床沿上站了起来,那身软滑的衣裙随着她的动作自然地垂下,勾勒出她重重嫁衣下玲珑有致的曼妙身形。 屋内伺候的仆妇早已很有眼色地随着桃香一起退下了,还贴心地为这对新婚夫妇合上了门,飘着层层暧昧轻红软纱的室内,一时间便只剩了他们二人。 “不必。”在少女朝他走了一步后,姜绍钧开了口,声线如冰凌落入溪水中,寡淡冷漠,“孤不会歇在这里。” 似乎没听明白他话中之意,少女有些惊讶,未褪去红润的脸上,粉润的樱桃小口微微张了张,怔怔地望着他,神色迷茫如误闯入林间的幼鹿。 姜绍钧却丝毫不为所动,不带一丝感情地继续说道:“你会享有定王妃之尊,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孤不会碰你。”他顿了顿,“今日过来,便是将此告知与你。”他说完转身便走,似是一瞬都不想在这多呆。 “王爷……”身后是少女带了些哭腔的软濡声音,隐隐又带了些挽留的意味,让人禁不住想回转身将柔弱的她拥在怀中好好疼宠。 姜绍钧却一刻都不想在这间触目均是艳红的屋子中多留,这会让他联想到他与初蕾珍藏在他记忆中的盛大婚礼,他加大了步子走出了这座专为新妇修葺的南菱院,将那个今夜成为了他妻子的少女独自一人留在了新房中。 见到姜绍钧进去了片刻又出来,桃香十分诧异,急忙进了屋里,见到的就是青黛独自一人拉开了被褥,正准备往架子床上躺下。 “姑娘……”桃香一时不察用了旧称,忧心忡忡地担忧她伤心。如何会不难过呢,新婚第一夜便被丈夫抛下,明早“新王妃不受王爷所喜”的流言定会传遍整府,这委屈哪个闺秀能受得了。 青黛却面色如常地看了她一眼,自然得如同还在俞府的闺房中,张口嘱咐道:“桃香,明早记得按时唤我起来,晚安。” “奴婢知晓。”桃香下意识地答话,答完之后摸了摸脑袋,为主子的那些怨恨不平好似都被轻易化解了。 一夜无话,虽然换了个地方,但青黛一夜安眠,只为明日养精蓄锐。 早晨桃香准时进屋将她唤醒,净手后,一边替她梳妆打扮,一边悄声低语打探来的消息:“王妃,王府中除了您,只王爷一个主子。”她停了一下,说得更详细,“侧妃、滕妾等位皆空悬,昨夜王爷宿在前院……”她又瞄了面色平静的少女一眼,音量压得更低,“自前头那位王妃去了之后,王爷便一直宿在前院。” 在昨日的婚礼前,桃香已带着她的陪嫁来定王府安床,顺带还捎了几个擅交际的丫鬟,趁着安床的几日,同定王府内的老人打好了关系。 青黛点点头,瞧着镜中之人被打扮得华贵貌美又不失庄重的模样,抬手将耳上嵌着水滴红宝石的耳坠换成了绞丝灯笼耳珰。 门外有传话小丫鬟的轻声通禀,桃香出去了一会,回来之后眉头微微皱着说道:“王妃,王爷催您快些。”女子梳妆总是要花多些时候的,且今日要进宫谢恩,衣衫首饰的一丝一毫都不可疏忽出错。 青黛已站了起身,在原地转了一圈,对着等身的水银铜镜确认并无差错后,才带着桃香走了出去。 昨日她一直盖着红盖头,未曾好好看看这座定王府,今日一见,只觉这府邸并不似京中大部分权贵府邸的四合院那般建得方正辉煌,反倒更有几分江南园林的秀丽味道。她顺着曲折小路转过几处院落,亭台楼阁、花草精美,可以看出当初设计之人十分用心。 绕过一处灌木草丛,前面便是王府的正门,远远的,青黛便看到了照壁前立着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见到她过来,似乎极为不耐地扫了她一眼,便转身朝外走去。 青黛加快了脚步,但前面的男人根本没有等她的意思,步子迈得极大。 到了王府正门外,姜绍钧回头,只能看见身后远远缀着一道纤细袅袅的身影,正迈着小碎步朝这边走。 他冷漠地回了头,利落地翻身上马,面色冷淡地看着定王府前宽阔的道路。等到她走到了马车前,他才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今后莫要这么迟。” 少女上车的动作顿了顿,鸦翅般的睫羽垂下,轻声道:“妾身明白,往后必不会迟了。” 一人骑马一人坐车,一路无话,很快便到了皇宫门外。 入了宫后,便有宫人领着他们往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里,不光太后在,帝后、小太子和乾元帝的另两个皇子都围坐于殿内。太后笑容慈和,帝后孝顺体贴,小太子童言稚语,两位已经成年的皇子都仪表出众挺拔,大周朝最尊贵的一家人相处出了一派其乐融融、儿孙绕膝之象。 经由宫女通禀后,青黛便随着姜绍钧走进了殿内,和他一同跪在了摆在殿前的大红锦垫上,叩首问安谢恩。 “起身罢。”乾元帝已年过不惑,身材适中,即使保养得宜,面上依旧免不了生了几许皱纹,对于亲弟终于成亲,他似乎十分高兴,威严的脸上添了几分和善欣慰的笑意。 这是她头一回见到这位大周朝的掌权人,青黛不敢多看,规规矩矩地垂着眸子站起身,在姜绍钧身边当一个羞涩的新妇。 又有宫女端来红漆托盘,其上摆着几盏茶杯,青黛和姜绍钧朝乾元帝、太后及皇后敬了茶后,这婚礼才算是完成了。 同民间的风俗一般,叁位大周朝最尊贵的长辈分别给了青黛见面礼,青黛再依照齿序分别给年纪比她还大的大皇子及二皇子见面礼,最后才将准备好的镶金同心扣玉锁给了眼巴巴望着她的小太子。 小太子宝贝般地将玉锁亲自收好,甜甜地改口唤她:“多谢皇婶。” 之前还是姐姐,如今便已升了一辈的青黛含笑点头,姿容仪态温婉妥帖。 诉苦随你 乾元帝又略说了几句,多是交代新婚夫妻同心同德的话,他政事繁忙,例行公事般嘱咐过后便率先离开了慈宁宫,大皇子和二皇子也跟着告退。 殿内只剩下一对新婚夫妇、小太子及太后皇后,太后招了青黛来自个跟前,拉着她细柔的小手,眉目和蔼,温声说道:“哀家第一眼瞧见阿黛便心生欢喜,圣上这婚啊,可是赐对了。” “谁说不是呢,臣妾初初见到弟妹便觉有缘,方才见着皇弟与弟妹两人如神仙眷侣般走来,臣妾才知究竟是有缘在哪。”皇后跟着凑趣道,一双美艳的丹凤眼微挑。 握着一只青瓷茶杯的姜绍钧略蹙了眉,扫了一眼上首,终究是未曾多言。 太后笑得眉眼弯起,拍着少女嫩滑的手背,柔声问道:“今后哀家便是你的长辈,你且老实说,绍儿对你可还体贴?” 昨日来定王府上观礼的宫中女官在喜宴结束后便回宫了,太后估计还未曾听闻姜绍钧将她独自撂在新房里,独守一夜空闺的过分行径。 青黛垂下了眼睫,白玉般的面上浮现如晚霞绚烂的红晕,微微咬着柔嫩的唇,一副羞于启齿的新妇模样。 太后果真被她毫不作伪的神情骗了过去,放宽了心同她闲话家常。 姜绍钧抬起了头,看着面颊如春印海棠般含羞带怯的少女,眉间皱褶更深。 太后拉着二人说了一连串的话,才放他们去皇家宗祠,上了玉蝶,她便真的成为了板上钉钉的定王妃。 皇家宗祠里清幽肃冷,一排排龛神牌位仿佛散发着黯淡的冷光,教人不敢直视。 两人皆跪在蒲团上,先拜过列祖列宗,接着,便轮到青黛给姜绍钧的原配先王妃冯氏的牌位持妾礼了。 青黛的心绪有些复杂,绕来绕去,她还是没能摆脱妾的命运。 她思绪翻飞不知走神到哪去了,动作却依旧规范标准,姜绍钧冷眼看着少女奉茶行礼,又慢慢垂下眸子,心中暗暗默念。 你便当府里养了个闲人,多了件摆设,我不会碰她。莫要伤心生气,无人可以替代你。 两人从宫里回了府中后,便分道扬镳,姜绍钧去了前院,而青黛回了南菱院。 姜绍钧交了兵权后便在兵部领了闲职,又有叁日的婚假,手上应是没什么要事的,他却坐在书房内,拿着几分奏报和信件在查看。 日头滑落映下一片夕阳余晖,他专注的姿态也被门外轻轻叩门的侍从打断。 “王爷,王妃求见。”侍从的语气显然有些为难,王爷交代过他在书房时不允任何人打搅,但那是新嫁的王妃。虽然昨夜之事已传遍了整府,但侍从摸不准王爷的态度,不敢太过怠慢。 姜绍钧听闻“王妃”二字一阵恍惚,回过神来后才意识到指的是昨日他娶的少女,狠狠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今后在孤面前莫要唤她王妃。”王妃这个称谓,只能是她的。 侍从愣了愣,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叫王妃那叫什么呢?但他不敢多问,只得诺诺应下。 还是一旁服侍的正平躬身问道:“王爷,可要让夫人进来?” 姜绍钧凝眸在屋内角落的一株苍翠的冬青盆景上,过了半晌,才淡淡道:“让她进来罢。” 正平朝侍从示意了一下,侍从便出了屋子。 约莫片刻的功夫,一阵细碎清浅的脚步声伴随环佩叮当声响起,一只纤柔白嫩的玉手撩起竹青色的锦布门帘,一道袅娜娇小的身影迈过门槛,走进了屋里。 少女已换了一身桃红色绣鸾凤纹织锦衣裙,既有新妇的喜庆又不失鲜嫩,手中提了一个四层高的红漆食盒。她在屋中站定后,缓缓朝坐在桌案后一动未动的姜绍钧福了福身,微微垂着小脸,柔声道:“妾身下厨做了几样小菜,见天色不早,便想着端来给王爷尝尝。” “你不必做这些事。”还以为她入府以来初次到书房寻他是有什么要紧事,未曾想只是来送羹汤的,姜绍钧听她说完立即淡漠地开口。 “……王爷,妾身可是做了何事引得王爷厌恶?”少女屏息了片刻,轻轻咬了咬唇,面色难堪羞窘,但依然轻声问道,两只手不停交换着握着食盒把柄,她的不安显而易见,可怜又可爱。 “并无。”姜绍钧似是不曾看到她忐忑的情态,抛出两个字的简短回答便不想同她多说,刚端起茶盏准备送客,又忽然想起了甚么,抬起了那双极易让人情陷其中的丹凤眼,眼眸内却幽冷如山涧冰泉,“你不必对母后,或是对旁人遮遮掩掩,孤是如何待你的,你照实说便是,想告状诉苦且随你。” 少女愣了愣,娇美的面上难堪之情更甚,水雾般含情的眸子挂上了泫然欲泣的晶莹泪珠,盈然动人。连正平这般早已除了根的内侍不小心瞄了一眼,都觉得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万分舍不得看她伤心落泪。 “王爷,妾身只是……” 她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解释,姜绍钧却不再看她,端起手边的茶杯,冷声道:“以后若无大事,不必来找孤。” 她将下唇咬了又咬,把柔软的唇瓣都压出了两排齿印,她却仿佛毫无所觉,轻轻将食盒递给一旁的正平,转身便埋头走了出去。 正平拿着手中的食盒,如捧了一个烫手山芋,悄声走到姜绍钧身后,低声问道:“王爷,这餐食……” “拿去给外面的侍卫分了。” 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对于新婚妻子的一片殷殷心意,极为漫不经心地交代道。 另一头,回了南菱院的“贤妻”青黛瘫在圈椅上,低低叹了口气。 嫁给姜绍钧之后,他的第一个小任务“嫁作正妻”便完成了,但如今她的点数只有五百多点,兑换“免死金牌”还远远不够。 青黛又看了一眼姜绍钧的第二个小任务,叹了一口更长的气,蔫头耷脑地丧在圈椅里。 这系统是真想要她命吧? ps. 今晚有加更~ 我平时叁次元工作挺忙的,经常要加班,大家的评论都不能及时看_(:з」∠)_ 不过放心,大家的加更需求收到~ 回门(上) 王爷大婚叁日,除了新婚之夜进了新王妃的南菱院约莫一炷香功夫,便再未踏足过新王妃的南菱院。新王妃极不得王爷喜爱,新婚才叁日,便让王爷厌弃得连她的院子都不入了! 这消息在王府的下人中传遍了,以至于当回门这日,青黛从南菱院出来时,听到了好几个府中婢女的窃窃私语。 “我就说,王爷对新王妃不会欢喜的。” “可不是嘛,听闻新王妃是从杭州府来的,说不准是王爷不喜那等土包子的作态。” 随后就是婢女们一阵压低的嬉笑声。 “王妃!”等路过了那几个说闲话的婢女,桃香怒气冲冲又颇有些委屈地唤着青黛,方才若不是她拉着,她都要冲上去教训那些满嘴胡吣的贱蹄子了。京中之人都是些自视甚高之辈,分明江南鱼米丰足不知几多富庶,竟被她们看扁成土包子! 青黛对她微微摇了摇头,她来这是做任务的,可不是帮姜绍钧管理后宅的。 桃香的怒意过后,又转变为担忧,喃喃道:“王妃,若是一直未见王爷,那今日这回门,可怎生是好……” 时下有新婚叁日后,新婚夫妻叁朝回门的习俗,若这一日新郎不能陪新娘回娘家,对于新娘来说是一件十分没脸的事。今日她们本该一早便出发的,但一直不见王爷的踪影,便拖到了现在。 “所以,我们要找到他。”青黛快步走在府中的青石小道上,一边左右留意,等过了垂花门,她远远便看见一道身着靛色刻丝圆领长袍的身影急匆匆行过,眼睛立即一亮。 “正总管!” 正平方让仆妇们领了对牌,正要往外院而去,就听得少女一声甜脆的叫声,他停下脚步,恭敬对着快步朝他行来的少女行礼。 “奴才见过王妃。” “正总管,你可知王爷如今在何处?”她面上的神色很是急匆匆,开门见山地问道。 正平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觑着她,试探着问道:“奴才斗胆多问一句,王妃寻王爷,可有何事?” 少女好脾气地没有追究他的逾距,双眸满是焦灼,又有些委屈地低声道:“今日是我回门的日子。” 正平恍然,紧接着他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指了指东边的方向,“王爷在卢辉亭,王妃沿这条路直走,便能寻到了。” 少女大喜,带着她身后的丫鬟连连朝他道谢,“多谢正总管!” 正平连忙让开身子,一迭声道不敢,直到他看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蹁跹背影,才轻轻叹了一声。 这些年王爷过得实在太冷太苦了,希望这位新来的小王妃,能把王爷捂得热一些。 卢辉亭正对着昭昭升起的日光,亭子四周又有层层纱幔垂悬,坐于亭中,可以感受到光辉的流转,又不会被耀眼的光芒刺目。从冉冉升起的日出到斜晖流转的日落,尽在这一亭的景致中美不胜收。 姜绍钧靠在亭边的栏杆上,手中持了一盅茶,正一边品茶,一边遥望着已升至东边的圆日。 他自幼习武,耳力极佳,闻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眉心微皱,转头朝亭下的甬道看去。 少女上着大红色织锦窄袖褙子,下身一条百蝶穿花马面裙,发髻高挽,珠翠钗环齐聚,俨然一副即将出门的模样,此刻正匆忙朝亭中走来。 “王爷。”她走到了近前,不顾他漠然冰冷的面容,福了福身,轻唤了一声。 姜绍钧只是扫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向那轮红日,似乎千娇百媚的美人都不及美景吸引他半分,“何事?” 丈夫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初为新妇的少女似乎再次感到尴尬和难堪,但依旧柔声解释道:“王爷,今日该是叁朝回门之日了……” “你且自行前去罢,回门礼让正平备好。”姜绍钧根本未曾理会她话语中的未尽之意,眼也未抬地说道。 但少女并未如他所料那般或负气或失望离去,反而在他的眼角余光中上前了一步,走进了卢辉亭中。 “妾身不明白究竟是何处惹了王爷的厌,但王爷婚礼那日曾对妾身许诺让妾身享有定王妃之尊,可王爷洞房当夜便丢下妾身离去,这些日子王府上下对妾身这个名存实亡的主母是如何看待非议的,王爷可知?”少女面色微微泛红,不知是激动还是窘迫,粉唇颤抖着,双手捏拳,大着胆子说出了这番话。 姜绍钧终于抬眸看向她,神情若水平静,只有黑眸中划过几许了然。 她果然在乎王妃之位带来的尊贵。 “……若王爷连回门这日也不随妾身一同,明日起,满京上下便都要笑话妾身这个王妃当得落魄,母后听闻了也会惹得她忧心。”她睁着一双清亮剔透的杏眼,恳切地望着他,“王爷的承诺,难道要食言吗?” 姜绍钧眸色深沉了些许,定定望了她片刻,忽地起身站起,从她身旁擦肩而过,语调如凌凌冰泉。 “走罢。” 俞府中,俞老夫人早已在寿安院中翘首以盼多时,直到日上中天,才终于听得定王与定王妃进了府门的消息。 虽然定王乃皇亲,但俞老夫人也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无需去正门迎接,只让儿媳高氏去了。不多时,寿安院外传来隐约的人声,顾嬷嬷面带笑意地揭帘走了进来。 “老夫人,王妃和王爷来了。” 俞老夫人立即将目光移向门口,当先便是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大步走进来的男子面若冠玉,一双丹凤眼既俊朗又清冷,通身清贵端方的气度,犹如谪仙下凡般令人不敢逼视。落后他半步的是一位娇美柔婉的少女,唇边噙着点点笑意,面容平和,双眸明亮,倒叫俞老夫人看不出她过得究竟如何了。 两人行完了礼,又免了俞二夫人高氏的礼,才落了座。 俞老夫人笑得温和,和蔼地与他们拉家常。 对于这位慈和的俞相之妻,姜绍钧言辞之间也很是尊敬,答了几句后,便起身去拜见俞相了。 俞老夫人目送他的背影走出厅中,高氏也识趣地找了个由头退下,才拉着青黛的手问道:“阿黛,他待你如何?” “祖母安心,自然是……”青黛装作羞涩的样子,说到一半抬眼对上俞老夫人洞察的黑眸,话语便哽了哽,低声道:“祖母,孙女早已料想到,无事的。” 俞老夫人的目光忽地变得爱怜,枯皱的手轻轻抚了抚她柔顺的青丝。 ps. 收藏满3500的加更~ 回门(下) 青黛和姜绍钧来得有些迟了,俞府中分男女各整治了一桌家宴,待宴饮毕,正是让人最为困乏的暖阳午后。 “你们且去阿黛出嫁前的院子里歇一会,到了下晌日头下去些了,再归去。”俞老夫人很是亲切地同姜绍钧说道,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望着家中疼爱的小辈般慈爱。 姜绍钧紧抿的唇角动了动,就听得身侧的少女已说道:“王爷,我们且待到下晌再回府罢。” 他低眸和她祈求的视线对了一下,那双水眸中晃着一汪莹玉般的光,他未曾表态,算是默认了。 少女似乎很是欢喜,一路上带他走到她闺中所住小院,柔声为他介绍着府中景致,她的声线甜软,不疾不徐地说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有了心神放松之感。 “……说来,王府中的楼阁布景更有江南园林之风,妾身自小于江南长大,很是喜爱王府的格局。” 两人已走进了她出阁前的院子中,一路未发一言的姜绍钧倏而扭头看着她,半边侧脸线条锋锐,冷声道:“有些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少女愣了愣,小跑了两步追上迈进正厅的姜绍钧,在他身后期期艾艾地问道:“王爷,可是妾身说错了什么话?” 姜绍钧未曾回答她,只是端坐于正厅中的太师椅上,凝声道:“你若要歇息且自便。” 少女咬了咬下唇,“王爷若是乏了,可去西厢房歇会,那边置了长榻,被褥枕席都已换新。” “不必。”他淡淡道了一句,低垂眼帘,看模样不会再理会她了。 她在他面前如一根柱子般杵了片刻,才福了福身,扭身去了东厢房。 姜绍钧以为她去歇着了,正端了盏茶缓慢啄饮,又见到她去而复返,她和她身后的丫鬟手里都拎满了物件。 姜绍钧刚蹙起眉头,就见她将手中的物件放在了他手边的梨花木雕竹节长案上,他扫了一眼,是几本书册,不光有经史子集孔孟之道,还有天文地理、医书算学等杂书。 她身后的丫鬟手里提的是一方食盒,把食盒也摆上长案后,她将食盒里的几层隔盘取出,每一层的隔盘里都有好几个分隔,每个小格子里都分别装了一样形容精美的小食,咸甜皆有。 少女的脸红扑扑的,眉眼有些殷切地望着他,“王爷若不倦,可用这些打发些时候。”她说完又施了一礼,这回真的走了。 姜绍钧等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又端坐半晌,终是枯坐无味,便伸出手去翻那几册书,却发现了书的旁边还放着九连环、鲁班锁和华容道。 把他当成孩童吗? 他又看了一眼那个打开的食盒,每个小格里的吃食都塞得满满的,他便是豕也吃不了这么多。 日头逐渐往西滑落,姜绍钧手中捧着一卷南北游记翻看,桌上食盒里的吃食分毫未动。 门扇外传来隐约的动静,他从纸墨中抬眸。 容颜如画的少女面颊红润,水眸含雾,带着方睡醒的娇柔,走到他面前,朝他软软道:“王爷,时候不早了,归府罢。” 姜绍钧放下书,始终与她保持一定距离,走出了这方处处都充满着少女闺阁气息的院落。 出了院门刚走两步,他身侧的少女便扯了扯他的衣袖,他顿时皱眉,面色愈发冷然,将衣袖从她手心里抽出,一双冷厉淡漠的丹凤眼睨向她。 少女已收回了手,双眸望着他,又用带着恳求的语气道:“王爷,待会可否同妾身一道坐马车归去?”他从没和她一起同坐马车,来的路上他便是骑马来的。 “得寸进尺不可得。”他听闻后几乎是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说道,扭头便朝前路接着走。 她小跑几步追到他面前拦住他,精致迤逦的眉眼满是真挚的渴盼,“王爷,您也见到了,妾身的家人很是疼爱妾身。求王爷成全妾身的一片孝心,让家中年迈的祖父母安心。” 这便是要他陪她一起做戏给俞家人看。 他的脚步顿了顿,没有答话。 两人到了俞府门口,在俞府众人的目光相送下,姜绍钧抬腿跨上了王妃制式的那辆双驷悬宝珠马车。 刚在车上坐稳的少女看见他揭帘进来,似乎有些惊讶,圆溜溜的黑眸瞪得更大了。 他并未看她,上了车便径自坐在离她最远的那条排凳上,闭目养神。 她的婢女去了后面那辆下人坐的车里,宽阔的马车厢中,唯余他们二人。 密闭的车厢里寂静了片刻,有温软甜柔的女声响起。 “多谢王爷成全,妾身感激不尽。” 姜绍钧睁开眸子扫了她一眼,少女面带满足的笑意,双眼晶亮地望着他,可以看出清澈的黑眸中满是纯粹诚挚的谢意。 他忽然问道:“欺瞒家中长辈,你可心安?” 少女怔了怔,垂下了眸,面上的神情不复方才的纯澈,微微翘起的粉唇带了些无奈的苦涩,让她娇美的面容多了些难言的意味,仿佛身不由己的无可奈何,“妾身觉得,有时善意的谎言,对两方都好。” 只是她的坦白和示弱却没激起他半分怜意。 在母后和家人长辈面前装得两人夫妻和美,她果然心思甚沉,不似初蕾单纯天真根本藏不住事。 这点念头在姜绍钧心中一闪而过,随即他立即觉得荒唐,他怎会将她与初蕾相比,她根本不该与初蕾放在一起。 她不及她半分。 窗外街景有序倒退,马车驶出了俞府门前那条街道后,他立即开口:“停下。” 车夫应声而喝吁,姜绍钧一手揭开车帘,下了马车利落翻身上马。 这趟,便当俞家将女儿嫁入定王府当摆设的回礼罢。 ps.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兰初院里疯嬷嬷 清幽的书房内只闻毛笔尖落于宣纸上的细微声响,正平迈着极轻的脚步,在姜绍钧的桌案旁侧站定,轻声禀道:“王爷,夫人来寻。” 他头也未抬,握笔于宣纸上游走之腕不见分毫停顿,声线清冷,“不见。” 正平躬身褪下,不多时他去而复返,手上多了一个竹青色绣百叶纹的包袱,里面似是包着些衣物,来到他面前,神情有些犹豫。 姜绍钧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抬眸看了欲言又止的他一眼,“怎么?” “夫人言亲手给王爷做了些贴身衣物,送来给王爷。”正平只好如实道。 “还回去。” “……夫人交给奴才,便走了。”其实是硬塞给他的,正平心中无奈苦笑,却又藏了些难言的希冀,新王妃同之前那些对王爷有意的小姑娘都不同,或许真能让王爷从孤苦中走出来。 正平不说,姜绍钧也猜到她是怎么做的,蹙眉看了那包袱一眼,“和先前的一起,放杂物室。” 她这些时日,日日都会送些亲手做的物件来,衣物鞋袜、荷包香囊,全身上下囊括其中,不一而足,全被冷冰冰地堆积在前院抱厦中一间积满了尘的杂物室中。 姜绍钧淡淡瞥了一眼被送去杂物间的包袱,又垂下眼帘。 做派倒是贤惠有加。 贤妻青黛此时刚从前院出来,桃香扶着她的胳膊,回眸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书房,终是忍不住低声道:“王妃,都快半个月了,连王爷的一面都未见着……” 自回门那日后,不说需要上朝的日子见不到他人影,即算是休沐日她特意寻过来,也是如今日这般吃个大大的闭门羹。 她用膝盖都能猜到,那些她送去的物件一定都躺在某个角落里吃灰。青黛有些出神地盯着路旁的一丛灌木,忽而问道:“陪嫁来的叁等丫鬟里,是不是有个名叫初晴的?” 桃香不妨她如此跳跃的问题,愣了一会,才答道:“是,王妃可有吩咐?” “明日就把她调进南菱院正厅罢。” 桃香又摸不着头脑了,不过主子的吩咐最大,她还是干脆地应下了。 到了第二日,桃香便将那位名为初晴的小丫鬟调进了南菱院正厅中做些杂活,又伺候着青黛用了早膳,就听得她道:“今日我们在王府中逛逛。” 她穿了一身银红色的家常软绸褙子,下系一条樱草色荷叶莲纹百褶裙,斜斜绾了个倾髻,插了根金钗嵌珠步摇,便带着桃香和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出了院子。 桃香起先还带着让主子散心的心思,兴致勃勃地同她说这府中的秀丽景致,及至她越走越往东,就要走到那令府内下人都避而不谈的那处院落时,桃香猛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了?”青黛回眸,面露淡淡疑惑不解。 桃香以为她不知,心中犹豫,但看她非要往那边去的模样,才凑近了她道:“奴婢本该早与王妃说的,只是……”她小心地觑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平静温和,才接着道:“再往前去便是兰初院了,是、是先王妃曾住过的院子,王爷曾下了死令,府中之人,除了总管正平和在兰初院看守打理的杜嬷嬷外,皆不得踏入。” “我知晓。”桃香本想着她会就此止步,哪知道她点点头应了一句,脚下丝毫未停,径直朝兰初院走去,她们都已经能看到兰初院门外精致贵气的魏紫花丛了。 主子铁了心要去,桃香没办法,硬着头皮陪在她身边。 兰初院里头比外面瞧着还要华贵精巧,院内一侧蓄了一小方假山池水,水草幽碧的池子里养着几条呆头呆脑的锦鲤;小池边上是一座木质秋千,秋千的链子用了精铁打造,其上还挂着赤金铃铛,随着微风浮动发出“叮当”悦耳之声;院子正中是一套水头极佳的玉石打造的桌椅,玉质温润光滑,光看着便可想象坐于其上的温凉舒适。 整座院子花草繁盛,一片欣欣向荣之派,全然看不出这是个失去了主人八年有余的院子,足以见得维护保养之人的精心。 青黛只是站在院子门内方打量了一周,便见到院墙旁侧一个正侍弄花草的妇人猛地朝她的方向冲来。 能在这里摆弄花草的妇人应当便是那杜嬷嬷了,说是嬷嬷,其实她看上去方叁十出头的模样,只不过两鬓都已斑白,法令纹深深,五官却可见年轻时的清秀。 杜嬷嬷察觉院子门口有动静,立马便警觉地抬头,骤然见到闯入其中的少女花容月貌有着罕见的绝色之姿,又兼身姿玲珑、服饰钗环华美,转念间便猜到她是姑爷新娶的王妃,俞氏。 先前姑爷也曾告知于她将会迎娶新妇,但只是占了王妃之位的一个摆设罢了,他不会忘记她的姑娘。但今日杜嬷嬷亲眼见到这位娇柔可人,秀美如画的新王妃,对于姑爷的话却深深动摇了。 与如此貌美勾人、连女子见了都忍不住疼惜的美人朝夕相对,又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焉知姑爷不会被她勾了去?可怜她早逝的姑娘,只能躺在冰冷冷的地底,看着自己的丈夫娇妻在怀、好不畅快! 杜嬷嬷双眸喷火,一张面容如厉鬼般阴霾可怖,手中握着修剪枝丫的裁刀便不管不顾地向青黛挥来,口中状若疯癫地骂道:“哪来的贱人!不知这处不许进来吗?!” “杜嬷嬷!你在作甚么!这是王妃!”桃香立马挺身而出拦住来势汹汹的杜嬷嬷。 这时,青黛专程带来的那两位体壮腰圆的婆子就起了作用了,一齐上前制住了干瘦的杜嬷嬷,夺下了她手中的裁刀。 “胆敢对王妃无礼!该笞二十!”桃香见这杜嬷嬷果真如传闻中那样古怪,还想对青黛动手,也是怒了,什么王爷的死令都抛到了脑后,厉声道。 青黛睁大了美眸,露出了一副害怕的模样,扯了下桃香,摇了摇头道:“罢了,她起先并不知晓我是谁,不知者不怪,算了罢。” 桃香狠狠瞪了杜嬷嬷两眼,这才示意那两个扭着她肩膀的婆子放了她。杜嬷嬷也知道刚才她不过是借着装疯卖傻冲过来,若再继续当面和新王妃作对,也讨不了好。 她被两个婆子放开后,一双阴沉沉的双眸紧紧盯了青黛一眼,礼也不行,快步反身走回了院子里。 “王妃……”桃香扶着青黛,怕她被吓到了,担心地望了她一眼。 却不想她已恢复了平静,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还对她笑了笑,“好了,回去罢。” 公平否? 灯火初上的时候,南菱院的祥和安静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给打破了。 守门的仆妇震惊地看着自新婚洞房那夜就再也没见过的王爷面容沉肃如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扫都没扫同他行礼问安的下人一眼。 他手心捏得很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如蛛网般暴起,径直入了南菱院的正厅,直直杵在当中,朝正厅里听到了动静惶惶奔出来的丫鬟冷然道:“叫你们主子出来!”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与内室相隔的那幅六扇绘仕女图屏风后,传来了清浅的衣物摩挲和脚步声,接着,一道水红色的身影便从里转了出来。 她身上只穿了家常软缎袍,外面披了一件水红色的织锦外衣,见到了他,少女很是欣喜,双眸晶亮,面上带着柔柔的笑意。 只是当看清他冷沉幽暗的丹凤眼时,少女的神色一僵,唇边的笑容逐渐收起,迎向他的步伐也变得踟蹰,犹豫间开口:“王爷可要先坐下喝杯茶?”她说着朝一旁战战兢兢立着的初晴唤道:“初晴,给王爷上杯热茶。” 姜绍钧猛然转过脸,眉间紧蹙盯着那名叫初晴的丫鬟,“你叫什么?” 他一身冰冷怒意不加掩饰,初晴被吓得瑟瑟发抖,颤着声答道:“奴……奴婢唤初、初晴……” “改了。”他语调冷锐不带一丝情感。 初晴不敢回答,只偷瞄着自己的主子,见她露出错愕的表情,先让下人都退下了,才带着些谨慎问道:“王爷,妾身做错了什么吗?” 他这才将幽冷的视线投向她。 她似乎刚沐浴过,粉黛未施却腮凝新荔,眼眸和粉唇在烛光下散发着润泽动人的莹光。发梢还潮潮的,往下慢慢滴着水珠,把她肩颈那块衣衫晕出了一片湿痕,透出里面隐约的玉质肤色。如天鹅般的脖颈滚着晶莹水珠,将一缕黑发黏在了上面,将嫩白的肌肤衬得愈发动人。 他骤然移开目光,冷声道:“她的名字犯了忌讳,以及,孤来此是为了警告你,”他又转回了头,这回只深深盯着她那双柔婉的含情目,“今后不许再踏进兰初院半步!” 他撂下这句转身就要走,身后的少女高唤了一声:“王爷!” 他未曾理会,她又道:“王爷不觉得,这般对妾身很不公平吗?” 他顿住了脚步,听到身后细微的响动,她身上隐约的桂花香随之浸了过来。 “妾身知晓王爷对姐姐矢志不渝,但王爷这样对待妾身,公平吗?” 他倏地转回了头,如谪仙般清冷出尘的面容有一丝破裂,露出了内里的冷厉怒火,“你何以同她姊妹相称!”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妾身无德唤先王妃姐姐。”她抬起眸,一双黑眸不躲不闪地直视他,“但王爷当时难道不是自愿娶的妾身吗?自嫁给王爷以来,妾身扪心自问已恪守妻子之德,从始至终妾身都没做错任何事。” 她说完这番话唇瓣轻微颤抖,似乎是委屈极了,眼圈微微泛红,脸蛋也涌上了红晕,“妾身方及笄之年,不仅要独守空房,空有一个连面都见不着的丈夫,甚至不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吗?” 姜绍钧眸光沉沉望着她,语气锋锐无比:“当日之事,你便没有掺杂其中吗?”那次的事件巧合中透着诡异,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她并不无辜,但姜绍钧直觉她并不是表面上那样是个无辜单纯的受害者。 “孤予你王妃之尊,这定王府里也不会有别的女人挑衅你的地位,这样还不够吗?” 少女被他的一番话说得面色发白,一阵透骨的秋风自穿堂吹过,她身上的织锦外衣被吹得紧紧裹在她玲珑的曲线上,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她冷得抱紧了双肩打了个冷战。 “妾身不知王爷竟是这样看妾身的。”她唇色发白,却依旧倔强地仰起头与他不偏不倚地对视,颤着声道:“虽然嫁给王爷是妾身从未曾想到的,但既然已经嫁了,妾身便想好好过日子。” 姜绍钧暗含怒火而来,又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走人后,青黛拉起还微微发抖的初晴,歉疚地对她道:“抱歉,你也不用改名字,还回小厨房做事便好。”说着塞给了她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 初晴愣愣的,还是摸不太清这一日在正厅中当差的波澜壮阔,但听到主子竟然和自己道歉,慌忙道:“奴婢当不起,王妃让奴婢去哪,奴婢便去哪。”听到还能回到小厨房,初晴心中一宽,露出了点欢喜的神色。 等初晴退下了,青黛也赶紧回了已烧起了银丝碳的内室,让桃香为自己擦干头发。 她点开系统界面,看着那果然没有完成的任务,沮丧地叹了口气。 姜绍钧的第二个小任务名叫:不破不立,简介依然只有一句话——触碰他的底线,挑战他心中的白月光! 虽然任务完成的点数奖励有两百点,但这任务也太难了。今日她只是试探了一下,就让对一切都淡淡的姜绍钧发了如此大的火,她若是真去不管不顾踩他底线,他分分钟就能把她退回俞家吧? 青黛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今日的秋风刮得格外呼啸凛冽,北风将街道上的酒旗吹得猎猎作响,风大得似要将摇晃的旗杆刮折。 路上的行人寥寥,无不裹紧了衣衫,下了朝的官员们也大都选择了坐上温暖舒适的马车回府。姜绍钧却依然骑着座下那匹棕红色骏马,迎着萧瑟秋风,俊颜如冰凿雕刻般深邃硬朗,朱红蟒袍的广袖被狂风吹得鼓起,更似那飘飘欲升、俯瞰众生的仙人。 “东家!我与宋二干相同的活,何以他的月银要比我的多上一分?”即使是这般的大风天,百姓们依旧要营生,路过一家酒肆时,门口便传来了一位男子的怒喝。他说完了这番话,指着那神情不满的东家大声道:“这对我不公平!” 姜绍钧握着缰绳的手徒然一僵,少女似嗔似怨,含着委屈无辜的那双含情目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脑海,连着她就算是抱怨也娇软甜濡的嗓音似乎也在他耳边响起。 “王爷这样对待妾身,公平吗?” 恰在此时,酒肆旁边的旗杆终是受不住这狂猛的烈风,经历风霜的木杆“嘎吱”一声从中折断,足有成年男子腰粗的硕长圆杆笔直朝着姜绍钧的方向砸来。 ps. 首-发:pо18xx.com「ωoо1⒏υip」 上药 “咴——”受惊的棕红色骏马高扬前蹄,一阵嘶鸣。 有一瞬失神的姜绍钧猛然回神,眼睁睁看着朝自己头顶砸来的旗杆,硬是一扭身,圆杆结结实实地在他的肩上狠狠砸了一下,才顺着他的肩滚落在地。 “王爷——”跟着姜绍钧的小厮失声惊叫,姜绍钧极力稳住受惊的马,忍着肩上的剧痛,竭力从马背上跃下,站稳后却晃了晃。 小厮慌忙过来扶他,姜绍钧落地后四处看了看,幸好旗杆只伤到了他一人,街上寥寥的百姓只是受了惊而已。 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兵士听闻这里的动静立即赶了过来,见到竟然砸伤了金尊玉贵的定王,惊得惶恐不已,一迭声叫人去请医,又要送他回府。 姜绍钧摆手让他先去处理了断掉的旗杆,让自己的小厮扶着他回了府。 幸好这里已离定王府不远,走了一刻钟便到了。 门房见到王爷面色发白,被小厮搀扶着走回来,也吓得不轻,忙开了门。匆匆赶来的正平见他伤势不轻也是一愕,他曾随姜绍钧去往南疆战场,知他武艺非凡,没想到在京中竟也会受如此重的伤。 “快将王爷扶进内室。”正平一脸凝重,遣人去请御医后,一位擅于治疗跌打损伤的刘御医便被带进了内室。 正平立在屋外廊下站了片刻,稍一迟疑,唤来一位婆子,低声道:“你去告知王妃一声,王爷受了伤。” 婆子应声而去,过了不久,新王妃果然面色焦急地行了过来,见到他后急急地就是一连串的问题:“正总管!王爷怎样了?伤势如何?御医可到了?” “王妃稍安,御医已至,正在内室为王爷诊治。”正平垂首恭敬答道。 “我要进去看看。”少女提着裙摆,瓜子小脸上神情担忧不已,跨上门外台阶就要往里去。 “王妃,容奴才先去禀报王爷一声。” 正平忙上前想拦住她,只是少女却朝他一瞪眼,娇斥道:“事有轻重缓急,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通禀!”说罢便越过他,径直朝内室去了。 正平虽被斥了一句,却无半分不悦,没再拦她,望着她走进内室的身影,还有些隐隐地期待。 姜绍钧所住这间前院的卧房里还未烧起炭火,在清冷的秋日里,有种孤清的味道。门口入内先是一扇分隔了内外室的竹报平安围屏,可隐约见到内室里的人影憧憧,刘御医的声音徐徐传来。 “王爷乃是伤到了肩胛之骨,老夫先为王爷上药,再以木板固定王爷的肩膀,佐以养筋生骨之汤药,静养两月,便可痊愈。” 姜绍钧淡淡颔首,听闻屏风外传来的脚步声以为是正平来了,哪想到一抬眼,竟见到惹了他分神的少女正一脸忧虑地看过来。 “你来作何?让正平进来。”他抿紧了唇角,见到她的瞬间有那么一刹那的心虚愧疚,又转为恼意,面色更冷。 “王爷受伤,妾身自是来照顾王爷的。”少女表现得如一个温婉贤惠的妻子,扭头问刘御医,“老先生,王爷的伤可要紧?平日里有何需要注意的?” 刘御医也知道定王娶了个新王妃,如今见一位衣衫精美的娇柔少女出现在此,便猜到了她的身份,两人的摩擦他不敢掺和,行礼之后小心回道:“王爷手臂上有一道皮外伤,每日勤加换药,日常注意饮食清淡便可。” 她接过刘御医拿出来的装在瓷瓶中的外伤药,抬眸看向眉心紧蹙的姜绍钧,柔声哄道:“王爷,妾身来替您上药罢。” 她的语气像是在哄劝着不听话的调皮幼童,惹得刘御医抬眸悄悄瞥了二人一眼,又赶紧深深低下头。 她面上的神色包容温和,衬得他如同无理取闹的孩子,刘御医还在,姜绍钧无意让外人观看他们之间的争执,一张俊朗的容颜宛如结了冰霜,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撩起他的衣袖。 虽有几层布料阻隔,但那倒下来的旗杆上粗糙的木刺颇多,他肌理分明的手臂上是一大片还渗着血迹的擦伤,还有些地方被倒刺扎进了肉里。 少女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两手小心地捧起了他的手臂,先用清水擦拭后,从荷包中拿出了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燎了燎,抬眸望向他线条硬朗的下颌线,声线十分柔和:“王爷且忍耐一下,妾身为您将木刺挑出来。” 这对新婚夫妻之间气氛诡异,刘御医早就识相地先去了外间开药方、吩咐下人去将固定肩膀的木板拿来,只留两人独自呆在内室。 姜绍钧微阖的眼眸睁开,语气冷淡,“你不必做这些,叫正平过来……” 他话还未说完,手臂上便是一阵连续的刺痛,他转头一看,少女正认认真真地捏着一枚绣花针,手速奇快地在他的伤处挑挑刺刺,把那几块尚算完好的皮肉给扎得千疮百孔。 “你……”他眉间的皱褶便没松开过,刚想接着将她赶出去,她将手中的针放下,从旁拿了一块沾了烈酒的帕子,在他的伤口上狠狠擦了一下。 “妾身做这些都是应当的。”她笑得温温柔柔,手上的动作却半点不轻,姜绍钧只觉得胳膊上火烧火燎地疼,皮都似是要被她搓下来一层。 接着她便拿起了玉质的药棒,沾了膏药,轻轻将半透明的膏体均匀涂抹在他的伤处。少女精致迤逦的眉眼低垂,秀美的侧脸温婉宜人,一双长睫下的黑眸专注又认真,如一位贤惠柔顺的娇妻。 若她果真未曾掺和进七夕宴上的那场计谋中,那倒是他误会了她。 “你不必因担心而讨好于孤,在外人面前,孤会配合你。” 她已经在替他拿纱布包扎伤口,听到他清冷的声线,愕然抬起了头,望着他的神色中有些惊讶,旋即又转成了逐渐浮升的喜意,直至娇柔笑靥晕染上双颊,一瞬便让她如画的容颜生动起来。 “多谢王爷体贴妾身。” 真容易满足。 姜绍钧想。 探望 姜绍钧受了伤,便告了假,于府中养伤,准备等到肩膀固定一段时日后再去上衙。 在府中接连呆了一个来月,姜绍钧大半时日都会在书房中处理公务,有时在府中散步,偶尔几次会碰上这王府里的另一个主子。 她见到他会柔柔地笑着迎上来,对他道一声安好,关怀一番他的身体伤势,然后朝他点头道别。 姜绍钧挺满意她的知趣,只要她不再去奢望更多的不属于她的东西,在别的方面,不管是多奢华的衣食住行,他均可满足她。 天气日渐趋寒,几场淅沥小雨过后,定王府的前院书房中,也终是燃起了银丝碳,温热了一室清寒。 “王爷,太子殿下来了,正和夫人朝书房来。”正平从外间走进来,带来一阵清冽的寒风,他低声禀报后,悄悄抬起眼皮看了自己主子一眼。 姜绍钧用未受伤的左手持着书卷,闻言翻书的修长食指一顿,沉默了片刻,道:“让他们进来罢。” 不多时,外间便隐约传来了男童脆亮的声音和少女温婉如江南细雨的语调。 “皇婶,皇叔的伤可要紧?” “多谢殿下关心,王爷的擦伤已痊愈,只是伤及肩上骨头,如今还需静养。” “嗯,”男童的声音顿了一顿,接着他的声线中似有些羞涩,“皇婶是珵儿长辈,不必称珵儿殿下,且唤珵儿名讳便好。” “好,谢谢珵儿关心。” 紧跟着便是少女含笑的轻柔嗓音,他们便是在这时迈进了屋里,一身簇新锦袍的男娃肉嘟嘟的脸蛋红润,一双黑葡萄般的眸子全程粘在身侧娇美的少女身上。 直到跨进了门槛,姜珵才将目光移至坐于桌案后的男子身上,小大人般敛衽规矩地施了一礼,“珵儿见过皇叔。” 少女也随着他福了福身,臻首微垂,衣领后一段细白的脖颈如玉质般细腻温润,“王爷。” “珵儿怎么来了。”他放下书卷开了口,视线落在姜珵身上。 “皇叔受伤了,皇祖母、父皇、母后和珵儿都很担心皇叔,但他们太忙了,便让珵儿出宫探望皇叔。”小男娃逻辑清晰,一板一眼地答道。 姜绍钧微微点了点头,朝着姜珵露出些微笑意,让他这张冷清的俊颜透出一丝难见的柔和,宛如冰天雪地中骤然淌过的暖流,“过来,皇叔考校一番你的功课。” 姜珵松开了青黛的手,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朝他走去,正平忙将男娃抱进一旁的紫檀木太师椅上。 “‘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此话何解?” “于治国安民中,知、仁、庄、礼缺一不可,《义庄》中有云……” 叔侄俩一问一答,青黛唇角抿起一个笑容,亲自上前为他们沏了两杯茶,置于他们手边。 姜珵伸出小胖手拉住她的衣袖,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道:“皇婶也坐。” 她抬起眼眸,望向神色淡漠的男人,他没有点头也未置一词,甚至都没看向她。她便顺着小太子的力道,坐在了另一张圈椅上,与姜绍钧中间隔着一个白嫩嫩的小包子。 姜绍钧又问了姜珵几个问题,听完他的回答后,满意地颔首,唇边满意的弧度更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刚收回手抬眼,不期然间便对上了少女带笑的眸光,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中似是漾着一湾清浅的湖水,透着如润玉般温柔的光。 他移开视线,正平恰好端上来一盘柑橘,品相圆润饱满的橘子搁在雕着鱼儿的透明琉璃盘中,表皮黄橙橙地透着鲜亮的色泽。 “皇婶剥个橘子给珵儿吃,好吗?” 她的声线格外轻缓低柔,满是对小辈的疼宠。 “好!”小太子应答得响亮,一双小短腿挂在太师椅边上,兴奋得一晃一晃的。 她便净了手,用帕子包起了一只滚圆的柑橘,细心地开始剥了起来。 他们距离很近,他的视线范围内无法避免地看到少女那双正在剥橘子的细嫩白皙的手。她的五指纤纤,一双手骨肉匀停,手掌小巧,手指细长柔软,指甲盖是粉润可爱的色泽。此时正捏着一片橘瓣,指尖细细地将其上的白色脉络剥下,然后送进张嘴等着她的姜珵口中。 两根玉指摁在男娃红润的小嘴上,姜珵将橘瓣吃进口中还不满足,调皮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指尖。少女削葱根的指尖上立马染上了亮晶晶的口水,她嗔怪地娇斥了他一句,用帕子擦了擦指尖,接着便用白嫩的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脑门。 姜绍钧垂下头,捧起了手中的书卷,挡住了余光中少女的那双手。 吃完了一个橘子,青黛用帕子沾了清水给姜珵擦了擦嘴角,柔声问:“还吃吗?” 姜珵摇了摇头,早已从刚刚被皇叔考校功课时端端正正的坐姿,变成了歪在她怀中,对于这位皇叔他虽然很喜欢,但皇叔的脸太冷了,姜珵更喜欢皇婶香软甜柔的怀里。 青黛干脆把姜珵抱到自己腿上,看他在自己怀里窝了一会,便听到窗外隐约传来小厮们的吆喝声。她朝窗外看去,院子中种了几株枣树,如今正是枝上挂满枣子的季节,两个小厮拿了长棍和布兜,正在树下打着枣子。 姜珵的目光显然也被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厮们打枣子的动作,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 “可想出去看看?”青黛微微俯下了身子,轻声问道。 男娃抬头看她,眼神中很是渴望,但一直以来所受的持重端方的君子教诲却让他无法主动说出想去。 “皇婶想去看看,珵儿能陪皇婶去吗?”青黛干脆换了个问法,笑吟吟地道。 男娃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小鸡啄米般点头,迫不及待地从她的膝上跳下地,拉着她的手道:“皇婶我们走。” 拉着她走了几步,姜珵似是想起了什么,圆滚滚的小身子一扭,转头用另一只手去拉坐在桌案后翻书的姜绍钧,“皇叔也去!” 姜绍钧抬头,一双清冷幽静的黑眸对上姜珵期盼的目光。 “皇叔一起。”姜珵用一根小拇指勾着男人的大手晃了晃。 叔侄俩一大一小相似的凤眼对视片刻,姜绍钧终是败在了姜珵的执着下,妥协般抿了抿唇,缓缓起身。 Ps. 姜绍钧考校姜珵的题出自《论语?卫灵公》。 娇妻稚儿 定王府前院的枣树生得高大葱茏,今年树上结的果子格外多,各个饱满的枣子红绿相间,看起来分外喜人。 打枣的两个小厮见王爷王妃和小太子来了,忙忙放下手中的木杆和布兜行礼。 青黛抬手让他们起身,注意到姜珵的视线一直落在他们手中的木杆和布兜上,蹲下身问他,“珵儿可想试试?” “可以吗?”男娃的黑眸睁得大大的,看到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立即兴奋起来,拿过小厮递来的长杆,朝着青黛道:“那珵儿来打,皇婶来接。” 青黛便依言展开那布兜,站在枣树下。 姜珵一满周岁便被封了太子,童年几乎没有玩乐的闲暇,不是被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教授学业,便是被皇上或皇后考校功课,性子比起其他同龄的孩童都要老成持重得多。 只是再如何稳重,终究只是个孩子,出了皇宫,又到了他最喜爱的皇婶身边,就像一只飞出了笼的欢快鸟儿。 姜珵握着长杆,勾着树梢上的枣子拍打,在大人眼中看来枯燥又无味的事他偏偏做得乐趣十足。 男娃精力充沛,一边放纵地咯咯笑,一边举着长杆在树下乱跑,东一棍西一棍地打着枣子。惹得兜枣的少女也追着他四处跑,一条绣着海棠花暗纹的烟罗裙在冬日的晴阳下如一朵绚丽绽开的繁花,少女眉眼弯弯,玉白的面颊上浮起奔跑后的粉润,清透的脸蛋看起来像那新鲜水灵的蜜桃,鲜嫩得让人恨不能咬下一口。 姜珵越跑越来劲,手中长杆挥舞,他还拧头朝身后追着他跑的青黛笑:“好多枣子被皇婶漏下了!”浑然不觉前方正立着他的冷面皇叔。 少女光顾着抬头接枣,口中娇声埋怨:“珵儿跑得太快了,慢些……”话音还未落,她便猛然撞进了一个坚实清冷带着淡淡檀香味的怀抱。 姜绍钧看着姜珵如一个小炮弹般朝他冲来,怕他摔了就站着没躲。直到他用单手稳住了撞到他大腿上的姜珵,下一瞬,怀中便扑进了一个馥郁温软的身子。 一股清幽好闻的桂花香缭绕,为了不让她撞上他被夹板固定的肩膀,他下意识地用左手臂扶住了她的腰。少女的腰细得不可思议,似乎他轻轻一掐便能折断,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个刚到他大腿的姜珵,两人的上半身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他能感觉到,她胸前鼓鼓的两团柔软被他硬实的胸膛挤了一下,隔着层层布料,他似乎感觉到了那两粒圆圆的突起。 两人相贴只有一瞬,姜绍钧马上放开了她。她则面色绯红,香汗酡腮,娇喘微微,含情目转着湿润的光。 “王爷,妾身失仪了,没压到您伤口罢?”她喘息初定,很是惴惴不安地瞥向他的肩膀。 “并无。”姜绍钧退开了一小步,侧颜依旧清冷若雪,唯有握过她腰肢的那只左手,紧紧攥在身侧。 被两人夹在中间的小太子抬头,左右分别望了两人一眼,抬手拉着姜绍钧唤道:“皇叔也来一起打枣子。” “你皇叔伤了肩膀,需要静养。”青黛忙阻止。 “那皇叔拿着这布兜慢些走罢。”姜珵促狭心起,非要他神仙般俊朗出尘的皇叔拿着那花纹俏丽的花布兜站在树下看他们打枣子。 姜绍钧拿他无法,只能单手捧着与他气质十分不匹配的青花布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正平拿着一张披风站在不远处,看着嬉笑开朗的男娃、温婉柔美的少女,和跟在他们身后、清冷的面上透出些无奈的男子,不由冒出了一个极为不敬的想法——这可真像极了一家叁口。 欢声笑语在这方院落里经久未散,让这处已寒冷孤寂了许久的院子重新升起了一丝丝温暖的烟火。 寒露渐重,清风从窗棂的间隙里划过,浮动架子床上悬着的浅青色帐幔。 姜绍钧又在梦中看到了她。 他已经有段时日未曾梦见她了,他立即拔腿朝她追了上去。 “初蕾!” 她定住脚步回了头,发现是他,明丽的面上绽出一个真挚又开心的笑意,朝他跑了几步,投入他怀中。 姜绍钧紧紧拥着她,他心中无比清楚这又是他的一个美妙梦境,醒来之后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但为了这一刻饮鸩止渴的甜蜜,他甘之如饴。 “初蕾,你好久未曾来了,为何……?”他低声喃喃,就怕声音大了些便惊醒了这个美梦。 他怀中的人却徒然抬起了头,那张总是带着天真开朗的笑颜的面上此时却布满了泪水。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眸中满是控诉。 “你已有了娇妻稚儿在怀,可有想起我半分?”她哽咽着说完,一推他的胸膛,转身便跑走了。 “初蕾,我没有……” 姜绍钧猛然睁开了眼,天光灰蒙,透过层层窗纱细细晒过,洒在寝房的青砖地面上。 他缓缓自床榻上坐起了身,一手撑住布满细汗的额头,微微闭上了寒星般的眸子。 青黛今日是打算在王府中晃一晃偶遇姜绍钧的,只是她在冬日愈发凛冽的天气里逛了半天也没遇上,干脆直接去了前院书房,只得了一个“王爷不在书房”的消息。 她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乖乖回了自己的南菱院中,刚吃了晚膳准备看会话本,便见到桃香面色有些诧异地从外间进来了。 “怎么了?” “是正总管,说要找王妃有事相商,已在正厅候着了。” 也不怪桃香会惊奇,自她入了定王府后,这管家权就不在她手上,内院的事也一直是正平管着的。正平事杂繁忙,平日若有事要寻她,大多是派个婆子来传话,轻易不会像现下这般直接来找她。 她想了想,让桃香给自己换上一身秋香色的家常裙衫,朝着院中正厅而去。 正平已在正厅中等了一会,正兀自坐立难安,丫鬟给他呈上的茶也未喝,立在厅中不时望一眼通向内室的那道门扉。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正平精神一振,恭谨地转身面对那被撩起的细布棉帘,朝着来人施礼,“奴才见过王妃。” “正总管此时前来,可是有何急事?”少女轻柔的声线响起,正平在眼角余光中看见一片随着她的莲步绽开的绣藕荷暗纹裙摆,划开一片涟漪,走到他近前五步距离外。 “奴才来此,确有事想求助于王妃。”他顿了顿,腰身躬得更弯,抬眸左右扫了一眼。 青黛会意,将正厅伺候的仆妇遣下,身边只留下桃香一人。 正平这才急声说道:“王爷一直将自己一人关于屋中,只叫人送进去一壶酒,已是整整一日粒米未进了!王爷的伤还未愈,奴才这些下人也劝不了王爷,还请王妃帮着规劝王爷,莫再糟践自己的身子!” 青黛愣了愣,前几日小太子来探望他时,他还好好的,今日怎就突然发起了疯,不顾伤势酗酒绝食起来了? “王爷在何处?” 正平明显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抬首,不敢直视她的双眸,只将视线落在她的下巴上,双唇蠕动了一下,开口: “王爷在兰初院,今日,是先王妃的忌日。” 不破不立 正平说完后,根本不敢抬眼看她的神情,更不敢猜测她此时的心情。丈夫在前妻的忌日关在前妻的院子里怀恋故人,任是哪个女子都会觉得委屈罢。 “正总管放心,我这便过去。”正平只觉得过了有几个秋冬的时日,才听到了少女平静温婉的声音。 紧接着,正平便看到眼角余光下的那片裙摆从他身边经过,很快便出了正厅门外。 正平愣了愣,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南菱院和兰初院在定王府中是两个距离最远的对角,此时已是华灯初上,阡陌的青石板路旁一盏盏莲花地灯散发着莹润幽然的光华。 花草蓁蓁院落精巧的兰初院已近在眼前,院门前并无人值守,却没有人敢闯进去。院中只有廊下的几盏孤灯亮着橘红的光,让这座费心打理得繁盛的院子还是透出了些久无人居的幽冷。 虽然上回被姜绍钧警告过,但青黛的脚步没有迟疑,径直便入了院门,朝着那透着微光的正房而去。之前她只是进了院子,并没有进屋,真正进来了才发觉,院子的景色不过是这座华美院落的冰山一角,屋中的陈设布局,竟是比姜绍钧的书房还要奢靡精细。 一色的黄花梨木桌椅,木质纹理细腻,前厅正中挂着一幅用金玉镶嵌的字,字迹清秀娟丽,偏厅里还摆着一张被绒毯妥帖盖着的焦尾琴。 青黛环顾正厅一圈,迈步转过东侧的一面八扇绘朱雀缠云屏风,内里便是寝间了。 她要找的人便在这里,坐在一组嵌青白色玉瓷面的茶几旁,几上是一套清雅的莲花状茶具,后方布了一张紫檀木大床,其上悬着层层迭迭的烟粉色纱帐,帐前垂着如意纹镂空银球。 侧对着她而坐的男子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只琉璃酒盏,听到动静转身侧眸,看到来人,凤眼中神色骤然冷凝,声线沉冷如寒冰,几欲把人冻僵。 “出去!” “王爷伤势未愈,万不能酗酒伤身,且用了膳再喝药罢。”少女对上他的目光,声线柔软如同棉絮,温声劝道。 “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姜绍钧对她的关心劝慰充耳不闻,见她不为所动擅闯禁地,声线更为冷厉,那身玉面修罗在战场上杀伐的气势也倾泻而出,漠然清淡的眉眼间尽是严酷。 “王爷,这里未燃炭火,您穿得单薄,会染上风寒的。”少女却上前了一步,浑然不惧他凌冽的气势,手中抖开方才从正平那拿来的玄色绣麒麟暗纹斗篷,想披在他肩上。 “让你出去,你没听到?”他从圆凳上站了起来,音量虽不如方才大,只是语气中隐藏的凌然怒火却让人胆寒。他一把扣住了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腕,力度如铁钳般大,让她吃痛地“嘶——”了一声,娇嫩的手腕上霎时便被勒出了一圈醒目的红痕。 站起身来的他气势更盛,高大的身躯完全将面前身形娇小的少女压制,两人拖长的影子被烛火映照在这间香闺寝房中,勾勒出两道交迭缠绵的身影,就像是他将少女拥在怀中一般。 他似是被刺了一下,倏而放开她的手腕,再次厉喝:“出去!不然孤不介意让人来将你请出去。”这便是暗示她再不乖乖听话,便要强制把她扭出这里了。 少女却没有害怕也没有生气,纤细的手指扣着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腕,一双漆黑的杏眼平静地望着他,粉色的唇瓣微微开启,“王爷是在怀恋先王妃?” 姜绍钧已是怒极,自九年前这日后,这是他第一回有如此大的心绪波动。因为她擅闯禁地,因为她触到了她不该碰的地方,还有他如今尚未意识到的,因为这个逾距的人,是她。 “已过去了九年时光,王爷依旧无法忘怀,便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惩罚自己,既不敢开怀而笑,也不能愉悦而谈,背负罪恶感生活?”她的话如一把利剑既稳又准地直直扎进他深藏起来的伤口,让生了脓疮的陈年旧疤被狠狠撕开,带出鲜血淋漓的血肉。 他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这番话的威力太甚,高大的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晃,一双漆黑眼眸深得探不见底,周身都覆盖了冷到了极点寒却又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哀,发白的菱形双唇有些微地颤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爷念了她整整九年,那么王爷可还能清楚描摹她的音容相貌,可还记得她最喜欢穿的衣裳是何种绣样,可还能挑出她最常佩戴的耳坠?”她似是尤嫌不够,连续抛出了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问完后便抬着头,静静地望着站在她面前的他。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回答,但话到嘴边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连昨夜出现在他梦境里的面容都变得模糊不堪。 “九年了,不管王爷再如何用一些外物提醒自己,不管王爷内心再怎么暗示自己,你已经开始忘却了,这是不可逃避的事实。”她的声线滑过他耳边,明明轻缓低柔,于他而言却宛如惊雷在耳畔炸响。 “我没忘——”姜绍钧向来冷清寡淡不带情绪的面容好似被残忍撕裂,露出了被怒意烧红的丹凤眼和藏在其中的一丝惶惑。 “那么最了解她的王爷,认为她——希望王爷,就这般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如行尸走肉般独自走过剩下的漫长岁月,时常糟践、折腾自己身体,让周围关心王爷、敬爱王爷的人也跟着担心吗?她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吗?”少女的黑眸盛着桌上桐枝灯反射的烛光,如一汪透彻晶莹的墨玉,倒影出他俊逸的面容。 “她是这世上最良善美好的女子,即使是那段她卧在床榻上的日子,”他说到这顿了顿,一抹伤神极快滑过,嘶哑的声线如绝望悲痛中的哀鸣,低吼出声:“她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让我活下去!”他压制不住自己心中升腾的怒火,本来他不该和她辩驳的,初蕾是个怎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但他发现自己无法忍受来自于他人——特别是她的分毫诋毁。 他的目光几欲将她狠狠穿透,若是换个人来承受这位平了南疆的王爷的鼎盛怒意,估计早已吓得腿软了,少女的面色却依旧如常,声线平稳。 “她希望你活下去,但她会想看到你这般活下去吗?这般——全然不顾爱你之人,了无生趣、只知守着早已逝去的过往,永远活在过去的时光里。” 少女眉眼清澈,不躲不避地望着他,他发现在他印象中温柔乖巧的她,也会有这样认真坚决的表情,好似从柔弱的芍药蜕变为凌然绽放的傲梅。 “逝去之人该当怀念,却不是将自己也禁锢。你所剩下的,只有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的执念。” 她一字一句缓缓道: “你的时光停止了九年,也该放下执念向前看了。” 形同陌路 青黛回了南菱院后,立即瘫倒在了自己的美人榻上,让桃香帮自己把被冷汗浸湿的中衣给换下。 刚才姜绍钧的神色暗沉冰冷得可怕,她都以为她要被他一剑捅个对穿,拿她祭天去给先王妃作伴了。 将余悸压下后,青黛点开了系统界面,发现这一通堪称在姜绍钧雷区蹦迪的行为终于被系统认可,“不破不立”的任务完成了!她的点数涨到了七百六十六点,但距离兑换免死金牌还是不够。 她立马看向系统里更新出来的第叁个小任务—— 心头朱砂。 简介:你是他心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奖励:剩余天数300,点数220,经验120。 她看完后直接瘫倒在柔软喷香的床褥上,重重叹气。 她刚把他的陈年旧伤恶狠狠地挖出来,在他雷区疯狂蹦迪,她离开时他那眼神,恨不得她完全消失在他眼前,再也见不到她,她还得迎难而上接着勾搭他。 青黛抱着柔软的被子转了个身,回想起姜绍钧提到前妻时冷情眉眼间的那一抹动人的温柔,她着实有些不忍。 其实对于早逝的冯初蕾来说,姜绍钧确确实实是一个大周朝难得的好男人了,她都不太忍心把他拉出独自怀念亡妻的世界里。 但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谁让他成了她的任务对象呢。 姜绍钧在青黛走了之后,便自己一人在兰初院里坐了许久,一动不动。 月色洒进雕花窗棂,落在他宛如雕刻般的面容上,银辉将他陌上君子般俊朗的五官衬托得更加如若天上谪仙下凡。 他静静地望着挂在屋内正中的那一幅美人拈花像许久,在正平小心地将一碗清淡的龙须面端来放在他手边时,他手臂动了动,终于转过了身,拾起筷子,夹起一箸温热咸香的面条送入口中。 汤面的热气蒸腾,模糊了他的神色,微烫的温度刺激着他的舌尖味蕾,他慢慢咀嚼后,咽下口中的面条,忽而道:“不要擅作主张。” 他抬起眸,一双丹凤眼隐含威严,直直看向躬身而立的正平,语气冷沉,“若有下次,军规处置。” 正平在他如有实质的目光下出了一脑门的汗,喏喏应是。 他还是十来岁时便跟了当时还是七皇子的定王,这些年来,正平亲眼看着主子自先王妃过世后过得清冷孤寂,身旁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身上逐渐没了半点温热气,很是心疼,只盼着这位好不容易主子开口妥协娶进来的新王妃能把主子给捂热了。 今日他实是太过忧心自己主子的身子,这才自作主张将新王妃请过来,方才二人在里间的争执听得他都心惊胆战,为这位瞧起来文弱,胆子却大得能捅破天的新王妃捏了把汗。 没想到新王妃居然全须全尾地出来了,而在她走了之后,王爷好歹愿意吃东西了。即使这回被王爷警告了,但正平心中,这位新王妃的地位不免又抬高了一截。 自冯初蕾的忌日后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青黛连姜绍钧的一片衣角都没见着。直到姜绍钧的伤都养好了,太后遣了内侍来王府传话,召她和姜绍钧入宫,青黛才又在太后的慈宁宫中见到了他。 “臣妾见过母后。” 少女穿着一身茜色宫装,单螺髻上插着珊瑚茱萸翡翠花钿,耳边缀着米粒大小的一串玉珠耳坠,摇曳着殿内洒落的辉光,将她细腻的皮肤衬得愈发玉润瓷白。她的腰肢被绣着兰花云纹的银红色腰带掐着,腰带上垂下由银丝线串着的水红色璎珞珠,随着她的走动柳腰纤纤款摆,不盈一握。再看她几乎只有巴掌大小的瓜子小脸和小巧精致的下巴,模样似乎清减了不少。 “阿黛怎生瘦了这么多,快来让哀家看看。”太后从雕着凤飞于天的美人靠上直起身子,示意她起身后,便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很是关怀地问道:“可是王府中厨子做的饭食不合胃口?” “母后,臣妾只是看起来瘦而已,实际上这些日子还长了几两肉呢。”她朝太后温和地笑了笑,语气轻松地打趣道。 太后显然不信,王府中有宫里出来的人,府中的事她也有所听闻,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怜惜,抚了抚她的手背,看向坐在东面的男人,“绍儿也多关心关心阿黛,她初初嫁过来,总会有些不适应。” 青黛这才顺着太后的视线望向一直神色冷凝端坐在一旁的男子,他肩上的夹板已经拆了,面容俊朗出尘,眉眼却清冷如昔。听闻太后提起她,连一点眼风都未曾朝她这边扫来,只是淡淡地应了太后一声。 少女眼角微垂,娇弱如荷的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让任一个男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疼,姜绍钧却像是完全没看到般,自顾自斟了茶。 太后有些不满地蹙了蹙眉,但即算这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她也不能强压着他的头让他同媳妇和和美美,只得道:“过几日圣上要带着百官去冬狩,绍儿同阿黛也一起去罢。” 姜绍钧终于转头望向了太后的方向,语气中很是不赞同:“母后……” “你还没带阿黛出府游玩过罢?趁这个机会,也让阿黛去散散心。”他还未说完,太后便将他的话打断了,虽是面容慈和,一双久居高位浸染出威仪的双眸却定定注视着他。 姜绍钧沉默了片刻,没再出言,算是默许了。 太后又拉着青黛的手,和蔼地问了她几句日常起居,便让二人回去了。 姜绍钧率先起身,同太后行礼后便径自朝殿外而去,青黛跟在他身后,两人之间隔了差不多一个人的距离。 这对名义上的夫妻形同陌路般出了宫后,一个上马,一个登上马车,全程未有一句话的交谈。 ps. 珍珠满7000的加更~ 冬狩(上) 大周朝并不像传承了多代的王朝那般重武轻文,历代皇帝都十分重视军事与兵力的发展。乾元帝也不例外,每年的冬狩,不管天气有多严寒,都必定是要举办的。 冬狩的地点在京城以北的皇家围场,围场占地颇大,树高林茂,四周山石嶙峋,猎物经过一年的放养,都养得膘肥体壮的。 青黛带着桃香坐在王妃制式的四驷黑漆马车中,混在一堆官员家眷的香车宝马中,一路朝皇家围场而去。 既是冬狩,那身为文官之首的杨巍和战功赫赫的卫渊都有极大可能会跟来,青黛其实不大愿意来的。只是太后都已发话了,她不想来也得来。 围场里京城有一段不远的距离,中途停下来歇息时,憋不住生理需求的青黛也下了马车。幸好这附近都是女眷,她并没有遇上些不该遇到的人,寻了个隐蔽的树丛解决了问题,正准备回马车上,便听到旁边树林里传来的轻声议论。 “今年的冬狩,杨大人和镇北公都没来啊。”隔着一株粗壮的榕树,清丽的女声中满是惋惜。 “妹妹很是可惜?”另一道有些促狭的女声问道。 “姐姐讨厌……”先前那道女声带了些撒娇的味道。 “娘亲已在为你相看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了,你莫要琢磨些有的没的。”被称作姐姐的女子突然肃了语气,带了些严厉道。 那妹妹似乎很是不服,轻哼了一声,嘟囔道:“杨大人虽然之前和沉家姑娘换了庚帖,但后来不又硬退了回去。镇北公之前更是和离放妾,如今也未婚配。我琢磨这些怎么就是有的没的?杨大人和镇北公长得英俊过人,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不比那些还在六七品小官混的‘青年才俊’好多了?我怎地就不能想想了?” “你也知杨大人和镇北公的情况,如今不知多少闺秀盯着他们的正妻之位,你别瞎掺和!” 姐妹二人的对话逐渐远去,青黛立在那株大榕树后,有些出神。 在原地站了片刻,等那对姐妹走远了,她才抬脚走了出去。 原来他们都没来,那她倒不用太过遮遮掩掩了。 短暂的歇脚过后,一行绵长的车队又慢悠悠地上路了,行了半日,终于到达了围场。 内侍宫人和御林军早已扎好了营帐,只等着贵人们进驻。 青黛的营帐离守卫最森严的皇帐不远,中间只隔了四五个营帐。她被宫人引着来到那处绣了青竹暗纹的营帐前时,见到守在营帐外的正平,愣了愣。 正平也有些惊讶,就听得那引路的宫人笑着道:“太后娘娘专门交代了,一人扎一个营帐太耗费财力,皇室当作表率,王爷与王妃便住一起罢。” 那宫人说罢便走了,青黛刚想揭帘进去,营帐的玄色门帘便被人一把揭起。 男人一身朱红色绣四爪蟒纹补子的朝服,鲜艳的色泽将他如青玉般的面颊衬得多了丝血色,只是挺俊的眉眼间依旧淡漠。 “替孤另扎一营。”他未看杵在门前的少女一眼,只是冷声吩咐正平,面色淡淡地同她擦肩而过。 “王爷,若现在才开始扎营,夜里才能入住。”她转过了身,面朝着他高大的背影,声线低柔。 “将孤的行囊从里面搬出来。”姜绍钧并未理她,又吩咐了正平一句,脚下不停,和她的距离已然拉远。 少女追了几步,忽而停住,手心攥着压在胸前,娇柔的芙蓉面上神色有些恍惚,“王爷,你就这么厌恶与妾身同住么?” 他的脚步顿了顿,俊朗的面容微侧,露出一道高挺的鼻梁线条,锋锐的薄唇线条开合,语声清厉: “对。” 在围场安营扎寨歇息了一夜后,第二日,冬狩才正式开始了。 乾元帝一袭明黄色绣五爪金龙的骑装,骑在一匹雄健威武的骏马上,虽已过不惑之年,身姿却保养得宜,挺拔高大,颇具帝王威严。 帝王身后跟着的便是几位武将和擅长骑射的勋贵子弟,锦衣卫指挥使秋明良也赫然在列。他一双手挽着缰绳,薄唇抿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姿态很是放松闲适,却无人能看清他那双浅灰色眸中的真实情绪。 待乾元帝射出了第一箭,正正命中了一头公鹿后,围在四周的官员们纷纷恭维帝王之威。乾元帝开怀朗声一笑,提了口气,高声道:“自此刻起至狩猎终止,射得猎物最丰者,朕有赏!” 人群立马骚动起来,来的人之中不乏武艺精湛想获得帝王青眼的寒门武将,一时间心思高涨纷纷开始搭箭射猎。 勋贵子弟中有不少骑射出众的英武青年,坐于马背上弯弓搭箭,瞄准猎物再利落将羽箭射出的英姿让不少骑着马在一旁溜达的闺秀红了脸。 人群渐渐分成了几拨,先前便熟识的少男少女们自然而然地凑在了一起,表哥表妹地招呼着。 青黛不认识几个人,便打算骑着马在人少的地方转一转。 她让内侍牵着一匹温顺的小母马来到一块空地后,便将脚踏在马镫上,准备跨上去。 秋明良射下两只肥兔子后便收了箭,只驽着胯下的马,信步踱在场中。这次冬狩的安全由御林军和锦衣卫共同负责,他也担着巡视围场的职责。 他如鹰隼般的目光划过围场上的每一寸,却蓦然在一道烟粉色的纤细身影上定住。锦衣卫手上有官员报上来的参加冬狩的女眷名单,他自然知道她也来了。 他应该立即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既然下不了手让她消失,便不该再让她影响自己,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他看着她握住了缰绳,一只脚踏进马镫里,接着翻身而上,她贴身的骑装让他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她跨上马背的瞬间,用膝盖抵了抵马鞍。 秋明良瞳孔倏地一颤。 冬狩(中) 青黛看到朝着自己这边骑马而来的“表哥”时,那日被他握住脖子的恐惧再次席上心头,几乎是下意识地调转马头要走。 但秋明良快了她一步,胯下的马一扬蹄,已拦在了她面前。 这是她嫁作人妇后他第一次见她,目光落在少女依旧秀美如画的面庞和那双似水多情的含情目上,他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青黛被他这般直勾勾地盯着又不说话弄得浑身发毛,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露出个笑容,尽量声线平和地问:“秋大人可有事?” “表妹嫁人后便和我生分了?连表哥都不叫了?”他俊秀的面容上分明带上了温和的微笑,偏偏眸中一丝笑意都无,只剩一片她根本看不清的诡谲情绪。 他话中的亲密让青黛心中警铃大作,她身边的几个侍从护在她身边,她则驾着马后退了几步,将两人的距离又拉开了些,才面带严肃端庄地斥道:“秋大人慎言,你我不过普通表兄妹,有何生分之说。” 秋明良听完她的话眯了眯狭长的眸子,似乎嘲讽般冷哼了一声,她以为他还要拿她出阁前的事来说道,坏她闺誉,没想到他只问了一句:“我倒是不知,表妹这骑术是同谁学的?” “这与秋大人无关罢。”青黛不想再和他多待,夹了夹马腹想从他身旁绕过,只是他马术比她高超得多,无论她想从哪个方向走,他都能拦在她面前。 他这如同狗皮膏药般缠着她的样子要是被谁看到就不妙了,也不敢让侍从和他打起来惊动他人,青黛心下着急,低声喝问:“你究竟要如何?” “回答我的问题。”他说完后一双阴冷的浅灰色眸子便紧紧盯着她,寸步不移,大有她不回答便不放她走的意思。 “兄长教的。”她答完后猛地一转马头,越过他便往前冲,直到奔进了一处树林,她才敢回头。 他依旧策马立在原地,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觉得他阴沉的视线如芒在背,如盯上猎物的毒蛇,一直刺在她身后。 “皇婶!” 男童清脆稚嫩的嗓音一下将心情有些沉重的青黛从沉思中唤醒,她转过头,就看到姜珵一身簇新的金黄色团龙衣袍,正被人抱着骑在马上。 她的视线顺着姜珵圆滚滚的腰际上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往上移,男人身上是不染纤尘的月白色骑装,身后背着一张雕漆重弓,墨发尽数束于头顶玉冠之中,衬得一张俊朗挺秀的面容文雅中又带着矫健英气,颇有儒将的风范。 “王爷,珵儿。”她驽着马超叔侄俩走了几步,笑意浅浅,语声温软。 “皇婶!皇叔方才打了一只鹰,那鹰展开翅膀比珵儿还大!”姜珵一见到她,便兴冲冲地朝她分享姜绍钧的战利品,那骄傲的模样活像是他自己打下来的。 “是吗?王爷真厉害。”少女配合着惊叹了一声,一双美眸含着隐约的崇拜爱慕,望向了他。 大约是不想让姜珵看出他们之间降到冰点的关系,姜绍钧未置一词,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便想换个方向走。 不过小孩子本就十分敏感,光是这样便察觉到了大人之间的异样,姜珵自以为隐晦地抬眸偷瞄了一眼姜绍钧线条分明的下巴,拽了拽他的衣袖,“皇叔,我们同皇婶一起走罢。” 姜绍钧低下头,对上了男孩藏着不安的祈求目光,他稍稍动了动唇角,淡淡道:“走罢。” 姜珵一喜,连忙从他怀里探出头,望向青黛,朝她招着小胖手。 青黛不由也抿唇一乐,跟上了他们。 几人带着侍从和宫人,沿着密林中的一条小道缓行,走了没多远,眼尖的姜珵便看到了一丛杂草里钻出的一只浑身雪白的银狐。 “银狐!是银狐!”他立马伸长了小脖子张望,激动得小脸都红了。 姜绍钧搭了弓准备射,只是那银狐颇具慧根,竟扭身躲过了他准头极佳的一箭,仗着身姿小巧轻盈,几个纵跃间便跑进了密林深处。 姜珵的目光一直追着那只银狐,小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 姜绍钧低眸望了他一眼,夹了夹马腹,胯下神驹领会其意,四蹄轻踏,追了上去。 那只银狐背上似乎长了眼睛,又对这密林中的地形十分熟悉,好似是在耍着他们一群人玩,等他们找不到它要折返时,又从某个树洞或树根下钻出来,给他们一点希望。 如此聪明的小东西,姜珵不想伤它性命了,反倒想活捉它,几个侍卫也束手束脚不好放箭。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被那只银狐引着,已经到了一处崖壁边上。 姜绍钧蹙了蹙眉,虽然这还处在围场范围内,但已经接近边缘了,附近说不好会有什么危险的猛兽,便张了口,想下令折返。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出口,浑身的肌肉却霎时间绷紧了,伸臂环住怀中的姜珵,长臂一展拦在青黛马前,大喝一声:“趴下!” 他的话音落下,十几只箭簇从密林中激射而出,箭尖闪着银亮的白光,朝着他们疾速而来。 马匹受惊扬蹄嘶鸣,青黛趴在马背上,虽然她人没被箭射到,但她骑着的马腿上被射了一箭,她骑术本就不佳,立马便被甩下了马背,抱着头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才头晕眼花地抬起了头。 这一看便是一惊,密林中不知从何处跃出了二十来个青衣刺客,已经同姜绍钧还有跟随而来的侍卫们交上了手。 姜绍钧不知何时已将怀中的姜珵交给了红荔,正骑于马上,一人对着叁个刺客,面色凝重,手中的雪亮长剑都划出了道道重影。 他们带来的侍卫总共有二十来人,但显然不是这些刺客的对手,训练有素的刺客各个武艺高强,杀招连连,大开大合间全是不要命般的杀招,像是专门被培养出来的死士。 青衣刺客的目标也很明确,分出人手去缠着姜绍钧无法脱身后,便全部集中到抱着姜珵的红荔这边,试图攻破侍卫的保护。 冬狩(下) 青黛这个被摔下马背不知死活的王妃倒是没人注意了,眼看着那些保护姜珵的侍卫逐渐不敌,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她心中焦急。趁着他们斗得正酣,悄悄摸出了放在袖袋里的肌肉增强贴来。上次她从系统里兑换出了一盒,里面有十几片,因着是要来冬狩,她便随身带了这个,万没想到在这派上了用场。 把带来的肌肉增强贴全都贴上后,她动了动腿,躬身捡了一块有西瓜大小的石头,如一阵风般蹿到一个围攻姜珵的刺客身后,趁他不备,出其不意地将那块石头砸上他的后脑。 她的速度很快,其他人又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对手身上,没人在意她一个弱女子,竟让她一下就偷袭得手了。那个被她砸中的刺客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趁着他的同伙迷茫凝滞的片刻,青黛捡起了倒下那人的剑,一气胡乱挥舞把离姜珵最近的刺客逼退,冲红荔喊道:“快带他走!” 其余人这时也回过神来,见同伙竟倒在一个娇弱少女的手下,端的是惊怒交加,攻势更加紧密。 青黛空有一身蛮力,却根本没学过剑招,左支右突地招架着,没多久胳膊上便被划了一道血口。 “皇婶!”看到她受伤流血了,姜珵紧绷着维持镇静的小脸也绷不住了,泪花已包在了眼眶里,惊恐地尖叫。 青黛狠狠咬紧了牙,忍着手臂上撕裂的疼痛,将手中的剑超敌方用尽全力一掷,将对方阻了一下后,她拧身搬起背后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石头,朝刺客那撞去,硬是将包围圈破出了一个口子。 “你们快跑!快!”她厉声朝红荔和姜珵还有保护姜珵的那些侍卫吼道。 姜绍钧终于将围攻他的一名刺客挥剑斩于剑下,听到姜珵的失声尖叫,豁然拧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面。 少女的胳膊分明细得他一手握住还绰绰有余,却举着那比两个成年男子还要重的巨石,为别人硬生生冲出一条生路。她娇嫩的唇瓣紧抿,秀美小巧的脸蛋苍白,一双黑眸却幽黑得吓人,闪着坚韧的光。 红荔咬紧了唇,当机立断用大氅紧紧裹着姜珵,在几个侍卫的护送下,从她破出来的一条路中冲了出去。几个刺客想追,青黛一转身便守在他们逃走的那条路上,手中巨石舞得虎虎生风。 刺客被她一拦,只分出了几个人去追姜珵,青黛眼角余光看到,松了口气,这些刺客很显然都是冲着姜珵来的。 只是侍卫走了一部分,剩下的这些护卫力量更加不足以抵挡刺客的攻击,肌肉增强贴的效力持续时间并不长,青黛砸晕了几个刺客后便觉得手脚开始发软了。 攻击她的刺客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后继无力,不再畏惧她的大石撞击,利剑朝着她的胸腹划去。 青黛积攒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巨石狠狠扔出去,砸在两名刺客身上后,在侍从的保护下退后了几步,急促地喘息着。 鏖战至此,侍卫们早已是强弩之末。而没了这个力大无比的定王妃的阻拦,刺客们又憋了一口眼见着猎物被逃走的怒气,攻势愈发凶猛。 眼睁睁看着她身边最后两个侍卫倒在她面前,不知是死是活,青黛紧紧掐着手心,硬是拖着酸软的腿脚往后跑。 肌肉增强贴有个副作用,那便是使用过后便会肌肉酸痛,毕竟它的功效就是将肌肉中的力量短时效内激发出来。 青黛刚才又一下子用了七八贴,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绕过一株高大的榕树,她赫然发现前方竟是一处断崖,崖边荆棘丛生,崖底漆黑,深不见底。 已是无路可退了。 她心神一震,脚步踉跄,被一块突出的石子绊倒在地,身后刺客的身影却极快,她甚至听见了代表死亡的脚步声。她趴坐在地上倏地转身,耳边脑后是刀剑划过空气的隐隐嗡鸣声,她圆睁的瞳孔中甚至看到了雪亮的刀锋逐渐逼近她面颊的重影。 姜绍钧杀死一个刺客后很快又会有另一个补上来,将他缠得脱不开身,他一边对付着这些亡命之徒,一边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另一边的战局。 眼见着少女身边的侍从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最后只剩她一人被逼到崖边。他眉间紧拧,手中利剑方逼退一个刺客,另一个刺客便已提剑朝他刺来。他硬生生挨了那刺客的一剑,肩膀上立时浸出了血花,他却连眉都没动一下,神色沉冽若冷面罗刹,剑锋趁此抹上那刺客的脖子,那刺客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便倒下了。 姜绍钧看都未看他一眼,用未受伤的右手持剑,挥开剩下的两个刺客,冲向那羸弱的少女。只是他到底离她太远,眼睁睁看着她面前的男子执起刀就朝她劈去,他瞳孔一缩,挽起手中之剑,便要对着那男子的背心狠狠掷去。 但接下来这一幕却让他在一瞬间宛如心跳骤停,耳边无数嘈杂之声全数散去,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连伤口的疼痛都察觉不到了,唯有心底升起了他都无法预料的惶恐害怕。 少女离悬崖边上不足一尺,在来势汹汹的刀锋逼近她的那一刻,她猛地朝后一仰,那烟粉色的身影便随着刀锋的落下消失在了悬崖边上。 姜绍钧骤然红了眼,脑中有刹那的空白,他无法再思考更多,身体已冲到了少女消失的那处崖边,纵身一跃。 “圣上——”远处跑来神情惊恐的侍卫,一见到乾元帝的圣驾便“扑通”一声匍匐在地,颤声道:“太子殿下、定王殿下和定王妃殿下遇刺于东北林中,太子殿下逃出,定王殿下与定王妃殿下——” 恰在这时,男童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父皇!快去救皇叔和皇婶!快去救他们!” 乾元帝面色骤变,一张威严面孔怒意凛然,挥手就道:“锦衣卫听命,速去救人!” 他身后立即有一匹健马疾驰而过,带起一阵飞扬的尘土,马上之人的朱紫飞鱼服随风猎猎而动。 其他的锦衣卫皆是愣了愣,才跟上了自己的头儿,心里暗自嘀咕,秋指挥使不愧是揣摩帝心的第一人,这令行禁止的神速,无怪乎圣上看中与他。 落难(上) 方才还是一场激烈鏖战的林间已是一片狼藉,刺客和侍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林间,鲜血将黄棕色的土地浸染得深黑,足以见得当时情况的凶险异常。 打斗的痕迹一直朝着密林深处延伸,秋明良的黑色皂靴踩着足下的枯枝败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路延着那条尸首铺就的路而去。 一直走到悬崖边上,他猛然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一截挂在崖边山石上的烟粉色衣角上,身形纹丝不动。 一名锦衣卫也看到了,他探头往下看了一眼那幽黑深邃的崖底,低声请示道:“指挥使大人,这衣角约莫是定王妃的。这山崖有百丈高,人掉下去,估计是凶多吉少……”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到那本是一动不动如若雕塑般的男子豁然转头,另锦衣卫都闻风丧胆的指挥使大人一双浅灰色的瞳孔泛着生冷得让他胆寒的光,薄薄的淡色双唇启出一条缝,声线透着一股阴沉之气,“除了追踪刺客外的所有人,去崖底搜。” 他顿了顿,话音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一字一句却清晰无比,“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说完,率先迈开大步,朝着通往崖底的那条小路而去。 她,没他允许,不能死! 漆黑幽暗的冰冷崖底,正交迭躺着形容狼狈的一男一女。 男子面容俊朗出尘却苍白得厉害,身上昂贵的织锦蟒袍已被利器划得破烂不堪,全身上下的细小伤口都在渗着血,最严重的便是左肩那道刀伤,伤口中涌出来的温热鲜血已在这滴水成冰的季节里凝成了冰。但他臂弯里却紧紧护着怀中的娇小少女,少女手臂上也有刀伤,身上的骑装却无多少破口,一张娇颜上一丝擦伤都未见,可见被人护得极好。 少女搭在男子胸膛上的一根手指忽地动了动,紧接着,她缓缓睁开了一双黑眸。 青黛发现自己被姜绍钧护在怀里时怔了怔。 初醒的迷蒙褪去,记忆回到她在崖上被刺客逼到了绝路,一狠心便翻身下了崖,双手紧紧抓着她早前发现的崖边一处凸起的岩石上,身子紧紧贴在山壁上。只是她还是高估了她所剩的最后一丝力气,刚抓住岩石没多久,她的双臂便支撑不住她身体的重量,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咬紧了牙死撑,但身体却早已不听使唤,一双手掌被粗粝的岩石磨得血肉模糊,胳膊更是麻木得没了知觉。她能感觉到手指间在岩石上不断滑落,而她只能徒劳地看着岩石上留下她指尖的十道血痕,身子却一点点往下坠去。 就在她的手指完全离开岩石的那一瞬间,她抬起头看向一望无垠的碧蓝天际,视线中却倏而闯进了一道身影。 他面色冰冷凝然,清淡的眉眼间却染上了焦灼,一双深邃的凤眼看到她时翻涌不休。紧接着,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便抓住了她早已无力的双臂,一把将她箍进自己怀中,力道大得似是要将她的腰肢折断。 这便是脑海中最后的画面了。 青黛的目光又转向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姜绍钧,先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觉到轻微的气息吹拂和他胸膛微弱的起伏后,她才暂时松了口气。她试探着动了动腿脚,发现跌下了百丈悬崖的她除了四肢还有些酸软无力外,倒是没有断腿断脚。 青黛不敢随意动姜绍钧,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他全身上下逡巡了一圈。发现他手上紧握的削铁如泥的宝剑早已卷了刃,又回头看了看距离他们最近的山壁,果然找到了山壁上那道由上而下、又深又长的剑痕。 看来他是将剑插在山壁上,一路滑下崖底缓冲了一番,他们才没摔成肉饼。 青黛又蹲下身去,在他耳边轻轻唤道:“王爷、王爷……” 叫了几声他都未有反应,她刚放下一半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这荒郊野岭的,都不知还在不在皇家围场范围内,若是现在冒出些什么野兽,他们命大没被摔死,却要葬身兽口了。 或许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青黛刚想罢,就听得他们左后方的茂密树丛中传来一阵从喉咙中滚出的兽类低吼,凶暴而残忍。 青黛身形一僵,忽而转头,便看到那树丛里款步走出来一只瘦得只剩一张皮的灰狼,狼身足有她半人高,一双通红的兽瞳直勾勾盯着他们,下面那张尖嘴微微张开,露出雪白的利齿,口中流出的涎水瞬间就在地上聚起了一滩水洼。 那只灰狼盯着僵硬不动的她看了好一会,突地身形一跃,锋利的前爪挥起,直冲着她扑来。 青黛毛骨悚然,捡起姜绍钧手中的剑,对着那匹狼就是一阵乱挥。 灰狼似是也被本以为并无还手之力的猎物吓了一跳,动作顿了顿,在原地转了转,眼见着就要离开了。 青黛心神紧绷,盯着它的脚步,刚想松一口气,却见那狡猾的灰狼趁她不备徒然转身,血盆大口张开,却是朝着躺在地上的姜绍钧而去。 青黛一惊,几步上前横剑挡在姜绍钧身前,对上灰狼凶恶的目光,她握剑的手不禁微微颤抖,却一步没让。 灰狼上前一步,她挥剑砍它,那已经不算锋利的剑被它的牙齿咬住,一个甩头,便让她的剑脱手而出,“叮啷”一声落在不远处的泥地上。 没了武器,她也来不及去捡,只得两手抓起了地上的石子。 灰狼却双眼紧盯了她片刻,再次一跃而起,这回,却是对准了她纤细稚嫩的脖颈! “呜……”它凶残的身形逐渐逼近,那头饿狼口中的腥臭之气已然钻入她的鼻端,随之而来的还有它“呼哧呼哧”地剧烈喘息。 落难(中) 就在青黛已经认命要当这饿狼的腹中之物时,一股温热的血腥之气猛地朝她扑洒而来,浇了她一身。 她骤然睁开双眸,她身后的男人不知何时已醒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抓着剑柄,那卷了刃的剑锋分毫不差地深深扎在灰狼的腹中,溅出腥热的血来。 那匹狼轰然倒下没了声息,同一刻,姜绍钧也猛然跪倒在地,手中握着的剑紧紧抵在地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王爷!”少女的声线既惊喜又担忧,他扭过头,对上的便是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少女细弱的肩膀已被那头饿狼的利爪扑上,分明怕得浑身颤抖她却依旧拦在自己身前未动分毫,姜绍钧方才甫一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微微闭了闭眸,硬是拄着剑撑着遍体鳞伤的身躯,有些摇晃地勉强站了起来,沉声道:“快走。” 她愣了愣,忙上前去扶着他的胳膊。 手臂上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僵了僵,硬是稳住了步伐,避开了她的搀扶,“野狼自来成群,这里定不止一只,需得找个躲避之地。” 说完他便朝前迈步,可他在掉落崖底前本就受了伤,失血过多,又护着她一路下了崖,方才击杀灰狼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才行了几步,便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任他如何咬牙,都再起不来身了。 “王爷,妾身扶着您罢。”少女细小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接着他的肩膀下便被一双软绵的胳膊给撑住了。 少女失了血色的嫩唇紧抿,额头薄薄的肌肤上青色的筋脉明显,用足了十分的力道,勉强将他高大健壮她太多的身子给撑住了,接着困难地一小步一小步迈了出去。 冬日的树林萧瑟苍凉,北风卷起呜呜的风声,每响起一阵异动,就算只是树丛轻微地动了下,都能让她身子颤一颤。 但她却还用干哑的嗓音安慰他,“王爷放心,就快找到藏身之地了……” 足下凹凸不平的泥地被冻得硬实,她穿着小巧的骑靴,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有好几次都已被他的重量压倒,膝盖酸软地跪倒在地上,把他给摔了,却始终没有放开环着他的胳膊,咬牙挣扎着再次站起来。 她的右臂就环在他的腰腹间,他稍一低头,便能看到她那半截细瘦的胳膊。在崖边同刺客打斗时,她为了让姜珵逃走被刺客扎了一刀,血液早已浸湿了她的烟粉色衣袖,在冬季层层厚重的衣物中,透出一块暗沉的色泽。 大概是天无绝人之路,又或许是他们命不该绝,在日暮时分,他们终是找到了一处稍微隐蔽些的山洞。 山洞的洞口有些自然生长的茂盛藤条,若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 洞内并不算大,但让他们二人避难绰绰有余,青黛先掏出衣襟里放着的火折子伸进洞内,火焰没有熄灭,洞内也并无猛兽的声音,这才进去了。 她把姜绍钧扶进去,让他靠在山壁上之后,全身的力气都似乎被抽走了,她也软软地倒在地上喘息。 只是还没歇多久,她便又起了身,将洞口两人沾着泥的足迹踩乱,又将洞口的藤条重新掩好,才再次坐在了姜绍钧身旁。 姜绍钧的眸光随着少女的背影,沉沉望着她走出洞口后的动作,在她走回来时,紧紧闭上了眼睛。 “方才在崖底,你把我扔下逃跑,让我被狼吃掉,不是比如今带着我这个累赘要轻松得多?” 他的声线平静而无情,在这只余他们二人的荒僻山洞里,不再用显得高高在上的自称,语气中却多了些自嘲。 少女屈膝,两只胳膊都抱着膝盖,微微扭过头看着他。男人那双寒星慑人的眸子紧闭,侧脸的线条挺括分明,高挺的鼻梁和唇峰的弧度,都如同上天最为偏爱的雕琢。 “若是没有王爷相救,我在崖底便早已没了性命,又谈何逃跑呢?”她的声音轻轻的,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轻轻的。 “我救你,不过是因为你救了珵儿罢了。”他仰头靠在石壁上,下颚线条绷直,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珵儿不只是你侄儿,也是我侄儿。”少女听到他这番要和她算得一清二楚的话,却只是低了眸,轻声道。 只是他们却不只这一个侄儿。 至今为止,乾元帝膝下共有叁个儿子。皇后所出、身为嫡子的太子姜珵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而姜珵的两个哥哥,大皇子姜康为陈贤妃所出,年已二十有八,早已娶妻生子,长子都和姜珵差不多大小,更是已在朝中领差任职多年。大皇子的外祖是曾任太傅的沉靖,也就是沉妍的祖父,所娶妻子是勇毅侯府的嫡女。大皇子为人宽厚德仁,在朝中的势力经营多年。早年太子姜珵还未出生时,大皇子身为长子,身后支持他的世家最多,朝堂上有不少官员都是大皇子党。 二皇子姜仪为温惠妃所出,比大皇子小了八岁,方才及冠,比起大皇子便显得普通多了。一直以来在朝中都不显山不露水,乾元帝交给他的差事也都办得不温不火。不过,却有朝中饱学之士赞他君子谦谦进退有度,且他的亲舅舅、温惠妃的嫡亲弟弟任着守护皇城的御林军指挥使司一职,深得乾元帝信赖。 皇后虽是乾元帝的正妻,又出自山西大族张氏,但在京城中却是势单力薄,唯有皇后的嫡兄被封为了承恩伯,承恩伯世子则领着金吾卫指挥使司一职。 上头有两个成年的哥哥,年仅四岁还是个孩子的姜珵在太子位上的凶险可想而知。 “不知珵儿逃出去了么……”她喃喃自语,虽然知道身旁的人也不可能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但她依旧压不住心中的担忧。 姜绍钧紧闭的眸子睁开,侧眸看了她一眼,少女的侧颜在光线昏暗的山洞里依旧散发着莹润如玉的光,即使是一路滚下山崖、遭遇饿狼、跌跌撞撞寻觅躲藏之处让她的脸染上了尘土污泥和血痕,也无法掩盖住那张秀美如画的绝色容貌。 “追过去的刺客不多,护送珵儿的侍卫都是个中好手,应当不会有事。”他再次闭上了眼,语气淡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 青黛听出他的声线有些不稳,比起平时的冷冽要虚弱得多,她有些担心,他受的伤本就很重,撑到现在还没晕过去都是个医学奇迹了。 歇了一会,她也攒起了一丝力气,撑起身子,靠向姜绍钧那边,问道:“王爷,不如妾身先替您简单处理伤处……” 话还未说完,她的面色一变。 靠在石壁上的男人面色惨白如雪,面颊两侧却浮上了不健康的潮红,唇瓣干得脱皮,呼吸急促,双眸紧闭。 青黛连忙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的手心一颤。 ps. 珍珠满8000的加更~ 落难(下) 姜绍钧只觉身体中腾起一阵忽冷忽热的战栗,伤口处失血过多,冷得他发颤,头脑却一片昏昏沉沉,如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烧干了他身上的最后一滴水。 喉咙和嘴唇都干涸得如同在大漠中匍匐前进了几日几夜,他无意识地舔了唇,却无异于饮鸠止渴,让他的身体更渴望水源。 忽而一股甘甜清凉的水流顺着他微开的唇瓣滑进口中,润泽了他的喉咙,随之而来的还有唇瓣上温润濡湿的触感。他便如同在大漠中寻到了带水的植株根茎,嘴唇似是有着自己的意识,含着唇上那带来源泉的软嫩不放,大力吸吮。 “……唔,王爷、嗯、先放开……”少女娇软的低柔声线响起,他悚然一惊,强迫自己睁开了眼。 眼前是她近在咫尺的娇嫩面容,唇瓣粉润微嘟,见到他醒了,黑亮的瞳仁中划过喜意,将手中的物件递到了他唇边。 “王爷醒了,再喝点水罢。” 他微微垂下眸,发现她拿着的是一块中间有点凹下去的石片。他的眸光一转,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山洞中间立了一堆干柴,烧着一簇火焰,火焰上架着石片,石片里放着还未融化的冰块。 少女也发现了他的目光,喂他喝完水后将石片放下,有些窘迫地绞了绞手指,低声道:“这是妾身从不远处结了冰的小溪里凿下来的冰块,融成水会有些不干净,不过也没别的法子了……” 姜绍钧又哪是嫌弃这水不干净,他行军时混着泥沙的水都饮过。他将视线收回,定在了她一双布满了细小血痕的柔嫩双手上。 少女却没让他细看,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手背在身后,朝他道:“王爷,妾身替您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 说着她便俯身要去解他的衣裳,姜绍钧身躯一僵,他也知道他目前的状态若是不先处理伤口,只怕情况凶险。若是他并无意识也就任她摆布了,他既已清醒,又怎会由她替他脱衣。 他避开了她的手,哑声道:“我自己来。” 说完他便挪了挪身子背对着她,困难地用伤口稍微少一些的右手解开了衣襟。 青黛便跪坐在那,看着姜绍钧对着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遮遮掩掩地将上半身的衣衫褪到了腰间。 虽也是征战沙场的武将,但姜绍钧约莫真的是上天的宠儿,身上的肌肤比卫渊那一身黑糙的皮肉要白多了,在光线黯淡的山洞中泛着润玉般的色泽。只是背上那线条分明的肌理、随着他的动作伸展隆起的块块肌肉以及肩膀腰背上一道道泛白的旧疤都象征着这个男人的功勋。 宽厚的背上和两条结实的手臂上血痕道道,深深浅浅,但青黛知道,他最重的伤,还是左肩那道被从前面狠狠扎进骨肉的一刀。 他左肩上的衣裳已经被凝固的血水黏在了皮肉上,根本扯不下来,青黛见他眉心微皱,指骨抓着衣襟一角,硬要将带着血肉的布料扯下,连忙抬手摁住了他的手。 “王爷,让妾身来罢!” 姜绍钧一怔,抬眸便看见少女秀眉紧蹙,手中拿着被烧热的石片,贴在他肩膀前的血块上,慢慢用热意融化血水。 待到终于将他肩膀上的布料与黏连的伤口分开,青黛便见到了他左肩上深可见骨的刀伤,此刻还在缓缓往外渗出鲜红的血迹。 伤口还没开始处理,姜绍钧又开始神志模糊了。她咬了咬唇,一把撕下内里亵衣的一截,沾了水,替他将伤口清洗之后,她又用身上最柔软的一块布料撕成条状,扎成绷带似的长条,为他一圈圈将伤口缠上。 等到将他身上的伤口都大致处理好,青黛在这寒冬天已冒出了一额头的汗。 洞穴外天色早已完全昏暗下来,北风卷着林中泥沙犹如呼啸的巨兽,洞内的一簇火苗都被透进来的风刮得左右摇摆不休,刺骨的凉意从山石的缝隙间丝丝缕缕渗透进来。 青黛又伸手探了探再没醒过来的姜绍钧的额头,比方才还要炙热的温度让她心中一沉。他受了如此重的伤又烧得这么厉害,伤口未曾经过任何消毒处理,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还呆在条件如此破败恶劣的山洞里,若是熬不过去…… 额头温度滚烫,他掌心的触感却冰凉如雪,身子还在微微打战,她抿了抿唇,狠下心,手指翻飞,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姜绍钧宛若身处在数九寒天的冰窖里,不受控制地发着抖,朦朦胧胧间却感觉到一阵温热贴进了他怀里,他如同拥住了一方温暖香滑的软玉。 他不由将手臂收紧,想攫取这丝温度,用自己全身冰凉的肌肤感受这份热度。只是当他的掌心顺着怀中之人光滑温腻的肌肤一路滑过时,他重重打了个激灵,猛然惊起。 怀中少女身无寸缕、浑身赤裸,玲珑有致的娇躯不留一丝缝隙地贴在他身上,细瘦却骨肉匀停的四肢如藤蔓般缠绕着他的身子,胸前涨卜卜的两团粉润紧紧压在他硬实的胸膛前,两颗粉玉般的凸起都被挤得扁扁的,而她如海棠含蕊般的面颊便乖顺地贴在他颈侧。 “你……快放开!”姜绍钧浑身一震,忍着伤处撕裂般的剧痛,挣扎着便要将自己的距离与她拉开。他想伸手去推她,只是她一身皮肉软滑,他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王爷,您失血过多,不这样,您会冻死的!”闭目假寐的少女抬起了眼,嗓音轻颤着说道,神色有些倔强又有些难堪地将他望着,“再说七夕宴那日妾身身上哪处您没看过、没碰过?” 方才一路上那么困难的境地都未曾见过她这幅表情,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水润双眸晃着盈盈水光,小巧的琼鼻微皱,干涸的下唇被一排编贝的细齿咬着,似乎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姜绍钧忽地心一软,阖上了眼眸,没再伸手去推她,任由她软软地贴服过来,赤裸的身子贴上了他同样赤裸的胸膛。 ps. 好俗的剧情,但是我喜欢! 获救 山路崎岖难行,这段悬崖底下的密林不属于皇家围场的范围,荆棘丛生、野兽凶恶。秋明良在随手砍死一只朝他扑来的土狼后,抬起阴沉沉的眸,望了一眼天边隐约泛起的鱼肚白。 “大人,东边的山石也未见有踪迹。”一名锦衣卫急匆匆奔来,低声禀道。 “接着搜!”一夜未眠,他温润的音色添了几分沙哑低沉,搜查的锦衣卫们打了个激灵绷紧了皮,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痕迹。 将那悬崖裂缝底下细细寻了一遍不见定王和定王妃后,他们便逐步往这边的密林搜来,只是这处密林太大,他们已寻了整整一夜,都未见那二人的踪影。 秋明良的眼眸中布满了细密的血丝,精神却无一丝懈怠,眸光如网,逡巡过山林中每一寸土地。忽地,他的目光锁在一处覆着藤蔓的隐蔽山石上,身形一顿,接着大步迈了过去。 这是一处藏得十分巧妙的山洞,走近了将山洞边的枝叶拨开,才能发现被藤蔓覆盖的山洞入口。 秋明良眸中光线深浅交杂翻涌,一把徒手扯开了遮蔽洞口的藤蔓,全然不顾上面的倒刺将他的手掌划出一道道细小的伤口。 他弯身进了山洞里,这处洞穴不大,洞内比起外面的冰寒刺骨要温暖些,最中间围了一圈石块,中心是一堆烧成了焦黑色的木根。 他眸光一转,下一眼便看到了靠在那圈石块旁边的两道身影。 他们身上盖着层层迭迭的衣物,只露出两张具是面无血色的脸,从布料的起伏中可以看出,男子正紧紧抱着怀中的少女。 一个落在他后面的锦衣卫此时也赶到了,看到洞内场景顿时松了口气,面含喜色地对身后的同伴道:“寻到定王与定王妃了!”说着他便要上前去将那两个显然都失去了神志的人给弄出来,没想到他们的指挥使大人竟先他一步上前,俯身将定王妃给抱了起来。 秋明良走到那对相拥的男女身旁时便察觉到他们身上一丝不裹,眸底涌动着不知名的激烈情绪。他却只是扯过盖在他们身上的一件宽大外袍,用身子挡着属下的视线,把娇小的少女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接着便如抱小孩般将她搂在自己怀中。 洞口的锦衣卫神情错愕,呆站原地,不小心瞄到了他的表情。他垂眸看着怀中的少女,细长的眉眼间刹那闪过的不知是喜是恶,是痛是欢,却终究归于那张如面具般的似笑非笑的脸,但抱着少女的手臂却越收越紧。 直到定王府的总管正平带着王府侍卫和她的大丫鬟赶来,秋明良才将怀中之人交给了那叫桃香的丫鬟。 她的身子离开他手臂的一刻,他却忽然想到了方才惊鸿一瞥间的软玉温香,她一身娇嫩似兰的肌肤上血痕交错,手臂上伤口深深,一双柔荑更是布满血口。她的皮肉本就白得几乎没有瑕疵,更让这些伤痕刺目而显眼。 戾气混杂着说不清的嫉恨在他的胸腔中沸腾,他的面上却是一派温和无害。 出京一趟两个主子都受着重伤、昏迷着回来,定王府上上下下都紧张起来,丝毫不敢怠慢。 正平将太医写好的药方交给候在外头的小厮,转身进了寝房,发现方才还紧闭着眸子躺在榻上的人此时已睁开了眼,一双冷冽的眸光朝他看来。 正平愣了愣,接着分外惊喜地快步走到榻旁,激动道:“王爷醒了!” 昏迷了两日的姜绍钧此时面色依旧有些发白,眼眸中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嗓音有些干哑地开口:“孤昏迷了多久?” “王爷昏迷了两日了,如今已回到府中。”正平顿了顿,对上他的目光,心领神会,低声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圣上在太子殿下遇刺后勃然大怒,命锦衣卫捉拿刺客审问,冬狩也终止了,如今圣驾已回了宫中。” 姜绍钧微微颔了颔首,正平便伸手将他扶起,让他靠坐在床头上,将一碗黑浓的汤药递给他,低声道:“王爷您失血过多,又烧了一日,太医给您开了药,还道幸而您落难后没太受寒,伤口也简单处理过了,否则……”他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把后怕压下,“如今王爷且精心调养身子便好。” 姜绍钧仰脖一口将碗中汤药饮尽,沉默了一下。 他自己的身子他自己清楚,他知道正平未说完的话是什么,否则凶多吉少。 他修长的食指搭在空空的药碗边沿,缓缓摩挲着。 正平停顿了一下,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再度开了口,语气一如方才提起朝中之事时那般平静,“太医也去了南菱院为夫人诊治,夫人身上外伤有几处较深,最严重的是两肩手臂因用力过度皆脱臼了,且又受了寒高烧未退,至今仍未清醒。” 正平说完后便垂下了头,眼角余光中仅能看到他搁在石青色锦被上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攥紧了,正平屏息等着他问一句新王妃的情况,却只等来了他冷淡的嗓音。 “寻到那处山洞中的是府中侍卫?” 正平心内低叹一声,压下遗憾,凝起精神答道:“是锦衣卫指挥使秋大人最先寻到的。” 他话音落下,就察觉到那只抓着锦被的手背上青筋徒然绷起,他呼吸一滞,就听得他凌冽的声线:“细说。” 正平的头垂得更低,“秋大人奉皇命带着锦衣卫搜查山崖下的密林,寻了一夜,找到了王爷藏身的山洞,便派人知会了奴才前来接应。” “他把你们带去了洞穴?” “秋大人和他下属的锦衣卫把王爷和夫人带出来,半路上与奴才碰上,便交给了奴才。” 室内一片沉寂,正平稍稍抬起了眼,偷瞄了一眼他的神色。 他眉眼淡漠,眸光莫测,薄唇微微抿着,过了良久,正平才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是被谁带出来的?” 正平怔忪了一下,意识到他是在问新王妃,有一瞬的迟疑,还是实话实说道:“是秋大人。” “亲自?” “……是。”正平的声量小得几乎无法听闻,但以姜绍钧的耳力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去查一下,她和秋明良的关系。” 他的视线落在屋角一处甜白瓷漆芍药蹁跹花瓶上,冷冷道。 ps. 小说+影视在线:『po1⒏mobi』 质问 定王和定王妃冬狩时遇刺落难,双双于府中养伤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的世族勋贵耳中,递进府中想探望这对尊贵夫妻的帖子纷涌而来,却全被王府的管事客客气气地回绝了,只道是定王与定王妃如今需要静养,不便见客。 青黛至今还反反复复地发着高烧,需要静养倒是真的。不过,约莫是姜绍钧体质比她要健硕得多,明明比她伤得要重多了,她还躺在床榻上下不来床,他的伤口已逐渐愈合,可以下地行走了。 “夫人入京时,便是由秋指挥使亲自去往杭州府接来的。”专职探听消息的府卫说完这句顿了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只是接下来的,仅有少数人知晓,他望了望姜绍钧的脸色,发现一如既往的冷漠,才接着低声道:“听闻当初,俞大老爷有意将夫人嫁给秋指挥使,二人已谈婚论嫁……” 他说到此处,忽而觉得背上一股凉意侵袭,但待他悄悄抬眸,又只能见到王爷端坐于太师椅上,一张俊颜瞧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让府卫退下后,正平从外间进来,姜绍钧由他服侍着披上了外衫,用了一顿简洁清淡的早饭后,放下了筷子,声线清冷,“去南菱院。” 正要指挥仆妇进来收拾碗筷的正平闻言愣了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到他已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才方站起,高大的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正平赶忙上前去搀扶,他却挥开了他的手,侧眸对他道:“你且派人去通传一声。” 正平望着他极力稳着步伐独自往院外走的身影,不明白为何他方能下床一日便要去新王妃的南菱院,但也不敢放任他一个人走去,吩咐了传话的仆妇后,就连忙随伺在他身侧。 南菱院离前院书房并不算近,姜绍钧身上的伤口方才愈合,又不愿让人搀扶,走了一大段的路途,寒冬腊月的天,额上竟已泌出了一层薄汗。正平跟在他左后方,也不知他有没有后悔当时将新王妃的院子设得如此偏远。 还未走到院子里,便能看到南菱院垂花门外立着一位翘首以待的仆妇,显然是得知了消息后匆忙赶来院门口候着的,见到了缓行而来的姜绍钧,面上露出笑容,躬身将他和正平迎进去。 南菱院里伺候的下人并不算多,大都是从俞府陪嫁过来的丫鬟仆妇,此时主母卧病在床,却都各司其责、井然有序,不见张皇。 这是他同她成婚后,他第叁次踏入这座院子,分明只来过两次,足下的这条路却仿佛十分清晰,像是深深地烙在了他脑海中一般。 待到走进了上一次他怒而来质问她的正厅,已有丫鬟候在厅内,见到他后一福身,恭声道:“王爷稍候,王妃还未醒,桃香姐姐已去唤了。” 姜绍钧步子微顿,唇抿了抿,转身在厅中的八仙桌旁坐下。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脸憔悴面有忧虑的桃香从内室转了出来,请他进去。 正平不好跟着进去,便随着桃香一起守在了卧房门外,看着他高挑的背影消失在了湘妃色如意纹门帘后。 卧房的布置已与新婚夜那晚满目的绯红有了些不同,房中墙上贴着的双喜字还未摘下,但那些艳丽的红纱帐已经换成了清淡又不失娇嫩的藕色,红木博古架上装饰着清雅新鲜的小玩意,一旁的红木小几上随意堆着几册书,充满着生活的韵味。 屋中那张大床上挂着的纱帐被撩了起来,而她正斜靠在床头一方绣仙鹤的引枕上,身上只着雪白的里衣,肩上搭着件柳绿色家常外衣,厚厚的锦被一直盖到腰上。 她不知是因着方被唤醒还是这些时日烧得迷糊了,平日里一双明亮的黑眸此时雾蒙蒙的,就这样瞧着他时,有种麋鹿般的无辜迷茫之感。 “……恕妾身不便行礼,王爷找妾身有何事?”她的声音也沙哑了许多,面色带着大病未愈的虚弱,双眸又隐约有些期待地将他望着。 “你既已是孤的妻子,是定王妃,那便该怀刑自爱、德惠淑贞。” 她唇边浅浅的笑容消失,笼烟眉微蹙,疑惑而不解,语声迟疑,“王爷这是何意?可是妾身有哪里让您不满了?” 她一双大大的眸子忽闪,很是困惑地看着他,虽是在病中清减了不少,但却愈发显得她姿容楚楚、玉颜如画。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象秋明良见到全身赤裸的她是何反应,他是不是看到了她那两团嫩乳,那把细腰,那双细直白嫩的腿…… “孤不论你从前如何,现如今不容许有任何败坏皇室声誉的行为。” 他听到自己的嗓音,淡漠又无情。 一番话如数九寒天里夹杂着冰块的雪水泼下,让少女本因发烧而红晕的双颊霎时失了血色,白惨惨的一片,她的唇瓣抖了抖,极力用手抓着被褥,颤声道:“王爷究竟是何意?妾身听不明白。” 他一双丹凤眼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开了口,一字一句道:“……秋明良亲自将你从山洞中带出。” “妾身与秋指挥使不过是寻常表兄妹罢了,妾身当时昏迷不醒意识不清,还为了…而…”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说着说着倏而咬住了唇,似乎是压住了嗓子眼中的那声哽咽,“秋指挥使作为妾身的表亲,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权宜。” 他亲眼见着少女的面容变得愈发煞白,那双春水含雾般的含情目中骤然而起的悲戚哀意和那浓重得几乎化为实质的失望让他忽地不忍再看,他垂下眸,却看到了她紧握着床褥的手。 织锦绣袍下露出的一双手被细纱布缠得严严实实的,没露出半块肌肤,足以见得伤势之重。此时纤薄的手背绷紧,拱成了一张满弦的弓,昭示着主人起伏汹涌的情绪。 她被他用手握着手腕都能压出一圈红痕,如此娇气柔弱,也不知她用了多强的毅力,在举起那巨石击退刺客后,还强撑着已然脱臼的手臂扶着他走了半日的。其实话方出口他便后悔了,若不是为了救他,她何至于遍体鳞伤,又何至于在被寻到时衣不蔽体。 只是,若不以此为借口,那他又该找何种理由来寻她。 主使 室内一片沉寂无言,姜绍钧垂落在身侧的拳头紧握,力度大得几欲将刚刚愈合的伤口崩裂,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了她低低得仿若耳语般的呢喃。 “反正我的丈夫,也不会抱我回去的。” 他那时若是清醒着,肯定会。 姜绍钧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王爷若是为了这件事而来,请尽管放心,妾身好歹是出身清白的官家姑娘,知羞耻二字如何写。妾身乏了,王爷若有他事,尽管去忙。” 她已微微瞌上了眼,面带疲惫地斜靠在引枕上,细薄的眼皮将藏着失落的眼眸盖上,让他再也无法窥见其中的任何一丝情绪。 姜绍钧沉默地立了片刻,未再吐出一句话,转身朝外而去。 只是在经过正厅的外门时,他脚步顿了好一会,才侧了头,低声对一旁恭送他的仆妇说了句: “好生照顾,若有它事,立马来报。” 在行出南菱院几丈远后,他声线清冷地对安静跟在身后的正平吩咐:“开府库,把宫里赐的祛疤药膏都送去。” 御书房内一片让人心惊胆寒的沉寂,明明或立或跪了好几个人,硬是未发出半点声响。 御座后的乾元帝面色铁青,一双与姜绍钧极为相似的丹凤眼阴沉沉的,久居上位的气势压得屋内几人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说罢。” 良久,才听到乾元帝淡淡的声音。 下首的秋明良躬身稽首,面容平淡,声线平直,“禀陛下,臣幸不辱命,凭借刺客逃窜时留下的痕迹,寻到了冬狩时某位刺客的踪迹并暗中追寻了几日,发现其妹妹及妹夫屋中藏匿着大量金银。”那日袭击的刺客大多是死士,可他竟然抓到了一个逃走的漏网之鱼,顺藤摸瓜找到了他家。 他顿了顿,“昨日这名刺客想卷走这些银两出京,臣便捉拿了他审问,他道是一位一身黑衣带黑斗笠的男子指使他于冬狩时刺杀太子,并许以大量钱财。”他平铺直叙的语气就像是在禀报一件稀松平常的公事,却揭起了掀然大波。 “小人也是、也是被人胁迫!那人威胁小人,若是不听他令行事,那小人的一家……”跪在秋明良脚边的中年男子突然涕泗横流、痛哭出声,语调哀戚。他身上的衣衫穿得完好,若只看脸面,不见太多伤口,只是他似乎十分惧怕秋明良,每当秋明良动一下,即使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他也会如惊弓之鸟一般抖上一抖。 “威胁你之人是谁?” 上首帝王沉沉的声线传来。 “小人不知……小人从未见过他的脸……”那人瑟瑟发抖,只会喃喃重复,眼角余光看到秋明良的脚动了动,他似乎骤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抬起脸,将手伸进自己的衣襟里胡乱掏着,大声呼道:“小人想起来了!那人曾落下一样物什在小人这!” 他的摊开的手心里是一枚镶着莹绿宝石的扳指,看大小似乎是男人戴的。 乾元帝只瞥了一眼,立在他身旁伺候的大太监何保却浑身一颤。 乾元帝意识到了,威严的眼风射向他,“你识得?” 何保头垂得低低的,在帝王犀利如刀的目光下咽了咽口水,嗓音压得极低:“奴才好似在刘德那见过。” 刘德是大皇子府上的总管,在大皇子还未出宫建府前,便已在他身边伺候了。 乾元帝倏然握紧了龙头扶手上的拱珠,想要太子性命的,他何尝猜不到有哪些人呢,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便拿着兄友弟的表象恭欺骗自己,也欺骗众人。 “传刘德。” 秋明良冷眼站在一旁,看着刘德被战战兢兢地唤来,又因狡辩被拖下去行刑,最后在酷刑的折磨下,终于放弃了对大皇子的忠心耿耿,把整个计划都和盘托出,甚至包括太子从温泉别庄回京路上的刺杀也是大皇子的手笔。 他似有若无地勾起一边唇角,视线落在那颗早已滚落在一旁的扳指上,有时没有证据没关系,只要有怀疑,只要有动机,便能逼出确凿的证据。 他直直盯着被带上来的大皇子,看着他从疑惑到愤怒到心虚惊慌直至在帝王的雷霆之怒下瑟瑟发抖。 心中无处可去的烦躁,似乎只有这样,能暂且消散些许。 这个寒风凌冽的年关注定过得不太平。 太子于冬狩被刺一案,最终审出来的结果是北狄的外族作乱,妄图颠覆中原皇朝。只是在太子遇刺一案落幕没过多久,大皇子便被乾元帝以办事不利、失仁少德为由,削为庶民,发配皇陵守陵,永世不得入京。 朝中的大皇子一党自是百般上奏说情,只是帝王如铁了心一般一概不理,甚至捋夺了几个叫得最响亮的官员的官职,这才让朝堂上消停了些许。而听闻了一些内情与风声的大臣皆缄默不语,明白这不过是皇室为手足相残扯来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这些朝事变动倒没怎么影响卧病在床的青黛,在高烧终于褪下没有反复的迹象后,在屋里憋了整整半个月的青黛迫不及待地想去外面走走。 桃香拗不过她,给她穿了一层又一层的夹棉衣裳,将她曼妙的身姿裹得和球一般还嫌不够,又给她加上了一张毛茸茸的披肩。 多日未曾出屋走动,青黛身体还是有些虚弱,被桃香搀扶着,刚走到离南菱院不远的一座亭子旁便有些累了,带着桃香进了亭子煮水烹茶。 亭子四面挂了挡风的帷帐,四角都燃起了炭盆,在亭中饮着热茶,还是挺暖和的。 只是她还未喝完一盏茶,便瞧见了亭子东边的石板路上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往这边来,她以为他是要去府中哪处正巧路过这里,便围了披肩从亭中走出来,远远朝他盈盈行了个礼。 上回两人的见面又是不欢而散,他还怀疑她与秋明良有私,她以为他必不会理睬自己,没想到他直直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长腿迈了叁两步的功夫便停在了距她一尺之外。 渐近 青黛有些意外,朝他温婉地笑了笑,如同上回他的质疑从未发生过一般,柔声关切:“王爷的伤可好了?近日天寒,王爷注意身体。” 姜绍钧的视线落在她细白的小脸上,被披肩上柔软蓬松的雪白兔毛映衬着,她的肤色愈加透明,裹在软毛中的脸蛋也显得更加瘦削小巧了。 “既然天寒,为何还要出来吹风?”他缓缓开了口,声线依旧如玉石相击般冰寒清冽,让人听不出其中情感。 “屋中太窒闷,妾身便出来散散步。”少女似乎比见到他朝她走来更惊讶些,黝黑的双眸微微睁大了一些,但依然温和地答道。 姜绍钧心头却有些没来由的烦闷,俊朗的眉峰微皱,冷声道:“即使是生气,也不该赌气作践自己的身体。” 少女愣了愣,接着便反应过来他在意指何事,脸上的笑意仿若挂不住了,唇瓣微笑的弧度凝结,神色倏忽寡淡下来,浓长的眼睫垂下,低声道:“妾身没有生气也没有赌气,更无作践身体的想法。” 一提起这事脸色立马就变了,还嘴硬自己未曾赌气,姜绍钧望着她紧紧抿着的樱色唇瓣,袖中的手指捏得用力。 “那日是我,”他忽而开口,顿了一顿,缓慢地道:“说得过分了。” 这回她是真的很诧异了,樱粉的唇张开,眼神有些飘忽,声音也如在幻梦中那般语无伦次地喃喃:“没、王爷、嗯……相信妾身便好。” 两人之间再次沉默下来,他眼角余光瞧见她交握在身前的手指正绞着披肩上垂下的两只毛球,葱白纤细的指尖在毛球浓密的绒毛里时隐时现,指甲盖上贝壳般的粉润透着些微的光。 “你怎抬得起那方巨石?” 他竟然还没走人,又开了口,青黛暗暗挑了挑眉。 “那时情况紧急,眼看侍卫不敌,珵儿就要遭遇不测,妾身心下一急,便将那石块举起来了。”少女很是赧然,面上浮现了如胭脂般的羞红,声线轻如蚊呐,眼眸也一直盯着脚底下,似乎是窘迫得想寻个石砖地缝钻进去。 估计任何一个妙龄少女都不愿被人当做堪比壮汉、力能扛鼎的怪力女子,姜绍钧也未曾深究她到底是如何抬起来的,只是颔了颔首,“有赖于你之急智,珵儿才平安无事。” 她摇了摇头,“若是没有骁勇的侍卫护送,恐怕你我和珵儿都已遭难了。”这些日子她烧得昏昏沉沉的,倒忘了问一句,“那些侍卫……如何了?”她没抱多少希望,那批刺客杀招甚多,那样的境况下,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伤亡了十之八九。” 她轻轻叹了一声,语声轻轻,“妾身从体己中拿些银子,劳王爷交给他们的家人作为抚恤。” 未曾想她一个长在深闺、生在清贵世家的姑娘竟然会关心替主子卖命的下人,姜绍钧看了她一眼,少女的眉眼染上一层悲悯,正偏头看着亭子外那几丛杂草,杏眼湿漉漉的。 姜绍钧的态度让青黛看到了一丝坚冰融化的征兆,秉持着趁热打铁的心态,待她的身体养得差不多之后,便让厨娘准备了羹汤又带上了她专门让绣娘做的一件外袍,再次找上了前院书房。 守在书房门外的正平看见新王妃如所有的贤妻那般提着一个食盒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很是有些惊讶,忙迎上去道:“王妃是来寻王爷的罢?奴才这便进去通传。” 说完他便躬了躬身,转身进了屋内。 听完正平的禀报,姜绍钧捏着一张邸报的手紧了紧。正平垂着头屏息静立,半晌也不见他答话,正平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屋外天寒,夫人还在外候着。” “让她进来罢。” 终于等来了这句,正平赶忙匆匆出去,步履间都透着一股欢欣雀跃。 没过多久,提着食盒的少女便从隔开内外间的屏风后绕了进来,见到他展颜温婉一笑,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案桌上,柔声道:“妾身给王爷熬了蛊药膳,补气益血,想来也有助于王爷伤口的恢复。” 他的视线在她依旧尖尖的小下巴上一掠而过,声线沉冷,“这些事你不必多费心,府里自有厨娘。” 她也不在意他的冷淡,温柔笑笑,又打开了另一只手中抱着的包袱,里面是一件月白色的外袍,袖口和衣领上都绣了竹纹澜边。 她两手捏着肩头的布料将外袍抖开,宽大的衣袍立时将她整个人都遮住了,只有一张脸探出衣衫外望着他,浅笑盈盈,“妾身还为王爷裁了一件外袍,只是不太能拿得准王爷的尺寸,劳王爷试上一试,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妾身再拿回去修改。” 姜绍钧本想拒绝,但对上她那双宛若盛了星光般亮晶晶的黑眸,脑海中便浮现出她在灯下一针一线做着女红的场景,他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接过了她手中的外袍。 外袍上还依稀残留着她身上浅淡的桂花香味,她绕过了桌案,站到了他身后,一双柔软纤细的小手正在他的腰背、肩膀上摸摸掐掐,女子柔嫩的触感隔着冬日厚重的衣裳落在他厚实的肌肉上。 “好了。”未等她把整件衣袍尺寸都检查完,姜绍钧便已面无表情地脱下了外袍。 她接过外袍,温声道:“那妾身先回去将衣袍改好,那碗药膳王爷要记得服用。” 说完后,便如来时一般,步伐轻轻地离开了。 正平见她走出去了,便进屋给姜绍钧添茶水,错眼间瞄到那只还未打开的食盒,低声问道:“王爷,这药膳……” 姜绍钧抬眸扫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看邸报,“你处理了。” 所以到底怎么办? 正平看了一眼他的面色,发现他唇角有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弧度,便自作主张,把药膳端了出来,放在他手边。 姜绍钧又抬眸看了他一眼,看得正平有些心惊肉跳,正暗自担忧自己会错了意,就见他执起了调羹,舀了一勺熬得香软的药膳,慢慢喝了一口。 “王爷,妾身还有一事。” 屏风外忽而传来少女软糯的嗓音,正平一愣,便见到少女去而复返,自己绕进了室内,正平赶忙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姜绍钧下意识地将手中的调羹迅速放回药膳里,眼帘微垂,声线有些冷然:“何事?” 她似乎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径直问道:“上回还未曾询问王爷,那些刺客的同伙,可抓住了?” 她在内宅中养伤,消息不如姜绍钧灵通,只知道太子安然无恙回了宫,却不知冬狩遇刺一案如何落的幕。 “是北狄外族作乱,已将同党尽数下狱。”他修长的手指抚上桌上的麒麟镇纸,顿了片刻,“此事是我失察,往后不会了。” 青黛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正平面带焦色快步走进来。 正平一向沉稳可靠,姜绍钧极少见他这幅表情,微微蹙了眉,直接问道:“怎么了?” “王爷,圣上昏迷不醒,太后娘娘急召您和王妃入宫!” Ps. 姜绍钧:孤娶了一位力能扛鼎的壮汉。 青黛:? 中风 一辆黑漆马车在京城大街上疾驰而去,车轮在雪地上滚过两道湿痕,朝着皇城的方向蜿蜒而去。 密集的雪点打在马车顶上,发出“簌簌”的声响,青黛抬眸,望了一眼坐在她对面,锁着眉头的姜绍钧。 天气寒冷,他的伤又还未痊愈不好骑马,甫一接到消息,便同她一起坐了马车赶往皇宫。 手上一阵温软柔滑的触感,姜绍钧翻飞的思绪被倏然拉回,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少女秀美精致的眉眼。她一句话未说,只是用一双清亮黝黑的眸子看着他,小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门内早就候着的内侍看到下了马车的二人神色一喜,立即带着他们急匆匆往乾清宫赶。 路上免不了要询问几句乾元帝昏迷的前因后果,带路的内侍是太后派来的,算得上是心腹,知晓的内情也多,闻言面带忧色地回道:“今晨陛下起身时还好好的,早朝之后陛下按往常的作息处理政务,哪想午间休憩了两刻钟后,陛下方从床榻上起身便晕了过去。” “太医可到了?”青黛问道。 “陛下晕倒后,何总管即刻召集了太医院的几位杏林圣手为陛下诊治,现下也正在乾清宫里。”何总管便是指乾元帝身边的大太监何宝。 几句话的功夫,他们便已走到了乾清宫内,乾清宫的前殿是大周朝历代帝王处理政务的场所,后殿则是帝王起居之处,乾元帝被暂且安置在前殿中用作午间小憩的偏殿卧房内。 青黛随着姜绍钧刚踏进偏殿,便见到了眉眼忧虑的太后正坐在卧房的外间,一旁伴着同样神情忧心忡忡的皇后,见到他们来了,似乎稍微松了口气。 “母后,皇嫂。” 两人行了礼,姜绍钧便问道:“皇兄现今如何了?” 皇后蹙着眉头,语气沉凝,“还未清醒,太医在里间为陛下施针。” 一向龙体康健、年富力强的儿子没有一丝征兆忽而倒下,即使是历经风浪的太后也克制不住地有些关心则乱,在椅子上坐了没多久又站起来反复踱步,其中忧心焦急显而易见。 “太医可有说是何缘由导致的昏迷?”姜绍钧上前轻轻扶了一把太后的胳膊,低声问道。 “肺脉微缓,为痿偏风、邪在于络,肌肤不仁;邪在于经,即重不胜;邪入于腑,即不识人……”太后复述着太医的话,语调有些无法控制的颤抖,“那些太医说,圣上是中风。” 中风…… 即使是在医疗条件发达的现代,中风也是一种十分危险的病症,脑中血管堵塞,有极大可能要人性命,更遑论在这只能靠草药、施针的古代。 太后说完后似也有些承受不住,面色苍白,一只手捂着心脏轻颤,身子微微打摆。 “母后!”姜绍钧面色微变,将太后扶到了太师椅上坐下,只是太后的面色依旧未见好转,反而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太后到底年纪大了,不太能受得住这晴天霹雳般的打击,先前小儿子没来她勉力撑着,如今心弦稍松,便有了倒下的征兆。 青黛连忙握住太后的另一只手,一边抚着她的心口,一边用柔缓安抚的语调在她耳边温声道:“母后,太医院中有好几位擅长于中风之症的杏林圣手,情况定会好转起来的。母后且要保重自个的身体,万不能在这时倒下了。”说完后,她便轻轻附于她耳边,引导着太后深呼吸。 “阿黛说得对,陛下乃真龙天子,定能转危为安的。母后莫要忧虑过度,伤了身子。”皇后也压下心中惶恐,柔声安抚道。 太后随着青黛拍抚她心口的节奏调整气息,又用了宫女递上来的一枚保心药丸,心绪平复了些许。 “陛下醒了!” 就在这时,里间传来了太医激动的语声,等在外间的人全都豁然起身,一齐朝里间而去。 乾元帝平卧于一方黄梨木卧榻上,四肢有些僵硬,本是保养得宜的面容此时因为中风的后遗症而微微歪斜,整个人都似乎苍老了十岁,眼神转动间透出一股暮气来。 他的目光自走进里间的一行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太后身上,扯了扯唇角,发出喑哑的声音,“母后。” 太后暗自抹了抹泪,近到他榻前握住他的手,转而问太医乾元帝的情况。 乾元帝这次中风发现、医治得及时,也未昏迷太长时刻,留下的后遗症并不算很严重,就是左手和左脚行动不便,要通过后续康复和汤药来逐渐恢复。 青黛发现对于乾元帝的病情,除了太后,皇后是最为关切忧心的,毕竟小太子年幼,若是乾元帝就这般去了,难保帝位不会被他的两个成年兄长威胁。 只是不知姜绍钧有没有夺位的想法,按理说,他是乾元帝的同胞弟弟,大周朝史上也不是没有兄终弟及的境况,以王爷身份上位的帝王也有那么几个。不过他和两个成年侄子走得不近,对小太子倒是很好。 坐在从皇城回王府的马车上,她不禁打量着姜绍钧的神色,但他的面色依旧冰冷寡淡,让她根本琢磨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叁日前,大皇子……姜康被皇兄贬为庶人,发配皇陵守陵。” 他的声音忽然打破了马车中凝滞的沉默,她有些讶异地抬眼,转念间就明白了其中关窍,“难道冬狩时刺杀一事……” 她果然如他所料那般敏锐,姜绍钧未语,算是默认了。他本不打算告知她幕后真相,只是对外她终究是定王妃,免不了卷入这些纷争中来,若是什么都不知晓,反而危险。 “王爷放心,妾身与各府夫人们往来相处时会谨慎注意些,俞府的亲眷妾身也会多加约束,不管是在朝为官者还是内宅夫人,都会让他们小心行事。”她已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望着他的眸子,郑重认真地说道。 姜绍钧本还想再明着提醒她一下,她却从他的一句话里便读懂了他的用意。 她很聪明……心思深沉些或许没什么不好,起码,不会被人利用暗害而不知。 ps. 珍珠满9000的加更~ 肺脉微缓,为痿偏风——出自《灵枢经?邪气脏腑病形篇》 邪在于络,肌肤不仁;邪在于经,即重不胜;邪入于腑,即不识人——出自《金匮要略?中风历节病脉证并治》 侍疾 太后终究是年事已高、身体虚弱,经过乾元帝中风这一吓,又是在隆冬,次日便染上了风寒病倒了。 青黛的身子也调养得差不多了,便日日进宫侍疾陪伴太后,每日都早出晚归的。太后的病虽来势汹汹,但多半是心病,眼见着乾元帝在太医的调养康复下逐渐好起来,身前又有温婉的儿媳、孝顺可爱的小孙子陪伴,病情便如抽丝而去。 青黛仔细地将熬好的药倒入青瓷碗中,待到放凉了之后,贴心地试过温烫,才用瓷勺喂给太后。 太后嗔怪地说这些事让宫女来做便好,青黛也只是笑笑,喂了药后递上一杯蜜水,挽起了衣袖替太后揉摁头部。 她正轻声细语地说一些杭州府的风土人情、奇山秀水为太后放松心神,便听到了外面宫人的通传,姜绍钧带着一身凌冽的寒意从外殿走进来。 太后看见前来探望的小儿子情绪更加高兴了些,连忙让他在一旁坐下。 “母后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康健多了。” 太后面颊红润有光,精神矍铄,比起他前几日入宫探望时又好上了些许,姜绍钧清冷的面上透出点放心之意。 “这还不是有赖于你媳妇,日日进宫伺候哀家这老婆子,又是推拿按摩又是说话逗趣的,”太后慈和地说道,拉了青黛的手,乐呵呵地打趣,“哀家再不好起来,阿黛可要累得瘦两圈,到时你还不得怪你母后。” 姜绍钧的目光不由落在了一旁低眸浅笑似是在害羞的少女身上,觉得她似乎又清减了一些。 “张嬷嬷最为擅长熬煮各类补身子的羹汤药膳,更是通一些妇人医理,不如让她随你们回府一段时日,调养调养阿黛的身子,如何?”太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间的眉眼交流,忽而笑吟吟地唤过身旁侍立的一位穿着得体、面容肃穆的嬷嬷,对两人说道。 “妾身的身子无碍,不必劳烦嬷嬷的。”青黛知道张嬷嬷是从太后入宫起便一直跟在身边的老人,哪敢要过来,连忙婉拒道。 “不过是让她去你们府上指挥指挥小丫鬟煮羹熬汤罢了,哪称得上劳烦呢。”太后像是铁了心要把张嬷嬷塞给他们,笑着道。 青黛隐晦地看了一眼姜绍钧,他蹙了眉,启了唇,“既是母后身边得力之人,我等晚辈怎好夺去,母后还是留嬷嬷在身旁伺候罢。” “你们小夫妻二人独自住在府里,也没个知心长辈看顾,哀家这心中难安,你们便领了哀家这份心罢。”太后低低叹了一声,十分落寞的模样,望向他们的目光中盛满了慈爱,几乎要满出来。 太后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也只得应下,张嬷嬷便回自己的寝殿中收拾包袱去了。 青黛看出来太后似乎有话想对姜绍钧说,便识趣地寻了个去熬药膳的借口,把殿内的空间让给他们母子二人。 太后望着少女娉婷纤细的背影,感叹般道了句:“多好的姑娘啊。” 姜绍钧垂下视线,声线无波:“母后若是喜欢,便多召她进宫陪您。” 太后回眸,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地说道:“阿黛是你媳妇,哀家总召她进宫算怎么回事?” 姜绍钧不言,太后眉心紧皱,看了他许久,忽然冒出一句:“你是不是还没和阿黛圆房?” 老母亲的话突兀又直白,姜绍钧一怔,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他早料到太后会有此一问,也未曾遮掩,面无表情地颔了颔首。 虽然早已猜到,可见他亲自承认了,太后还是忍不住气上心头,用手指了指他,“你啊你,阿黛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善良温柔、孝顺聪慧,还愿意捂你这块冰石头,究竟是哪里不得你心?” 对着太后犀利的指责,姜绍钧沉默不语,既不为自己辩驳,也没回答。 太后气了一会,又兀自平静下来,看着他清俊出尘的侧脸,低低道:“人呐,总是学不会珍惜身旁的人,总是失去后才懂得珍贵……终有一天,是会后悔的。” “近日多谢你。” 姜绍钧和青黛二人再次坐在从皇城回王府的马车上,姜绍钧坐在她对面,目光望着窗外的飞雪,开口道。 青黛怔了怔,才明白他在说为太后侍疾一事,摇了摇头,“王爷不必同妾身如此客气,太后娘娘和蔼仁慈,妾身作为晚辈,做这些都是应当的。”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腰际,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手伸进袖袋中掏了掏,取出了一只绣了青竹的荷包,递到他面前。 “妾身前几日瞧见王爷的荷包磨了毛边,便抽空又新做了一个。” 姜绍钧的眸光落在被她捧在白嫩掌心的荷包上,针脚细密,绣样精美细致,她这几日早出晚归侍奉太后,又是何时抽空做的? “你一直带着?”他未伸手接过,反而问道。 她有些赧然有些尴尬,细白的手指微微蜷起,声线没了方才送出荷包的期待,有些低落,“今早做好后顺手收到了衣袖里。” 他发现她的眼睛泛着些微红,眼下的脂粉有些厚,像是要盖去略显憔悴的眼下青影。 她那几根细白的手指依次收拢包握住那只荷包,手臂就要往回收回去,他的手却兀然抬了一下。 就在此时,马车轮碾到了道中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子,重重地颠簸了一下。 她本就是倾身向前递荷包的姿势,被这突兀的一震带倒了身子,重心一歪,脑袋就要向马车中央的小几磕去。 姜绍钧下意识地将伸出去的手朝倒下的她一捞,便握住了她的腰肢,少女娇软的身子落在了他怀中。 她的曲线尽数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厚厚的冬衣,他却一下在脑中描绘出了她的温软起伏,甚至那日夜里半梦半醒间肌肤相贴的柔嫩触感也一同涌现。 “多谢王爷,妾身失礼了。”少女香腮坨红,纤长的羽睫轻颤,两瓣弹软的臀在他坚实的大腿上蹭了几下。她坐稳后,便用手撑着他的手臂,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他侧过头,修长如冰竹的指尖撩开车窗一角,冷厉的寒风立即从缝隙中钻入,扑上了他清贵冰冷的俊脸。 同室而居(上) 亥时一刻,南菱院垂花门的守门仆妇打着哈欠按时落钥,院内众人也都伺候着主子做安歇前的准备。 唯有今日方入府的张嬷嬷将眉头蹙了起来,望着正在卸着钗环耳铛的定王妃,开口问道:“都这般时刻了,王爷还不回寝安歇吗?” 此话一出,屋内伺候的人皆动作一滞,有志一同地屏住了呼吸。 除了洞房那夜,王爷就没在入夜后踏入这南菱院,更加没有在这里留宿过。虽然王妃日日都会让人候到亥时一刻再落锁,但无一例外没有一夜能等到王爷,她们这些伺候王妃的都已习惯了。如今这位太后娘娘派来的张嬷嬷竟挑明了,丫鬟们不由暗地里悄悄打量着灯下那眉眼温淡的少女。 少女似也被问得怔了怔,接着笑得有些勉强,极力描补,“王爷政务繁杂,若是事多,便宿在书房里。” 张嬷嬷盯着她抿起的唇角看了许久,装作没发现她的不自在,一板一眼地说道:“书房哪有寝居里歇起来稳妥?王妃理当奉劝王爷注意身子,按时歇息,莫要过劳。” “这……”少女的模样十分为难,甚至从妆台前站了起来,不好驳了张嬷嬷好意,欲言又止了半晌。 “王妃贤惠识大体,此等情形,合该规劝王爷一番。”张嬷嬷依旧板着脸,从妆台上拿起被她卸下的玉簪插回她的发髻上,又拿了披风裹在她肩上,双手在她的肩膀上用力一握。 亥时已过,书房里的灯光却明亮依旧,透过薄薄的窗纸透出晕黄的光,依稀印出伏案的憧憧人影来。 在看到少女身后跟着的张嬷嬷后,姜绍钧就明晰入夜后从不来打搅他的她为何漏夜前来了。 少女的神态有些局促,在他清冷黑沉的眸光中她细嫩的指尖在小腹前来回绞着,期期艾艾地开了口,“王爷,时辰不早了,早点安歇罢。” 她的话落,一直在她身后紧盯着她的张嬷嬷这才露出了稍许满意的神色。 “知晓了,我自有分寸,待会便在书房歇下。”他淡淡道。 少女便不知要再说些什么好了,求救的目光看向张嬷嬷。 张嬷嬷垂了眼皮,缓缓道:“前院书房寒凉,伺候的下人又都是粗手粗脚的侍从,王爷还是回后院安歇罢。太后娘娘若是知晓王爷如此不爱惜自个的身体,怕是要心疼坏了。” 姜绍钧的目光陡然冷冽,如玉石相击般的声线也低沉下来,透着一股肃潇的意味,压向张嬷嬷,“即算你是母后之人,也无资格对孤指手画脚。” 张嬷嬷在他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中凛然不惧,面容严肃,张口还欲再说,却被一道甜濡的女声打断。 “王爷,妾身有话想对您说。” 对峙的二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张嬷嬷看了她片刻,未在多言,躬了身告退,唯留了二人在内。 桌台上的烛火爆出一个小小的灯花,她的身子动了动,朝他靠近了一步,她脚下的灯影也随之摇晃,轻柔地拢在他身上。 姜绍钧将面颊侧了侧,避开她落下的影子,凝声问:“你想说什么?” “王爷,太医为母后诊治时,曾说母后这病是心病,忧思成疾、肝气郁结,才导致了心悸气短。” 她忽然提起了太后的病情,他唇角抿紧,抬眸看她。 少女神色忧虑,眸中对太后的关心忧虑情真意切。 “妾身伴在宫中时,也留意到母后若是心情愉悦,凤体状况便会好上许多。”她咬了咬唇,眸光瞥向方才张嬷嬷离去的方向,声线压低了些,那双静美黑漆的眸望着他,“母后在病中也还担心记挂着我们,这才派了张嬷嬷过府。” 她顿了顿,眼睫微垂,本是直视他的眸光落到了他的领口,低低道:“我们,且别再让母后操心烦忧了罢。” 张嬷嬷就站在书房外间的廊下,眼观鼻鼻观心,直到听闻了内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她才侧身转过了头。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从里间往外行来,男子清俊高大,女子娇小柔美,端的是一对般配佳偶。 看着姜绍钧虽面色冷淡,但却往后院行去的身影,张嬷嬷唇边微微翘起一个笑意,又很快压下。 踏入南菱院后,姜绍钧隐隐有些不自在,这样的不自在到了她的寝房内更甚。除去外出公干行军,在京城的日子中,他已有很多年,都未曾在书房之外的地方过夜了。 软菱纱帐、柔花温玉,不论是铺了粉蓝色床单的架子床还是雕了莲花的精致黄梨木妆台,无一不在昭示着这是间女儿香闺。 室内熏着一丝清甜的幽香,清淡好闻,是她身上独有的桂花香味,置身于她的闺中,仿佛无孔不入般将他包围。 张嬷嬷叫下人打了温水,亲自替二人净面洗漱,对他们道了句安歇,才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转眼间,内室又只剩了他们二人。 姜绍钧身子有些僵硬,他还未有所动作,眼角余光发现身侧的少女身形一动,朝那扇足有一人半高的衣柜走去。 他的视线默默跟随着她,她的外袍已经褪下了,如今仅着一件单薄的雪白中衣,勾勒出她温软纤瘦的曲线。 她拉开了衣柜门,从最里面的衣箱里翻出了一床褥子,转身铺到了架子床对面的矮榻上,一边铺一边抬眸对他浅笑道:“王爷睡床上罢,妾身就睡这里。” 他未曾明言,她早已明白他不会与她同榻而眠,同意和她回南菱院,不过也是为了不让母后忧心、病情加重的权宜之策罢了。 “你睡床。”沉默了半晌,他说道。 她看着朝矮榻走来的男人怔了怔,忙摇头推拒道:“怎能让王爷睡矮榻呢,这矮榻太短了,您睡这会不舒服的。且夜里冷,榻上比床上要凉。” 他已走到了她面前,沉沉地看着她,“你就不会冷?” 少女张了张嘴,“妾身……”她垂头拈了拈衣摆,濡软的声线轻轻,“妾身宁愿自己冻着也不愿王爷受寒。” 说完后,她在他反应过来前揭开了矮榻上的褥子,飞快钻进去裹紧身子,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来,又大又亮的黑眸扑闪着望着他,唇瓣抿出一个笑意,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王爷,不早了,且安歇罢。” 她说完后便闭了眸屏息等待,感觉到拢在她身前的身影停顿片刻,慢慢地移向了架子床的方向。 同室而居(下) 天际刚透出一缕蒙蒙的光线时,姜绍钧便醒了。 昨夜刚躺上她的架子床他就后悔了,软纱床帐内她的气息更加浓郁,馨香馥郁,如她的人一般温软。 他宁愿缩在冰冷的矮榻上也不愿睡在这里,只要一想到她昨夜还曾枕在这方软枕上、盖着他身上绵软的锦被,他便浑身不自在。 只是都已各自躺下,再换到榻上太过刻意,他只好忍耐下来。 这一夜他睡得不是很深,却未曾做梦。 微亮的晨光透过窗棂打在他的眼皮上,姜绍钧轻轻侧了侧眸,透过床帐,看到了矮榻上那道玲珑的侧影。 她背对着他侧卧着,身上盖的被褥滑到了单薄的肩膀上,蜿蜒铺在她身上。架子床比矮榻高上不少,他能居高临下地看到她半侧着的身形。娇小的身子如婴孩般蜷起,一双细白的手交迭着放在胸前,眼睫轻轻阖着,睡颜柔美温静。 他再度把眼眸闭上,静静仰躺着闭目养神。 过了不知多久,矮榻那边传来了轻微的响动,似乎是绢布磨蹭的声音,紧接着是她娇侬含糊的呢喃,声线甜腻得在这个不同寻常的清晨诱人想入非非。 “嗯……桃香……?” 姜绍钧掩在被下的手指骤然收紧,听到外间丫鬟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后,他也睁开了眼起了身。 矮榻上的人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与平时规整的发髻比起来多了些慵懒的娇媚,正迷蒙地用一双小手揉着眼睛。听到他起身的响动,却立即醒了神,披了件外袍就急匆匆地下了地,边整理着袖口边道:“王爷醒了,妾身伺候王爷洗漱罢。” 她趿着绣花鞋便走了过来,圆润小巧的后脚跟露在外面,转瞬间就由被窝中捂出来的微粉冻成了青白。 纤纤玉手已握着丫鬟递来的湿热巾子伸过来,姜绍钧一侧身,躲开了她的手,冷声道:“不必,唤正平进来。” 她愣了愣,眸底的失望之色一闪即逝,马上便浅笑盈盈地应了声好,她自己也在妆台前的圆凳上坐下,由着丫鬟伺候梳洗。 软缎的帕子轻柔擦过温玉般的面颊,紧接着几点柔滑的乳膏被纤指挑起,慢慢在透白的面上匀开。如瀑般漆黑顺滑的发丝被她身后一个丫鬟的手握住,那头及腰长发随即被挽成如云的发髻。 那挽发的丫鬟弯下身子,自妆奁中挑出一根镶嵌蝶状红晶石的簪子,低声询问。她一双素手自簪身上划过,抬眸对丫鬟轻声说了句话,又亲自从妆奁中拿了个兰花玉钗递给身后的丫鬟。 那丫鬟笑着将玉钗斜插在发髻上,拿了妆奁上放着的螺子黛和胭脂,开始为她画眉描唇。 腮凝新荔,黛眉淡扫,粉唇玉润,抿唇浅笑,温柔晨光下,娇人生动而鲜活。 “王爷……” 正平一声压低了嗓子的轻唤,把姜绍钧不自觉又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拉了回来。 “我去书房了,你自便。”他扔下这句话,迈步走出了这间香软的闺房。 王爷第一次在新王妃的南菱院中过了夜,这一消息立即如狂风一般卷过定王府中的每一个下人耳中,大家都持了观望的态度。 直到第二日的亥正,南菱院的下人再次欢天喜地地迎来了从书房而来的姜绍钧。 在张嬷嬷欣慰的目光下,姜绍钧面容冷淡,踏进了正房。 内室里静悄悄的,他一眼扫过去,并未见到她的人影,伺候的丫鬟也都不在。他站在门边的身影顿了顿,抬步朝摆着茶盏的黑漆描宝相花小几旁走去。 方走了几步,便听到南侧竖着屏风那处传来几声撩水声。 屏风后隔着的是用作浴房的侧间,从绣着玉莲金纹的落地曲屏风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被烛光打在绣屏上的绰约人影。 她似乎是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曲线凹凸、柳腰款摆,一双细腿从浴桶里跨了出来,接着便扯了搭在屏风上的衣衫裹住了那弧度惊人的身子。 青黛绞着发尾的水珠从侧间出来后,看到的就是姜绍钧背对着她,端坐在小几上兀自饮茶的模样。 “王爷先歇下罢,妾身把头发晾干便睡下。”少女声音轻柔甜美,沐浴后的水汽混杂着她身上的淡香扑来。 姜绍钧抬眸,她粉颊莹润,一双含情目更是盈着一层楚楚水雾,乌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水珠洇湿了她衣襟两侧的衣衫。刚出浴,她内里只穿了一套中衣,外面松垮地披了件鹅黄色的外衫,胸前如凝脂白玉般的肌肤便透过她身上的中衣和外衫隐约现了出来。 “我睡榻。”姜绍钧低眸放下茶杯,便抬腿要往矮榻边走。 只是他还未走到榻边,还在擦着湿发的少女已急急抢上前一步,拦在了他面前,“不可,王爷身子金贵,若让张嬷嬷知晓妾身如此慢待您,让您委屈在这短榻上,定要怪罪妾身的。” 她面色有些惶急,似乎真的怕张嬷嬷的严厉斥责,忐忑不安地咬了咬下唇,水雾迷蒙的黑眸带了些恳切将他望着,发梢上滴下的水珠如凝露般划过她脖颈幼嫩的肌肤。 他对上她倒映着他身影的清透眸子,眉头微起皱褶,似是懒怠与她争抢,转身再次上了她的架子床。 大概是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一夜他虽然依旧躺在她的气息中,却比上一夜睡得安稳了不少。 在姜绍钧连续于南菱院里宿了叁夜后,南菱院中的丫鬟婆子具是一副欢喜样子,与之前新王妃受冷落时的颓丧全然不同。 姜绍钧今日特意晚了一刻钟才来,这次倒没碰上她沐浴。 她如前几日一般将他迎进来,各自洗漱后便吹熄了蜡烛。他坐在床沿,方除了腰带,便听到矮榻上传来轻轻的两声咳嗽。 他握着腰带的手一紧,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到矮榻边。 室内一片漆黑,仅有从窗扇间投入的浅淡月光,将矮榻上用被褥将自己整个裹住的人映入他眼帘。 “不想明日染上风寒,便去睡床。” 那团鼓起来的湘妃色福纹织锦衾被小幅度地蠕动了一下,一只嫩白的小手忽而伸出来抓住了被褥的边缘,紧接着,一张眉目如画的芙蓉面便从里面钻了出来。 “不行,怎能如此委屈王爷,妾身无事的……” “起来。”她争辩的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了,他的声音分明不大,俊脸上也依然是那冰冷的表情,但那双寒星般锋锐的丹凤眼却让她辩驳的话语渐渐小了下去,直至消失。 她迟疑着慢慢抬起了身子,抱着被褥的双手紧紧抓着织锦面料的被套,目光在他的面上游移了片刻,眼神扫到他身后那张宽大的架子床上时,杏眸一亮。 “妾身的床榻宽敞,躺两个人绰绰有余,不如,王爷同妾身都睡床罢……” 同榻而卧(上) 她的话音落下,姜绍钧看向她的目光中便徒然添了十足犀利冰寒的审视。 在他成年后,想要爬上他的床的女子不计其数,皆怀着这样那样的目的—— 少女小巧挺翘的鼻头不知是冻的还是真的要染上风寒,泛了些红,一对杏核眼睁得圆溜溜的,黑色的瞳仁占了眼眶的一大半,有点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兔子,又是可爱又是可怜。 他足下的皂靴踩在青砖地上挪了挪,似是踟蹰了几息。 “可。”他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字,便转身朝床榻走去。 她都已是定王妃了,只要他不愿,她又能在他身上图谋什么? 他脱下皂靴,长腿一跨,目不斜视上了床,面向床内,合衣侧卧在床榻最里侧。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似乎是她轻手轻脚地爬上了架子床。 身侧的褥子微微凹陷,她的呼吸声渐近,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浓郁的淡香味,是她身上的。 她的动作很小心,仿佛是怕扰到了他,缓缓躺下后便没了动静。 姜绍钧在黑暗中睁着双眸,静静等待,直到她以最小的动作幅度翻了几个身后,呼吸逐渐均匀起来,他才阖上了眼眸。 第二日清晨,姜绍钧是被轻轻拂在自己鼻梁上的麻痒给弄醒的。 他倏然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离他极近的娇颜,瓜子脸纤巧,眉眼紧闭,睫羽长长,睡颜甜美,颊上还带着酣睡的红晕。 他们不知何时变成了这般面对面而卧的姿态,两人依旧一人一个被窝泾渭分明,她的手脚也都老老实实地蜷缩在自己的被褥里,只不过二人离得极近,近到她湿热的鼻息都能喷洒在他的面颊上。 他僵着身子翻了个身,离她远了些后才撑起身,摇了摇系在床角上的摇铃。 身侧之人显然也被这动静吵醒了,软软哼唧了几声,两只手从被褥中探出来揉着眼眸,甜软的声线带着初醒的哑意,糯糯的,“……王爷醒了?” 她睡在外侧,他想下床就不得不越过她,只是刚把视线落在她身上,他就如同被针刺了一下般,骤然移开了目光。 约莫是昨夜的地龙烧得太旺,此时她一只胳膊将被褥压在腰腹间,胸前的衣襟大概是她在睡梦中自己扯散了,雪白的中衣衣领朝两旁滑落,露出玉颈下精巧的锁骨。锁骨下方是半片软嫩如膏脂凝就的雪脯,银红色的肚兜包不住那两只饱满的蜜桃,肚兜上娇艳的玉兰刺绣正正好在那道深深的沟壑前怒放。 姜绍钧将自己身上的被褥一扯,正正好将被角覆在了她胸前,而他自己则从床尾绕下了床,有些仓促地去洗漱了。 “朕这次病得急,倒是累着绍儿又是安抚太后又是焦心与朕了。”已经康复得差不多的乾元帝面含些微笑意,双目幽深地望着面前姿容挺俊的弟弟。 帝王的目光隐晦地藏着审视、戒备、猜疑,姜绍钧沉默片刻,微微抬眸看向他。 经历过这一场急症,原本龙虎精神的帝王像是从中年徒然步入了晚年,即算是整个太医署都费尽心思调养龙体,他依旧肉眼可见地比先前要衰老得多。 “皇兄言过了。” 这个弟弟依旧那般清冷少言,乾元帝眯了眯眼,有些意味深长地道:“朕病了这一场,只觉身子是愈发不好了,也不知能不能等到你侄儿长大……” “皇兄好生将养,病自然会愈。”对于乾元帝的试探,他有些担忧地回道,没有诚惶诚恐地称他真龙护体,倒是像平常人家中的亲人一般关切。 乾元帝也不知在想甚么,过了好半晌,才敲了敲龙椅扶手道:“好了,天色不早,你府中还有妻子等着,回去罢。” 姜绍钧告退前又看了龙椅上的帝王一眼。 印堂发暗、眼眸浑浊,脸上枯皱,鬓角更是花白交杂,已看不出幼时抱着他坐木马玩乐时的兄长的影子了。 从宫中回了王府后,姜绍钧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倦怠,他没去书房,直接去了南菱院。 甫一跨入院门,便瞧见得了下人通传的她早早便迎在了院中,朝他露出带着柔情点点的笑意,声线同天边的晚霞一样透着温和的意味,“王爷回来啦。” 他忽而有些心安。 他们并肩朝里走去,她开始温声关怀他,饿不饿,冷不冷。他每回只答一两个字,她却能发散开,语调舒缓地说起她白日里做了些甚么。 前厅的圆桌上摆了几道还冒着热气的菜肴,显然她是正用着膳的时候便匆忙迎了出来。 她侧脸看向他,轻声问:“王爷可用过膳了?若是没用,便与妾身一同?” 他垂了垂眸,撩开衣摆坐在了圆桌旁。 她露出欢喜的神色,忙忙唤过丫鬟吩咐再添几道菜和一副碗筷来,才在他对面落座。 用了几口饭后,姜绍钧才恍然发觉,这是他头一回与她单独用膳。 她的吃相也同她的人一般秀气,一只手扶着衣袖,一只手持了着,夹上一小口的菜,送入微微张开的小口中,接着香腮便缓缓鼓动轻嚼。 桌上有一盘水晶虾仁,她格外偏爱这道菜,每回将一只晶莹剔透的虾仁送入口中后,她那双大眼睛便会稍稍眯起来,粉色的唇角也会朝上偷偷翘一翘。 对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用膳,放下筷子时他才惊觉本没多少胃口的他竟不知不觉间用得多了一些。 “可还合王爷胃口?”见他端起香茶漱口,她看起来有些忐忑小心地问他,黑瞳中含了隐隐期待又掺着生恐他吃不惯的担忧。 他将手中茶杯搁在漆盘上,道了一声,“还可。” 她似乎是听闻了极为令她愉悦之音,眉眼都霎时间弯弯笑起来,清澈的瞳仁中染上了纯粹的雀跃,她柔声道: “那便好。” ps. 新年快乐~ 过年停更一周ー=≡Σ( ε|) 0 同榻而卧(下) 窗外寒风呼啸,天幕黑沉,屋内却暖融融的,隔着紧闭的窗扇,只能听闻催人入睡的隐约风声。 姜绍钧是被背脊上一阵温软绵柔的触感给惊醒的,他身子下意识一僵,猛地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昏暗,唯有点点星光下那描着缠枝莲的纱帐在眼前格外清晰。 僵了一瞬,他意识到这是在她床榻上。 前几日她的睡相都挺老实的,两人一人一床被褥相安无事,二人中间像是划了条看不见的界限,今夜不知为何她越了界。 心中种种猜测让他寒了幽湛的黑眸,就要箍着她手腕时,贴着他的人动了动身子,发出几许意味不明的娇声咕哝。 他侧耳听了一下,好似是“汤婆子”、“好暖和”。 他稍微侧过身子,低头看了她一眼。 少女眼睫紧闭着,面容恬静,呼吸均匀清浅,看起来压根没有清醒。她身上的那条被褥早已不知去哪了,此时她钻进了他的这床被子中,似乎是找到了热源,两只从袖管里露出的藕臂换着他的腰,整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 约莫是他转动时带动了些凉风钻进了被窝里,她在睡梦中缩了缩肩膀,双臂收紧,将他抱得更紧了。 她胸前的两团弹软被他背上硬实的肌肉压成了扁扁的圆形,偏生这样,使得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两方软嫩圆乳中间的两粒突起,正正好抵在他的肌肉上。 像是觉得他抱起来挺舒适,她还将一条纤细笔直的玉腿抬起,恰到好处地搭在了他的腰胯间,一截骨肉匀称的小腿自中裤里伸出,似触非触地晃在他小腹前。 香软玉嫩,馥馥温绵。 姜绍钧是个正常的男子,在这般的刺激下,下腹猛然间便窜过一阵热流,结实大腿间的欲龙隐隐有要抬头的趋势。 他喉间一梗,想要离她远些,只是才将她搭上来的腿放下去,她又挨着他蹭了蹭,酥麻霎时从腰眼直升而起。 他倒吸了一口气,不知是何心态并未叫醒她,只是在自己更狼狈之前,轻轻拿开了她的手臂,一个翻身便越过她下了榻。 立在屋内半晌,却觉得房中皆是她温软旖旎的气息,他连外袍都没披,也没往架子床上再看一眼,匆匆出了屋门。 守在门外的丫鬟本是昏昏欲睡,被屋门开启的声音惊醒,扭头便撞见定王面罩寒霜,只着了一身内袍便疾步往外走。 刚想开口问上一句却对上他肃冷凌厉如剑刃的目光,问话便被吓在嗓子眼里,只能战战兢兢地屈膝躬身,看着他走远。 姜绍钧顶着深重夜露疾行到了前院书房,待得入了他惯常居住的卧房,他方燃起一点火星的欲念才被冰冷刺骨的天气浇熄了。 他揉了揉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疼的额头,坐在了床沿上,支肘于大腿上,静默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往床榻内一扫。 这一眼却是让他看到了一个不寻常的物件。 在床榻内侧的边缘上,露了一角橘粉色的布料,那处正好是床尾堆放床褥的地方,平日里很难留意到。 他伸手,捻着布料的一角,将其拽了出来。 是一条撕成了长条形的布料,其上还沾了些许黑红的血迹。 他看了几眼,认出来是冬狩时落崖后,她帮他简单处理伤处时裹缠的布巾。 大概是他回府后医治时掉落在榻上的,他那时昏迷不醒,下人也是慌了手脚,让这条裹缠他伤处的布巾遗落在了床榻上,这些日子下人打理床铺竟也没被发现。 是她不知从身上哪处裙衫里撕下来的,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让他方才勉强压下的气血止不住地沸腾上涌。 透过凝固干涸的血迹,橘粉色布料上的玉兰绣样被染成了妖冶的深红,和他曾见过的裹着她那对饱满玉乳的肚兜的绣样一模一样! 她的身子,他都见过,甚至是她不着寸缕的样子。只不过一次他中了春药,一次他高烧不止,皆是神志迷蒙之时。但他不该动摇至此,她身上肚兜的花瓣绣样他甚至能在脑中分毫毕现地描摹出来。 她那时撕的是她的肚兜给他裹伤。 这个认知让他立马忆及那日清晨惊鸿一瞥间凝柔香艳的旖景,同时玲珑娇躯软绵弹嫩的触感再次袭上心头,仿佛她如今就在他背后紧紧贴着他一般。 这回汹涌燃起的火却已不是冰水冷天能轻易降下来的了,他兀自站在廊下吹了一刻凉风、又泡了几刻钟的冷水依旧无法消下,脑中的欲念反而愈发清晰难抑。 浮在浴桶水面上的冰块如陡崖上的山石,失了控般从浴桶中滚落地面。姜绍钧豁然从那桶兑了冰的冷水里站起来,迎面就对上了正平担忧的视线。 他的脚步顿了顿,走进了卧房,头也不回地哑声吩咐道:“守在门外,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他是太久未曾纾解,才对她起了念的。 他反复告诉自己后,从檀木多宝阁最上层的一个大肚瓷瓶中抽出了一卷画轴。 将画轴放在方桌前小心摊开,其上赫然是一名巧笑倩兮的女子,面庞秀丽,姿容娇俏。 姜绍钧定定注视画上之人许久,低低唤了一声:“初蕾……” 发妻亡故多年,血气方刚、龙精虎猛的年纪,他也不是没有过欲盛的时刻,都是这般对着她的画像,回忆着那些年夫妻浓情缱绻的时光纾解的。 这时的他也不例外,将已经湿透的衣摆撩开,他一只手探入其中,握住了两腿间昂扬叫嚣着的狰狞物件。 室内空无一人,屋外的冷风也声息渐弱,唯有他压抑的低喘隐约回荡在清冷的卧房中。 端坐在椅上的男子面容矜贵俊朗,上身挺得笔直,一双寒星般的丹凤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桌上的画像,薄唇微抿,几滴汗珠从他饱满的额角滑落,沿着线条冷厉的侧脸滚下。 若不是他手中正握着下身那肿胀得紫黑粗长的阳物快速动作,光看他上身,还以为这清贵冷漠的男人只是在欣赏书画罢了。 一身燥火随着摩擦间带来的阵阵快感有了倾泻的口子,为了更快地纾解,姜绍钧稍稍闭起了眸子,脑海中勾勒亡妻曾在他身下的辗转承欢、妩媚柔情,他手上的速度更快了些。 带着薄茧的掌心滑过青筋凸起的棒身,些微的疼痛混着酥麻的快意顺着腰眼往上蹿,他微微弓了腰,大腿上结实的肌肉撑起湿透的衣料,显出个有力的弧度。 就这般动作了有几刻钟的功夫,他却依旧迟迟没有射意,总是差了那临门一脚,不免有些烦躁地睁开了眼眸,却一眼瞥到了被他随手扔在了地上的那条橘粉色布料。 这短暂一刹,他脑中所幻想的女子忽然变了个模样,瓜子脸尖尖,杏核眼含烟笼雾,香腮粉唇,眉眼皆是如画般温婉精致。 ps. 珍珠满10000的加更~ 欲念起 比起之前在他脑海中已有些模糊刻板的亡妻,少女的形象更加生动鲜活。 她起先似乎有些讶异,接着便朝他眉眼弯弯地一笑,莲步轻移靠近他。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贴身小衣,下身是一条薄薄的绸裤,细长笔直的双腿在走动间若隐若现。待走到他近前,她轻轻一扯系在脖子后的那只小巧绳结,裹着她胸前两团嫩乳的肚兜骤然落下,玉润浑圆的雪峰霎时映入眼底。 她伸出赤裸白嫩的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那两粒如樱桃般鲜嫩的顶端便毫无遮挡地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她的声线细软湿濡,柔柔的,浅浅的。 “王爷……” 他似乎是着了魔,眼底泛着微红,一把抓起那块橘粉色的布料,裹在了怒挺的阳物上疯狂撸动。质地极软的绸缎像极了她的肌肤,擦过龙根顶端那颗硕大的龟头,敏感的马眼被触,巨大的快感灭顶涌来。 龙根下的两颗大囊袋舒张颤动,棒身随着一抖,一股接着一股浓稠的精液射出,落在橘粉色的玉兰花上,染上如牛乳般的白糜。 姜绍钧急剧喘息着,浑身散发出的热气早已将他身上湿淋淋的衣衫都给蒸干了,他眸光定定望着躺在掌心的那块绸缎布料。 几息之后,他面色僵冷,将手中的布料团成一堆,扔进了炭盆里。 与彻夜难眠的姜绍钧相反,睡到天光大亮才起身的青黛懒洋洋地任由丫鬟们替她收拾上妆,听到桃香回禀昨夜姜绍钧漏夜去了书房,她也没感到多惊讶。 昨晚的试探让她察觉到他也不是无情无欲的,既然有欲,那便从这里下手。 这一日青黛依旧莳花弄草,等到了亥正,姜绍钧并未如前些日子那般踏足南菱院。 她抬眸看了一眼梳妆镜中的女子,秀颜臻首,皓齿明眸,一颦一笑间姿容楚楚。 满意地摸了摸下巴,她起身披上一件兔毛斗篷,不用张嬷嬷劝,已十分上道地唤来仆妇拿上气死风灯,去了书房。 只是这回,她刚到书房正厅门口便被拦下了,任她磨破嘴皮、搬出王妃架势、扯上张嬷嬷大旗也不管用,门厅两侧的冷面侍卫一步都不让她进。 青黛舔了舔干燥的下唇,看了一眼面带为难、额间冒汗的正平,担忧地又往书房里看了一眼,温声嘱咐道:“既然王爷不让我进去,那便拜托正总管多上点心。天气愈寒,屋内银丝炭要烧足。王爷公务繁忙,饭食需得时时温热备足……” 这般絮絮念了许多,正平只管点头哈腰地喏喏应下。等到终于将王妃一行人送走,正平才直起腰来擦了擦汗,叹息着往书房内瞟了一眼。 王爷不知又闹起了什么别扭,连新王妃的面都不见了。 姜绍钧的这个别扭,一闹就闹了好几日,青黛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瞧见,直到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来临。 随着瑞雪降临,乾元十九年的最后一日,除夕到了。 宫中这一整日都会设宫宴,白日是群臣及臣子家眷的宴席,而晚上则是皇家家宴,后宫嫔妃、宗室皇族都会出席。 白天的宴会青黛怕会碰上些不该碰的人,寻了个理由推脱未去,晚上的家宴她就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 青黛被服侍着穿了一袭深红牡丹描金凤纹锦裙,乌发高挽,首饰精美,妆容雅致,华美而不失秀丽。 掐好了时刻出了府门,正好在府门外碰上了将将要前往宫中的姜绍钧。 男子一身松青色蟒袍,肩披月白色大氅,在皑皑白雪中神色愈发冰冷如霜,眼风都未曾扫向朝他露出微笑的青黛一眼。 今夜的京城注定车马不绝,通往皇城的大道更是年年都会排了一条冗长的马车队伍,因此两人今日共坐了一辆马车。 入了车厢,姜绍钧便靠在了车厢壁上,眼眸微阖,闭目养神,一副并不打算与她交谈的模样。 “王爷这几日歇息得可好?” 少女的嗓音依旧柔柔温温,对他嘘寒问暖。 他不答,她便静了一会,紧接着,带了些小心问道:“那日夜里,王爷可是有急事,才漏夜去了书房?妾身蠢笨,竟日间醒来后,方才听丫鬟提起……” 她话未说完,他倏而睁开了眸子,一双幽深的墨眸如同浸了寒冰般,凉涔涔地盯着她,声线如沉金冷玉,语调夹着斥责的凌厉,“莫再多言!” 少女似是被他骤然而起的怒意吓到了,一双黑眸直愣愣地望着他,缓慢地浮起了一层水雾,漫过了黑玉般剔透的眸子。 他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她却忽地垂下了眼睫,薄薄的眼皮盖住了那双含情目中的所有情愫。 她轻声道歉,“是妾身的不是,不该探问王爷私事。” 她的手搭在小腹前,车窗外的星点雪花从棉帘缝隙间飘入车内,落在她白皙到隐隐透着青色脉络的手背上,转瞬间化成一滴水珠。 青黛和姜绍钧入了宫后便被带到了宴饮的殿内,因着这算是皇家的家宴,便没有男女分席,被领进殿中的众人都被内侍安排着入了座。 这座皇家用于宴饮待客的大殿十分宽阔,上首的龙椅空着,龙椅右下方那应是皇后的位置也空着,倒是几个貌美娇艳、看起来似是宫妃的女子早已坐在了龙椅左下方的一排桌案前。 姜绍钧和青黛作为定王与定王妃,被安排了一对距离上首龙椅十分接近的相邻位置,而青黛的另一边正好坐着她大婚时在洞房中头一个夸赞她的妇人马氏。 马氏丈夫的曾爷爷与当今圣上的曾爷爷是亲兄弟,在姜氏皇族凋零稀少的当下,算是宗室中离皇家血缘关系最近的了,因此她的丈夫显郡王虽资质平平,却很得今上重用,担着皇室宗正之位。 马氏身材略为丰腴,圆脸如银盘,看起来很是和善健谈。青黛方落座,她便侧身同她攀谈起来。 “七弟妹文慧可人,我早便想上门拜访弟妹,好好亲香亲香,可又怕七弟同七弟妹新婚燕尔,不耐烦招待我这老婆子。”马氏笑吟吟地打趣,看样子半点不惧姜绍钧的冷脸,竟然调侃到了定王头上。 青黛红着脸,娇羞地垂下眸,轻嗔道:“二嫂尽拿我打趣,若二嫂上门,我定会扫榻相迎的。” 马氏笑得明朗,开始同她轻声拉起家常八卦来,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别府家事。青黛却敏锐地发现她不动声色地就给她介绍了这桌席宴上各人的来历,包括坐在她们对面的那几位嫔妃们的娘家。 她心下有些感激,将马氏所说的一一记下。 没过多久,乾元帝便携着皇后、二皇子及太子入了殿,众人皆起身行礼后,才各自落座。 青黛远远望了小太子一眼,他好像又拔高了一点,留意到她的视线,一双黑葡萄般的眸子欣喜地盯着她,眨了又眨。 他人语 宫宴上的饭菜送上来时便早已凉透,红烧猪手上凝着一层红黑油亮的膜,鲍鱼海参汤上更是结了一层厚厚的乳黄色油脂,让人看着便胃口全无。 但这场宫宴也不是让人来吃饱肚子的,大多数贵妇人都只是象征性地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着,以保证自己完美端丽的妆容不被破坏。 而后宫中的嫔妃,特别是那些一年都难得面见一次天颜的低位嫔妃,更是趁着这次机会想尽办法吸引乾元帝的目光,各类献才献艺献礼层出不穷。 青黛心中无趣,却只能端着那张温婉贤惠的脸,礼数丝毫不差地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待到终于熬到了宴尽,席中众人在帝后带领下,出了殿门观赏殿外侍从燃放的烟花爆竹,以此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青黛和马氏并肩而行,落在了人群后方,小声说着今冬时兴的花样子,正要走到殿前廊下的一根雕龙凤呈祥漆柱前,便隐约听到了那漆柱后传来的嘲讽暗笑。 “今日那定王妃竟还敢在人前露面,我要是她呀,早羞愧得府门都不敢出了!” “可不是嘛,京中谁人不知她那王妃就一个徒有其表的壳子!不过是个维持表面尊贵内里守活寡的摆设罢了!” “我只知定王极为不喜她,倒还不知这守活寡……妹妹可知晓其中内情?”最先开口的那位女子嗓音稍微挑了挑,很是有些疑惑。 便听得另一女子带了些自得地道:“我身边的宫女里有个亲表姑在定王府当差,听说啊,自大婚之后,定王去她那院子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当真?!”听闻这话的女子很是不敢置信,语调又抬高了些,“可我瞧着那定王妃生得迤逦姿容,放在京城贵女中也属实是千娇百媚、数一数二的美人,定王竟也忍得?” “要不怎么说定王情比金坚呢,先头那位……”话音到这顿了顿,似乎颇为忌惮的模样,她急忙把话锋一转,“你且看,那俞氏女入了定王府得有小半年了,这肚子一点动静都无。我猜呀,过上个十年半载的,说不定便要被休弃了呢,以七出无子为由!” 那女子的声音得意洋洋的,仿佛真的亲眼见到她被当做弃妇休出王府,狼狈无依的画面。 青黛身旁的马氏担忧地望了她一眼,正想上前一步呵斥那两个烂了口舌的人,青黛却先她一步踏上前去。 绕过了漆柱,她便完全看到了方才被漆柱挡着的两道议论她的身影。两人皆是一身宫装,看打扮像是昭仪位份之下的后妃,一娇俏一艳丽,见到她从漆柱后转出来,都震惊万分地瞪大了美眸,一脸见鬼般的惊恐模样望着她。 两人战战兢兢,在她面前就要跪下行礼——不管在身后如何编排她金玉其表,她也是个实实在在的亲王妃,品级远远在她们之上。 二人都以为这回她们在劫难逃,一时间身上的冷汗湿透了衣襟,面如金纸,跪在地上的身子都在打着摆子。 却见定王妃只字未提方才之事,只是朝她们温温柔柔地笑了笑,“起来罢。” 恰逢其时,一支盛大绚丽的烟花在她身后如雀尾开屏般靡丽散开,五彩斑斓的色泽映在她一张如水墨勾勒的芙蓉面上,水雾黑眸中神色寂寂落寞,唇瓣笑意却宽和亲柔得如同绢纱,让人经不住便被她勾起了一腔哀婉的保护欲。 那两个嫔妃直愣愣地抬头望着她这一张宜嗔宜喜的面容,又呆呆跪在原地目送她纤细袅娜的身影远去。 走出几步后,马氏回头望了那依旧未起身的二人一眼,忍不住问她:“方才那二人说得如此恶毒过分,你为何……不重罚她们?” 青黛眼角余光又瞥了一眼另一道漆柱后那一抹不明显的暗影,微微垂下了眼睫,唇边的弧度尽数化为苦笑,声线宛若那半空中烟火燃尽后消散的轻烟,飘飘渺渺,“嘴长在旁人身上,堵得了这个,堵不了那个。” 姜绍钧静立在漆柱暗影后,她低眸苦笑的侧脸从他眼前经过,带起一阵她身上的桂花淡香。 赏过了意喻着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的盛大烟火,还需要再回殿中席上,帝后要陈新年祝词,更要众人举杯共饮。 回到了席位上,姜绍钧觉察到身旁的少女一下子便饮了许多酒,一杯接着一杯的,将她桌案上的那壶竹叶青饮得见了底。 他暗自蹙了蹙眉,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却恍若未觉,直到宴毕,二人起身离席,他看她只是面有微粉,神色姿态依旧如常,才松了些紧皱的眉心。 二人出了宫门上了早就候在宫外的马车,她入了车厢后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垂眼坐着。 姜绍钧收回掠过她眉眼的视线,在马车的摇晃中抿了抿淡色的唇角。 回到了王府之后,她如往常那般落后他半步朝府内去,到了书房和通往南菱院那条道路的分叉口,她臻首微垂,朝他福了福身。 他低眸看着少女那段透白如天鹅般的颈项,在她旋身往南菱院去时,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张嬷嬷骤然低声道了一句:“王爷,今日乃除夕。” 就算是再如何厌恶正妻的丈夫,每月初一十五这样的大日子即使是做个样子也都会往正妻房中去,更遑论一年之始的元旦,便是坐拥天下美人的皇帝也会在这一夜宿于皇后宫中。 脑中忽而闪过她无奈落寞的侧脸,他足下的皂靴在青石板上顿了顿,终是朝她离开的方向而去。 南菱院内等着主子归来的丫鬟仆妇见到姜绍钧都不约而同露出了欢欣的笑容,这是青黛在定王府度过的第一个除夕,跟着她陪嫁来的下人们自是希望定王能陪着她的。 自那夜之后,姜绍钧再次踏进她的闺房,屋中摆设与之前并无不同,只不过床帐为了应景换成了喜庆的大红色,浮荡在烛光下,多了几分旖旎。 下人伺候了他们洗漱后便悉数退下,他朝她看了一眼,她换了一身樱粉色绣桃花瓣的绸缎寝衣坐在梳妆台前,一头柔顺青丝尽数散下,披满了肩头。 她自宫宴上归来就不曾言语半句,姜绍钧兀然有些不适,淡着面色道了一句:“安歇罢。” 她坐在雕着青莲花的梳妆圆凳上,听到他的话扭过头来,平日里清亮漆黑的一双眼眸中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浓雾,歪着脑袋看了他半晌,忽然朝他伸出双手,娇声娇气地道:“阿黛没力气了,要抱抱!” 她的委屈 姜绍钧愕然一瞬后迅速皱起眉,声线冷沉,“你在作甚么……”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少女花瓣般的唇角倏而一撇,眸底蓦然凝聚起泪花,泫然欲泣地望着他,委委屈屈地道:“阿黛不可爱么?你不欢喜阿黛么?为什么不抱阿黛?” 他硬生生哽了一下,就见她已摇摇晃晃地从圆凳上站起来,穿着软底绣鞋的脚才刚落地,便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直直朝他扑来。 少女身躯娇软中带着绵柔无力,小姑娘般用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襟,抬起头来,使劲眯眼盯着他。 靠她这样近,姜绍钧才察觉到她身上一股扑鼻而来的浓郁酒液醇香,将她原本的味道都掩盖了,一双黑眸更是醉眼朦胧,喷出来的鼻息都带着热烈熏然的酒气。 竟是喝醉了。 倒在他身上她还不安分,曲线玲珑的身体紧紧贴着他,一只手环抱住他腰后,一条腿扣住他的大腿,一边用粉拳捶着他的胸膛,声线娇侬,嘟囔着问道:“为什么不欢喜阿黛?为什么?你说呀!” 姜绍钧眉间拧起个疙瘩,两手握在她的肩上将她推离些许,清冷道:“你醉了,我让下人送醒酒汤过来。” “我不要!我才没醉!”见他欲挣开她走掉,小姑娘不乐意了,用身子痴缠着他不放,如八爪鱼般紧紧吸在他身上,眼眸半闭不睁,粉颊鼓出两个粉粉的小圆包。 她身上寝衣那清新粉嫩的颜色将她秀美的面容衬得愈发稚嫩显小,她平日里大多是温婉懂事的沉稳模样,他这时才惊觉,她只不过是个及笄没多久的少女罢了。 她这样缠着他实在不成样子,特别是在她的磨蹭间,被她馥郁温香的软肉挨蹭的地方都如同起了层燥火,让姜绍钧暗地里吸了一口气,面色更冷地想将她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大概是他的冷面和不带怜香惜玉的动作将她惊到了,她满脸的爱娇撒嗔转变成委屈难过,方才坠在眼中要掉不掉的金豆子如不要钱一般,一颗颗直往下落,抽抽搭搭地控诉,“你为什么不要阿黛?为什么不欢喜阿黛?阿黛做得不够好吗?” 泪珠晶莹剔透,滴落在他的手腕上,如溅落火星般灼痛。他发觉这是自己头一回见她哭,心口有隐约拉扯般的钝痛点点。 她的小手抓着他的衣襟,将上面繁复的如意刺绣都揉成了一团,抬起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哽咽着断续问道:“阿黛……阿黛做了这么多,你……你就真的这么讨厌阿黛么?” 少女的一双水眸被泪水洗得明净透亮,仿佛两湾清浅的湖水,内里透着一圈圈荡漾开的涟漪,就这样倔强又可怜地望着他,仿佛执着于一个答案。 他骤然想起母后曾质问他的话,或许就是她太好了,好到……让他害怕接近。 徒有其表的王妃,有名无实的婚姻,独守空闺的难堪……他不是不懂她的委屈,不过是她不提,他便心安理得地装作不知罢了。 幸好她已经醉得迷迷糊糊了,或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思维也跳跃得厉害,见他缄默不语,又抬起手,自顾自用手掌胡乱擦起眼泪来。 “阿黛……呜……阿黛想家了,阿黛想、想爹,想娘,想哥哥……阿黛一个人,好害怕……”她一边抹着扑簌簌往下掉的泪珠,鼻头都哭得红通通的,还打了一个小哭嗝,一张巴掌大的脸都被泪水浸湿了。 他身子有些僵硬,搭在她肩上的手不知是该推她还是放下,力气稍微大一点她又会哭得更凶。唇角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他犹疑着抬起手臂,在她背后轻抚了两下。 她就如同得意忘形的幼猫,将他抱得更紧,眼泪全都蹭在了他的衣襟上。 他低眸看她,少女眯着迷蒙的眸子,红嫩的小嘴微微开合,小小声地,如祈求般道:“你对阿黛好一点……好不好,就,一点,一点而已!”她腾出一只手,竖起一根葱嫩的食指,呢喃着,“阿黛会对你很好的……” 他心绪纷繁复杂,诸多念头在脑中盘旋闪过,他甚至难以一一分辨。 哭过之后,她仿似倦了,顺着他的力道倒在了床榻上,抱着他的胳膊睡得沉沉。 离家千里,远赴陌生的京城,父母兄长皆不在身边,即使是有祖父祖母在京也终归是隔了一层。嫁入王府,顶着空头王妃名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或许她的心机深沉,只是因为没有人能护着她罢了。 他用帕子替她轻轻擦了擦娇嫩面颊上的泪痕,动作间带着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怜惜。 爆竹声不绝,烟火绚烂缭绕,处处都充斥着新岁的欢庆。 宁国公府也不例外,在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冯老夫人也破例将在京郊庄子上学规矩的冯书蕾接进府中过年。 冯老夫人派过去的那两个教养嬷嬷颇为严格,庄子上的吃穿用度更是与冯书蕾在宁国公府时的锦衣玉食相差甚远,不过半年,她便清减了许多,以往的骄娇也被磨成了无波无澜的静水。 杨老夫人看着她瘦得连一丝肉都没有了的小脸,心疼不已,却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拉着她的手心不住扶着她脊骨突出的背。 问了几句她在庄子上的生活,杨老夫人低叹一声,“我的娇儿受苦了……你再忍耐些时日,娘已为你寻了一户殷实妥帖的人家,那户人家也是书香门第,儿郎有出息,已考上了举人。且那户人家就在荆州,离京城也不远,你若是想家了,可随时回来……” 她细细说着,一边留心观察伏在她膝头的冯书蕾的面色,见她神色乖巧恬静,不见之前的不甘执拗和任性,不由心下微松,愿意相信她这是改好了。 “到得你出嫁那时,定王想必对你的气也没那么大了,不会为难与你,非要你在庄子上度此残生……” 提到定王时,冯书蕾身子一僵,面色有些不对。 冯老夫人心中一凛,凝重的目光望向她,“你可是还对定王有那等心思?” 冯书蕾慢慢放松下来,神色有些落寞戚惶地摇了摇头,柔声细语,“在庄子上待了那么多时日,女儿也想明白了,便照娘的安排就好。” 冯老夫人舒了口气,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髻,却又听得她开口。 “只是姐夫那边……”她抬起了头,尖瘦的小脸哀哀地对着冯老夫人,“上回的事都怪我一时左了心性铸下大错。年初二时姐夫会上府里来,我想……亲自同姐夫道个歉。” 大年初二回娘家是京城的风俗,冯初蕾还在的那些年都是姜绍钧陪她回的宁国公府,就算是她不在了,这么多年,姜绍钧依然会在年初二带上年礼拜访岳家。 “这……”冯老夫人十分为难,她不确定已娶了亲的姜绍钧今年还会不会过来,但想必姜绍钧不会想见到冯书蕾,她原本是打算大年初一的晚上就将女儿送回庄子上的。 “娘……您就答应女儿罢……”冯书蕾抓住了她的衣袖,如幼时那般偎在她身上撒娇,语调有些哽咽,“女儿知道女儿做错了,心中一直对姐夫很是愧疚不堪。女儿不久之后便要嫁人,这可能是女儿最后一次见他了,就想当面和他道个歉,也算全了这些年姐夫对女儿的疼爱。” 杨老夫人对上她那双含了泪的眼,踟蹰了几番,终是应道:“……行罢。” 冯府一遭(上) 年初一的清早,姜绍钧难得醒得迟了,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而他臂弯里,正靠着一个温软的身体。 他一惊,迅速将手臂抽回,昨夜的记忆也随之浮上脑海。 她醉了,哭得厉害,最后是抱着他的胳膊睡过去的。 思绪回笼,他缓缓将目光下移,落在了美人白璧无瑕的面容上。 这一看却发现,那双薄薄的眼皮下,眼睫正不安颤动着,却作出一副呼吸均匀安然入睡的模样。 “既是醒了,便起罢。”他的嗓音如晨间雾凇般寡冷,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装睡,让她面上迅速染上一层艳丽的绯红,讪讪地睁开眼起身。 他径自下了床,也没叫人来伺候,自己拿了衣袍玉带穿上。 她屈腿拥被坐在榻上,两条细眉则皱成了一团,嘴唇不安地动着,眸光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少女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神色纠结难言,与人前温婉端庄的模样分毫不搭边,却是意外难得的生动鲜活。 等到他的衣衫都穿好了,她才磨磨蹭蹭地从床榻上下来,趿了绣鞋,拽住了他的袖子,期期艾艾地仰头问他:“王、王爷,妾身昨夜,仿似是喝醉了……” 他侧眸看她,神色中难以窥见一丝情绪。她咬了咬唇,因为难为情,衣襟里奶白色的胸口肌肤都泛着嫩嫩的粉色。 “妾身不大记得昨夜发生的事了,妾身可有,可有冒犯王爷?”她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面色,问道。 她不记得昨夜的事了,姜绍钧也说不清心下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落,只是清冷道:“往后留意,莫要贪杯失态。” “好,妾身知晓了。”她懵懵地应下,接着眉眼低落地放开了拽着他的衣袖。 眼瞧着他整好衣襟便踏出门去,青黛不断在心里呐喊:就这?就这!就这?! 她都使出浑身解数,以默默奉献不求回报的贤妻人设为他做了这么多,还借着醉酒哭得楚楚可怜,就算是块千年寒冰都该被她捂化了,他却一丝动摇都没有。 眼看着已经翻过了一年,“心头朱砂”这个任务却迟迟没有完成,青黛心中也是暗暗着急,急切地想寻找一个突破口。 就在她发愁了一早上后,下晌时分,姜绍钧竟然十分罕见地来了南菱院。 前些时日他就算来南菱院过夜也不会在晚膳之前过来,多数时候都是夜深人静后才前来,就如同只是过来敷衍性地睡一觉一般。 青黛靠在美人榻上,一边翻着手里的书,一边不时偷瞄一眼坐在她的桌案前看着兵书的姜绍钧,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姜绍钧的心思却很简单,他只是突然——想看一看她白日里会在府中做什么罢了。 少女慵懒地歪在榻上看了会书,似是坐得累了,站起身抻了抻腰,同他说了一声,便走去院子中看她养的那些花花草草。 午后的日光带着初春的熏然暖意,在她身上笼了一层浮动的轻纱,少女玉指纤纤,提着花壶一盆盆绿植浇过去。水雾在光线下化出淡色的霓虹,朦胧绕着置身其中的少女,将她的玉嫩香颜衬得愈发如诗如画。 平淡温和,岁月静美,就如她唇边浅淡的笑意。 就这般下去,似乎也不错。姜绍钧透过支摘窗望着窗外,有些恍神。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二人相对坐在南菱院膳厅的小圆桌上,青黛体贴贤惠地为他夹了一筷子樱桃咕咾肉,“这咕咾肉做得酸甜可口,很是不错,王爷尝尝。”说完后满是期待地将他望着。 姜绍钧虽并未答话,却提箸尝了一口,抬眼便见到她弯眸笑了笑。 待用完了膳,姜绍钧忽而开口,“明日去宁国公府拜会,你可要同去?” 她怔了怔,定定望着他俊冷的面容,唇瓣笑意淡了些,轻轻应道:“嗯。” 明日是大年初二,按道理该陪着妻子回娘家的,定王要带姑娘去前岳家算什么事!为他们上茶的桃香暗暗着急,却又无法插嘴。 姜绍钧听到她的回答停顿了片刻,才开口,“下晌去俞府。” 少女豁然抬眸,黑瞳中霎时间落满了无数星辉,翘起的唇角溢出的欢喜之意极具感染力,这回她应得轻快又愉悦,“好。” 还是那样容易满足,果真只要一点就好。 笑意不自觉也爬上了他的眼尾,被他用温热茶水氤氲上来的雾气挡住了。 冯老夫人在得到仆妇的通传说定王妃也同定王一起前来拜会时,失神诧异了一会,等到他们二人来同她见礼时,已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 男子一身藏蓝色绣繁复暗纹的蟒袍,眉眼漠然,清贵端方。他身畔的女子着朱红色百褶裙,裙摆绣着牡丹盛开的金线绣样,脸蛋娇妍秀美,又不失温婉庄重。 二人一同向她行礼,端的是檀郎谢女的般配样貌。 冯老夫人想起了逝去的长女,心中不由感慨万千,未曾察觉立在她身旁的冯书蕾那骤然攥紧的手心。 “快快起来罢,定王有心了,专程带着王妃来探望老婆子。”冯老夫人回神,笑容和缓地让他们起身,半点未提姜绍钧来宁国公府拜见前岳家的事,只说成是带着王妃来拜见长辈的。 “老夫人安康,近来可好?”姜绍钧带着青黛在冯老夫人下首落座,声线泠泠问道。 “劳王爷记挂,一切都好。”冯老夫人笑着寒暄。冯书蕾却是敏锐地注意到了他并未再喊母亲“岳母”,心下又恨又痛,暗中看向他身旁那女子的目光如同淬了毒。 几人说了会话,期间姜绍钧扫向冯书蕾的目光淡漠,似是根本未放在眼中。反倒是冯老夫人说了几句后,主动提起了冯书蕾。 “大年佳节各处都张灯结彩,娇儿一个人在庄子上冷冷清清的,老身便自作主张将她接回来过个团圆年。”她说着顿了顿,仔细观察着姜绍钧的神色,“王爷,不介意罢?” 姜绍钧眉梢不动,既没说介意也没说不介意,只是冷淡道:“老夫人守诺便可。” 倒是闹得冯老夫人有些尴尬,连忙道:“这是自然,这些时日娇儿已知错了,还念着要给王爷和王妃道歉。”说完忙示意冯书蕾说话。 冯书蕾一袭浅碧色束腰裙,将清瘦的身姿描摹得如一支婷婷的荷,莲步轻移走上前来,给姜绍钧和青黛施上了一礼。 “小女自知铸下大错,悔恨不已却无法挽回,只有日日为王爷王妃念经祈福,敬祝泰康安乐。” 一番话诚心诚意,连姐夫都不叫了,看样子好似真的改过自新了。 一旁刚将身上的伤养好的冯叁公子也跟着连连作揖,嘴上不住懊悔自己行差踏错一步,求着大姐夫原谅。 姜绍钧淡淡饮茶,没提原谅之话。冯叁公子给他下药,他事后让冯老夫人请了家法将他杖责百棍,若不是他乃初蕾的亲弟,他早已没了性命。 冯叁公子也不介意他的冷漠,觍着脸凑到他跟前卖好,说是淘来了一卷孤本兵书给他赔礼道歉。姜绍钧本不耐多理会他,只是冯老夫人也不愿让二人生了龌龊,发话让冯叁公子在外书房招待他。冯老夫人都如此说了,他毕竟是外男,不好在冯府内院久呆,便同冯叁公子去了外院书房。 正厅里只留下青黛和冯老夫人、冯书蕾大眼瞪小眼,继室和原配的娘家面面相觑,青黛心下尴尬,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闲聊。 姜绍钧走后,冯书蕾便垂着眼皮一言不发,在青黛和冯老夫人聊到江南的阴雨天时,抬眸忽的道了一句身体不适想回屋里,便被冯老夫人嘘寒问暖地遣了丫鬟送走了。 青黛看着她走得略有些急的背影,暗暗挑了挑眉。 冯府一遭(下) 姜绍钧被冯叁公子带到书房后没多久,冯叁公子便道要去自个院子里取那兵书孤本,让他在此稍候片刻。 姜绍钧无可无不可,打算等他回来便离去,也算给足了冯老夫人面子了。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他便听到了书房外间传来了动静,以为冯叁公子回来了,他站起身准备离开,却不想一抬眸,发现闯进书房的竟是一个女子。 他眸底冰寒,刚想开口,那女子已抬起头来。光线从她身后透进略显暗淡的室内,女子眉似远山黛,唇如含朱丹,娇俏明丽,不可方物。相似的面容让他一刹间狐疑自己又入了梦境,直到那女子开了口。 “姐夫……我已知错,我已反省了……姐夫,能不能别再怪罪书蕾了,我真的知错了。”冯书蕾眼中含泪,上前朝他走近几步,哀哀戚戚地道。 姜绍钧定了定神,眉间轻轻蹙了蹙,淡淡道:“孤知晓了。” 那冷漠的态度仿佛刺伤了她,冯书蕾一边落着泪一边摇头靠近他,“我真心悔过了,我知姐夫最厌恶那般下作的手段……今日我是专程来寻姐夫赔罪的。”她说着便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盏茶,双手为他奉上,期盼渴求地望着他。 冯书蕾的面容轮廓本就长得与冯初蕾有六七分相似,只是冯初蕾的远山眉下是一双眼角上翘的俏皮猫眼,而她则是柳叶眉同细长的凤眼。她今日的妆容又特意将柳叶眉画成远山眉,眼尾的胭脂将一双略显细长的眸子勾出了圆而翘的弧度,让这张脸与冯初蕾更为相似了。 如今这样楚楚哀求地凝视着他,像极了初蕾拉着他的衣袖撒娇,她自幼体弱,每当风寒发烧闷在房中养病数日后,都会这般恳切地求他让她出门。 姜绍钧心神摇曳,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甜白瓷茶盏,只是就在他出神的这一瞬,她藏于指缝间的一根银针骤然朝他指尖刺出。 行军多年,姜绍钧的反应和身手都未有退步,立即反手便制住了她的手腕,厉喝道:“你做了甚么!” 方才他恍神的一刹,她的银针刺破了他的指尖,只是还未来得及扎进去,仅有一粒鲜红的血珠从指腹坠出。 冯书蕾被他大力抓住一只手腕,脚下也踉跄了下,却用另一只手一把扯住自己外袍的衣襟,将身上的衣衫扯了下来。 她内里竟只裹了一件艳红的纱衣,若隐若现地笼着女子玉白瘦削的身子,纤弱的颈项、圆润的突起、细瘦的腰肢都覆上了一层暧昧昏红。 “姐夫!我只想嫁给姐夫、只想伺候姐夫……让我做姐夫的妾也无不可,姐夫就让我陪在身边吧,我甘愿、我甘愿……”她跪到了他的脚边,手指想搭上他的膝盖,一双泪眼盈盈,卑微道:“我甘愿做姐姐的替身!” “滚!”美人欲扶膝,姜绍钧却勃然起身,一掌抓过她委顿在地的衣袍扔在她头上,怒得双目赤红,就要迈步踏出书房找人来将她拖出去。 “姐夫!”冯书蕾却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这是她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错过了她就要被安排着嫁人了。她怎能嫁到那等穷乡僻壤的小门小户?她怎能嫁给一个小小的举人?她宁愿给姜绍钧做妾! 姜绍钧将手指尖的血珠挤了出来,却感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躁动欲念升腾而起,他转瞬便意识到了那银针上涂了怎样的药。 她竟接连两次对他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冯书蕾恰在这时伏爬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腿,怒到极点,姜绍钧面上愈发冷寒,眸光里罩上了一层黑冷铁石,透着如利刃般冷情锋利的光。 就在这时,书房门口传来了一道温软的女声。 “王爷?” 紧接着便是女子轻巧细碎的脚步声和轻盈的环佩叮当声。 他一怔,扫了一眼脚边衣衫不整的冯书蕾,莫名有些不明缘由的慌乱。 门外的人已经走了进来,看清了屋内情形后一滞,那双清澈的眸子震惊地大睁,似乎极为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姜绍钧没来由地觉得难堪,来人已是强自镇定,扯出了一抹勉强的笑意,视线在他和冯书蕾身上逡巡了一圈,干哑着嗓子问道:“王爷和冯七姑娘这是……可要妾身拿个章程?” 拿个章程……她倒是贤惠,迫不及待把他和别的女子凑成堆。 一身的憋闷怒意像是有了倾泻口,姜绍钧冷漠地将小腿从冯书蕾的手臂中抽出,声线裹夹暴雨雷霆的冷冽,“去把老夫人唤来,冯书蕾品行不端、心思龌龊、行为下作,毫无礼义廉耻,即日送去灵岩寺落发出家!冯襄助纣为虐,涉嫌谋害皇族,全无君子品行,逐出冯氏宗族!” 青黛还未反应过来,意识到不对的冯老夫人也闻声寻来,走到门口时正好听见姜绍钧这句话,如遭雷击,步伐凌乱地冲进了屋子里。 一眼见到那从地上抬起身子的女子,她发髻散乱,身上只胡乱披了一件外袍,内里的红纱比起身无寸缕也未好到哪里去。冯老夫人心脏骤跳,眩晕不已,眼前都黑了一瞬,却强自掐着自己的手心硬撑着没让自己倒下去。 “娇儿……这是……”冯老夫人颤抖着手去扶冯书蕾,跟在她身后的心腹嬷嬷赶紧扯过外袍将听到姜绍钧的话后浑浑噩噩的冯书蕾给裹紧了。 “老夫人,明日便将她送去罢。连同冯襄逐族一事一并告知宁国公。”姜绍钧已经走到了门边上,青黛发现他衣袖下攥紧的手有些颤抖,更是有血滴顺着他的指缝间缓缓滴落在地上。 冯老夫人在内宅中过了大半辈子,看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是冯书蕾不死心又去招惹了姜绍钧,惹得他怒极了要逼她剃度出家,还要将帮了她的冯襄逐族。 “不——!姐夫!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姜绍钧的话让冯书蕾回了魂,在冯老夫人的怀里剧烈挣扎起来,一边不敢置信地凄厉喊着。 冯老夫人看着怀中双眼死死望着姜绍钧的幼女,她的神色执拗又夹着孤注一掷的绝望,眼眸中满是偏执癫狂。虽然恨她做戏骗过了自己,又再度去招惹姜绍钧把他推得离宁国公府更远了些,还连累了叁儿子。但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娇宠着养大的女儿,冯老夫人怎忍心让她青灯古佛孤苦一辈子。 冯老夫人紧紧抱住她,颤抖着唇望向笔挺立着的姜绍钧,语气几乎可以说是全然抛下了长辈的矜持,满含了苦苦哀求,“老身现在就把她送去庄子,再也不会让她出现在王爷面前了,王爷,小女性情顽劣,求您宽宏一回罢……” 体内的炙热欲火在不断燃烧,姜绍钧眉眼却更加如笼寒霜,对于冯老夫人的求情不置一词。被他握紧到几乎没了知觉的手忽地被一片温软包裹,他偏了偏脸,站在他身旁的少女用帕子裹住了他正滴血的拳头,眸底含忧地将他望着。 ps. 收藏满4500的加更~ 姜绍钧:孤自从认识新王妃后,骨折一次、遇刺落崖一次、中春药两次,这八字是不是未曾好好合过? 青黛:怪我咯? 天经地义(上) 冯书蕾这时也意识到姜绍钧是铁了心要把她送去清苦偏远的灵岩寺做姑子,心中慌乱起来,神志也跟着回笼,再度换上了梨花带雨的表情,悔痛地哭求道:“呜……姐夫、我知错了,这回我真的知错了……我不想落发为尼,唔……姐姐、姐姐也不想看到我困在孤苦的庙里,寥落一生的!”说罢她抬起了这张与冯初蕾极为相似的脸,她拥有这幅面容,再提起姐姐,不管犯了何事,姐夫都会原谅她的,过去这十几年里,这一招几乎无往不利! 只是这回,注定不一样了。 一直立在一旁一语未发的青黛忽而开口,看着冯书蕾轻轻道:“若是先王妃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愿看到这般心术不正、一再犯错的幼妹罢。” 她感觉到身旁的男子手臂又绷得紧了些,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只抛下不带感情的一句话,“孤允你们一日光景,后日,孤要得到冯书蕾已在灵岩寺的消息。传给宁国公的话,由王府的人亲自送去。”说罢,不再理会身后的哀痛哭求声,拔腿大步就往外去。 冯老夫人惊恫交加,心下清楚知晓他这是心意已决再听不进任何祈求,不由颓丧地跌坐在圈椅上。 而冯书蕾在难以相信、呆怔、撕心裂肺的痛意与绝望后,猛然抬头剜向青黛的背影,那眼神如刀,恨不能将她片片凌迟。 “你这个装模作样的贱人——!你以为你占了王妃的位、你嫁了姐夫做正妻就万事无忧了吗?!你别做梦!姐夫不会碰你的!他永远都不会碰你的!他只爱姐姐一个人!!”她眼眶通红,不顾形象地嘶声尖叫,一股浓烈的嫉恨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跟在姜绍钧身后的青黛听到她尖利的嗓音,步伐顿了顿,继续往前。快走到宁国公府门口时,冯叁公子匆匆从后面赶上来,高声让姜绍钧留步。 姜绍钧却是连回头一顾都未有,径直出府上了马车,对车夫冷喝一声:“回府!” 坐在他对面的青黛抬眸看了他一眼,他表情冷峻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他握在膝头的手背却根根青筋虬结暴起,如同内里压抑着什么野兽般。 一路上他除了吩咐正平去召太医入王府外未再吐出一字,待到回了王府,便一头扎进了书房中。 把下人尽数屏退后,姜绍钧再抵挡不住体内蓬勃的欲念,额上落下几粒热汗,撑着太师椅的扶手,一声接着一声粗重喘息着。 冯书蕾给他下的药不知是何种霸道淫物,竟比先前七夕宴时他中的春药还要烈性。起初他还可凭借着过人的毅力堪堪压制着药性,但随着时间推移,那药性愈发汹涌猛烈,他怕是等不到太医过府便要失了理智了。 他费力抬起手拿起茶盏猛然灌下,视线却落在了她替他包扎手指的绣帕上,那浅粉的织云锦面料染上了一丝丝艳红,帕角在他手掌下扎了一个小巧的蝴蝶结做固定,帕子边缘绣着的玉兰刺绣雅致清丽。 “王爷,您可还好?”就在此刻,他身后传来了少女甜软的嗓音,夹着深深的担忧。 他倏而回头,少女依然是出府时的那身装束,应是过于担心他连先回院换洗都未曾,直接来了书房寻他。 “你不必管,出去!”他漠然出声,视线不敢在她身上过多停留。虽然看不见了,可她身上隐约的香味清淡甜美,他怕她再多留一刻,他便要管不住自己了。 身后静默了半晌,他能察觉到她一动未动,从窗棂外射来的日光将她细瘦的身影映在他身前的地砖上,让他心中的躁动更甚,炽火燃得他口舌干燥。 地上的影子动了动,紧接着,他背上贴上一具温凉的身子,那几欲将他焚毁的欲火也因此降了几分,他不受控制地贪婪这降温的源泉。 “王爷,妾身知你难受,太医不知何时才能到,让妾身帮你罢,好么……”她的声线温柔无比,却又仿佛带了勾人迷乱的低媚,气息喷在他的耳后,让他后颈无端起了一份酥痒。 “我不需要,出去!”姜绍钧咬着舌尖,口中铁锈般的血腥味让他清明片刻,大掌用力箍住她探进衣襟的手腕,狠狠甩开,语气凌厉。 身后的人却百折不挠,趁他中了药效神志晕眩,再次贴了上来,这回她更为大胆,一双手竟探索着摸向了他双腿之间。 “王爷……妾身是你的人,你碰妾身,天经地义,你无需忍耐的。”这回她的音调低低柔柔,而她的那双柔荑已握住了他双腿间的一柱擎天,两只曾在他眼下剥橘皮的玉手葱白细软,甫一包握住那处肿胀,便有一阵快意涌上。 她已从他身后转到他身前,望着他的美丽双眸中溢出点点卑微,面上的神色也不再是恭顺柔婉,而是满含渴慕仰望,仿佛能得他一线垂怜便足够回味一世,“妾身……整个人都是王爷的,”她粉嫩的唇瓣开开合合,吐气如兰,落下几个让男人兽血沸腾的字,“妾身听凭王爷处置。” 她抬着一张香娇玉嫩的脸,眉眼间染了无尽的羞涩春意,却不闪不避地注视着他,娇媚玲珑的身子就在他面前,他伸手便能触到。 她是他的人,他碰她——天经地义! 他骤然出手把她身上的衣裙撕破,将她压在书房那张矮榻上,谪仙般的面容悬在她上方,微微喘息着,丹凤眼浓黑如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线中辨不出半分情绪,沉冷如铁,“你求的。” 他说完,挥手扯下腰带,内里穿着的亵裤被他拉下时,一根散发着淡淡腥气、其上青筋环绕的物什高高翘起,肌肉结实的下腹处阴毛浓黑密集,其下两个硕大囊袋沉甸甸地蛰伏。 她下身的百褶裙被他撕破了一条口子,他就顺着这个破口略有些粗鲁地将她的中裤也撕破了。一时,凉意阵阵拂过少女无毛的花瓣,在男人的注视下,那白馥馥的可怜花朵颤颤巍巍地被打开,露出内里粉嫩的花蕊来。 他清冷的面容上隐约有狰狞的欲望,盯着她那处堪称完美的玉门,眼尾都泛起一片红意。 忽而,他压住了她的腿,就这般直挺挺地将那粗壮的龙根一举捅了进去。 天经地义(下) “唔……”青黛闷哼了一声,一点前戏都没有就被姜绍钧那根足有儿臂粗且还上翘的物什破开狭窄的花穴口,直接抵到了最深处,撕裂的疼痛让她一下子冒出一身冷汗来。 稚嫩窄小的甬道牢牢包裹住他昂扬怒张的阳具,被丝绒般的触感挤压裹缠,那一瞬的快意几乎直通天灵盖。姜绍钧如铁钳般的手掌握住她的大腿,失控般用力抽出又狠狠往里一撞。 几个又深又重的进出间拉扯着穴内的软肉,也带出了几丝鲜红的血液,顺着他青筋凸起的棒身滴落在浅青色的床单上。 青黛看见后微微松了口气,幸好他中了春药后够粗暴,她倒不用去遮掩落红的事了。 姜绍钧也看到了那缕血色,动作顿了顿,不由放得轻柔了些许。他俊朗的眉目微垂,双臂撑在她两侧,高大的身子悬在她上方,冷淡的面容染上了压抑的情欲色泽,喉结滚动的模样很让人起欲。 他缓过那阵灭顶的快感,吸着他的花穴也稍微适应了些许,蠕动着泌出湿热透明的花液,浸润着他的棒身。 他沉下腰,开始发力捣肏着身下湿软狭小,吸裹包握堪称极品的幽穴。 “唔……王爷、好疼……”她不知是痛是欢,被他一下下有力的进出顶撞出娇软泣音,少女的含情目中都是水光,不堪承受般咬着发白的下唇。她的身子被他晃得上下不定,她伸出手想要握上他手臂却总被他激烈的摆动给甩开,那条骨肉匀停的玉臂便无力地搭在榻沿上,无助地随他的动作晃动。 她身上的衣襟已经散开,露出一片若隐若现的雪白胸脯,姜绍钧一手覆上去将她里面裹着两团软肉的肚兜扯下,那两只玉兔便撅着粉嫩的嘴弹了出来。他眸底发红,带着薄茧的掌心猛然握住一团,大力搓揉,白嫩的乳肉上立马多了几许斑驳红痕。 把那一直在勾着他的雪乳牢牢握在手心后,他那仿佛深渊般难填的欲壑终于有了几分满足。他把住那随着抽插不断跳动的双乳,下身快速地在她的花穴里进出,每一次都尽根没入,抽出时又只剩龟头卡在穴口。 她的穴实在太过蚀骨销魂,一阵阵酥麻快意顺着他的腰眼而上,让他只能更快地摆腰没入那令他骨酥神迷之地。 到底是中了烈性春药又多年未碰过女子,姜绍钧狠命在她穴里入了几百下后,被她吸得闷哼一声,扬起了矜贵的脖颈,喉结上下滚动数次,抖着龙根,一股股浊浊浓精激射进她的花壶内。 他的两个硕大阴囊收缩,精液连着射了足有十数息才止。 衣衫下健硕的胸膛急剧起伏,他闭眸喘息,一滴汗珠从他眉骨顺着轮廓分明的侧脸滑到雕刻般的下颌线。 身下的少女被他最后那几十下剧烈的进出折腾得微微失神,在他白浊的精液射进来后甬道急急紧缩。对上他幽深暗沉的眸光后,她苍白的面颊染上薄红,睫羽如含羞草般合下,大腿也羞涩地并拢了一下。 便是这一下,让她大腿内侧细嫩柔滑的软肉擦过半软不硬的肉根,让那傲人之物顷刻间又昂起了头。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她已被他摆成了一个侧身而卧的姿势,他冷清的嗓音夹杂喑哑欲望,淡声道:“躺好。” 看着少女乖乖随他动作,他也侧身卧在她身后,将她一条细细的大腿高抬,沾着花液和血迹的龙根从她后方挤开那条无毛细缝,借着方才射进内里的精水润滑,再次插入那无比紧致的花径。 宛如被千万张柔嫩的小嘴吸吮,姜绍钧硬是压下喉间舒适的喟叹,将她的腿挂在自己的臂弯,挺着健腰便再次凶悍地入了起来。 “王、王爷、慢些……啊、慢些……”她被他撞得语不成句,甜濡的音调柔媚得勾人,身下小嘴一开一合将他咬得紧紧的。 “放松。”姜绍钧低低沉沉一声,少女便下意识听话地放软身子,那几欲将他压榨干净的甬道也随之愈软,粗长上翘的阳具趁势攻入花心深处,抵着尽头那块软肉不断顶撞研磨。 “嗯、嗯——太、太深了……不行了……”上翘的龟头似有要钻进她最深处的架势,一阵阵既痛又麻的快感伴随着要将她淹没的极乐让她害怕起来,不住摇头低泣,手指无力地搭在他摁在她腰间的手臂上推拒。 只是全身上下无一不精的娇颜玉容的美人,这般楚楚可怜地哀哀低求,更加激起了男人的欲望。 姜绍钧脑中一切思量想法皆被那颠覆所有理智的快意所占,摁着她娇软的身子,口中时不时指挥她动作,二人在那张略显狭窄的矮榻上不断变换姿势,只他身下那物未曾离开蚀骨的花穴半分。 红嫩的软肉随着欲根的抽出带了些淅沥花液洒在床单上,混合着方才的血迹,留下一片淫糜。 外间领着太医而来的正平隐约听见内室里的动静老脸一红,接着便是欣慰无比,赶紧带着太医去一旁的厢房里候着,打算等内室平息了再让太医给姜绍钧请脉。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黄昏向晚。 正平在心内啧啧有声,先头那位王妃在时,夫妻敦伦也就半个来时辰,那时王爷可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未曾想时隔近十年,王爷不仅宝刀未老,还愈发勇猛了。 终于内室里传来了男人夹杂着点点沙哑的清朗嗓音,“来人。” 正平放下微微提起的心,带着御医往里走。 书房的内室作为姜绍钧日常起居之所还是颇为宽敞的,此时一道屏风将室内分隔开,姜绍钧仅着一袭月白单衣,坐在屏风外的桌案后。 方才已有丫鬟进来清理过,可即算是这样,漂浮在其间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依旧让人面红心跳。 正平去太医署寻来的是正值今日当差的高御医,作为时常被高门大户请去诊治的高御医见多识广,面对这般尴尬的情景,也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去为姜绍钧把脉。 把了有片刻,高御医便收回了手,沉吟了一会,说道:“王爷该是中了烈性的毒物,所幸纾解及时,未造成淤堵损伤身子。我给王爷开付温养身子、排除余毒的药,王爷照着用上一段时日便可。”说着他便要来了纸笔写下了药方。 “有劳。”男人面容沉凝端坐椅上,声线依旧清冷,只是顿了半晌,在高御医把方子写完便要告辞时,吐出一句,“烦御医再给一人看看。” ps. 科普一下,“处女膜”其实真正的叫法是阴道瓣,这是一个阴道中具有弹性的膜,可能会因为剧烈的性交而破裂出血,但不会消失。所以第一次性交可能不会流血,流血了,也不一定是第一次。┓( ′?` )┏ 王爷重诺 高御医一愣,不由转脸看向正平。而正平则偷偷抬眼瞄着姜绍钧,发觉他说完这话后,眸光便朝着屏风后望去一眼。 正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岁寒叁友草木屏风里面隐约可见床帐轻纱,人影轻晃。正平不敢多看,立即收回了目光,带着高御医走至屏风前。 “王妃,奴才带了太医来为您诊治。”正平小心翼翼地开口后,便垂眸等待。 片刻后,那扇屏风便被面颊还带着微红的桃香给推开了一半,露出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的娇美少女,又将她的手腕轻轻从被褥中拿了出来。 高御医不敢乱看,垂着眼皮只凝着眼底这只玉白无暇的皓腕,将诊脉的手指搭上去。美人即使是一截手臂都是生得恰到好处的,那一段冰肌玉骨的腕子上只戴了一方隐隐透着冰蓝色的玉镯,却把手腕细嫩的肌肤映出了独特清幽的光泽。 不过这些在行医多年的高御医眼中看来都是红颜枯骨,让他感到有些诧异的是她的脉象——像是曾喝过些虎狼之药,他上回诊到这样的脉象还是在那永昌,哦不,镇北公府。 他手下诊治过喝绝子汤的妇人也不少,却未曾有一个像青姨娘那般被汹涌药性害死的,因着那次的经历着实奇特,让他印象十分深刻。如今又遇上了这相似的脉象,不受克制地,他抬眸扫了一眼严严实实裹在床褥中的人。 少女面色有些发白,双眸紧闭,瓜子脸尖尖,笼烟眉微蹙。 只一眼高御医就迅速收回了视线,心内却涌起了波涛滚滚,额上也冒出了点冷汗。 像,太像了—— 若是脉象有相似就罢了,连面容都如此相近,虽然定王妃的五官要更精致些,但那面庞轮廓几乎一模一样! “高御医,可是有什么不妥?” 正平忧心忡忡的声音将高御医霎时拉了回来,搭脉的手指从手腕上撤下来,有些微微的颤抖。 “……王妃身子有些阴寒虚弱,我开个温养的方子,平日注意饮食清淡便可。”几息之间,高御医已稳住了心神,在皇亲勋贵之家看病,他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未曾道明床上之人脉象之异,只是挑了个寻不出错处的说法。 直到被送出了定王府,高御医才摸了摸汗湿的鬓角,努力让自己将这事压下心头,暗自嘀咕:人有相似,或许没什么奇怪的。 青黛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天光大盛,一起身便觉得浑身酸痛难耐,腰累得像是做了一整晚的平板支撑。 桃香见她醒了,立马让一直温着吃食的膳房送了午膳,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青黛赶紧洗漱了,连凌乱的长发都未好好打理,先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 她陪嫁过来的丫鬟具都面带笑意,张嬷嬷看她时更是像在看一块会闪闪发光的金子,老怀甚慰的表情在那张向来严肃非常的脸上十分不搭。 嫁进定王府小半年终于圆了房,青黛这个本该最愉悦的当事人却是八方不动,慢悠悠填饱了肚子,才问道:“王爷可在府中?” 早有准备的桃香笑盈盈地回道:“回王妃,王爷今日未出府。” 青黛点点头,让她拿了外出的衣裳替她换上,又吩咐丫鬟去传话:“同王爷说,我要回一趟俞府,问一声王爷可要同去。”昨日从正午闹到了太阳落山,自然没能回娘家,今日合该补上。 眼看着传话的小丫鬟出去了,桃香一面为她用脂粉遮掩眼下淡淡的青影,一面瞄着主子平静恬淡的侧颜,终是忍不住问道:“王妃,您为何不亲自去寻王爷?您若是去说了,王爷定会陪您去的。” 青黛看着镜中凭添几缕慵懒妩媚的少女,眉目弯弯地笑了笑,轻声道:“王爷重诺,已许诺过我的事,定会做到。” 况且依姜绍钧这个别扭怪的性子,若她亲自去请,他还不一定会见她呢。 当桃香扶着脚步有些虚扶的青黛走到二门,看到候在那一身月白色滚云海银边长袍的定王时,不由再次感叹主子的料事如神。 他的面上已没了昨日那丝隐晦的痴迷,面色冷漠如昔,姿态清贵如九天之上的谪仙,俊冷的丹凤眼只是轻轻扫了她一眼。 少女见到他,一张玉芙蓉般的俏脸一点点涨红,硬是从一颗看起来汁水丰沛的水蜜桃变成了娇艳欲滴的红苹果。 她咬着有些红肿的唇瓣,想看他又不敢看,姿势有些别扭地走到了他面前,缓缓福了福,声音细如蚊呐,“妾身见过王爷。” 她走路的姿态柔弱,腰肢和两条细腿似乎娇软无力般,几乎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身边那丫鬟身上,每走几步还要稍微停一停,娇喘微微,体态风流。 他不由忆起了昨日的疯狂,他虽知道她是第一次,但在药性的侵蚀下却无法很好的控制自己的邪欲。少女绵软的身子柔韧性极好,不管多羞耻困难的动作,只要他说了,她便是哭哭啼啼地也听话地任由他摆弄折腾。最后那次,她哭得一双杏核眼肿成了红樱桃,一丝多余的力气都没有,软在他胸膛上,由着他扣着柳腰顶弄…… 一走神的功夫,她已被丫鬟扶着上了马车,抬腿踩着脚踏的时候,似是大腿酸痛得紧了,她微蹙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痛苦,却暗暗咬牙踏了上来。 “若是身子不适,便改日再去。”待她坐上了马车,姜绍钧说了今日对她的第一句话。 少女微愕,随即红着面颊微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妾身无事,昨日未能去俞府,怕是长辈们要担心。” 所以即算是连走路都困难也要坚持在今日亲自上俞府一趟,就为了让她的亲人亲眼见到她好好的。 她对俞府还是一样的上心。 姜绍钧心中滋味复杂,几缕愧夹着不显眼的心疼与吃味。 马车到了俞府大门后停下,车夫摆好脚凳,姜绍钧率先下了车,紧接着,车内的少女便踏出了一只有些发抖的脚,缀着南珠的绣花鞋踩在了脚凳上。 大概是坐久了忽而又站起来,她膝盖一软,花颜失色地小小惊呼了一声,斜斜就往旁边倒去。 眼见着娇娇弱弱的少女直直往地面栽去,姜绍钧心底一紧,身子已先头脑一步,上前将她抱了满怀。 俞府之中早已收到定王与定王妃上门的消息,一府老小具都等在门口,便这般眼睁睁地看着清冷矜贵的定王面有焦急地回身,双臂大张接过从马车上摔下来的少女,接着眉心紧皱,一张出尘面容染上责备,却动作小心如护珠宝般抱着她走了几步,才轻轻将人放下来。 甘之如饴 在俞府门前,姜绍钧等青黛站稳之后便立马放了手,之后也未曾同她多说几句,将高冷演绎得淋漓尽致。 晚间在亥时来临后,青黛在南菱院里没等到他,刚打算传话仆妇落钥,便听到了外间的通传。 青黛披上了刚脱下的外袍,步伐匆匆地出了内室去迎,刚转过外间摆着的四扇山水画屏,就见到了俊眉朗目,黑眸淡漠的男人。 “王爷。”她面上透出喜色,脚步轻快地迎上去,抬着小脸,眸光缠绕如最柔软细腻的丝绵。 姜绍钧薄唇抿着,只对她微微颔了颔首,越过她往内室而去。 少女对他的冷漠不以为意,进了屋后便将下人都遣了下去,亲自挽了袖子要伺候他洗漱更衣。 只是方将沾了温水的帕子拿起,要举到他脸上擦拭时,他却一偏头避了开来,冷淡道:“不必。”说完便绕开她的接触,径自绞了帕子擦拭。 少女愣了愣,手中攥着的帕子残留的温热逐渐冷却,那几根柔嫩的手指也因着绞干帕子泛起了微红。 姜绍钧擦着脸,余光中却是她那双泛红无措的手,柔嫩小手捏着一方帕巾在半空中滞了半晌,才缓缓收了回去。 他的心绪凌乱,转眸不再看,自顾解了腰带、脱了外衣,卧在了床榻最里侧。 烛火的光影被人吹熄,只余清淡的月光由窗扉透入。他双眼紧闭,身后传来被褥揭开的声音,他已日渐熟悉的桂花香霎时旖旎在这片薄纱床帐中。 身后之人上了榻后便没了动静,姜绍钧暗自调整呼吸,尽力让自己忘却昨日从她身上得到的欢愉,强令自己睡去。 他的被子底下却忽而钻进来了一只软滑的小手,试探着触着他坚实的后背,绕到他胸膛处,从后面抱住了他。 后腰仿佛有一股酥麻扶摇直上,姜绍钧猛然转身,扣住她的手腕,声音从牙关中挤出来,颇有几分冷怒的味道,“睡觉!” 少女满目错愕,樱桃般的小口微微张着,被他捉住了手又是羞惭又是窘迫又是难堪,一双晶莹如水的双眸似是就要落下泪来。 求欢不成反被呵斥,对于知礼内秀的官家姑娘来说,确是又丢人又屈辱。 姜绍钧的动作滞了一瞬,心下有些烦闷,却把声线放得平缓了一些,带了点安抚描补的意味,低声道:“安歇罢。”说完便将她的手放回去,再次转了身,背对着她侧卧。 身后再度沉寂了下来,可他胸前却燥热起来,那缕缕暖香不散,凝着昨日销魂蚀骨的感受,他一闭眼就将他整个人侵袭。 寂静的深夜里隐隐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他睁着眼熬到了半夜,总是维持着一个姿势的身子僵硬,便微微动了动肩膀。本以为身后之人应该早就熟睡了,没料到她竟然试探般地唤了一声:“王爷?” 姜绍钧没理她,她却不气馁,一连低低轻轻地唤了几声。 少女声线细软甜濡,又天生带着勾子般,在静夜里听来,让人耳廓发麻。 他受不住,皱着眉开口问道:“何事?” 身后又静了片刻,她柔柔缓缓的声音才再次响起:“王爷疏远、冷待妾身,从不与妾身多相处……” 她这是在怨怪他的冷情?但她进王府当日,他便早同她道明了,莫要奢求过多。而如今,他会顾忌她的颜面,在她亲人面前粉饰太平,她从他这得到的早已超过了。他转过了身,冷冷盯着她。 可她接下来的话虽然不在他的预想,却愈发让他震怒。 “王爷可是怕有一个温婉贤惠妻子无微不至地关心您,朝夕相处天长地久地陪伴,更会让王爷逐渐淡去对先王妃的印象么?” 他豁然撑起了身子,泛着血丝的眼眸极为凌厉,连身子都紧绷着。虽然衣衫不整,但那身天潢贵胄高高在上的威严和战场拼杀的戾气悉数朝身下娇小的少女压去。 少女面容平静,抬起了一只手抚上他鼓起的硬实胸膛,水眸迷蒙,喃喃道:“妾身知晓王爷心中住了人。妾身愿意等王爷,愿意等王爷为妾身空出一隅之地来,妾身所求不多,”她举起葱嫩微粉的指尖,比出一个指甲盖大小,“这点就足以。” 她抬起了上半身,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将他望着,里面的恳求与期盼卑微又深情,将粉嫩的唇虔诚又温柔地印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如羽毛般轻柔又如烙铁般滚烫。 “就算花上一辈子也无碍。” 姜绍钧的双眸一时晦暗难辨,沉着深浅不一的色泽,半晌才开了口,嗓音有些干涩。 “为何要做到这等地步?” “王爷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后半辈子的依靠。以夫为天,不是理所应当么?”她温柔如水地说道,语气理所当然,唇边笑意温婉。 所以只是因为自己是她的夫君。他心中刚升起些不甘与晦涩,就见到她害羞地垂下眼睑,吞吞吐吐了一会,才小小声地补道:“妾身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若一辈子都等不来,该如何?”姜绍钧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追问,等他回过神,话已出口。 她杏眸里的光有些许暗淡,却很快又挂上浅浅的笑意,强作无事的模样更惹人心怜,温声道:“妾身亦无悔。” 说完后她沉默片刻,神色间有些踟蹰,终是用编贝般的小米牙咬了咬粉润的唇瓣,唇齿间摩了摩,声线细如发丝,“可若是、若是王爷愿意垂怜……那便、便赐妾身一个孩儿罢。这般,妾身也好有个寄托——” 她的尾音消失在他的锁骨上方,她狠了心,手臂揽住他的肩背,抬着脸面,毫无章法地亲吻他松开衣襟里露出的那点胸膛。 美人娇容花颜,长而卷的睫毛颤得令人心惊,樱粉的唇在男人的胸膛上留下点点濡湿的痕迹。 姜绍钧黑眸中似燃着一团幽蓝的火焰,骤然握住她的手腕压在床榻上。 少女惊了惊,怯怯地睁开眼眸,麋鹿般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含雾带露般瞧着他。 姜绍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沉声抛出一句:“都大好了?” 意识到他在问什么的少女霎时羞红了一张脸,支吾了会,才轻轻点了点臻首,发出一道娇侬的鼻音:“嗯。” 下一瞬,悬在她身上的男人已猛然朝她压下,箍着她腰肢的大掌扣得死紧,声线冷沉不知是喜是怒: “那便给你个孩子。” ps. 查出来有卵巢囊肿,下周要进医院住院做手术_(:з」∠)_停更一周 真对不起大家,又要停了??????? 春宵一度 没有了烈性药物的影响,姜绍钧的动作比起昨日要轻缓一些,只是依旧勇猛刚强。 在他扯开她的衣襟瞧见内里那方被水红色肚兜裹着的绵乳时,动作似乎顿了顿。紧接着,他修长的手便从肚兜下面钻了进去,也不脱去肚兜,就这般用带着茧的厚实掌心搓揉两团嫩乳,直把那肚兜鼓出了一只手掌揉捏抓握的色气轮廓。 手上在做着这般色情的动作,他面上却依旧清冷自持,端着一副谪仙般的清朗面孔,另一手却已抽下她的中裤,抚上了她腿心那两瓣无毛嫩穴。 “嗯……”青黛格外敏感,才被他的手指碰了一下花瓣,便低哼了一声,穴里有湿湿濡濡的花液浸润。 姜绍钧似乎也有些讶异她这具初经人事的身子却如此敏感,触上她花穴的手指顿了顿,却是用了更大的力气隔着花瓣揉摁着她的花心。 被花瓣包裹着的那粒小花珠最是敏感,哪经得起他这般亵玩,不过一会,少女便自唇中发出娇娇浅浅的低吟声,断断续续,却又撩人至极。 他手下的动作更重了些,手指寻到了那花珠便抵着飞速颤动。她急促地低叫了一声,玉腿夹着他的手臂,小巧的足背弯出一个极致的弧度,身子止不住地轻颤。 “嗯——啊……” 被他揉摁了几下,仅用手指便让她泄了一回身。在她失神高潮之时,他再次像昨日一样淡淡命令:“腿打开。” 她眸中染着水渍,双眸失焦,却下意识地将紧紧并拢的细瘦大腿打开了。 他身上的衣衫已经全部褪下,露出一身精壮结实的肌肉,再配上他那张俊朗出尘的脸。比文弱书生多了英武,又比粗鄙武夫多了俊美。 腹肌之下的那方龙根早已翘得高高,龟头抵在她的玉门前磨了磨,沾上了她湿滑的花液,便一举顺着那条细缝入了进去。 “唔——好涨!”那物一入了穴里,就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般,直往穴内最深处钻,翘起的龙头还不住点着她花穴上壁的软肉。 在她的裹吸抓握下,姜绍钧冷漠的面容也有些维持不住,紧紧咬着腮帮,待到那股让人几欲射出来的快感过去,才握着她的腰,大力肏干起来。 “嗯、嗯……好快、唔……”青黛勾着他的脖子,唯有这样才能在他的轮番攻陷中稳住自己的身子,一边忍不住用腿缠上了他的腰,希望能让他的动作慢些。 他却冷声道了一句:“放下。” 见到少女乖乖地将双腿放下悬在空中,他才继续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捣弄那愈发湿软的穴。 “呜呜……好快,妾身、妾身受不了了……”她双腿岔开悬在空中,整个花心正面承受着他接连不断的进攻,无法反抗也无法阻止,只能被他用这样可怕的速度来迎接来势汹汹的快感。 少女绵绵软软的求饶声入耳,却让男人动作愈发凶猛,奋力捣干了百来下,立即将她送上了顶峰。 花心里喷出温热的液体,她已小死了一回,连腿都无法自己并拢。 姜绍钧抽出那被她绞得紧紧的肉棒,转身便坐在了床榻边上,扫了她一眼,“上来。” 听到男人那声命令的时候,她虽手脚酸软,却还是挣扎着起了身,羞红着面颊坐在了他大腿上。 他的手掌移到了她软弹的臀上,在臀肉上暗示性地拍了拍。 她玉容涨得通红,却低了头,小手轻颤着扶住他那根上翘的物什,将龟头抵着不住开合的花穴,一边小声啜泣着,一边努力将肉棒吃下去。 姜绍钧就这样看着她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扶着他的龙根,那粉嫩白皙的小嘴含住了对她来说太过硕大的龟头,然后一点点往里吞。 娇柔的花蕊中心被强势地插进一根狰狞巨物,花瓣被撑到极致,艰难地吞吐着。 棒身被她的花穴一丝丝抿住,柔滑的嫩肉吸握包裹着那一条巨龙,他眉眼几丝难耐,却强忍着直到她完完全全坐在了他大腿上,再掐着她的腰,将她往上抛起来。 “啊——嗯、嗯……好深……” 上翘的龟头在这样的体位下轻而易举地刮到她穴内的每一处,直把她顶得神志酥麻,抱着他坚实的上半身,就想将脸凑过去吻他的唇。 他却微微偏脸避开了,只动作用力地抛起她又将她死死压在那根阳物上,手臂的肌肉都鼓起了青筋。 青黛在接连不断的快意中抽空瞄了一眼他线条明晰的侧脸,暗暗撇了撇嘴,也没再凑过去吻他,只是用胸前两团饱满挤在他胸膛上挨蹭。 姜绍钧果然腾出了一只手,狠狠将她的玉乳掌在手中把玩,健腰随着她落下的动作猛顶。 这样的姿势太过深入,没过多久,少女便比方才还要更快地泄了身,那销魂的穴肉吸着肉根不放。 他差点被她吸出来,立马将阳具从温软紧致里拔出来,用已然沙哑的声线道:“趴下。” 接连泄了叁次,少女已是一丝力气都无,哭哭啼啼地俯趴在床褥上,却连手臂都颤抖得撑不起身子。姜绍钧只能扣着她的胯,从后方撞了进去,拍打出清脆的声响。 她白腻的臀肉每打在他的小腹上便要颤一颤,两股间那嫩穴没有毛发遮掩,能清楚看见红嫩软肉随着肉根进出被拉扯出来。 他有些失了控,健硕的腰杆摆动下,“啪啪”声响接连不断,两下声响间几乎未曾留下缝隙。 身下的少女面颊侧过一边,只剩下力气嘤嘤哭求,花穴却更加紧窄湿滑。 他突然揉上她的臀肉,摁着她大力进出了百来回,次次都抵着最深处的花心往里钻。终于在她的一声低吟中,将她所希冀的百子千孙灌进了她的小花壶里。 这一阵至高的浪潮过去,二人都急促喘息了一阵,可还没等浑身无力的青黛缓过来,她身后的那根还埋在她花穴里的龙根再度坚硬起来。 他射进来的精液实在太多,她的小腹鼓胀得难受,而他的硕物牢牢堵在里面。他又一把拉了她的胳膊,就着之前射进去的精水和花液的湿滑,悍勇地再次入了起来。 青黛被他撞得东倒西歪,又被他抬着一条腿架在肩头上,将她的穴口拉成了一条细薄的直线狠肏。 身后的大掌流连地在她胸前腰间揉弄,下身那物什一次入得比一次深,青黛轻阖了眼承受他的炙热。 活人怎能争得过死人呢。 可死人,又何尝能替代活人呢? ps. 珍珠满11000的加更~回来了,手术顺利,谢谢大家~ 秋明良:为什么只有我没吃到肉? 青黛:但是你是唯一一个摸过我丁丁的人(虽然是假的)。 秋明良:…… 新人笑(上) “嗳,你有没有察觉,近来王爷对南菱院那位王妃仿佛上心了不少!”一个正修剪着灌木丛的圆脸小丫鬟挤眉弄眼地对另一个正在浇水的小丫鬟低声道。 浇水的丫鬟显然也是八卦惯了的,丝毫不怵在背后非议主子的罪,闻言立即放下手中的花壶,连连赞同,“可不是嘛!这都一连好多日了,从年关前到年后,王爷几乎每夜都是在南菱院歇的!” 圆脸小丫鬟一副揣着辛密急于同他人分享的模样,神秘兮兮地道:“这还不算呢!我不是有个姨婆在南菱院当差嘛,听她说啊,这王爷在的每日夜里,正房里总得要上叁四趟水才算完,多的时候还五六趟呢,最后一趟都得折腾到叁更天了!”小丫鬟还未通人事,对这事也是一知半解的,只管学舌从那些碎嘴婆子口里听来的浑话。 听的人也装作听懂了的样子,连连怪笑两声,也迫不及待地补充道:“我大舅哥的小叔是府里的车夫,那日王爷陪王妃回俞府的时候便是他当差,他亲眼看见王爷小心翼翼地将王妃抱下马车呢!” 二人又是一番惊叹不休,少倾,圆脸丫鬟神情有些复杂地道:“先前大家都觉得王爷对先王妃矢志不渝,怕是这辈子都会念念不忘。哪成想新王妃才嫁进来半年不到,便将王爷的心给笼过去了,新王妃可真厉害啊——” 浇水的丫鬟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蹦出一句时常听闻的话,“你懂什么,这叫‘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你瞅瞅户部侍郎罗家,那罗大老爷早年死了发妻不也悲痛欲绝几欲与发妻同去的。现如今过了叁年再娶了个小他十岁的娇妻,日日捧在掌心里宠,早就不知把发妻忘到哪去了,连发妻所生的嫡女被继室逼到了庄子上也不见他理会呢!” 圆脸丫鬟笑骂着用手拍她,“你这蹄子,肚子里没点墨水还敢胡乱用诗词,那句诗分明讲的是夫君移情别恋抛弃发妻的,哪是什么鳏夫继室的——”笑语说到这里忽然间戛然而止,她的瞳孔瞪得溜圆,面色惊骇煞白,仿佛见到了极为可怖的东西。 “你怎么——”站在她对面的丫鬟见她这模样惊诧地张大嘴,一边问一边狐疑扭头,在看到站在灌木丛后的人时,也骇得说不出话来。 灌木丛后站着一个满面阴沉,眸光狠毒阴戾的妇人,双颊凹陷,眼珠突出,一双黑森森的眼珠子偏执又犀利地注视着她们。 “杜……杜嬷嬷!”两个小丫鬟认出她是兰初院里的疯嬷嬷,均被吓得肝胆俱裂,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仿佛浑身都散发着漆黑煞气的杜嬷嬷却不愿放过她们,跟上去走了几步,阴沉沉地问:“你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两个小丫鬟瑟瑟发抖,就怕她突然暴起杀人,她们还落下个公道无人讨的命。王爷对先王妃留下的杜嬷嬷异常宽容,前几年就有个误闯兰初院的丫鬟,被杜嬷嬷扎伤了手臂落下了残疾,也没见杜嬷嬷被惩罚。 思及此,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拔腿就跑,生怕慢了一步就被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杜嬷嬷给抓到了。 杜嬷嬷上前追了几步,但她身子到底因着这些年阴郁度日而掏空了,哪跑得过两个腿脚利索的小丫鬟,追到府中一处水榭附近,便不见了人影。 杜嬷嬷喘着粗气,抬头朝四处看了看,忽而,目光骤然定在了水榭里的两道人影身上。 正月十五还未过,边关的战事又已平息,在兵部任职的姜绍钧有了些清闲,在书房看公文看乏了,便到王府水榭里坐坐。 初春的风还带着一丝凉意,从湖面上袭来,打在人面上,却让人精神一振。 他望着湖面上被风吹皱的涟漪,神情冷淡,眸色却幽深,叫人压根猜不透他心中所思。 正平屏气敛神站在一旁伺候,心中却美滋滋地品着这些时日王爷的变化,说不定下个月,新王妃肚子里就有好消息了呢! “王爷?”一道甜软的嗓音带着些讶然与欢喜让主仆俩同时扭头望了过去。 少女披着一件纯白色的狐毛斗篷,内里一袭颜色娇嫩的淡蓝色千褶裙,裙摆上镶嵌着玫瑰粉绣线,飞仙髻上只插了一只白玉兰花簪,清新袅娜,不染尘埃。 她见到他双眼一亮,提着裙摆便踏上了水榭的石阶,脚步轻快如同……瞧见了肉骨头的奶狗,姜绍钧脑中莫名冒出了这个形容。她快走了几步后才仿佛骤然察觉到了不妥,抬手压了压裙摆,端上温和柔婉的笑容,规矩地挪着莲步走到了他面前。 “王爷也是嫌屋里气闷出来透气的么?”她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抬眸望他。 “嗯。”他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她已进了水榭落座,又招呼着身后跟着的丫鬟拿了几本账册上来,他扫了一眼她坐着的石凳,上面未置锦垫,光滑的大理石冰凉,他眉间拧起来,“你这是在作甚?” 她浅浅笑了笑,“年底时妾身嫁妆中的几间铺子和庄子送来了账册,妾身先前还未来得及看,今日便理一理。”年底那会乾元帝和太后都病了,她日日往宫里跑,自然没有空闲。 “为何不在屋中理?”瞧见她因为翻账册而从宽袖里露出的一截凝白皓腕,他的眉心蹙得更深了。 “整日呆在屋里也有些闷,妾身便想着一边吹吹风一边看账……”见他神情不太好,她原本欢快的声线低了下去,最后小心翼翼地问他,“妾身这样,不妥么?” 对上她暗藏忐忑的眼眸,他胸中一闷,抿了抿唇,开口,“湖风寒凉,容易受寒。” 她再度扬起笑容,顺了顺斗篷上毛茸茸的狐毛,“无碍,妾身穿得很厚。” 见她一脸松快的模样,他不再说什么,只是想起自她嫁进府中,除了进宫请安侍疾、回俞府探亲外,竟是从没外出过。 “你若嫌闷,可出府逛逛,带足人手便可。” 少女似乎很是惊讶他会说出这番话,一双黑眸睁得圆圆地看了他半晌,才喜上眉梢,重重点了点头,“嗯。”应完她又从眼皮底下偷瞄着他,小声问道:“那王爷若是公务不忙、若是有空闲,嗯……可以陪妾身出去吗?” 他沉默了,那张俊挺的容颜如冰石般冷凝。 她有些藏不住的失落,却极力掩下,还帮他找了台阶下,“王爷朝事冗杂,是妾身不懂事,妾身自己出门也无事的,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他忽然扭了头不去看她面上知礼懂事的笑意,对正平吩咐道:“把库房钥匙拿来。” 正平一愣,却立即将他一直拴在裤腰带上的一把黄铜打造的钥匙给解了下来,毕恭毕敬地递到他手里。 姜绍钧拿了钥匙,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将它放在她面前的账册上,推到她面前,淡淡道:“里头的东西你可随意取用。” 少女又朝他笑了起来,眸底无一丝阴霾,清澈得如同山涧泉水。 他冷淡的眉眼也忍不住动了动,一直以来寡淡的唇角轻轻提起了一个极为细小的弧度。 Ps.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出自杜甫的《佳人》 新人笑(下) 杜嬷嬷一直藏在离水榭不远的山石后,看着那女子对姑爷笑得动人,看着姑爷对她面目柔和。和风将他们的对话断续传来,她听着姑爷对她的关切体贴,听着姑爷将王府中库房的钥匙都交给了她,那里面可是有超一品王爷的私库,最不值钱的一方端砚都价值上千两! 终于在见到那女子伸手拉住姑爷的手掌,狐媚地踮起脚尖给他整理衣领,整个身子都要靠在姑爷身上时,她再也忍不住了! 青黛发现有一片树叶飘到了他的衣领上,正抬手把那片树叶拈起来。 姜绍钧面色有些微的不自在,却也没躲避她亲近的动作,任由她施为。 就在她拿下树叶举到他眼前,冲他眉眼弯弯地微笑的时候,一股大力骤然从一旁袭来,将她推向湖中。 眼看着便要往湖心里栽去,她的手臂被人一把拉住,接着,她整个身子宛如撞在了一堵坚硬的墙上。 姜绍钧搂着怀中之人娇软的身子,心间一阵紧绷,竟然差点让她在府中遇袭,这群暗卫都在作甚么! 只是当他抬眼看到那个袭击了她的“刺客”时,视线一凝。 杜嬷嬷已经被正平和桃香拉住了,刚才她靠近了水榭,藏身水榭廊柱后,正巧在姜绍钧的视线死角,又是使出全力的飞身一击,才让她碰到了青黛。暗卫们倒是瞧见了,只是有王爷的命令并不敢动她。桃香忠心护主,正平也怕这疯婆子伤了新王妃,在她出手之际便上前制住了她。 “姑爷!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你怎能对她——”杜嬷嬷被反剪着双手,发髻散乱,却一直用偏执犀利的目光直直盯着姜绍钧的脸,声音低沉沙哑。 姜绍钧搂在青黛肩上的手紧了紧,侧了脸扭头对她道:“你先回去。” 她抬眸看了他一会,未说什么,乖乖点了头,带着桃香离开了水榭。 等她走远,姜绍钧将不带温度的视线移到杜嬷嬷身上,冷声道:“孤说过的话自然不会忘,孤自有分寸。反倒是你,以下犯上依照府规是该打叁十大板后,逐出王府的。” 杜嬷嬷满眼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无法相信这是对她家姑娘情根深种、连带着对她也爱屋及乌、分外宽容的姑爷。 他顿了顿,又低叹了声,“念在你是初犯,去领叁十个板子,逐出府这回便罢了。如有下次,孤绝不会姑息。” 说完他便示意正平将人带下去领罚,他则去了南菱院。 刚揭起祥云纹棉帘进了内室,一眼便瞧见少女坐在临窗的短榻上,正撩着裙摆,她身边的丫鬟手上拿着一小方瓷瓶,正用手指沾了里面的药膏涂抹在她的小腿上。 听见他进来的动静,她转过头来,忙把褶裙放了下来,似是要下榻朝他行礼,给她上药的丫鬟一脸忧心地搀着她。 “王爷……” 他摆手止了她的福礼,视线滑到她绣莲瓣缠枝纹的裙摆上,问道:“受伤了?” 她下意识地用手压了压裙摆,接着掩饰性地柔柔笑起来,“妾身无事的,些许磕碰罢了。” 他大步走过来拿过丫鬟手中的药瓶,淡淡对她道了一句:“下去罢。” 桃香施礼退下后,他低垂着眸子看她,眸光清冷,语气却短促有力,“坐下。” 少女轻轻咬了咬唇,踟蹰了片刻,还是听他的话乖乖在短榻上坐下了。 他也侧身坐在她身旁,不顾她期期艾艾地阻拦,一言不发地撩开了她的裙摆。 入目是一双骨肉匀停、纤细笔直的小腿,肤若凝脂细腻,不论是脚踝还是膝盖都生得精致小巧极了,就如同最精巧的匠人打造出的完美作品。因此,那上面一块青紫色的淤痕便格外显眼。 刚刚他虽及时拉住了她,但依然还是让她的小腿在石凳上磕了一下,正好磕到了胫骨上,看这淤青的色泽之深,怕是当时疼得人都要站不起来了。可她却还面色柔和地同他施礼后,又步履如常地离开了。 他面色沉沉地盯着那块淤痕,只觉得刺眼非常,细细密密的钝痛不期然袭上心间,像是有把钢刀在心底深处绞。 姜绍钧握着她的小腿,他的手很大,随意一握便能将她细瘦的腿包得绰绰有余。他用手指沾了药,在她的伤处和周围涂抹了一阵,引来她细细的抽痛声。 他曾在军中征战多年,这类跌打的伤口也会简单地处理,在确定没伤到骨头后,才一边用着内劲将药膏在她淤青上揉开,一边冷声道:“受伤了为何不说?” “妾身的伤不重的。”她的话刚说完,就察觉到他掌心的力度大了些,倒抽了口凉气,低低地唤了一声,“……嗯、疼……” 他抬眼看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眼神犀利。 她垂头绞了绞自己细白的十指,轻声道:“妾身明白,杜嬷嬷于王爷来说,与旁人不同,”她顿了顿,笑意如水莲般温婉秀美,“妾身不欲王爷为难。” 宛如被温水浸泡其中的坚冰,纵使寒冰再冷再硬,终究难敌,被温柔的水波一层层融化。 姜绍钧好似听到了有什么“咔嚓”一声裂开的声音,心内升起的万千柔情怜惜,温热情意让他一瞬的无所适从后感到了有什么即将被改变的恐慌。 他沉默着给她上好了药便去了书房,召来了一直隐在暗处的暗卫首领袁奇,冷淡地下了一道命令。 “今后,以她的安危为重。” 兰初院里依旧草木繁盛、山石精致,初春绿叶抽芽,一派生机勃勃之景,但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的院落同这春和景明之象形成了极大反差。 被打了叁十大板后,杜嬷嬷躺在床上养了几日的伤,今日方才将伤处养好了一些。感觉到身子勉强能动弹后,她便不管不顾地从床榻上起了身,撑着身子来到桌案前,拿起一张红彤彤的窗花纸和剪子,开始细细剪了起来。 她的神色认真又虔诚,时不时还眼眸翻上回忆一番,唇边是分不清是苦还是甜的笑,格外诡异。 待到手中的窗花剪好了,她放下剪子,又仔仔细细地抖开看了一会,才满意地揣进了怀里。 接着,她艰难地撑着桌子站起了身,一瘸一拐地朝院外走去。出了院门,她抬眸看了一眼渐沉的天色,缓缓往南菱院的方向而去。 姑爷是姑娘的,她不会允许任何人,将其抢走! ps. 珍珠满12000的加更~ 旧人哭 杜嬷嬷来到南菱院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膳食鲜美的香味隐约飘散在鼻尖。正屋的西次间透出明亮的烛光,将室内的两个人影印在了窗纱上。 高大的男子和娇小的女子同坐在一张圆桌上,桌上似是摆了几碟子饭菜。女子舒雅地撩起衣袖,十分体贴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男子面前的盘子中。男子虽没有回夹饭菜给她,却也没拒绝,执起筷子将盘子中的食物夹了起来。 女子微微抬了脸,对他笑了笑,侧颜透过朦胧窗纱,依旧娇美动人。 杜嬷嬷立在门前,全然不顾见到她后慌忙要去里面禀报的丫鬟,面无表情地高声道:“王爷,奴婢有事求见!” 画面中的一切仿佛在一刹间停滞下来,丫鬟的劝阻声、室内隐约的偶偶软语瞬间消失,好似连烛火的光都停止了摇晃。 杜嬷嬷捂着放在怀中的窗花,直愣愣地盯着门扉,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见到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立在了回廊下。 他挥了挥手,拦着杜嬷嬷的丫鬟们互相看了一眼,都远远避开,回廊下只余他们二人。 “何事?” 杜嬷嬷嘴角咧出一个怪异的笑,黑渗渗的双眼紧锁着姜绍钧那双好看的丹凤眼。这眉眼轮廓多俊啊,当时看着姑娘的目光,又是多深情不悔啊! 她长满厚茧的手伸进衣襟里,取出了方才剪好的窗花,两根粗糙的手指捏着窗花纸,将它抖了开来。 剪出来的窗花图案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圆头圆脑的,额上贴了福字,两只前爪正玩着一只绣球。 那窗花剪纸上的小狗神态动作对他来讲是如此熟悉,让姜绍钧仅是扫了一眼便浑身一震。 “姑爷可还记得这个?”杜嬷嬷脸上的神情变得温柔而怀念,配上嘴角古怪的笑意,格外瘆人,“姑娘嫁过来后,每逢过年都是同姑爷一起守岁度过。姑娘的女红书画都不算拔尖,唯独剪窗花的手艺好,经姑娘的手剪出来的窗花,每样都栩栩如生、造型独特,姑爷也是爱不释手地夸过的。” “姑娘实心眼,看姑爷高兴,便又琢磨出了这十二生肖窗花,每一只都活灵活现、惟妙惟俏,每年过年时姑娘便都要剪个新岁的生肖出来。” 听到这里,他垂在大腿边上的拳头已经在轻轻颤抖。 杜嬷嬷笑着用粗糙的手指抚了抚那窗花,“奴婢只学到了姑娘十之一二的本事,剪出来的虽比不了姑娘的,但到底也还能看得过眼,这不便想着这可是新岁,就给姑爷送来了。” 她说完却顿了顿,又仔细看了一眼那窗花,才怪叫了一声,“哎!不对唉!这是戌狗,今年该是亥猪年了,奴婢弄错了,剪了个旧年的生肖。” 杜嬷嬷似是十分懊恼,捶胸顿足了一会,又忽而想起了什么,猛一拍脑袋,“呀!瞧奴婢这记性!今儿都是正月十四了,这年都要过完了,这窗花不光是生肖旧了,送的日子也旧了!”一番说辞倒出来,她才再次紧紧盯着面色已有些苍白的高大男子,一字一句地问:“姑爷,奴婢说的,可是这个理?”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修长的身形在暮色四合的黄昏里好似晃了晃,一句问话飘忽回寰在院子上空。 “终究是见了新人忘旧人,姑爷同俞氏恩爱无双,可还曾记得奴婢可怜的姑娘!”杜嬷嬷收了脸上温柔的情绪,讥诮地扯了一边嘴角,眼睛眨也不眨。 “初蕾是孤的妻子,孤怎会忘!”姜绍钧握拳的手背青筋绷起,语调沉沉如晦,一双凤眸气势迫人。 “是么!”杜嬷嬷全然不惧他身上的凛冽,还捏着嗓子怪腔怪调地哼了一声,言语间满是恶意:“姑娘冰冷冷地躺在地底下,又如何能与身旁鲜活温软的美人相比呢!姑爷的心怕是早不在姑娘身上了吧!” “住口!”他寒声打断了她的话,胸口几番起伏不定,对上杜嬷嬷讥讽的眼神,音量压低了些,“她是孤娶回来的,孤要对她负责。”他停了一下,“与初蕾不同。” 杜嬷嬷却根本没被他这话安慰到,冷笑一声,“这话姑爷就骗骗自个罢。”说完她也不多待,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了。 只余她手上那张窗花轻飘飘地在半空中转了几圈,缓缓落在回廊的木板上,模样可爱的小狗吐着舌头,看起来欢快极了。 姜绍钧站在廊下看了那张窗花许久,才转身进了次间。 桌上原本温热可口的饭菜已经放凉了,少女乖巧地坐在方才的位置,听见他进来的声音,抬眸朝他温温一笑,未曾问杜嬷嬷来寻的事,而是道:“饭菜都凉了,妾身让人拿下去热一下罢。” “今后不必等我用膳,饿了便先吃。”他压下胸腔里矛盾而翻涌的心绪,侧了侧头,淡淡道。 “妾身是王爷的妻,候一候王爷也……” “吾妻唯有一人尔!”她口中的“妻”字让杜嬷嬷方才的话不断在他脑海中重复,他像是要提醒自己又像是要证明什么,对她脱口而出。 少女湿润的双眸微微睁大,面色一瞬间苍白,贝齿咬着粉白的下唇,娇弱瘦削的肩膀有着不明显的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那两颗犹如墨玉般的黑眸中深深的伤神和心碎让他泛起了一阵突兀的心疼,那种被钢刀绞心般的痛楚再次袭上,让他疼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徒劳地绷紧了身子。 自私 这个夜晚姜绍钧没有留在南菱院,去了前院书房。 第二日早晨桃香踩着点来唤青黛起身的时候,面上的忧色藏都藏不住。昨日杜嬷嬷闹了那一出,王爷连晚膳都未用就匆匆去了书房,一整夜都未归。联系几日前在水榭里发生的事,桃香隐约猜到了事情始末,替青黛梳妆时,眉心都是紧蹙的。 青黛面色倒是十分平静,看她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刚想宽慰她几句,就见到她去外间端了个水盆后一脸怒气地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青黛奇道,瞅了她一眼。 桃香听主子问话,小胸脯更是气得一鼓一鼓的,磨着牙道:“那杜嬷嬷又来了。”说完怕主子听到后忆起昨夜的事伤神,忙接着道:“奴婢这就出去将那老虔婆赶出去,定不让她再踏进这南菱院!” 她面上誓死捍卫领土的表情让青黛一乐,接着便摆了摆手阻止她,“不必,她既寻来了,那待会我便去见见她。” 说完先端详了一眼镜中的美人,虽未施粉黛,却有种清水出芙蓉的丽质天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 一出正房的门,抬眼便见到已走到了院子中的杜嬷嬷。桃香立马如护崽的母鸡一般牢牢守在青黛身边,一双眼睛紧盯那疯婆子,生怕她再次伤害主子。 杜嬷嬷今日的气色比起昨日要好了一些,大病初愈的苍白淡了些,多了几丝红润,手上还拎了一个食盒。 见到青黛,她倒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抬起了眉眼,常年阴郁的面上堆满笑容,抬起手臂示意了一下手中食盒,开口道:“王妃安好,奴婢是来给王爷送元宵的。” 话到这里还算正常,只是桃香早已暗暗戒备,就如同背上的毛悉数立起来的猫,凶狠地盯着她,果然,她下一句话便开始戳人心窝。 “以往啊,姑娘总会在正月十五一大早亲自下厨捏几个圆子,那馅也是姑娘自己琢磨出来的,甜的软香,咸的爽口,比御厨做的都要好吃,王爷就好这一口。”杜嬷嬷笑吟吟地说着,提着食盒迈前一步,紧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毛一皱,一脸懊恼,“哎呀!瞧奴婢这记性!昨夜王爷没歇在王妃这,奴婢搞错了!打搅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一句接一句,没有哪句不往人伤口上扎,口中说着要恕罪的话,偏偏脸上那得逞的笑意根本未曾遮掩。 桃香气得小拳头捏得紧紧的,恨不得一拳挥到这老奴鼻梁上,却又担心她去找姜绍钧告状,反而害了自家王妃。 杜嬷嬷说完便眼巴巴等着,想看到占了她家姑娘位置的新王妃脸上浮起恼怒伤心的神色,没想到她只是一脸平淡地看着她唱念俱佳地说完,眼神像是在街上看人耍猴。 杜嬷嬷在她的目光下浮出一股羞怒,脸颊涨红,刚想接着再刺激她几句,让她明白姑娘在王爷心目中有多重要,就听到了她淡淡的声线。 “杜嬷嬷不觉得,你这般行事,非常自私吗?” “王妃这是何意?”杜嬷嬷被她的突然发话问得愣住,压下内心的不满,挑眉问道。 “先王妃早已仙登极乐,或许已经饮下孟婆汤,转世重新享受崭新的生活去了。而你却要用一个早就不在人世的人把王爷这个活人捆住,不觉卑鄙吗?”她在廊下俯视着她,缓缓吐出字句。 杜嬷嬷大怒,连尊卑都不顾了,高声喝道:“不许你编排姑娘!你是何等身份!轮得到你说叁道——” “我是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稳稳将杜嬷嬷的话语压住。 杜嬷嬷一噎,立即反驳,“你懂什么!王爷和姑娘伉俪情深,他们二人的深情厚谊哪是你能置喙的!” “我是无法置喙。只是,过世的人早已不在了,留下活着的人便要浑浑噩噩地为早已不在的人枯守着吗?活着的人后半辈子就无法重新开始、拥有美满的感情了吗?”她顿了顿,直视杜嬷嬷那双浑浊的双眼,“民间鳏夫寡妇尚且可以再娶再嫁,寻求下一段相依的幸福。王爷在你心里,就不配拥有这些吗?就只能守着先王妃留下的兰初院清清冷冷地过一辈子吗?王爷重旧情,所以你就能心安理得地用道德绑架他一辈子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显然自杜嬷嬷偏执疯癫以来,因为姜绍钧的纵容,从没有人如此直截了当地和她说过这些话。她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给打蒙了,提着食盒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子,活像是身后有食人猛兽在追。 桃香看得直乐,忍不住钦佩地望着四两拨千斤的主子,一双眸子闪着崇拜的光,“王妃,您也太厉害了!连对疯子都能讲道理,不动那疯婆子一个手指头,就把她给赶走了!” 青黛噗嗤笑了声,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道:“好了,快把外出的行头备好,今夜还要去赏灯呢。” “嗳!”桃香欢快地应了一声。 主仆两人再次回了屋里,没注意到垂花门旁的阴影中,一道高大的身影静静凝望了许久。 万家灯火元宵闹,火树银花人声嘈。 正月十五的元宵节是京中难得几回不禁宵禁的日子,乾元帝为了体现与民同乐的贤德君主形象,这些年来每年的元宵节都会浩浩荡荡地带着后宫女眷出宫,在城中特意搭起的高台上与京城百姓同观花灯。 说是与民同乐,但帝王之尊,又怎能让普通的平民百姓轻易接近。 早在年前便已搭好的宏伟高台上,最上面一层端坐的是乾元帝、太后和皇后,第二层是皇子们以及皇亲国戚,下面的楼层里走动、交谈的,无不是整个帝都中的达官显贵、勋贵人家,五城兵马司和禁卫军、锦衣卫将整个楼阁把守得严严实实。 青黛和姜绍钧就在这第二层的高台上,这是除了乾元帝那层外最佳的观景位置,向下一望,轻而易举地便能将下方隆重绚丽的花灯游街等表演尽收眼底。 ps. 青黛:你怎么这么喜欢偷听我说话? 姜绍钧:…… 元宵花灯(上) 姜珵一见到皇叔和皇婶踏上高台的身影便伸长了脖子张望起来,等他们走到了近前,立马起身上前迎了几步,朝他们行礼。 “皇叔、皇婶,元宵福安。” 青黛见到他也挺高兴的,除夕的宫宴上没机会说几句话,这会便握着他软软的小手笑道:“珵儿今日可吃了元宵?” “早膳时母后喂珵儿吃了几个。”姜珵顺势依在皇婶香香的怀里,奶声奶气地答道。 她抚了抚男孩肉肉的小脸,眸底水纹缕缕,满是温暖的柔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姜绍钧侧眸便看到了她的这幅神情,猛然忆起了那回……她说过想要一个孩子的话。 青黛察觉到身侧的视线,便自然地扭过头去,却只看到了他留给她的一个清冷淡漠的侧脸。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姜绍钧冷冷热热交替,真是有够反复无常的,真难伺候。 这时二皇子也来到了他们跟前,恭谨地请安,不热络也不冷淡地问候了几句,便安静地坐回了角落里,低调得极易让人忽略。 大皇子已被发配皇陵,这层看台上便只有二皇子、太子及姜绍钧和青黛四位主子,和下面几层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勋贵朝臣比起来,着实清冷。 下面的花灯表演还未开始,但那些商铺摊贩中摆出的各样造型独特、装饰精美的花灯都已经摆在了高台下方,百姓们围着指点观看,高台上的青黛也看得津津有味。 姜绍钧忍不住又侧眸看了她一眼,今日从出了王府大门开始,她没与他说过一句多余的话,此时也是揣着手中的汤婆子兴味盎然地观赏楼下景致,没给他半分眼神。 他垂了眸,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茶水入喉,有些苦涩。 不多时,有内侍来传话,道是太后和乾元帝已经入座。 他们自然是要上去拜见的,便带了小太子和二皇子登上最顶楼的高台。 年前乾元帝和太后都分别病了一场,太后还好一些,只是面色略有些苍白,乾元帝却因了这场大病显了颓态,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十岁有余。 太后依旧是慈眉善目的,见到他们很是高兴,拉过小太子和二皇子问过后,便招手让青黛和姜绍钧上前来。太后一手拉着青黛,一手拉着姜绍钧的手,浑浊的老眼微眯,和蔼笑着将他们的手重重迭在一起,温声道:“在这看台上虽能将花灯看个全貌,但到底看不真切,你们年轻人活泼,不如下去走走看看。” 说着,太后干枯苍老的手用力握了握姜绍钧的手背,“阿黛嫁进来后,绍儿还没怎么带你出去玩罢?趁今夜难得,你们小夫妻俩一同下去逛逛罢,多带点侍卫人手。” 掌心下娇软的小手轻轻动了动,纤纤玉指碰到了他的掌心,蹭起一阵酥痒,姜绍钧低眸看了她一眼。 少女表情柔顺温婉,因为太后的话,她的双颊浮起了色泽粉嫩的羞红,乖巧地点头应是,又关切地问过太后凤体可安康,太后面上满是欣慰满意的笑意。 给长辈们问了安,青黛便和姜绍钧一同下去了。顺着木质楼梯刚走到第二层看台的阶梯上,她正要往方才二人落座的位置走,就听得身侧一道冷淡的嗓音。 “不是要下去吗?” 她偏头望去,男人也没看她,只是专注地盯着楼下五光十色的花灯,淡色的薄唇紧抿。 姜绍钧心跳的频率有些迅疾,一息的功夫对他来说好似拖得悠久漫长,才听到了少女甜软的声音。 “好呀。” 京城街道上人头攒动,在这一年一度的特殊节日里,大家都抛下了平日里的束缚,未嫁的姑娘们叁两结伴说说笑笑,恩爱的年轻夫妻手牵着手,一同漫步游览。 孩童疯跑着笑闹,间或夹杂着大人不甚严厉的呵斥声,街边摊主小二吆喝声此起彼伏,人间烟火的味道浓烈却又让人沉醉。 姜绍钧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摩肩接踵的人潮里行走了,街上行人实在太过拥挤,跟着他们的几个侍卫费劲力气才勉强为二人周围挤出一小块空地。肩挨着肩、脚踩着脚的紧密让姜绍钧很是不适,可当看向身侧的少女时,那些不习惯忽而被他抛却在外。 她娇美的小脸上满是新奇兴奋,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对着应接不暇的新奇事物全然瞧不过来的模样,让那张平日里温婉稳重的玉颜添上了几分稚气。 他向来冷冽的眸底染上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如破冰消融的一汪微皱春水。 “各位客官!答中谜题便可赢走花灯,来试一试!每回只要叁文钱!” 路过一片占地广阔的场地时,场中之人的大声吆喝声将路过的百姓们都吸引了过去。那场地旁边围了一圈人,中间是各式各样的花灯,有十二生肖有奇花异草,造型精巧美观,一排排错落悬挂在场中的木杆子上,很是惹人喜爱。 见她脚步停驻,目不转睛地望着,姜绍钧开口问道:“想去?” 她揭起眼帘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声,也没等他,率先迈步朝猜灯谜的场地中而去。 姜绍钧望着她娇小的背影愕了愕,愣了一瞬才跟上了她。 凑近了看,那些闪烁的花灯更显精致可人,置身其中像是坠入泛着华光的花海,畅游如星河万丈。 怪不得就是不答题的人也都进了这里嬉戏游玩,确实美不胜收。 青黛差点被这些花灯迷花了眼,在场地里绕过花灯走了一阵,骤然被一只华美盛开的木芙蓉花灯吸引了视线。 底座叶片翠绿,花瓣粉嫩层迭,中间嫩黄的花蕊簇拥,做工精致得连花瓣上的细小纹理都描绘了出来。 她有些意动,刚伸手拿了放在一旁用来答题的炭笔,就见到身侧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抬起,托起了写着灯谜谜面的纸条。 “盈盈暗香散,伊人何处寻。打一句诗。”姜绍钧低声念完谜面,转念间便已猜到了谜底,“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说完,他的眸光落到少女面上,不知是不是今夜的花灯光华太过晃眼,青黛竟然在他冷淡的眸底中看到了点殷切。 少女对他绽出中规中矩的笑容,弧度与她在宫宴里同内外命妇寒暄时一模一样,“多谢王爷告知。” 接着,她从他手中拿过纸条,在背面一笔一划写下谜底。 姜绍钧望着她轮廓秀美的侧颜,皱了皱眉,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你在生气?” 青黛正好写到最后一个“处”字,听得他的问话,便抬起了头,正巧一眼扫到了一道即将踏进灯谜场地中的孤高身影。 那人的面孔映入眼帘的刹那,她被吓得手中的炭笔都掉了,连姜绍钧都顾不上,迅速转身,把脑袋含在胸前,急急匆匆挤开后面的人群,硬是在人挤人的缝隙里钻得飞快。 姜绍钧再度愕然,却顾不得许多,怕她走丢了,大步追上。 Ps. 谜底谜面都出自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 元宵花灯(中) 青黛快步拐进了一条行人相对少了一些的街道才被姜绍钧追上,她的胳膊被姜绍钧扯住后,还心有余悸地朝后望了一眼,发现没有什么熟悉的身影,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姜绍钧却是冷沉着脸,紧紧拽着手中她细瘦得几乎一折就能断的胳膊,声线如沉金冷玉,带着点怒,“生气了便要撇下我?你知不知如此幼稚行事很危险?” 被他拉着的少女身子软软的,完全没有反抗他的力道,抬眸温温地看了他一眼,柔声道:“妾身怎会生王爷的气呢。” 音调轻软温和,面色也没有半点赌气撒泼的意味,让姜绍钧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挫败感,心中骤然升起燥意。 “那盏花灯,不要?”他望向她的黑眸深处,想看清她眸底的神色,却只能看到她两汪清澈的深潭。 姜绍钧提起木芙蓉花灯倒让青黛想起了花灯下的谜语纸条上还留有她的字迹,一时有些忐忑懊恼,连忙点头,“要。” “让人去取了,送到王府。”姜绍钧得到她的答案,干脆利落地吩咐身后的侍卫。 “多谢王爷!”她放了心,朝他绽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世间嘈杂仿佛在这一瞬间悉数在他耳畔消失,寂静的世界里,唯有少女的笑靥在火树银花中莹润如绝世瑰玉。她的黑眸闪亮亮的,映着街边流光溢彩的花灯,仿佛敛尽了所有尘世的芳华,让人不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 姜绍钧失神的片刻,她又看上了一处卖面具的摊子,满是新奇地凑了上去,站在摊前颇感兴趣地拿起几个面具放在脸上试戴。 他看着少女娇俏的背影,唇角泛起一个纵容的微小弧度,走到她身后。她正拿着一张潘金莲的面具端详,小巧的鼻尖都快要碰到面具上了。 他双唇上下碰了一下,踟蹰片刻,垂了眸子,纤长的睫毛化成阴影打在他俊朗的面颊上,清贵的气质也被染上了些许烟火味,他低声道:“莫要生气了,上回是我——” “王爷?” 男子浑厚低沉的嗓音带着略微不确定之意,硬生生把姜绍钧接下来的话给摁了回去,姜绍钧转头,便见到出声之人龙行虎步而来,走到近前后,动作大气沉稳地朝他行了个礼。 “子擎?你怎来了?”看清男子冷峻英武的面容,姜绍钧有些讶异地问道。 来人正是刚上任禁卫军统领的卫渊,听得姜绍钧的问话,沉声答道:“末将肩负皇城安危,正检查兵士巡逻的状况。” 卫渊前不久刚领了统领京营的禁卫军统领一职,统帅京师叁大营。他如今没了妻族,母族没落,又没有兄弟子嗣,反倒成了个孤臣,得了乾元帝的信任,让他担了这极为重要的职务。 姜绍钧略颔首,侧身让了一下,显出身后被他挡了一大半的少女,对卫渊介绍道:“此乃孤……内人。” 这一刻,两个男人的视线一同落在了青黛身上。 却愕然发现身形窈窕的少女头上戴了个遮住了她整张脸的潘金莲面具。 此时的青黛恨不得掉头就跑,但身边有姜绍钧杵着,再说方才那样的情况跑已是来不及了,她只能庆幸自己身手十分灵活地在卫渊来到他们跟前时把面具扣在了脸上! 被两道如有实质般的视线盯着,青黛脑门上都冒出了虚汗,却只能福了福身子,沙哑着嗓子,将娇软的声线压得极低,“见过国公爷。” “王妃。”卫渊也回了她一个拱手礼,目光落在少女娇小的身影上,他知道她就是姜绍钧大婚那日被他中途截下花轿的泼辣新娘。现如今站在自己夫君身边,身姿婷婷袅袅,一个福礼都做得规矩又不失柔美,除了脸上戴了个面具有些奇怪之外,看起来乖顺温和极了。 姜绍钧听得她沙哑低黯的嗓音却是皱了眉,扫过她脸上的面具,虽觉她带着面具见礼有失礼节,但并没有出言让她把面具摘下,反而是有些歉意地对卫渊道:“内人年纪小,性情跳脱,见谅。” 旧友话中的维护偏袒之意让卫渊很是意想不到,他曾以为他永远都走不出丧妻之痛了,今日再见,却发现比起大婚当日,他周身的气息都要温热不少,卫渊不由再次将打量的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 这一看却再次察觉到了那份无与伦比的熟悉感,从亭亭玉立的站姿、不安地在地上画圈的绣花鞋、绞着帕子的玉指,到瘦削纤薄的肩膀、丰盈有致的身段、细得弧度惊人的腰线…… “王爷,妾身有点饿了……”她低低嘶哑的声音猛然将卫渊从堪称大不敬的遐思中猛然拉回。 姜绍钧再度歉然地看了卫渊一眼,同他告辞,“那孤便不打搅子擎值守了。”说罢,拉着少女揪着他衣摆的小手,从卫渊面前走过。 两人与卫渊擦肩而过之时,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她特有的桂花清香,浅淡清新,暗暗萦绕,似有若无。 身着玄色劲装的魁梧男子保持着恭送的姿势立在原地,一直望着那一男一女远去的背影,鹰眸幽暗,似困惑似疑虑。 另一边,在青黛和姜绍钧二人先后离开猜灯谜的场地不出一息,神情肃穆、面容俊美的男子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杨巍往年并不喜这样喧嚣嘈杂的欢庆之景,也不喜凑这些热闹。只是去年的他没能在这样喧闹的新春中寻到她,今年同样的喜庆热烈又至,他无法如以往一般安坐家中,双腿自发地便走到了这条最为繁华的街道上。 漫无目的地在挂满花灯的架子下走了几步,一盏木芙蓉花灯闯进了他的视线。 芙蓉花娇嫩艳丽,与她娇俏动人的容颜最为相称。 他抬手摁了摁藏在衣襟中那根随身携带的木簪,走到了那盏花灯前。 花灯下挂着随风轻摆的纸条,他握住,看了一眼谜面,发现隐约有字迹从纸条背面透出来。 他有些疑惑,这题不难,若有人写了答案,为何没有将这盏花灯带走? 他以为是别人答了题又忘了把花灯带走,怕那人还会寻回来,放下手中纸条便要继续走。 ps. 珍珠满13000的加更~ 卫渊amp;姜绍钧:为啥是潘金莲? 青黛:你们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卫渊amp;姜绍钧各自摸摸自己头上的青青草原。 秋明良:明明是五个人的故事,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 元宵花灯(下) 杨巍刚想转身之际,不其然被身旁之人撞了一下,被他捏在手中的那张纸条也翻到了背面。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熟悉到让他深深镌刻心间的字迹就这般轻易而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帘,令他头脑有一瞬的空白,紧接着,他猛然攥紧手中纸条,骤然抬首四顾,眼眸睁得似要瞪出血来。 看到这句诗的一刹,他恍惚以为她这一整年依旧待在自己身边没有离开一日,而这不过是她戏耍他的又一个把戏而已。 只是失去了她的空落却告诉他,这一年来的日子都是真实而清晰的。 不是、不是……都不是!没有一个是她! 杨巍搜寻的视线落在一个个欢笑的面庞上,跌撞走出几步,破开人群四处寻找,却依旧一无所获。 “你有见过在这个花灯下写谜底的人吗?!”杨巍突然抓住一旁的几个路人,指着木芙蓉花灯,厉声询问。 路人被他溢于言表的急切吓了一跳,但以为是走丢了家人,便都纷纷回忆起来。其中一个书生有些隐约的印象,说道:“好像是个貌美的女子,往那边去了……” 话还未说完,他们面前的男子已挤出人群,大步朝那书生指的方向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那书生的后半句这才弱弱地吐出来:“……身边貌似跟着她丈夫。” 杨巍顺着路人所指方向寻去,从街头到巷尾,每一个摊贩铺子都一一探视,从明月初升到月上中天,依旧一无所获。 心中那簇希望的火苗被不断泼下冰水,却依然烧得他火热。比起先前半丝线索都寻不着,现在他起码见到了她的字迹,确认了她就在京城! 本已沉寂了一年的双眸如被星火点燃,杨巍再度回到了花灯猜谜的场地。 这个时辰,场地里的花灯已被赢走七七八八,摊主也招呼着几个小工在收拾木架,见到杨巍这个如此晚的来客,还十分客气地道:“客官,我们今年的猜灯谜结束了,您请回吧,明年早些来哈!” 杨巍在所剩无几的花灯里逡巡了一圈,不见了那盏木芙蓉花灯,开口问道:“劳驾,请问那盏木芙蓉花灯也被人赢走了?” 摊主回忆了一番,有了些头绪,他又是健谈之人,立马把这让他印象深刻之事道了出来,“客官看上了那盏花灯啊!那盏灯我有印象,方才来了个人说他们先前已经把谜底写在纸条上了,不过是忘了拿花灯,现下来跑一趟取回去。结果,我去那盏木芙蓉花灯下面一瞧——嘿,奇了怪了,纸条不见了!” 杨巍骤然攥紧了手中纸条,又猛然松开五指,怕把它弄皱了,他的喉结艰难地上下吞咽了一下,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人就说,纸条没了也不打紧,他用钱买就是了,反正就要那盏花灯,还给了我足足十两银子!”摊主说到这,仿佛又回到了凭白得了十两银子的兴奋中,两手比划着。 他屏住呼吸,压抑着声线中的颤抖,“摊主可有印象——那人是谁?” “嘶——我记得……”摊主懊恼地皱起眉头回想,杨巍随着他纠结的神情,一颗心起起落落,终于听得他一拍脑袋,大声道: “对了,他说他是定王府的下人!” 直到和姜绍钧一起走到一家酒楼门前,青黛僵硬的四肢才稍有缓解,颇有些战战兢兢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你的嗓子怎么了?”姜绍钧心中冒出几缕怪异,对她的担心到底占了上风,望着她泛白的小脸问道。 “约莫是方才口渴了,嗓子有些干,如今好多了,王爷不必担心。”青黛头皮发麻,迅速调整了脸上的表情,真挚地说完后,还干咳了几下。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低声问道:“不是饿了?可要去酒楼里吃点东西?” “好。”青黛点头如捣蒜,她现在只想坐进密闭的包间里,走在大街上实在是太危险了,一个转身就有碰上熟人的可能。 少女的小脑袋点得飞快,头上的莺羽宝石簪也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又见她望向酒楼的目光充满期待渴盼,如同见到了肉骨头的小奶狗,神态鲜活可爱。 姜绍钧以为她是走了一路饿狠了,心下莞尔,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清冷出尘,带着她走进了人声鼎沸的酒楼。 姜绍钧和青黛的外貌都十分出众,再加上姜绍钧清贵独特的气质与这喧闹的酒楼格格不入,甫一入内,在大堂里吃喝的人们的视线便都被吸引住了。只不过见他们的衣衫华贵,后面又跟着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带刀侍卫,百姓们也不敢多看。 高御医带着妻儿出来在珍馐楼用了顿晚膳,吃饱喝足后走出酒楼,正巧在大堂里遇见了他们。 既然迎面碰上了,打个招呼也是应当的。高御医忙走上前,恭谨地行了一礼,“微臣见过王爷、王妃。” 姜绍钧淡漠地颔首,未曾放在心上,掠过他随着小二走向楼上包间。 而青黛同高御医打了照面后便倒吸了口凉气,暗暗叫苦,赶紧跟在姜绍钧身后随他上楼,祈祷高御医别把她认出来。她不停地在心中宽慰自己,只是这惊鸿一瞥的一面之缘,且高御医也不敢多看她,肯定没办法将定王妃和那个侯府后院里的可怜姨娘联系起来的! 青黛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快步进了包间,一进门就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珍馐楼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酒家之一,其中最有名望的便是楼中一日只卖百只的蜜汁腊烧鹅,其滋味酥脆鲜香,光是闻着味道便让人唾液不停分泌了。 今日元宵佳节,珍馐楼也懂得做生意的秘诀,光这一日烧鹅不限量供应,因此酒楼的大堂包间都满满当当的,还是高御医一家吃完走了,他们才正巧能匀到一个包间。 望着桌上那只烤得金黄泛油的烧鹅,青黛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饿了,夹了一小块连着酥皮的肉,沾了点开胃的酸辣酱,放进口中吃了起来。 少女一小口一小口吃得秀气文雅,速度却一点都不慢,粉润的小嘴将肉咬下一口后,腮帮子便一鼓一鼓地,像极了那啃着松果的小仓鼠。 死而复生(一) 姜绍钧本是不太喜爱类似烧鹅这般太过油腻的食物的,但见她这津津有味的模样,不知不觉也用得多了一些。 见到她染上油脂后愈发显得丰润粉腻的唇瓣,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解干涸之感,淡淡点了点自己的唇,说道:“沾上了。” 少女窘得憋红了脸,忙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角,却把油渍蹭到了下巴上。他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指尖磨蹭着茶碗边缘半晌,终是伸出了手,探向她的脸蛋。 她直愣愣地盯着他朝她伸来的修长手指,黑眸柔软无害,和她这个人一般,似乎在鼓励着他继续。他的手指触上她娇嫩的肌肤,带着薄茧的大拇指轻轻摩挲了几下。 少女的肌肤稚嫩,只是被他这样轻轻一碰,就泛起了红痕。他如被她蛊惑了一般,擦了她的下巴后,指尖轻动,搭上了她的唇角。 就在他的指腹将要摁在她的唇珠上时,几声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这份凝滞如梦境般的暧昧。 “客官,最后一道上菜了。” 小二洪亮的声音让他如从醉梦中惊醒,收回了手,抿了抿薄唇,开口才发现嗓音有些喑哑,“进来。” 端着一盘珍珠翡翠虾的店小二面带喜庆笑意地走了进来,把青花白瓷盘放在屋内的圆桌上,唱了声菜名,才笑眯眯地说道:“客官可要听一听曲儿助兴?今日琴艺一绝的初婉姑娘就在我们楼内,客官可需要?” 姜绍钧不喜陌生人嘈杂,刚要拒绝,就见到少女充满期待的晶亮双眸朝他望了过来,他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朝小二点了点头。 京中酒楼茶馆常有为客人抚琴弹奏的琴师,与那些秦楼楚馆中的姑娘不同,皆是良民出身,为生计而一展才华。近日来,初婉姑娘的琴技在京中名声大噪,有文人雅客形容她所弹曲音如流水淙淙、珠玉落盘,青黛早就有所耳闻,这回碰巧遇上,也起了兴致。 没让她等太久,那传说中的初婉姑娘就进来了,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张标致婉丽的鹅蛋脸,长眉弯睫,琼鼻朱唇,一身面料朴素简单却色泽艳丽的水红色襦裙,衬得她如一株端丽盛开的兰花。 她身后还跟着个中等身材的而立之年男子,拿着一把萧,该是伴奏的作用。 二人进了包间后,便将琴架上,初婉姑娘也优雅地端坐于琴后,拂袖抬腕,撩拨起了琴弦。 琴音确实如文人墨客评价的那般动听悠扬,只是青黛却没了听琴的心思—— 她发现姜绍钧很不对劲,从那位初婉姑娘出现起,他的眸光就一直跟在她身上,眸色深沉幽暗如墨。 随着她的指尖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抹复挑,听着似曾相识的尾音处理,看着她弹琴时微显迷醉的神情,姜绍钧放在膝上的手早已攥得坚硬如石。 等到一曲弹罢,余音绕梁已绝后,姜绍钧才堪堪回过神来,紧盯着她的脸,艰涩地吐出一句:“你是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青黛还不知道的是,高御医与他们分别后,又看了她的背影几眼,脸上满是费解的若有所思。直到走出了酒楼,走到外面的大街上,还在嘀嘀咕咕地喃喃自语。 “父亲,您怎么了?”高御医的儿子见他这宛如见了鬼般的表情,也有些慌,扶着他的胳膊肘问道。 “越看越像……光是面容轮廓像也就罢了,怎么连脉象都一模一样,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高御医两道花白的眉毛都纠缠在了一起,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儿子的问题,依旧在反复比对思量这二人。 “但是,一个青姨娘,一个定王妃,无论如何都扯不到一起……”他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的话还未说完,忽然被擦肩而过的一个高大男子给揪住了衣襟。 “你说什么!?” 男子的嗓音沉厚,又带着困兽般的狠厉,把高御医震得脑袋一嗡,瞪了眼前之人半晌,才认出了他来。 “国、国公爷……” 高御医就差给他跪下了,万万没想到他那些大逆不道的嘟囔正好被当事人之一给听到,一张脸刷白着就要给他行礼,弱着声道:“微臣、微臣不该胡言乱语,是……是我魔怔了……” 卫渊却不耐烦他的磨磨蹭蹭,刚才听到的就算只有只言片语也足以让他神魂俱震,不顾一旁高御医儿子的阻拦怒问,抓着他衣襟的手指已曲成爪状,用力得筋骨突起,“我问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面前的男子鹰眼怒瞪,一双英挺剑眉如刀锋犀利,冷峻的面容混着急切的凶狠,战场拼杀的威压与血腥戾气扑面而来。 高御医疯狂地咽口水,他只觉得他要是不说个所以然出来,下一瞬他就能把他给撕碎!但他所怀疑之事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且其中一人还是身份高贵的定王妃,他若告诉旁人,指不定会惹祸上身…… 高御医还在犹豫的档口,却察觉到抓着他衣襟的大手有轻微的颤抖,他小心地抬眼看去。面前昂藏的八尺男儿压在冷硬急迫下的脆弱难以察觉,就似那穷途末路死战到最后的兵士,发现了希望却又不敢去轻易确认。 对上他眼神的那刻,浸淫高门大户、皇宫贵族几十年的高御医忽而心软了,顿了顿后,将他发现的疑惑低声娓娓道来:“大年初二那日我曾上定王府诊治……” 说完之后,高御医望着卫渊根本不敢置信的表情,神色有些同情,和他拱手告辞,“国公爷,这一切也只是我的感觉罢了。死而复……”他磕巴了一下,含糊过去,“这事,着实不可思议,称为无稽之谈也不为过。说不得这一切只不过是我老眼昏花后的臆测罢了,还望国公爷勿要告知旁人。” 高御医一家已经沿着花灯璀璨的街道渐行渐远,只剩卫渊一人立在小巷子的阴影中,神情被融入了夜色的黑沉,任凭再亮眼的花灯,都无法照透半分。 死而复生(二) 坐在琴后的女子低垂着头,将脸埋在胸前,静默了一息。 似是过了很久又似是只有一弹指,才听到了她清亮如黄鹂鸟的嗓音。 “民女陈初婉,乃淮州人士,现今随叔父定居京城。” 她似乎很不愿意与姜绍钧的目光对上,答话时看起来十分拘谨小心,却不是平民百姓发自于心的对皇权贵族的惧怕——倒像是怕被他发现什么。 姜绍钧沉默着盯了她半晌。 走路时左脚总要点在右脚后,抚琴时左肩微微前倾的姿态,沉醉于琴曲中专注的神色,都让他有种——初蕾就在他面前的恍惚感。 明明她的面容只和她有叁分相似,但她的一垂眸一抿唇,一抬手一拧身,都能让他硬生生产生了这种错觉。 包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无一人出声,几人面色各异各怀心思。 只有随在陈初婉身旁的那个中年男子,一双细小的眼睛从姜绍钧做工昂贵精良的袍角溜到他腰间价值不菲的玉佩,双眼里的光越来越炽热。 中年男子在心中给自己打足了气,才敢在这般诡谲的气氛中陪着笑搓手上前,对着姜绍钧道:“这位贵人,可是欣赏我们初婉的琴艺?”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拉着陈初婉的手臂,硬是将她从琴凳上拖到了姜绍钧面前,腆着脸笑得如拉皮条的老鸨。 “能得贵人喜欢是我们初婉的荣幸,贵人若是愿意,初婉可以日日专门为您弹奏。”他把重音放在了“日日”、“专门”两个词上,想利用她高攀进权贵府中的意图昭然若揭。 被他拉扯的陈初婉却涨红了脸面,对上了姜绍钧的视线,她的瞳孔一缩,剧烈地挣扎着,压低了声音反抗,“叔父!你别这样!” “闭嘴!小丫头片子,长辈的决定莫管!”中年男子也低喝了她一句,扭头又换了张笑脸推着她就要朝姜绍钧脚边跪去,口中还道:“贵人赏识是你命好,快去谢谢贵人!”姜绍钧还没发话,就到了谢恩这步了,着实有种强买强卖之感。 陈初婉挣扎得更为剧烈了,宁愿被他的力气扭伤了手臂,疼得面庞扭曲,也不愿再靠近姜绍钧一步。 正平偷觑一眼两位主子的神色,王爷面色晦暗看不出情绪,王妃面容平淡温静,同样看不出喜怒。他踟蹰片刻,挺身而出,厉声喝道:“在爷和夫人面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都下去!” 此话一出,守在门外的侍卫也同时上前一步,剑柄敲击声起,极具压迫地望着那两人。 中年男子面色讪讪,虽有不甘,但那点胆气也被吓没了,怂怂地搡了陈初婉一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包间。 只是他们二人刚出去不久,便听到一声响亮的巴掌声透过隔音不太佳的走廊,传进了包间里。 “你这赔钱货!净会坏老子好事!刚才包间里那贵人一看就非富即贵,他衣摆上一根金丝绣线就够咱们一家子十几日的嚼用,你知不知道!那么好的高枝不攀,那么大的机会不抓!果真是个没用的赔钱货!” “叔父——你!我每日弹琴赚来的银子难道还不够花吗!为何还要琢磨这些歪门邪路!” “什么歪门邪路!你懂什么!就你一日日累死累活拿的那点赏银,也就够点日常开销,能攒下多少给你哥娶媳妇?” “你——叔父你要是不去赌,堂哥多少个媳妇都娶来了!”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还学会和长辈顶嘴了!看老子不教训你!你听好!你刚才错过了里面那个年轻俊朗的,明日我就给城东的王员外答复,让你去做他的第八房小妾!” 外面激烈的吵嚷声与包间里死一般的沉寂形成了鲜明对比,姜绍钧的视线落在了方才两人拉扯间,从陈初婉宽袖中掉下来的物件上。 那是一方雪白的帕子,料子并不是昂贵的雪缎丝绸之类的,只是普通的棉布,边角上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兰花的旁边绣了一个“初”字,绣法和字迹—— “让他们进来。” 当姜绍钧的这句吩咐说出口后,一直未曾有多余动作的少女扭头,看了他一眼。 叔侄二人再度进来的时候,中年男子满面的希翼藏都藏不住,目光落在陈初婉面颊上鲜红的巴掌印时,又忍不住闪过懊恼,一时喜悔交加,表情很是丰富。 姜绍钧这回没有盯着陈初婉直看,反而是垂下了眼皮,冷淡开口:“孤聘你为府中琴师,即日起住在府内,你可愿意?” 中年男子的吊梢眼中霎时绽出亮闪闪的贪婪光芒,忙不迭点头,一张口就替侄女应下了,“愿意愿意,我们愿意的!” 陈初婉瘦削的身子摇摇欲坠,面上血色尽失,双瞳中全然没了方才弹琴时的明亮光华,一片失焦迷茫。 而中年男子这边已经向侍卫们问清了王府的位置,连连道今日先让陈初婉和他们一起回去,明日他就把陈初婉的行李送上门。说完后,他便美滋滋地走了,砸下来一个王爷要走了他的侄女,他已经在做着王爷当他侄女婿的美梦了。 聒噪的中年男子离开后,包间里再度静了下来,姜绍钧终于再次开口,朝侍卫吩咐:“你们先带她回去。” “不必,妾身也乏了,让陈姑娘同我们一起回去罢。”少女轻声开口,语气依旧是独属于她的平和,侧眸看着他。 他却有点莫名不敢对上她洞悉透彻的黑眸,唇角绷得笔直,没有说话。 她却接着说道:“妾身会为陈姑娘安排好住处的,不会委屈了陈姑娘。王爷您看,星澜阁如何?”星澜阁离前院书房很近,抄一条小道不到半刻钟就能到,又装饰得美观大方,奇花异草精美,加上楼阁临水而建,是内院中除了南菱院和兰初院外最舒适的居所。 她的话语妥帖又温婉,仿佛一丝怨气都没有,贤惠地为丈夫排忧解难。姜绍钧却自心底升腾起一股焚烧着的不适,终是看向了她。 少女的唇瓣是勾着浓淡适宜的弧度的,只是那双方才还在花灯下璀璨灵动的黑眸却如同失了光泽的宝石、裹上了泥沼的温玉,无端透出一股浓重而深刻的悲哀。 在面具摊前被卫渊打断的话在他唇边滚了又滚,最后,他还是低哑地道出一句。 “你看着办就好。” 死而复生(三) 星澜阁外围的院子种着桃树,几盆刚从暖房搬出来、开得正艳的玉兰花点缀其间,光是院子的布置就看得出来颇费心思。 阁楼整体是一栋叁层的小楼,进门第一层是待客的正厅,家具摆设典雅精致。第二层则是专门布置成琴室的书房,其中的古琴名品足有五六台之多,光是数得上名号的琴便有叁台,大名鼎鼎的绿绮和绕梁都在其列,这对于明面上寄居于王府的琴师来说,实在太过珍贵。 陈初婉就住在星澜阁第叁层的卧房中,起居的内室装潢与权贵姑娘家的闺房无异,金玉锦绣、高榻香枕。 她放下手中的琴谱,居高望着窗外随风瑟瑟的桃树枝叶,有些出神。 她住进这方阁楼已有五日之久了,除却在珍馐楼的那一面,再没见过他。 日影从东边慢慢攀升到树梢上,陈初婉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木质楼梯上传来小丫鬟“咯吱咯吱”的踩踏声。 “初婉姑娘,王爷遣人来递话,传您去书房问话。” 陈初婉的指尖动了动,缓缓站起了身。 越往前院走,一路上的景色便由婉转精致变为了严肃规整,可以看出内院中打理的人用了不少心。 到了书房院中,她看见了王府的总管正平守在正厅门前,正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陈初婉对他福了福,脚步顿了顿,才跨过了厅下的门槛。 姜绍钧端坐在太师椅上,听见来人的声响,目光直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从抬脚跨过门槛,到碎步走到他面前,最后轻盈地福礼。 “民女见过王爷,王爷安康。” 姜绍钧眸光深沉晦暗,只是这般一言不发地坐于其上。若是普通平民百姓,早被这份压力震得忐忑难安,她的面上却是一派沉静。 “你的琴,是和谁学的?” 男人清冷的声线如玉石,碰撞在坚冰上,带出一种暗沉锋锐之感。 “回王爷,民女的师傅是一位游方各地的琴师,姓岑,如今已不在京中。”陈初婉眼帘低垂,声线低婉地回道。 上首又静了良久,她才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身上的帕子,是你自己绣的吗?” 这回她停了停,面色却无分毫波动,平静地答道:“是的。” 姜绍钧的眸底愈发幽沉,忽而他搭在紫檀木桌上的手指关节曲起,敲了敲桌面上平铺着的白纸,沉声命令:“写几个字。” 他这几日细细查过她的身世,并无可疑之处,完全没有被哪方势力培养出来接近他的痕迹。她进府后的这些日子也十分安分守己,除了进府第二日去南菱院谢恩请安外,再没踏出星澜阁一步。 听到他说的话,陈初婉本是平和的表情似乎有瓦解的迹象,从她所站之地到桌前这短短几步,却硬生生被她走出了如隔天堑般的艰难。 待到她立到桌前,额上已冒出了一层冷汗,乌黑的睫毛不住颤抖。她握起搁在桌上的羊毫,提腕沾墨,手臂悬在雪白的宣纸上半晌,却迟迟无法落下一个字,反而让笔尖饱满的墨汁摇晃着滴在了白纸上,晕出一片浓黑污渍。 “王、王爷……民女……民女手腕受过伤,写出来的字奇丑无比,恐污了王爷的眼……” 终于,她微带颤意的话音从喉间挤出。 “手腕受伤无法书写,却能弹出动听琴音?”男人冷冷的嗓音似乎不带一丝感情,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谎言,转而冷厉喝问:“你到底是谁?” 陈初婉手中的毛笔终于掉落纸上,画出一道犀利痕迹,她将发抖的手掩藏在袖子中,尽量冷静地答道:“民女陈初婉……” “你同冯初蕾是何关系!” 陈初婉眼皮重重一跳,指甲深深掐进娇嫩的掌心,眼眸半垂紧盯着他绣着蟒纹的衣袍下摆,“民女愚钝,不知王爷何意,民女并未听过……冯初蕾之名。” 上首的男子不语,须臾的间隙,却有如一旬般漫长。 “你叔叔昨日在赌场欠了千两银债。” 男人的声音依旧冷然,陈初婉一怔,就听得他继续道:“他打算拿你弟弟去抵债。” 她倏然抬头,娇艳如花的唇瓣早已被咬出深红血印,透着些浅棕色的双瞳中浮现震惊、焦急,又转变成哀痛。仰望着男人不为所动的俊冷面容,她挣扎良久,最后,面上的复杂神色逐渐化为颓丧的认命。 她在男人的凝视下,一字一字困难地从染了血迹的唇中吐出:“我是、我是……冯初蕾。” 姜绍钧脑中如被重锤轰然一击,震得他脑海里有一刹的空白,猛然攥紧了桌上的白纸,薄唇吐出两个字:“写字。” 说完那句话的陈初婉仿佛已然抛下了所有枷锁,大步走到桌前,提笔写下一行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是当年他求娶初蕾时,给她写过的情诗。 姜绍钧的目光落在她笔尖下写出的簪花小楷上,视线从审视怀疑,到惊诧骇然,最终化为一片空濛。 陈初婉写下最后一个笔画,将毛笔放下,抬眸看他,情绪里有近乡情怯的忐忑,她低声道:“绍……绍哥哥,九年前的那日,我在你面前闭了眼。我本以为再次睁眼会是阴曹地府,没想到……竟然成为了别人。”她说到这里,声线里也满溢着不可思议,给他时间让他消化后,才道:“我成为……陈初婉后,弟弟是陈家对我最好的人。你——帮帮我。” 姜绍钧对上她恳求的眼眸,一阵恍然,她求他帮忙的语气同以前一模一样,带着笃定他会同意的理直气壮。 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心绪剧烈翻涌,各类情绪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无尽深海,如窒息般难以将其撕扯干净。 “我会处理。”他干涩的薄唇吐出一句话后,停顿了良久,才哑声道: “你先回去罢。” Ps.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出自《诗经?桃夭》 死而复生(四) 自元宵那夜过后,卫渊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日,不论干什么事,脑中总会浮出高御医讲过的那些话。 “她们的脉象一模一样……” “虽然模样有些变化,但五官轮廓极为相似……” 与此同时,姜绍钧和他的王妃相携离去的背影再次闯进他的脑海,俞氏那双骨肉匀停的手、凹凸有致的身形、披着大红盖头时露出的那半截细白如玉的下巴…… “子擎。” 清冷如碎玉撞击的男子声线猛然将他拉回神,卫渊一回首便瞧见姜绍钧正朝他而来,目光落在那张俊朗出尘的脸上,隐晦上涌的心虚与愧疚让他一时不敢对上他的眸光。 “王爷,寻末将可有事?” 这是在大朝会散朝的宫中甬道上,他们二人分别是威震一南一北的武将。平日里为了避嫌,两人都心照不宣,除了陪同姜绍钧迎亲那次,少有在众人面前表现出熟稔的时候。 “你今日可有空?”姜绍钧眼底有些血丝,没留意到卫渊的那些异样,“若无事,陪孤喝几杯罢。” 卫渊有些诧异,姜绍钧历来不太爱杜康之物,就算是两人都还未上战场的少年时期,也少有饮酒,更何况现下还是大白天的。 不过他也并无他事,自是应下了,同他一起去了他们年少时常去光顾的酒馆。 进了酒馆楼上的雅间,姜绍钧就要了几坛竹叶青,端起酒杯敬他一杯后,便自顾自喝了起来。 卫渊抿了一口醇厚的酒液,也就这般沉默不语地陪着他喝起来。 只是酒过几巡,姜绍钧那边的叁坛竹叶青都见了底,他眼底的血红更加醒目,却依旧不见他停下。卫渊有些担心,怕他再喝下去会出事,出声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他们二人虽然有幼时伴读的情意,但因着南征北战多年的关系,一直聚少离多。不过两人之间的交情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而且又是两个大男人,素日里也少有互相打探心事之举。 姜绍钧捏着酒盏,被酒气熏得通红的双目一直盯着杯中碧青色的透明酒液。他就算是喝醉了,一举一动间那股出自贵族的清贵之气依然不散,仰头喝酒的动作不透半分粗鲁,反而有几分让人心动的颓然。 又一杯饮下了肚,在卫渊觉得他不会回答他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他清凌的声线,宛如酷暑天泼下的一场冰雹。 “你说,这世上会有死而复生一事吗?” 桃香把回宫的张嬷嬷送出府门,折返回南菱院的一路上闲言碎语可听得不少,一入了青黛起居的内室,青黛便发现她小脸上的怒意蓬勃。 “又是谁招惹到我们的小桃香了?”青黛放下手中的话本,朝她戏谑地笑了笑。 来到她面前,桃香反而快速收敛了面上的情绪,只是闷闷地回了一声“奴婢无事”后,默默捡起她掉落地上的披肩,妥当地挂在架子上。 青黛可不信她,躺在美人榻上,用小巧的足勾着桃香的衣袖,“对我还藏着掖着作甚,有什么便说罢。” 桃香觑了她一眼,见她趴在榻上,托腮笑望着她,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模样,不由替她着急起来,便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她顿了顿,嘟嘟囔囔地道:“就是昨日王爷叫了……星澜阁那边,把她叫到前院书房去了。” 说完,桃香怕她伤心难过,连忙描补道:“但她只在书房前厅里待了一刻钟不到,且厅里大门敞着,正平也守在门外,就是那起子下人乱传罢了。”桃香这话说得像是亲眼见到了一般,话里话外暗含着陈初婉和姜绍钧并无什么奸情的意思。 “不过,王妃您也该上点心……如何能把她安到星澜阁去……”桃香和她说话随意惯了,看她自陈初婉被带回来后就满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为她愤愤不平起来。那什么初婉姑娘不就是会抚琴弹曲吗,不管是长相还是性子家世都差自家姑娘一大截,王爷怎么能在新婚不足半年就把一个大姑娘往府里带呢! 在珍馐楼亲眼见到姜绍钧对陈初婉的态度的时候,青黛对于陈初婉便隐隐有了些猜测,毕竟能让姜绍钧如此失态的人和事,也就那一样罢了。 只不过,也不知陈初婉究竟是真是假…… “确实该上些心。”青黛惦记着那依旧没完成的任务,从美人榻上起了身,对桃香吩咐道:“你去使人把杜嬷嬷唤来。” 桃香惊诧得将眼睛瞪得比铜铃大,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上心”要上到叁番两次和主子作对、甚至想伤害她的疯嬷嬷身上。 杜嬷嬷踏进南菱院的正屋时,青黛已经换了一身半旧的秋香色家常褙子,歪在美人榻的引枕上,面容含笑地看着来人。 杜嬷嬷自那日被她一番醍醐灌顶的话一浇后再见到她,心下有些复杂,只绷着脸行了礼,问道:“不知王妃唤奴婢过来,有何事交代?” 青黛笑得亲和,让人端了小杌子过来,给她看了坐,见她推辞不坐也不介意,只是闲话家常地和她聊了几句。 在杜嬷嬷面上露出不耐烦之色时,青黛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对了,杜嬷嬷可有听闻,王爷近日带回来了一个琴师。” 杜嬷嬷常年驻守在兰初院里,不喜与府中之人多交谈,也很少踏出兰初院的院门,这些消息自然没那么灵通,听闻她此言,皱了皱眉头,“奴婢未曾听闻。” 话音落,只听得上首的女子幽幽一叹,细白的手腕拂过,轻轻将茶盏置在小几上,嗓音很是有些哀怨情黯,“这些话,我本是不该说的,只是,看你对先王妃忠心耿耿……” “王妃究竟想说什么?”听她提到了冯初蕾,又说了些似是而非,弯弯绕绕的话,杜嬷嬷十分不耐地打断问道。 青黛也没追究她的无礼,只是用一双清透莹亮的黑眸望着她,缓声道:“我隐约间曾听到王爷……唤那琴师——初蕾。” ps. 青黛:关门,放杜嬷嬷! 珍珠满14000的更新~ 死而复生(五) 杜嬷嬷从南菱院走出来的时候,脚下依旧虚浮,宛如踩在高空中的云朵上,又如同踏在变幻莫测的棉花里,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她回到了兰初院里,在庭院的石板凳上坐了一会,才豁然起身,往星澜阁的方向而去。 星澜阁在落日的余晖下萦绕着绚烂晚霞,叁层精致小楼如同九天仙境中的琼楼玉阁。 虽然星澜阁确实美轮美奂,但陈初婉若真是她家姑娘的转世,那王爷为何不将她直接安置在兰初院呢?杜嬷嬷带着这样的疑惑随着星澜阁的小丫鬟上到了二层的琴室,在见到琴室里正抚着琴的美人后,一刹间恍然如身处梦中。 玉人低眸垂手,轻拨琴弦,暖黄色的夕阳从她身后的窗棂中笼在她身上,模糊了她的五官,却让她一身如兰般高洁的姿态气质愈发突出。 “姑娘!”杜嬷嬷发出一声凄婉又混杂着无比激动的叫声,脚下踉跄几步,就朝着她走了过去,眼看就要跪在她面前。 陈初婉忙从琴案后走出来,托着杜嬷嬷的胳膊将她扶起,眼眶里也含了热泪,满是见到故人的感慨心伤,哽咽唤道:“丽芳……你、你怎么……” 丽芳便是杜嬷嬷的闺名,冯初蕾还在世时,她还是个娇俏秀丽的姑娘,如今不过叁十而已,却已是满面沧桑,身形佝偻如四五十的老妇。 “姑娘,您真是姑娘……”杜嬷嬷激动地握紧她细嫩的手,掌心里因着做杂活而粗糙的茧子磨得陈初婉的手背泛疼。 “丽芳,是我,你且先冷静一下。”陈初婉抽出手,轻轻拍抚着杜嬷嬷的肩背,语气平和舒缓。 过了好半晌,杜嬷嬷的心情才稍许平静下来,对着陈初婉颠叁倒四、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别后这些年的话,又问她过得好不好。 “我这些年过得也还算平顺,”陈初婉笑着说道,见杜嬷嬷心疼地摩挲她因为弹琴而生出薄茧来的指尖,忙道:“而且还能弹琴谱曲,每日都过得既充实又愉悦。” 杜嬷嬷哪能不知她这是在安慰她,想起她这些年在陈家受的委屈,眼下更是心疼,顺着她的话道:“奴婢记着姑娘还在闺中时便极爱谱曲,有一回,奴婢生辰,您还专门为奴婢写了一曲,奴婢没舍得给任何人看。” 陈初婉却微不可查地一僵,正要转个话题,就听得杜嬷嬷满是怀念地哼了一句曲调,然后道:“姑娘您听,就是这首曲子,后面的调子您还记得吧?” 杜嬷嬷等了片刻,也没再听到她的话音,反而是手中握着的软滑玉手有些冰凉。她心里有些疑惑,抬起头去望她,却发现她面色有些苍白。 陈初婉察觉到她的目光,仿佛很懊恼地回想了一会,才满是歉疚地道:“年岁太久,我倒是有些记不清了。” “是,确实,已有十几年的光阴了。”杜嬷嬷面上理解地点头,心底种下去的疑惑却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 她又聊起了以前的旧事,接着有些惊疑不定地发现,陈初婉对于一些大事都记得清楚无疑,但对于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知道的小秘密,却都记不得了。 “丽芳,我本不想告知你,让你担忧的。只是你如今估计也瞧出来了,”面对她期待的眼神,陈初婉再次迷茫地摇头后,苦笑着道:“自我在陈家苏醒后,有一段时日是忘却了前尘一切的,后来逐渐模糊记起了一些大致的事,但很多曾发生过的细枝末节的小事却都记不清了,比如你同我提到的那些事。” 偏偏就忘了只有她们二人知晓的闺中秘事?杜嬷嬷心中半信半疑,口中却安慰她道:“苦了姑娘了,姑娘莫急,慢慢就会想起来的。” 说完后,却不想再在她这里多待,寻了个借口,便起身走了。 陈初婉看着她有些匆忙的背影,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捏了捏。 残阳如血铺陈在京城宽阔的马路上,将所有的车马建筑都染上一层金红。初春料峭的风打在男子高壮健硕的身上,将他的衣袖鼓起一个弧度。 刚与姜绍钧分别的卫渊行在街头,迎着沉没在楼宇间血红色的夕阳,回了镇北公府。 入了府门,早已在府中等候他多时的卫勇连忙迎上前,禀报道:“今日老夫人又闹起来了,说您不喜前夫人和林姨娘,和离放妾也就算了,如今总该娶新妇……” 卫勇跟在卫渊身边一路走到书房,也把府中这些琐碎的小事说了一路,逐渐察觉到了主子的异样。往常卫渊就算是不怎么理会这些事,也总会给他一个回应,如今他说了这半天,他却是一个字未言。 卫勇偷偷抬眸瞧了他一眼,却见他面色依旧冷峻英武,但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似是神魂压根就不在这了一般。 卫勇被自己的想法骇了一跳,转眼就见到卫渊已进了书房,并严严实实地把门关上了。 卫渊枯坐在曾经和她朝夕相处的书房中,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如一座忠坚不移、历经风雨的雕塑般。日光的最后一线光辉消散,月影移上,书房中没有点灯,他就这般静静坐在黑暗中,直到月上中天,又有黎明晨光升起,他才如恍然醒神般猛地站起。 卫勇正为昨日明显不太寻常的主子担忧,在书房门前来回踱步,就听得门扇“嘎吱”一声响,一道高大的黑影从里面疾步而出。 “带上几人,去平洲。”随之裹夹而来的,是男人沉厚的嗓音。 平洲是卫家祖籍,距京城快马加鞭有五、六日的路程。 卫勇愣了愣,忙快步追上前,问道:“国公爷,可是要去平洲祭祖?” 卫渊看了他一眼,那双鹰眼中沉暗的锋芒让卫勇脊背一寒,就听得他落下让他全身更为冰凉的二字。 “开墓。” 死而复生(六) 杜嬷嬷近日很是有些焦躁不安,她想将她的怀疑告诉姜绍钧。但每每去寻他,却都会被陈初婉缠住,不是找她聊以前的事,就是找她看琴曲。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去寻一次,姜绍钧还不在府中。杜嬷嬷想稳住陈初婉,以发现她的更多破绽,也不好对她强硬拒绝。 急得杜嬷嬷嘴上都长了好几个燎泡,还是有一日新王妃又遣人来找她,她才借机摆脱了陈初婉,在前院寻到了姜绍钧。 姜绍钧正看着一份公文,挺俊的眉峰蹙起,侧脸俊朗如谪仙。 见到杜嬷嬷进门,他将手中公文放下,抬眼问道:“何事?” 杜嬷嬷也不是磨磨唧唧的人,开门见山地问道:“姑爷可是觉得……陈初婉是姑娘的转世?” 手中的公文一角被他捏出了深刻皱褶,他静默了片刻,说道:“是又如何?” 杜嬷嬷急了,上前一步,凛然道:“姑爷不觉着,这事有异吗?”对上他的目光,她停了停,理了理思绪,把她的怀疑悉数道出。 “奴婢与她接触了几日,她口口声声说她是姑娘,但对于一些只有奴婢与姑娘知道的事情半点不知。她推说是转世时记忆出了差错,可对于一些旁人能打听出来的事,她都一清二楚。”杜嬷嬷说到此,冥思苦想了一会,迟疑着形容,“她就像是……就像是——专门按照姑娘的模子,培养出来的一般!” 姜绍钧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成拳,这几日他不敢去多想关于陈初婉的事,也没再见过她,杜嬷嬷说完后,他心底竟然生出一丝奇异的希望。 “但,她无论是神态、动作和习惯,都与初蕾别无二致。” “是这样没错,可是!”杜嬷嬷焦躁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跺着脚,神情也变得狰狞起来。 她何尝猜不到她现在是被俞氏当枪使,明晃晃地利用她去对付陈初婉。虽然俞氏她也不怎么……喜欢,但她更不能容许有人踩着她的姑娘上位! “这等奇闻异事,姑爷还是查清楚为好,不然、不然姑娘九泉下得知有人借着她的名头行事,姑娘该多伤心!”杜嬷嬷面容扭曲,愤愤至极,仿似已经看到冯初蕾在懊恼哭泣的场景。 姜绍钧抬手揉了揉眉心,才道:“孤知晓了,你先下去罢。” 杜嬷嬷离开后,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姜绍钧又看了几本公文,忽然抬首吩咐正平:“把初……陈初婉叫来。” 正平小心地抬眸看了他一眼,领命去了。 不多时,陈初婉被领了进来。 再次踏进他的书房,陈初婉比上次要紧张许多。行了礼后,她抬首对他笑了笑,笑容弧度都是属于冯初蕾的率直,“绍哥哥有事寻我?” “上次我还未曾细问你,听闻你的记忆有残缺?”男人冷沉发问,语调中情绪莫辩。 陈初婉暗道千防万防,还是让杜嬷嬷和他说了,不过她早已准备好说辞。 她的面上透出些悲色,娓娓道来:“醒来后的很长一段时日,我的记忆都很模糊残缺,那段日子过得昏昏沉沉的,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似乎回想起了初至陈家的那些艰难日子,她苦笑了一声,“我那时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知道自己并非陈初婉,但到底是谁也记不得了。后来,随着时日推移,我一点点地记回了以往的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但到目前为止,我也只能回忆起一些大致的事情,有些许小事记不太清了。”她说完,抬眸看着他,双目中汪着些物是人非的伤怀痛惜,“我知晓你在疑惑我为何记起来后不去寻你。可,这般离奇诡异之事,我怎敢贸然去寻你,我怕你根本不敢相信也不会认我。你若是不信我……” 她眼中含了泪,将落未落,“将我当做胡言乱语的妖婆烧了都有可能。而且我已经……”她眸底闪过深深的迷惑,如迷失在无边的沼泽中,“我已经分不清,我究竟是冯初蕾,还是陈初婉了。” 平洲地处京城以北,算得上是一座富饶的城池,从南边带了丝绸茶叶的商旅都会从此地经过,把货物运往北边,再购入北边的皮革人参运回来。因此,平洲也是个联络南北的交通要道之一。 镇北公府卫家的祖宅在平洲城里,卫氏的族人也世代居住于此,同样的,卫家祖坟也设在平洲城外。 赶到平洲城郊外的时候,是个暗月半圆的深夜,卫勇跟在卫渊身后走进卫家祖坟所处的一块地皮时,只觉得阴森森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往身上蹿。 冰冷清幽的月色下,一块块墓碑和灰黄色的土包无声伫立,夜静得不闻一丝虫鸣,无端让人骨寒毛立,特别是——他们还要做开墓这等事。 “国、国公爷,开墓这事,毕竟是打扰了逝者的安歇的,需得在青天白日请人来作法念经后,才好起棺。国公爷,您看要不……” 卫勇后面劝诫的话还未说完,就悉数消失在了男人背对着月光下,一双血红犀利的鹰眸里。 卫渊已经找到了葬着她的那块地,他特意嘱咐过当初处理下葬事宜的卫勇,葬在了卫家祖坟中风水最好、本是留给他身后事的一处地方。 墓碑很新,碑壁上的碑文也很简洁,就如她短暂的一生。 他一直不敢来看她,就好像这样,就能欺骗自己她一直活在这世间,而不是躺在冰冷的泥土里。 卫渊蹲下身,徒手将她坟前长出的新草都拔干净,又放上了带来的几朵桂花。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拿过一旁侍卫手中的铁锹,率先在坟上铲了一捧土,沉声喝令:“开墓!” 他带来的侍卫都是和他一起上过战场的,一个指令下去,就算做的是这等违背常理之事,也全都如执行军令状般,动作间没有半分犹疑。 卫渊看着被一层层挖掉的土,眸光都泛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凶狠,像是困于牢笼中的凶兽。 若是真打扰了她,她要找,就找他罢!况且,他宁愿扰她清静,让她来纠缠她,也不愿她就这样消散于世间! 侍卫们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埋在里面的漆木棺材便逐渐显现了出来。卫渊弯下腰,亲自拂去棺盖上的薄土,由着两个侍卫将棺材抬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月色下的棺椁泛着略显诡异的暗红色漆光,卫渊胸膛起伏,鹰隼般的目光里充满着狠戾又疯狂的执念,浓得根本化不开。 就算是臆测,就算是无稽之谈,他也要亲眼看过!他就如同沉在深不见底的黑沉色泽里抓到了一线微弱的光,拼了命地、不顾一切地去抓捕追逐。 侍卫已经撬开了压在四角的棺钉,铁制的长钉掉落地面,碰撞出沉闷的声响。卫渊缓慢地将手覆在棺盖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一息之后,他猛然睁开眼,与此同时,手腕用力翻覆,棺盖被完全打开。 略显空荡的棺材里垫了一套雪白的寿衣,其上—— 仅有几块石头。 灾祸突至(上) 再次见到桃香鼓着小脸走进内室,青黛莞尔一笑,用葱嫩的指尖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脸颊,笑道:“又怎么了?” 桃香鼓了鼓脸颊,知道主子让她出去打听这些消息就是想知道最新的动向,所以虽然担心她知道了会伤心,但依旧老实地闷闷道:“昨日,王爷又传了初婉姑娘去书房问话。” 在她的意料之中,青黛微微点了点头,看她还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宽慰道:“放心,在她之前,杜嬷嬷也去了。” 桃香还没能将这两者联系起来,外间忽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引得室内的主仆二人都一同回首看去。 青黛的另一个大丫鬟墨香步履仓促地踏进内间,性子稳重成熟的她此时面上满是焦惶之色,门帘上的玉珠被挥打得噼啪作响。 “王妃,俞府那边传来了消息——锦衣卫把江浙两淮官场中的贪墨证据呈到了御前,圣上大怒,执着尚方宝剑的锦衣卫将多个贪官就地处决……” 听到这里,青黛平日里八方不动的面色骤变,刷白如纸,不详的预感刚升腾而起,就听到了墨香颤抖的声音。 “大老爷牵连其中,如今,被锦衣卫押解上京。” 青黛猛然从榻上站起身,却因起得太猛而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还是一旁的桃香一把扶住了她。 “王妃!快请太医……” “不用!”青黛咬住舌尖,一缕腥甜的血腥味让她眩晕的脑袋清醒几分,她推开桃香扶持的手,高声吩咐:“快去准备马车,去俞府!” 俞老夫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回来,在她赶到俞府的时候,老夫人穿着一身半旧的石青色宝相文褙子,眉目慈蔼地坐在太师椅上望着她。 青黛霎时间红了眼眶,却硬生生忍住,唤了一声:“祖母……” “好孩子,”俞老夫人将她拉到身旁,抚了抚她泛红的眼角,和声宽慰道:“你无需太过忧心,你祖父已经上了告罪的折子,且你父亲的罪名也还未定下,你父亲也早已料到有这一日。一切都还有转圜余地,还未到最差的地步。” 俞老夫人说的,青黛何曾不明白。只是成为俞黛的这大半年,她早已将俞家看成了自己的家,事关最亲密的亲人,她怎能不着急担忧。 而且,她本是想在俞家出事前完成任务,赚够点数,兑换“免死金牌”来抵过这场灾祸的。只是现如今,任务没完成,点数也不够,她只能空抱着系统商城,却无一点办法。 从俞府出来后,她又递了牌子进了宫中,找皇后兑现那一份承诺。可让她失望的是,贪墨一案牵涉甚广,皇后也没办法干涉太多前朝的政事和乾元帝的决定,只给了她一个会尽力的答复。 看起来现在的她只能静待俞大老爷进京后的判决了,但青黛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一语不发地从皇宫回了定王府后,坐在软榻上望着窗外那株已经抽出新芽的雪松看了许久。接着她便叫来了桃香,让她去把姜绍钧请来。 已是黄昏向晚的时辰,倦鸟扑棱着翅膀飞上树梢枝头的巢穴,几缕羽毛轻忽飘落。 她从没遣人来寻过他,她若有事,向来都是亲自来找他的。 姜绍钧心绪沉沉,踏进正屋时,少女穿着一件素色绣莲纹的束腰百褶裙,端正坐在正厅中的太师椅上,屋内并无下人伺候。 自元宵那夜后,这是他这些时日再一次见到她。 “王爷。”她如以往一般,起身上前将他迎进来,抬手去帮他解肩上的大氅。 少女的面色比起往日要苍白许多,衬得瓜子脸上尖尖的小下巴更加瘦削,脖颈弧度纤细,肤色白皙到透明,有种纤薄的脆弱感。 她默默替他将脱下的大氅挂好,又为他斟了一盏茶,将桌子上黑漆描金的叁个攒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了精美可口的茶点。 “晚膳还要等一会,王爷先用些糕点罢。” “俞家的事,我会帮忙。”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姜绍钧垂眸看着少女似乎有些怔愣的表情,薄唇微抿。他的情报网同俞府比起来不相上下,几乎是在她得知消息的同时,他也知晓了。所以她遣人来寻他时,他隐约能猜到她的目的。 “王爷……”她方才平静的表情土崩瓦解,黑漆的双眸迅速蕴起了潋滟水光,如同江南水乡的烟雨轻雾,仿佛转瞬间就能落下细雨霏霏。 “你……”姜绍钧眸色幽深复杂,薄唇启了启,话才刚出口一个字,她却忽然朝他走近几步,扑进了他怀中。 少女的柔荑搭在他胸膛前,她抬脸看着他,一双细眉紧蹙,脸上满是急迫焦虑,带着娇软的哭音求道:“王爷,你能不能心悦我,你心悦我好不好?” 姜绍钧愕然,不明她为何会突然说出这些话,却见她眸中氤氲的水雾已经化为玉珠,扑扑落了下来,滚落她的腮边,晶莹剔透。 “心悦……心悦我,好不好?”她话中带了哽咽,一双水洗的杏核眼如可怜的幼鹿,一边说着,一边将粉唇凑到他的面前,胡乱吻着他的喉结和下巴。 她的长相在姜绍钧这样早已见惯宫中各色美人的眼里都已是顶尖的绝佳,容色本就带着令男人心怜的楚楚,这般落了泪,直让人真正领教了梨花带雨的娇弱。 再加上她玲珑的身子紧贴着他,温软如水波动人,粉润的唇带着氲湿的浅香,触在他敏感的脖子侧,姜绍钧立马就起了反应。 腰间被粗硬的物什顶着,青黛也立即察觉到了,两只小手顺着他的腰线往下滑,隔着衣衫下摆握住那根立起的鼓包,上下滑动。 快感袭上,姜绍钧闷哼了一声,后退一步离她远了些,大掌扣住她的手腕,开口的声线有些嘶哑,“你做甚么!” 她被他制着手动不了,却依旧握着他的阳根不放,身体紧追着他上前一步,让他腰下的龙根顶端抵在她腰间的软肉上磨蹭。 “王爷……把我放在心上,好不好,心悦我,好不好?”她娇嫩如芍药的脸蛋上还挂着泪痕,分毫不损她的秀美,如画的眉眼间满是哀求,盈盈双目晃荡着水泽。 她没被他制住的那只手从后顺着他的脊柱而上,拂过他坚实的腰、厚实的背,一股酥麻战栗从腰眼往上,他闷闷低喘了一声。 他本以为俞家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不会有心思,他也未曾想好该用什么态度对她。只是对上她深藏不安的双眸和莹莹如玉的小脸,他握住她的手突兀地松了松。 娘家骤然遭难,或许她只是想从他这个丈夫身上寻些安全感。 灾祸突至(中) 淡粉色绣牡丹花开的纱帐内,隐约传来细软的娇声莺啼,混杂着男子压抑的粗喘,透出丝丝靡丽。 结实的梨花木架子床都被帐中之人的动作摇得发出轻微的响声,足以见得内里的战况有多激烈。 身形高大的男子严严实实地将娇小的少女覆在身下,少女一双细白的腿紧紧圈住他健硕的腰,白皙细嫩的手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两人下身最私密的部位紧紧相贴,男子摆动着健腰,一下一下将一根紫红色的肉根送入少女那粉嫩的小嘴中。每入一下,龙根下的两团囊袋就重重拍在她敏感的外阴,发出响亮的声音,可见男子入得深重又充满力度。 “唔唔……嗯——”少女显然已经被折腾了许久,从精致的两根锁骨,到胸前两团柔软乳肉,都遍布着暧昧的红痕。她一头青丝散下,铺了满床满枕,垫在她雪白的胴体下,极致的黑与白相映,整个人如同妖娆盛开的芙蓉花。 姜绍钧握住一团跳跃的嫩乳,额上的汗珠滴在她挺立的乳尖上,他丹凤眼中是深沉得化不开的浓墨。他咬紧了后槽牙,对着她不住攀附吸允着他的穴肉又是一记充实而深重的抽插,换来她一声轻软的泣音。 耳根如被羽毛挠了一般酥痒,连着一股强烈的射意也由腰眼向下涌去,他骤然抽出快被她紧致花穴吸出阳精的龙根,一手捂住她的口,低哑道:“别出声。” 她便仰躺在被褥间,小胸脯细细起伏,微微娇喘,湿漉漉的眸子被春情欲念遮上迷离,懵懵懂懂地望着他,香暖的气息喷洒在他掌心里。 下腹徒然一紧,他把捂住她粉唇的手收回来,握着她的一条大腿,垂眸看着被扯成一条细缝的花瓣,吐出前精的龟头抵在花缝处,再次沉腰入了进去。 这回他的速度比刚才更快,像是要发泄着什么,一下下撞击的力道依旧让她根本无法承受,只能咬着自己细白的手指,发出压抑的“呜呜”低吟。 姜绍钧被激得一颤,干脆把她的手给拿下来,压在她头顶上,盯着她上下晃动的乳尖,压得沉沉的声线哑声道:“罢了。” 那根上翘的阳具在青黛的甬道中忽而寻到了一处不同寻常的软肉,龟头棱子碰到那处软肉的时候,她的身子猛然一抖,夹着他窄腰的双腿紧绷,淅淅沥沥的花液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 仿佛找到了爱不释手的玩具般,龙根开始肆无忌惮地折磨蹂躏那方小小的软肉,或是集中地撞击,或是来来回回地轻点,又转变为或轻或重的研磨。 少女哪受得住这样刺激绵长的快感,纤软的腰肢向上顶起一个极高的弧度,虽然双手被男子扣在头上,上半身却尽力抬起来,贴向他布满了薄汗的胸膛。 她精致的眉眼间媚意横生,眼神是高潮中的神魂不守,两片娇软的唇却努力寻着他的唇瓣,口中含糊不清地问他:“王爷、王爷,你心悦我了吗?心悦我好不好?” 她高潮中的花穴紧得不像话,他的全副心神都用来抗衡那份销魂蚀骨的绞缩带来的强烈的释放的欲望,顾不得钳制她的手腕,任由她攀在他的肩上,吮吻着他的唇。 他由她挂在他身上吸着他的下唇,两只大掌将她的细腰掐出了一圈红印,清冷的双眸泛红,将她摁在身上,不管不顾地做着疯狂而剧烈的最后冲刺。 “嗯、嗯——”她咬着他的唇低低哼着,花穴中夹着的肉根轻颤,在花心深处激射出一股股浓浊精液。 从傍晚到深夜,两人连晚膳都未用,姜绍钧压着她做了大半宿,哪还有半分谪仙的出尘之气,眸底遍布猩红情欲,到最后动作已失了章法。本是想让她多些安全感的,却早已被她的媚态所惑,恨不能让她销魂蚀骨的花穴一直含着他的龙根。 天边泛起蒙蒙亮的白雾时,青黛才昏昏沉沉地睡去。只是还未睡多久,就察觉到有丫鬟压低了声音的禀报声,她迷糊间,听到了些字句。 “……王爷,初婉姑娘来寻您,在院内的花厅里……” 接着,她腰上搭着的胳膊放开了她,身侧之人起了身。少了男子身上的热意,被窝里失了温度,有些寒凉,她更紧地蜷缩起了娇小的身子。 陈初婉立在南菱院的花厅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花厅中的摆设。方桌上摆的汝窑梅花枝茶具贵重精致,角落里的忍冬青盆景造型巧妙,窗棂上糊的窗纱是浅碧色缀如意纹的绉纱。 就在她的目光落在檀木圈椅上的云纹时,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进了花厅内。 陈初婉转过身,男子揭开厅门上厚重的棉帘,带来厅外清冷的凉意,也将他身上那股隐约淫糜的膻腥味带到了她的鼻尖。 陈初婉的脸色变了变,苍白又难看至极,在他的视线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她瘦弱的身子甚至晃了晃。 “何事寻我?” 她咧出一个惨淡自嘲的笑意,“无甚要紧之事,倒是打搅绍……王爷了。”她说着福了福身,牙齿紧咬下唇,就要告辞。 “究竟何事?”他蹙起了眉尖,清冷的声线带着方醒的哑意。 他再次询问,陈初婉的步子一顿,似乎再也无法忍受,通红着眼眶,豁然转过了身,直直瞪着他,“民女来此,只是想问问王爷,究竟打算如何安排民女。” “是想让民女就在这王府中做一个琴师,还是——”她深吸一口气,模样不同于先前的可怜小心,反倒有了几分娇蛮怒意,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想让我做你的妾室呢?” 她的问话在二人之间落下,男人沉默片刻,问道:“为何这么问。” 她的神情激动起来,脸上是屈辱与痛苦挣扎,音量也抬高了起来,“为何?如今你已娶了妻,不让我做妾,难道我还能再做你的妻……”说到这,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她停顿片刻,偏过侧脸不再看他,面上满是倔强不屈,“我是不会做妾的。” 姜绍钧没有说话,又是一阵沉默,陈初婉直觉他是在等些什么,却也捉摸不清,终于在她精神极度紧绷中,听到了他的回答。 “你且回去,勿再胡思乱想,我会处理。” 陈初婉心底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面上却绷着一张脸,仿佛是在同他赌气,生硬地行了礼,出了花厅。 姜绍钧的丹凤眸中乌浓沉沉,忽而抬了抬手。 一位身着玄黑色劲装的暗卫不知从何处跃至他面前,行了一礼。 “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是。” 灾祸突至(下) 青黛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床帐中只有她一个人,她身上的寝衣也是干爽洁净的,唯有暖融的帐中残留的几丝异样的气味,昭示着昨夜的一场颠鸾倒凤。 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点开系统。 果然不出她所料,“心头朱砂”的任务依旧没有完成。姜绍钧在和她欢爱了一整夜后,在清早依旧被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冯初蕾给叫走了,她就意识到一整晚的努力都白费了。 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虽然姜绍钧承诺会帮她,但是俞大老爷现在可是落在了锦衣卫手里,秋明良对他们俞家是个什么心思,她难道还能心存侥幸吗! “王妃,您醒了。”桃香听见床帐里的动静,忙撩开帐帘,端着铜盆过来伺候她洗漱。 在青黛将漱口水吐进铜盆后,桃香把放在小几上的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端了过来,没有立马递给她,而是有些犹豫地道:“王妃,这药……还要喝么?” “当然。”青黛毫不犹豫地将药碗从她手上接过,一口气将黑梭梭又酸苦难闻的汤药喝完了,放下碗时,便对上了桃香不解又忧虑的神情。 她知道桃香的困惑,只是,她虽然同姜绍钧说过想要个孩子傍身,但那不过是她寻的说辞罢了。她清楚的知道有这个系统在,不知下一个任务是什么的她,现在没办法拥有孩子。 就着桃香的手吃了一颗蜜饯,缓解了口中的苦意后,她抿了抿唇,吩咐道:“你让林旭去打听一下……秋明良的行踪。”林旭是护送她从杭州府到京城的侍卫队长,后来也作为她的陪嫁,进了王府。 林旭办事稳重可靠,性格也十分开朗亲和,来到京中的短短半年,就结识了各府的车夫、小厮、侍卫等等下人。再加上俞老太爷曾给过她的人,不出几日,便探到了一个消息。 安国公府有一座闻名京城的花房,可以催熟各类需要温热气候才会盛开的娇花,故此历年来都会在花朝节办一场早春的赏花宴。这几日便已经给京中各个王公贵族、勋贵世家的府上送了帖子,而这帖子,秋明良回了。 安国公府的帖子,青黛自然也收到了,她让桃香把帖子找出来,看着烫金帖子上细致描绘着的一朵魏紫,轻声道:“把帖子回了,后日我也去。” 桃香应是,刚想转身去办,又想起了什么,有些小心地问道:“可要和王爷说一声?” “遣人同他说一声罢。”青黛随口回道,语气淡淡。 这几日主子对王爷明显淡了下来,往常即算是王爷不回南菱院,她也会送吃食衣物等等去外书房找他,桃香以为是初婉姑娘的事让她心冷了,却不敢多劝,怕又惹她心伤。 被桃香心疼的青黛在她出去后,从装着衣物的箱笼最低层翻出一件月白色的男士袍子,又从梳妆台的一个小匣子里摸出一只装着药片的荷包。她的指尖隔着荷包的布料感受着几片药片的形状,又伸手拂过袍子的领口,神色凝重。 她上京时,特意把这两样东西一起带上了,本是预备着最坏的情况发生时的一招,现如今还是得用上了。 杨府前院草木规整有序,青石板道路上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排布严谨的屋舍中无端透出一股端正肃重。 杨巍的书房内,本该是归置得整洁干净的书案上,此时却有些凌乱。一张写了几行字的洁白宣纸、一沓画了各式奇怪符号的草纸和一方写了一句诗的纸条散落在桌案上。 “大人,经过半月的探查,定王府中除了定王妃陪嫁来的丫鬟,年岁在十四到十八岁的丫鬟仆妇都一一核对过——未曾发现可疑之人。”慎行埋着头,低声朝坐在书案后的男子禀报,心中甚是不解。先前,大人一直让他们从身世低下的女子中寻找,如今满京城都已被他们翻遍,搜寻范围都扩大到京外去了。元宵夜那晚大人回府后,突然又让他们去查定王府中的下人。 “定王妃……的陪嫁,无法查到?”杨巍双目注视着那张纸条上的一笔一划,俊美的面容紧绷,嗓音也微微发紧。 “定王妃深居简出,她陪嫁的丫鬟也极少出府。定王府进出规章严明,短时日内,我们的人无法潜入,只能在丫鬟仆妇外出采买、归宁时比对样貌。”慎行如实答道,眼见着他的眸中浮现出深浓颓然的失望,将那双威严清明的双目中的神采悉数盖过,慎行连忙补上一句:“不过,方才倒是得了个消息,定王妃后日会前往安国公府出席赏花宴,届时定会带上陪嫁的丫鬟。宴席间人多杂乱,我们的人也好混进去……” “安国公府的请帖在何处?”慎行的话还未说完,杨巍骤然出言打断。 慎行愣了愣,杨巍历来不喜参加京中的这个宴那个会的,这些请帖他们收到大都置之不理。慎行忙去府中回事处翻找了一阵,才总算从一堆往来信件消息中,找出了一张绘了魏紫的烫金请帖,送去给杨巍。 七夕宴那日,他在池畔唐突俞叁姑娘的记忆再次浮上,那之后,他因为歉意,在她大婚之日送的贺礼上还让管事专门多加了叁成。 被醉意朦胧的画面里,少女的五官面容依旧模糊不清,杨巍摁在请帖上的拇指在娇贵的吴中撒金纸上留下了一个深重的印记。 “回了请帖。” 金色的日光如利剑,劈在京城宽厚巍峨的城墙上。 守门的兵士远远便望见北边来路上一行七八骑的玄衣壮汉疾驰而来,领头之人身形高大魁梧,离得近了,看清那张冷峻英武的脸,兵士连忙打开了城门。 “国公爷回京了?可是祭祖归来了?”兵士在几人穿过城门时,笑着套近乎,约莫十日前的晌午,正巧也是他守门,碰上镇北公出城前往平洲祭祖。镇北公身为禁卫军统领,按理来讲无要事不可随意离京,但他拿着圣上亲批准许他告假出城的手谕,当时兵士还暗叹过镇北公圣眷隆重。 出京时还对兵士的寒暄点过头的卫渊此时看都未看他一眼,几骑快马扬起阵阵尘埃,即算是过了城门也未放缓速度。 兵士只能听到镇北公幽沉低暗的声音,“定王妃俞氏……如今在何处?” “国公爷,方才京中卫武传来的消息,定王妃前去安国公府赴宴了。” 卫勇应答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意,消散在城门间被他们铁蹄扬起的尘土中。 ps. 珍珠满15000的加更~ 宴无好宴(一) 安国公府办的赏花宴很是盛大,虽然近来有贪墨一案的影响,各家各府都不敢大肆宴饮。不过安国公府乃太后娘家,安国公早在太后还是皇后时,为了避嫌,便已卸下手中实权,做了个清闲的权贵。 安国公府门前车马络绎,各家命妇女眷相携下了马车,抬头的时候,瞧见一辆带着王府徽记的四驷马车时,不由都有些面色微妙。 当见到撩开车帘,一身藕荷色缎面裙、眉目精致绝色的少女款步走下马车时,门前众人的神情愈发微妙,却无一人上前去与她寒暄。 平日里,青黛作为定王妃,无论是参加宫宴还是在围场冬狩,总会有身份或高或低的命妇女眷围在她身边搭话,如今却只有安国公府门前迎客的大少夫人打破尴尬的氛围,将她迎进府里。 青黛也不在意,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现今虽然还是定王妃,但娘家俞府遭难,深陷贪墨案中前途未卜,旁人持观望态度不与她结交再正常不过了。 大少夫人将她送到垂花门内便又回转身去外门迎客了,由垂花门旁守着的一个丫鬟领着她去了一处花厅。 花厅中已有不少女眷叁两落座,花厅一侧便是安国公府中的那座闻名京城的花房,花房整体被通透的琉璃所覆,从外能看到里面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一派春日繁盛之景。 女眷们都坐在一处,轻语曼笑地聊着衣裳首饰,间或在花房中逛一逛赏花嗅香,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青黛独自坐在一旁,面色平静,内里却止不住的心焦,朝着身旁的桃香使了个眼色,见她出了花厅,青黛暗暗攥紧了帕子。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安国公夫人也来到了花厅,笑意温和地同女眷们寒暄。安国公夫人是太后的弟媳,约莫四十五岁的年纪,一张银盘般的圆脸,身着朱褐色杭绸褙子,言谈间圆滑得体,颇有些八面玲珑之感。 即算是如今的青黛被一众夫人所冷待,作为主家的安国公夫人也未曾冷落她,时不时问她几句“茶点可合胃口”、“王妃可要去暖房转转”之类的话。 青黛面带浅淡笑意,一边应和着她的话,一边用余光关注着花厅来路。 在她心中的焦躁快要达到顶峰时,终于看到桃香匆匆进了花厅,站到了她身后,暗中抚了抚她的手臂。 青黛心间一紧,对着安国公夫人道:“我且去更衣,失礼了。” 说完后,她面色如常地起身,带着桃香缓步往花厅外去,沿着阡陌小道行至一处无旁人的小径上,她才敢将面上的紧张之色显露出来,急切地压低声音问道:“在哪?” 桃香亦是咽了咽唾沫,低声快速回道:“王妃,男宾在北边溪流处办曲水流觞之宴,白河已将帕子偷偷给了秋大人。秋大人看了帕子,没多久便脱身离席了。”白河也是俞老太爷手中之人,在安国公府外院领着跑腿的差事。 她不是没想过挑别的日子单独将秋明良约出来,但是,她等不及了。青黛抿紧了唇,幽暗细小的希冀升起,握紧了桃香的手,加快了步子,“我们快些过去!” 主仆二人避着来往仆妇,步伐又急又快,到了安国公府一处僻静的院子中。青黛闪身进入院子里的一间厢房,桃香把藏在袖袋中的一个布包递给她,就守在了门外。 青黛解开布包,里面装着一件月白色的细布袍,和一双皂靴。没有犹豫的时间,她立马将身上的衣裙脱下,套上袍子,换上皂靴,再从随身带着的荷包中拿出了一粒药片,吃了下去。 青黛再次走出厢房门外,桃香见到的便是一位清秀瘦弱的少年郎了。 把换下的衣裙、绣花鞋和首饰塞给桃香,青黛凝声交代:“你且在这等我,我见完他,马上过来。” 桃香抱着布包郑重点头,担忧地望着她瘦削的背影缓步朝院外的那排橘子树而去。 青黛躲在高大粗壮的树干后,时不时借着枝叶遮掩张望一番来路的方向,却始终不见等候之人。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回厢房换衣物时,一道朱紫色的身影顺着道旁的两排橘子树缓缓而来。 秋明良手中紧紧握着一张帕子,帕子中间包着一颗柑橘。帕子是十分普通的锦帕,只在边缘绣着几点幽绿的草叶。但秋明良却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秋漪涵亲手替他绣的,后来……在马场上,被他给了少年擦手上沾的马涎。 秋明良将手中的帕子连同柑橘一同塞进袖口,细长的眉目间神情莫测,走到橘子树前,略一抬眸。 一身白衣细袍的少年身姿笔挺地立在橘子树下,一片叶子被风吹落划过他的面前,正好挡住了他的脸。 绿叶拂过,抬头望着橘子树的少年也转过了脸,肌肤白皙如瓷,轮廓迤逦温软,一双透亮的黑眸依旧如先前那般清澈见底。 苦寻大半年的人就这般骤然出现在眼前,如同繁盛枝叶中诞出的精灵,虚幻如诗画之中步出,向来心志坚定的秋明良也有一刹恍神。 “秋大哥。” 少年清越动听的声线唤着他熟悉的称呼,拱手礼行得一丝不苟,明亮的双眸中坦荡清亮,好似他不曾消失大半年,也不曾欺骗他分毫。 秋明良神色难辨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薄唇才动了动。 “为何骗我身份?你究竟是谁?”他细长的眸子牢牢攫着少年的面容,不放过上面一丝一毫的情绪。 少年愣了愣,唇角溢出一分苦笑,低低道:“瞒不过秋大哥,还是被你发现了。” 秋明良浅灰色的瞳孔里暗流汹涌,泛着让人难以捉摸的光,平静的神色下戾气暗藏,却静待着他解释。 他也没让他失望,少年粉润的唇蠕了蠕,似是十分难以启齿,但依旧开了口,“……我不知生母何在,也不知生父何人。” 话一出口,秋明良愕了愕。 “自打我有记忆以来,我便生活在青楼里,做着被楼中老鸨使唤的低贱龟奴,迎来送往各色客人。”少年眉眼间染上黯淡,发声也有些艰难,看着他的眸光第一次染上了晦暗涩意,那双清可见底的眸子中藏着深深的自卑,“一开始,我只是觉着好玩,才借用了俞府四少爷的身份。后来,得知大哥身份高贵,我更说不出我低微的出身。” “我愧于面对你,最后,甚至不告而别。” Ps. 青黛:不就是编故事嘛,我熟! 宴无好宴(二) 秋明良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注视着少年脆弱苍白的脸。 他垂了垂眼眸,接着道:“我自小生得瘦弱,在那等脏恶滋生之地,无父母亲人庇护,龟奴多是欺软怕硬之辈……我年岁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 秋明良眉眼动了动,似乎看见了小小的少年蜷着身子被几个高壮的男人围着踢打,奄奄一息地爬起来后独自躲在昏暗柴房中舔砥伤口的情景,骤然的心疼盖过了几分浓重阴霾。 “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下去了,逃了出去……然后,就碰上了俞家大少爷,俞筠。” 说到此处,他的语气从低落逐渐扬起,“俞大少爷怜悯我身世凄苦,也不嫌我出身卑贱,把我从楼里买走,还送我去学堂读书识字,俞大老爷和俞大夫人也都将我视作自家侄子,宽厚慈蔼……俞家对于我而言有再造之恩,”少年豁然昂起头,一双眸子闪着坚定执着的锋芒,“俞家遭难,我无法视而不见,拼上我这一身贱命,我也要救他们!” 少年上前一步,黑眸里流露出幼兽般的依赖,宛如春水潺潺,声线压得温软轻柔,“秋大哥,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对吧?” 后面的话他未曾说出口,一切却都映在了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眸子里。 秋明良看着少年黑瞳中倒影着的自己,青年面无表情,眼睑下覆着的阴影浓黑如夜。 他忽然抬起手掐住少年小巧的下巴,指尖触着滑腻温润的肌肤,不紧不慢地、以一种轻佻的方式摸着他的下颚,浅灰色的瞳仁泛着诡谲的情绪,语气却轻柔多情如情人絮语,“你想救俞家?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若我还有大哥能看上之处,尽管拿去。” 少年对这样暧昧的抚触显然很不习惯,也被他指尖的力道掐得生疼,却依旧维持着平静的神情,一双漆黑的眸子如洞察一切的明镜。 少女被他一手握住脖颈时的表情刹那间闯进他的脑海,他掐着少年下巴的手指似是被烫到,倏而放开。 “先前说的你不愿,原来如此浅薄。”他冷笑一声,不知是在嘲讽他,还是讽刺自己。 “我自身,远比不上俞家安危……”青黛的话说到一半,一股股热烫之意顺着胸腹滚滚涌入四肢,她的面色瞬间僵硬。 药效要到了! 面前的少年忽然弯下腰捂着唇,剧烈咳嗽起来,秋明良愣了愣,眉心紧紧蹙起,“怎么?” “咳……咳咳——我、我有些不适。”少年抬起苍白的脸,四处环顾后,视线定在院子中的那排倒座房中。 “我先去屋中歇歇,再与大哥详谈。”说着,他立马转身往那排屋子走,步伐踉跄却迅速。 秋明良愕了愕,心中的担忧暂且压过疑惑,大步跟上了他,“你真的身有弱症?” 他跟在她身边走,让她没办法避开他的视线吃药,青黛暗暗叫苦,一边伸手进袖袋里掏装药片的荷包,一边虚弱道:“这点我不曾欺骗大哥。” 身体内的热浪一波烫过一波,青黛心内焦急万分,可偏偏越是心急越是找不到那个早就藏好的荷包,身旁还有个盯着她虎视眈眈的秋明良。 等到走至那排倒座房的其中一间门前时,她身上的热意顷刻间散尽,只余冰凉一片,青黛的心底也一阵霜雪般的寒凉。 药性完全没有了! 她背对着秋明良,一个箭步扎进了房门里,猛然关上房门,利落地拿起一旁的木杆插进索栓里,从屋里将门反锁了。 秋明良眼睁睁看着少年在踏进房门的前一息,身形忽而变得更加娇小柔弱,下一息便被他关在了屋门外,心内疑窦更甚。 “你在作甚?既是身子不适便快出来,我替你寻郎中诊治。”秋明良拍了拍关得严实的木门,沉声道。 “不必……”青黛刚出声,便意识到自己的声线肯定不是少年的清越,立即死死咬住嘴唇,额头上冒出一头的汗。 秋明良的眉心皱得更紧,刚才的声音…… “你再不出来,我要闯进去了。” 门外男人的声线如催命的阎王,青黛把两个袖子的袖袋都翻了过来,手指颤抖着找那装着药片的荷包。 然而,她摸遍了整个袖袋才发现,袖袋底下竟然破了个洞,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清澈的溪流中浮着几盏金樽,身着广袖长衫的贵公子们拂袖挥腕,从溪水中捞出酒盏,饮酒赋诗,倒是颇有几分魏晋风流名士之象。 杨巍坐在离溪边最远的地方,眼神似是落在随着溪水漂流的金樽上,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大人,方才我们的人传来消息,定王妃带着她的陪嫁丫鬟,去了安国公府南侧。”慎行悄声走到他身后,俯下身说道。 杨巍眉梢微抬,站起身,朝南边而去。 照理来说,他们这样的男宾是不该在别人府上乱走,以免冲撞了女眷。但一向讲究规矩礼仪的杨巍此刻再顾不得许多,心中只有去见她这一个念头——虽然他也根本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她。 绕过一座修筑玲珑的楼阁,杨巍迎面撞上了从另一条小路上走来的人。 男子一身玄黑色劲装,面带风尘,黑靴上还带了零星泥土,似乎刚赶远路归京。 “国公爷。”杨巍看到他的脸时,步伐顿了顿,率先打了招呼。 卫渊木然地扫了他一眼,完全是下意识地拱拱手,回了一声“杨大人”,半分寒暄的意思都没有,脚步匆匆便要朝着不远处的那片橘子树林而去。 杨巍却是踟蹰了一下,叫住了他,“国公爷,我有一事相询。” 卫渊硬是被他拦住后,稍微分了些心神在他身上,心内有些疑惑,他在朝中与杨巍一文一武,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他按下心中迫切,停住脚步,“大人何事?” “国公爷从迎春楼赎回府的那位姑娘……国公爷可知她身世下落?”杨巍在寻她寻得发狂时,不是没想过去问她的前一个主家。只是那时卫渊远在北疆抗敌,等他回京还朝后,在朝堂上看到他的脸,杨巍总会涌上一股不自在的酸意,向他打听她的身世下落一事便搁置了下来。 直至今日,在见过元宵灯会上她的字迹,得知她分明就在京城,却根本不曾来见他,他终是按捺不住,她究竟是—— 只是出乎杨巍意料,卫渊本是深沉的神色中透出明显的愕然和迷惑,他皱着浓眉,沉声回道: “我从未把迎春楼的姑娘带回府。” 宴无好宴(三) “开门。” 男人压低了的清润声线加上木制门扇的咯吱声响,让青黛骤然从手足无措中回过神来,既然药没了,那她只能躲过去了! 她猛地抬起头环顾这间倒座房,却绝望地发现,这狭小的屋子本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四周都是墙壁,连一扇窗子都没有! “再不开门,我要进去了。”他这声话落,被她拴在门把上的那根木杆发出一声脆弱的“咔嚓”声,木杆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 仿佛一声悲鸣响在青黛脑海,她从衣襟里掏出两张为了预防万一准备的肌肉增强贴,贴在两只手臂上,脸上闪过孤注一掷、豁出一切的神情。 秋明良的手掌已经摁在摇摇欲坠的木门上,只要再用点力,就能将拴门的木杆弄折。就在此时,木门内忽而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道,多年对敌的经验让他下意识把手甩开,同时退后几步。 与那份凶猛的力道截然相反,门内冲出一道瘦弱的身影,身上是方才少年穿的月白色细布直缀,脸面被他用两只袖子遮着。 秋明良伸出手臂去拦他,只是刚碰到他的衣袖,他便用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力度之大竟能将他从门口推到了一旁。 “你——”秋明良讶异地抬眸。 而这时,他的脸面再无遮掩,一张娇美如花的芙蓉面就这般直直地闯进他的眼帘。秋明良宛如被钉在原地,浅灰色的双眸失去了那些暗涌情绪,只能直勾勾地盯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一时失语。 青黛趁这时飞速往外跑,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心脏跳动的频率快得像是要扑出来,她却全然顾不上。 跑到了院子外面,青黛却没有再往前跑,将腰上挂的玉佩解下随意往前路的方向一扔,紧接着一矮身子,躲在了院墙下一处堆了几块石头的角落,大口而无声地喘息着。 她背靠院墙,将身子藏在石块后,透过石块间的缝隙,盯着院门的方向。果然过不了一会,秋明良便从里面疾步而出。离得有些距离,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能见到他扫视了四周一圈,忽而弯腰拾起她丢的玉佩,朝着远处而去。 青黛没有马上出去,静静地蹲在原地,过了没多久,秋明良去而复返,在院子周围绕了一圈,才再次离开。 真是心眼多一窍,屏气凝神把自己蜷成一团的青黛腹诽一句,确定他是真的离开了,才轻手轻脚地反身,拔腿往方才换衣衫的厢房奔去。 桃香在厢房里早已等得心急不已,却又惦记着她的交代,不敢出去找人,只能躲在屋子里守着她换下的衣裳干着急。 见到青黛急急忙忙从外面侧身进来,桃香差点落下激动的热泪,上前想帮她换衣裳。青黛却推了推她,指了指门口,吩咐道:“你去外面守着。” 合上门之后,青黛迅速脱下了身上的男式衣袍,发现中衣都被冷汗湿透,连外袍背面都氲湿了一块。此时的她也顾不得中衣湿得难受,抖开先前换下的衣裙就往身上套。 就在她把头上束的发冠打散,将满头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倾髻时,外面响起了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 青黛心头一凛,就听得一道她有些熟悉的男声问道:“你是哪府的下人,缘何在此徘徊?” “奴婢是定王府的下人,随着王妃来赴宴,王妃突感不适,在此稍作歇息。奴婢恐旁人惊扰王妃,故在此守候。” 这是青黛和桃香先前约定好的说辞,随便应付哪路来人都没问题,不管是谁,看在她的身份上,肯定不会进来打搅。 只是任她千算万算,小心谨慎,都没料到门外之人—— “定王妃在此?” 这道沉稳肃重的声线出来,青黛暗道不妙,这才想起最先出声的那个男声——分明就是慎行! 青黛浑身僵了一下,接着忆起来除了那回杨巍醉酒,她从没用现在这个身份出现在他面前,而那次七夕宴之后,他也没有找上她。证明那回醉酒他的神志极为不清,说不定早就忘了她的事,所以现如今就算听到她在这里,也不会怎么样的! 她想得挺美好,可事情的发展显然事与愿违。 “既是王妃身体不适,合该探望一番。” 在内室听到杨巍说这话的时候,青黛只想挖挖自己的耳朵好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是那个不近女色、恪守规矩到要和女子保持一尺远的杨巍?他要进来探望一个在偏僻小院歇息的已婚少妇? “多谢大人关心,但王妃需要静养,大人这份心奴婢定会带到。” 桃香礼貌又不留余地的拒绝隔着门扉传来,青黛屏着呼吸,祈祷杨巍听到这话赶紧走人。 可惜,门外的人再次让她失望了。 “王妃抱恙,你且去告知主家请太医诊治,我的小厮可替你守着。” 这话一出,青黛的手脚冰凉。竟然还要支开她的丫鬟,让他自己的人守在门口,然后他进屋,孤男寡女——杨巍何时从一个极重陈规礼法的老古板成了一个轻浮孟浪的色胚?! 青黛脑中思绪如万马奔腾,可门外的动静却不容许她再胡思乱想了。 “你想对王妃做甚么?我不会让你进去的!”桃香显然也被这一对主仆冒犯的言行举止激怒了,提高了音量提醒屋内的青黛,她早就认出这位非要进屋的大人是在七夕宴上曾轻薄过自家姑娘的登徒子! “大人探望王妃,乃是出自善意,岂容你阻拦?”慎行的呵斥声响起,青黛还从不知沉默寡言的慎行竟也会颠倒黑白。 杨巍的声音没再传来,倒是紧闭的门扉发出因受力而摇晃的声音。 “不行!”桃香的制止声响起,接着是杨巍沉沉的嗓音,“慎行,拦住她。” 门扇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这熟悉的场景让青黛眼前一阵眩晕,何谓“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她今日算是深切领会到了。 “你这登徒子!你想对王妃做什么!俞家、王爷,都不会放过你!” 桃香的叫骂中气十足,隔着窗棂上蒙着的窗纱,可以看到慎行只是拦着她不让她靠近门口,倒没有伤害她。 青黛吸了一口气,轻轻敲了两下桃香身影旁边的窗棂,这是她们约定的暗号。接着,她把身上的裙子往腿上一扎,动作灵活地疾步来到了屋里另一面窗扇前。 幸好这间厢房还有个后窗可以逃,没时间让她犹豫,她推开窗扇,连外面的情形都来不及看清,就身姿轻盈地跃了出去。 这扇窗的窗沿建得挺高的,约莫有半人高,青黛跳下去时盯着窗下茂盛柔软的草地,估算着距离。只是真正落地时,她还是被冲击力震得腿麻了一下,小腿踉跄着往前扑了几步,却正好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体上。 眼前是一片玄黑色的衣袍,衣袍下摆扎在苍蓝色的腰带间,更显健腰挺拔修韧,衣襟上绣着墨色的暗纹,鼓起来的胸肌一看便十分厚实,将上身的衣袍撑得硬实。 鼻尖是一股让人熟悉的夹杂着淡淡汗味的气息,青黛一点一点抬起头,一张轮廓分明、眉眼冷峻英武的脸正低头对着她。 是卫渊。 宴无好宴(四) 卫渊骤然见到撞进怀里的少女那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时,瞳孔猛然间一缩,虽然五官轮廓要精致了不少,但这双似水含情的黑亮杏核眼,他绝不会认错! “青黛……青黛——你、你还活着!”他醇厚声线中的些微颤抖泄露了他不稳的情绪,那张灰暗无光的面容如被灯火点燃,鹰眸里都流转着激动的神采。沉浸于失而复得的狂喜中,又疑这不过是他太过执着而臆想出来的幻影,以致于此刻的他来不及细究这一切。 “砰——”那扇厢房的门就在此时也终于被杨巍撞开,他闯进空无一人的厢房里,一抬眸,远远就对上了大开的后窗外,被男人拥在怀里的少女的眸子。 “青青!” 刚从卫渊的胸膛里抬起头,听到门栓断开的巨大声响,青黛下意识就回过头去,正好对上了杨巍一双湛黑的眸子,其间的喜色与怒意翻涌碰撞,让她根本不敢细看。 青黛深刻地觉得自己最近是得罪了哪路神佛,要让她面对这样的场面。 卫渊的手如铁钳般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力度大得让她忍不住疼得蹙起了眉心。他的注意力自她出现起便尽数放在了她身上,自然注意到了,克制着心中那股热烈的疯狂,如呵护珍宝一般放轻了禁锢她的力道。 青黛察觉到他对她的钳制变小,趁着肌肉增强贴的效力还未过,猛地挣开他的怀抱,择了一处花树繁盛的方向就往那边跑。 这回青黛是真有点慌不择路了,骤然迎面碰上这两个故人,让她有种马甲被扒光了在大太阳底下裸奔的错觉。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青黛的双腿也逐渐沉重,胸腔中灌入的冰冷空气冷冽地鼓胀,她能听到她如破风箱般狼狈的喘息声。 前面是几从茂盛灌木,她想也未想,一头扎了进去,顾不得枝丫纠结划破她的衣裙,借着身形的娇小,在这处树丛间穿梭,很快便钻了出来。 她不敢回头,接着闷头往前冲,刚想抬头观察一下附近有没有可以供她藏身的地方,拐过一道小路,赫然发现前方丈许远之处,立着一道朱紫色的身影。 大抵是她真的得罪了哪路神佛,疾奔的惯性让她不受控制地往他那边冲了几步,她顶着发麻的头皮,眼睁睁看着那道人影缓缓朝她转过了头,俊秀的脸上面无表情,细长的眸子充斥着狠辣戾气,盯着她的目光暗沉得如同西域最深沉的沼泽。 青黛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顿住了脚步,回头去看——杨巍和卫渊分别从两侧绕过了她刚刚穿过的灌木丛,正大步朝她而来。 而她面前的秋明良也缓步向她迈进,唇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挑高的声线中蕴着瘆人的危险意味,“表妹,你跑什么?” “青黛!” “青青。” 身后传来了杨巍和卫渊的声音,青黛一阵头晕目眩,多想就这样失去意识晕过去,不用面对这一切,可惜该晕的时候反而越加清醒。 她扶住额头,想着干脆装晕算了,刚要闭上眼,却瞥见了一道快步朝这边逼近的挺拔身影。 “王爷——!”这是她叫了那么多句的“王爷”中,最为真情实感的一次了,青黛望着姜绍钧清冷俊朗的面容,差点热泪盈眶。 姜绍钧显然也感受到了她的呼唤中不同寻常的依赖,疾步走近被叁个男人围着的少女,将身子摇摇欲坠的她扶住,沉声问:“怎么了?” 青黛借机装晕,往姜绍钧怀中一扑,脸埋在他胸膛,不省人事地闭着眸子,打定主意天塌下来都不再睁眼。 秋明良唇边的笑容添上一丝讽刺,瞥了一眼倒在男人怀里的少女,又扫过另外两个面色不佳的男人,从鼻腔中哼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冷笑,率先朝姜绍钧施了一礼,“见过王爷。” 杨巍的眉心早已拧成了一个疙瘩,强自让自己的视线从少女身上剥下来,压着心中疑虑混乱,也朝姜绍钧拱手施礼,“臣见过王爷。” 卫渊是反应最慢的,鹰眸沉沉如晦,紧盯着倒在故友臂弯中的少女,眸色几经变换,是疑是悔是怒。还是姜绍钧把目光移到他身上,他才恍然反应过来,低垂了头掩盖下种种心绪,对姜绍钧道:“末将见过王爷。” 姜绍钧把视线慢慢从卫渊的面上移到一旁的二人身上,身姿笔挺的男子神色肃重,面带轻佻笑意的青年站姿轻松。 “你等若有何要事与王妃说,便来寻孤。”他缓缓吐出一句,低了低眸看了一眼怀中之人。她显然不是真的晕了过去,听到他说的话,睫毛还快速颤动了好几下。 那叁人都未开口应答,姜绍钧紧了紧搂在她肩上的手,“王妃身体不适,孤带她回府,失陪。” 说完他又垂眸看了一眼,她的睫毛颤动得更快了,仿佛迫不及待要随他离去,却丝毫没有要“清醒”的迹象。他揽在她腰上的手顿了顿,接着,一把将她拦腰抱在怀里,转身便离开了此地。 卫渊的双眸中宛如喷着幽焰,灼着眼前那幅恩爱夫妻般的画面。 杨巍的唇角抿得平平的,垂在身侧的双拳上青筋暴起。 秋明良则挑着眉梢似笑非笑,眸底一片暗沉沉的混沌情绪。 姜绍钧抱着青黛,一路从安国公府后院走到了府门外,再将她抱上马车。 青黛根本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刚刚他看到的场面,和叁个外男纠缠不清,足够她浸猪笼一百遍的了。只是桃香还不知去了何处,她再装死下去,马车就要回王府了。 被姜绍钧轻柔放上坐垫的青黛轻轻嘤咛一声,装作刚苏醒的模样,迷蒙地睁开眼,望着坐在对面的姜绍钧,一脸讶异迷茫。 姜绍钧淡淡看了她一眼,少女的黑眸中满是初醒的湿漉雾气,神情也是恰到好处的茫然,若不是他方才发现了她乱颤的睫毛,估计就会信了。 她果真有个瞒天过海的好本事,就像她在母后与俞家跟前装得逼真的夫妻恩爱那样。那时的他见到那样粉饰太平的她只觉她表里不一、心机深沉,现在却觉得这样装模作样的她有些可爱。 “醒了?” 被他隐含深意的眼眸一瞥,青黛心中一跳,但还是决定演到底,摆出了一副选择性失忆的迷惘无措,“方才发生了何事?妾身明明和桃香去了厢房歇息……” 她似是猛然想起什么,直起身子四处追寻,“桃香呢?王爷,桃香呢?” 姜绍钧看了一眼被她在急切中拉扯住的袖子,开口道:“我已让正平去寻她,就在后面的那辆马车里。” 她松了口气,拍拍胸口,脸色又立马变得苍白,虚弱无力地躺下来,准备接着装死。只是还没等她将脑袋挨到引枕上闭起眼睛,就听到了姜绍钧冷淡的声线。 “你同……镇北公、杨丞相和秋指挥使认识?” Ps. 青黛:掉马后第一招——装死! 夜闯香闺(上) 听清他的问话,青黛面上僵硬了一瞬,才转变成了讶然,半撑起了身子,浅笑着解释道:“妾身与秋大人……王爷也知晓,他是妾身的表哥,只不过妾身久居江南,与秋大人来往甚少。至于国公爷和杨大人,妾身也只是曾从父兄口中听闻过他们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抬眸,争取让姜绍钧看清她一清二白、坦坦荡荡的眸底。只是刚触到他清冷无波的丹凤眼,她后面的话音就卡了一下,干脆抬起手,用衣袖掩住面容,挡去了他的目光,柔弱地道:“妾身着实不适,恕妾身失礼了。” 将最后几个字放在唇齿间喃喃出来,青黛便装作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模样,软软地躺在坐垫上。只是即使她闭着眼睛,依旧能感觉到两道难以忽略的视线在她面上定格。 这回青黛是打定了主意他就算把她的脸盯出两个洞,她也不会再睁开眼了!甚至到了王府门外,她都由桃香把自己架着,一路半瞌着眼眸回了南菱院。 姜绍钧望了一眼她靠在丫鬟身上的背影,摩了摩衣袖上的竹叶纹绣样,转身去了书房。 这一场宴,青黛可以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既没能求到秋明良善待俞家的承诺,还让他发现了自己就是少年俞琮,更是在卫渊和杨巍那暴露了自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姜绍钧好似没太追究此事,夜里也没来南菱院。 不过,这夜,青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躺在床榻上翻滚到了二更的梆子声幽幽响起。 她仰面躺在榻上,思绪紊乱繁杂,全是今日所发生的一幕幕,又混着对俞家的深深担忧,一丝睡意都升不起来,干脆睁开了眼,盯着帐顶绣了芙蓉花图样的柔粉色床帐。 她轻轻吁了口气,默念了几遍“船到桥头自然直”,决定明日再次入宫觐见皇后,便阖上了眼睛准备勉强自己尽快休息。 床榻对面的窗扇忽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极其细微,却在这寂静幽深的暗夜里分外明显。 她蹙了蹙眉,偏头朝窗棂的方向望去。 她的床榻前竖了一扇八幅屏风,屏风外的桌案上留了一盏灯,昏暗的灯烛摇曳下,一个高大的人影投映在绘着花鸟纹的屏风上,在她身上笼罩下一片暗沉的影子。 刚升起的那丝睡意顿消,她豁然起身,盯着那道显然不是女子的身形,张了口便想呼救。 “你的丫鬟暂时醒不过来,这院内的暗卫却是一刻都没落下将你这里盯得紧紧的,”在她的呼喊冲口而出前,男子低而温润的声线响起,带着情人絮语般的调情音调,“难道你想让人知晓,你我深夜相会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的人也从屏风前绕了进来,双手松松抱着手肘,立在她的榻前。 如果说刚刚发现有男人潜入了她的闺房她还只是觉得害怕,现在发现潜入的人是秋明良时,只觉骨寒毛立,那股冰寒之意从脊椎一路攀升到胸腔,仿佛连头发丝都战栗着竖了起来。 背对着光,他整个人都掩藏在昏沉的黑暗里,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能硬生生压下心头惊惶,尽量平静地问道:“秋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黑暗中,他浅灰色的瞳孔轻转,目光落在少女纤瘦的身上。屋内烧着地龙,她手掌撑着被褥,半坐在床榻上,内里穿了一件单薄的海棠色寝衣,身上的被子拉到了胸腹间,只露出一截细白如瓷的脖颈,在夜色中白得灼人眼球。 他浅浅哼笑了一声,声线里充满了耐人寻味的情绪,“要事?我以为表妹该知晓的——哦不,或许我不该称你为表妹,而是——” 他的话音到此停顿了一下,青黛的心也随之被高高地吊起,宛如被他扼住了脖颈,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青黛?青青?俞小弟?我该称呼你什么?” 她抓紧了胸前的被褥,将脸偏过一侧,“什么青黛青青,秋大人的话,我听不懂。” “听不懂?”他的声调轻扬,青黛几乎能想象出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轻佻表情。 “那俞小弟,你总该懂吧?” 一阵风从大开的窗扉里掠过,烛光晃动颤抖,他倒映在她床榻上的影子一阵摇晃,连带着她的一颗心也随着晃动。 “秋大人是指我娘家四弟?还是我哥哥的朋友?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们了。”青黛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挤出一个笑容。 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后,他忽然朝她的床榻靠近了一步,高大的身形极有压迫感地朝她袭来。 “我之前倒是没察觉,你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性子。”他语声缓缓地说道,视线在她有些瑟瑟的薄肩上逡巡,似乎很享受她极力压下惊惧的模样,“那我便问得更直接些,今日在安国公府,为何俞小弟进了那间倒座房,出来的却是你?” 青黛在他的迫近中浑身冰凉,他已弯下腰来,把一张俊脸凑到了她面前,她能感受到他身上寒露带来的渗人冷意。 “我也不知为何,我本是身子有些不适,寻了个厢房歇一歇。之后便失去了意识,等醒来时,就已经在王府马车上了。”她露出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两条细细的眉毛在眉心拧了个小疙瘩,盛满着无辜的黑眸眼尾微微下垂,就这般望着人时,能让人由心底生出无限怜惜之意。 她可真会装啊! 他倏地伸出手,掐住了她白嫩的下巴,这个下巴的弧度分明和那“少年”一模一样,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你想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扮成男子接近我,不知道你假冒身份、编了一堆谎话来骗我?”他把她的脸抬起来,说话时喷出的气息全洒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分明是灼热的鼻息,却无端让她觉得彻骨寒凉。 “秋大人说的话我不明白,你是否把我同哥哥的朋友弄混了?但我可是女子……” 他的手从她的下颚游曳到她的喉间,摸着那段平滑光洁的脖颈,低低哑声道:“我听闻,南疆有一种缩骨术与易容术,既是能让骨架、面容改变,那么假做性别,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ps. 青黛:掉马后第二招——装傻! 首-发:po18.space「po1⒏space」 夜闯香闺(下) 望着他在幽暗烛火中泛着暗光的眼眸,青黛震撼不已,没想到她还未曾说些什么,他都替她脑补全了。 “秋大人说的奇术我闻所未闻,看来还是我孤陋寡闻了。”青黛面上神色不露分毫,语气中满是听不明白的困惑。想让她承认,做梦! 对于她的负隅顽抗,秋明良只是低低冷哼了一声,随即手掌一翻,将手心上的物件送到她眼前。 借着清淡的月色和昏暗的烛光,青黛看清了面前摊开的掌心上的东西,神情一僵,下意识抬起了手。 秋明良却已合起了掌心,用两根手指将手掌中的物件拈起,细细放在眼下观察,一边啧啧赞叹:“这物虽不起眼,功效却着实令人难以置信,且其中成分,我让好几位能人异士分析,也未得结果——”他将目光从手中的白色药片上移开,落在她难掩骇然的娇容上,一字一句地问:“表妹,你就是用了这物,来扮做男子的罢?” 她的唇色刹那间泛白,唇瓣轻轻颤抖,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侧过了脸,留给他一个弧度柔婉的精致侧脸。 秋明良看着她半张脸上隐约透着的不屈倔强,与那“少年”被他压在身下拒绝他时如出一撤,他指尖的药片化为了齑粉。 深夜里一片岑寂,室内二人的呼吸声一轻一重,清晰可闻。 烛芯爆出一声“吡啵”轻响,烛火也随之亮了一刹,青年仿佛被其惊醒,手心中的药片粉末滑落她的床沿。 “把我骗得团团转,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他幽沉喑哑的嗓音宛如从地府传来,激起一片彻骨阴冷,一张俊脸阴戾得可怖,青黛忍不住将背脊紧紧贴在了墙壁上。 “用俞琮的身份叫我大哥,用俞黛的身份叫我表哥,”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眸底却混着浓浊的阴霾,“你是不是在心中暗嘲我傻?” 被她欺骗的怒,对俞氏乃至俞家的恨,和那一丝不明不白的情愫,在他心中拉扯不休,浓烈炙热的情感几欲将他包裹吞没。 “你就没有骗我吗?”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再出言时,她忽然扭过了头,望着他的眼睛,双眸黑白分明。 她的声音很低,但听在秋明良耳中,竟让他有了一种无所遁形的狼狈。 他捏着她的下巴再次逼她靠近他,冷冷一笑,语气似讥还嘲,“王妃娘娘好大的架子,莫不是忘了,你的父母亲人,还在锦衣卫手里?” 她身子一震,眸中的平静瞬间土崩瓦解,浮上了缕缕哀求,“秋大……表哥,是我恋慕你,用了男子身份去接近你。也是我临阵退缩,嫁作旁人妇……” 一串泪珠从她玉嫩的双颊上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如沸水般滚烫。她就是个巧舌如簧的骗子,明明知晓这或许又是她的手段,但当“恋慕”二字从她微张的檀口中吐出时,秋明良的心依旧不受控制地震颤不休。 “你若是想对俞家复仇,便都冲着我来罢,放过旁人,我愿做一切。” 少女泪眼晶莹,皓齿轻咬嫩唇,一张精致绝色的芙蓉面梨花带雨。脖颈下的衣襟微敞,露出一截小巧的锁骨,整个人如风中摇曳的娇弱柳条,有种引人去摧毁的脆弱。 “你什么都愿做?” “我愿。” “我若是要你的身子呢?”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却带上了十足的邪意,压在她身上的高大身体下压,属于他的浓郁气息将她笼罩得愈发密不透风。 青黛将下唇咬出了两道血痕,双眸却不闪不避地直视他的眸子,一双嫩白的小手覆在了寝衣的衣襟上。 单薄的寝衣被她两根纤细的手指捏着,衣襟被她一点一点地拉开,如同剥开了皮的蜜桃,逐渐露出内里鲜嫩多汁的桃肉。 她里面穿了件胭脂色的肚兜,衬得肌肤格外白皙莹润,宛如一块上等美玉。拨开了衣襟的掩映,那两团浑圆的乳儿也暴露在了他眼下。虽然外面还有一层肚兜裹着,却能清楚地看到它们的形状。甚至中间的两点樱桃大小的突起,也将肚兜撑起了两处尖尖。 她的手指轻轻松开了被扯开的衣襟,挪到了肚兜上,食指勾在了乳肉深陷的缝隙中,缓缓将肚兜往下拉。 那玉柔雪凝般的软肉一寸寸露出来,肚兜的边缘压在饱满的峰上,印出红晕的压痕,如两峰白雪中碾落的红梅。 就在肚兜的边缘已经碰到了那处尖尖,都能看到乳晕粉嫩的颜色时,压在她上方的男人骤然退开。接着,如阵骤风一般离开了。 秋明良身形如鬼魅般避过了暗卫的视线,跃上房顶,几步便远离了南菱院。只是在跃下墙头,到了定王府外时,他终是掩不住紊乱的呼吸,闪身进了一处隐蔽的巷子。 靠在巷道的墙壁上,秋明良低低喘息,身躯微弯,腮帮紧紧咬着,双腿间的衣料被高高撑起了一个帐篷。 辗转难眠了一夜,在凌晨时分,青黛才勉强入睡。没过多久,便被桃香唤起来了。 揉着发疼的额角拥被坐起,趁着桃香替她梳妆绾发时,青黛习惯性地点开系统,看了一眼系统界面下方的点数后,她豁然站了起来。 桃香被她吓了一跳,手上的木梳上还留着因她方才突然起身而被扯断的发丝。 青黛却连扯疼的头皮都顾不上,盯着那涨到了九百六十六点的点数不放,立马点开了系统商城,毫不犹豫地花了八百八十八点兑换了“免死金牌”。 刚摁下兑换键,她手心里就多了一块质地坚硬的物件。她抬起手来,仔细观察手中这块被她寄予厚望的昂贵道具。 这是一块用金铁铸成的四方块牌,约莫有她一只手这么大,中间雕了“免死金牌”四个字,周围饰有龙纹,牌子边缘已有些锈迹,看起来十分具有年代感。 青黛的心中冒出一点狐疑,在她所知的历史中,“免死金牌”大多指帝王赐给功臣的丹书铁券。其上会记载功臣的功绩,而不是这样的一块什么信息都没有小牌子。 “王妃,您怎么了……”桃香满面忧心地扶住她,见她一直望着手中那块不知从哪弄来的牌子,出声问道。 青黛把牌子仔细地收好,让桃香接着给她梳妆,“弄一个简单些的发髻便好,今日不进宫了,回一趟俞府。” 免死金牌 在听到孙女询问他是否曾见过“免死金牌”时,俞老太爷惊讶地抬眼,审视地目光扫向她,眉心的竖纹深深陷下,“你怎有此一问?” “此间事关重大,若祖父知晓,还望祖父告知孙女!”青黛双拳紧握,一张娇妍的面容略有些苍白憔悴,双眸中也泛着疲倦的血丝。 他在心中低叹了一声,回忆了片刻,说道:“约莫叁十年前,我初入官场时,曾有幸见过一次,那是——一块手掌大小的玄金色牌子,上书‘免死金牌’。” 既然不是带有功臣信息的丹书铁券,那她这个不是帝王亲赐,而是来自系统的“冒牌货”,成功糊弄乾元帝和朝臣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可是这样?” 俞老太爷望着她从怀中珍而重之地掏出了一样物件,然后展露在他眼前,他震惊地从太师椅上立了起来。 “这……这是——!” “祖父,若有这块‘免死金牌’,父母兄长……可能逃过一劫?” 她的眸底亮起灼灼的希望之光,殷切地望着俞老太爷。 俞老太爷听得她的话音,先是一喜,接着,面上闪过凝重,“阿黛,这是定王给你的?” “免死金牌”的来历她不好解释,只能垂下视线,当做默认了。 俞老太爷的视线落在她缄默的侧脸上,心绪有些纷杂,没想到定王待她如此真心,这般重要的保命符都交给了她。 “祖父,有了这个,可以助俞家渡过难关吗?”见他久久不语,青黛再次焦急地追问。 俞老太爷缓缓呼出一口气,拿起了她呈在面前的金牌,对上她欣喜若狂的面庞,他沉吟片刻,说道:“我会在你父亲上京后尽力一试,虽无十拿九稳的把握,但保住一家子的性命,该无意外。” 俞大老爷掺进了贪墨案里,本身也不干净,不管他贪得或少或多,总是有罪的。她也不求俞大老爷还能官复原职,只要性命还在,总有希望。 “祖父!多谢祖父!”她哽咽着道了一句,跪在俞老太爷跟前便给他磕了个头,被俞老太爷扶起后,才说道:“还请祖父勿要提到这块牌子的由来,只说是俞家祖辈流传下来的便好。” 俞家是耕读世家,已书香传世流传了上百年,出过不少首辅宰相,百年大族枝繁叶茂,就算有那么一块不在史册记载上的“免死金牌”,或许也不足为奇。 “祖父知晓,你快起来罢。”俞老太爷亲自托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这才发现短短几日的光景,她竟是瘦了许多。 知晓她得到消息后该是寝食不安了许久,他低叹一声,宽慰道:“你且放宽心,今早我刚收到了徽州传来的消息,你父母兄长虽被锦衣卫押送上京,却因并未定罪而未受皮肉之苦,不过是吃穿用度都被严密看守监视罢了。” 俞老太爷透露出来的消息确实让青黛安心不少,再加上她能做的事都已努力去做了,差不多一夜未眠,坐在王府马车上的她便有些昏昏欲睡。 经过一条寂静的小路,她正闭着眸子小憩时,马车骤然一停。青黛靠在车厢上的身体被往前一甩,毫无防备的她差点撞到对面的车壁上。 桃香连忙护住她,朝外面赶车的马夫娇喝道:“怎么了?差点让王妃受伤!” 她的话语刚落,车夫诺诺的声音便响起了,“……王妃,有人拦下了马车。” “臣见过王妃。” 这道语调刻板严肃的声线透过车帘传进车厢里时,青黛便在心中暗叫不好,勉强稳住了身子后,她对桃香使了个眼色,自己闭口不言。 “何人惊扰王妃?”桃香会意,连车窗帘子都未揭开,厉声质问道。 “臣杨巍,昨日冒犯王妃,现今特来给王妃赔罪。”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一板一眼规矩又认真,仿似真的要和她请罪般。 只是专门挑在这处僻静的巷子里拦住她的马车……青黛抿了抿唇,又给了桃香一个眼色。 桃香清了清嗓子,缓声说道:“王妃仁厚,不与大人计较了。”这意思便是就此揭过这事,若他真的是来赔罪的,听到这话就该顺着台阶告辞了。 外面的人沉默了一阵,再度开口,“还请王妃收下臣赔罪的歉礼。” 青黛朝桃香摆了摆手,桃香立马道:“大人的心意王妃心领,歉礼就不必了。” “王妃若不收下,臣便不离开。” 他的语气铿锵有力,隔着车窗帘,青黛几乎能想象出他俊美的面庞轮廓中透出的坚持倔强。 只是若任他把她堵在这里,被旁人看到了,就麻烦了。 青黛蹙着眉,示意桃香去接过他的赔礼。 桃香撩开车帘,很是不耐地往那拦路的登徒子望去。 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得笔挺,腰背如一杆笔直的标枪,直直地立在她们的马车前,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盯着被撩开的车窗。 车窗中探出了个女子的面容,却不是她。杨巍的目光掠过车窗前的丫鬟,锁住车厢中影影绰绰的倩影不放。 他一步一步走近车窗,把手中一直攥着的芙蓉花木簪递到了那丫鬟的手里,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里面的那道人影。 木簪被那丫鬟握住的同时,车窗帘也被“唰啦”一声大力放下,完全隔绝了他的凝望。 桃香手握簪子,鼓着脸坐回坐垫上,回想起马车外那登徒子直白又冒犯的窥视目光,不由气愤地嘀咕:“什么不近女色、刚正规矩的杨丞相,就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若这事让别人知晓了,王妃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他给了你什么?”青黛的视线落在桃香手上。 桃香摸了摸脑袋,把手中的东西递给青黛。 是一支造型精美的木簪,簪头被雕刻成了一朵盛开的芙蓉花,每一瓣花瓣都栩栩如生,簪身散发着木质特有的清香。 青黛轻轻握住了打磨得光滑细腻的簪身,忽然起身,揭起了车帘。 马车的车轮已经开始辚辚滚动,车身缓缓向前行驶,带起的微风浮动她颊侧的发丝,也将她耳坠上的流苏轻轻拍在她冰凉的肌肤上。 他立在街角,孤高冷然,面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正静静望着她。 质问与哀求 踏下马车的时候,青黛的手指间触到了收在袖袋中的木簪。 杨巍那双沉着肃冷的眸子闪过脑海,她莫名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像是始乱终弃的渣女…… 略微调整了心情,青黛带着桃香走进了府门中,只是还没等她绕过照壁,匆匆而来的正平将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击得粉碎。 “王妃,方才您不在府上时,镇北公来访,奴才便将国公爷请到了外院花厅稍候。” “他……他怎么——”青黛细眉紧蹙,话还未问出口,就意识到,卫渊和姜绍钧交情匪浅,姜绍钧不在府里的时候卫渊来了,正平把他请进府里等候再正常不过。 青黛头大如斗,早知道卫渊来了,她就待在俞家不回王府了。刚打算装作在俞家落下了物件反身回去,却已见到从府内迈步朝她而来的那道健硕身影。 “你回来了?”他的一双鹰眸毫不避讳地锁在她失了色的花颜上,声线低沉厚重如磐石,冷峻的面容沉沉如水,看不明阴晴。 这话说得太过于诡异亲密,像是在家等候妻子归来的丈夫,连一向不动声色的正平都忍不住抬眸瞄了他们二人一眼。 青黛头皮发麻,扯出一个疏离礼貌的笑容,装作没听到他那句逾越的问话,寒暄道:“国公爷难得登门,怎奈王爷刚巧不在府中。若国公爷不嫌弃,还请移步花厅喝点薄茶,妾身这就遣人去寻王爷。” “正总管,好生招待国公爷。”端着名门贵妇的客气浅笑对卫渊说完,青黛又扭头吩咐正平,交代完后对卫渊福了福身,就要往内院走。 两人擦身而过之际,他再度开口: “一年有余未见,你不亲自招待我?” 这话差点将青黛炸得跳起来,恨不得堵住他那张什么都敢说的嘴! 青黛转过身,强笑道:“国公爷是否记岔了?妾身一年前还不在京中呢。” 卫渊沉沉望着她强颜欢笑的脸片刻,忽而上前靠近她一步。 他本就生得巍峨高大,身上的气势经过又一场战役的磨砺愈发肃杀,青黛下意识后退一步。望着他藏在黑沉双眸下的疯狂执念,她意识到面前这个卫渊或许和她曾认识的那个不太一样了……若真一直拒绝他,他说不定真的能在满府下人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话。 “那妾身逾越,且先替王爷招待国公爷。”她低眸浅笑,袅袅婷婷地对他福了福,伸出柔嫩的手心,“国公爷,请。”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转身往花厅方向而去。 青黛心中松了口气,先寻了点事把正平给支开了,才落后卫渊半步往待客的花厅走。 这处花厅就在前院,不过并不常用,寻常姜绍钧有客来寻都会被带到外书房叙话。但待客的花厅却比较适合此时的青黛和卫渊,花厅四周通透,只摆了一圈繁盛花草,远远的就可看见厅内二人身形动作,又能保证二人谈话不被旁人偷听。 青黛只让桃香守在了花厅门口,其他下人都被遣了开去。 她嘱咐丫鬟,她提着裙摆迈步,她走进花厅立在石桌旁,卫渊的眼神一刻都没从她身上挪开。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五步远,是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又能在不对时转身便跑。 “国公爷可是有要事要寻王爷?可告知妾身,妾身定会转达给王爷。”她垂着眸,将目光一直放在他衣襟领口上,态度就如同对着丈夫的朋友,温婉有礼,无一丝特殊之处。 “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我说?” 他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细小表情,缓缓说道。 “国公爷这是何意?妾身并无特殊的事要告知国公爷。”她的眉眼未动,只是露出疑惑又为难的表情,真切得让人根本无法怀疑她。就像是她曾对他表现的种种爱慕钟情,那双含情目中的情深无悔,他从未曾质疑是她的欺骗! “你是如何死而复生的,又是怎么成了俞黛,为什么要嫁给定王——”他的眸底眸底逐渐泛起赤红浓重的痛意怒意,似两簇烈焰,意图吞噬周遭一切。从唇齿间摩擦出的几句话间几乎囊括了他失去她后的一切哀痛后悔,又挟带了滔天的怒恨嫉意,浓烈的情感要将两人悉数席卷其中。 她躺在他臂弯间香消玉殒的锥心痛楚,得知她或许死而复生后从绝望中生出的渺小希冀,再到确定了她果真还活在人世的狂喜,最后是回忆起自己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故友的酸楚懊恼。 “又为什么不来寻我!”一刹间,所有复杂的情绪伴随着这声质问,悉数在他的胸腔间蓬勃爆裂。 “国公爷是不是认错人了?妾身听不明白,妾身一直是俞黛……”青黛做出害怕的模样后退几步,头疼不已,这样偏执中带着疯态的卫渊她是应付不来了,还是让人把他给请出府罢。 只是她才刚转过身要唤不远处的桃香,男人的一句话把她的步子钉在了原处。 “半枝还替你看着文云苑。” 少女逃离的步伐骤然停住,接着,她慢慢地转过了身。脸上已不是方才的礼貌柔和,转变为一片凝重,让她秀丽的眉眼间透出一股他未曾见过的冷然。 两人静默对视了半晌,她发现他微黑的肌肤似乎比之前还粗糙了些,脸庞轮廓也更为硬朗威仪。 青黛心中思绪几经流转,最终淡声道:“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这句话落在卫渊耳中,如响雷划过,让他本已感受不到鼓动的心再度跳动起来。他知道她这是承认了,那些被压制的失而复得的激动在确认她果真是她后不断冲击着他,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手掌的颤抖,可她接下来一句话却又将他打入情绪的深渊中。 “你也别对半枝动手,堂堂国公爷,用一个丫鬟来威胁我,很有面子?”她的神情虽然平静,但话音里却掩不住暗嘲。 “对一个小小的婢女,你都真心守护,在离开前还不忘利用我保她安好。”他双臂的肌肉绷出锐利的线条,低低的声音一字一顿,骤然拔高:“你对我呢?!” 青黛也豁然抬头,不躲不避直视他透着暗红的眸子,一句一句清晰有力,“半枝在我被灌下绝子汤,凄风苦雨地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时,还知晓替我披件斗篷。可你那时,又在哪?” 卫渊魁梧的身躯晃了晃,似是被她细声细气的这几句话给击得痛不欲生,那些激荡的情绪霎时土崩瓦解,只剩下摇摇欲坠的颓然。 青黛移开了视线,盯着花厅边上的一丛兰草看。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抬起了头,朝她靠近了一步,看着她轮廓秀美的侧脸,低声道:“青黛,是我的错,未曾保护好你……” 似乎是又被勾起了懊悔与伤痛,他重重闭了闭眸,再度睁开时,锋锐的眉宇间染了哀求,“我不去追究你不愿说的事,你也原谅我的过错,我们——” “卫渊!”她骤然提声打断了他的恳切,甜濡的声线罕见地有了凌厉,双手覆在小腹前,姿态淡漠而疏离,“镇北公,我想我对你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她顿了一下,声音依旧柔和,却充满了身处高位的自在,“你别忘了,我现在是定王的妻子,皇家的儿媳,超一品的王妃。” 是她先前着相了,她现在是定王妃,又不是永昌候府那个一无所有的通房丫鬟,卫渊就算认出她来了,又能把她怎样? 她的眸光冷静而平淡,不复他所熟悉的柔情温软,那双清澈的黑眸中也不再只能见到他一个人的倒影,反而如幽深的寒潭,轻易便能将人卷入其中。 只是他摸着泛起一阵阵紧缩痛意的心脏,终是发觉,不管她变成了何等模样,依旧能轻易牵动他的所有情绪。 ps. 青黛:掉马后第叁招——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不是她 抛下卫渊回了南菱院后,青黛松了口气,万幸暂时把他给唬住了,希望他别再执迷不悟找她麻烦。 回了内间,桃香帮她把发髻打散,拢成松松一束,她这才有了心思去仔细查看系统。这一看让她有些吃惊,她本以为是姜绍钧的“心头朱砂”任务完成了,她才凑足了点数,没想到竟然是秋明良的“情根深种”任务完成了,她才兑换出了“免死金牌”。 所以她为了完成任务在姜绍钧身上煞费苦心,还不如把“俞小弟”的马甲在秋明良面前一扒? 姜绍钧也太辜负她在他身上花的心思了! 青黛愤愤不平地想到。 同一时刻,定王府里,也有人和她一般在惦念着姜绍钧。 陈初婉独自坐在星澜阁二楼的琴室里,如清泉流水般的琴音从她的指尖倾泻而出,缭绕在这间清雅的琴室里。 轻拢慢捻抹复挑,她的手指按着琴谱而动,思绪却已九转回环。自小被逼迫着练指法琴音,她早年间就养成了一边弹奏一边思考的习惯。 定王妃俞氏的父亲卷进贪墨案,被锦衣卫押解进京,俞府大难临头,这或许是她行动的绝好时机。定王在新欢旧爱中摇摆不定,但一个没有娘家可靠的妻子,一个有污点的妻族,怎能敌得上深爱多年的发妻。 只要让定王休了俞氏,她就能完成那位大人的吩咐…… 一曲奏罢,陈初婉看了一眼窗外隐约黯淡下来的天光,穿上一件单薄的夹棉外衫,出了星澜阁。 她一路走到连着内院和外院的垂花门处,都没有人来拦她。 俞氏果真被娘家的事弄得焦头烂额,没工夫盯着她,这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她一直站在垂花门旁边的小道上,从日落时分一直等到了月华倾洒。 初春的夜寒浓重,她的脚都被冻得僵麻时,她所盼望的那道人影终于在她望眼欲穿等候中走了过来。 “绍哥哥!”她动了动僵硬的双腿,拦在了他面前。 从垂花门旁的暗影中走出来的女子形容单薄,黑眸中的光亮却宛如在暗夜中跳跃的火苗,衬得一张秀丽的鹅蛋脸都有了几分浓厚的艳色。 姜绍钧顿住了脚步,一双清冷的眸底不见情绪,淡淡问:“何事?” “绍哥哥,你先前让我等,我也等了。”她单刀直入,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眸子,神情似乎很是羞恼愤怒,“只是,你这般让我不明不白地待在你的府中,究竟把我当做了什么?” 她最后的尾音高高冲出喉间,仿佛将春夜的虫鸣都惊得停下了吟叫,她深吸了口气压下情绪,字句铿锵,坚定不移,“绍哥哥,我已说过了,我绝不做妾。” 不做妾,他又有妻,她是在隐晦地暗示他休妻。 姜绍钧的目光扫过陈初婉那张透出些娇蛮倔强的脸,不管是眉心的皱褶还是嘴角下撇的弧度,都与初蕾一般无二。 只是,她不是她。 “你且耐心等候。”姜绍钧的目光沉沉不辨喜怒,抛下这句话便要越过她往里去。 陈初婉不甘心只得了他这句和上回一模一样的话,追了他几步,提高了音量,“绍哥哥你知道的,我眼中揉不下沙子,也不会妥协。” 姜绍钧回过头,清俊的容颜隐在了月色的阴影中,她只觉得周身忽然一寒,还未来得及细思琢磨,他已经再度开了口。 “你放心,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南菱院的正房里透出暖黄色的烛火,如旅人归乡时期盼的温暖。 姜绍钧平直的唇角泛起一个微小的上扬,冷凝的面色如遇到了暖阳的坚冰,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他迈步走进去,仆妇们见到他纷纷行礼,小丫鬟快步进了内室禀报。没过多久,内室的棉帘便被一双纤纤素手揭了起来,一张比春花晓月更绝色的芙蓉面探了出来,少女朝他柔柔一笑。 姜绍钧跟在她身后进了内室,立在原地任由她替他脱下外衫,换上家常的衣袍。 她柔软的小手时不时触到他的身体,带来一股由心而生的战栗。 在确定陈初婉并不是初蕾后,他自心底由衷地松了口气。他这才恍然发觉,原来,他早已将她放在心上了。 “……妾身今日回了趟俞府,得了妾身家人的消息,妾身心中宽慰多了。” 她一边替他斟茶,一边浅笑着和他说着她今日的去向。 他回过神,伸出手覆在她白皙柔滑的手背上,安抚般低声道:“你且放宽心,岳父会无事的。” 他掌心的茧落在她娇嫩的皮肤上如同被粗粝的石子摩擦,更让青黛诧异的是他的话语和动作——他从没唤过俞大老爷岳父,也从不曾对她有这样亲昵的小动作。 “好。”反正不管怎样,装贤妻就是了,青黛乖巧地应道。 手心中的玉手软若无骨,姜绍钧忍不住捏着她的手指搓揉了片刻,才问道:“今日镇北公来拜访了?” 青黛心中一跳,她之前特意把卫渊带去花厅,就是看中了花厅的建筑通透,没有地方能藏暗卫之类的,姜绍钧应该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吧? “是,王爷不在府中,妾身便替王爷招待了国公爷。”青黛不动声色,温声细语,神色间不露丝毫端倪。 暗卫和花厅隔得远,确实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此时的姜绍钧还无从得知自己故友的心思。 “子擎同我是自幼的交情,你若有闲暇,可去镇北公府拜访,同他夫人……”姜绍钧见她成天闷在府中不去交际,也想让她多几个说得上话的内宅妇人,只是话到一半忽然忆起卫渊如今和离,镇北公府只有一个他的老母亲,哪有什么与她年岁相仿的夫人。 青黛自动略过他后面那句话,还让她去镇北公府,那不是羊入虎口,她笑得温婉贤惠,“妾身晓得。” 姜绍钧略微颔首,沉默了一会,换了个话题,“过几日母后会去太安观上香,你且同她一块去罢。” 青黛愣了愣,接着应下,“好,妾身会好好侍奉母后的。” 少女一双圆圆的杏核眼认真明亮,柔顺的青丝松松束在脑后,自有一种柔软慵懒之感。姜绍钧知道她误会了他的意思,他本是想让她出门散散心的,并没有让她去伺候婆母的意思。 他捏着她的手心将她轻轻一拉,手指抚过她带着惊讶之色的粉颊,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心头朱砂 青黛察觉到这一次和姜绍钧的欢爱,和前几次都不大一样。 比如,他特别喜欢亲她的脸和唇……还有胸,以及——前戏做了很久。 青黛的一只手搭在他赤裸宽厚的肩头,难耐地咬着樱唇,水润的杏眸里水光潋滟,裸露的肩头泛着晶莹的粉,整个人都如在春水中荡漾的小舟,在波澜起伏中微微轻颤。 他埋头在她胸前,薄唇含着早已尖尖挺立的乳头,一只修长的大掌则完全覆盖在她双腿间馥郁的阴户上,两根修长的手指合拢,正不断地在穴口进进出出,带出的花液淅淅沥沥不断滴下。 “呜……王爷……妾身、妾身……嗯——”他的手指已经在她的幽穴中撩拨太久,早已泄了一次的她在他的拇指摁上她的花珠时,又再次低喘着用大腿夹紧了他的手臂,散乱的乌发被她面颊上的潮意黏在嫩白的肌肤上,黑与白的对比愈发鲜明。 高潮后的她容颜更加迤逦楚楚,光是一个轻轻流转的眼波都撩人得紧。 姜绍钧从她的双乳间抬起了脸,分明在做这样糜乱情色之事,他的神情却依旧清冷,只有一双丹凤眼中跃动的欲念无法骗人。 他把手指从她的花穴里抽出来,体贴地让她缓过了高潮后的余韵,才终于将上翘的龙根抵在了她的蜜穴口。 湿软的花穴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穴口都湿漉滑腻得不像话,龟头在其上滑了几下,才缓缓顶了进去。 “唔——” 空虚期待已久的花径终于迎来了阳具粗壮的前端,龟头才刚探入,她便低吟了一声,小穴自发吮吸着进入的那截物什。 最为敏感的龟头被花穴口紧紧裹吸,还在一点一点将龙根往里吞,舒爽得腰眼发麻。姜绍钧却极为能忍,硬是将前端这点卡在穴口上,不进不退,逼得身下面色绯红的少女难耐得哭了起来。 “呜、王爷,王爷……”一双无暇玉臂搂着他的脖颈,她无助地蹭着他的胸膛,双腿缠着他的腰不放。 知道这是羞涩端庄的小妻子对他最直白的请求了,姜绍钧腰下一沉,深深入了进去。 “嗯……”饥渴的幽穴终于被密密实实地填满,她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叹,穴中嫩肉不住挤压吸允插在其中的龙根。 姜绍钧眸底闪过炽烈隐晦的情热,提着她的脚踝,猛然大力入了起来。 他的每一下都又深又重,龟头直直抵住她的花心又拔出,带起的花液溅在两人交合之处,泛起了白沫。 “啊、嗯嗯……王爷太重了……”她的嗓音低柔婉转,如夜莺轻啼,带着泣音,配上下垂的泛红眼尾,无端让人生出无尽柔情蜜意。 只是姜绍钧骤然发觉,她同他说话时,一向都是规规矩矩地唤他“王爷”,自称“妾身”,就连二人这样最为紧密亲近的时刻,她也不曾松懈分毫。 他忽然涌起些夹杂着不甘的不安,狠狠撞了一下她深处的花心,哑声道:“别叫我王爷。” 她的笼烟眉蹙起,布满情欲的小脸满是迷糊地望着他,似乎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他俯下身,身下进出的动作不停,捏着她胸前的小红果搓弄,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听话。” 青黛背脊一麻,双腿将他的腰缠得更紧,细柳般的腰肢也随着他的节奏摇摆,沉浸在动情的欢好中,根本没在意他的话音。 姜绍钧眸光一沉,龙根顶端熟练地寻到她花径里那处最为独特的软肉上,凶猛又集中地攻击。 “嗯嗯——王爷、王爷……”她受不住,一波波的浪潮将她顶到云端,她也紧紧环住带着她起伏的男人,两人的肌肤紧贴。 只是就在她只差一步就能抵达巅峰时,花穴徒然一空,那些快感如流水般散去。 她疑惑地睁开半眯的星眸,湿漉漉的黑眸懵懂地望着悬在她身上的男子。 他的神情莫测,漆黑的瞳孔中不辨喜怒,粗壮昂扬的阳具若有若无地跟她无毛的小穴触碰,轻轻滑过她肿大的小花核,把她勾得痒痒的,却又不给她一个痛快。 “你该叫我什么?” 临门一脚就要攀登极乐的滋味太过煎熬,她忍不住自发用穴口去迎他的那物,去吸青筋起伏的茎身,轻喘着唤道:“……王爷?” 眼看着她身下的小口就要把那硕大的龟头给吞进去,姜绍钧不动作,等着她把前端吃进去后,腰身一动,又让龙根滑了出来。 “不对。” 好不容易尝到了一点甜头又没了,贪吃的粉嫩小嘴里,花液流得潺潺不绝。她急出了一身汗,抬眸对上他蕴着欲念而愈发俊朗的丹凤眼,忽而福至心灵,试探地叫了一声,“夫君?” “嗯……啊——” 她那声“夫君”刚出口,狭小的花径立即被填得充实,花穴里的每一处皱褶都被碾开,每一处肉缝都被细致摩擦。她已经被吊了太久,就他进来这一下,脑海中犹如百花齐放,白光一现,花穴紧绞不休,竟是从花穴上方的那处小口中喷出了一道晶亮的液体,浇在他坚实的小腹上。 强烈又凶猛的高潮太过于激烈,以至于青黛从潮吹的快感中回过神时,她已经被姜绍钧摆成了侧卧的姿势。而他躺在她身后,一手抬着她的一条大腿,依旧硬挺的阳具插在她的花心,正不紧不慢地进出。 她嘴上哼哼唧唧地呻吟着,享受着他带来的这场温柔舒适的性爱,大大的双眼如猫儿般眯起。 姜绍钧轻吻她的眼尾,一边抽插着湿滑软嫩的花穴,一边缓慢地用手掌爱抚着她的双乳。 这回的高潮是如水波般缱绻柔和的,却又因他在高潮里还不断地磨蹭肉壁而延长了许久。 一次剧烈一次温吞的高潮,让青黛有如泡在温泉水中,全身都软绵绵的没了气力。 结果姜绍钧还没结束,这一晚他只释放了一次,却硬是让她小死了六七次。最后还是青黛实在困得受不了了,哭哭啼啼地哀求,他才终于在她温热紧致的花穴里射了出来。 这一晚的姜绍钧着实有些不一样,青黛在第二日早晨一边喝着避子汤,一边查看系统时找到了理由—— “心头朱砂”这个任务终于完成了! 青黛有种付出总算是有了回报的欣慰感,只是当她看到姜绍钧的第四个小任务时,面色微愕。 故地重游 太安观与上回青黛来时并无什么不同,观内身着道袍的道士广袖翩翩,后山上的小路陡峭、草木繁盛,就连观中斋饭的味道都与先前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她的身份了吧。 “可是这素斋不合胃口?怎不见你动筷?” 太后关心的声音将青黛拉回了神,她用公筷夹了一只造型精巧的雕花萝卜放进太后的食碟中,笑着道:“臣妾并无挑嘴的习惯,母后您多用些。” 太后望着她的目光慈和,知晓她近日心神不宁也是情有可原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安慰道:“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不论发生何事,阿黛永远是哀家的儿媳妇。” 这是承诺她无论她娘家被抄被贬被流放,太后都认她是定王妃,青黛有些感动,更多的却是复杂。 “母后一片慈爱之心,臣妾受之有愧。”她垂下眸光,低低地答道。 用完午膳后,太后又宽慰了她几句,老人家精力不济,便在太安观专门为她们备下的厢房中歇下了。 青黛没有小憩的心思,干脆领着桃香去了前殿,再度把殿内供奉的祖师爷都拜了一遍。昨日她刚收到消息,俞大老爷一行人已到达通州,还有不到叁日的功夫就要进京。平日里她从来不是会主动去求神拜佛的性格,如今却只能暗自祈祷俞大老爷进京后,一切平安。 从前殿一路辗转到后殿,桃香见她心绪有些不佳,便提议去后山看看。太安观后山的桃树林不比灵庐寺的差,而且现在正是桃花花期,配上太安观宛如仙境般的后山风光,定是美轮美奂。 “嗯,那去转转罢。”青黛颔首同意了,主仆二人朝着后山而去。 故地重游,青黛心中感慨万千,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费尽心思活下去的通房丫鬟如今竟然成了王妃呢。 她看着落英缤纷的桃花林,心中的感慨还未落下,就瞥见了一株桃树下立着的人影。 她立马掉头就走,却听到背后那人肃冷的声线。 “事到如今,你还要躲着我吗?” 她脚下一顿,身后传来他规律得如被丈量过的脚步声。 她转过身,大大方方地对上男人俊美无俦的脸,笑了笑,“未曾想竟在此地偶遇了杨大人,杨大人也是来赏花的?” 他直挺挺立在她一尺外,锋利的唇缝抿成平直的线,默默盯了她半晌,才微微启唇。 “不是,我是特意来寻你的。” 桃香在他走近时就已是分外警惕地瞪着这个她眼中的登徒子,他这句冒出来,桃香如一只炸毛的猫咪,胳膊一伸,护住了青黛。 “杨大人有何事?” “并无任何特殊之事,不过是你说好了要等我,最后却不见了,我便要将你寻到罢了。” 他的音调没有很大的起伏,依旧是那样一板一眼的声调,青黛却莫名鼻尖一酸,在他的注视中偏过了头没说话。 二人间的气氛忽然多出了些异样,连桃香都察觉到了不同,迟疑着放下了胳膊。 “浙江布政使司俞大人的案子,你想知道吗?” 僵持了十数息,他抛出了一句硬邦邦的话,却让青黛豁然拧过了头。 她的面色只是变换了一瞬,便让桃香去守在远处,再度回头时,脸上已经满是感激怀恋的神情,含情目脉脉望着他,“大人还记得奴家,青青感激不尽……” 她红了眼眶,虽然没有眼泪落下,少女绝色的容颜依旧楚楚惹人怜。杨巍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克制不住地想抬起来轻抚她的眼睑。 “奴家被老夫人的人带到那处民居后,没过多久,便有俞府的人找上了门,说奴家是他们府上的小姐。”似是忆起了那时的情景,她轻轻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眸中爬上茫然和不敢置信,“奴家的父兄皆获罪流放,怎会有个在京中做大官的祖父?奴家不敢相信,但他们拿出了证据,寻到了当年接生的稳婆和奶娘,竟是在奴家出生时便被抱错了!” “俞大老爷和俞大夫人的养女在幼时便夭折了,得知亲女流落在外,花费了十数年的功夫各地寻找……终于找到了奴家。” 她激动得揪住了自己的衣摆,面上的迷茫转化成无可奈何又情非得已的表情,“百善孝为先,最怕的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奴家的父母心疼奴家,想弥补这些年的缺失,奴家也想好好孝敬好不容易重逢的父母。” 她泪光盈盈地抬起脸,“一边是大人一边是父母亲人,奴家很是两难,终是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她哽咽了一声,仿佛两难的选择又再度放在她面前。 “后来的一切也不受奴家的控制了,父母亲人都觉得定王是奴家的最好归宿,长辈一片慈心,奴家不好忤逆辜负……也不敢再见大人。”她的眸底盈满了被棒打鸳鸯般的绝望哀恸,泫然欲泣地将他望着。 将落未落的泪滴终于还是掉了下来,划过她秀美的面颊,也在杨巍心上砸了一个小小的坑。 她执起袖子拭了拭湿润的眼睑,鼻头和眼皮都泛着微粉,甜濡的嗓音轻轻问,“奴家当时不告而别,大人能谅解……罢?” 杨巍定定望了她许久没说话,看得青黛都有些忐忑,生怕临时扯出来的“不得已”的身世理由有什么漏洞,一边却要维持脸上娇美动人的神情。 杨巍伸出手将她猛然一拉,紧紧扣着她的腰肢把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似是要将她融入骨血中再不分离。 他的声音压抑而沉闷,“你回来便好。” 她就是个巧舌如簧的小骗子。 但她说的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他已不在乎。只要他身上还有她想要的东西,她总会再度回到他身边。 青黛被他的两条手臂箍得紧紧的,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听到他的话,心间又是无端一酸。 这个傻子。 她从他怀中抽出手臂,几根微凉的手指贴上他棱角分明的面颊,微一用力,他就低下了头。 她的手从他的下颚上挪到他的薄唇上,慢慢摩挲着他浅色的唇,微眯着眼,口鼻间喷洒出带有淡淡桂花味的香甜气息。 “奴家从未忘记大人。” 她的唇覆上他的,软软的小舌头吸吮舔吻,舔开他的齿关,与他的舌尖翻绞。 这时的她又变成了那个一刻都不肯安分、总想着勾引他的青青。 杨巍反客为主,捧着她细白的小脸,大舌卷尽她口中的津液,占据她小小的檀口。 她甜蜜的滋味,柔软的娇躯,温情的话语,好比剧毒却又让人欲罢不能的罂粟花,诱着他,让他心甘情愿地沉沦。 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她。 Ps. 杨巍:我信了你的邪。 通融递物 四月,在清明已至的时节,浙江布政使司俞宏因涉嫌贪墨案,被锦衣卫押解进京,随行的还有其妻儿。 俞府一家人甫一入京便被锦衣卫管控了起来,俞大夫人和一众家仆被送至京城俞宅,不许出府门一步,而俞大老爷和俞筠则被暂时押进了大理寺审问。 青黛在俞大夫人进了俞宅后立马便去探望了她,俞大夫人看起来气色精神尚可,只是一番颠簸上京消瘦了些,且颇为担忧俞大老爷和俞筠。 青黛想进大理寺探望二人,不只是担心他们受苦,她还要将从杨巍那里探听来的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在应对审问时有个底。只是她试着走了好几个路子,甚至搬出了王妃的身份施压,都没能通融她。 大理寺并不是铁桶一个,总会有空子能钻,但这回的贪墨案几乎牵涉到江南一带的所有官员,乾元帝专门派了一队禁卫军把守大理寺,不准任何人前往探视。这队禁军是在京卫所驻扎的五军营,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这位小大人,家父年迈,兄长身体单薄,家母着实忧心父兄身体,也理解不可探视的规矩。只是……想送些药材吃食和衣物进去,还望小大人通融一下。” 青黛说着从桃香手中拿过一个食盒和一个包裹,递给面前一位穿着五军营兵服的军士,恳切地说道。 军士十分年轻,估计还未及冠,面容却无一丝动摇,扫都未扫她一眼,硬邦邦地回道:“吾等皆奉命行事,即不准探视也不准传递物件入内,王妃见谅。” 说完便不再理会她,笔挺地立在大理寺门前。 桃香拽了拽青黛的袖子,低声道:“王妃,不如去拜托王爷罢。” 青黛暗暗咬了咬唇,姜绍钧在这事上估计也不管用,这种敏感的案件,身为被乾元帝忌惮的王爷,应该是躲得越远越好,最好是把她这个俞氏女也给休了…… “发生了何事?” 青黛还不打算就这样简单的放弃,正与守卫的军士周旋,一道低沉的嗓音骤然响起。 “卫统领!王妃想传递物件进大理寺,卑职奉命阻拦!”年轻军士方才对着青黛还公事公办的脸上浮起激动的神情,一双眼睛往她身后望去,其中的仰慕亮闪闪。 来人没有应答,只是将目光转向了青黛。 青黛提着食盒与包裹的手指有些僵硬,侧转过身,对他福了福身子,“见过国公爷,既是不允递物件进去,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衣襟领口,双膝缓缓站直后,便要带着身后的桃香离开。 “王妃所递之物,烦请交由末将查验。” 一只肤色微黑的手掌拦在她面前,掌心里有几道浅淡的疤痕,手指骨节突出,看起来十分筋骨有力,一望便知是一个武将的手。 她终于抬起头望着卫渊面无表情的脸,说出来的话也带上了被冒犯的不满,很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国公爷,既然是不允递物,那妾身手中的物件是什么,还需要查验吗?” 他轮廓分明的俊脸透出一种威严无私的气势,伸出去的手掌没有一丝动摇,语气也硬邦邦的,“还望王妃谅解。” 就抛出这一句话,根本不像是要求她谅解的样子,青黛怀疑他是在公报私仇,却也没再坚持,把手中的物件悉数扔在他手上。 卫渊借过食盒与包裹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指尖,微凉柔软点在他厚实的掌心,一触即离。 他紧紧握了握泛起酥麻的掌心,亲自打开了她递来的东西,连年轻军士自告奋勇要帮忙查验都拒绝了。 虽然她对自己有信心,已经把要传递的消息藏得十分严密,但看着卫渊一丝不苟地检查着她准备的东西时,依旧有些紧张。 卫渊把八格黑漆描金食盒一格格打开查验,又轻敲底部和盒盖,判断是否有夹层。查完食盒,他解开包裹,青石色的细布中包着两件夹棉的男式衣袍。他抖开衣袍,在袖口、领口和袍角逐一摸索,一寸寸细细看完才放下。 守卫的年轻军士已无法控制自己对卫统领的崇拜了,立在一边盯着他的定王妃分明脸都黑透了,卫统领依旧这般铁面无私、刚正不阿…… 军士还没把心中的敬意抒发透彻,就见到卫渊将食盒与包裹归为原状,直接塞到了他手里,说道:“未有携带夹藏,送去给俞布政使父子罢。” “卫、卫统领?”军士被这一大反转惊呆了,呆愣愣地提着手中的物件,磕磕巴巴地唤道。 “送去。”他也没有加重语气,只是再度重复了一遍,鹰眸淡淡扫过军士的面容。 军士瞬时一凛,提着如有千斤重的手臂,把手上的东西送进去了。 青黛也从讶然中醒过神,收敛了神情,朝卫渊深深一礼,温声道:“多谢国公爷通融。” 他看了她一眼,没答话,二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等在大理寺侧门旁,直到进去送东西的军士再度出现复命。 “已将物件送至俞布政使手上。” 青黛心下一松,这回是真的和他们告别,踏上了马车。 来时她与桃香同坐在车厢中,回的时候,她让桃香披了她的斗篷,坐在了车厢外的车辕上。 当定王府的马车驶入一条狭小的巷子时,马车的车帘微动,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形出现在了车厢里。 车厢内只有一位身着素色缎裙的少女,听见响动,静静抬眸望向他,神色不见意外,似乎早已料到。 她不说话,他却有些痴了般看着她秀美如画的面容,喃喃道:“你还是那么聪慧。”能把递进去的消息藏得他都翻找不出,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样的法子。 她垂着眸,看着他挨着马车中间小桌的长腿。禁卫统领的官袍,比从前永昌候的官袍将他衬得更加英武有力。 “为何要帮我?破坏了规矩,你会很难办罢?” 他忽而欺身向前,把她逼到了马车的角落里,本就不大的空间因为他炙热的体温而愈发蔽塞。 “你是在乎我的。” 他一手从她后面虚虚环着她的腰,高挺的鼻梁几乎贴上她白嫩的侧脸,低哑的声线只有她能听见。 她眉间紧蹙,用手臂抵着他压向她的胸膛,低声斥道:“卫渊!你知不知晓你在做甚么?” “我当然知晓,清楚得很。”他拢在她腰间的手猛然收紧,再度将她纤细柔软的腰身嵌入怀中时,那让他热血喷涌的满足与眷恋终于将他心间破败的洞口填满,热流从胸腔灌入四肢百骸,让他迷乱地将唇印在了她的面颊脖颈。 他湿濡的唇瓣带着凉意留在她的肌肤上,偏偏鼻息又是火热,青黛顿觉不妙。她以为卫渊念着二人之前的情意不计较她的欺骗还帮了她,她本打算好好朝他道谢,哪想竟发展成了这样。 一旦触碰到她馥郁温软的身子,他的手便宛如有了自己的意志,从腰线一路往上,攀着她鼓起的高峰不放。 “卫渊!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她抓着他的手腕,却根本无力阻止他,只能低喘着道:“我现在是定王妃,是你朋友的妻子,你要欺淫朋友之妻吗?!” 这话对于卫渊这样的封建士大夫果真有效,他的动作徒然一顿,盯着她的眼眸中却泛起了猩红之色,面色中带着不顾一切的癫狂之意,把青黛都吓了一跳。 看着她微微泛白的面色,他倒是放缓了神情,把盖在她胸前的手收回来,轻柔地摩挲着她弧度优美的腰,眸光明明灭灭,“我不管你是谁。” “你还活着,便好。” 她还活在这世上,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起码他也终于有了知觉,不再像行尸走肉般地麻木。 金銮殿上众求情 永平十四年初的这起贪墨案抖露出来的数字惊动了朝野上下,波及的范围更是牵连到了江浙之外的徽州。 乾元帝看着呈上来的物证账册,勃然大怒,连抄了几个贪了几千万两银子的贪官九族。 朝臣上下人心惶惶,江浙一带官员频频变动,更是牵扯到了京城的权利中心。毕竟这些贪官如此胆大包天,京中又怎能没有保护伞? 这起案子一直延续了两个月,中途乾元帝又因气血上涌中风了一次,案情拖到了酷暑六月,终于把大大小小的涉案官员的处罚定下。 除了浙江布政使司俞宏。 锦衣卫将江南俞府掘地叁尺,那些贪官污吏和勾结商贩的家中也没放过,甚至是京城的俞家也闯进去搜查,就是未曾找到俞宏贪墨的证据。 俞宏父子在大理寺关了两月有余,也没有查问出什么异样,看起来他只有个渎职失察之过罢了。 只是俞宏身为浙江布政司,乃是浙江行省行政的一把手,他真的半点未贪,又真的对手下官员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吗? 案情就这般僵持住了。 直到六月二十,自传来俞宏被押解进京的消息后便一直称病在家整整四个月的俞丞相终于上朝了。 年逾古稀的老臣跪在金銮殿前,痛斥自身教子无方,养出一个不察民情的国之蛀虫。捶胸顿足地怒斥之后,他皱纹满面的脸上涕泪交加,拜求高坐其上的圣上。 “微臣自知犬子罪无可赦,微臣恨不能重来一遍好好教养逆子。但他终究是微臣的儿子,血脉亲情,无法斩断。” 俞老太爷膝行两步,郑重叩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满含敬意地捧过头顶。 “微臣教子无方,愧对君王信重,再无颜入官场。望陛下看在先帝曾赐予俞家免死金牌的份上,免去俞宏死罪!” 免死金牌! 众臣哗然,纷纷伸着脖子去看他手上捧着的物件,一时间都面带惊异之色。 上首的乾元帝耷拉着眼皮,动了动手指,身旁的太监立即很有眼色地将那块免死金牌恭敬呈上。 阶下的众臣不敢随意窥视帝王冠冕后的面色,只闻一片沉寂中,乾元帝沉沉的声音:“众位爱卿如何看?” 怎么又把皮球踢回给了他们! 俞宏的处决一直悬而未决,不就是因乾元帝一直踢皮球嘛。大臣们口中干涩,却猜不透圣意,一时间竟无人站出来答话。 “臣以为,俞宏在任期间政绩斐然未有差错,浙江一省近叁年的税收翻了一番,其罪有渎职失察之过,却罪不至死。陛下仁德,还望开恩。” 最先站出来的竟然是一向最为较真的杨巍,素日里无论什么政令奏折落到他手里,铁定是要被逐字逐句给琢磨透的,现在这样大的贪墨案,还没寻到俞宏的贪墨证据,杨巍竟然就要这样放过他了! 朝臣们大为震撼,只不过令他们更震惊的还在后面。 “末将复议,在俞宏任期内,浙江经历过数次水匪祸患,具未造成重大损失,皆因俞宏在军队粮草与后勤上周转及时,未有半点克扣。” 卫渊一身武将官袍,手握笏板站出列队,声音洪亮。 朝臣们面面相觑,没听闻俞宏与卫渊还有交情啊? 而一些将表情隐在官帽下的官员却心中焦灼,事态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卫渊话音刚落,更让他们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 “臣弟相信岳父的人品,岳父其人高风亮节,为国为民鞠躬尽瘁,除有失察之嫌外,无可指摘。” 姜绍钧面容冰冷,身似冰竹雅贵,字句清晰。 众臣忍不住悄悄对着眼色——定王居然在朝会上说话了!有老臣回忆,上回姜绍钧在朝会上站出来,好似是五、六年前…… 而且还是帮他岳父说话……不是传言定王与继王妃感情极为不睦的? 有了他们叁位在前面顶着,陆续便有一些俞家的姻亲或是俞宏的同年好友站出来为其说情。 乾元帝默然不语听了半晌,忽然转头问静立在一旁一身朱紫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明良,你觉得呢?” 站姿闲散的青年动了动腿,他的眼角微微抬起,似乎乾元帝的问话终于将他从漠然看客的状态拉回来,他轻轻勾起一边唇角,躬身回答道:“既然俞大人能力出众,那便更该为圣上、为大周朝的黎民百姓贡献心力——不如让俞大人担任一方父母官,教化一地百姓。” 父母官、教化百姓……秋明良这是想让俞宏贬低去偏远乡县做官!百官在心中惊疑不定,整个贪墨案都是由锦衣卫指挥使秋明良主审调查,不管是搜索证物、押解上京还是百般审问,全都有锦衣卫的身影。已经大大地得罪了俞家,现如今又要留俞宏一条命,若是乾元帝应了,俞宏虽遭贬低,此生官途并无起复之望——但是,俞家还有俞大公子可科考入仕,据说俞大公子文采斐然,年纪轻轻已中了举! 锦衣卫做事素来不留一丝余地,既已得罪,那便要斩草除根以防留下复仇的种子,这也是锦衣卫在朝臣和百姓中声名狼藉的主要原因。如今秋明良是吃错了药,居然懂得了做人留一线的道理? “……说得有理。”乾元帝眯着眸子,视线投向下方跪在殿上的俞老太爷,“浙江布政使司俞宏失察渎职,浙江官员贪墨腐败而不知情。念其在任期间民生丰裕,免其死罪,撤其布政使司官职,即日起任职平北县县令!” 俞老太爷再度叩首,苍老的声线沉稳,“微臣代犬子叩谢皇恩!” “陛下仁德圣明!”随后是朝臣此起彼伏的恭维声,不管内里藏了什么心思,都明了此事已是尘埃落定了。 时隔两月之久,俞宏与俞筠终于从大理寺中被放出来了。只是容不得他们喘一口气,俞宏立马便要赶往千里之外的平北县赴任。 平北县乃是大周朝最靠近漠北草原的州县之一,属于大周朝北边境线上的一座穷困而偏远的小县城。北疆的气候条件十分不适宜人居住,夏季燥热干旱,冬季更是冷得能冻坏人的手脚。再加上土地的贫瘠,粮食、布匹及药材的稀缺,可以想见从江南富庶地辗转到此处的落差。更为重要的是,漠北上的草原民族凶悍异常,经常到大周朝边境线上烧杀抢掠,在此处做父母官,危难重重。 只是俞大老爷已经很知足了,能让家人都保住性命,甚至他自己的命都还在,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想。 ps. 真是不好意思断更了这么久_(:3」∠)_ 工作实在太忙了,上个月熬了几个大夜,这段时间只能维持个一周两更了╥﹏╥ 佳人有约(上) 将俞大老爷、俞大夫人和俞筠送出京城时,青黛没忍住,湿了眼眶。 “阿黛,是父亲无用,无法予你更多庇护。”俞大老爷的身形又瘦削了许多,一张脸上满是疲色,却无法掩盖望着她的双眸中那满腔的爱女之情。 青黛摇头,哑声道:“爹爹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爹爹定要保重身体,”她握紧了俞大夫人的手,“照顾好娘亲和大哥哥。” 俞大夫人已哭得泪流满面,眼中的不舍几乎要溢出来,反复攥着她的手心,哽咽道:“阿黛,我不放心你,你一人在京中……”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倒是被和青黛并肩而立的男子接过。 “岳母放心,孤会照顾王妃。” 男子面容俊朗出尘,气质清贵端方,本该是让俞大夫人这个丈母娘心喜的,但是想起他的身份,和她听过的那些传言,她便喜欢不起来。只是俞家一落千丈,女儿的未来只能系在他这个女婿身上了。 “劳烦王爷费心,妾身不尽感激。”俞大夫人说着便要郑重地朝姜绍钧行礼,姜绍钧避开,虚扶了她一下。 “岳母言重。” “时候不早,我等也该上路了。”俞大老爷朝着姜绍钧拱手施礼,诚恳道:“多谢王爷相送,小女还请王爷多多关照。” 姜绍钧回了一礼,“路上孤会遣人护送,还望一路安康平顺。” 众人再度行礼道谢,俞家几人也在青黛的含泪目送下踏上了马车。 俞筠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在踏上马车前,一直沉默未言的他目光温柔地望着青黛,语气坚毅果决,“叁妹妹,你放心,我还会上京的。将来,有哥哥替你撑腰。” 说完他便毅然转身登上马车,车夫扬鞭,马蹄与车轮带起官道上的滚滚黄沙,也模糊了青黛的视线。 她远远望着几辆马车的背影,直至消散不见,泪水终于决堤。 直到姜绍钧和她一起进了王府马车的车厢,她坐在他对面的条椅上,依旧还时不时用帕子擦着泛红的眼角。 姜绍钧心里有点堵,特别是在看见俞筠对她保证,她又望着他背影落泪那幕之后,总有股莫名的酸意萦绕不去。 “待岳父回京述职时,你们便可再相见了。” 男人语气淡淡,脸也未转向她这边,像是在赌气一般。 只是青黛这时无心去分析他的心思。 她无法随着俞家人离开京城同甘共苦,但是,她有必须要在京城才能做的事。 在俞大老爷一家离京的第二日,轮值的锦衣卫在锦衣卫衙门前拾到了用一张白帕子包着的螺子黛和一小撮茶叶。 府衙内的秋明良看着那方白帕子中的东西,唇角扯起冷笑了一声,在太师椅上坐了半晌,豁然起身。 将诡异的白帕子呈上的锦衣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雅宁茶楼是京城中颇具名声的茶楼之一,其最为出名的便是祁门红茶,从滇南运来专供京城,是别家茶楼都没有的品类。 雅宁茶楼中的布置十分精巧雅致,大堂是贩卖展示各类茶叶的,上面的叁层阁楼全是一个个的小包间,阁楼包围的中心是一处平台,专门供给茶楼请来的乐师拨琴弹奏,氛围很是清雅。 秋明良身着锦衣卫的朱紫色飞鱼服大步踏进茶楼,把店里正在迎客的小二吓得面皮一紧,赶忙哈着腰迎了上去。 “这位爷,可要品茶?或是约了人?” 秋明良没搭理他,抬眼在二叁层的阁楼上扫了一圈,目光很快定在其中一间上——那处雅间门外立着一个他眼熟的丫鬟。 “佳人有约。”秋明良哼笑着抛下这句话,抬脚往目光锁定的雅间而去。 雅间门外的桃香看着越走越近的男人,压着内心张惶恐惧,在他走到近前时微微福身,“奴婢见过秋大人,王妃在内已久候多时。” 秋明良瞥了她一眼,伸手推开了雅间的门。 屋内陈设干净清新,梨花木雕藕荷叶的圆形茶桌上置了一个甜白瓷描彩绘的细颈花瓶,其内插了几朵香味淡雅的月季花。一套汝窑青瓷茶具摆在桌面上,一只细白柔腻的手正持着茶匙,从茶罐中舀了一勺茶叶放进茶壶里。 门扉被他从身后缓缓阖上,也挡住了桃香满是担忧的眼神。 他站在门前眸光阴沉沉地看了她片刻,才信步走到她面前,拉开她对面的藤椅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从她的娇容扫到她玲珑的身姿。她岿然不动,煮水斟茶,将茶叶过了两道水后,将澄澈的茶水倒进两个小巧的茶杯里。 “王妃找我,可是有什么事?”他的语气十分轻佻,自如地端起她斟的茶饮了一口,半点看不出上回落荒而逃的狼狈。 她也没有和他绕圈子的意思,连寒暄都省略了,直言道:“祖父辞官归隐,父亲贬低偏远县城,俞家分崩离析,再不复曾经的辉煌。” “所以呢?”秋明良轻蔑地笑了一声,不冷不淡地问道,眉眼间满是凉薄的冷意。 “你已经大仇得报了,俞家如今垮了,姑母再无可以依仗的凭借——”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温软低柔,“所以……放过俞府一家的性命罢。”从京城到平北县的路途遥遥,失去了高官身份和圣眷的俞家犹如脆弱的羔羊,若是秋明良想,他手中的锦衣卫随时可以在路途上制造一起意外。 口中残留的香醇茶汤徒然涩意弥漫,秋明良捏紧手中茶杯,连被微烫的茶水燎红了手掌也不自知。 “你可真聪明啊表妹,我以前怎会从未发现——”他用夸张的表情掩盖心内冲撞,狠狠将茶杯搁在桌面,“你姑母那边,你就放心吧,比起直接了结了她的性命,让她眼睁睁看着亲近之人受难,日日活在惶惶中,不是更有意思吗?” 他话中之意狠辣又充满恶意,青黛被他提到的“亲近之人受难”所激,猛然抬眼看向他,神情平静地问:“所以你选择迷惑我,让我嫁给你,放在你手下折磨?” 下颚传来一阵疼痛,他再次钳住了她的下巴,俊朗的面容离她不过咫尺,垂着细长的眸子看她,气息稍显急促,神色阴晴不定,“你想知是怎样的折磨吗?” 他的唇几乎是贴着她的唇吐出了这几个字,最后一个字说完,他张口含住了她娇花般的唇瓣。 佳人有约(中) 他的吻技很好,吮着她的唇瓣,舌头霸道又不失技巧地从她的齿间掠过,缠绕上她的丁香小舌。她的唇柔软芬芳,小舌头滑腻湿濡,津液更是清甜如花蜜。 和她唇齿相触的瞬间,秋明良便感受到了来自身体的颤栗,尝过了她的唇舌,更是痴迷于她的香软。 正吻得动情,舌尖猛然一疼,血腥味弥散在二人的唇齿间。 秋明良蹙着眉退开,浅白的薄唇被血迹染成了鲜红色,他甚至伸出舌尖舔了舔,配上阴冷狠戾的眼神,像极了妖异的魔鬼。 青黛被他亲得也有些喘息不匀,直勾勾地盯着他,忽然问道:“你最该恨的人,难道不该是你父亲吗?” 她的滋味能让人上瘾,刚想继续的秋明良听她提起自己父亲,动作顿了顿,冲动消散大半。 “亲手造成你姨娘这一生悲剧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是你父亲吗?若不是你父亲管不住下半身,也不会有后面的事了。”她说着,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解释起来,“但是那样,也不会有你的存在了。所以——你无法对你父亲复仇,就把满腔恨意发泄在俞家身上吗?”她嗓音柔和,言语却犀利如刀。 “你!” 他的手掐着她小巧的脸,在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了两个浅淡的红色指痕,她被他掐得生疼,却恍若无事,镇定自若地与他对视。 他最恨她这样宛如看破一切、能将他所有伪装悉数看穿的眼神,粗重喘息了几声,却忽而笑开了,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你以为俞宏贪墨的证据是真的寻不着么?” 她心中一凛,面上带了些警惕之色。 他被她的神情取悦,浅浅低叹了一声,挑唇道:“这世上,就没有锦衣卫查不到的事。证据找不着,自然是因为……在我手里。”最后这四个字,他是咬着她嫩白薄透的耳垂说的,含含糊糊却如炸雷般在青黛脑中响起。 她的面色终于彻底变了,震惊而难看,她本以为已经尘埃落定的处罚,若秋明良把贪墨的证据交上去,都不需要他自己亲自动手,俞大老爷就会性命不保! “表妹怎么这般看着我?”他怜惜般的伸出手指,抚上她颤颤巍巍的眼睫,轻笑道:“俞家的命运,可就掌握在表妹手里了。” “你想怎么样?”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侧过脸避开他的手指,轻声问道。 “表妹任我予取予求吗?”他已经绕过圆桌转到了她这边,手指暧昧摩挲她细嫩的肌肤,粗糙的指腹将她的脸颊刮出了泛红的血丝。 她细眉微蹙,似乎是在强行忍耐他的触碰,温玉般的侧脸如琉璃水晶般精致脆弱。秋明良内心再度涌现想将她摧毁玷污的恶劣燥意,他用不容抗拒的力度将她压在藤椅上,顺着自己的心意,手掌向下滑进了她的衣襟里。 掌心里一捧香软滑嫩,满满地掬了一手,他惊奇于女子不同于男子的柔软,探索般握住她的小白鸽,指尖掐着嫩红色的尖嘴揉捻。 她的衣襟被他弄得松散开了,却没有被脱下去,一低头就能看见嫩黄色的肚兜里突出的一只大手形状。 将她的两只乳儿揉摁捻弄一番,滑腻的触感让他身上也升腾起了热意,抬眸一看,发现她眉眼低垂,米粒般的一排贝齿咬着粉白的下唇。 “不是说恋慕我?怎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他嗤笑一声,将手从她的怀中抽离,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她,“自己脱。” 青黛抬头瞄了他一眼,从她主动去纠缠秋明良开始,她就没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捏了捏腰间的腰带,扫了一眼二人背后的窗扇,低声道:“先把竹帘放下吧。” 秋明良也抬眸往外望了一眼,脸上浮起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不放,我就喜欢这样。” 心中预感不妙,她自个起身想去把窗扉关上。只是刚走到窗户前,就被他从身后压在了窗台边上。 “你不想脱也没事,穿着有穿着的乐趣。” 他的声线清哑,宽阔的胸膛贴在她纤薄的后背,伸出舌头舔着她脖颈上突出来的纤巧骨头。两条长腿把她的腰身牢牢固定住,一只手从她的裙摆下探入,几息的功夫就扯下了她里面的亵裤。 “你别——”她被他牢牢制住,连扭动身子都无法做到,伸手往后去推他,哪知慌乱中摁倒了他腹肌坚实的小腹,他闷哼了一声。 作乱的小手反而被他拉着往下而去,紧贴着他的人鱼线游弋到他立起来的阳物上方,他低笑着调侃,“这么急?” 他钻进她裙摆里的手指早已灵活地摸上了她的花户,他仿佛一个刚获得了新玩物的孩童,指腹如探寻般在她的私处寸寸摸索。 从最后方那朵小雏菊开始,他只是探了半个指尖,她便剧烈地挣扎摇摆起来。他便从那里滑走,触到她中间的穴口,探入了半根手指。穴内还有些干涩,她眉间轻蹙,他来回抽插了几下,便有几许湿滑的液体黏在了他手上,而她也开始弓着细腰轻喘。 感觉到整个手指都被她的花液浸湿后,他把食指抽了出来,接着往上爬,碰到了她前面最小的那个洞口。这里她照样不给他碰,虽然腰肢已没力气如方才那般扭得激烈,却处处躲着他。 他只好接着往上滑,碰到一处挺立起来的小豆子时,她的娇躯突然颤了一下。他发现了乐趣,摁住那点绿豆大小的花珠搓揉,她的背脊猛然挺直,双腿夹紧了他的手臂,娇花般的玉颜上神情有种说不出的难耐。 秋明良挑了挑眉,在她耳后吹了口气,“这里舒服?” 他忽然加快了速度捻着小花珠飞速摩擦,她低“呜”了一声,腰肢骤然绷紧后,上身软软地倒在窗棂上,整个身子只能靠着身前的窗杆和被她夹在双腿间的他的手臂支撑。 “泄了?”他从鼻腔中哼了一声,放开她的花核,探向她的花穴,穴里涌出一股晶莹的花液,是她动情的证据。 青黛将微烫的脸颊贴在窗框上,她现在的身体好像更敏感了,光是这样被捏着阴蒂小高潮一次,浪潮就将她冲刷得体娇骨柔,一丝反抗的气力都无。 佳人有约(下) 臀腿忽而一片凉意拂过,青黛从高潮的余韵中回过神来,发现一根粗硬的物件已经抵在了她的臀缝间。 “竹帘……”箭在弦上,她还是坚持着要将竹帘放下,这间包厢的窗子直对着外面的大街,若是路上有行人抬起头来,肯定会发现窗边靡乱的二人。 背后的男子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用已经吐出前精的伞装龟头在她的缝隙间滑动,手掌用力压着她两瓣浑圆弹软的臀肉,很是享受这份稚嫩的触感。 她趁他腾不出手掐她的腰,奋力挺直上身,努力伸长了手臂去够被卷在上面的竹帘。在她的指尖就要触到竹帘的那刹,花穴猛然被他从身后贯穿。 她发出一声压抑而短促的呜咽,身子不由自主地被他的力道顶得贴在了窗棂上。 吮吸着阳物的花穴实在太紧太小,秋明良面上的游刃有余和闲适褪去,透出些凶狠。他握着她的胯,大力冲撞着,每每在顶进去时便要狠狠将她压向自己,让阳具顶到她的最深处,让她发出求饶般的单音。 而被他抵在窗沿上狠入,连抬手去拉竹帘都不行的青黛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秋明良还真是弯的。 也并没有弯出一个角度那样夸张,只不过他的阴茎比起她经历过的其他男人,弯的弧度都要大。这样后入的姿势,本就能让阳具入到最深处,更加凸显了他阴茎的独特,让她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又深又重的进出了几下后,他好似是解了点馋,开始放轻放柔了攻击。她这才发现他的技巧很高超,浅浅抽插几下,又深深冲撞一次,带有弧度的肉棒将她幽穴内的每一道皱褶都擦过,轻而易举地顶到她穴壁上敏感的软肉。 “嗯、唔……”愉悦的快意慢慢从二人相连的地方升腾而起,她眸子微瞌,抑制着从唇齿间溢出的呻吟。 秋明良不紧不慢地挺着腰,她赤裸的臀每每撞在他的小腹前,都会发出一声响亮的拍打声。他眯起眼睛,望着她塌着细软的腰趴在窗台前,凹凸有致的身形勾勒出柔美的曲线,胸前有一只白兔跳出了肚兜的束缚,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晃动。 他从后方伸手,捞住那晃荡的乳波揉摁,阳具一下下击着她的花心,弯下腰附在她耳边,“你往外看看,景色是不是很美?” 她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他用如魔鬼般诱人堕落的语气说道:“你若是喊得大声些,下面的行人会不会看上来?” “呜——” 她的花穴瞬时收紧,花液淋漓浇在他进出的肉根上,他忽然兴奋起来,摁着她的腰感受着她的紧致,才又接着道:“看来你也很喜欢……” 话还未说完,他猛然停住。青黛正难耐地摇着头,发现他的动作停下,不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茶楼外的街道上,一位身着锦衣的男子正策马经过,男子面容俊朗,五官清逸贵气,身形高大修长。 看到他的那瞬,青黛激烈地挣扎,想要从窗边离开。 只是秋明良却死死将她摁在了窗棂上,下身的动作迅猛又刚烈,不复先前叁浅一深的技巧。 “他碰过你了,对吧?” 青黛完全听不出他这句话中的情绪,只能低泣着不语,承受着他突如其来的发难。 像是不满意她的反应,他两指夹着她胸前的小红果拉长,听到她压低的痛呼后,才问道:“他若是知晓自己的妻子就在路边的茶楼和其他男子欢爱,会怎么想?”他的话如同恶魔的低语,见着被他欺凌蹂躏的少女眼圈泛红地转过头,含情目可怜又哀求地望着他,他心上宛如被人泼了火油,烈焰燎原。 “不想让他知道?”他以为他面上还带着轻松戏谑的笑意,却不知自己现在的神色阴沉到了极点,一双浅灰色的眸子蒙了深厚浓重的黑云。 她依旧没有答话,他又深顶了她几下,把阳具顶端喂到她开合的花心深处卡住。 花心酸胀,她难受得扭着腰,他却压着她一手可握的腰不让她动弹分毫。 “他收了个卖唱女进府,还深信不疑那卖唱女就是前妻转世。”看着挣扎着要摆脱他的她,心头那把火焰几乎烧到了他的脑顶,他扯了嘴角冷笑,徒然将阳具抽离她的花穴。 “他有那个女人,能满足你?” 杵在穴里的物什忽而离开,她绷紧的身子软倒在窗棂前,没了支撑,就要顺着窗沿滑下去。 他又一把将她捞起来,阳具再度从下至上入了进去。 “满足不了,所以勾我是吧?”他的大腿发力,拉着她的胳膊,深深顶弄了几下,她发出细小如幼猫般的低吟。 他从二人交合处抹了一手湿滑的花液,举到她眼前,颇有些羞辱的意味:“是吧?小淫妇?” “我、我……不是——”姜绍钧终于从对面的街道上离开,青黛小声的反驳,却被他颠得语句都支离破碎。 秋明良眉眼晦暗,拉着她让她转了个身,让她的一小半臀部挨在窗台上,他圈着她的腰入得剧烈。 若是有人从街上抬头张望,便能看见雅宁茶楼的一扇窗框前,靠着一个身段曼妙的少女,少女梳着妇人发髻,髻上簪着的流苏金钗随着她身体的摇晃打在她白皙细嫩的后颈上。她湘妃色的衣衫松散,领口拉得很开,小半个圆润精致的肩头都露了出来,肌肤上还透着动人的微粉。 她的柳腰被她身前的男子握着,那条拦在她腰间的手臂结实有力,提着她上下颠弄,男子时不时低下头,啃咬着她露出来的那片玉质般的锁骨。 “啊……嗯——”她被他忽轻忽重的动作捣得花液直流,那根插在她花蕊间的硬物将馥郁粉白的花瓣肏得红艳,如被粗壮捣臼碾得汁液横流的玉蕊粉瓣。 她的蜜穴紧得不得了,他被她夹得几乎寸步难行,他咬紧了牙关,寸寸抵弄她嫩软的穴肉。她骨头都被他捣酥了,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一只玉白的小手搭在他肩头。 花穴里的媚肉贴着他青筋暴起的阳物,奋力而疯狂地吮吸。快意一路从尾椎冲到后脑,秋明良死死盯着她攀上顶峰时迤逦绝艳的眉眼,恨不能将她肏死在自己身下,再不用被她随意操控着自己的情绪。 只是在他将一股股浓浊的乳白激流射进她幽穴深处时,他异常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唇,细致舔弄她精巧的唇珠。 她完全没了力气,张着小口任他予取予求,比任何时候都要乖顺柔软。 他抵着她的额头浅浅喘息,她微红着面颊,瞌着水润的双眸,激情过后,难得的温情在两人之间存续。 “……我是真的想过娶你为妻,真心对你好的。” 他又低又轻的声音如同呢喃,让人几乎听不清他的吐字,却已足够贴在他胸前的青黛听见。 “真心对我好,就是亲手将俞家打入底层吗?” 她睁开了闭着的眸子,静静反问,虽然知道俞大老爷既然真的贪了墨,那没有他也会有旁人来做这些,但她到底还是迁怒了直接动手的他。 秋明良倏而对上少女黑白分明的纯净眼眸,那里面还残留着未褪的情欲余韵,却已经恢复了冷静的目光,不见一丝当时对着他这个表哥时的迷恋仰慕! 他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她,哼出一声阴郁的冷笑,手掌带着残酷的温度覆在他方才还在热情舔咬的脖颈上,神色隐藏着如墨般浓稠的戾意,“没错……所以你别忘了,你们俞家一家人的性命都掌握在……” 他唇边勾起不带情绪的弧度,俯下身用温润的语气在她耳边絮语,“我的手里。” 男子长睫微垂,在他细长的眼眸下遮下阴影,让这个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愈发显得嗜血而暴虐。 青黛看着面前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不由想起了他的第五个小任务——双宿双飞:作对神仙眷侣,让他彻底放下心中的恨。 任务奖励的剩余天数是十分丰厚的四十年,但是,那可是杀母之仇!就秋明良这样睚眦必报,享受着慢慢折磨她快感的样子,她觉得就算俞家人全都偿了命,他也不一定能放下心中十余年的仇恨。 “那表哥都冲着我来吧。”她赤裸的双臂攀上他的肩膀,将脸颊埋在他的肩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柔声道:“阿黛愿意承受表哥的一切。” 秋明良心间一颤,他知道这又是她的伎俩,却克制不住自己拥紧了她。 他本是为了利用刻意去接近她,没想到反而被她欺骗了。 自己做出来的局,最终套住的竟是他自己。 自请下堂 震惊朝野一时的贪墨案是结了,只是原本暗藏在冰层底下的暗流汹涌,也随着乾元帝龙体的每况愈下而逐渐破出冰面。 在第一次中风后,乾元帝因着治疗及时,恢复得还算可以,并未留下太大的后遗症。到了第二次中风,情况便严重了许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使得贪墨案的判决脱了两个月之久。 就在此时,一直如一个透明人般在朝中蛰伏了多年的二皇子,终于露出了他势力的一角。 保皇派和太子党忧心于乾元帝龙体康健,对即将迎来的主幼臣强的局势心照不宣,却没想到在这人心惶惶之际,二皇子一派以无法抵挡之势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叁个强势的党羽派系明争暗斗,不少中立派都被逼着站队,朝中局势一触即发。 祸兮福所倚,俞家在贪墨案后便退出了京城的权势中心,倒是不会被汹涌而来的夺嫡之争卷进去。 不过青黛有些担心小太子的情况。 她上一回见到姜珵是在太后的宫中,短短一段时日,男娃消瘦不少,见了她也不复往日的活泼粘人。 只是皇朝的权力更迭,她就算是想帮忙也无能为力。 在这般敏感的时期,本是清闲王爷的姜绍钧却日日早出晚归,府里忽然多了些生面孔进出,有时前院书房的烛火会亮一整夜。 青黛心中惊跳,姜绍钧交了兵权后只在兵部领了个闲职,如今外无异族来犯,内无匪逆之乱,这当口能有何事让他通宵达旦——她不敢深想。 她一直着人留意前院的动静,终于等到了这日姜绍钧在亥时前熄了书房的烛火,便让人将他请来。 姜绍钧已有好几日未曾见过她了,这些时日他在书房忙碌时,每每见到她遣人送来的食水,心底便克制不住想见她的思绪,却被他生硬压下。 南菱院中依旧如以往那般温暖明亮,她穿着一件轻薄的夏衫衣裙,盈盈立在回廊下,朝他柔柔一笑。 他发现自己的唇角已自行弯了一个浅淡的弧度,朝她颔了颔首,走入厅内后问她,“寻我何事?” 酷暑六月,他一路行得有些急,冠玉般的额头上冒出了几点汗珠。她执起一方丝锦绣帕,踮起脚为他拭去额上的汗意,笑容浅浅,“妾身有事想单独同王爷说。” 隔着一层薄薄的清凉丝帕,他感觉到了她手指的软嫩,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攥住,扫了一眼伺候在旁的下人,带着她往内室走,“去里间说。” 下人们十分有眼色地没有跟上去伺候,桃香思及这几日主子明里暗里透露给她的意思,脸色十分凝重地守在了内室门外。 进了内室,她也没着急说事,反而拿着打湿了的巾帕,细致地替他擦拭面颊脖颈。 他垂眸,少女玉兰花般洁白的面容在灯下颇为莹润,眉眼间满是认真,仿佛在全心全意做一件再重要不过的事。 他心间倏而一软,低声道:“这几日太忙,没有闲暇陪你,且再等等便好。” 她的手微顿,把巾帕拿下来搭在铜盆边上,笑容毫无怨意,“妾身明白。” 她说完后,退了两步,站姿端正地仰头看他,对上她清澈的双眸,他徒生一股莫名惶然之感,眉间皱起稍许,再度问道:“你要同我说何事?” “妾身自嫁给王爷以来,愚钝蠢笨,多次惹得王爷肝火大动,且近一年的时日无所出……” 她甜濡的声线缓缓流淌,似是百灵鸟幽婉的语调,姜绍钧心底的怪异之感愈盛,“你究竟想说什么……” “妾身不贤不德,未曾尽到妻子之事,兼之妾身父兄如今皆寒微,妾身卑于厚颜无耻强占王爷正妃之位,故于今日自请下堂,还望王爷成全。” 姜绍钧脑中“嗡”地一响,只有她那张粉润的小口中吐出的坚定决绝的“自请下堂”四字不断回放。 “胡闹!” 他伸出手去想去抓她的手臂,她却后退了两步避开,深深朝他福身,脑袋低低垂着,只留给他一个乌黑又小巧的发顶。 “恳请王爷成全。” “你又在闹什么别扭?我为何要休你?”心间徒然升起恼怒,他本是清冷的面上浮起无法掩饰的焦躁,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胳膊。 她小小地挣扎了一下,他的力道禁锢着没让她甩开,他低喝道:“说话,为何?” 扭了几下没挣脱开,被他拽着的少女骤然抬起了脸。 他愣了愣,她的面颊已经被清透的泪水沾湿,黑眸如两颗浸在泉水中的黑琉璃。粉白的唇瓣微张,如被露水打湿的花瓣,微微颤抖着。 “……王爷已寻到了先王妃,妾身也是时候将偷来的位置还回去了。” “你、你知晓了。”姜绍钧心中五味陈杂,知她误会了,强行压下心中不堪,“你且听我解释……” “王爷不必多言。”她深吸口气,抬头望着屋顶上的横梁,似是要将滚落到眼角的泪水逼回去。 “妾身与王爷本就是阴差阳错,妾身早知道王爷对妾身并无真心,妾身也无意成为王爷的负担。”她忽然淡淡笑了笑,如沾了雨露的梨花在枝头倏然绽放。 “是妾身的小心思,在王爷休弃妾身前先开了口,还请王爷成全妾身的尊严。” 她的笑容苦涩,水眸中泄露的每一丝自嘲哀伤都让他心间巨痛,胸口窒闷不已。 “我、不、允。”他一字一顿地吐出叁个字,万事不放在心上的眸光里也有了难消执念,他凤眸紧锁着她,话语中带着皇族与身俱来的霸道,“你就是孤的王妃。” 她本已归为平静的神情却激动起来,清眸中含了泪,清凌凌地瞪向他,压抑着泣音道:“王爷这是何意?先王妃已归,妾身坐在这个位置上,妾身又算是什么?” 他的薄唇抿得发白,依然无法吐出一个字,陈初婉这个探子他留着有重用,若告知了她真相,恐她会在陈初婉面前露了端倪。 对于他的沉默,她低低一笑,酸涩的泪水流进她的唇角,“王爷对先王妃的情意,妾身了解得清清楚楚,王爷不想放妾身走,是想让妾身在一旁亲眼见证王爷与先王妃神仙眷侣般超越生死的旷世绝恋吗?” 她眸中灼亮凌人,不复往常柔顺依恋,充满着咄咄逼人的质问。 握着她手臂的手指骤然收紧,青黛听到了他变得急促深沉的呼吸声,她屏息以待。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深邃的凤眸里神色不断变换,最终的声线似是被砂纸挤出喉间,“如此,孤放你走。”朝中风起云涌、波云诡谲,府里还插了一个他特意留着的探子,让什么都不知的她离开一段时日,或许会比在他身边安全,他若败了,不会牵连到她。左右事毕之后,他若还活着,他会好好同她解释清楚,他再将她寻回便是了。 她将自己的手臂从他手中抽出,再次对他福了一福,语调平稳,“多谢王爷成全。今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阿黛愿王爷身体康健,心想事成。” 纤弱的胳膊从他的手心里缓缓而去,掌心只能握着虚无的光影,心底也宛如被开了一个洞,鼓吹着寒凉的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事有意外 当青黛在京城俞家的闺房拿到在官府备好了案的和离书时,朝堂上的争斗已经愈发白热化。 乾元帝的龙体已是明眼人可见的日薄西山,到了如今,每日清醒的时刻远不足昏迷的时刻,有时甚至一整日都无法处理政事。帝王重病的消息再也瞒不住,储君太过年幼,臣子惶惶不安,百姓们也减少了喜乐宴饮,京都笼罩在一层浓厚的阴影中。 青黛这才从俞老太爷的口中听闻了先前她是定王妃时不方便了解的真相——把俞大老爷卷进去的贪墨案中也有二皇子的手笔。 虽然查案的是锦衣卫,但是让乾元帝狠下决心彻查的盐税账册,是二皇子在呈上御前时动过了手脚的。水至清则无鱼,乾元帝一直知晓官员有贪,却一直没下手。而江浙的官员又不是傻子,怎会在家国边关打仗御敌正需要银钱的时候还将收上来的赋税克扣得比往常还要低。 俞家一直是站在正统皇权这边的,门第清贵,在士林中颇具贤名。二皇子害怕他们倒向小太子,先下手为强,利用贪墨案铲除异己。却没料到,除了俞大老爷,卷进贪墨案的官员都没了性命。若是二皇子登基,可会放任可能对他有怨怼之心的俞大老爷平安? 青黛不敢赌二皇子的容人之心,在俞家还不是太子党前就要将他们打压下去,若他登基为帝,不知俞家会是个怎样的下场。 不管是从俞家的角度还是和小太子的交情,她都希望最后登基的是小太子。或者——就算是姜绍钧,也好。 她不由想起了那日她对姜绍钧说完和离一事后,她忍不住对他试探般问出的话。 “王爷,珵儿会平安无事的……对吧?” 他眸光一如既往的寡冷,语调淡漠得如冰凌冻人,“你不再是他的皇嫂了,作何多管闲事。” 他说完后未再看她一眼,转身朝门外而去,她握了握手心,柔声道:“不管您以后是何……保珵儿平安可好?” 他步伐有轻微的停顿,却没有回头也未给她承诺应答,径自走了。 和离的事她有八成的把握他会答应,不管是为陈初婉腾位置还是为他的筹谋增添一个联姻筹码,他都不该拒绝。 但是直到这样敏感的时期,他心中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到底有没有想法,与他同床共枕这么久,她依然不知道。想想也情有可原,对于她这个连被他信任都谈不上的妻子,估计他是不会让她窥见他所谋的。 “姑娘,可要用膳?” 桃香小心翼翼地问道,看着她拿着那封和离书怔怔出神的模样,更是心疼不已,暗自坚定姑娘肯定还留有余情,不是心甘情愿和离的! 青黛回神,瞥了一眼更漏,确实快到午膳时间了,便示意桃香去传膳。 桃香亲自去膳房吩咐去了,势必要让自己的姑娘吃得无一丝不妥。 青黛将手中的和离书收好,怀着些许忐忑激动的心情点开了系统界面。 姜绍钧的第四个小任务名叫“妻要下堂”,简介依旧是这个恶趣味的系统独有的狗血味:有些时候,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最下方的经验条在“心头朱砂”这个任务完成之后只差一点就要满了,正好此时是对姜绍钧提出和离的最好时机,她也有些好奇系统升级后的下个任务,便趁势和离归府。 果然在她拿到官府签名盖章,已经生效了的和离书后,这个任务便完成了。 但让她感到意外的是,经验条填满的那一瞬,系统界面上的所有按钮文字全部消失,只在最中间显示了叁个大字——“升级中”,一旁还有一个一直在转圈圈的小圆点。 她试着点了一下,在这样升级的状态下,她根本无法再操作系统了,连系统商城都进不去了。 这样的情况是她先前从来没遇到过的,前几回系统升级的时候,速度都非常快,不过是几息间她就能看到升级后的新任务了,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宛如卡住了一般。 “姑娘,午膳送来了。” 直到桃香把装了午膳的食盒摆上桌,系统的界面依然是那样没变,青黛便先把它抛开,起身行至摆膳的圆桌前。 桃香正把一蛊薏米排骨汤从食盒里端出来,薏米的清香混着排骨的肉香炖得恰到好处,本该很能催人食欲的,青黛甫一闻到却觉得胃中阵阵反胃,实在忍耐不了,趴在桌子旁边吐了起来。 桃香骇了一跳,慌忙扶着她胳膊,轻抚她的背,急声道:“姑娘!您怎么了?” 青黛蹙着眉,把早膳吃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才觉胃里舒服了一些,接过桃香递来的温水漱口,虚弱道:“我无事,估计是中了暑气……” “快去把郎中请来!”桃香对着匆忙进门的小丫鬟吩咐,又给青黛裹了件外衫,将她搀到了内间美人榻上靠着。 郎中很快便来了,是位年过半百的老先生,也不必太避讳男女大防,桃香便将屏风摆在美人榻前,让郎中隔着屏风把脉。 青黛腹中空空,有些有气无力,却又没有进食的胃口,恹恹地靠在床头上,侧头看向郎中搭在她手腕上的几根手指。 只见那几根干瘦的手指搭脉把了一下,微微颤抖地抬了起来,再度放下去探脉,又抬了起来,反反复复了好几回。 桃香也发觉了不对劲,望着郎中紧蹙的眉心,怕是诊出了什么绝症,急得娇喝道:“姑娘怎么了?你可诊出来了?” 那郎中用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又搭了一次脉,才将手放下,语气沉凝,“滑脉如珠替替然,往来流利却还前,是为喜脉,姑娘已有孕四月有余。” 带球跑 竟然还是一出带球跑的戏码! 这是青黛的第一个念头,第二个念头则是不论是绝子汤还是避子汤,古代的汤药效果还是差了些。 “姑、姑娘……怀、怀了孩子?”桃香也是满面惊愕,姑娘喝的那些避子汤可都是她亲自端给姑娘的,“你确定没弄错?” 郎中是俞家常请的老大夫了,医术不低,且口风极严,闻言颔首道:“不会错,俞姑娘身子寒凉,不易有孕,这胎却还算安稳康健。” 青黛呆呆愣愣地,整个人好像漂浮在云端,郎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在她脑海中放大回旋。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多了些肉感的小腹上,她自从喝了绝子汤后,月事一直不规律,叁四个月都不来也是有过的,所以她和桃香都完全没往那个方向想。 掌心下的肌肤温热柔软,内里藏了一个小生命,“她”已经四个月了,已经长出了小手小脚…… 主仆二人都许久没有说话,郎中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夫去给姑娘开副安胎药?” 桃香没敢应话,忐忑地看向窝在美人榻中,眼眸直直盯着被褥绣纹看的青黛。 “嗯。” 没让他们等太久,她轻轻点头应道。 桃香和郎中都舒了口气,四个月的孩子再打掉,对身体的伤害也非常大。 等桃香将郎中送出门再返回时,青黛已经站了起来,立在窗边,看向窗外葱郁的花木,神情有些迷茫,不见得知怀孕的欣喜。 桃香心中一酸,差点哽咽出声,怎么偏偏是在和离之后发现怀了身子,若是早个几天……早几天会如何,桃香也不知,只是固执地觉得那样姑娘就不会变成和离之身了。 听到桃香放轻的脚步声,青黛回眸,对上小丫头心疼担忧的目光,不由笑了,摸了摸她不知在琢磨什么的小脑袋,温声道:“我怀孕的事,我不希望外人知晓。” 桃香讶异地瞪圆了眼睛,转念一想,又有所悟,姑娘怀孕已有四月,她们都明白孩子肯定是定王的。只是外面的人可不会管这些,他们只知姑娘是和离后才诊出有孕,指不定要传些什么难听的风言风语。 “姑娘放心!除了近身伺候姑娘的,奴婢以性命保证,决不再让第二人知晓!”桃香立即道,又将她搀着离了窗边,口中劝道:“姑娘如今可不能吹风,小心着凉。” 桃香如今对待她的态度就像对待易碎的琉璃,连扶着她的力道都又轻又柔,青黛哭笑不得,“这大暑天的,哪能着凉?” 桃香将她扶在榻上坐好,又按照郎中方才吩咐的,张罗着把屋里对胎儿孕妇不利的香囊、物什等等都收起来。 青黛就靠在引枕上,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等桃香将东西都归置好了一回眸,对上了她含笑的目光。 桃香放下手中的木匣,给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望着她低头啄饮的恬静模样,终是没憋住,吞吞吐吐地问道:“姑娘……您有孕的事……要不要,告知定王?” “不要,绝不能让他知道。”青黛想都没想,坚定地一口拒绝。 若让姜绍钧知道了,以这个时代的男子——特别是皇室对子嗣的看中,她要么被他重新接进定王府,要么在她生下孩子后把孩子要回去。 她的眼神温柔地落在小腹上,既然决定要了“她”,那么“她”就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是她的孩子,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 青黛饮尽了一杯水,扶着桃香的手缓缓起身,轻笑道:“走,去告诉祖父和祖母。” 谨言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前院,立在书房门前通报了一声,听见内里声音传来,才走了进去。 屋内的男子坐姿端正,垂眸看着桌案前的几卷公文。 谨言行至桌前,轻声回禀:“大人,顺天府盖章的和离书已经送至俞府了。” 男子肃重威严的面庞上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俊美的面容愈发引人侧目,淡淡应了一声,“嗯。” 谨言却从这简短的鼻音中听出了点不为人知的欣喜雀跃,顿了顿才接着道:“大人,还有一事,二皇子又来求见了,如今正在府门外候着。” 杨巍的神色再度恢复了铁面无私,吐出一句无情的话:“不见。” 这两个字通过谨言的美化变成些客套礼貌的婉拒传到府门外的二皇子耳中后,二皇子俊秀的脸控制不住地抽了一下,风度翩翩地让道歉的谨言免礼,上了马车后,脸色才彻底沉了下来。 “装什么清高孤臣,不过是父皇为了平衡朝堂竖起来的靶子罢了!”二皇子面色阴沉沉的,不见了在人前的谦谦君子模样。 马车内还坐了个身着儒衫的男子,看起来像是他的谋士,听得此言摇头劝道:“他既不接殿下的拉拢,便罢了。” 二皇子也压下脾气,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眉梢微挑,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没成想孤的皇叔竟然真和俞氏和离了。” 谋士也露出些许笑意,摇了摇手中羽扇,颇有些成竹在胸地说道:“殿下,这证明陈姑娘成功取得了定王的信任。今后有陈姑娘传讯,不论定王有何异动,殿下都可第一时刻获知。且定王也不会再与俞家、冯家绑在一起了。殿下这招,堪称绝妙。” 二皇子被捧得舒心,吃了杨巍闭门羹的火气一扫而空,自得一笑,神色似嘲非嘲,“孤那好皇叔可是个痴情种,陈初婉可是孤在六年前就开始费心培养的人,若是她都拿不下,那可没人能摘下皇叔那朵高岭之花。” 二皇子为自己的提前谋算自傲,谋士却提起了其中怪异的一点:“古往今来,从未见过亲王与亲王妃可以和离的,这事在朝臣宗室间竟也没激起多大的反抗,就连那最重礼法和祖宗规矩的杨大人都未曾奏上只言片语。” 二皇子关注的重点却从没放在这里,无所谓地回道:“约莫是近来朝堂上其他要事国事太多,无人有心思理会罢。” 谋士想起越演越烈的朝堂党争,便也信以为真,将此事放下了。 他们根本未曾想到是他们想要拉拢的几个朝中重臣明里暗里推动支持的结果。 别想离开 二皇子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他下车时,又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温润模样,对着宫门前的侍卫颔首示意,往乾清宫而去。 这几个月的时日,他日日都会抽空来乾元帝榻前侍疾,倒是在朝野上下赚了个纯孝的好名声。 刚走过一段金拱桥,二皇子便迎面撞上了身穿玄甲,面容冷峻的镇北公。二皇子心下一喜,连忙上前同他寒暄招呼。 “镇北公方从父皇那出来吗?正巧孤也要过去侍疾。”二皇子半点皇亲国戚的架子都没有,亲切温和地与卫渊说道。 被他礼贤下士般对待的卫渊却好似并不想与他多说半句,冷着铁面对他微微颔首,还没等他走到近前,便挑了另一条路扬长而去。 被抛在原地的二皇子深深呼吸了一下,才将心内不忿勉强压下,心中暗自咒骂:这些不识好歹的东西,待孤登基…… 待将面上的表情调整好,二皇子才重新迈步往乾清宫而去。 一路和善的笑意,在二皇子来到乾清宫时,已变成了满脸的担忧。 乾清宫后殿的寝房内,乾元帝面色青白,无知无觉地躺在宽敞的龙床上。寝房内除了昏睡中的乾元帝、伺候他的大太监何宝,便只有一身素服的皇后了。 “儿臣见过母后,不知今日父皇龙体可安?”二皇子恭敬地朝着嫡母行了礼,望着乾元帝的眼神中深深的忧虑担心不似作伪。 皇后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冷艳的面容上并无过多情绪,也没有搭话。 还是何宝躬身回答了二皇子对乾元帝的关切。 在乾元帝的龙床前逗留了半个时辰,乾元帝还是未有清醒的迹象,自觉做够了孝子模样的二皇子便借着朝事告退了。 方出了乾清宫没多远,迎面便撞上了从外面进宫的秋明良。大权在握的锦衣卫指挥使朱紫色的飞鱼服在风中猎猎,细长的眸子含着温温笑意。 二皇子勾起唇角,疾步走到他面前笑着招呼,“秋指挥使。” 秋明良拱手回礼,在直起腰的瞬间,听到了二皇子压得极低的声音。 “孤上回与秋指挥使所提之事,还望秋指挥使细思。” 秋明良抬起头,唇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对他微微点头,与他擦身而过。 二皇子以为他这是接受了他的拉拢,总算遇到了一件顺意的事,心满意足地出了宫。 秋明良入了乾清宫,乾元帝依旧未醒,他与大太监何宝单独谈了会话,便径直出了宫。 此时晚霞已经绚烂,他又耐心等到夜色将至时,朝着城东的一处宅邸而去。他熟练地翻过这户人家的青砖墙,潜进了后院。 在他摸进其中一处小院时,院中已挂起灯笼,正屋中的人影正在灯下看书,烛火将她的剪影映在轻薄的窗纸上,如镜中月画中人。 青黛刚用完了晚膳,正独自一人在屋内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游记,耳尖敏感地捕捉到窗扇摇摆的声音,她猛然回头,再度见到了夜闯深闺的浪荡子。 她面色变了一变,下意识地用手护了下小腹,转瞬间又在他的注视下面色自如地站起来福了福身。 “秋大人夜间来访,可是有事寻我?” 秋明良与她对视半晌,忽而轻轻笑了,迈步走近她,指尖轻触她粉润的颊,“表妹和离后,气色反倒是愈加明媚动人了。” 她不明他是何意,轻声道:“秋大人大费周章潜进俞府,只是为了确认我过得好不好?” 秋明良目色一凝,手指抚上她嫩白的脖颈,感受着指腹下细滑柔嫩的肌肤,他眯着眸子,清朗的声线在摇曳的烛光里宛如鬼魅,“永昌候的通房青黛,杨丞相的瘦马房中人青青,假扮成俞府四少爷的‘俞琮’,定王的王妃俞黛。” 他每吐出一个字,青黛后颈的皮便绷紧一分,直到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呢?”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她精致的锁骨上徘徊,浅灰色的眸子锁紧了她紧绷的娇容。 青黛有想过秋明良既然已经发现了她和那几个男人的牵扯,那么顺着他们的线顺藤摸瓜查出她先前的马甲也不奇怪,只是她没想到他的效率这么高,忙着朝堂争夺时还把她查了个底朝天。 “秋大人,民女如今不过是普通的俞家姑娘罢了,并不值得秋大人关注。”她避重就轻地答道。 秋明良端详着她惊愕了一瞬又平静的神色,似乎十分费解地歪了下头,“我着实想不明白,你放着好好的俞相嫡孙女、俞府千金不做,为何去做通房、去做暖床的房里人?”最后这句他虽然极力压抑情绪,却依旧带了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垂眸不语,摆出无可奉告的架势。 他冷冷哼笑一声,“你究竟,想做什么?” 在查到了她的经历后,又得知了她和离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她是不是又要离开了。 她的嘴闭得紧紧的,他一人对她的质问就像是独角戏,他干脆也不追根究底了,俊脸贴上她的芙蓉面,薄唇狠狠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她吃痛,“嘶”了一声。 她被他咬得张开了嘴,他才放松了力道,用牙齿磨了磨她娇嫩的唇瓣,语气阴狠透着万丈囚牢中的森寒凉意,“你别想着离京,也别想离开我。” “想要俞家人好好的,你就乖乖呆在我眼皮底下。” 皇权更迭(上) 永平十四年七月叁十日,昏迷了叁日未曾醒来的乾元帝在太医的金针刺穴下勉强睁开了眼。这一回,不用听太医含含糊糊的保守说辞,无论是别人还是他自己都明白,他的期限已至。 臣民们都呼着“圣上万岁”,可又有哪个帝王能够长命百岁,乾元帝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腔像是个破败的风箱,发出命途尽头里“呼哧呼哧”的沉重声音。 他勉力撑开沉重的眼皮,上头几个人影晃动,寝殿里除了施针的太医,只有一脸哀痛忧心的何宝和泪盈满目的皇后。 他在何宝的搀扶下靠坐在了床榻上,吃力地抬起手抓住何宝的手,吩咐道:“把太后、太子、老二……和定王唤来。” 何宝忍着眼中的泪,步伐仓促地去了外殿,招来几个小太监去传话。 太后和太子都住在皇宫里,是最先赶到的。太后中年丧夫后身子便不太好,如今又面临着晚年丧子的凄凉,整个人都如枯皱的树皮,满面悲痛。 姜珵年岁太小,既害怕又不安,一进内殿,便扑到了乾元帝的床榻前,泪水糊满了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 乾元帝艰难地抬起手,颤抖着摸了摸他稚嫩的脸蛋,眸底满溢挣扎不舍。 没多久,二皇子和姜绍钧也到了,外殿更是跪满了接到消息的文武重臣。 朝中重臣里,乾元帝只把左右两位丞相招进了内殿。 杨巍随着新任左相洪大人一同进了内殿,内殿的气味十分不好闻,刚入内便是扑鼻而来的浓重药味伴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酸腐味。 他的面容肃重里带着沉哀,眸底的视线扫过殿内众人,在一袭绣着金线的蟒袍上顿了顿,才落在了乾元帝身上。 “参见陛下。”他和洪大人一同行礼,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起来罢。”乾元帝的声音很小,让人几乎捕捉不到,光是说了这句话,他便咳嗽了几声,才能接着道:“朕让你们过来,便是让你们见证遗诏……咳、咳……” “陛下!”内殿里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不管是真是假,都涕泪横流。 “何宝,伺候朕笔墨。”乾元帝此时没有心思去分辨他们的真心假意,口中对何宝吩咐着,却没有真的去再用笔墨书写,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在龙榻旁的一个小暗格中取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递给何宝。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乾元帝就再使不上一分气力,喘息粗重地轰然倒在了玉枕上,嘴唇大张,急促地呼吸着。 “陛下!” 众人忙乱地抬头,其中二皇子表现得最为贤孝,眼含热泪,一脸恨不能替乾元帝承受病痛的表情。 乾元帝却没看他,兀自在床榻上平复半晌,才又睁开了眼眸,视线从围在床边的人身上一个个掠过,最后停驻在姜绍钧的脸上。 乾元帝的神色十分复杂,欣慰、后悔、怀疑、嫉恨种种接连闪过,就在他想要抬手伸向何宝要回那卷明黄色的遗诏时,胸臆间忽而一滞,喉结发出“嗬嗬”的响声。最后他偏头凝视着姜绍钧,眼眸瞪得滚圆,一代朝纲独断的帝王就这样没了生息。 “陛下!!” 内殿响起凄厉沉痛的哀嚎,外殿跪着的朝臣、偏殿里的妃嫔霎时明了,全都此起彼伏地哀泣起来。 一片凝滞而慌乱的泣声里,内殿中的几人终于走了出来。 眼尖的朝臣看到了何宝手中那抹明黄色,立即精神一振,全身都绷紧了,权力更迭的最终结果,即将揭开。 太后被皇后和宫女搀扶着,向外殿的众人宣布了乾元帝驾崩一事。在一片哭声里,何宝一脸沉重地抬起手中卷轴。 “诸位大人,此乃圣上亲笔书下的遗诏,亦由杨大人、洪大人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见证——” 被他提及的几人都面无异色,算是默认了他的话,在众人屏息以待中,他缓慢地展开了手中遗诏。 他的眼眸微不可查地一缩,音调平平缓缓: “朕以凉德,承嗣丕基。自亲政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忽,苟且目前。朕之皇叁子珵自幼聪颖好学,深肖朕躬,永平八年封为皇太子。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思及太子年幼,特封朕之皇七弟绍钧为摄政王,辅佐太子至其亲政;右丞相杨巍加授太傅,教授太子学问;禁卫军统领镇北公卫渊加封护国大将军,助太子戍卫京师、平定疆域。朕之皇二子仪贤孝温厚,封号安王,赐封地岭南。” 一卷薄薄的遗诏震得底下的臣子心神晃荡,既有种神来天外之感又莫名品出些理所当然。 最难以置信的还属二皇子。 他猛然抬起头,顾不得四周的朝臣与规矩,双眸圆瞪,几乎要将何宝手上捧着的遗诏灼出两个洞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遗诏明明就已经—— 安王、安王……意思是让他安安分分地滚去贫瘠的岭南龟缩一隅,匍匐屈就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手下! 他怎甘心,他怎甘心!他明明弄倒了排在他前面的老大,他明明就是父皇膝下唯一的成年皇子了,为何要如丧家之犬般被赶出京城! “遗诏有假!”二皇子豁然起身,挥手指向何宝手中明黄卷轴,在群臣愕然的目光中,大义凛然地喝道:“此乃作假遗诏!父皇临终前亲手将真的遗诏交给了孤!” 杨巍回眸看着二皇子,眉间紧蹙,手捧遗诏的何宝也面容惊诧,“殿下此为何意?这份遗诏是两位娘娘、两位殿下及两位大人一同见证的,如何为假?” “真的遗诏在此!”二皇子从袖中取出了一卷同样是明黄色的卷轴,高举起来,指着何宝道:“孤不明白为何在你手中念出来时的遗诏和孤的全然不同,难道是你这阉人胆敢假传遗诏?!” 何宝面色大变,众臣窃窃私语,二皇子却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高举的手臂猛然挥下,大喝:“来人!拿下这假传遗诏的老奴!” 一阵铿锵的甲胄摩擦之声,殿外竟涌进上百个腰戴佩刀的御林军,霎时将殿内的重臣包围控制,有几个甚至还冲到了皇后、太子与姜绍钧跟前。 皇后一把将姜珵拉到身后,几个宫人将他们严严护住,而姜绍钧赤手空拳夺下了袭来的御林军的刀。 “姜仪!你是要谋反吗?!”皇后面色发白,疾言厉色地呵斥。 二皇子仰天大笑一声,“母后说的什么话?孤这不过是拨乱反正的清君侧罢了!”说着他指着他们道:“将他们拿下!” 御林军刚要行动,便被拿着佩刀的姜绍钧拦下,他甚至以一当十,砍翻了几个试图攻上来的侍卫。 “姜仪,开弓没有回头路,你真要如此?”一直未曾开口的姜绍钧立起染了血迹的刀,泠泠的目光如浸寒霜,直逼二皇子脸面。 二皇子的面色有些不好看,阴郁地盯着这位长身而立的皇叔,“你们还在等什么?快拿下!” 他的话音刚落,殿外却传来更加整齐隆重的脚步声,夹杂着刀剑相接的刺耳声响。 二皇子愕然回首,那些守在殿门外的御林军居然都已经倒下,两列威武严整的禁卫军破门而入。他们中间,身穿玄甲的高大男子面容冷峻,裹挟着金戈铁马之势,涌入殿中。 ps. 乾元帝的遗诏参考了清朝顺治和康熙的遗诏。 皇权更替(中) “末将救驾来迟,望太子殿下恕罪!” 卫渊短暂地和姜绍钧对视了一眼,随即将眸中一切复杂的神色掩下,干净利落地朝被众位宫人护在最后的姜珵行礼。 “卫统领快请起。”局势出现转机,皇后的面上终于恢复了血色,和颜悦色地说道。 二皇子的面色就不是难看一词能形容的了,殿内所剩御林军已不多,不管是从身手还是数量上,都不能和卫渊所率的五军营兵士所比。 眼看着他的人马就要被围剿,二皇子被剩下的御林军护着边战边退,卫渊的人马却步步紧逼,看模样是要将他身侧之人杀尽之后活捉他! 就在二皇子被逼到绝境无路可退之时,他的眼角忽然捕捉到了一片翻飞张扬的飞鱼服,领头那人一袭耀目的朱紫色飞鱼服,眉眼润泽含笑。 二皇子宛如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深渊发现了一线灰暗光明,顾不得许多,急切大呼起来:“秋大人!秋大人!你该知晓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坐在你这个位子上的锦衣卫指挥使何曾有善终的!姜珵还是个奶娃娃,他手中根本没有权柄,他给不了你足以护住自己的权势!但是孤可以!只要你投靠孤,孤只要在位一日,就许你如今的权势!甚至能让你更上一层!” 秋明良已行至殿内,看戏般欣赏着二皇子在围攻下的垂死挣扎,唇边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二皇子身侧的最后一个御林军倒下,秋明良也走到了他面前。五军营的兵士具都虎视眈眈地望着他,卫渊却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动作,始终没有下令动手。 二皇子瘫坐在地,抬头看着面前俊秀尔雅的男子,眸中的神采随着他蹲下的动作逐渐明亮。 他蹲下身后,却只是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冬狩行刺也有你的手笔罢?你买通大皇子府上的幕僚,怂恿了大皇子那个蠢货行刺,又在刺客的人手里安排了线索把凶手引向大皇子。”眼见着二皇子瞳仁骤缩,他阴邪一笑,絮语轻忽,“你伤了她,我怎可能投靠你?” 在秋明良起身后退之际,卫渊同时一摆手,五军营的兵士立即冲上前,利落地将二皇子扣押在地。 秋明良转过身,含有深意的目光快速从持刀而立一脸漠然的姜绍钧、神色刚直肃重的杨巍和染着杀伐之气的卫渊脸上掠过,才带着身后的锦衣卫朝姜珵跪下,“臣锦衣卫指挥使秋明良,甘做新帝手中利剑,愿为新帝效犬马之劳!” 众臣方从刚才那一场有惊无险的宫变里回过神来,这会心底暗骂秋明良无耻无规,这么快就叫上新帝,开始奉承新帝甘做鹰犬了。朝臣们也不甘落后,纷纷下拜,口称“太子殿下”与“摄政王”,总之一个没拉下。 一场筹谋已久的夺嫡血腥消匿与无,也无人再去追究二皇子手中遗诏究竟是真是假,毕竟史书总是由胜利者书写。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权利更替的时刻诸事繁杂琐碎,身为先帝皇弟、新帝皇叔,又肩负摄政王重任的姜绍钧已是忙得有半个月未归王府了。 将二皇子的党羽中负隅顽抗的全都肃清,只剩下些溃逃出京的漏网之鱼,又安排好了先帝下葬的各项事宜,姜绍钧才有了一线空闲回了王府。 刚绕过正门前的照壁,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南菱院的方向,然后才将视线移向步伐匆匆而来的正平。 “王爷,这半月府里一切安好,就是……”他顿了顿,姜绍钧扫了他一眼,他才垂着头道:“星澜阁的陈姑娘一直闹着要见王爷。” 姜绍钧眉眼一凛,手握摄政王的军政大权让他在短短的时日里气势愈发凌厉,不再是原先清贵出尘的闲散王爷可比的。 “让她过来。”他淡淡抛下这句话,便去了前院书房,刚处理了几条需要他定夺的府上杂物,正厅外便传来了陈初婉清丽高昂的声音。 “姜绍钧!把我囚禁了近半月,连自个的院子门都出不了,你这是何意?!”她声音中的怒火丝毫没夹杂半点心虚,怒气冲冲地跨进正厅的门槛,一直冲到了他的桌案前,婉丽的鹅蛋脸上两条柳眉竖起,鼓鼓的胸脯也被气得上下起伏。 姜绍钧将手中的那份奏报批复好,才缓缓说道:“还要做戏吗?” 陈初婉的神色有一瞬的慌乱,很快被她压下,随即是更理直气壮的质问,“你什么意思?” “你根本不是初蕾。”他终于正眼看向她,但那双丹凤眼中的深邃犀利却将她霎时压得四肢僵冷。 “我是不是冯初蕾你难道还认不出来吗?”她似是嘲讽又似是低叹了一声,“是不是俞氏离开了,你才意识到了她的好,转而要赶我走了?” “果真是人不如新衣不如旧,刚入府时我看见这满府充满江南水乡的亭台楼阁,还满心以为你真对我念念不忘,把我的喜好记得牢牢的。”她轻轻啜泣了一下,用衣袖抹了一下泛红的眼眶,直直瞪着他,“原来不过是为了讨你祖籍杭州的小娇妻欢心。” 姜绍钧如看街上耍猴的卖艺人献艺,等她的戏做全,才冷声道:“你是二皇子的人。” 语调十分肯定,并无半分犹疑。 “你怎能如此误会我?”她震惊地瞪大了双眸,唇瓣轻颤。 “在孤与……王妃和离后,你使人给二皇子传了信。” 陈初婉心内一片剧烈纷乱,面上却强作镇定,眼神如千刀万剐刺向面前这位负心汉,“你居然要拿这种罪名诬赖我!你……你是和离之后后悔了,想把我赶出去再把俞氏挽回,是吧!”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腰又渐渐直了起来,有理有据地分析:“你早就移情别恋爱上了俞氏,你的心也偏向了她,自然看我这个早已作古的原配发妻事事不顺眼,件件有疑心。” 她数次提起她,他搁在大腿上的手弓起一个紧绷的弧度,眸色沉冷如凝坚冰,“姜仪谋逆失败,党羽皆散,姜仪如今被关押死牢,只待新帝登基后处斩。” 先前姜绍钧口中那些锋锐如刀的质问都没让陈初婉动摇,听到这个消息她却是如遭雷击,尖声脱口叫道:“你胡说!!” 皇权更替(下) 姜绍钧眉眼不动,“孤有没有胡说,你自行去街上打听两句便知。” 陈初婉手脚开始发抖,后背上的冷汗如瀑般流下,摇摇晃晃地歪倒在地,面如金纸。 “说出你所知的姜仪党羽,你可以死得轻松一点。”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犹如立在众神之巅的谪仙,有着漠视一切的冷酷。 “你、你……”她仰望着他,被吓得花容失色的脸上交替闪过摇摆犹豫挣扎之色,脸上的汗裹着脂粉黏腻腻的花成一片。 她粗重地呼吸了半晌,最后垂下了头,低声道:“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姜绍钧不置可否,甚至走回桌案前,悠然翻起了下一份奏报。 陈初婉死死咬了咬牙,豁出去一般猛然抬首,“我说!” 接着,她便如竹筒倒豆子般把她知道的猜到的悉数吐了个干净,说完后,充满希冀地望向他,“所有的一切我都交代清楚了,王爷,求您了,放过我罢……我一出府立马就会离京,再不踏入京城半步!” 姜绍钧却头也没抬,挥手对一旁侍立的侍从道:“干脆点处置了。” 陈初婉愣愣地盯着男人清隽俊朗的脸,在侍从拉住她的胳膊时突然放声大笑。 姜绍钧给了她一个眼神,她立马盯着他的眼睛,冷笑着问:“既然都要没命了,那王爷可否容许我做个明白鬼?” 她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问道:“你为什么发现了我不是冯初蕾?我明明将她的习惯生平爱好记得滚瓜烂熟,就连表情都模仿得连原先呆在冯初蕾身边的老嬷嬷都看不出来!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他放下了手中奏报,冷然道:“你最疏漏之处便是想方设法地让孤和王妃和离。” 此话一出,陈初婉脸上的表情转为不可置信,“就算你看出我的意图,但我若真是冯初蕾,你以为她能容得下你续娶的新王妃?” 他好似真的要让她做个明白鬼,难得说了一大段长话:“如果真的是她,她虽然娇蛮,但她也很良善,又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性格。如果知道孤已再娶,她会想法设法让孤放她走,再也不会来寻孤。” 所以在她叁番两次寻他强调自己不会做妾,暗示他休妻时,她就已经露了馅。她一直在回想自己的破绽,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是这个!所以在俞氏和姜绍钧和离时,她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成功蒙过了姜绍钧,从而给二皇子递了消息。 他面上有怀念之色一闪而过,却没了那些沉重难卸的执念,“一个人的字迹、绣法、琴艺、神态都可以模仿,唯有性格,总会露出端倪。” 侍从已经把她拽起来,托着往外走,陈初婉脸上不甘之色越见浓烈,逐渐转成疯狂,她用已经沙哑的嗓音高声问:“但就算如此,我也是这世上和冯初蕾最相近的人了。你为何不像二皇子说的那样,糊涂一点,装作我就是冯初蕾不就好了?!你对冯初蕾的深情果然都是假的!” 陈初婉已经被怒意凌然的侍从粗鲁地拽到了院子里,她声嘶力竭的嘶吼却依然回荡在书房上空。 姜绍钧独自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摩挲着袖子澜边上针线细密的竹叶刺绣,这件外袍还是她为他做的,当初被他随手扔在杂物室里落灰,她离开了他才又去翻了出来。 他声线低哑如同喃喃自语,“孤确实十分爱初蕾,当她离世的时候,也曾痛得想和她一起去了。”只是,这巨大的创口经年累月生了脓疮,将他折磨得行尸走肉般生不如死。 后来,是她,挑破了生了脓的暗疮,逐渐治愈了他的伤口,一点点填上了那块空缺。 当察觉到陈初婉很有可能是初蕾的转世时,他十分恍惚,第一瞬想到的居然是他该拿俞黛怎么办。或许在那时,亦或是早在那之前,他便已经将她放在了心里。 永平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太子姜珵正式登基,号承绪,定年号康顺,次年改元。 祭祀宗庙,祀天地诸神,身着庄重龙袍、头戴珠帘冠冕的姜珵绷着一张稚嫩的小脸,每一步都力求走得稳妥。 恢弘大气的钟鼓声敲响,承绪帝姜珵在奉天门祷告。 文武百官皆跪地听命,直到祷告结束,才依序进殿拜见新帝。 与此同时,青黛头上戴着一顶长到脚踝的幕离,正被桃香扶着坐上了马车。 马车外表看上去朴素简洁,内里却垫上了厚实柔软的垫子,足以保证她不受颠簸。 马车帘放下后,桃香帮她把幕离摘下,给她倒了杯蜜水。 青黛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初秋衣衫单薄,她靠坐在引枕上,小腹微微隆起,已然显怀了。 她的肚子藏不住,从产前到生产再到孩子生下,她需要请郎中、稳婆和奶娘,但是在京城俞家住着,有太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很容易就能让人发现了端倪。所以她特意等到胎坐稳,新帝顺利登基,朝局大体稳定下来后,便决定去京郊俞府的庄子上住到孩子出生。对外便说是出去散心了,她这个和离后的前王妃不在俞府,针对俞家的流言蜚语也会少很多。 这期间,不知是因为秋明良太过忙碌,还是她在府里增加的护卫起了效果,她没再见到不请自来的秋明良。新皇初登基,正是各方势力争权夺势之时,秋明良为了再掌重权,这段时日应该也没空来管她。 马车方行了两刻钟,车身忽然轻微一晃,桃香紧张地扶住青黛的手臂,蹙眉朝车夫问道:“怎么了?差点惊着姑娘。” “姑娘,有人拦下了马车……”车夫的声音响起。 这个熟悉的发展让青黛隐约有些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瞬便听到了车外那道沉肃的声线。 “这时出门,你想去哪?” 青黛隐隐头疼,不太想理他,只是上次刚从杨巍那探听到贪墨案的详情,尘埃落定后立马翻脸不认人又太过分了。 “我出城去散散心。今日不是圣上的登基大典么,大人何故在此?”朝中的局势她从俞老太爷那听说了不少,杨巍身为幼帝的帝师,不但是幼帝的启蒙、授课老师,更是手掌政治实权的权臣,按理来讲登基大典他应该全程在场的,怎么还有空来拦她的马车。 杨巍沉默了一会,自她和离后,他便在俞府附近安排了眼线,皇权更迭的这一个月她足不出户,却在这时突然出门。他怕极了她的不告而别,一有异动立即从宫里脱身出来拦她。 “我有事想同你谈谈。”他抬眸望向遮得严严实实的车帘,不等里面传来拒绝他的话,抛出了一个十足的诱惑,“明年的秋闱想来你兄长也要下场,”他顿了顿,那些他遇上她后的规矩与坚持一再打破,他用着以前的他最为不齿的行径利诱着她上钩,“我可给予他帮助。” 冲突(一) 那方素青色的车帘轻轻抖动了一下,接着几根白嫩的手指将它撩开一些,露出半张秀美的面容。 “大人有何事?” 少女的声线依旧甜濡,他的目光落在她仅露出了小半边脸的容颜上,仔细描摹着她的眉眼,“让我进马车里详谈。” 俞筠想要重振俞家的念头青黛心中清楚,杨巍能说出这样的话,就预示着他能在科举中拉俞筠一把,几乎不用太过纠结,她就做出了选择。 “请大人上车。”她轻声说完,见到桃香拿起毯子要盖到她的小腹上,她摆了摆手示意她放下。 杨巍的下颚绷紧,示意一旁的谨言去车辕上坐着,他自己则快速地揭开车帘,直接踏上了马车。 车厢中的婢女被她遣去坐在了车辕上,车内只她一人,一身雪青色的素淡裙衫,倾髻上只簪了一支朴素的刻梅银簪,精致迤逦的小脸上粉黛未施,却独有种清水出芙蓉的清婉柔媚。 他的目光流连,从她的瓜子脸流转到她身上,她好似又瘦了些,下巴的肉更少了,身子纤细——更显出了小腹的突出。 “你、你有了身子?”他震惊得忘了他早已藏了一肚子的说辞,直愣愣地盯着她隆起的小腹。 “如你所见。”她大大方方地让他看,同时也打量了他一眼。 杨巍身着厚重端庄的朱红色绣仙鹤补子的祭服,一看便知是从登基大典上急匆匆脱身而来,俊美的脸带了些疲倦,约莫是这阵子太过劳累的缘故。 他语塞了片刻,接着便动作小心地在她对面坐下,出神地望着她皓腕翻转替他斟了杯茶。 “大人上了我这和离妇人的车,就不怕孤男寡女传出些难听话来,有损大人清誉?”他一直不语,她便探身把茶盏推到他面前的小方桌上,颇有些调侃意味地笑了笑。 他下意识地托住她的胳膊,闻言满是晦涩地垂了垂眸,“你还要说这种话来刺我吗?” 青黛换了个舒坦的姿势靠在了引枕上,神情无辜地瞪大了那双盈盈含情目,“我没这意思。” 马车内有一阵徒然的寂静,杨巍抬起清正黑漆的眸子定定直视她,终于在得知她怀孕的剧烈冲击后找回了他此行的目的,沉声开口:“青青,嫁给我,我能护你一世安好。”他压低了嗓音,如许下千斤重诺,“这个孩子,我也会视如己出。” 他向来不会花言巧语地哄人,她也知道他的字字句句都可称之为君子一诺,她垂着头抚平衣袖间的皱褶,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不想嫁人。” “为何?”杨巍俊朗的眉峰皱着,话音刚落,车厢外传来了兵士的高声质问。 “何人因何事出城?” 跟在马车旁边的谨言立即朝着兵士出示了杨巍的令牌,兵士一看,连例行揭开车帘查探的步骤都省却了,恭谨地施礼放行。 就在马车即将驶出城门的那刻,后方骤然传来一道清润的声线。 “为何不加以查探便放行?如今还有乱党未除尽,京城还在戒严,你等上官便是这般警戒的?” 坐在车厢中的青黛背脊窜上凉意,细眉微蹙。 杨巍沉眸看了她一眼,透过车帘的缝隙望向车厢外。 “秋、秋大人……”城门兵士见到来人心中暗自叫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杨某家有急事出城,车内乃府中内眷,不便见外人,还请秋大人见谅。” 男人稳重威仪的语句从车厢内传出,秋明良跃下马背,盯着静静垂着的车帘,挑唇一笑,“竟是杨大人的马车,倒是下官失礼冒犯了。” 青黛紧绷的神经刚一松,就听到外面的青年话锋一转,“不过,就算是杨大人的马车,那也要查探过才可放行。不然京中官员若人人效仿,岂不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杨大人,你说呢?” 他眼眸一转,又看向守门兵士,逼迫着催促道:“你的上官难道不是这般嘱咐的?还不快去查探?” 兵士呐呐不敢言,两头都不敢得罪,踟蹰在原地,暗道倒霉,神仙打架倒让他们这些小鬼遭殃,也不知杨大人何时得罪了这个煞神。 青黛紧张地看向杨巍,同时把车内早已备好的毯子盖在了小腹上,她敢让杨巍知晓她怀了身孕,却不敢赌秋明良得知后的反应。 “法理之外还有人情,内眷实不便露面,还望通融。”杨巍对上她湿润的黑眸,缓声说道。 杨巍向来循规蹈矩、正直威肃,如今为了她又是撒谎又是仗着身份不顾规矩,青黛心中讶异,避开了他的目光。 车外的秋明良语气也很是惊讶,意味深长地哼出一声鼻音,“这样啊,既然杨大人都如此说了,还拦着倒是显得下官不近人情了。” 兵士看着他后退了几步,看样子像是要放过杨大人的马车了。他刚松一口气要给杨大人放行,眼前忽而晃过一道黑影,车帘被他猛然揭开,布料在半空中甩出清声脆响。 秋明良修长的身影挡在马车门前,将内里的情形遮得严严实实。 不算宽敞的车内铺满了柔软的棉垫子,其内两侧分别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上身弓起,俊美的面容怒意凌然,一双黑眸沉肃望着他,手臂呈保护的姿势拦在少女身前。 少女粉唇微抿,眉间蹙起,面带惊色,警惕而戒备地看着他。 秋明良松松握着车帘的手指骤然狠厉地揪着掌心中脆弱的棉料,缓慢地翘起唇角的弧度,音调如阴冷湖水,“是下官孤陋寡闻了,我怎不知我的表妹何时成了杨大人的内眷了?” 他弯身踏进车内,手中车帘“唰”地一声利落盖下。 “不请自来是为贼,秋大人擅闯女眷马车,明日便能收到数十封弹劾折子。” 眼见着秋明良如登上自家马车般自在,还硬是挤着和她坐了同一侧,杨巍声线沉冷,目光犀利。正值权利交接的时刻,锦衣卫虽不惧声名狼藉,但百官肯定希望锦衣卫指挥使能多少在乎些名声、讲些道理,下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候选人可不是唯有他一人。 “呵。”秋明良嗤笑一声,身子歪在靠垫上,闲适地将他的一双大长腿伸长,一直抵到杨巍的座椅下,虽然姿态慵懒,被衣衫裹着的身躯肌肉却如同优雅的豹子般充满着伺机而动的爆发力。 “下官还要弹劾杨大人呢,这是下官表妹的马车,是下官的女眷,杨大人又是表妹的谁?杨大人才是擅闯女眷马车的贼人罢?”他挑着眉,毫不在乎杨巍话语中能让他身败名裂被人人唾弃的威胁,反唇相讥后又将视线溜过身侧不言不语的少女,忽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噢,表妹曾说过把秋大人当成父辈看待,难不成表妹已认了杨大人做义父?” 冲突(二) “秋大人!”青黛豁然侧过头,点漆般的杏眸里盛满恼意,泛着清凌凌的流光。 秋明良脸上的笑意霎时消散,探过身子伸出手想捏住她的下巴,语调阴沉沉的,“你叫我什么?” 同时,杨巍出手拦住他的手臂,神情威严肃穆,带着隐怒,“秋大人自重!” 秋明良眯起眸子盯了他几息,手腕一翻便要劈上他的手。 杨巍是文臣出身,却精于君子六艺,骑射弓马都颇为擅长,当下便顺着秋明良的力道避开他的手,攻向他手肘上的麻筋。 秋明良又怎会坐以待毙,两人赤手空拳地在狭小的马车厢里过了几招。杨巍顾忌着青黛的身子,还有所收敛,秋明良却招招狠烈,将不大的马车闹得左右摇摆。 “快停下!你们想把我的马车拆了吗?” 青黛被颠簸了一下,差点没坐稳,杨巍瞧见面色骤然一变,顾不得抵挡秋明良擂在他肩头的一掌,急忙伸臂去拥住青黛。 “唔……”杨巍被秋明良的一掌拍得闷哼一声,焦急地低眸看向怀中的少女,“你无事罢?” 青黛微微摇头,也低声问了他可有受伤,得到他否定的答案后,才抬起那双眸光清浅的瞳仁越过他的肩膀直视秋明良。 “我的马车庙小,若是表哥想同旁人过招,那就下车之后请便罢。” 秋明良看着这二人郎情妾意地嘘寒问暖,冷冷哼笑一声,抬手便要将抱着她的杨巍扯开,声线里终于不再掩藏他的戾气,“你在赶我?” 秋明良伸手要去抓她,杨巍怕这么近的距离伤到她,不免碍手碍脚,躲避的同时极为小心地避开她的腹部。 方才被这二人柔情蜜意的一幕给刺激得理智几乎泯灭的秋明良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杨巍护她像护一个易碎的琉璃,既不让他碰她一根指头,杨巍自己也极力避免触碰她。而且自从他进了车厢,她便少有动作,一张盖在胸腹间的厚实毛毯自始至终都被她的手紧紧拽着。 心中生了疑,秋明良便故意虚晃了几招把杨巍的注意力引开,同时另一手趁机握住青黛的手腕捏了一下她的穴位,趁她因着手腕酸痛而放手时,一把揭开了她身上的毛毯。 素衫少女身形纤细娇小,脸庞稚嫩,更显得隆起的小腹十分格格不入。 他的身形仿佛岩石般僵住,胸膛急剧起伏了几下,压着喑哑的嗓音,将字句从牙缝间挤出,“他的孩子?” 果然瞒不过精明的秋明良,青黛在最初的无措后,很快恢复了冷静,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吩咐赶车的车夫:“继续去庄子上罢。” 言罢转了脸对上他阴翳的视线,温声道:“我怀了身孕,要去庄子上养胎,你若是要闹便下马车罢。”她面容平和,心底却有些紧张,若是秋明良又发起疯来,现在的她可经不起他折腾。 秋明良在逐渐行驶起来的车厢内僵立了几息,杨巍暗自戒备,却意外地发现他既没离去,也没再难为她,反而又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虽然面色阴沉得可怖,眸光也阴晴不定,但直到他们抵达俞家庄子前,他都未再吐出一句话。 马车平稳地停在庄子前的空地上,青黛坐在车厢的最里面,她扫了一眼如石像般一动不动的二人,轻轻咳了一声。 秋明良如梦初醒,一双浅灰色的眸子泛着莫名的光,锁在她面上。 杨巍把小几上的茶盏往她手边推了推,低声问:“可是渴了?” “庄子到了,该下车了。”她没接他的茶,只是轻声提醒道。 秋明良轻哼一声,干净利落地跃下马车。杨巍沉着脸,踏着稳重的步子立于马车下。 本就不大的马车方才被他们两个高大的男人挤得闭塞无比,如今两尊大佛终于下去了,青黛顿时觉得空气都清新不少,慢慢起身来到车门边,刚撩起车帘准备下去,视线内立即出现了两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一只清瘦修长却有力,内里露出的宽袍袖口绣着简单的苍青色竹纹;一只掌心布满细碎旧伤,筋骨突出,朱紫色的窄袖澜边上缀着金丝。 青黛越过他们,将手放在了同样等在马车下的桃香手心里,借着她的搀扶下了马车。 她不敢回头看他们的反应,一直走到了庄门前,才转过身,面上端着疏离客气的浅笑对他们道:“二位大人跟着民女来到此地,可是还要到庄子上做客?” “承蒙表妹盛情邀请,却之不恭,我不过是担心表妹一路出京遇上宵小之辈,庄子就不进去了。”秋明良已把被她拒绝后难看的面色掩下,恢复了文质彬彬的做派,言语之间冠冕堂皇,好似方才擅闯马车的人不是他一般。 “表妹一人住在庄子上,为了表妹的清誉着想,杨大人想必也不会进去罢?”他抢在杨巍开口之前,堵住了他的话,朝他看去的目光挑衅意味十足。 杨巍看了立在门旁的青黛一眼,冲秋明良淡声道:“那便请秋大人与我一同回宫罢,圣上还在宫中候着。” 秋明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率先转身,跟着他来的锦衣卫给他牵了一匹马来,他翻身上马。 秋明良骑在马上不远不近地盯着杨巍,杨巍不好多待,临走前,对她低声道了一句:“你好生照顾自己,我把谨言留在你这,待会再送几个杨府侍从过来,听凭你的差遣。” 青黛颔首,目送两人远行的背影,悄悄呼出一口气,赶紧进了庄子关紧大门。 俞府的这处庄子不算大,只有两进的院落,院子里种了几株桂花树,如今正是金桂飘香的时候,庭前阶下洒落细碎的浅黄色花瓣,独具韵味。 青黛住进了后面那进的正房,东厢房给桃香住,西厢房用来安置稳婆与奶娘。在铺好厚褥子的美人榻上坐下后,她便一边看着桃香归置行囊,一边点开了系统界面。 不出她所料,系统依旧还是那个“升级中”的界面,自从姜绍钧的第四个小任务完成后,便一直是这样没变过。 希望在她生下孩子前,这个系统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青黛暗暗祈祷。 冲突(三) 从俞家庄子通向城门的路上行人寥寥,这段时日京中颇有些动荡,京邑周边的百姓自有一套生存法则,若无要紧事,在京城安稳下来前都不会往里凑。 正午的日光将黄土路面映得白晃晃的,这条修得宽敞的官道上仅有二人二骑,离得不远不近,像是互相牵制,又像是互相戒备。 秋明良率先扭过脸,面上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杨大人恕下官唐突,为了下官表妹的清誉,下官还是要问上杨大人一句,是何时同下官表妹如此亲近的?” 他一口一个表妹唤得亲密,杨巍的侧脸绷紧,唇峰抿出不苟言笑的肃然线条,冷声道:“她乃和离之身,父亲获罪遭贬,父母兄长皆不在身边。她如今过得尤为不易,秋大人若真以表兄之名怜惜她,那便劳烦秋大人莫要再为难她了。”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拂面而来,雪亮而冰冷的刀尖划出破空的尖锐呼啸声,削断了杨巍鬓边的几缕黑发,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如何待她,需你多嘴?” 收割过无数大大小小官员的锋利刀刃就贴在他的皮肤上,杨巍的神色却半点未变,身躯依旧笔直挺拔,肃穆冷厉地与秋明良泛着郁火的阴冷灰眸对视,不曾移开半分。 “秋明良,你若是在这里杀了我,文官与学子的笔会将你拉下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届时整个秋府,连同令妹,都难逃一死。”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向刚直规矩的表面下却露出了星点锐意,寒芒迫人。 秋明良与他对视半晌,忽而灿然一笑,脸上再度恢复成温润公子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将刀收回腰间刀鞘,“一个误会罢了,下官与杨大人开个玩笑,希望杨大人别太介意。” 他话落,大腿夹了夹身下马腹,骏马扬起前蹄,踏起尘土滚滚,片刻的功夫便超过了杨巍。 “杨大人,下官还有要事回京,先走一步。” 黄沙烟尘中,他清润的声音带着上扬的语调响在官道上,卷进马蹄声声中。 青黛把这进小小的庄子逛完的时候,杨巍送来的侍从也都到了,总共有五个人,各个肩背笔直、身强力健。青黛便安排他们住在前院的倒座房,让谨言给他们排班巡逻庄前庄后。 把这些交代下去,青黛便回了自己的寝房,刚在雕着仙鹤展翅的美人榻上坐下,她便察觉了不对,猛然扭头看向竖在美人榻后的六扇花鸟屏风。 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的轻微响动,青年俊秀的面容阴翳沉沉,一双浅灰色的眸子如毒蛇般将她锁住,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秋明良果然没那么容易打发,把杨巍引走再自己偷偷潜回来,真像他会干的事。 杨巍送来的那几个侍从和她从俞家带来的护院都不是秋明良这个反侦察高手的对手,下次她要亲自看过他们的排班。 青黛还在暗自琢磨着怎么把他赶出去,秋明良已经欺近了美人榻,一语不发将手伸向她的手腕。 “秋大人去而复返,可是有东西落下了?”她躲过他的手,笑意中暗藏警惕。 “表妹不知晓罢?我还通晓一些把脉看病的医理,我且替表妹看看脉。”秋明良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抓住她的手腕,两根手指已稳稳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青黛不知他又犯什么疯病了,只能任由他扣着她的手腕诊脉,他足足探了有一刻钟,面色比方才还要阴沉可怖,喉间磨出让人牙酸的阴森声线,“你真的怀孕了。” “我没必要骗你。”她不想刺激他,放轻了声调柔声道。 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然一紧,几根带着旧伤的手指压在她莹润白皙的肌肤上,他一只膝盖抵在美人榻上,半跪在上面俯视着靠坐着的她。 “他心中心心念念惦记着旁人,与你成亲不到半年就把一个卖艺女当做饮鸩止渴的替代品接进府里。”他语调低低缓缓,如同平和叙述,下一瞬却猛然拔高了音调,“他那么对你,你为何还要为他孕育子嗣?你心眼、手段这么多,只要你想,你完全能够避免!” 她眉心蹙起,唇瓣微微抿起,视线落在他因为激动的情绪而起伏不定的胸膛上,默然不语。 屋内岑寂片刻,眼前缀着金丝的衣襟澜边终于停止了鼓动,却猛然朝她压下,她被迫对上他那双压抑翻涌着诡谲情绪的眸子。 “你爱上他了?”他的唇只与她隔了一个指尖的距离,他的气息随着他吐出的字句落在她娇嫩的肌肤上,激起一小片战栗。 “事到如今再谈这些,秋大人不觉多余吗?”她一边用平静低徊的嗓音回答,一边用另一只没被他扣住的手在美人榻上摩挲,直到握住了藏在被衾间的一柄坚硬冰冷的物件,才稍稍松口气。 他盯了她半晌,在她心头直打鼓时才终是再度开口,脸上甚至还带上了一抹笑意,“是,你说得对,不管怎样,如今你又是俞家叁姑娘了。” 他的双眸里泛起奇异的光,映亮了稍显阴晦的脸,唇边泛起上翘的弧度,语速越来越快,“你可以嫁给我了,只要你嫁给我,肚子里这个就是我的孩子……对,本来就是我的孩子,我们那回在茶楼里——” “秋明良!我已怀胎五月,这不是你的孩子!”青黛听不下去了,这疯子真是疯得彻底。 他骤然低眸看她,弯起的唇角渐渐落下,直到唇线平直,他俯身展臂,捏住了她一直藏在身后的那只手臂。 美人榻的被褥上发出一声硬物落在绵软锦被中的闷响,秋明良的视线在被褥中的锋利匕首上转了一圈,又回到她脸上,声音又轻又淡: “你想杀我?” 青黛在他阴冷的视线中无端感到战栗,摇头否认,“我只是想自卫罢了,如今我还怀着孩子……” “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会伤害你和你的孩子?”他语气轻轻,面色温润,青黛却觉得这样的他比之前那个隐怒的模样更吓人,宛如方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恶鬼。 他面上的神色愈发温和,放开捏着她手腕的手指,转而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絮语深情,“再说,那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会伤害呢?” 青黛对上他流淌着丝丝温情的细长眼眸,胆战心惊地发现他竟然是认真的! 她正头疼怎么让他放过她,外间传来了桃香踟蹰的通传。 “姑娘,庄子外来了人要拜访您,说是镇北公……” ps.秋明良:我的孩子! 青黛:你清醒一点! 冲突(四) 桃香方才去庄子上的厨房里检查食材是否新鲜了,并不知晓她屋里闯进来了一个男人,还在为庄子外的不速之客而烦恼。 屋内阖静无声,秋明良低头,指尖轻抚她眉间褶皱,轻笑了一声,“我倒忘了,表妹招惹男子的本事可是一流。” 他描摹着她的脸颊,她的神情有一瞬僵硬,接着她很是迷茫地摇了摇头,“我和镇北公并无私交。” 他欣赏了一会她的神态,哼了一声,拇指摩挲着她娇嫩的唇,低声道:“我就爱你这幅装模作样的作态。” 他豁然放开她,下了美人榻转身朝外间走去,“放心,不速之客,便由表哥替你赶走。” 最后那句带着森冷阴寒的气息,末尾一字落下后,他的人已到了外间。 外间的桃香见到他从主子的寝房中走出来,震惊得瞪大了眸子,赶紧急匆匆地走进去,看见青黛全须全尾地在美人榻上歪着,才放下了高高悬起的心。 “姑娘,秋大人他……还有庄子外的镇北公……”桃香为她端来一盏蜜水,她隐隐察觉主子与几个外男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一想到外面的情形,头都忍不住替她大了两圈。 “随他们去吧,反正我是管不了的。”青黛却翻了个白眼,眼不见为净,心大得干脆抽出一册话本子看了起来。 秋明良疾步走到庄子门口,远远地便看到了立在庄门前那道健硕魁梧的身影。 卫渊也看到了他,一双犀利鹰眸凛然如刀,直直刺在他带笑的面上。 “国公爷怎会在此?”他跨过庄子门前的门槛,含笑稽首,礼数周全,一举一动风度翩翩,宛如这座小院的主人般自在。 “秋大人又怎会在此?”卫渊的呼吸粗重了一息,眉眼沉沉。他派了人守在俞府外和城门上,手下来报她出城了,他立即脱身赶过来,就怕她再次消失在他眼皮底下,没想到竟见到了锦衣卫指挥使从她的庄子里走出来。 得知她竟然是俞叁姑娘后,他虽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使人去查过她的事,知晓她是被这位秋指挥使送上京的。如今看来,二人交情匪浅…… “下官护送表妹来庄子上休养,”秋明良的神色温文尔雅,语调轻缓,似乎真的是一位极疼爱妹子的表兄,接下来的话语却锋锐如带着倒钩的箭尖,“国公爷可是奉了摄政王殿下的命,来探望殿下和离后的妻子的?” 他的唇角泛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充斥着满满的恶意,双臂抱在胸前,挑眉似观赏般等着他的反应。 卫渊垂在大腿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暴起嶙峋青筋,布在小麦色的肌肤上,粗壮的手臂上肌肉紧绷。 “还是来看望被国公爷的妻妾逼死的小通房?” 他压低的声线带着喑哑的质感,仅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似是吐着舌信的毒蛇的獠牙。 卫渊猛然抬起一双通红的双眼,身形徒然暴起,双臂绷起呈猛虎扑狼之姿,朝他迅猛攻去。 秋明良轻哼一声,笑意悉数褪下,面色阴冷,双手如爪,勾住他的手腕一推,膝盖一弯,小腿朝他下盘扫去。 卫渊双腿肌肉虬结,硬是不躲不避接了他这一腿,探身朝他肩膀擂了一拳。 秋明良左肩往后一避,错开了点,但依旧被他的刚猛拳风扫到,锁骨下方一阵沉闷痛意。他目色一凝,腰下向后一弯,五指成爪袭上卫渊的胸腹。 卫渊躲闪不及,被他凌厉刁钻的招式打中腹部,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二人短暂地分开片刻,又再度战在一起。 桃香憋不住好奇心,跑到外间瞪大了眼睛看庄门外的二人打得招招狠辣,出手毫不留情,忍不住回了里间朝青黛汇报。 “姑娘,镇北公和秋指挥使打起来了——” 青黛已经挺着肚子在寝房里来回走动,进行每日必须的运动量了,闻听此言,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道:“只要没伤到我们的人,没打到我们的庄子,就不必理会。” 卫渊是镇北公又是禁军统领,秋明良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两人谁都不能把谁给杀了,也就只能肉搏过过干瘾罢了。 桃香摸了摸脑袋,崇拜地看着她家淡定的姑娘,脆生生地应道:“奴婢明白!” 坐落在京城最为繁华地带的俞府门前行人寥寥,往常文人墨客、官员门客争相递帖子拜访的丞相府邸如今访客稀少数落,这就使得半个月内来了十来次又都被拒之门外的定王——如今的摄政王格外显眼。 姜绍钧立在大门紧闭的俞府门前,身上还穿着端严隆重的蟒纹祭服,抬手示意下属前去叩门。 “摄政王殿下来访,劳烦通传。” “老太爷有令,不见访客,还望殿下见谅。”门内传来门房客气恭敬的声音,如前面数十次的拒绝一般,半点都没有因为来人的身份成了一人之下的摄政王而软化。 叩门的下属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主子,发现他静立不动,眸色却幽深沉寂地直盯着大门间的黑漆缝隙。下属无法,硬着头皮再度朝门内道:“摄政王有要事相询,还请老哥通传一番,否则敬酒不吃……”他说完,故意将腰间佩剑从剑鞘里拔出,发出利剑出鞘的铿锵声。 门内静了片刻,传来了门房叹息般的声音,“那烦请殿下稍候,奴才去请示老太爷。” 姜绍钧如钟塔般在门前矗立了良久,下属都等得有些不耐烦地动了动腿,偷偷扫他一眼,发现他纹丝未动,连腰间佩戴的团龙玉佩都未晃动一下。 紧闭了多日的大门终是缓缓打开,而如石像般静默的姜绍钧终于动了动,抬起眸望向门内皱纹满面的老者。 “祖父。”他规矩地对俞老太爷持了一个晚辈礼,却被俞老太爷侧身避开。 “殿下乃龙子凤孙,老夫不敢承殿下这一礼。” 姜绍钧弓腰的动作一顿,缓缓从双臂间抬起头,对上了俞老太爷略有些浑浊的双目。 他放下手臂,站直身子,凤眼深邃幽暗,清玉相击般的声线多了些疲倦的哑意,“祖父乃内人的长辈,自也是孤的长辈。” “吾家孙女已与殿下和离,望殿下怜其名声,注意言辞。” 俞老太爷在姜绍钧愈见威视压迫的目光下道出这句话,身形岿然不动。 Ps.桃香:打起来!打起来! 姜珵:明明是我的登基大典,为什么皇叔和几个重臣都不在?宝宝委屈,但宝宝不说.jpg 冲突(五) “内人与孤有些误解,先前王府内鱼龙混杂,京城形势混乱,孤恐内人遇害,权宜之下暂且与内人和离。如今朝局初定,孤来此接内人回府,烦请祖父行个方便。”姜绍钧的长睫垂下,在俊朗的面容上落下一片弧形阴影,语气诚恳有加,如同每一个面对岳家的普通女婿,半点不似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和离书由殿下亲手签字,官府画押,殿下与阿黛各自嫁娶,再不相干,还望殿下莫要为难老夫。”俞老太爷不为所动,淡淡道出一句坚决的话。 各自嫁娶,再不相干…… 这八个字如饮血的匕首,深深扎进他心窝里,姜绍钧面色有些发白,平静淡漠的外表破裂,面上有了焦灼之色,“孤与阿黛之间确有误会,孤要当面与她解释!” 自从把二皇子的党羽肃清后,姜绍钧便急着来俞府要把她接回去,但每次都在俞家大门口前便吃了个闭门羹。她和离出府之后,他竟再没见过她一面! 姜绍钧意识到事有不对,她竟是真的、铁了心要与他和离! “阿黛乃内眷,不便与外男相见,请殿下回罢。”俞老太爷望着上前了一步,面有厉色的姜绍钧,声线平平地质问,“还是殿下想硬闯民宅?” 姜绍钧足下一停,眼眸深深地又看了一眼立在俞府敞开大门前身形瘦削的俞老太爷,沉默着朝他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姜绍钧回到王府书房后不久,暗卫统领袁奇便前来禀报。 “殿下,袁五已经潜进了俞府。”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暗称奇,王爷竟然要出动军中斥候去探前王妃的行踪…… 袁奇抬眸瞄了一眼负手立在桌案前的身影,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忙退了出去。察觉他的情绪如严冬般寒酷,不由祈祷袁五能带来些确切的消息。 只是到了翌日,袁奇接到袁五传来的线报后,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垮了下来,硬着头皮去寻姜绍钧禀报。 “殿下,袁五找到了保护前王妃……”他的话还没说完,上首的两道目光宛如尖利冰锥将他刺穿,袁奇灵光一闪,慌忙改口,“……保护王妃的几个王府侍从,他们被俞府关了起来,不知王妃去了何处。”在与她和离后,他派了几个身手顶尖的王府侍从护她安危,自几日前起便联络不上了。 那两道落在他身上徒然犀利的视线让袁奇打了个哆嗦,赶紧接下去道:“不过,我们在城郊的探子发现秋指挥使和镇北公在一处庄子附近打斗,”他顿了顿,头垂得更低,“那应是王妃的陪嫁庄子。” “带路。”清冷暗沉的嗓音落下,他的人已在屋外,袁奇愣了一瞬,慌忙跟上前去。 清风拂动树梢,桂花簌簌而落,温香四溢。 青黛正斜倚在桂花树下的藤木摇椅上,捏着手中的一份名册,头疼不已。 昨日卫渊和秋明良打起来后,没多久就有他们各自的手下寻到他们,各有要事相商,二人只得暂且停战。 青黛从头到尾都没再露面,傍晚的时候,六名卫渊送来的兵士以及六名锦衣卫寻上了她的庄子,道是他们的主子让他们留在这里护卫。 青黛起先让庄子的管事拒绝他们,让他们各回各家,结果那几个锦衣卫厚着脸皮,竟然出言说不收留他们,他们便要在庄子门前支帐篷住下,反正绝不会回去。 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下属,带领那几名兵士的卫勇也有样学样,耍赖皮般在庄门前席地而坐。 几个锦衣卫加几个高头大马的兵士守在她的庄子门口,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庄子下面田地里耕种的佃农和百姓都不敢出门劳作了。青黛无法,让管事把他们带进来,同样安排进了前院的倒座房。 现如今那几间小小的倒座房硬是被分隔成叁间住所,把那将近二十人的护卫都给塞进去。 这叁波人马分属不同的主家,被迫挤在同一屋檐下,摩擦不断。只是他们得了吩咐,不敢吵到里头的女主人,每次各方人马狭路相逢只好干瞪眼示威。 刚把这些护卫的排班表整理好,便见到桃香步伐仓促地从前院穿过垂花门进了院子,疾步走到她身旁,“姑娘,昨日摄政王差点想闯进俞家,老太爷亲自去拦,他才放弃了……” 青黛蹙起眉头,刚想说些什么,庄子上的王管事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急匆匆走了过来。 “姑娘,摄政王在庄子门外,说要见您。” 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青黛眉心深深拧起,“就说我不见。” “奴才已这么说了,可摄政王他、他想闯进来——” “让护卫们拦住他!”青黛当机立断,毫不留情地下令。 只是她话刚出口,便听到自前院门外传来的隐约打斗声,夹杂着护卫们的厉喝与痛呼。 她眉眼间浮起凝重,王管事听到动静慌忙出去查探情况,又赶忙回转对她急急禀报:“姑娘,摄政王带了一位武艺高强的侍卫,庄子上的护卫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只能勉强支撑着。” 这回她是真的头疼了,高门大户都看重子嗣,更别提皇族。若是让姜绍钧发现她怀孕了,他有充足的理由要走她的孩子,不论是宗族还是朝臣都不会阻拦,更别提他如今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她一个落魄官家女拿什么和他斗。 正发愁间,庄子门外传到内间的兵器撞击声愈发剧烈,庄子的厚实木门也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王管事发颤的声线诺诺,“姑娘,护卫们快守不住了。” 没功夫犹豫了,青黛深吸一口气,扶着桃香的手站起来,“让他们停下,我出去见……” 她的话还未说完,门口外的动静诡异地一静,似乎生了什么变故。 王管事立马机灵地蹿到门口,探头朝外望了一眼,然后飞速跑回院子里,边喘边喊道:“姑娘,镇北公也来了!” 冲突(六) 在袁奇用手中的剑将一个护卫拿着的刀挑开,剑尖朝那护卫的手腕刺下时,他的剑被另一把剑接住,强劲刚猛的力道让他握剑的虎口一麻,被震得倒退了几步。 他诧异地抬眼看向来人,在顺着男子修长矫健的腿和厚实宽阔的胸膛移到他冷峻的面上时,袁奇愕然呆怔。 卫渊把他震开后便没再动作,只是抬眼,越过他望向立在他身后的男人。 姜绍钧眸光清冷,带着透骨的凉意与他对视,张开了口,缓声问道:“子擎,你来此作何?” 卫渊握着剑柄的手骤然突起筋骨,他沉默了片刻,凝声道:“殿下,以权压人,擅闯民宅,恐有损殿下声誉。” 姜绍钧上前一步,越过袁奇走到他面前,两个高大的男人立在田埂间,凝滞的气氛间隐有对峙之意流过。 他们后方的庄子木门忽然被拉开,两人倏而同时扭过头去,从里面走出来一位面容俏丽的婢女,对他们福了福身,望着卫渊脆声道:“国公爷,姑娘请您进去喝杯茶。” 卫渊转身就朝庄子门口大步而去,在他的手指触到木门上的铜环时,身后传来姜绍钧压低的嗓音,“子擎,庄子里是你的嫂子,你不该避嫌吗?” 他侧了头,姜绍钧被他带来的几个兵士拦在门外几尺远,俊朗的面容上情绪翻涌,他所熟悉的凤眸里望向他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厉,看他的眼神如看一个陌生人。 卫渊狠下心,头也不回地走进庄子里,背对着他朝兵士下令:“拦着摄政王!” 迈进门槛后,他身后的大门慢慢合拢,挡住了那道几欲将他穿透的目光。卫渊往内院的垂花门而去,逐渐将门外的喧闹抛在身后。 垂花门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缠缠绕绕如他被她勾缠得紧紧的心。他抬首朝院子里望去,桂花树下立着一道纤细的背影,素手拈花,半边侧颜被日光镀上一层浅淡的金光,宛如花海中幻化出的仙子。 “青黛……”他喃喃开口唤了一声。 她听闻后转过身来,秀美的面庞清瘦,如画眉眼迤逦温软,身形娇小,腹部——隆起圆润的弧度。 “你——” 卫渊望着她的肚子瞪大了双眼,她柔柔朝他低眉一笑,顺着他的目光向下,伸出手温柔地抚上她鼓起的小腹,神色间带上了即将为人母的柔和光辉。 他一阵恍惚,仿佛看见了那时她刚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笑容温婉,依恋地偎在他臂弯里,娇声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转瞬间又是她小产后连泪水都流不出来的凄婉双眸,盈盈若水的眸光如黑玉噙满了绝望,深深刻在了他心头。 “国公爷。”她浅浅柔柔的唤声将他从过往中拉扯出来,她裙摆微动朝他走来,他下意识动作轻柔地扶住她,握惯了刀枪剑戟的厚实手掌托着她的胳膊,如护着易碎瓷器。 她不再是他们重逢后那副冷淡抗拒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对他的柔情万千,卫渊心潮起伏得手都在隐隐颤动,甚至不敢回应她一声,怕把这如梦境般的景象打破。 青黛等了半天没见他问她怎会怀有身孕的事,见他直眉愣眼地俯视着她,只好再度开口,“国公爷,你也看到了,我……” 她眉眼低垂,神情温静美好,盖在小腹上的手小幅度地抚了一下,“我又有了身孕。” 那个“又”字让卫渊神魂一震,复杂的神色浮上他冷峻的脸庞,鹰眸里浓郁的情绪翻滚。 “得知自己怀了身孕的时候,我欢愉得无法自持,”她的唇角勾勒出点点喜悦的弧度,抬眸望向他,含情目中泛起微澜波光,似是不敢置信的喜极而泣,“自那之后……我、我真的没想过还能有做娘亲的机会。” 卫渊宛如被重锤敲上心头,极致的痛楚让他不得不微微弓下魁梧的身躯,昨日被秋明良打伤的腹部透出刺骨疼痛,翻涌的血腥味已经上窜到他的喉间。 “但是!”她面色徒然一变,双眸含了惶恐抗拒,一只手揪上他的衣襟,依旧玲珑纤瘦的身子贴近他,“定王……不,摄政王他找来了,他若是知晓我怀了身孕,要么等我生下孩子后,他抢走我的孩子,去母留子,要么现在就把我弄死,一尸两命!” “去母留子”、“一尸两命”深深地将他刺得头目森然,勉力压下痛楚,他笼着她腰肢的手臂倏而僵直,脸上爬满森寒凌冽,鹰眸中闪过一片刀锋剑影,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语气趋于平静,“为何?” 她的眼眶已经蓄满了泪水,一颗颗晶莹而下,如被雨露打湿的柔嫩花瓣,脆弱不堪,“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先王妃,先王妃还没回来时,他眼里就从来没有我,一开始甚至都不会碰我……” “现在,他寻到了死而复生的先王妃,更不会允许我的存在碍了先王妃的眼。我只是个多余的后来者,我自请下堂,和离归府,不想打扰他们恩爱。”她紧咬着发白的下唇瓣,闭紧了双目,任由泪珠簌簌滚落,莹白的小脸无助又委屈,像极了寻不到家的孩子。 “可后来,我发现我怀孕了,”她的身子开始发抖,如一只瑟瑟颤抖的无害幼兔,寻找着强大的依靠,瑟缩着钻进他的胸膛里,害怕地喃喃自语,“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和先王妃中间横亘着的刺,他不会放过我这个碍眼的存在……” 男人胸膛前的衣襟被她的泪花沾湿,留下蜿蜒的痕迹,如他心上的疤痕纵横交错。 粗粝的指头小心翼翼地触上少女柔弱娇嫩的脸蛋,为她拭去面颊上的泪痕,比猛虎细嗅蔷薇时还要轻柔。 “青黛,你别怕,这回我会保护好你。”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手臂上的力道克制又隐忍,既想搂着她的纤腰将她紧拥入怀,又怕伤到了她。 “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沉稳雄厚的嗓音如同誓言声声,语义沉沉重达千金。 他最后拥了她一下后,将她放开,扶着她站稳,转身朝门外而去。 快走到垂花门时,他忽然顿住,拧身回望她,目色深沉。 “我还未曾从你这得到答案,你究竟是如何成了俞府姑娘,又如何……死而复生的?” 冲突(七) 青黛还维持着脉脉远眺他背影的姿势目送他离去,听得他的问话,脑子急速转了一圈,幽幽开口,“那日我下葬后,正巧遇上一位医术高明的僧人,他瞧出我还留有一口气在,便将我从墓中救出,把我救醒。那时我身体虚弱,在京城的气候中无法生存,那位高僧菩萨心肠,便将我带到江南养病。于是我便认识了俞家的大夫人,兜兜转转下,竟发现我就是俞家的叁姑娘,当年是大夫人生产时抱错了孩子。” 卫渊立在那一动不动地听完她的解释,末了深深望了她一眼。青黛的眼皮轻轻跳了两下,就在她升起一线担忧时,他利落地转身往外走了。 “我知晓了。” 就算漏洞百出,他也会当成真的来相信。他不会放过一丝,有可能伤害到她的危险。 卫渊拉开庄子门上铜环迈出门槛的那刻,剑锋呼啸破空声倏然而至,从他眼前滑落,刺在他胸前衣衫上,割开了方才被她的泪水浸湿的外衫衣襟。 他的视线顺着抵在胸前的剑尖一点点往上,对上了男人冷冽如腊月寒霜的凤眼,严酷怒意中夹杂着审视,浅色薄唇轻轻开合,“子擎,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且好好回答。” “她只是你的嫂子,你与她之间并无私情,可是?”姜绍钧的手紧握剑柄,剑尖与他胸膛的皮肤只隔了一层内衫衣料,他的手臂平稳无一丝迟疑抖动,清冷的声线却透出了几许沉重的质疑。 卫渊抬起手,目光不离面前的经年故友,两根带着厚茧的手指捏着剑尖使力,一寸寸将它挪开。然后抬起另一只手覆上胸前,小心又轻柔地将被她沾湿的衣襟掩好。 他的声线醇厚低沉,鹰眸犀利,话语简短而有力地砸下,“殿下,她已不是您的妻子了。” 这话落下,他恰好完全将胸前的剑尖徒手打开,利剑发出声声嗡鸣,铮铮作响。 姜绍钧手中利剑斜指地面,眸光暗沉,字句如刀,“卫子擎,你要与孤为敌?” 卫渊垂了垂眸,不去看眼前的人,将所有动摇踟蹰悉数压下,脑中只剩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 “殿下,她不愿见您,还望您不要为难她。” 夏风燥热涌动,吹过金黄的稻谷,揭起一浪浪夹杂暗绿的起伏波动。 沉闷湿热的凝滞弥漫,出鞘的剑锋倒映出两人同样轮廓分明的面孔,熟悉而陌生。 “孤若一定要见她呢?” 卫渊抬手,握上腰间佩剑的剑柄,冷峻的面上坚毅掠过,“那,请殿下恕末将无礼。” “你知不知晓你在说什么?”姜绍钧睨着他,似是在看一个毫不相识的人,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他神交多年的好友! 面对他隐含控诉的话语,卫渊心底萧肃,唇抖了两下,凝声道:“末将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 “你有何资格阻拦孤!”姜绍钧徒然抬起剑锋直指向他,暴出一声清喝,眉眼冷寒。 卫渊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把剑拔出来,“殿下,您已经寻回了先王妃,又何苦再为难她。” 他终于抬起了头,直面他的剑尖,沉声道:“殿下,放过她罢。” 姜绍钧懒怠同他解释,冷冷道:“孤若不放,你待怎样。” 卫渊腮帮紧咬,小麦色的脖颈上暴起根根青筋,手臂肌肉鼓起,腰间别着的佩剑龙吟一声出鞘。 两把剑身相对,卫渊眉眼沉凝,未再答话,但他对他拔剑相向就是他的回答。 这一刹,姜绍钧说不清心底何种情绪,不知是被故友背叛的狼狈怒意,亦或是对他的嫉恨恼怒,还是见不到她的焦灼急切。 手中剑刃用力,剑身已向卫渊下压,卫渊蓄力,顶住他逼近的锋芒。 “若殿下执意如此,那便先从末将的尸首上踏过!”他低吼一声,粗壮的胳膊发力,硬生生将姜绍钧的利剑挥开。 姜绍钧倏然后退一步,高高举起手中之剑。 卫渊瞳孔骤缩,抬剑格挡,却见他肃然斩落了自己和他的一截袖管。 绣着四爪蟒纹的明黄色布料和禁军制式的玄色绣暗纹袖片一同落在干燥的泥地里,艳阳下,两种色泽泾渭分明。 姜绍钧脑海中划过种种褪色的画面,二人幼年相识,一同习武念书,长大后各自镇守一方时的书信往来,最后定格在他们一同饮酒时,他问出那句话后,卫渊的神情上。 姜绍钧收剑,决然转身。 “下次再遇,孤不会手软。” 御书房内的鎏金狻猊兽首香炉的炉嘴中冒出缕缕暗香,稚嫩清澈的童音回荡在这间富丽堂皇又不失严正威仪的殿堂内。 “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姜珵流利地将这段话念出,等了片刻,发现身侧之人无一丝动静,忍不住抬眼去望他。 男人轮廓分明,因为忙于朝政,俊朗的五官好似更加深刻了,一双愈见凌厉气势的丹凤眼此时有些让人瞧不分明的阴影。 “皇叔?”姜珵开口轻唤他,同时伸出小胖手拉了拉他的袖摆。 姜绍钧回神,淡淡垂下眼,“陛下答得不错。” 他好不容易夸他一次,姜珵也忘了方才他的心不在焉,自先帝驾崩后一直低沉的小脸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意,“都是太傅教得好,太傅他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都难不倒他!” 杨巍不苟言笑的脸从他脑海中闪过,姜绍钧微微颔首,指节敲了敲楠木桌案,“今日就到这罢。” 每五日一次的功课检查结束,姜珵在心中小小呼出一口气,又转眸看着姜绍钧已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的高大身影,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皇叔,珵儿好久未见皇婶了,可是皇婶身子有恙?”在父皇殡天,外命妇进宫哭灵时,他就没见到皇婶,问了母后,母后却告诫他不要多言,今日他实是忍不住了。 桌案上的鲤鱼戏水砚台从桌沿滚落在锃光瓦亮的金玉石地面上,发出脆亮的声响,在光滑的地面上打了好几个转,才停了下来。 姜珵捏紧自己的小肉手,害怕地抬眼看向面容沉冷的男人,双瞳瞪大,颤着声问:“……皇、皇叔?” 姜绍钧将目光从滚落在地的砚台上移到姜珵发白的小脸上,忽而开口:“陛下可想见她?” ps. 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出自《韩非子》 姜绍钧:她只是在利用你! 卫渊:那又怎样? 姜绍钧:你我相识多年,我是她口中那样的渣男吗? 卫渊:我不管。 入宫(上) 姜绍钧从御书房里走出来后,挥手将候在暗处的王府暗卫统领袁奇召到近前。 “寻个事由,让秋明良和卫渊脱不开身。” 袁奇愕然,第一回在听闻主子的命令后呆愣住,还未来得及再问上一句,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已经下了殿前的汉白玉阶梯大步走远,虽然步履沉稳,却隐隐透出一股急切。 袁奇无法,硬着头皮去完成主子的吩咐,一边暗自嘀咕主子成了摄政王后,命令愈发古怪了。 另一边,慎行也在为主子的吩咐暗暗叫苦,收到盯梢着姜绍钧行踪的人手送回的消息,他立即马不停蹄地送到了杨巍的案前。 写了几个小字的纸条被卷成一个小卷放在竹简里,修长的手指将它展开,其上的内容十分简洁。 王出宫,直出城。 他立马起身,肃着面容让慎行备马,翻身就上了马背往京郊的那处庄子赶。 一路上他压着心焦风驰电掣地疾驰,视野尽头那座宁静简朴的庄子在他眼中逐渐放大,庄子前竖立着的一队盔甲严整的金吾卫人马让他心中一凛。 “殿下!”来不及从马背上下来,杨巍沉了嗓音,喝了一声。 对面是在他的威逼中汗如雨下的庄子管事,姜绍钧听闻身后声响,冷然回头。 马上之人一身素净青衫,身形笔挺,面容俊美端肃。马蹄行至近前,他不等马匹停稳,急匆匆踩着马镫下马。落地之后,无论是在金銮殿还是在御书房都束得一丝不苟的发冠有些歪斜,直直走到他面前。 “杨大人不进宫教授陛下学业,反而策马来此,是为何意?”姜绍钧隐含威压的冷锐目光定在他面上,如雪山巅峰积年不化的冰层,下颚绷紧。 杨巍默默平息了一下一路颠簸疾驰的紊乱气息,语气是公事公办的严肃,“殿下,下官有一朝政要事需和您商议。” 姜绍钧盯了他因为策马疾驰而缓缓浸出细汗的额头看了片刻,才淡淡转眸,“孤待会再与杨大人商讨政事,”他重又看向王管事,目色冰寒,“此刻,孤要先执行陛下口谕,接王妃进宫觐见陛下。” 围着庄门与庄子侍卫对峙的金吾卫闻声齐齐上前一步,各个面无表情,甲衣摩擦出声响阵阵,气势如虹。 “殿下,徽州遇连绵大雨,长江水位暴涨,彭县的堤坝最为薄弱,需您拿主意是加固还是泄洪田野?” 杨巍仿佛没看见这些腰间利剑即将出鞘的金吾卫,只身一人踏步向前,拦在庄子门前,自顾道出几件朝事。 “杨大人,孤如今要先处理了孤的家事,再思国事,还请杨大人让步。”姜绍钧抬眼望向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地拦在庄门前的杨巍,冷声道,“难道杨大人不光要在政事上呕心沥血,还有心分出余力插手皇室私事吗?” 这已是十分严厉的指责了,杨巍却不避不让,朝他揖礼一道,声线平直,坚定又沉稳,“若酿成洪涝,灾害不可小觑,还请殿下尽快定夺!” 姜绍钧的凤眼中色泽逐渐深沉,汇成一片浓郁的墨黑色,“杨巍,孤如今要请王妃进宫面圣,此乃圣意,你这般做派,是要违抗圣意吗?” 杨巍身形岿然不动,眉眼肃穆沉凝,如一座巍峨肃重的山石,静静肃立,壁立千仞,只为守护从灰石峭壁间探出的一朵娇柔嫩蕊。 他这螳臂当车还不退不让的态度,显然不是真有紧急政事专程来寻他,必是……姜绍钧想不透她竟还和杨巍有牵扯,鼻息陡然沉重,肺腑间盈满的鼓胀情绪几欲爆裂而出,“你身为帝师,不思维护陛下威望,竟要置陛下口谕不顾,如何担得起教诲陛下之责?” 他丹凤眼中凝聚的暗芒汹涌,一句话出口,竟有要不顾先帝遗诏,撤下杨巍太傅之职的意味。 跟在姜绍钧身后的正平心内焦灼,殿下虽任了摄政王之位,但推翻先帝遗诏就是在挑衅先帝威严,不管是朝臣还是皇家宗室都不会轻饶了殿下的! 杨巍在摄政王的威胁下不动如山,寸步不让,俊美的面容透出坚决之意。 凝滞胶着的气氛一触即发,就在二人对立的当口,庄子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沉厚的门扉被人由内向外缓缓推开。 上回她连面都没露,遣了个婢女把卫渊唤进去,卫渊出来后就对他拔剑相向。姜绍钧幽冷的眸光落在逐渐被拉开的门缝上,泛起晦涩的光。 此时正是一日之内最为炎热的午时,艳阳炙热,在地上烘烤出白炽耀眼的光,人立在石子路上,蒸腾起来的暑气宛如化成了实质。 庄门被一点点拉开,门后的人影也在日光下逐渐显现出来。 身姿纤弱的少女搭着身旁婢女的手,一身清爽的水蓝色薄衫衣裙,眉眼平静温淡,泠泠投向他,似是酷暑天里一湾清凉甜润的溪流。 但姜绍钧周身却像是被架在烈焰篝火上,明黄的火苗舔舐,炙烤出燎伤般辛辣又强烈的刺痛。 “你……你怀了身子,为何、为何不告知我?”他伸出手想去扶她,手指轻微颤抖,惊讶被后知后觉的狂喜席卷,他的唇边竟带了一丝不知所措的喜意,让这张清冷出尘的面容看起来竟有几分憨傻。 “快去进去歇着……”他话说到一半,扭头朝身后的正平吩咐,“请御医诊脉!” 她避开他搀扶的手,挺着隆起的小腹,朝他恭谨地屈膝福礼,语气疏离而恭敬,“殿下,民女俞氏,奉陛下口谕入宫觐见。” 对着她头顶乌鸦鸦的发髻,姜绍钧愕然,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被一点点冻住,“若是早知晓你有孕,我不会让陛下宣你觐见。”他一向不急不缓的语调仿佛被这酷热的天气所染,多了急切燥意,“我立马让正平备好平稳的马车,你随我回王府养胎,整个京城最好的御医和稳婆都会请进府里……” “殿下。”她轻柔的声音打断他的话,低垂的臻首一直没有抬起,只给他留了一段雪白若腻的脖颈探出衣领,再次重复了一遍,“民女尊陛下口谕,即刻入宫觐见。” 她语毕,扶着婢女的手,再度朝他福身行礼,迈步从他身前经过,走向庄子门外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 “你在与我置气?”姜绍钧挺俊的眉峰皱起,侧身拦在她身前,望着她的神情复杂,语气却放软了许多,带了些哄劝的意味,“阿,阿黛,我知你误会我良多,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莫要不顾自己身子同我置气,且随我一同回府罢。” 他挡在她面前,拦住了她踏向马车的路,她终于抬起了眸,用那双盈了潋滟波光的含情目望着他。 “陛下口谕宣民女觐见,殿下却百般阻拦拖延,是想违抗圣意?”她启唇,声音甜濡温软,一如她柔声关怀他时的语调,说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情。 “你怀着身孕,如何还能大暑天进宫奔波劳累!”姜绍钧也被她激起了怒意,气她为了置气,任性妄为不顾身子,见她绕过他接着走向马车,他伸臂想抓住她的手腕。 斜刺里伸出一只劲痩却有力的手臂,拦住了姜绍钧的手,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巍。 她微微侧头,望向姜绍钧隐怒的面容,嗓音淡淡:“殿下身为摄政王,却置陛下口谕于不顾,将陛下威严置于何处?” 他方才用来威胁杨巍的话转眼间就被她打回他身上,他凤眼中一片暗红,眼睁睁看着她几根纤细的手指搭着杨巍的手臂,在杨巍的护送下登上了马车,他高大的身子晃了晃,足下的泥地陷进去一个深深的印子。 ps. 王管事:我这小破庄子头一回如此热闹! 入宫(下) 坤宁宫内燃着香味清幽的沉香,正殿四角的莲花缠枝冰盆里放着透亮的冰块,在酷暑天里散发着一丝一缕的凉气。 殿内立了数名宫人,上首的太师椅上更是坐着宫内最尊贵的两个主子,却是落针可闻般的寂静。 等到殿中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的少女要跪地朝他们行礼时,宛如静止的时刻才流动起来,已当上太后的张氏忙开口让她免礼,与此同时,一旁面无表情的姜绍钧已稳稳托住她的胳膊。 杨巍乃外臣,又无召见旨意,被拦在了前朝与后宫相隔的那扇宫门外。临走前,他目光深沉,只低声问了她一句——“可还行?” 青黛没有回答他,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她硬是要进宫走这一遭,不是姜绍钧以为的任性置气。数次寻她求见,姜绍钧对她的执着终于让她明白,若她不想个办法,就真的要被他再度接进王府了。 “皇婶——您怀了小娃娃?”等她在殿内站稳,端坐上首的姜珵终是忍不住,跳下太师椅“噔噔噔”跑到她面前,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盯着她隆起的肚子,好奇却又不敢近前的模样。 青黛恭顺地垂头,柔声说道:“陛下,民女已不是陛下的皇婶了。” 姜珵瞪大了眸子,表情迷茫,傻傻地抬眸去看一旁面容俊朗的皇叔。 青黛和姜绍钧是先帝赐婚的婚事,青黛当时提出和离时,先帝已意识不清无法处理政事,姜绍钧是拿了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手谕,才解了这桩婚事。 太皇太后自先帝去后便专心礼佛不见外人,长辈们都有意无意地瞒着姜珵,直到他登基后,还不知晓他最喜爱的皇婶早就和皇叔和离了。 扶着她胳膊的手微微一紧,青黛也不在意,朝太后微微一笑,温声道:“民女斗胆,有一事想同太后娘娘单独相商。” 太后看一眼面色冷沉的姜绍钧,又望一眼不在状态的小皇帝,对上她漆黑的眸子,忽然勾唇一笑,“好,你随哀家来罢。” 青黛心底松了口气,刚要迈步随她去偏殿,手臂上传来一股不容她忽视的力道。 她转头,男子垂头看她,凤眼幽深,“你到底想做什么?” 少女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意,眼波只是瞥了他一眼又毫无波澜地收回,扯回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臂,“民女不过是个和离过的妇人罢了,殿下无需管得这般宽。” 被她刺了一下,姜绍钧心底却松了口气,放开了她的手臂。她还会讽刺他,证明她对他并不似先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淡漠。 青黛可不管姜绍钧心里怎么琢磨的,进了偏殿后,便要屈膝朝美人榻上靠着的太后跪下。 太后使了宫女将她搀住,让她坐在绣凳上,拿帕子掩了口调笑:“俞姑娘使不得,若是让你跪了,外面哀家那皇弟还不得怨上哀家?”她先前得知姜绍钧与俞黛和离还颇为讶异,分明元宵节那日见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不似原先的冻若叁尺寒冰,已有了夫妻吵架的那种别扭。如今再看姜绍钧对俞黛这副紧张样,连与她单独相处都不放心,又见俞黛孩子都怀了好几个月了,笃定这该是出破镜重圆的戏码。 没想到俞黛接下来的话让她大为震惊。 “娘娘,民女有一不情之请,恳求娘娘施以援手,民女不想再被摄政王殿下接进王府!”她的语气坚定沉着,神情不带一丝迟疑,坐在绣凳上的上半身微微前倾,是祈求的姿态。 太后沉默了一会,才开了口,“你与皇弟之间可是有何误会未解?” 坐在她对面的少女苦笑了一下,沉静的面容也染上了浅淡的涩意,让人看了心中泛疼,“娘娘,不论有何误会,民女在与殿下和离时便已心如死灰,任是再炽烈的火苗都无法让死灰复燃。”明明是方二八年华的绝色容颜,却透出了一股桑榆暮影般的悲凉。 太后心中一恸,她年少时何曾不是一个满心含春的少女,经历了多少喜悲,才硬生生在这吃人的深宫里熬成太后…… “早已摔得粉碎的镜面如何能填补得完好无损,民女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守护好自己的孩子。”她将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神色转变成为母则刚的温柔。 太后微微阖上眼,转动着一串戴在手腕上的碧玺。青黛心内有些紧张,她是拐着弯来向太后要她先前给过她的承诺,只是她的这个要求估计对太后也有些为难,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偏殿里一阵岑寂,角落里的兽首香炉喷出袅袅青烟,少女神色镇定,垂眸静候。 太后终于睁开了眼,抬起手边的茶盏,斟酌了一下,才道:“皇上被你救了两次,哀家本就欠你两次恩情。上回俞家出事你求到哀家这里,当时哀家力不能及,没能帮到你,这回理应兑现哀家的诺言。” 青黛心中长出一口气,眉眼舒展开来。 太后却又转了话锋,“不过,哀家也不能直接下口谕不让皇弟再将你接回王府,或是不让他认回他的孩子。”父子血脉,姜绍钧若想要回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就算是太后也没办法阻拦。 “哀家会让皇上下旨封你为郡主,赐你郡主府,后路如何,且看你如何走罢。” 本朝的郡主和公主都可以有自己的府邸,可以名正言顺地不住在夫家,与驸马或郡马和离之后,也有抚养自己孩子的权利。而且她若是住在郡主府,带给祖父祖母和俞家宗族里未婚小娘子的影响也会小很多。 喜意蔓延,争取到的结果比她想象中要好,她明白这是太后能给出的最好的帮助了,青黛当即感激地道:“民女谢娘娘大恩!” 太后摇摇头,凝眸直视她的双眼,美艳的脸上神色严肃,“只不过,哀家只能给你郡主之名,但你还是个和离后带着孩子的妇人,流言蜚语、恶语中伤对这样的女子恶意最大,你可想清楚了?” 青黛轻轻笑了,同样郑重地回答她,“娘娘,民女想好了,永不后悔。” 太后与她对视半晌,保养得宜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道了一句:“好。” 只要一想到清冷无情的姜绍钧那求而不得的模样,太后就莫名有些亢奋,她又朝青黛眨了眨眼,“你若是信得过哀家,在郡主府修缮妥当之前,可以住在宫里养胎。” 青黛弯了弯眸子,“既是娘娘美意,民女便厚颜受了。” 兄弟反目 二人又商讨了一些关于册封郡主的细节,等她们从偏殿里出来,发现姜绍钧与姜珵正并肩坐在正殿的太师椅上。听到偏殿门口的响动,二人一同扭头朝这边看来,一大一小两双相似的凤眼,就连表情都有些如出一辙的眼巴巴。 太后扫了姜绍钧一眼,暗自好笑,面上一片慈和,携了青黛的手,温声对她道:“今日起你就在这住下罢,哀家让人把清月宫收拾出来。” 清月宫离坤宁宫很近,青黛颔首谢过,“不劳娘娘费心,民女这就带婢女过去清扫。”她言罢便同太后与小皇帝告别,扫都没扫一旁的姜绍钧一眼,带着桃香出了坤宁宫。 姜绍钧缄默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直到出了坤宁宫,发现她真的在朝通往清月宫的夹道走,他皱着眉峰凝声问:“你要在宫里住下?为何不同我归府?” 青黛扶着桃香的手,目不斜视,步伐悠然,“殿下,你我早已和离,为何民女要去殿下的府邸?” “你怀了我的孩子,我如何能再让你在外面吃苦。且当初我应下和离,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他的声线如沉金冷玉,一向不屑于言辞过多的冷面摄政王竟然絮絮地开始解释,“当时朝中情势复杂,我也无法保证最终的结果,你又正巧提出和离,我便想着先让你归娘家避过那段最为紧绷的时刻。” 他字句真挚,青黛却不为所动,像是没听到般,自顾走着。 他紧跟在她身旁,寸步不离,眼看着就要到清月宫了,她依旧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他忍不住沉冷了音调,肃然道:“不管你愿不愿,今日你必需要随我回府,我不会让自己怀了孕的妻子宿在府外。” 他的一条手臂拦在了她身前,她终于抬眼看向他。男子眉目俊朗出尘,五官深邃如同精心雕刻而出,但不管他平日里气质再清贵端方,骨子里身为皇室的霸道依旧存在。 太后说得没错,光是郡主身份,并不能阻拦姜绍钧把她弄回王府里。 青黛的唇启了启,眼角余光瞄到不远处迅疾而来的矫健身影,把唇边的话吞下,挑了挑眉,“谁跟你说孩子是你的?” 姜绍钧惊愣在原地,狭长的丹凤眼睁大,第一个念头便是她又在同他赌气,“你…你就算要置气,也不该拿自己的清誉说笑……” “谁在同你置气说笑,我都是认真的。”她似乎走累了,停下来用手撑着腰,与他对视的含情目清透见底,没了那些对他的仰慕信赖,只剩一片清冷,“我已怀胎近六月,是二月怀上的,但那时我每每与你欢爱后,都会服下避子汤。” “怎么可能——”他明黄色的衣袍下摆晃动,被日光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一颤。 “你若不信大可去查王府二月的药材采买账册,必有麝香、红花、水银、当归、生地、熟地几味药。”她的神态笃定,几种避孕活血的药材信手拈来,十分熟稔。 垂在他腰间的玉佩与他的佩剑相击,发出一声脆响,他声线陡然喑哑暗沉,如在刀尖上滚过一圈般沙哑,“那是谁的?” “是我的。” 低沉醇厚的嗓音,是他熟悉的声音。 姜绍钧豁然回首,目眦欲裂。 来人气息微喘,刚毅的面庞上有汗珠滑下,小麦色的脖颈肌肤上泛着油亮的水光,鹰眸如深渊谷底,幽暗难测。 “卫、子、擎!”这叁个字几乎是一个一个从他喉间蹦出来的,带着喋血凄厉的恨怒,让闻者胆寒。 “殿下,”卫渊干燥的双唇磨动,迎着他骇人的视线,魁梧的身形近前两步,冷峻的面容上浮现恳求,“放过她罢,她过得不易,殿下莫再伤害她了……” “你是何身份,轮不到你怜惜孤的妻子!”日头照在卫渊鲜明的面部轮廓上,把他眸底的痴迷不悔和深刻执念映得一清二楚,姜绍钧用尽所有的理智,才让自己问出的语调没有带上弱者的颤抖。 “她腹中怀的是末将的孩儿。” 姜绍钧的脑海中宛如有一把钢刀在不停翻绞,双重背叛的极致痛楚下,蕴出无边惊怒,又透着刻骨的凄凉。火辣的骄阳也无法温暖他半分,所有的温度和力量在卫渊这句清晰简洁的话语出口后都从他身上抽走,他如同只身行在阿鼻地狱,周身皆是厉鬼的鬼哭狼嚎。 “末将知晓对不住殿下——” “咚”的一声,卫渊的膝盖重重叩在铺得平整的石板路上,垂在身侧的双手摁在地上,把灰白的石板印出两个深色的手印。 “但,末将与俞叁姑娘两情相悦,情难自禁,犯下滔天错事。一切都是末将的错,望殿下放过她,成全一对苦命鸳鸯,末将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端的是个被捉奸后极有担当的好情郎。 落在姜绍钧的耳中却汇聚成一片嗡鸣,唯有几个词如锥刺,扎进他千疮百孔的心间。 “两情相悦”、“情难自禁”、“苦命鸳鸯”,他的妻子,和他的兄弟,是对天作之合的情人,求到他面前请他成全他们比翼双飞? “孤不放呢?” 清幽的嗓音徘徊其上,似从天外而来,又黏连着对红尘的十分执着。 跪在他身前请求的男子豁然抬起头,一双射向他的鹰眸锋锐似方开了刃的宝剑,他高大的身形拔地而起,与此同时,他腰间佩剑以雷霆之势劈向姜绍钧。 姜绍钧手中之剑出鞘,再次与他短兵相接,他的后牙紧咬,厉吼出声:“卫渊!擅闯内宫、袭击皇室,你要造反吗?!”在宫内率先对他拔刀相向,和上回在庄子前可不一般。 卫渊一双眼眸红透,隐隐透着一股疯魔之意,在剑尖上压下万钧力道,全身的肌肉鼓胀,眼底映着姜绍钧冷怒的脸。眼前掠过的是他亲眼见着她嫁给他时的盛大喜庆的婚宴;是元宵节那夜二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是她面色苍白地倒在丈夫怀里;最后是她和离怀孕,梨花带雨地同他哭诉她婚后的不幸。 为了她,便是举旗反了又如何——这个念头一起,他便无法克制地去一想再想。祖母与父亲对他忠君报国的所有教诲悉数溃散,卫家满门忠烈、代代忠诚的名声传承全被他抛却,心中只有她巧笑倩兮的模样。 狭窄的宫道上一时只闻兵器碰撞的厉响,宫墙被划花,道旁的树干断裂,风声里都传递着汹涌杀意。 卫渊是禁卫统领,姜绍钧是摄政王,都有资格带剑在宫内行走,余下的宫人侍从却没这特权,被这变故惊到,赤手空拳地想去阻止二人,全被犀利无情的剑风逼退。 桃香眼见着一场兄弟反目,目瞪口呆地托着青黛手臂,磕巴着问道:“姑、姑娘,要、要去劝架吗?” “劝什么?我们快走。”青黛往后退了几步,确定那二人打得兴起,无暇顾及她这边,拉着桃香就往清月宫去。 入了清月宫殿内,太后派下来伺候的宫人都已到齐,她立即让他们把殿门关上,吩咐不论何人请见都不得入内。 桃香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心有余悸,见到挑起一切的主子正没事人一般半躺在摇椅上,姿态闲适,手中捧了一盏蜜水啄饮。 桃香蹭到青黛身边,一双眼睛瞄着她突起的肚子,欲言又止,忍了半晌,还是期期艾艾地问道:“姑娘,这孩子……”她是姑娘的贴身大丫鬟,姑娘在那时到底与镇北公有没有私交她是一清二楚的,但方才姑娘的神情语气那么笃定,镇北公居然也把孩子认下了,她是真的糊涂了。 青黛睨了她一眼,纤指点着她的额头笑道:“傻丫头,你管这孩子是谁的呢,只要知晓是你家姑娘的不就成了。” 桃香仔细一琢磨,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豁然开朗,欢欢喜喜地去张罗着午膳去了。 ps. 青黛:你,把他的帽子帮他戴好! 卫渊:遵命! 姜绍钧:…… 共同求娶 自新帝登基后,颁下了第一道完全由新帝自己决定的圣旨,其内容让众臣震惊不已。 新帝竟然要封一个外姓女做郡主!而且这女子的父亲方被先帝贬去偏远边境当个小官,祖父也辞官隐退了,她本身还是个和离过的妇人。 圣旨上言俞氏女两次救驾有功,且同帝王情同姐弟,特此封为柔安郡主,赐郡主府。 但对于朝堂上某些封建迂腐的士大夫来说,这也不能成为封赏一个和离妇人为郡主的理由。只是不论是皇家宗室马首是瞻的摄政王姜绍钧、文臣之首帝师杨巍,还是戍守京师军权在握的禁军统领卫渊、执掌百官阴私的锦衣卫指挥使秋明良,这四方势力无一上书反对。 于是册封郡主一事,唯有寥寥几个官员以于理不合为由上奏,并不能影响什么,只能私下里说几句酸话。 俞氏那日进宫时挺着的肚子有多少宫人都瞧见了,又传出了宫门,京中好事者纷纷揣测她怀孕了还和离,很有可能怀上的是野种,又或者就算怀的是摄政王的种,她也让摄政王厌恶到不想要她为他生儿育女。 万没想到刚出国丧一日,柔安郡主府便迎来了叁个来提亲的男子! 更让京城百姓连同勋贵都惊掉下巴的是,这叁个男子居然是帝师杨巍、镇北公卫渊和锦衣卫指挥使秋明良! 这叁人里无论拉出哪一个,都能让京城中未嫁的小娘子趋之若鹜,如今竟然叁人一同朝一个还怀有身孕的和离妇人提亲。 无数道探究惊奇的目光往修葺一新的柔安郡主府投去,无不扼腕感叹敢于做摄政王便宜后爹的人,竟然有叁个!还各个都是人中龙凤,朝中栋梁。没见过她样貌的人心中生奇,也不知这柔安郡主究竟生得何等祸水模样,把这几个男子都勾得五迷叁道的。 姜绍钧面沉如水,端坐在王府书房内,听完袁奇向他禀报的消息后纹丝不动,似已化成了一座冰雕。 袁奇悄悄抬眸扫了他一眼,那日在宫里主子与镇北公反目时他也在场……他不太理解主子如今为何还要他把有关柔安郡主的消息尽数上报,这不是亲手把几面绿头巾往自个头上裹吗? 自她住进清月宫后,他就再没去见她,他的尊严不容许他落到卑贱尘埃里。 被卫渊的内劲震伤的胸口又泛起了灼烧般的疼痛,姜绍钧一呼一吸间,仿佛吸入烈焰中裹夹着黑烟的气息,肺腑灼痛窒闷。 沉重的梨花木太师椅与青石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豁然起身,俊朗的面容带着些狰狞往外走。 他还没把话问清楚,他要再见她一面。 成为整个京城风口浪尖上的青黛在刚入住郡主府的第一日,就开始头疼了。 姜珵赐给青黛的郡主府是贪墨案中某个被抄了家的官员留下的,府内修葺得极为精美华贵,当初抄家的时候并没有被破坏太多,只需稍微打扫一下便能住进去。 当她的郡主府归整妥当之后,正好是国丧后的第一日,青黛神清气爽地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出了宫门,登上她郡主制式的马车,带着太后和小皇帝赐给她的宫人侍从,浩浩荡荡地回了郡主府。 这座府邸真不愧为贪官的宅院,雕梁画栋精美细致,奇花异草美轮美奂,屋内陈设字画也具是千金难求的珍宝奇玩。后花园里还凿了一方碧波凌凌的湖泊,湖岸边遍植花树,可以想见春日百花齐放时,花瓣飘落清湖的绮景。 只不过青黛还没来得及好好观赏享受一番,刚上任的郡主府管事胡福就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跑来寻她了。 胡福是她从俞府带去定王府的陪嫁,后来她和离后,胡福去管着她陪嫁的铺子。如今她有了郡主府,便把他调来做管事了。 “郡、郡主,有人上门来向您提亲!”胡福抹了抹圆脸上的汗珠,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青黛蹙起了眉,抬手揉了揉额角,“哪家?” 胡福脸上的肉抖了抖,低声道:“镇北公府卫国公爷,秋府锦衣卫指挥使秋大人和丞相府杨太傅。” 青黛低低叹了一声,她就知道这几人没这么容易放弃,她在宫里他们难以接近她,等她出了宫,就跟嗅到了腥味的猫,全凑上来了。 “说我不见,把他们打发走。” “奴才已对几位大人这么说了……可他们都无离去之意,秋大人更是扬言见不到您就让锦衣卫把郡主府的各处进出的府门都给堵上,让府内之人一个都出不去……” 青黛能明显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她思忖了一会,吐出了一口气,摆摆手吩咐道:“把他们都带去花厅罢。” 胡福点头应是,急急去了。 “郡主……”桃香神情担忧,这几个男人不管哪两个撞上都能碰出火花来,更别提凑在一起,她心中忐忑,上前来扶着从圈椅上起身的青黛。 青黛的面色倒是很镇定,附在桃香耳边交代了几句。 桃香越听眼眸睁得越大,听到最后神色震撼,呆呆地望着自己主子。 “快去罢!”青黛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桃香才回过神来,赶紧照着她的吩咐去安排。 等到桃香再度回来,青黛便带着她,慢悠悠地走到了外院待客用的花厅。 还没走到花厅里,她就听到了秋明良那标志性的带着暗嘲的声音。 “殿下是来同柔安郡主再续前缘的?下官记得,您的孝期还未过罢?” 紧接着是清冷如玉的声线,“孤的行踪,无需同秋大人报备。” 青黛眉头大皱,怎么连姜绍钧都来了,她眸光一转,看向满头大汗守在花厅门外的胡福。 胡福见到她露出一脸如蒙大赦的表情,躬身上前,小声道:“郡主,方才奴才去门外把卫国公爷、秋大人和杨大人请进来的时候,摄政王殿下也来了,奴才拦不住……” 她点点头,抬脚跨进花厅。 这间花厅正中悬了一幅飘逸的字画,下方是一张檀香木雕卷草纹茶桌,茶桌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个姿态闲适的男子,细长的眸子望向一旁。 他视线中的男子一身缠金丝的月白色常服,负手立在花厅中央,俊朗的脸上面色冷然,丹凤眼中隐隐透出凛冽。 茶桌的另一侧也坐了一名男子,腰背挺得笔直,身姿挺拔,与他对面男子的放松截然不同,端着一杯清茗慢品。 而花厅左侧的描花鸟纹花瓶旁边立着一位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眉眼冷峻,鹰眸沉沉从花厅中另叁人身上滑过。 青黛深吸了口气,迈步走进来,步伐轻巧。 花厅内的四个男子同时朝她看来。 ps. 忙到忘记更新了o(╥﹏╥)o晚上还有一更 齐聚郡主府 四道目色各异却都带着沉甸甸情绪的视线朝这边投来,桃香光是候在旁侧就已觉得头皮发麻,而直面这些视线的她的主子神态自若地笑了笑,语声温婉地道:“各位大人躬临郡主府,深感蓬荜生辉,还请诸位莫嫌弃郡主府的招待,用一碗粗茶。” 她的话音落下,花厅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无人答话,桃香却觉得沉重的氛围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一声靴底踏在青石地面上的声响率先打破岑寂,如阴影般立在角落里逡巡众人的卫渊大步走到她身边,拉过一张椅子,低眸看着她,“你还怀着身子,先坐罢。” 语毕,他托着她的手臂扶她坐下。 其他叁人看着他们亲密的动作,秋明良率先笑了,似是调侃般道:“国公爷照顾有身孕的妇人如此体贴熟练,可是先前的夫人有怀过孩子?” 戳人就戳最痛处,秋明良深谙此道,卫渊面容冷沉,扫了他一眼,“秋大人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 秋明良面上笑意一滞,细长的眸子中阴沉之意更甚。 姜绍钧像是没听到这二人的争执,径直走到了她面前,俊朗的面容较上回在宫中相见时要瘦削憔悴了一些,却不损他的风仪。他的凤眸凝着她,沉声道:“我有话要单独问你。” 方落座的少女整理好衣摆,便发现高大的男子已欺近她身前,立马面露惶恐之意往后躲。一旁端坐着的杨巍当下便侧身将她挡在身后,卫渊也上前一步与姜绍钧对峙。 秋明良轻哼一声,稳稳坐在太师椅上,一双柳叶眼从几人身上滑来滑去。 姜绍钧自进了郡主府起,第一回正眼看向卫渊,眸中冷漠无波,再没了昔日对着故友时的柔和,“卫渊,你还要与孤作对吗?” 卫渊身上的气势徒然沉凝,健壮魁梧的身躯把少女娇小的身形牢牢护在身后,鹰眸里的色泽浓郁暗沉,“你不懂得珍惜,就由我来保护她。” “欺朋友之妻,内宫中举剑对着皇室,这便是忠臣卫家的世代传承?”姜绍钧吐出冷冷质问。 上回二人在宫中一斗彻底决裂,只是姜绍钧也无法给卫渊按上谋反的罪名。他虽为摄政王,但手中的权柄并没有看起来那样的权势滔天。朝政有帝师杨巍牵扯,京邑兵权握在卫渊手上,更有锦衣卫那股暗藏于地底的势力系在秋明良身上。若真以反贼之名捉拿卫渊,他孤注一掷真的反了,驻守京邑的兵士逼宫,他在南疆的亲信大军来不及回京驰援,只会适得其反,酿成苦果。 提到卫家,卫渊眸底一瞬动摇,转而被更为疯狂的情绪卷入,“若论先来后到,是汝先灭了吾之妾!” “你的……妾?”姜绍钧神情错愕,直愣愣站在原地,视线投向被两个男子护在身后,只能让他看见一片青碧色衣角的少女。 “咳、咳咳——”青黛在卫渊说到妾的时候,就开始大声咳嗽起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眸中涌上湿润之意,伸出手拽住离她最近的杨巍的衣袖。 她咳得似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杨巍手忙脚乱,笨拙地为她拍抚后背,神情紧张。 卫渊从与姜绍钧的对峙中抽身,守在她身边,想碰她又不敢碰,慌张得语调都颤抖了,“你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 姜绍钧也面色微变,顾不得质问她,倒了茶桌上的一盏清茶想递到她唇边,手臂刚伸出去,他手中的茶杯已被人夺过。 姜绍钧丹凤眼冷厉,看向抢了他手中茶盏的杨巍,“与女子纠缠不清,杨太傅不惧清誉被损?” 杨巍的眼风都未瞥向他,手捧茶杯给依偎在他身侧的少女喂茶水,动作间是一丝不苟的专注,“我已弄丢了她一回,才被殿下钻了空子,我不会给殿下第二次机会了。” “什么,你何时——”眼见着她就着杨巍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他倒的茶,姜绍钧再维持不住脸上清冷的神色,表情黑沉难看。 杨巍与她互动间的熟稔让姜绍钧无法再欺瞒自己他们是在她与他和离之后认识的,但她又是如何识得杨巍…… 卫渊就守在她另一边,亲眼看着她依赖地靠在杨巍的臂膀上,神情也不好看,剑眉紧皱。 一直抱臂看好戏的秋明良在她咳嗽时将晦涩难明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在此时忽而嗤笑出声,“殿下想必不知晓罢?下官的表妹可不一般……”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桃香的惊叫给打断了。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 少女双手捧着肚子蜷缩在太师椅上,面色惨白,浓长的双睫阖下,额头上的冷汗沿着细嫩的脸颊往下滑落。 “我…我肚子好疼……”她声线虚弱,颤抖着抓住桃香的手腕,唇色尽失。 卫渊面色大变,她小产后脆弱哀婉的面容从眼前闪过,他猛然伸出手臂,如抱着易碎琉璃般小心翼翼地把她横抱起来,朝着桃香吼道:“快叫御医!哪有床榻,让她先躺下!” 桃香面色惶急,使人去请这段时日常驻在郡主府上的鲁御医,带着卫渊往花厅旁的厢房走,“国公爷走这边,这里置了一间客房。” 卫渊尽力不让怀中的人感到颠簸,快步随着桃香拐进了一旁的厢房,其他叁个男人却被她拦在了门外。 杨巍不动于山的俊脸终于浮现了担忧焦急,姜绍钧也露出心切之色。 秋明良脸色阴沉,被拦下来了竟也没有多言,手指不断搓揉着袖口的衣料。 没过多久,卫渊也从里面出来了,神情不见缓和。 四个人被关在门外,气氛比方才在花厅时还要沉闷,宛如夏季暴雨前的天色,透着灰蒙如铅的昏暗。 桃香端着热水和巾帕进去了,过了约莫一刻钟,她端着一盆被染成了浅红色的污水出来。 气氛霎时更为凝结,炎热盛夏中,仿佛唯有这一间花厅透着刺骨的寒。 卫渊憋不住了,怒声质问:“御医怎还未到?!” 桃香被他吓了一跳,把那盆污水交给一旁的粗使婆子,顶着四个人的视线,朝卫渊福了福身子,小声道:“郡主需要静养,还请国公爷轻声些。” 轮流召见(一) 正在这时,鲁御医提着药箱,终于赶到了厢房门外,见到门外围着的四人表情如煞神一般,吓得腿都打了个踉跄,战战兢兢地先同冷面摄政王见礼。 姜绍钧面无表情,语速却很快,“别多礼了,快进去诊治!” 鲁御医慌慌忙忙地随着桃香进了里屋。 时间就像是黏腻浓稠的糖汁,被拉长成无尽的细线,特别是对在外等候的人来说,每一息每一刻都如在油锅里煎熬。 两道一轻一重的脚步声由厢房门口传来,所有的焦点迅速集中在踏出厢房的二人身上。 “……那劳烦鲁御医了。”桃香把鲁御医送到厢房门外,面上依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不敢,老夫去把药方开好,郡主按时服下便可。”鲁御医拱拱手,提着药箱就去一旁的偏厅写药方。 “她如何了?”不敢拦着御医耽误他写药方,卫渊只能朝桃香急声问道。 桃香抹了抹眼尾红肿的痕迹,垂着眼道:“回国公爷,方才郡主心绪不宁,窒闷于心,见了红,有了小产的征兆。”说到这,她哽咽着深吸一口气。 四人的面色都一变,桃香硬是顶着他们颇具压迫感的视线停顿了一会,才结束了她的大喘气,“幸好鲁御医及时给郡主施针保胎,如今郡主暂时无恙了。” “她已有六月的身孕,胎已坐稳,为何还会出现小产征兆?”面容上情绪难测的秋明良忽而开口问道,一双柳叶眼透着审视的光,让人头皮发麻。她一向临危不乱,又心硬如铁,会因为他们的几句争执而情绪激荡到见红吗? 桃香吸了吸鼻子,瓮声答道:“回秋大人的话,御医为郡主诊脉时发现郡主应是曾服食过寒凉阴毒的药物或食物,身子虚弱不易受孕,受孕后也极易流产,因此,待郡主要比待旁的有孕妇人更精心……要让郡主维持舒缓愉悦的心情,才可保证身体康健。” 听到“曾服食过寒凉的药物”时,卫渊手臂上的青筋绷起,面色狰狞可怖,姜绍钧则身形僵硬。 “孤要亲眼见她。”姜绍钧闭眸缓了缓,再次睁开,清冷的声线沉沉。 “她不想见你,殿下何必要与她为难。”杨巍扭头,把心焦担忧压下,言辞犀利。 “……让我陪在她身边,我要守着她!”卫渊从情绪震荡中回过神,一双鹰眸泛着血红。 “表妹险些出事,我身为表哥的,自是要去探望一番。”秋明良眸色渐深,也出声道。 本是来提亲的人因着这一出意外,倒也把原先的目的放在了一边,变成了争相要进去探望。 桃香稳稳拦在厢房门前,朝他们四人深深屈膝福了一礼,“郡主需要静养,受不得太多嘈杂。” 眼见着这四人神色间都流露出不赞同,却无一人有去意,桃香抢在他们之前开口,“不过,郡主体谅诸位大人焦急的心情,若诸位大人想要探望郡主——” “还请大人们轮流前往。” 桃香说完,花厅中落针可闻,她神情自如,并无对着这些权柄滔天的男人提出让他们排着队轮番见人的惶惶,反而唯有护主心切的忧急。 几人在这一瞬间冒出了一个有志一同的错觉,险些以为这不是在她的房门外,而是在御书房外等候传召。 秋明良出乎意料是第一个同意的,他扯了扯唇角,“无所谓。” 卫渊紧跟着吐出一个简短的字:“行。” 杨巍紧皱的眉心依旧未舒缓,只是道:“可。” 姜绍钧不曾言语,冷着脸立在原地,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桃香就当他默许了,轻手轻脚地又进了厢房,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又在四道目光整齐的注视下出来了。 她朝着秋明良的方向微微躬身,“请秋大人入内。” 秋明良即刻迈开步子,越过桃香往厢房内走去。 这是一间布置得十分简洁的客房,外间和里间用一扇绣着美人戏春的屏风隔着,他不曾细细打量,旋身便绕过屏风入了里间。 里间仅置了一张床榻和一方茶几,他的目光投向被撩起了一半的床帐里,青石色的帐幔掩映下,内里躺了一个娇小的人影。少女面容惨白,隐隐泛着不健康的青,连唇色都如宣纸般苍白,陷在软榻里,更显得身量瘦小脆弱。 方才急切着想要进屋,现如今走到她床前,他反倒不急了,居高临下地望了她半晌。 她双颊的肌肤白皙到透明,呼吸又轻又柔,仿佛稍微大一点的声响就能让她破灭消失。 他一直怀疑这不过是诡计多端的她又一道耍着他玩的计谋罢了,只是当下见到躺在床上的她时,又觉得自己多想了,她再如何坚强聪慧,终究不过是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罢了。 带着零碎细伤的修长手指轻触她的双颊,感受着指尖暖融的触感,他的声线极轻,“真被吓到了?” 浓黑的睫毛轻颤,双目紧闭的少女缓慢地睁开了眼,那双清澈见底的含情目看了他一瞬,又极慢地垂下,甜濡的声线比幼猫还要漂浮轻软,“表哥若是真不顾我死活,大可对他们说出所有事。” “终于肯叫表哥了?”他立在床旁,微微俯身,手指停在她的面颊上不动。 “这么在意他们吗?” 一句简简单单的反问,却冒出了陈年老坛才有的醋意,酸得秋明良自己说出来都有些倒牙。 “好,既然你不想让我说出来也行,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她垂眸不答话,他缓了口气,声线温润低柔。窗扇被竹帘遮住,室内光线暗沉,仅仅筛了几线柔和日光,他的声音便带了些诱哄之意。 “当初为何你要千方百计嫁给他?” 他紧盯着她面上的表情,她的眼睫抖了抖,抬起了眸直视他,唇瓣轻开。 一根手指虚空悬在她的唇上,在她面前晃了晃,他眼眸微眯,“不准说谎做戏,我要实话。” “当时那样的情况,我父亲察觉到你想对俞家下手。”她缓缓开口,语气平静而冷淡,“我希望能在家人出事时尽一份力,正巧那时定王择妃,定王妃是我能筹谋到的最高位。” 轮流召见(二) 秋明良一瞬如同置身深潭泥沼,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半分。 一直纠缠困扰他,让他对她切齿中又藏着懊悔,眼见着她从他手底下逃脱的事,究其原因,竟是因为他自己! 就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反复啃噬着他的心房,悔痛交加让他根本不愿意承认这是真的。 他的目光反复在她脸上逡巡,想寻找一线破绽。可她的神态镇定,黑瞳映照着他的人影,不躲不避,他发现不了一丝欺骗的痕迹。 “那你为何不来求我,让我停手?” 他在她面前的游刃有余被尽数打破,向来处在上风的他双眸间透出了隐约的惶惑,是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脆弱。 但她却还没放过他。 “我为何要求一个让我的家族支离破碎的仇人?”她的两粒漆黑的眼珠宛如水洗,映出里面无波无澜的碧湖。 “仇人?仇人!”秋明良把这两个字放在嘴边嚼碎又吞咽,默念了几遍,骤而嘲讽一笑,贴在她面颊上的手指力度重了些,把她娇嫩饱满的脸颊压出了一个小小的凹陷,“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让你深恶痛绝的仇人?!” “你父亲为何能保下性命,还不是我第一时刻把他贪墨的证据拦下了!”他咬牙切齿,分明是帮她,却能表现得像个恶人,也就只有秋明良能做到了。 她微微蹙了蹙笼烟眉,秋明良不由放松了手指上的力度,吸了口气压下激荡的情绪,高挑的眉梢放下,眉眼再度温和下来。 “从前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你嫁给我,我护你一世平安,甚至你的父亲兄长,想再度起复,都不成问题。”此时的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体贴温柔的表哥,浅灰色的眸子里满是对她浓稠的情意绵绵,话语中都带上了缠绵甜蜜的情丝。 她却早已不是那个仰慕他欢喜他的表妹了,她的神情认真又诚恳,一字一顿地唤他的名字,“秋明良,我是俞家的女儿,是你嫡母的亲侄女,我们不可能好好过一辈子。你对俞家做的事,俞氏对你姨娘做的事,无论哪件,我们两个谁都忘不了。” “别再勉强互相纠缠了。” 他脸上的温柔一寸寸龟裂剥离,露出狠戾的凶态,如水与火的矛盾。 他似乎想说很多,想对她做很多,但目光落在她高耸的肚子和虚弱的眉眼时,又全被他狠狠压回去。 最后,他只是俯下身,在她脸颊上贪恋又带着势在必得的抚弄,“别想着逃开我,就算一生一世互相折磨纠缠,你也得待在我身边。” 在杨巍第叁十六次看向厢房门口的时候,秋明良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神情阴沉晦暗,众人来不及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什么,就见得桃香也随着他走了出来,恭谨地朝杨巍道:“杨大人,请。” 杨巍步伐沉稳,步子却迈得十分大,与秋明良擦肩而过,带起一道夹杂着热流的风。 卫渊的鹰眸里满含急切,姜绍钧面色更冷,秋明良瞥了其他叁人一眼,他也不曾离去,兀自坐在了茶桌旁。 已经步入厢房内的杨巍此时却无心顾忌这些人的心绪,在屏风前放轻了步子,紧盯着视线范围内一点点现出的床榻。 她如一尊水晶雕砌的易碎珍宝,脆弱地卧在床褥之上,透彻的眼眸随着他的走近转动,最终停在他的脸上。 杨巍拉过一旁的矮脚凳,躬身坐了下来,让她不用再仰着脖子看他。长手长脚的他坐在矮凳上显得有些拘谨,他偏偏依旧坐得身板笔直,膝盖屈起的弧度也宛如测算过般精准。 “身子如何了?”话音出口,他才察觉到喉中干涩,轻轻吞咽了一下。 “无事了,今后好生休养即可。”她仰卧在软枕上,侧头偏向他,微微勾唇安抚一笑,虚弱的眉眼生动起来,是他所熟悉的俏丽。 他静静望着她沉默半晌,肃声开口,“你乃和离之身,又身怀有孕,待孩子瓜熟蒂落,难免担上一个父不详的名声。” 她惊讶地瞪了瞪眼,紧接着,眸底流露出几许戏谑地笑意,就这般望着他。 杨巍侧脸不再对着她的眸子,轻咳一声,如分析朝事般,颇为有理有据,“让我做孩子的父亲,不仅能让你与孩子免去流言蜚语,且我与你共同教导出来的孩子定是精通天文地理、算学孔孟……” “扑哧——”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她忍耐的笑声给打断了,他转过脸来,英俊的面容严肃端方,“笑甚么?” 她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泪花,语气带了轻快调侃之意,“大人这是在同我谈育儿经,”她停顿一下,把脸上扩大的笑意收敛,仅剩嘴角一点翘起,“还是在同我求亲?” 杨巍的耳朵又红了,这回他没有躲避她的视线,凝眸望着她,脸依旧板着,声音也十分刻板,“……求亲。” 她的一双杏核眼弯了弯,唇角最后的弧度也归为平静,她静静望着他片刻,郑重答道:“抱歉,我无法答应。” 他没有说话,眼神中的不依不饶却透露了他的执着。 她几不可闻地低叹了一声,眼睫低垂,视线落在被面上的荷叶绣纹上,问了一个让他意外的问题,“杨巍,你知晓我当时为何要离开你吗?” 他定定看着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杨老夫人不会同意你守着我一个贱籍出身的奴婢过一辈子的。”她声线平和,没有半分自怨自艾,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如果你的顾虑是我母亲,那你不用担心,我已说服了她……”他皱了眉心,挺得板正的上身往前倾了一些。 她在枕上摇了摇头,一头披散的乌黑秀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蹭软枕,有几缕沾在了她白皙的脸颊上,“你能无时无刻都看着我吗?在内宅里,杨老夫人有无数种手段磋磨我。你重规矩守孝道,我若与杨老夫人发生了冲突,你又去帮谁?” “矛盾不就是由这些琐碎的事情积累起来的吗?” 她眸光通透,映着他哑口无言的模样。他唇角动了动,有千言万语想辩驳,却像是被堵在了喉间,无法吐出一个字。 她轻轻笑了笑,如画的娇颜明媚一如往昔,“现如今也是同样。杨家世代书香清流,杨老夫人不会希望看着你娶一个和离过的妇人的,就算她享有郡主之尊。” “而且,给我诊治过的几个御医都有言,我极难有孕,或许这辈子就只有这一胎了。”她歪了歪头,笑意俏皮撩人,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冰冷刀尖,将他的心扎出一道道深痕。 “杨老夫人能接受你后继无人吗?会不会给你塞许多好生养的妾室?会不会……” “莫再言!” 杨巍压下嗓音中的轻颤,眸光深邃而坚定,“我知晓你想让我死心。” 他用眼神描摹着她静美的五官,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动,似是想触碰她,又被他抑制压下,“但我杨巍一旦认定,便不会轻易放下。对学问是,” 他的神情无比正经端肃,不像是在说情话,反而像是在治学。 “对你亦是。” 轮流召见(三) 卫渊踏进内室时,一股浓苦的药味立时盈满了他的鼻端,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段令他痛不欲生的时刻。 他压下心头剧痛,龙行虎步地走到床榻前,少女正靠坐在床头上,腰后垫了一方绣花草纹的引枕,手边的楠木小几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 他小心地在她床榻边坐下,顺手把小几上的白瓷碗端起来,用瓷勺舀起一勺药汁,放在唇边吹了吹。 她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眸静静看着他,在他把晾温的汤药递到她唇边时,她乖乖地张口,就着他的手,把一勺药汁都喝尽了。 他喂药的手却有些踟蹰,再度不受控制地忆起前两回他喂她药时的情景。第一回,她没了孩子,第二回,她没了性命…… “真的无事罢?”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沉厚的嗓音中透着患得患失的惶然,鹰眸不离她半分。 “无事了,国公爷放心。”她温声答道,主动从他手中拿过白瓷碗,吹了几下,一口饮尽了。 放下药碗后,她被酸涩的药汁苦得把小巧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伸手指了指小几上放着的一碟子蜜饯。 卫渊拈了一粒蜜枣喂进她嘴里,又拿过一旁的帕子为她轻轻拭着唇角残留的棕黑色药汁。 虽然还有些手忙脚乱,但在她人事不省的那段时日,她都是由他亲手照料的,这一番动作下来,也还算是得心应手。 她嚼着口中的蜜枣,口中都是黏腻的甜蜜,驱散了药汁的苦味。棕黄色的蜜汁在她粉色的唇瓣上留下了一点痕迹,她伸出嫩生生的小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正好他举着帕子的手擦拭到她的唇角,她的舌尖便带着濡湿的触感,隔着丝绸帕子在他指腹上掠过一抹温软。 他心间一颤,握住了她放在床沿上的一只手,掌心厚茧磨着她柔嫩的手背肌肤,力度克制又带着满怀的沉重情绪,字句都如在沙砾中磨过才吐出,“我会倾尽一切保护照顾你和孩子——再予我一个机会,好吗,青黛。” 她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没有挣扎反抗,柔顺温驯地任由他攥着,拒绝的话语却无丝毫迟疑。 “不行。” 卫渊胸间一梗,宛如被千金大石压在心口,窒闷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抬起脸,鹰眸灼灼锁在她的芙蓉面上,“为何?你若是忧心摄政王不放手,我可保证,整个大周朝中,唯有我手中兵权,足以让他忌惮。” 狂妄的话被他说得沉稳有加,字句间力度十足,“唯有我能护你周全。” 他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落下,屋内安静了一瞬,紧跟着少女细柔的声线响起。 “不是的,卫渊。” “你知晓我被高僧救回一条性命后为何没去寻你么?”她唇角弯了弯,对上他疑惑不解的视线,她的笑容中透出几缕悲凉,仿佛又重新置身于当初那条歧路之上。 “先前同你说的京城天气不适宜我养伤是骗你的,高僧医术高明,几日功夫不到就把我医治好了,我大可顺着大军行径路线去寻你或是回侯府。” “那你为何……”卫渊直觉接下来的话不是他想听到的,几个字却从牙间蹦出,硬是让自己去直面她内心的实话。 “一遭生死关头走过,我想通了许多事。”她反握住他的手,细长的指尖摩挲着他虎口硬硬的茧,“我不想继续呆在你身边或是再回侯府了。” 他不语,冷峻的面庞僵冷,等着她的下文。 她分明是在笑着,含情目里蕴着的水光却化作了清泠的水波,不再如春水温柔。 “卫渊,你相信男子后院中的妻妾真能和睦共处、姐妹相称,嫡妻真能把庶子庶女视如己出、一视同仁,妾室与庶子庶女又真能不去觊觎嫡出儿女拥有的一切——比方说爵位?你相信嫡妻对于丈夫左一个妾室又一个通房能泰然处之、贤惠大度,无一丝嫉恨,又能相信妾室对嫡妻恭顺有加,纳妾就是来伺候夫妻二人的?” 瓷器划过木质桌面的声音响起,他搁在小几上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喝空的药碗,他的神色隐忍又迷惑,低唤一声,“青黛……” 若是在他未曾注意到她之前,他或许可以同这世上所有的男子一般自欺欺人,认为后宅的争风吃醋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无伤大雅。他或许已经察觉内宅中被他忽视的女子的不忿怨念,却下意识选择了视而不见。所以在对苏氏和小林氏的处置上,他放了她们一码,没有要她们用性命来偿还,因为他隐隐意识到,造成她故去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他。 他一向锐利坚定的鹰眸添了彷徨,她用低柔的嗓音接着道:“苏氏与你年少夫妻时也有过情浓之时,小林氏少女时期也曾天真柔弱,后来却……” 她轻叹了一声,惋惜而可怜,“我怕我待在你的后宅中,早晚有一日也会变成她们那般,在内宅的无尽磋磨争斗中,逐渐耗损掉了一颗真心。” 卫渊涣散的眼神遽然聚焦,两手都一起抚上,将她的小手紧紧包握其中,声音沉着而急切,“但你若是同我去了边城,便仅有你我二人,再无旁人!” “难道看不见遇不着,就代表你的娇妻美妾不存在吗?”她眨了眨眼,音调温和地反问,却让卫渊如遇蚀骨痛楚。 他喉结上下滚动,把所有苦涩悉数咽下,沉声许诺,“如今我可实现我的承诺,国公府内宅仅会有你一人,”他握着她的手用力到颤抖,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把渐行渐远的她抓牢,锋锐硬朗的眉眼间隐现哀求之意,“我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的玉手滑腻,一点一点从他裹紧的掌心间抽出,温玉般的软滑逐渐离去。 “卫渊,那个一心一意爱着你的青黛早已不在人世了。” 她神情决然,或许是他眼花了又或许是他对她的执念太深,他竟然从她的眼神中辨出一线怜悯。 她约莫是他前世负下的债,把自己最深处的柔软都摊开给她随意用刀扎得血肉模糊,也依旧任她予取予求。 只是在他对她没有用处后,她连骗他都不愿了。 Ps. 卫渊:我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青黛:一生一世一双人没门,一生一世很多人倒有可能。 轮流召见(四) 姜绍钧如一桩冰石,一动不动地立在花厅一角。 卫渊从厢房内步出,表情依旧冷峻,却魂不守舍地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姜绍钧忽而动了,不等桃香躬身请他,便已冷着脸往内室走去了。 面容秀丽的少女歪在床头,手边的小几上放了一个残留着几许药汁的空碗和一碟子蜜饯,见他走进,她十分客气地开口寒暄,“让殿下久候了,请坐。” 她伸手指了指离床榻最近的那把圈椅,姜绍钧脚步顿了顿,依言在圈椅中坐下后,抬眸沉沉看着她。 “身体如何?” “多谢殿下关心,已无大碍。”她笑意温婉,姿容得体,如同她还是王府中那位贤淑端庄的王妃,就差朝他欠一欠身了。 姜绍钧发觉这竟是他们自和离后第一回好好说话,他沉默了半晌,她也不说话,自顾自翻起了放在床头的话本子。 他发现他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她,往常他们相处,她总会提起话题勾他说话,从不会有这样漫长而煎熬的无言。 “陈初婉是姜仪培养多年,安插在王府中的探子。” 在如暴雨前的天气般凝滞的气氛中,他先开了口,声线带着沉金冷玉的质感。 她从话本中抬起了头,似是有些惊讶,挑了挑精致的眉梢。 她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身上,他有些没来由的紧张,屏息等着她的反应。 “嗯。”她从鼻腔中哼出一个可有可无的音调,就又接着捧起话本看起来。 姜绍钧等了许久,都没候到她的下文,忍不住蹙了眉,再度强调,“我把她按谋逆同党处置了。” 她又抬起了眼,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语气平平地应道:“哦,我知晓了。” “我们之间的误会已说清,你还要同我置气吗?”姜绍钧终是忍不住,抬手将她手上的话本轻轻抽走,卷成一条,捏在手中。 消遣的读物被他强行收走,她的神情像是有些无奈,眸光淡淡地与他对视,缓缓道:“殿下,我们之间并无误会。” 他眉间的皱褶更深,不明她在固执坚持些什么,耐心与她细说,“先前你误会了我与陈初婉,才要与我和离,现如今已经证明,她不是她。” “殿下,”她神色认真,咬字清楚地问道:“如果初婉姑娘真的是先王妃的转世,殿下会让我让位吧?” 他神情震动,宛如巨大的青铜大钟在耳旁敲响,双耳连同脑海都是一阵嗡鸣。她只是反问了他一句话,他已明白了她话中之意。 “先王妃眼中揉不下沙子,”她没有就此放过他,她的声音还在继续,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浅淡一笑,“我也不遑多让,所以,殿下若是想要享齐人之福,怕是也没法子。” 手中那卷话本已被捏扁,封面都皱褶不堪,他无言片刻,清冷的声线再度响起,这回却多了些压抑不住的痛苦艰涩,“如你先前所言,初蕾早已逝去,死而复生一事无稽至极。这只是你的假设、是臆测,用根本未发生的事来推断谴责我,对我不公平。” “殿下就对我公平吗?”她再度反问,分明语调轻柔软濡,听在他耳中却好似万剑朝他挥砍而下。 “……所以你与我的挚交卫渊私通,怀上他的孩子,都是——为了报复我?”他查过王府的采买账册,确实如她所言,那些避孕的药材全送去了她的院子。姜绍钧耗尽全身气力,将这句带着难堪狼狈的话吐出。对于背叛自己的人,他自来不屑去质问,对她,他却有成千上万的不甘。 她面容如无情淡漠的白莲,美丽却不带情绪,嗓音淡淡,“你若是这么认为,也可。” 她的满不在乎、漠然以对如一道尖利的碎冰,把他的眼眸扎得火辣辣地生疼,心胸骤缩间,他艰难问出一句话,“你曾言,愿意等我。” 他清贵的丹凤眼中藏了他都未曾察觉的卑微希望,如星点细碎,渴求着能把那个倾心待他的她唤回。 她却只是清淡地瞥了他一眼,冷静地回了一句,“先前我愿意等你是因为你是我丈夫,”她顿了顿,看着他身形微晃了一下,“现在,你是吗?” 他的眸底滚过锥心冰寒的痛意,她不为所动,残忍冷酷地撕碎他唯有的希冀。 “姜绍钧,没有人会在原地一直等你。你若学不会向前看,就只能被抛下。” 在姜绍钧神情有些恍惚地走出去后,桃香也随他身后步入花厅,发现厅中叁人一人未走,听见响动一齐扭过头看向这边,她顿觉头皮发麻。 “各位大人,郡主还需静养,不便待客,便由胡管事相送,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桃香中规中矩地说完这番话,摆出送客的姿态。 只可惜,并没有人乖乖配合。 秋明良当先开口,“表妹身子弱,又怀着身孕,让她一人住在这偌大的郡主府中,我这做表哥的着实放不下心。”他的语气中满是对屋内少女的关心忧急,好似不是她表哥而是亲哥。 “你待如何?”杨巍冷声问道。 “这郡主府中空院落如此多,想来是有一间余量容我住下,看顾表妹的罢?”他对于其余叁人的各色目光视而不见,坦坦荡荡说出了脸皮极厚的话。 “她腹中怀的是我的孩子,我要照顾她。”秋明良话刚放下,卫渊从沉痛的情绪中拔出,语调深沉。 杨巍的俊脸板得严肃,说出来的话义正言辞,“无媒无聘便要住在未婚女子府中,于理不合,我有义务尽监督之责。” 姜绍钧这趟来的目的是想接她回王府,但她目前的身体状况着实不好再挪动了,又听得这叁人对他妻子如此无耻之言,他重重按下被她挑起的动荡情绪,冷声道:“孤是她丈夫,最该住郡主府。” 四人的视线再度聚焦在桃香身上,看得她冷汗直冒,却硬是维持着不动声色的表情,福了福身子,“诸位大人稍候,奴婢这就进屋请示郡主。” ps. 桃香:郡主,奴婢应付不来,交给您了。 青黛:…… 探视时日表 桃香进了厢房门内,隐晦地朝外扫了一眼花厅,旋身回到内间时,脸上镇定的表情才垮了下来。 青黛正拿着一张帕子,沾了清水,擦拭着嘴上涂的脂粉,那层白细的粉被抹掉,她的唇立即恢复了粉润光泽。 桃香苦着一张脸,凑到青黛榻前,小声道:“郡主,他们一个都没走,还说要住下……” 青黛眉梢轻蹙,着实有些犯难了。因为不知道系统后面还有什么样的任务,她为了不让他们把她所有的马甲都给揭掉——特别是姜绍钧。也为了让他们放弃她,特意作假装成差点小产,让他们就算被她狠狠拒绝也不能对她做什么,哪想到他们比她以为的还要执着。 “既然如此,只好按方才我同你交代的最差情况来办了。”她思索了片刻,指了指床头柜下的抽屉,“你把那张纸拿出去罢。” 桃香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震撼得说话都结巴了,“郡、郡主,真要这样啊?” “嗯。”她坚定地点点头,见桃香魂不守舍的,补上几句,“鲁御医那打点好了?混进水里的朱砂都处理好了?” 桃香下意识地应答,“鲁御医那许了他赏银,他答应任凭郡主府差遣,绝不会说漏嘴一句。那盆‘血水’奴婢亲自倒进了恭桶里,剩余的朱砂奴婢随身装着。” “很好,”青黛点头赞许,再度嘱咐道:“那你去吧,记得我叮嘱过的话。” 桃香进了厢房后,花厅中的四人再度恢复了沉寂,不同于没单独见她前火药味十足的敌对,四人皆神色莫测,默契地各据一方,泾渭分明。 秋明良姿态懒散地靠坐在太师椅上,冷眼看着从厢房里出来的人无不是情绪异样,扯了扯一边的唇角。在差点小产的虚弱状态下,还能把这几人弄得方寸大乱、神魂失守的,也就只有她了。 时刻漫长而煎熬,终于等到了桃香从厢房里走出来。她手中捏了一张轻薄的宣纸,透过背面能看到似乎用墨水画了一个大方框,横竖几道墨迹填在方框内,方框下有几排小字。 她先同他们深深一礼后,低垂着眼睛望着地面,开口道:“诸位大人,奴婢前来传达郡主的意思。” “郡主言,郡主府格局宽敞、空舍充足,诸位大人若想住下也无可厚非。不过,若大人们决意住在郡主府,就须得遵守郡主定下的约定。”她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宣纸示意。 秋明良挑了挑眉,“那是何物?” 桃香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眸,硬着头皮一口气吐出:“诸位大人居住郡主府期间,若是想探视郡主,需得按照郡主定下的这份时日表严格执行。” 她把手中宣纸一翻,双手捏着纸页两角立在自己面前,用薄薄的宣纸挡住那四张她根本不敢看的脸。那张宣纸上写了他们四人的名字,后面分别对应日期,各人隔日探视,八日为一个周期。 “且在此期间,委屈诸位大人不得将利器带入郡主府、不得带大人们的侍从奴婢,郡主府会为大人们备好衣食住行、奴仆伺候。还请诸位大人注意,如有让郡主不适之行为,将夺去探视之权,郡主府永不欢迎其人。请诸位大人互相监督。” 在桃香的话音落下,死寂如迷雾笼罩,桃香神经紧张中,忽闻一阵刺耳的硬物落地的“铿锵”声,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被恼羞成怒的摄政王、锦衣卫指挥使、国公爷或是丞相一刀劈成两半了。 “吾接受。”卫渊把腰间佩剑解下,利落地扔在地上,鹰眸睥睨地扫了一眼其余叁人。 秋明良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把悬在腰带上的佩刀卸下,“哐”一声搁在桌案上,“既如此,我也可以。” 杨巍宽袖一甩,肃容沉声,“我并无利器。” 姜绍钧面色铁青,伫立良久,猛然甩手将沉重的宝剑扯下。 桃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小声道:“诸位大人稍候,胡总管已带人去洒扫空置院落,立即为大人们安置住处。” 说完后,她赶紧一溜烟逃进了青黛在的厢房里,一眼望见已起身在房中走动的青黛便哭丧了脸,“郡主,他们都同意了!” 青黛眼前一黑,赶紧扶住了桌子,同时恨铁不成钢。这堪比帝王翻妃嫔牌子的待遇,这几人竟能忍下?!难道不该气急攻心,甩袖就走? “……郡主,给他们拨哪些院落呀?”桃香见她许久不语,一脸难办地提出了个十分现实的问题。 “给老娘分别安在郡主府四个最偏远的对角。”她咬牙切齿。 院子安排好了,那四人竟真的不带一个奴仆住了进来,并按照那张时日表来执行,倒也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日子。 青黛在圈椅上坐久了,放下手中话本,伸长手臂抻了抻腰身,想伸个懒腰舒展一下。 只是她的手臂刚一动,腰间便被一双大手给扶住了,紧接着男人醇厚又带着紧张的声线响起,“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青黛硬生生把一个懒腰给憋回去,顺着他的搀扶站起来,“无事,坐久了腰间酸乏,我起来走走。” 卫渊立即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在她跨门槛的时候,还伸出了双臂护在她左右,冷峻的眉眼如临大敌。 青黛额角抽了抽,尽力忽略他过于神经质的表现,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在院中闲逛。 在卫渊毫无死角的护卫下她完成了晚膳后的散步,绕了院子几圈,她又进了屋里。近来她嫌人太多在她眼前晃得头晕,内间都没安排丫鬟伺候,便自己伸了手想倒一杯蜜水。 只是手刚伸出去,一杯温热的白瓷杯已经递到了她手里。 卫渊关切地盯着她,问道:“还想要甚么?” 青黛眉头跳了跳,对于他把她视作一尊琉璃娃娃,受不得一点累的呵护有些不适应。她十分豪迈地一口气把一杯蜜水饮尽,站起来在他面前疾走几步,转了个圈,无奈地道:“国公爷,我没那么脆弱,不需要时时刻刻守着我。” 卫渊吓得慌忙揽臂扶住她的腰,和她的距离也靠近了些许,他冷峻的眉眼微沉,满是不赞同地望着她又不好苛责的模样。 腰间的臂膀肌肉结实有力,他身上雄浑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让她腰眼酥软了一下,敏感地察觉到下身立即吐出了一口湿滑的液体。 ps. 秋明良:那是何物? 桃香:郡主面首侍寝排班表! 姜、卫、秋、杨:…… 孕期欢爱(上) 亵裤上的触感粘腻难受,青黛有些烦躁地推开卫渊。孕期里她的性欲本就旺盛,若是身旁没有刺激还好,偏偏有四个身材健硕高大,面容英俊朗朗的男人轮流在她面前晃,看得到又吃不着,也不知排了个时日表究竟是在折磨他们还是在折磨她。 “让桃香进来,我要更衣。”她蹙着眉就转身进了屏风后的浴房。 卫渊赶紧跟上去,“我来即可。” 花液留在花瓣上不及时清洗总觉得越发难耐,青黛进了浴房后立马便解了腰间裙带,未想到卫渊竟然连这都要不假他人之手,她望着他毫不迟疑踏进浴房的身影瞪大了双眸。 晚夏燥热,鹅黄色的绉纱裙从她腿上滑落,她下身便只剩了一条轻薄的亵裤,腿心中间的那一点雪白布料竟已被溢出的花液浸湿了,留下一块显眼的印记。 卫渊的气息立马就粗重了,上前一步小心地将她环在怀里,粗大的掌心轻轻摩挲她柔嫩的面颊,声线低哑,“想要了?” “这是怀孕妇人的正常反应。”青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想避开他的气息。 “我帮你,好不好?”他压低了嗓音,带着沙砾质感的沉厚低音扑在她的耳廓上,立时让她从耳垂到脖颈的肌肤都战栗起来。 “你……”她转眸对上他深邃的目光,略带探究地望着他。 他伸指压在她唇瓣上,轻柔地描摹她的唇形,鹰眸压低,视线沉沉笼罩着她,“我知晓你对我还无法释怀,”他的手掌顺着她的腰线向上,在她纤薄精美的蝴蝶骨上笼着,“只是让你舒服罢了。” 他的手指在她的脊骨上若有若无地轻点,带起一串热意,她有点心动,面上的神色便有了些犹豫。 “我问过御医了,若是小心些,于身体无碍。”他喉结上下滚动,胸膛上的肌肉已硬实地绷起,避过她高挺的肚子,在她的胸前压蹭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胸前两粒敏感的红樱立时挺起来了,她没纠结多久,很快便做出了决定,“那你不准进来。” “好。”他的尾音消失在二人相接的唇齿间,化成一声浓重而满足的叹息。 这个吻带着卫渊独有的霸道又不乏温柔,舌头坚定地撬开她的齿关与她相缠,狭小的浴房里暧昧的“啧啧”水声回荡,让人心荡神驰。 吻着吻着青黛就有些腿软,重重扯着他的衣袖。卫渊察觉到了,轻易将她侧抱起来。他放开了吮吸她的唇,抬起了一双泛红的眼眸,眸光不离她晕红娇艳的小脸片刻,将她一路从浴房抱进了内室,把她轻轻地侧身放在床褥上,他则跪在床沿边。 他一边顺着她的下巴吻上她细长的脖颈,一边解开了她的衣襟,大手覆住自怀孕后又涨大了不少的绵乳,力度适中的揉摁。 卫渊掌心中的茧子粗糙,落在胸前稚嫩的皮肤上却有着奇异的酥痒感,青黛微瞌着眸子轻哼了一声,他立即垂头含上另一边被忽略的乳球。从雪白的边缘开始吮吻,将嫩滑的乳肉吸进口中轻舔,直到含上雪峰顶上等待已久的红樱。他从顶端将她的小半个玉乳含在温热的口中,舌尖绕着红嫩的尖尖打转,惹得她低声细吟了一声,难耐地磨了磨双腿。 她下身只着了一条亵裤,卫渊的手从她的侧腰往下滑,拉住她亵裤的系带扯开拉下,一双交迭的细瘦玉腿映入眼帘。 她吃下的那么多吃食,好似都只养大了她的肚子,四肢依然是纤细玲珑,肌肤嫩滑而富有光泽。 好久没碰过她,如今美景在前,卫渊忍不住重重地喘息了一声。 青黛马上警觉地睁开眼,水眸里欲色弥漫,却隐含警告。 卫渊苦笑了一声,在她的眼神中弯下腰,虔诚地亲了亲她隆起的小腹,就一路顺着往下,贴到了她白馥馥的双腿间。 他用手抬起她的一条腿,两片花瓣间那条粉润的细缝含羞遮掩。他凑上前,双唇含住了整朵娇花。 她细喘了一声,在他掌中的大腿酸软无力,搭在了他宽厚的肩头上。 他高挺的鼻梁抵在翘立的小花核上,喷出的炽热气息让她花心深处吐出一口花液来。他把两片花瓣舔了一舔,尝到了她花液的味道,又把舌头挤进了她的花蕊间,模仿着欢爱的节奏抽插。 舌头柔韧,不同于阳具和手指的触感,让花穴中的软肉更为舒适,快感一波波冲刷上她的身子,特别是低头看到卫渊冷峻的脸埋在她双腿间时,快意便来得更快。 “唔……”青黛难耐地伸手抓上了他后脑上的发丝,细白的手指穿插在乌黑的头发中,对比鲜明。 他的舌头在花穴最敏感的穴口搅动,鼻尖蹭着小花核,没多久,她便长吟了一声,花心喷出一股晶亮的花液,尽数洒在他脸上。 卫渊还没离开她的腿间,直到把她花穴周围喷溅上的花液都舔干净了,才抬起头看她。 娇人钗斜鬓乱,云髻松松散散地落下来,青丝缠绕在玉白的脖颈和前胸。杏眸迷离,含水欲滴,香腮酡红,玉软娇柔地横卧在榻上,似泣非泣。她身上的薄衫衣襟被扯开,胸前两处绵柔都被他从肚兜里掏出来,撅着尖尖的嘴带着晶亮的唾液露在外面,下身一丝不挂,大开的双腿间露出开合的花蕊,其内点点水渍淳淳流出。 卫渊的阳根硬得发疼,却硬生生压下,刚要替她寻一条新的亵裤穿上,她竟伸了手,一把攥着了他的要害处。 他闷哼一声,鹰眸已是猩红,灼灼看向她。 被他舔上了一次高潮,青黛只觉花心深处愈发骚动难安了,只想要些更坚实有力的抚慰。把方才警告他的话都抛到了脑后,一只手扯开他的腰带,把他的中衣裤子扯到腿弯,直接伸手把那根紫黑色的阳根掏了出来。 “准你进来一会,不准太用劲。”她的声线细媚惑人,圆眸眯起,如狐般睨着他,让他半边身子的肌肉都绷紧暴起。 “……不行,你前不久才见了红。”理智都要被她给焚烧干净,卫渊强自忍下蓬勃的欲念,克制地想将她的手拿开。 孕期欢爱(下) “磨磨蹭蹭的,”她黛眉微蹙,伸出一只嫩白的小脚,踩在他的胸前撩开他的衣襟,如珠玉般圆润小巧的脚趾不轻不重地摁在他鼓起的胸肌上,“御医言过无事,轻点便成。” 卫渊哪见过这般主动求欢的青黛,先前她还在侯府时,他想要时她都还会先羞涩地推拒一番。热血冲上脑顶,他一手抓住她滑腻的脚踝,身子一转,已经侧卧在了她后面。 伞状的龟头已经抵在了她湿滑的花穴口,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咚咚”的心跳声快速又沉稳。 “那我进去了。”他低沉的嗓音如若磐石闷响,落下后,青黛便感觉花穴被一根粗壮的物什一点一点侵入,直到占据了整条细窄甬道,顶端轻触花心深处时才停下。 久违地被她紧窄的花穴裹吸,卫渊仰起了头,细汗顺着小麦色的脸庞滚落胸肌间的缝隙。 “难受吗?”他的肉根还有一截没入进去,却不敢再往里深入,静静停在她濡湿的幽径中,抑制着尽情驰骋的本能。 那根粗长硬物终于把穴内的软肉抚平挤压,青黛舒适地轻叹一声,自己动了动臀部,小幅度地吞吃了一下他的阳物。 “无事,动罢。” 卫渊被她吸得一激灵,暗暗吸气缓过神后,才扶着她的腰,缓慢地进出起来。 阳具被她粉嫩的小穴含住,粉白的花瓣圈住青筋暴起的肉根,让它看起来更狰狞可怖,但抽插的动作却柔和坚定。花液从两人结合的地方淋漓滴下,氲湿了身下的床单。 “嗯——”这样的欢爱带来的快感绵绵不绝,青黛有如置身温暖的温泉中,热流一波波冲刷着全身,上下的毛孔都随着他的动作舒展开来。 但这样的深度与力度对卫渊而言无异于是一种甜蜜的折磨,他只敢在她花穴的浅处捣弄,不敢深深入进花心深处,还需时不时注意着她的神情,怕自己力度重了伤到她。 快意逐渐积累,最后攀登至顶点爆发时,她的花穴极剧收缩绞紧,轻细的呻吟溢出唇齿,眼尾泛着桃花般的微红。 卫渊紧咬牙关,体贴地将阳物抽出,让她尽情享受巅峰的愉悦。 最为欢愉的时刻过去,身上便只剩疲懒,更别提孕妇本就嗜睡。青黛困倦地侧卧在榻上,虽然很想就这样睡去,但下身粘腻的触感让她十分不适。 一方柔顺丝滑的帕子沾了温水在她双腿间擦拭,她撇了撇头,便看见卫渊衣襟大敞,从亵裤中钻出来的阳物还翘得高高的,上面也沾了湿滑的花液,他却先舀了丫鬟备好的热水,替她清理下身。 酣畅淋漓的高潮过后,乏意和困意便一齐涌上,青黛懒洋洋地侧卧在榻上,垂眼看着他细致的替她清理。 他把帕子放下,倾身摸了摸她细嫩的脸蛋。 身下舒服了,青黛都已闭着眼睛快要睡着了,被他粗粝的掌心一磨,皱着眉头,连眼皮都没睁,抽出手一巴掌把他给拍开了。 这样的力度对卫渊来说不痛不痒,压着嗓子低笑了一声,轻拍了一下她挺翘的臀,“小磨人精。” 刚才那番宛如隔靴搔痒般的欢爱根本没法让他释放出来,她是舒坦了,他的阳根还硬挺在腿间。 卫渊不欲打搅她歇息,忍着肿胀难受之感,指尖将她的衣襟挑得更开,把她松松垮垮挂在胸前的肚兜给扯下来,又给她盖上了薄被。 他把绣着玉兰的银红色肚兜揣进衣袖里,又给已睡着的她掖了掖被角,才眷恋地抚了抚她的发鬓,“下回还需等八日后,你的肚兜便先抵押在我这罢。” 又深深凝望了她的睡颜良久,卫渊才披衣起身出了她的院子。 在他们住进郡主府后,她又加了一条规定,每人探视当日都不可过夜,违者同样会被她赶出去。 一番折腾,卫渊行出院门时天色已黑,一轮朦胧的半圆月悬在天幕上,为阡陌石板道、道旁茂盛灌木、飞檐斗拱的屋檐笼下一层银白绉纱。 卫渊肩披月色,带着为他引路的小厮,阔步走到了郡主府中心的花园,大概是夜色下碧湖中的睡莲太过惑人,他忍不住走在半路上便将袖袋中的肚兜拿出来,放在鼻尖轻嗅。 她身上清淡的香味萦绕鼻端,卫渊微阖了眸子,下一瞬却敏锐地察觉到一道凌冽的杀意,朝他直射而来。 浑身的肌肉霎时警戒绷起,他飞速将手中肚兜重新塞进袖袋中,以全神戒备的姿态望向冰冷杀气袭来的方向。 姜绍钧一身月白色蟒纹常服,从一颗高大花树后一步步走了出来,神情如冰天雪地中的连绵寒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眉眼间凝满了霜雪般的寒烈沉怒。 虽然只有几息的功夫,又是在黯淡的月光下,但目力极好的姜绍钧依然看清了他塞进袖袋里的物件——是她的那件绣着玉兰花的银红色肚兜。 皂靴踏在青石板上,路旁的细碎石子微微震颤。 姜绍钧刚从府外回来,这是他回自己院子最近的路。卫渊刚从青黛的院子中出来,从花园中经过也是他回自己院子最快的路。 卫渊立在原地,鹰眸中的黑色浓郁,一动不动地看着姜绍钧面无表情地逐步逼近他。 二人都处在同一条青石小道上,树影晃动,晚风拂起二人的袍角,拉长的人影都带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姜绍钧迅疾出手,一掌拍向卫渊的胸口。 卫渊早有准备,扭身避开他这一掌,下盘一矮,结实粗壮的小腿踢向他的膝盖。 姜绍钧脚步腾挪,上身的掌风迅疾如电,将卫渊的身形笼得密不透风。 二人的小厮都瑟瑟发抖,苦劝无用,他们无声地过了数十招,卫渊忽而沉声低喝,“殿下如今一人之下,甚么样的美人不缺,何苦执着于她?!” 姜绍钧竖起手臂挡开他如虎般生猛的拳头,眉宇寒气逼人,声线沉冽,“孤与你不同,无法做到随意娶纳女子。” 卫渊早被他激起了怒火,如今被他冷讽一句,更是扎到了心底最深处的隐痛,怒目相向,探手去锁他的脖颈,“然,你与我不一。只你既已对先王妃矢志不渝,便不该再对她纠缠不清!” 姜绍钧未再言语,只是手上攻势越发激烈。二人赤手空拳,姜绍钧竟不再躲避对方的攻击,反而以血肉之躯直接抗下卫渊的一拳。转而趁着这个接近他的空档,一手撕破了他的袖袋。 那方旖旎香艳的肚兜从他的袖袋里掉出来,飘落空中。 二人同时伸手去争抢,姜绍钧强忍被他一拳擂到腹部后翻江倒海的痛意,先他一步抓住了那块小小的布料。 Ps. 一件肚兜引发的血案。 肚兜 和卫渊欢爱了一场,第二日清醒过来后,青黛就后悔了。 她不该禁不住诱惑冲动行事,好不容易才达到的平衡,若是被打破了,又有得她忙的。 这一不详的预感在姜绍钧来探视她的那日应验了。 姜绍钧过来的时候,她正在正厅里完善改良马车的图纸。 这是她用大周朝现有的马车图纸,再加上她自身的物理学知识,与几位经验颇为丰富的老工匠几度修改商议后的成品。她本就觉得马车行进中颠簸太过,想要改善一番,做出既能维持稳定又能提高速度的马车。 改良的步骤正做到关键部分,需要用这份图纸制造出实物并进行实验,因此她对着那张宣纸思考得格外认真,丝毫未曾注意姜绍钧已进了屋,立在她身后看了良久。 直到她终于算出了其中一个力矩,放下毛笔,伸展双臂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时,才愕然发觉到屋里多了一个人。 “殿下,您来了怎未出声?倒是我招待不周了。”她想起身,还未站起便被他扶住了手臂,以不容抗拒地力道将她压回了圈椅上。 紧接着,她酸乏的肩膀上搭上了两只大手,用适中的力度为她放松揉捏,僵硬的肌肉立即松懈下来。 “殿下还请坐下罢,怎敢劳烦殿下伺候我。”虽然很舒服,但青黛自觉受不起摄政王殿下的按摩服务,带着无懈可击地笑容侧脸说道。 姜绍钧全程冷着脸,对她的拒绝充耳不闻,甚至用上了推拿的手法,直到将她肩周的肌肉都摁捏到松软才停手。 青黛看着他仪态清贵端方地在她对面落座,举手投足间气质都是独属于皇族的清冷淡漠,实在想不透他为何会委屈自己住进她的郡主府。他近段时日一直是这般态度,对她的话不多,却不知何时学了一套推拿按摩手法,还不容许她拒绝。 “近日可好?‘她’……可有闹你?”他捧着茶杯在掌心转了许久,才吐出一句问候。 青黛客气地笑笑,想都未想直接道:“劳殿下关心,我身子康健……唔。”这句话方落下,她脸上便露出了有些异样的神色,一双眸子盯着自己滚圆的肚子瞧。 他心神一紧,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的小腹,隔着她薄薄的衣衫,可以看出她的肚子上有一个不明显的小突起。 姜绍钧豁然站起身,慌乱得带倒了一只锦杌,“快宣太医!” “殿下,只是胎动罢了。”青黛将掌心覆在那小小的圆润突起上,语声难得的没了客套,温柔似水,眼睫微垂着,眼神中的爱意满满。 姜绍钧立在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怀孕后越发柔美秀致的侧脸,微微抬了抬胳膊。 肚子中的孩子把顽皮的胳膊肘收回去了,青黛也抬起了眼,发现他就站在身后,忙言笑晏晏地请他再度坐下,“殿下请坐罢,此乃寻常,不必忧心。” 他意图抚上她肚子的手臂停下,收了回去,“阿黛,你非要对我如此客气吗?” 他站在她面前,低眸看她,不似朝堂上铁血冷情的摄政王,俊朗的脸上透出一丝苦闷痛意。 “摄政王殿下英明神武,执政有方,大周朝子民无一不敬仰您,我自然也不例外。”青黛的唇角勾出一弯正正好的弧度,望向他的眸光清澈坦荡,一番话说得大公无私,全然不含一点私情。 姜绍钧似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他压了压眉峰,转身在她对面落座,从衣襟里取出一样物件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这是你的罢?” 青黛看见那抹熟悉的银红色便大感不妙,硬着头皮维持着云淡风轻的面色,“这我倒是未见过,殿下是在哪拾到的?” 他凤眸沉冷盯着她,“从卫渊手上夺回的。” “殿下说笑了,怎会……”没有确凿证据,青黛选择垂死挣扎。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神色冰冷如霜。 她给了卫渊能拿到她贴身衣物的机会,却对他疏离客套。见到她似是有些心虚地扭过头不与他对视,姜绍钧压下噬心的妒意,放在膝头的手压了一下腹部。 “唔、咳咳——” 他忽然咳嗽了几声,如玉般的面色转成了病态的苍白,眉眼间有压抑的痛苦。 青黛愣了愣,不妨他在质问她的途中忽而不适,开口问道:“殿下,您可是有何处不适?” 他低喘几声,将捂在嘴上的手拿开,唇角残留一缕艳红,淡淡哑声道:“无事。” 青黛皱了皱眉,唤来桃香让她去请御医。 姜绍钧的眉眼稍微舒展开来,发现她为自己蹙眉的模样多少能抚平他一直烦躁悔痛的内心。 只是在御医前来,为他诊治一番,又开了些治疗外伤和内伤的药后,她的面上便没了忧心的影子。 “还请殿下爱惜自己的身子,不管是陛下还是大周朝的子民都需要您。”她把御医开出的药方交给他,礼貌而恭谨地说道。 他将药方接过攥在手心,面容冷漠看不出一丝情绪。 近来朝堂上的气氛很是古怪,幼帝登基不久,本该是各方势力重组洗牌的时机。但各个在朝堂上混迹多年的老狐狸却嗅到了隐约弥漫的硝烟味,比如驻守南疆和北疆的大军有调拨迹象,纷纷有志一同地选择了按捺观望的态度。 秋明良意态懒散地立于百官中,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在金銮殿上立在最前方的几人身上逡巡,最后落在蟒袍玉带的那人身上。 待到朝会散去,秋明良穿行在百官之中,几步走到姜绍钧身旁,拂了拂袖子,提声唤道:“摄政王殿下。” 姜绍钧早就察觉到他的接近,面色不动,眸光冷淡,薄唇轻启,“何事?” 秋明良挑了挑眉梢,唇角笑意上扬,“也无甚大事,不过是想提醒殿下几句。” “既无正事,孤与秋大人无甚可说。”姜绍钧目光微凛,不欲再理会他,加大脚步。 只是他的声线已经在身后低低响起,仅有他们二人能听清的音量如魔鬼低语,“苦肉计对她可不管用,事到如今,殿下难道还在期望她回心转意?别等了,她的心比谁都硬。” 产期渐至 秋明良站在原地,看着姜绍钧似乎无动于衷远去的背影,抬起手指抹上自己的淡色唇角,眸中暗光明灭。 等到他的身影被叁叁两两的官员遮住,秋明良才动了动腿,信步出了宫,上马回了郡主府。 入了府后,秋明良径直往青黛的院子而去,进了正厅,发现她并不像先前那般研究设计图或是懒在偏厅的美人榻上看话本,而是端端正正地坐在茶桌旁的太师椅上,听见门外的响动,抬眸看去。 秋明良对上她沉静的水眸,柳叶眼微眯,挑眉笑了笑,“表妹在等我?让表妹久候,倒是我的不是了。” 他说着便在她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身子后仰靠在雕了松柏纹案的椅背上,随手替她把空了的茶杯里续上蜜水。 青黛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待他把装了蜜水的瓷白茶壶放下,才用平静的声线说道:“若再有下回,郡主府将不再欢迎你。” “表妹这话是何意?无缘无故的,要把我扫地出门?”他十分讶异地瞪大了眼眸,一脸无辜迷茫,语气像极了突然被甩了一张和离书的弃夫。 “前几日摄政王殿下受伤了。”她平铺直叙,紧盯他的双眸不放。 “是么,是谁人竟敢伤了殿下?可是二皇子党余孽?”他的神色不露一丝破绽,惊讶中还带着凝重,看起来纯良极了。 青黛懒怠同他绕圈子,直言道:“偌大的郡主府,怎就让他们二人迎面撞上。”且还是正巧在卫渊从她院子中出来之后。 “买通他们身边的小厮替你办事,让他们见机应变,”她也学他平日的模样冷笑一声,精致温婉的眉眼带出了几分冷艳惑人之感,“秋大人对内宅争斗的手段倒是知之甚深。” 秋明良的眉眼沉郁下来,伸出手臂,隔着茶桌挑起她的下巴,细细抚摸着她下颚上细嫩的皮肉,倾身欺近她,语气中透着森寒,“你想把我赶走?” 她眉间蹙起,对上他冷鸷的眸光,语气毫不留情,“秋明良,我没那精力与你斗智斗勇地纠缠,你若是不甘,趁早离去,莫再搅和进来。” 她最后一字的话音砸下,他倏而低头,堪称凶狠地用薄唇覆上她的唇。 这个吻来势汹汹,落到她娇嫩唇瓣上时,却都化为如春雨般的润意,缠上她的唇齿气息。 青黛的拳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刚想将他推开,他最后舔了一下她的下唇,往后退开了一点。 他抬手握住她推拒的手腕,望进她眸底最深处,让她清澈的双眸中仅能倒映着他的身影,浅灰色的眸底有着冷郁的占有欲,“我是你表哥,你赶走谁人都罢,赶我绝无可能。”偏偏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面上,吐出的字句勾连着缠绵悱恻,“不管从哪论,最有资格住在郡主府的,都只有我。” 曾经他有多厌恶她俞氏女的身份,现如今他竟开始庆幸她的这层身份。 最起码,他有了理所当然同她纠缠在一起的羁绊。 金秋十月,郡主府中的银杏树挂满了金黄的叶片,秋风拂过,飘落片片浅金深黄,在青砖石地面上铺下一层灿烂的色泽。 青黛在迷糊中被小腿一阵抽搐的疼痛惊醒,还未睁眼,面上便已浮现痛苦的神色。只是下一刻,她的脚踝便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握住,小腿肚上紧绷的肌肉也被其有力地抻拉揉摁放松。 抽筋的疼痛被缓解,她眉间的疙瘩松开,眯着眸子睁开了眼,望向坐在美人榻旁的那道身影。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棂,错落洒在他笔挺的腰身上,将他英俊的面容映亮,在他周身晕出一层光晕。他身上的竹青色外袍衣领高立,他微垂着头,一双执笔挥毫的手覆在女子白皙细嫩的小腿上,神色专注而认真,仿佛手中握着的是庄严肃穆的奏折。 午间小憩方醒,她也没开口,就这般懒懒地卧在榻上,望着他来回动作。 杨巍感觉到掌下的小腿肚已恢复了柔软,抬起头沉声问道:“还疼吗?” 青黛转了转在他大掌中的纤巧脚踝,摇了摇头,“已好多了。” 杨巍沉默着帮她把撸上去的中裤裤管放下,再拉过一旁的绒毯盖在她腿上。 她支肘在榻上起身,他自然地拿过一方引枕,塞在她后腰。 随着月份渐大,她常常出现抽筋的情况,睡觉时也只能侧卧,坐久或站久了更是会腰酸,住在郡主府的几人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如今已能很熟练地照顾她了。 她舒服地靠在引枕上,刚往外瞥了一眼天色,杨巍已开口,“未到申时。” 她点了点头,接过杨巍递来的蜜水饮了一口,目光在他面上转了一圈,轻声问道:“刚从宫中出来?” 杨巍翻看她随手放在小几上稿纸的手一顿,缓缓点了头,“嗯。”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手中改良马车的稿纸,抿唇笑了笑,“成品估计马上就能做出来了,到时你也来试试。”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几张薄薄的宣纸,面色严肃得如在教训不听话的孩童,“此种时刻,你莫要费神劳心。” 每每见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青黛便想逗他,把一条腿伸出绒毯,赤裸的玉白脚丫钻进他的衣襟里,贴上他温热的胸膛,哼了声道:“我整日待在府中,无趣呀。” 杨巍不赞同地将眉心挤出了一个“川”字,却没把她的脚拿下,任由她踩在他的胸前取暖。 “他们可有为难你?”静默了片刻,她忽而柔声问道,黑眸中润光浅淡。 他一怔,紧跟着面上不虞,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些轻蔑,“不过是些小人行径。” 青黛忍不住莞尔。 先前秋明良搅风搅雨地,只有杨巍没被牵扯进去,她还担心刚直的杨巍会吃暗亏,没想到杨丞相在朝堂上明哲保身的权谋用在郡主府里也很顺手嘛。 估计是她肚子渐大,产期将至,这几个郡主府里的男人也消停下来,没再闹出什么事来。 不过府中是安宁了,但外头…… “朝中弹劾我的人是不是很多?”她收了笑,微微歪了歪头,转了个话题。 毕竟,历朝历代养面首的公主很多,但养朝中重臣的郡主可一个没有。 杨巍的眉眼冷肃了一刹,隔着外袍用手摁在了她滑到他腹肌上的小脚,“你莫忧心这些外事,安心待产便是。” 她这般颠覆伦理纲常行事,定然有人弹劾。不过,只要弹劾的折子出现,姜绍钧定然会第一时刻把折子给压下去,很多都到不了朝会上来议。偶尔有那么几个没拦住的,第二日立马就被秋明良抓住他们内宅不宁的马脚,或是置了外室或是下堂了糟糠妻,然后就由他引经据典将他们驳得哑口无言、羞愤不已。 不管他们之间如何暗流汹涌,在护着她这点上,都不谋而合。 Ps. 宅斗高手秋明良 青黛:卵虫上脑,后宅起火。 生产 青黛的肚子发动是在一个十分平常的晚膳,用完了膳,她刚把手中银箸放下,一阵忽如其来的剧烈痛意让她碰倒了桌上的瓷碗。 陪她用膳的姜绍钧望着小脸苍白、冒着冷汗的她面色大变,冷面上现出惶恐焦急,搂着她将她安置在一旁的软榻上,朝着外间喝道:“请太医!” 又低头看着双手捂着肚子,疼得一张娇颜都扭曲了的青黛,声线中有微不可查的颤抖,“你、你怎样了?很疼?” 青黛疼得说不出话来,两排细白的牙齿咬得下唇出了血,却立马被身旁的男子用手指将她的唇掰开,让她咬着他的手指。 “太医!还未到吗!”见她痛苦的模样,姜绍钧扭头又朝外间催促,心内慌乱几欲没顶,连手上被她牙齿咬的痛觉都丝毫感知不到了。 依照太医和稳婆对她的交代,青黛知道这是到了生产之时了。终于缓过这阵阵痛,她放开姜绍钧的手,虚弱地道:“该是快生了,把稳婆也唤来。” 搂着她身子的臂膀绷直,他的嗓音如沉金冷玉,“稳婆也请来!” 青黛生产时的情形已在郡主府几个男人的盯视下演练过好几遍了,外间的步伐急而不乱,没多久鲁御医和稳婆都来了,热水、剪刀、烈酒和巾帕等物也被丫鬟仆妇一一送了过来。 青黛立马被移到布置成产房的西厢,姜绍钧自然被赶了出去。 刚走到正厅,他便看到了正厅里立着的叁名男子。 叁人面色或严肃或冷峻或沉郁,眉眼间的紧张担忧却是与他如出一辙。 正厅中伺候的下人全都噤若寒蝉,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西厢房内,氛围竟比正厅还要轻松些。 青黛在阵痛的间隙又吃了一小碗面条,由桃香搀扶着在产房内来回走动,直到阵痛的间隔愈发短,痛感也越来越剧烈时,她才在稳婆的引导下躺在了床上。 稳婆是京城中颇负盛名的接生娘子,经手的胎儿产妇无数,自有一套手法。一双略有枯皱的手在她肚子上寸寸摸过后,脸上露出些放心的神色,“郡主安心,胎位很正,待宫口开了便可。” 青黛忍痛点头,在这个医疗条件极差的古代生孩子,她心中不是没有不安害怕的,此时也只能压下。 比方才还要急剧的疼痛传来,宛如有人拿着铁锥在凿她的肚腹,她眼前一片黑蒙,闷叫一声,冷汗淋漓而下,浸湿了身上的寝衣。 稳婆弯下身查探,然后起身道:“宫口已开了叁指,郡主且耐心等待,待会照着民妇教您的法子用力。” 青黛咬牙应下,痛苦的低吟却无法遮掩,低低浅浅地飘了出去。 女子软濡的声线此时满含痛意,没有声嘶力竭地嘶吼叫喊,只是压抑而沉闷的哼吟,却让人心尖狠狠揪起。 在这样隐忍的痛呼声中,正厅里的四人面色越来越沉。 卫渊头一个忍不住,恨不得以身替她受了这等折磨痛楚,疾步往西厢门的方向迈,被门口的仆妇惶恐地拦下。 “让我进去!”他喉间溢出的嗓音如困兽的低吼,俊容因焦急而狰狞可怖,拦门的仆妇被吓得瑟瑟。 杨巍虽也担心,但理智尚在,见他如此暴躁,恐他擅闯产房影响内里稳婆,上前一步拉住他,低喝道:“莫要添乱!” 当年失去她的狂乱再度如阴霾般笼上卫渊心头,他鹰眸中覆上一层血色,听不进杨巍的劝告,挣脱他的拉扯就要往里闯。 姜绍钧猛然捏住颤抖的手,拖住他的肩膀,一拳将他砸到地上,面罩寒霜,低眸看着倒在地上的卫渊,森寒的情绪在眸底翻涌,“她若有事,孤会让你偿命。” 卫渊豁然抬起头,眼神如凶狠孤戾的猛兽,死死盯着他,低低吐出几个字,“原话奉还。” 秋明良眉宇阴沉,细长的眼眸紧锁那扇紧闭的门扉,平日闲适懒散的身姿紧绷如弓,似乎只要有何种不妥便会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 四个人不再交谈,正厅的气氛一再低压,仆妇丫鬟皆有喘不过气之感,直到俞老夫人携着俞二夫人高氏赶到,才有所缓和。 俞老夫人被请到了正厅的主位上坐下,只是环顾了一圈正厅中的几个男人一眼,便将目光放到西厢房门上,目露忧心。 有长辈坐镇,即算是西厢房内不时传来青黛哀痛低哑的轻哼,正厅内的人终究是压着性子没再闹起来。 如在油锅里煎熬了一夜,黎明破晓时分,西厢房内终是传出了一声婴孩嘹亮的啼哭声。 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稳婆怀里抱着一只金红色的襁褓,面带喜庆笑容,大声报喜,“恭贺郡主喜得麟儿,母子均安!” 她的话还未落下,身侧四道身影掠过,正厅里就只剩下了俞老夫人与高氏,接过了稳婆手中的婴儿。 西厢房的内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架子床上仰卧着一抹纤瘦的人影。她身上已被丫鬟收拾过了,单薄的身子陷在厚重的被褥中,鬓发散乱,额前和颊侧的黑发都被汗水打湿成一缕缕的,黏在她苍白的面容上。 双目微阖躺在被衾中的她如一支脆弱柔软得一触就要随风而落的玉兰,卫渊双目赤红着冲到她床榻前,手却开始颤抖,连话都不敢吐出,唯恐惊扰了她。 察觉到床前有人影晃动,精疲力竭的青黛揭起了眼帘,入目便是四个神情凝重的男人,如四桩高大的柱子,在她床榻前杵着。 她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晃了一圈,对上杨巍的脸,虚弱地开口:“孩子呢?” “已由稳婆抱去给奶娘照料了。”杨巍肃声回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隐忍担忧。 青黛轻微地点了点头,发现这四人还赖在她屋里没走,出口赶人,“我要歇着了,你们也各自回去罢。”说罢便完全阖上了眼,不再看他们。 秋明良最后一个走出西厢房,在踏出房门的那刻,他回眸看了一眼,目色晦暗不明。 满月 青黛给孩子起了个乳名壮壮,他也确如其名,康健结实,且性子也十分讨喜,少有哭闹,养起来格外省心。 婴孩生下来后便是见风长,一天一个模样,刚出生那会还是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猴子模样,如今过了快一个月,已被养得白白胖胖的了。五官轮廓也逐渐长开,眉眼间逐渐有了俊秀的影子。 “郡主您瞧,小公子一见着您便笑了呢。” 奶娘方氏喂完了奶,把壮壮抱到青黛的屋里,桃香轻手轻脚地接过,一边逗弄着怀中咧嘴笑的婴孩一边新奇地说道。 青黛靠在美人榻上,从她怀中接过襁褓,将笑得把嫩嫩的牙床都露出来的壮壮抱在怀里。小小的身子又软又暖,挨上她的胸口便朝她拱着头,藕节一般的小手从襁褓里伸出来,如同打招呼般朝她挥舞着。 青黛心中霎时一软,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娇嫩的脸蛋,握住了他的小手,让他抓住自己的一根手指。 桃香凑过来,望着这幅其乐融融的母子嬉戏像,笑着道:“郡主,小公子可真乖巧。” 青黛又抱着壮壮逗弄了一会,见他眼皮逐渐耷拉下来,打起了小哈欠,便让方氏抱下去哄睡了,转而同桃香谈起了满月宴的事。 过不了几日她就该出月子,也到了壮壮的满月之时。 她并不准备大办,只请些亲近的人,如俞府的祖父祖母便好。 虽然只是一场小宴,却是郡主府头一回设宴,需要做的准备还是不少的。 把细节都敲定妥善,已到了下晌,青黛便想去看看壮壮。壮壮和奶娘就安置在旁边的东厢房,还未走到厢房门口,便听闻里头传来了男子雄厚的笑声和壮壮“咿咿呀呀”的叫声。 青黛踏进房门,果不其然见到摇床前站了一个身着玄色劲装,身姿健壮的男子,正小心翼翼地圈抱着包着红色襁褓的壮壮。 他的臂弯宽厚强壮,更衬得怀中的婴儿愈发小巧,偏偏他的动作又轻又柔,如高壮的黑熊抱着一只兔子,有着说不出的违和感。 发现她来了,卫渊有些不自在,小麦色的脸上浮起微红,清了清嗓子,抱着孩子走到她身旁,满目柔情地望着她,“他的小胳膊小腿可真有力,将来我亲自带他习武,定能开拓一方天地。” 青黛望向全然听不懂他们的话,正奋力挥着胳膊,一脸无辜的壮壮,有些哭笑不得,“他才多大,你便惦记着这些。” “习武要从幼时起。”卫渊振振有词,看着襁褓中婴孩的目光晶亮,满含希冀与关怀,倒真的像是他的亲生父亲那般慈爱。 青黛不理他,从他臂弯里抱过襁褓,拿了帕子替壮壮擦着嘴角的口水,“壮壮只要健康幸福地长大便好。” 卫渊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伸长猿臂将母子二人一同搂在怀中,沉声道:“那是自然,有我在,不必忧心他事。” 二人都未注意到,在院子中的槐树下,有一人正透过窗扇盯着他们相拥的身影。 半开的窗扇中正好映出屋内的两大一小,男子英武刚毅,面上满是柔色。女子娇妍温婉,从他的角度看来正好柔顺地依偎进男子的怀里,她臂弯中的婴孩小脸白嫩可爱,笑起来像极了她。 宛如一家叁口温馨甜蜜的画面似是一把淬了毒的钢刀直刺入姜绍钧的心胸,嫉恨的情绪犹如最为黑沉的墨汁,将他整个人都浸染其中,沉浮不定。 在槐树下立到手足都被冻得冰冷僵硬,姜绍钧才反身离开了院子,手中攥着一块宫中匠人刚打好的长命锁。 壮壮满月宴这日,青黛替他换上大红色绣着鲤鱼的襁褓,自己也穿上了一套簇新的锦缎长裙,抱着他到了宴客的圆厅。 圆厅中分男女宾各摆了一桌席,中间用一扇八幅屏风隔开。青黛往男客那桌扫了一眼,住在她府上的那四人同桌而坐,不过俞老太爷也在,倒没闹出什么动静来,她便先抱着壮壮去了女客那桌。 高氏起身将她迎到俞老夫人的座位旁边,青黛笑着朝她点点头,目光一扫,对上了张嬷嬷严肃的面孔。 她在里间听闻仆妇来报张嬷嬷奉太皇太后的命也来参加满月宴时,还是十分诧异的。自与姜绍钧和离后,她便再没见过太皇太后这位亲切慈爱的前婆母,未曾想她还会派张嬷嬷过来贺喜。 张嬷嬷探身端详了青黛怀中的壮壮片刻,法令纹深深的面容上透出欣慰慈祥,从怀中掏出一只檀木方匣子递给青黛身后的桃香,说道:“这是太皇太后娘娘赐给小公子的贺礼。” 桃香有些犹豫该不该收,侧眸看了青黛一眼。青黛朝她微微点头,她这才收下了。 “劳张嬷嬷回宫替我谢过太皇太后娘娘的赏赐。”青黛摸不准太皇太后的态度,客气地谢过。 张嬷嬷也未在多说什么,坐下随众人宴饮。 一场满月宴办得虽不算隆重,但也圆满妥帖。姜绍钧在席上饮了些酒,往自己所住的院子中去时,恰好遇上了正要出府回宫的张嬷嬷。 张嬷嬷朝他行了礼,眼中有点点暖融的笑意,“见过殿下,奴婢还未恭贺殿下喜得麟儿。” 姜绍钧听她的话音先是愕了愕,接着便想起,母后并不清楚孩子不是他的,只以为他们二人有什么误会而和离了,前几日还催他快些把她的儿媳给哄回来。 他无意让老母亲了解他们之间的诸多纠葛,便沉默不语。 张嬷嬷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也算是看着姜绍钧长大的。眼见着他孤苦了近十年,终于有了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张嬷嬷内心极为高兴,不免多说了几句。 “奴婢方才见过小公子了,长得与殿下小时候一模一样,简直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若是太皇太后娘娘见了,必定十分欣喜。” 像他? 一瞬的惊怔愕然之后,有股隐秘的期盼伴随着一个猜测从他心底以不可抵挡之势升腾而起。 “很像?” 张嬷嬷没发现他的异样,微微笑着点头说道:“自然很像,小公子的眼睛是与殿下如出一撤的丹凤眼,面庞轮廓也像极了,唯有眉毛和嘴唇随了郡主,俊秀精致。” 她说完后抬眼望向面前威严愈重的摄政王,却发现他面上的表情出奇的怪异,眸底暗光涌动,却偏偏维持着清冷自持的神色。 占有欲 晌午时的东厢房里静悄悄的,壮壮喝过奶后躺在摇床上,肉肉的小手虚握成拳搁在下巴上,睡得香甜。 屋外难得有暖融的阳光射进屋里,在冬日的午后熏得人昏昏欲睡。 方氏也有些昏沉,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地点着脑袋。 一声窸窣的轻响将她惊醒,她猛一机灵醒过神来,豁然站起身来,却看见一道修长高大的男子身影正立在小公子的摇床前。 方氏瞄到了男子轮廓分明的侧脸,打了个寒噤,规矩着行了个礼,“奴婢见过摄政王殿……” 话还未尽,便见到他摆手止了她的问安,方氏便立马噤了声,侍立在一旁。 方氏目光微垂,眼角余光往他身上瞄,便见到他盯着小公子看了许久,接着缓缓伸出了手,探向了小公子。 方氏神色紧张起来,悄悄退了两步,朝门外守着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郡主专门同她们这些伺候小公子的仆妇交代过,若是那四位住在郡主府上的男人来看小公子时有什么奇怪的举动都要最快报给她知晓。 方氏不敢怠慢,见那丫鬟急匆匆地跑去报信,才又挪回来,浑身紧绷,不错眼地盯着姜绍钧的一举一动。 他的手指在小公子的面颊上轻轻拂了拂,然后顿了顿,又轻触了婴孩柔软的耳廓。 “殿下,来看壮壮么?” 门外响起一道甜润的女声,方氏大松了口气,朝她蹲身行礼。 青黛面含浅浅笑意,脚步却十分迅速地进了厢房里,看见他背身而立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异样之感,嘴上语气如常地道:“几日未见,壮壮又长大许多罢?” 背对着她的姜绍钧缓缓转过身来,一双丹凤眼里目如墨珠,沉淀着黑沉如深渊沼泽的漩涡,黑黢黢的让人心头发慌。 下晌后天色忽而阴沉起来,没几刻钟,天上便落下了冰雹,砸得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 及至走出郡主府翻身上了马,姜绍钧脑海里还一直是婴孩耳后幼嫩肌肤上的那点暗红显眼的圆形胎记。 他耳后也有一颗暗红色的胎记。 掌心中的缰绳深深陷入手掌中,绳子粗糙的质感磨砺着掌中纹路,他却毫无所觉。 相似的面容五官,连位置颜色都一模一样的胎记…… 她并没有背叛他,壮壮是他的孩子。 如附骨之疽般钉在他心间的压抑沉闷消散了一点,许久未曾冒出的愉悦如金鱼嘴里吐出的细小气泡,一点点升上心湖,扩大成一圈圈波澜,只是转眼间又被沉重的疑问取代。 那她为什么要骗他,要拉着卫渊在他面前做戏? 他未戴斗笠,冬末的冰雹砸在他的脸上,他驾着马迎风而行,豆大的冰雹以更大的力度落在他脸上身上,他面容不变,驽马的速度却愈发快起来。 她本就该是他的妻,只是他惹了她伤心生气,才让她负气和离,甚至都不想让他做孩子的父亲。 思绪划过这一念头,心胸便闷闷地生疼,懊悔自己未曾早些察觉对她的真心,又暗恨先前对她的忽视无情。悔恨难当,却又无一丝办法。 但他做不到就这般看着她另投他怀。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正好砸在一坑水洼里,溅起四散的水花,浑浊的水珠从高处落下又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他才是那个能堂堂正正护着她的人,他和她还有他们的孩子,才是真正的一家叁口! “啊……”壮壮咧着嫩生生的牙床笑,口中小奶音断续叫着,小手扒着身前的人不放。 “郡主,小公子能认出您了呢!”桃香手中握着一只颜色鲜艳的布老虎逗弄壮壮。 青黛掂了掂怀中的重量,翻过了一个年,叁个月大的壮壮吃得好睡得好,长得比其他同龄的婴孩要结实得多,小脸也白白胖胖的,长开的五官也颇为精致,可爱又讨喜。 青黛叫来方氏问了昨夜里壮壮的情况,闻得他吃好睡好便放了心,捉起一只铃铛逗了起来。 壮壮好似对这个会发出声音的物件十分好奇,一双黑眼珠骨碌碌随着铃铛转,模样瞧起来专注极了。 青黛神色温柔地为他掖了掖襁褓,拿着铃铛继续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份温馨和乐,守在外间的丫鬟急匆匆地行了进来,朝着青黛禀道:“郡主,方才胡管事遣人来报信,说是俞老夫人在府里摔了一跤!” 青黛一惊,面色变了变,将壮壮交到了方氏怀里,神情凝重,“让胡福备车,去俞府。” 说完后又遣人往宫里递牌子请御医和医女,走前将照顾壮壮的仆妇丫鬟交代了一遍,才登车去了俞府。 前来迎她的是俞二夫人高氏和俞老夫人跟前伺候的顾嬷嬷,二人面上的神情倒不是很慌乱无措,见了她后便将情况阐述清楚。 “老夫人今早在花园里散步时,踩在长了青苔的石头上,没留神滑了一跤。”顾嬷嬷顿了顿,“请了府上郎中来诊治,郎中言该是扭伤了腰和脚踝,开了治跌打损伤的药。” 青黛心下微松,说道:“劳烦嬷嬷递信给我,我已遣人去请了御医和医女,待会给祖母好生检查一番。祖母可有其他不适?” 顾嬷嬷摇了摇头,“老夫人只说腰和腿有些疼。” 说话间,她们已到了俞老夫人的卧房门外,顾嬷嬷朝里面通禀了一句,便和高氏及青黛一起进了屋。 俞老夫人正卧在床榻上,瞧见青黛进来了,又是高兴又是埋怨地嗔了她一眼,口中道:“我这不过是腿脚被拌了下,你怎就过来了,留壮壮一人在府中?” “壮壮有丫鬟婆子照顾,我担心祖母身子呀。”青黛蹲身坐在床旁的矮凳上,关切地望着俞老夫人,“祖母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我一切都好,不过是些小擦伤,涂点郎中开的药便是。”俞老夫人如是说道。 青黛还是不放心,等到御医和医女都来了,给俞老夫人诊治后,得知俞老夫人确实没伤到骨头,这才回了郡主府。 只是她未曾料到,郡主府中等着她的是个让她心神俱震的坏消息。 “郡主!小公子不见了!” 迟到之意 “……奴婢在郡主走后又给小公子喂了一次奶,就将他哄睡了,然后奴婢便坐在摇床边上看着小公子。可……过了没多久,奴婢便觉着眼皮格外沉,眯着眼打了个盹的功夫,再睁眼时,小公子就不见了!”方氏跪在地面上,浑身颤抖,面色惶惶。郡主对小公子的爱护在意,整个郡主府的下人都有目共睹,如今小公子竟在她的手上弄丢了,她不敢想象会承受郡主多大的雷霆之怒。 青黛面色铁青,藏在袖中紧握成拳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尽力克制着自己焦灼的情绪,语气尽量平稳地问道:“在这之中,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方氏白着脸,努力回想了一番,有些迟疑地回道:“在奴婢意识昏沉前,好似闻到了带点甜的熏香味。”小公子的东厢房里是从不熏香的,所以任何一点味道都会十分明显。 青黛又叫了在东厢房伺候的其他几人,说辞和方氏都差不离,在失去意识前都闻到了一股异香。 青黛皱眉沉吟了一会,问一旁的胡福:“今日可有人进出郡主府?” 胡福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卫国公爷、摄政王殿下、杨太傅和秋大人都在卯时前后出了府。之后摄政王殿下在您去俞府后又回来了一趟,奴才照您的吩咐让府上侍卫盯紧他,他没多久便出府了,且都是一人进出。”这意思便是姜绍钧没机会把壮壮带出府。 她早前便交代过胡福,住在她郡主府里的那四个人如有异动都要使人盯着。只是她知道姜绍钧养了一群神出鬼没的暗卫,他在明面上吸引郡主府侍卫的注意,他的暗卫完全能做到用迷香把东厢房的人放倒,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壮壮。 几息的思量间她已拿定了注意,豁地站起身来,“在府里搜寻的人继续找,备车,去摄政王府。” 青黛一路提着心,自和离后,头一回踏入了已改成了摄政王府的定王府。 在王府门外候着她的是许久未见的正平,似是早有准备一般,见到她的身影时神情未变,恭敬地上前迎她,“奴才见过王妃。” 青黛蹙眉扫他一眼,淡声道:“我不是你们的王妃了。” 正平表情滞了滞,头深深低下,语调愈发恭谨,“殿下交代过奴才,您一直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是奴才们的王妃。” “王妃是来寻殿下的罢,请随奴才来。”不等她再度开口,他已弯身侧开身子,露出身后大开的正门。 他这个态度让她几乎可以确信壮壮确实在姜绍钧手里,也没工夫再与正平纠缠称呼的问题,迈着步子匆匆跨进了王府内。 王府和她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正平带着她一路走到一处王府最中心的院落,她抬头望向院落牌匾时愣了愣。 正平察觉了她的惊讶,侧身解释道:“王妃原先的院子方位不太佳,殿下便把您的院落原样搬来了这处,坐北朝南,冬暖夏凉,又处在王府中轴线上,护卫也是最妥帖的。” 青黛跨进这座院落前又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上的“南菱院”叁个字,心间的阴霾更沉。 这座新的南菱院果真和她原本住的布局一模一样,只不过更加宽敞明亮,院子也大了足有叁分,种了几株海棠花树,在这个还略带寒意的初春竟也开出了一朵朵粉白俏丽的海棠花。 从院子中的青石小径上穿过,跨进正厅的门槛,在厅堂内明暗交界处,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 他缓缓转过身来,俊朗出尘的面容在背光处看不分明,只余那道沉甸甸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青黛无心同他寒暄客套,福了福身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殿下,您今日可有见过壮壮?” 他沉默着看了她半晌,沉冷的声调缓缓吐出两个字,“见过。” 青黛笼在袖中的手指紧紧蜷缩,唇角扯起一抹牵强的笑意,“殿下可是将壮壮抱走了?方才我从俞府回来未见到壮壮骇了一跳,壮壮年幼,离不得母亲,殿下还是快些将壮壮交还给我罢。” 姜绍钧的目光划过她略有些凌乱的发髻和难掩焦色的眉眼,向她迈近了一步,垂眸看她,“壮壮离不得母亲,你就忍心让他与生父相见不相识?” 青黛心中“咯噔”一响,面上神情反而不露一丝破绽,眼眸瞪大,讶异地问道:“殿下这是何意,壮壮的生父您不是也识得吗?” 他扭过头侧了脸,似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才再度转过头来,丹凤眼黑沉浓郁,嗓音压得很低,“壮壮越长越像我,你还要骗我吗?” 她神色一僵,他的语声如春夜的闷雷,声声砸在她的心头,“我方才从皇家宗祠回来,召集了宗室里的长老们,已为壮壮上了玉蝶,族谱上名为姜亦河。” 亦河是她为壮壮起的大名,姓打算随她,没想到如今他竟先斩后奏,将壮壮入了皇室的宗谱! 她平静的神色悉数崩塌,怒极反笑,毫不吝啬语调中的嘲讽,“摄政王殿下若想要子嗣,想要几个便自行生去,何苦来抢我的孩子!” 胸臆间一股窒闷压得姜绍钧眉眼愈沉,垂在身侧的手于虚空中抓握了一下,对上她因了怒火而鲜明夺目的黑眸,“你该知晓的,我想要的从不是孩子,而是你。” 她如同听闻了极为可笑之事,眉梢挑起,嗤笑出声,“我不过是一介下堂弃妇,如何值当尊贵的摄政王殿下认下前妻与他人生下的孩子,冒着混淆皇室血脉的大不讳,记在自己名下?” 她不惜贬低自身也要坚决地否认他是壮壮生父这一事实,一句句言语如利刃,扎进他早已鲜血淋漓的心口。 他的上身轻微地晃了一下,狠狠闭了闭眸子,又缓缓睁开,清朗的嗓音充斥着滞涩之意,“阿黛,我知自个伤你甚深,我可用余下大半生的时光弥补,再予我一次机会,再嫁我一次罢。” 他抬起手,握住她纤薄的双肩,孤傲的眉眼间霜雪消融,透出零星的卑微脆弱,让他这张出尘清贵的面容沾染了红尘的喜悲,“我可予你整个大周朝最为尊贵的地位,可保证你再不受任何一丝委屈。阿黛,我心悦你,只是我察觉得晚了些。” 她表面上的燥怒平息,水眸冷静地望着对她诉着钟情的姜绍钧,甜濡的嗓音淡淡,“我不需要了。” 姜绍钧握着她肩膀的手指骨节发白,似乎在隐忍着控制自己的力度,“只要你点头嫁我,我可一直等你,直至你回心转意。” “姜绍钧,把壮壮还我,莫要使些手段让我看不起你了。”她干脆放弃了与他说理,抬起了一双清亮的眼眸,激将之意十足。 他忽然不敢面对她那双仿若能看透人心的黑瞳,箍着她肩头的手用力将她往怀中一拥,紧紧将她压在自己胸膛前抱住,语声低沉,“壮壮在我这十分安全,他已上了玉蝶,是我的孩子,不管你求到太后那还是皇上那,都不会让你带回去抚养的。” “回到我身边,嫁给我,你就能见到壮壮。” 乱起 院子中的海棠花树在春风轻拂下簌簌而动,一朵瓣沿浅粉的海棠花在风中摇曳,忽而轻飘飘地坠落在地上。 花落无声,一如室内阖静。 姜绍钧如一尊冰晶塑成的雕像,侧脸俊朗容颜若雪,双臂牢牢圈着怀中少女,唯有胸膛起伏间泄出不宁心绪。 宛如沙漏中的沙砾被一颗颗碾过,时刻在此时被无限拉长,显出些绵延的难耐来。 一声极轻的啜泣把僵局敲出一条细微裂缝,姜绍钧一怔,被他压在胸前的少女已抬起了头,水眸晕红。 “我不过是想同你一刀两断,再把壮壮抚养长大,你为何非要纠缠不休?”她伸出手狠狠地捶上他的胸膛,但她的这点力度对他而言无异于螳臂当车,没让他身形动摇分毫。 “你抱着你的过往过日子就是,为何连壮壮都要从我这抢走?!”推他推不动,少女越说越气,温柔的笼烟眉都高高吊起,提高的质问声线有些尖利,却没法遮掩话尾的哽咽。 “不是的,”他握住她因着砸到他硬实的肌肉而泛红的拳头,掐着她的腰搂紧,“不是的阿黛,我非是要将壮壮从你身边抢走,我不过是想要你罢了。” 独占她,拥有她,再不让其他男人接近觊觎她,这样的念头挥之不去,时刻将他缠绕。让他明知会让她不快,依旧做了这样的事。 她奋力挣扎,却挣不开他的桎梏,杏眸中怒意灼灼,“姜绍钧,你想要就给你,你以为你是总角小儿吗?” “你想要补偿,我就要乖乖在原地等你转身吗?” “已然造成的伤害,是你用简单的‘补偿’二字就能消磨的吗?” 她一连抛出叁问,每一句都让他心中涩然酸痛,但却窥见了一丝希冀。 她还肯对他发火,对他使性子,比起先前的平静无情,是否证明她对他还是有情的? “我知你心中伤痛不平,皆是我之过。”沉凝的声线自她耳边滚落,护在她单薄脊背上的大掌用力,似是要将她融进骨血中,他自来清朗的嗓音有些低哑,“我愿穷极一世来平。” 自然而然吐出的誓言字句让姜绍钧自己都有些未曾料到,含而不露是他一贯的风格,这些原是他心底埋得最深的情感。 他听到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再低眸看去时,她好似已平静了下来,冷着嗓子问他:“我再嫁你,就将壮壮还我?” “嗯,你是我妻,是壮壮的母亲,自是由你教养。”他心下略松,即使知道她会答应他很大程度是为了壮壮,他紧抿的唇角还是翘起了一丝笑意。 她抬起眸子,定定看了他半晌,终是顺了他的意,吐出了一句将至今为止的平衡悉数打乱的一句话。 “我答应你。” 青黛从摄政王府出来后,径自回了郡主府,让胡福把去找壮壮的人都召回来。在外厅吩咐罢,她刚往内院的方向行出几步,便见到一人身着朱紫飞鱼服,朝她迎面而来。 见到她,他挑了挑眉稍,“表妹这是刚从外头回府?” 她驻足,停在他面前盯着他看了一眼,平缓的声线中暗藏冷怒,“挑起矛盾,把制衡局势打破,现如今我要再嫁摄政王,你满意了?” 秋明良听闻也未有讶色,俊朗面容上依旧挂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意,“表妹又将大婚?此次表哥定会为表妹送上一份新婚厚礼。” 青黛不知他又在筹谋什么阴计,眉眼沉下,拂袖与他擦肩而过。 “表妹总惯于迁怒我。”青年温润的嗓音淳淳,谦和有礼,话语中的内容却犀利无比,“你真以为,以这几人的性子,能够容忍与你不清不楚地吊着?” 她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个背脊纤弱的背影。 秋明良的目光追着她的身影而去,低笑一声,一句含混的话随着迤逦春风而散。 “浑水,才好摸鱼。” 摄政王要再娶王妃之事在宫中朝野都揭起了轩然大波,特别是这即将迎娶的王妃竟还是先头与摄政王和离过一回的俞氏! 不知有多少官员捶胸顿足,新朝初立,皇上又未到立后选妃之年,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盯准了摄政王的后院,哪想兜兜转转,摄政王还是娶了前王妃。 礼部的官员也暗自叫苦连天,摄政王定下的婚期就在不到一个月后,不仅要求短短时日内要走过六礼,还要筹备一出比先前还要盛大的婚宴,委实让他们难做。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人物,又要嫁一次的青黛只恨这日子还是定得太晚。不管她好说歹说,姜绍钧就是不松口让她见壮壮,只对她承诺大婚后就把壮壮交给她。 青黛依在凉亭的凭栏上,抓了一把鱼食扔下荷塘,看着里面黑红相间的锦鲤争先恐后地夺食,心绪烦乱沉闷。 “国公爷,请容奴婢通传……” “让开!” 荷塘边的岔路上隐约传来争执声,男子雄浑沉厚的声线如钟鼓,划破初春清晨的池边雾霭。 青黛从石凳上立起腰身,朝湖心亭外望去。 荷塘边的小道铺了鹅卵石,湿滑不已,平日走在其上都要小心翼翼。来人身姿高壮健硕,龙行虎步间却步履稳健,一错眼的功夫,便已至她跟前。 亭中的女子一身碧色烟罗裙,袅袅立于荷塘薄雾间,一双清眸隔着水雾朝他看来。 卫渊疾行到此忽然顿下脚步,鹰眼攫住她无甚表情的面容,语调沉沉中情绪难辨,“青黛,你真要嫁他?” 她双手交迭置于小腹前,盈盈水眸望着他,轻而缓地颔了颔首。 日光从东边的云层中泄出几线金光,草叶上的露珠被倏然蒸干,全无踪迹,正如这些日子让他沉浸其中的失而复得。 “若是为了壮壮,我可从他手中夺来,你无需与他虚与委蛇!”这番话早在壮壮失踪那日他便同她说过,当时被她断然拒绝。时至今日听闻婚讯,他依旧抱着一丝希望。 “夺来”二字说来容易,其中蕴藏的风雨兵刃却半点不简单,特别是哨探早已探到摄政王调拨了南疆的驻军北上的消息。 但只要她一个点头,他便是为其粉身碎骨又如何! 可她只是冷淡地侧过了脸,娇润的唇瓣轻轻开合,“卫渊,这是我与他的事,这回你莫再掺和了。” 他眸底泛起点点猩红,映着她在淡薄的日光下娟秀白皙的侧颜。 祸水(上) “郡主,内务府把嫁衣送来了……”桃香捧着一方描金漆的托盘,其上摆着一件折迭得整整齐齐的大红色衣裙,小心翼翼地进了内间。 桃香将托盘放在一边,用手提起,将衣裙展开,倚在榻上的青黛心不在焉地瞥去一眼。 正红色的嫁衣上用了金线绣着凤凰于飞的纹样,绣样精致繁杂。裙摆上的凤凰瞧上去栩栩如生,凤首穿过腰间,在前襟昂起啼鸣,翅膀正好展于两袖,其上羽毛薄如蝉翼,竟如真的一般。旁边还配着一条金线织就的腰带,用朱红色的细线绣了艳丽的牡丹花瓣,腰带上垂下纤长流苏,飘渺如仙。 青黛随意指了一处箱笼让桃香收好,眉间依旧浅浅蹙着,拨弄了一下平日里逗壮壮玩的布老虎,轻声问道:“南疆的驻军到哪了?” 桃香把这套看起来就十分华贵的嫁衣妥善放好,答道:“已抵达京邑附近了,如今在京城外驻扎。”摄政王以调换布防驻军为由,调了十万大军北上,朝臣之中有人察觉时,大军已然抵达雍州了。 她顿了顿,望着主子越蹙越紧的眉头,还是狠下心接着道:“从雍州到京师的路上,镇北公调了五军营的兵士多次阻拦,两军数次发生冲突,祸及不少百姓,近日来,京中流民都多了许多……” 青黛眉间早已拧成了一个疙瘩,又听得桃香抛出了一个重雷,“今日晨间俞老太爷递来消息,北疆的守军少了有数万人,探子在乾州发现了急行军的踪迹。” 青黛素手撑着头疼欲裂的额间,若是北疆的守军也到了京城,在这繁华瑰丽的京都,难保没有一场恶战。 她觉察到事态已不是她所能掌控的了,不论她让谁人停下,估计他们都不会罢手。 “你若不愿嫁,我可助你。” 就在主仆二人皆沉寂下来之时,一道沉肃的嗓音响起。 青黛愣了愣,抬眸朝门扉看去。 杨巍立在内间的串珠门帘前,不知已在那站着听了多久。 “你要如何帮?”她垂下了眼,不待他回答,自顾说道:“水性杨花与四名辅政大臣纠缠不休的郡主,挑起战乱让京城局势紧张纷杂的女子,我在清流文人口中怕是已经臭名昭着了罢。” 杨巍抿了抿唇,他不善安慰人,干巴巴挤出一句,“此等不过是游手好闲之人的信口雌黄,你不必过忧。” 她转眸看向走近她的男子,从他一丝皱褶都没有的平整衣襟上掠过,“于我而言,被人在背后编排几句自是无甚要紧,”她的目光流转在他英俊的面庞上,轻声道:“但你不同。” 杨巍因着刚正不阿的性情、利国利民的政见而在文士中颇受推崇,他要帮她,左不过是用文人的一张嘴一杆笔弹劾。文官不似武将手中握有兵权,文臣靠的是那身清名。但他若为她驱策手下御史官员,为声名狼藉的她说话,定会让自己也惹上一身骚。 他将手指抚在她蹙起的眉心间抚平皱褶,却未察觉自己的眉头也深深皱起,“总会有法子的。” 转眼十几日光景已过,在礼部紧锣密鼓地操办下,摄政王大婚之日终于到来了。 郡主府中早已挂上了大红的灯笼,红艳艳的色泽将郡主府的每一处都映出了靓丽的灯影,硬生生营造出了一股喜庆的氛围。 青黛被桃香服侍着穿上了那身华丽繁复的嫁衣,再度坐在了榻上,等着迎亲之人前来。 第二回大婚,青黛心中无甚感慨,手指揪着红色的裙摆,看着桃香从外间匆匆而来。 “京中局势如何?”知道是胡福递来的府外的消息,青黛神色凝重的开口问道。 桃香的面色也很不好看,据实回道:“城里多了许多五军营的士兵,巡防的人手增了叁倍。城外南疆驻军驻扎之地从昨夜起便军阵森严,篝火不熄,似是随时都在备战。” 青黛咬了咬唇,还未说话,外间传来胡福急慌慌的声音。 “桃姑娘,西角门有人闹事!” 这段时日碰上过多回这等情况,桃香见此便要站起身去与胡福商量如何处理,没想到端坐在榻上的青黛也跟着起了身。 桃香连忙去搀她,宽慰道:“郡主在此等候吉时便是,这点小事奴婢便可解决了。” 青黛摇了摇头,坚持道:“我也去。” 桃香无法,叫上了一直守在院外的侍卫,一行人簇拥着身穿大红嫁衣的青黛,去了西角门。 还未走到角门前,隔着一段灌木丛,就已隐约听到那边的喧嚣声。 “都是这个不守妇道的女子!使了狐媚手段让摄政王与镇北公相争,害得我等徒遭战乱,流离失所!” “是啊!都是因为她!我们没了家!” 桃香听见声音心中一紧,近日来她处理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了,大多是因为两军摩擦牵连到的流民。她担心郡主见到后会不舒服,便拉着她的胳膊劝道:“郡主,那边都是些刁民,恐会伤到郡主,郡主还是回屋等着罢。” 青黛摆摆手,坚定地往西角门走。绕过了灌木丛,角门外的情形就能让里面的人看分明了。 府外闹事的是十几个衣着褴褛的百姓,脸上手上一块黑一块灰,鞋履不全。 郡主府的护卫拦在门前,因着郡主的命令不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动武,被推搡得步步后退。 流民中男女老少都有,具是面颊凹陷,唯有一双眼睛亮着仇恨愤怒的光,见到衣着华贵的青黛立即便找到了目标。 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男子抓起一把混合着雨水的湿黏土块,狠狠扔在郡主府干净的青砖白瓦上,往地上吐了口吐沫狠狠叫骂:“不要脸的妇人!索命的红颜祸水!挑拨离间让两个大将军兵戎相见!我们整个李家村死了好多人!” 旁边有个抱着小娃的妇人也哀嚎连天地哭倒在地上,用手死命捶着木门,发出凄厉的哭嚎,“我家那口子被流箭射死了!你还我丈夫!” “呜哇!爹!坏人还我爹爹!”她怀中的孩子也害怕得随之嚎啕大哭,哭声震天。 一时间角门处的这些流民哭喊叫骂连成一片,全然盖过了不远处大街上敲锣打鼓的喜庆唢呐声。 祸水(中) 虽然早有预料,真的亲眼见到这般景象时,青黛还是忍不住抬手捂了捂心口。 桃香见她面色泛白,忙拽着她后退了一步,转头朝着那几个护卫急道:“还不快把这些作乱的刁民赶走!” 青黛抬手拦住了正要去驱逐流民的护卫,缓声开口,“妥善安置了。” 说完,她最后扫了一眼依旧闹腾不休的流民,掉头往回走。 桃香忙上前扶住她,愤愤不平道:“不过是些无知愚民,辨不清是非黑白,听了些流言便来郡主面前撒野,郡主莫要太过在意。” “世人皆对女子苛责,骤失居所的可怜之人更是惯于欺软怕硬。”青黛望向屋檐下一盏盏散发着柔亮烛光的灯笼轻声说道。 “是啊,他们不敢对上健壮的兵丁、对上威仪赫赫的摄政王和镇北公,就知欺负郡主柔善!”桃香愤懑不已,气得两颊鼓鼓。 青黛不语,道理她都懂。只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心头有些沉闷。 回到了卧房里,吉时还未到,青黛眉间轻锁在床沿坐下,却骤然发现了一处不一般的地方。 她捏了捏手心,把桃香先遣了出去,内间里只余她一人时,她才抬起了眸,盯上了在她视野左下角的一个小巧按钮。 那是系统的显示按钮,平日里都是灰色的,从未有过变化,如今竟亮起了橙色的光。 自从做完了“妻要下堂”这个任务后,系统便一直处在“升级中”的状态未曾变过。 青黛紧张地攥紧了手心,一股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的心房——或许她马上便能窥到这个神秘的系统的秘密了。 也或许它还会发布些别的任务,让她的处境变得更为糟糕。 她缓缓闭了闭眸子,慢慢抬起了手指,摁上了那颗闪着光芒的按钮。 一声如烟花炸响般的礼炮声在她耳边轰然落下,她吓得睁开了眸子,眼前却并不是她所熟悉的系统界面,而是一团团冒着白烟的雾气。 青黛立即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后退了两步抄起放在绣棚里的剪子,警惕地望向房间中央的那团迷雾。 在她的惊疑不定中,雾气逐渐散开,一个人形若隐若现,随之而来的,还有如洪钟般的男子声线。 “恭喜你,完成隐藏任务——‘妖娆祸水绝天下’”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周身的迷雾散尽,完全显露在了青黛面前。 这是一个长相十分英俊的年轻男子,高鼻深目,深蓝色的瞳孔深邃中又透着邪气,长发梳成发辫垂在脑后,一身颇具异域风情的月白长袍,临空立在她面前。 这个熟悉的命名方式让青黛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很有可能便是系统的化身。 “你是何人?”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率先抛出了一个疑问。 他歪了歪头,一边唇角勾起,“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不等她搭话,他在半空中转了两圈,骄傲地挺起了自己的胸膛,叉着腰说道:“罢了,就让吾先自我介绍一番罢。” “吾乃贝德,魔界王子是也!” 青黛如何都未曾料到,他会冒出如此中二的自我介绍,忍不住反问道:“什么魔界?与我有什么关系?与我的系统又有什么关系?” 贝德忽然弯下了腰,将俊脸凑到了她面前,咧开嘴一笑,露出一排白得发光的牙,“魔界便是像吾这般拥有神通之人的生活之地。而你,自然有关,你的系统是吾给你的。” “所以那些任务,都是你设定发布的?” 眼看着贝德得意洋洋地点头承认,青黛深深呼吸了几次,才将一拳挥上他那张欠揍的脸上的冲动压下。 “你到底有何目的?” 眼见着她眸中压都压不下的愤懑与委屈,贝德挠了挠头,撇嘴道:“别一副与吾深仇大恨的模样嘛,你在你原本的世界死亡,正好撞上吾途径你的世界,吾便顺手把你的灵魂投到这边的世界来了。论理来说,吾还救了你一命呢!” 他掰着手指头,理直气壮地同她算了一通,又接着道:“至于目的……”他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千年时间来,吾阅遍无数本话本读物,近日却因寻不着合吾心意的作品而烦闷不已。正好碰上你这缕孤魂野鬼,干脆就让你在这方世界里,按照吾的喜好演绎一番故事,于是乎便给你安了个系统。” 青黛差点没被他气个倒仰,克制不住地伸手指着他高声道:“所以我拼死拼活完成那些任务,都只是为了你的恶趣味?!” 贝德安抚般地竖起手虚空里拍了两下,又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嘟囔道:“别如此激动嘛,你不也全都没按着吾的剧本走吗?虽然那样也挺有意思就是了。” 他又咧开嘴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况且吾瞅着,你把吾专程为你挑选的几位男主人公玩弄于鼓掌之间,如鱼得水,很是得心应手的嘛!” “甚至还让四人为你相争,达成了隐藏任务,很厉害嘛!”贝德啧啧感叹。 “那非我本意!”青黛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磨着牙说道。 贝德挑了挑眉,对着她的冷脸左看右看了半晌,戏谑地问道:“看这小脸冷的,让你有此机会与几位俊男情爱缠绵享受一番,你难道不是赚了?” 她对此不作答,贝德也不介意,接着问道:“你为何不挑其中一人的任务做到最后?吾精心挑选的男子可都乃人中龙凤,你就未曾对他们动过心?” 她半分踟蹰犹豫都没有,冷声讽道:“有谁人能心宽到在性命受到威胁时与能左右其性命的人谈情说爱?” 贝德被她怼得噎了一下,也不动怒,舔着脸追问道:“吾可不信你对他们从未动过心,吾瞧着你不是对杨巍挺不一般的嘛?若是今后没了系统的干扰,你会不会应了他的求亲?” 她抬眸轻轻扫了他一眼,直言不讳,“不一般又如何?不一般我就要嫁他吗?” “嚯!”贝德夸张地吐出一口气,脚尖悬在地面上,绕着她转了一圈,一对深蓝色的眼珠子上下不停打量她,“不愧是吾选中的灵魂,果真不同。” 青黛懒怠再与他扯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盯着他问道:“所以如今你究竟还想干什么?还要让系统发布任务给我完成吗?” Ps. 贝德:吾不过是个因着缺粮而自割腿肉的可怜人罢了。 青黛:呸! 祸水(下) 贝德摇头晃脑,摆着手道:“你既不喜,那就罢了,今后你身上再无系统约束。” 眼见着她大松了口气,宛如歇下了千斤重担,脸上的神色也轻松良多的模样,贝德摸了摸自己的发辫,难得升起了一丝愧意。 “罢了罢了,看在你为吾提供了如此精彩的故事上,吾可许你一个愿望。” 望着她骤然亮起的双目,贝德摇了摇手指,“除了让你回到你原本的世界,你在那个世界的肉身早已化成了齑粉,便是大罗金仙在世都救不了了。” “那我要壮壮。”得知再也回不去了,青黛只是失落了一会,立马提出了另一个愿望。 贝德看傻子似的睨着她,“你傻呀,吾可是何等愿望都能替你实现,你的孩子你再使把劲就能见到,你何苦浪费在这?” “吾再予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没了系统束缚,你想在这个世界过怎样的日子?” 她想过的日子…… 青黛的眉宇缓慢展开,漆黑的眼眸望着桌案上的一沓宣纸,轻轻开口:“我想……” 皇城门外的大道上喜庆的锣鼓喧天,钱币和红纸撒得满地都是,路过的百姓纷纷张望着路中间被簇拥着的一行人马。 这一行人皆为人高马大的壮汉,其中一位身着大红喜袍的男子面容俊朗出尘,本是清贵冷漠的脸,在这一低眉一垂眼间竟让人品出诸多喜意。 近一月以来,京中局势不明,天子脚下敏锐的百姓早已嗅到硝烟的味道,这场大婚的热闹是不敢凑的。但抗不过摄政王府的侍卫挨家挨户地把人叫出来观礼,只敢战战兢兢地在家门口探出个脑袋,硬是东拼西凑出了点喜庆热闹之意。 郡主府和摄政王府相离不远,相较上回娶亲时的漠然,如今姜绍钧心底的雀跃与期待几欲满溢而出,短短的距离却叫他生出了恨路太长的念头。 才刚行了一半不到的路,一支离弦之箭如迅猛鹰隼,朝他激射而来。 周围簇拥着的侍卫立马拔剑而起,姜绍钧猛一拉缰绳,胯下之马嘶鸣一声,倒退了一步,那支箭正好射在马蹄前。 姜绍钧眉眼冷凝,抬眸看向那支箭射来的方向。 大道尽头行来一队人马,为首之人身着玄色劲装,甲胄加身,手臂平举,手中握着的弓箭上,弓弦还在兀自颤动不休。 “当街刺杀摄政王殿下,将刺客拿下!”王府侍卫统领高呼一声,手下侍卫举着剑攻向对面的兵将。 一场大婚转瞬间闹得如两军对战,厮杀声不断,周围百姓吓得瑟缩进家门中,急急拴好门窗。 “卫渊,今日是孤大喜之日,不欲见血腥。”姜绍钧策马上前几步,冷然睨着对面之人。 “我还站着一日,便不会让你通过。”卫渊横刀立马,挡在他面前,身下马蹄将刺痛他双目的红纸踏碎。他怎能,再度眼睁睁看着她嫁与旁人! “殿下与国公爷在皇城门外聚众闹事,可是将皇权礼法全都视若无物?”一道严肃的嗓音打断二人的对峙,周遭混战的人马被分出一条道来,几个身着五成兵马司盔甲的士兵护着一前一后的两人而来。 杨巍并没有骑马,一身竹青色儒衫立在两方人马阵前,周身气度却凌然不惧,义正言辞,“同袍兵戎相见,持械斗狠,滋扰百姓,”他顿了顿,偏头看向与他同来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吴大人,按律该将这些人等皆抓捕入牢。” 吴指挥使这时候哪敢说话,只能暗道倒霉卷进了神仙打架里,躲在杨巍身后装哑巴。 “圣上那边,我自会请罪。”卫渊眸光沉沉盯着姜绍钧身上的喜袍,朝部下挥了挥手,“只摄政王私自调兵,图谋不轨,该拿下问罪!” 话音落,他身后的禁军将士飞扑而上。卫渊的兵马人多势众,王府侍卫被包围其中,露出些微不敌之态。 就在此时,一骑从西城门方向而来的军士卷了尘土,急声高喊:“报——!城外驻军攻城,西城门告急!” 众人抬头西顾,赫然发现西城门方向燃起浓烟滚滚,夹杂兵刃交加与哭喊声。 卫渊一剑挥开一名王府侍卫,豁然扭头看向姜绍钧,剑尖直指他,厉喝:“摄政王,你是真的要反?” 躲进屋里的百姓听得马蹄蹄声声加上士兵的报信,具都心神俱震,一大家子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杨巍眉间大蹙,怒然道:“京城岂是尔等儿戏战场之地,如何能置满城百姓于不顾?!” “杨大人此话刚正不阿,当真一点私心都无?” 大道另一头传来轻巧的车轮转动之声,随之而飘来的,是男子润玉般的声线。 秋明良唇边的笑意温淡,身后跟着一辆华贵宽敞的马车,而他挽缰屈膝,坐于车辕上,孤身入了叁方势力对峙之圈。 他身边无一随从,就这般架着一辆还挂着香囊金玉的马车,神态轻松自如,施施然驶入了箭矢射程之中,与周围剑拔弩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秋大人若是来观礼的,孤欢迎,若不是……”姜绍钧缓缓开口,在西城门传来的炮火声中,音调寒凉。 秋明良把马车驾到道路中央才吁停马匹,细长的眼眸泛着阴冷,从其余叁人面上刮过,面上却带着浅浅笑意,“殿下莫急,大婚之日怎能少了长辈,下官替诸位请来了。” 他话音落下,手随之一挥,马车帘子被从中间斩断,露出车内的情形来。 宽敞的车厢内坐着叁位妇人,太皇太后手持佛珠,闭目不语;卫老夫人神色扭曲害怕,张口欲喊;杨老夫人面容紧张,怒气腾腾。 “卑鄙小人!” 随着杨巍的一声怒斥,场面愈发混乱,马匹嘶鸣、兵士哀嚎混着西边炮火声连成一片,直到一声清喝响起,方稍停歇。 “够了!” 一人踏着满地狼藉而来,身上鲜艳华贵的红裙在耀目的日光下泛起潋滟波澜,那张姣如明月、色若春晓的面庞仿佛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分毫未被华美繁复的嫁衣掩盖光芒。 离开 无人敢伤她,见到她来,不论是哪方兵马,都暂且放下了手中兵器。 青黛的目光从四人身上一一划过,清声问道:“这便是你们给我的新婚贺礼?” “阿黛,你于郡主府中稍候片刻,吉时前我定处理妥当,前来迎亲。”姜绍钧翻身下马,目光紧随着她,温声说道。 “我等不及了,我现下就要见壮壮。” “还有几个时辰,待你入了摄政王府,立马让你见。”姜绍钧眼睫微垂,依旧未松口。 “表妹,你求他不若求表哥我。”秋明良讽笑一声,在身后的马车门前临空挥响马鞭。 “我可替你夺来。”卫渊鹰眸血红,甲胄下的肌肉紧绷。 “摄政王夺人子,私德不修,挑动战乱,德不配位!”杨巍负手而立,背在身后的拳头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 对于叁人威胁之语,姜绍钧俊冷的面色岿然不动,只是凝眸望着在火红嫁衣映衬下愈发眉目如画的少女。 她缓步走到他面前,二人身上的喜袍是成套的,他身上的龙纹威武,她身上的凤样高华,站在一处如同登对的璧人。 “我们历经了这么多事,好不容易修得破镜重圆,”她水润的黑眸中满是他的倒影,一如先前她全心信任依赖他时的模样,眉眼盈盈,透出几缕恳求,“我想抱着壮壮,让他见证爹娘大婚,不成吗?” 她的每一个字都似是敲在了他心头,如裹了粘牙蜜糖的冰糖葫芦,带着不真实的幸福感。 “你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未来的夫君,我信你,所以不去求他人。”她伸出手,葱嫩的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胸前,仰起头望着他,涂着口脂的朱唇轻启,“你不信我?所以不愿让我提前见到壮壮?” 她头一回承认了他是孩子的父亲,姜绍钧心胸之中情绪翻涌,欣喜喷薄而出的同时又夹着一丝不敢置信。 他抬手摁住她的肩头,侧身看了侍从一眼。 那侍从领命而去,青黛望着侍从离去的背影,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 没让她等太久,一辆带着王府徽记的马车缓行而来,侍从撩开帘子,露出马车内一位抱着孩子的奶娘,怀中用大红襁褓包着的男娃,正是壮壮! 青黛回头看向随她出了府的桃香,唤道:“桃香,快把壮壮抱来!” 桃香快走几步来到马车下,对奶娘伸出了手。 奶娘踟蹰着望了姜绍钧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把襁褓交给了桃香。 桃香接过,立即来到了青黛跟前,把孩子递给她。 壮壮离开亲娘月余,方才短短时段又转手几人,却依旧笑得没心没肺,见到青黛便欢快地咧开了嘴。 青黛拥着他又长大了不少的小身子,一颗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好了,带着壮壮回府等我迎亲罢。”见她眉宇欢喜,姜绍钧也放轻了声音,低声道。 “壮壮已回到表妹身边了,殿下以为表妹还会同你成亲?”秋明良嗤笑一声,斜倚在马车壁上的身形看似放松,实则已如蓄势待发的猎豹般紧绷。 卫渊嘴角沉下,手心紧攥刀柄。杨巍目光投向青黛,沉如深渊。 方才母子相见无人打扰,得了片刻的宁静,如今四人间风云再起,涌动着猛烈澎湃的暗流。 处在漩涡中心的青黛忽然抱着孩子,扯着桃香的手后退了一步。 四人都分了一缕心神在她身上,察觉她的动作,具都朝她看去。却惊见她足下逐渐升腾起滚滚细白烟云,迅速聚集成云雾般翻滚着的祥云,载着她和桃香凌空飞起。 这般不可思议之景,饶是心志坚定沉稳之人也不免愣神了一刹。 “青黛——!”卫渊头一个反应过来,猛然朝她这边奔来,伸出手想去抓住她,却连她的脚都没碰到。 “将她救下!”眼睁睁看着她已被祥云搭着升到了有一人高的半空,姜绍钧目眦欲裂,也顾不上与卫渊带来的人缠斗,追着她跑去。 众人见到此般只有在神仙志怪奇谈中才会出现的场景都惊得目瞪口呆,杨巍惊愕后,焦急地指挥着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快找被褥来,几人撑着被褥护在她下面!” 秋明良从失神中醒转,这番全然脱离了他设想和成算的发展让他有种再也无法掌控的预感,阴沉了脸对那些呆滞的兵士喝道:“愣着作甚,还不快搭成人梯!” 青黛面容平静地立在半空,面上丝毫未见害怕惊慌,漠声道:“莫再费力了,我想走,谁人也拦不住。” “你这是何意?这究竟是——”一向冷静自持的姜绍钧都面色大变,一股即将要永远失去她的惶恐如浓雾,将他完全包裹其中,他站在她脚下,却只能徒劳地伸手,却无论如何都触不到她丝毫。 “我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浮在云端,眼眸微垂,清冷平淡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的一众人等,有着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感,“来此地,与尔等相遇相识,不过是我的使命罢了。” 她绝色的容颜在天光的映照下恍若不存于人世间的仙子,柔和的眸光荡漾出点点水色,既多情,又无情,“现今,使命已经达成,我也该离去,回到我原本的世界了。” 秋明良身姿几个起越,脚踏着一个兵士的肩膀,臂膀张开如雄鹰般,伸手想抓她,神色阴鸷,唇中吐出的一字字都似是想将她嚼碎,“你、休、想——” 足下祥云轻浮,她又往上飘了一些,秋明良一击落空,重重坠落,落地时他翻滚了几下才站起,昂起头挤出一句,“俞家人的安危,你不顾了吗?” 青黛就知道他会使出这招,幸好先前已遣人送信给了宫中,用她争来的和平换皇室护佑俞府平安。她淡漠瞥了一眼难得露出狼狈之态的秋明良,“我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拿谁人威胁我,我走之后都不会知晓的。秋明良,别再做些让我瞧不起的卑鄙事了。你这性格着实该改改,偏执又阴冷。幼时的凄惨遭遇不是你现今任性妄为的借口,也不是你总对无辜之人下手的挡箭牌。” 秋明良狠狠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终是发觉,这才是向来惯于做戏的她对他的真心话!无爱无恨,他甚至在她的平和中品出点怜悯——她对他根本毫无感情! 新生 “为什么又要离开?” 青黛的目光移向仰着头定定望着她,眉间透出深沉浓重的痛苦的杨巍,轻轻低叹了一声,“杨巍,忘了我罢,你值得更好的。” 短短一句说完她又扭了头,对上了卫渊猩红的双目,她瞧得出他牙关都在轻颤,却大吼着:“你又要去哪?!” “卫渊,我早就不是那个痴心恋慕你的通房丫鬟青黛了,不管是怀孕、流产还是最后的病逝,都是假的。”她的声线依旧温软甜濡,卫渊却在她的注视下踉跄了两步,两耳如轰鸣般嗡嗡作响,但他硬逼着自己听清了她后面的话。 “甚至是后来被你发现我还活着,对你哭诉的那些话,也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她如镜湖般的眸子中终于化起一些涟漪,却不是卫渊所期盼的任何情感,只有些浅淡的歉疚。 “殿下!云梯取来了!”下方一处骚动,几个侍从推来了攻城用的云梯,姜绍钧不等云梯固定好,便飞身上前,几下攀上了几米高的梯子。 踩在最高一级的梯子上,勉强能够到半空中的青黛。姜绍钧只用双脚勾住梯子,整个身子向上,朝她伸出手,点漆般的凤眼望着她,清朗的声线含了卑微的渴求,“阿黛,抓住我的手,同我回来罢!” 青黛也没再往上飘,就这般不远不近地立在他差一点就能碰到的地方,俯视着在云梯上摇摇欲坠的他,温声道:“姜绍钧,抱歉,我也骗了你诸多,先前嫁给你,确实是我的谋算。” “我不在乎,我不怪你,抓着我啊!”他脖子上突起根根青筋,指尖一再伸直,却只能碰到她足下绵软的云团。 她的身形倏忽而动,转瞬间就飘到了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够不到的地方。眼见着方才还触手可及的人越飞越远,姜绍钧心神欲裂,双足发力奋力一跃,伸臂去抓,却徒留掌心里一捏即散的云雾。 从半空坠落而下的时候,他见到她终于转身看向了他,神色间有零星的悲悯,如俯瞰凡人的仙子,“先王妃确实比我这样别有用心之人要好多了,若是她真的回来了,你也不必面临两难的抉择。” 愈发迅疾的风从姜绍钧的后脑掠过,耳旁刮过,如切肤之痛,深入骨髓与血液。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不管是她对他的情深意切,还是她心灰意冷与他和离,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误解。怪不得他误会她和秋明良有染时,他对她出口伤害时,她总是那么快就原谅他了。和离也毅然决然,就连有了他们二人的孩子也不曾回顾他一分,原来是因为她心里从没有他。 她不要他了。 从半空中坠落,身子重重砸在被人拉开的被褥上,巨大的冲击让姜绍钧的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从胸腹冲到喉间,他猛然咳出一大口血来。 “殿下!!”王府的侍卫慌乱地奔过来,忙着找担架要将他抬上去。 四周的声音仿佛被扭曲变形,姜绍钧什么都听不见,一把挥开了要搀扶他的侍从,踉跄着从被褥上站起,朝着前方冲去。左腿断裂的痛楚让他几乎迈不开腿,但他全然不顾,双眼紧盯着半空中那道越飞越远的袅娜身影,但只能徒劳地感受着二人愈发遥远的距离。 原本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一片混乱,京城百姓都悄悄把头伸出窗外,呆愣愣地抬头。 天上有一位腾着祥云的妙龄女子,倾城之姿不似凡人,一身嫁衣红艳似火,腰带上的丝带飘扬,裙裾上的凤凰刺绣宛如活了过来,同她一起飞入云端。 外面嘈杂纷乱的街道上还爆发出一道不知是何人的嘶哑凄厉嗓音: “不管你逃到天南海北,天上地下,我都会把你找到!” 金陵城,一座不起眼的民宅院落里。 青黛给依旧面色恍惚的桃香递了杯热茶,歉然道:“抱歉,先前问了你,你说愿意同我一起远走生活,便将你一同带走了,又因着时刻紧迫,没同你细说。” 桃香从怔愣中回神,连忙惶恐不已地摇头摆手,也不敢接她递来的茶,睁着一双崇拜的眸子望着她,“奴婢只是,只是太过震撼了!郡、姑娘难道真是天上下凡的仙人?竟能腾云驾雾……一日千里!” 她身上的事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讲太过志怪,她只能任由桃香这样误会着,无奈地道:“我并无仙法,不过是点因缘巧合得到的小把戏罢了。” 青黛轻轻握住桃香的手,直视着她的双眸,轻声道:“你肯跟我一同走,我很欢喜,既已离开,今后也不再分主仆,你我姐妹相称便是。” 桃香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那日一听她问到要不要同她一起离开,桃香没有半分犹豫,一口便应下了。 桃香眼眶微红,捏着她的手重重点头。 看着桃香抱着壮壮去了厢房,正厅里的贝德才显出身形开了口:“好了,吾的任务完成了。” 青黛对他颔了颔首,“谢谢你的帮助。” 贝德摸了摸下巴,“这便是你的愿望?离开那些男人,重新开始生活?” 青黛点了点头,神色平和轻松,弯唇笑语:“对。” 贝德挑了挑眉,绕着她转了一圈,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发现她是真的放松下来,没有丝毫勉强,满是疑惑地问道:“为何?吾不理解,他们四人乃这个世界上最具有权势的人,也就是站在社会阶层顶端的几位,你为何要放弃至高无上、锦衣玉食的生活,选择独自带着孩子离开?” 她走到茶桌旁坐下,捧了一杯茶盏置于掌心,垂眸看着碧色茶汤里的茶叶舒卷,轻声开口,“那我该怎么选?留下来择其中一人嫁了,然后看着他们征战不休,把无辜之人卷入其中?” 她顿了顿,抬眸瞥了他一眼,“当然,若是你愿意把他们关于我的记忆都抹掉,我留在京中侍奉祖父祖母也未尝不可。” 贝德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忙不迭道:“你还惦记着抹去记忆这事啊!吾已说过,吾虽法力无边,但这等会改变这个世上大多数人命格的做法,会让吾遭受严重反噬的,不可行,不可行!” 见她遗憾地移开了目光,贝德眼珠转了转,又接着问道:“先前你竟还打算抹去他们的记忆,都言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真忍心这样与他们分别?” 她沉默了一会,徐徐道:“你见过我曾待过的世界,那你该明白,在这个封建社会里,我始终觉得与他们的地位并不平等,我无法真心爱上他们。”她说到这抬起了头,望向厅堂外明媚的春光,眸中透出向往,“而且,被困在后宅的一方小天地中相夫教子,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你想要如何?” “我想要不被束缚的自由,我想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她的双眸比任何时刻都要明亮,缀着星子般的光芒。 连贝德这般见多识广都晃了晃眼,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正经起来,“你的想法很理想,但你可曾考虑,在这个时代,孤身的弱女子难免遭受种种厄难与恶言。且你还带着你的孩子,现如今来看,你可以给他的东西,比起他的父亲可以给他的,天差地别,你不怕他长大了怨恨与你?” “在我是他的母亲前,我首先是我自己。”她的眼神坚定,转而又笑道:“至于我等的安危问题,那便是贝德大人举手之劳的事,不是么?” 贝德对上她笑盈盈的小脸,无奈地挠了挠头,“罢罢罢,既如此,吾便把阿大留给你。”说罢他挥了挥手,曾经把她从京城护送到杭州府的阿大便从院外跳了进来,立在她面前。 “阿大可以一敌百,应付寻常宵小不成问题。” 青黛惊喜万分,有了阿大在,她们的生活便安全了百十倍,喜笑颜开地朝贝德道:“如此,真心多谢你了。” “好了,帮也帮到家了,吾也该离去了。”贝德的离开就如他出现时那般突然而匆忙,扔下这句后,他的身前再度散开浓郁的烟雾,将他的身形逐渐掩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微笑目送他的青黛,游戏人间的态度也稍有收敛,眼含鼓励,给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祸水系统将完全从你身上剥离,如今,你自由了。” 她手中的茶杯轻晃,茶汤里的茶梗立了起来。 正文完。 番外之以终为始(一) 阳春叁月,最是一年春好处,金陵之景尤为潋滟旖旎。 恬静安宁的乡村里不时传来农人的笑谈声,几个身着粗布衣袍的汉子推着一车稻米沿着田间小路朝溪流边走去。 待得靠近了溪边,远远便能望见村里那架正在转动的水磨,流水声“哗哗”作响,几人不得不提高了音量说话。 其中一个汉子眼尖,瞄到了一道立在水磨下的纤细身影,连忙抬高嗓音唤了一声:“苏娘子!” 那道背影闻声动了动,扭过头来,竟是一位年约十六七的少女。一张莹白的小脸皎若明月,皓齿明眸,粉腮琼鼻,虽是一身简洁的细布衣裙,却无法掩盖其倾城的仙人之姿。 她瞧见几个农人,弯了黑亮的眸子浅浅一笑,远远地同他们招了招手。 汉子们都看愣了一瞬,接着便纷纷涨红了脸,忙快步走到近前,拘谨地同她问好。 “苏娘子是来看这水磨的情况的?”那位最先招呼她的汉子挠着头问道。 她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上捧着的一沓写满了他们看不懂符号的宣纸,“李村长请我来核查一下水磨的运行情况,现今看来水轮的运转流畅,机械轴带运动良好,一个时辰碾磨稻谷的斤数比先前多了四分之一。” 她口中的一些名词几个农人听不大明白,但她的最后一句,他们都懂了,这意味着他们能更快地把稻米碾磨成粉,省下不少时辰! “多谢苏娘子!苏娘子技艺高超,手艺出众,真乃俺们李家村的福星!” “是啊,多亏了苏娘子帮俺们修了这水磨,不然这家家户户的稻米再不磨粉,可就要放坏了。” 几个大汉七嘴八舌地夸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垂在胸前的发辫,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抿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眸光亮晶晶地,谦虚道:“我不过是有个想法罢了,还是村里的几位老师傅手巧,把它实现了。” 又同村人寒暄了几句,推拒了他们要送她鸡鸭鱼肉的热情款待,她又捧着那沓纸,步伐匆匆地离去了。 等她走得远了,那几个汉子互相看了看,一边把推车中的稻米倒进水磨里,一边感叹道:“没想到苏娘子真能做成。” “是啊,当初看她那样一个瘦瘦小小又长得娇滴滴的妹子,活似大家小姐一样,来到村里说什么可以改进水磨的时候,可没人敢相信她。” “但人家苏娘子就是做到了,那可是实打实的,拿着沙漏和木桶计量,那水磨能磨出来的稻米就是比苏娘子没捣鼓前多!” 几个汉子一边做工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另一边,已经走出李家村的苏娘子在村口找了个牛车,正要坐上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唉,苏娘子,正巧在这碰上你了。” 她回过头,朝打扮朴素的妇人微微笑了笑,“李大娘回村里探望父母?” 李大娘也上了牛车,坐在了她身边,念叨道:“这不是刚下了一场雨,怕老屋漏雨,顺带去兄嫂家里瞧一瞧。” 李大娘一边说着一边和她拉起了家常,大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她一直面含微笑,时不时应和几声。 到了半路,李大娘忽然说道:“你瞧你,一个人带着个小娃娃,还得养着你妹妹和一个下人,累得你这天仙般的人才还要下到这乡里,折腾那些泥啊水啊的玩意,一天天的风吹日晒不说,还累得慌。” “李大娘,我不累。”她轻轻靠在牛车边上,身旁就是农人挑柴的箩筐,身后是乡间稻田小路,一切都灰扑扑的。唯独她却如耀眼又璀璨的明珠,与这样的场景格格不入,面上虽有疲色,却无法掩去眸中晶亮的光华。 “大娘知道你喜爱那些匠工之事,干起来也不觉着累,”李大娘握住了她依旧软滑的手,苦口婆心地道:“只是你也不能总这般孤身一人,身边多个知冷知热的人疼着你,帮着你分担不好吗?” 李大娘说完后,细细观察她面上的神色,见她依旧无动于衷,甚至微笑着摇了摇头,李大娘便知她半点没被她说动,只能遗憾地放开她的手,可惜地感叹道:“你呀,年轻时不觉有甚么,待到临老,便能体会到一个老伴的重要了。” 这苏娘子是两年前来到他们附近的金陵城中定居的。带着一个孩子、一个妹妹和一个家仆,长得天仙似的,万里挑一的模样再加上又小有家底,惹得城中多少适龄男子心动不已。只是不管旁人如何旁敲侧击或是直接开口,她从没松过口。反而总是下到乡下捣鼓些农具工匠之事,没成想还真让她弄出了些成效,苏娘子的名声在金陵城周边愈发响亮,有意向求亲的人就更多了。 青黛一眼就瞧出来李大娘想拉媒的心思,也不点破,接着同她东拉西扯地说了一路家常,待到牛车进了金陵城,便下了车快步朝东边走去。 东富西贵,金陵城东边住的都是些殷实的商户人家,青黛沿着青石板小路穿过一排排颇具江南特色的民居,走到了一间青砖白瓦的叁进小院门前。 她抬起手还没叩门,门扉便被人从里面拉开,露出一张俏丽的少女面庞。 “姐姐!您终于回来了,快进来!”探出头的少女将她一把拉进来,一边数落道:“我都和您说过了,出门务必把阿大带上,您怎地就是不听,我们在宅子里呆着很安全,不需要阿大保护……” 青黛轻轻拍了拍越来越啰嗦的桃香的脑袋,随意安抚道,“好,我下次一定带。” 桃香鼓了鼓脸颊,刚想说什么,屋内传来一声脆亮的童音。 “娘亲!” 青黛抬起头,廊下的男娃眉清目秀,穿着一身翠竹般鲜嫩的衣衫,迈着小短腿朝她跑来。 她弯身抱起扑在她腿上的男孩,弯起眉眼问道:“壮壮,想娘亲了吗?” 男娃伸着小胖手搂住她的脖子,用嫩嫩的嗓音答道:“想——” 她捋了捋他头上扎着的小揪揪,眼神温柔。 壮壮被她抱了一下,便听话地自己下了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桃香牵起壮壮的手,开始不错口地夸着壮壮,“姐姐,壮壮可聪明了,您不在时我教他习字,一个字只教了叁遍他便会读会写了……” 叁人刚走到堂屋,便有一个人影从屋外闪进来,是个面容普通得无一丝特色的男子,用平板的声调说道:“门外有人。” 青黛朝阿大点点头,阿大便跃上了屋檐警戒,此时,门外恰巧传来叩门声,接着便是一道浑厚的男子声音:“苏娘子,在屋里吗?” 听闻这道声音,青黛和桃香都放松下来。 是金陵府的张宏。 张宏是金陵府中的正五品同知,出自金陵城中的世家大族张氏,为人刚正,她们刚搬来金陵城定居时没少托他照料。带着一个小奶娃的两位弱女子,还都样貌不俗,难免会招惹些麻烦。张宏替她赶走了几个想娶她做继室的富商地主,为她挡下两个想纳她做妾的官员,也很支持她做改良农耕器械的事业。可以说多亏了张宏的支持,她才能如此迅速地取得了农人百姓的信任,把改良一事推广下去。 桃香已经一边应着声一边小跑到了门边,拉开了门栓道:“张大人来得正巧,姐姐方才归来。” 门扇被“吱呀”一声慢慢打开,露出了门外一道高大的人影。门外青年约莫二十四五岁,长相英朗,对上桃香的视线,微黑的脸庞浮上红色,眼神飘忽了一下,才用手挠了挠头。 “苏、苏妹子,你、你吃了吗?” “正要煮呢,张大人可要在我们这吃个便饭?”桃香笑盈盈地问道。 张宏的手脚似乎都不知该往哪放,嘴唇嗫嚅了一会,磕磕巴巴地答道:“若是不麻烦……那便,打搅了。”一边说着,一边还在一眼一眼地偷瞄着桃香。 青黛在二人身后看得好笑,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视,“张大人来寻,可有要事?” 张宏立马回过神来,先对青黛拱了拱手,带了些笑容道:“确有要事,对苏娘子来讲,乃是喜事一件。” 他也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地道:“季大人方入金陵,听闻苏娘子在农具上做的改进,分外感兴趣,要当面与苏娘子细谈,如今已亲自上门……”他边说着边侧开了身子,让出了一直被他挡在身后的身影。 青黛有些惊讶,张宏口中的季大人指的是前几日刚赴任金陵的知府,没想到竟然能招来这样的父母官,她意外地往张宏身后望去。 “大人,这便是苏娘子了。”张宏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子,他身后的人影轮廓也一点点显露出来,在青黛的眼中逐渐清晰。 是一位十分年轻的男子,玉冠高束,长相清隽挺拔,此时正呆愣愣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她,双唇嗫嚅着,挤出几个缥缈如絮的发音: “……俞姑娘。” ps. 让大家久等了_(:3⌒?)_ 番外之以终为始(二) 谨言抱着一沓公文,穿过了中书省的回廊,在踏进最正中的一间正厅门槛时,把脚步放得轻而又轻。 厅内布置得简单大气,只摆了一张紫檀木桌案,案后坐着一个伏案书写的人影。 谨言望着那道消瘦了不少的身影,没由来地鼻尖一酸,将忽然上涌的情绪压下后,才轻手轻脚地走到桌案旁,把公文放下,顺手将桌案上的茶水添满了。 他静静地在一旁立了好一会,桌案后的人才搁下了手中的毛笔,一边旋转着手腕一边抬起眼看向了他。 “何事?” “大人,惠同大师带了话来,说是寻到了他的师父。”谨言这句话说完,明显感觉到望向他的目光骤然炙热了许多,他不敢对上杨巍那双暗藏期盼的眼眸,赶紧把接下来的话说清楚,“惠同大师的师父言,从未经历过这般奇事,他也无丝毫办法。” 话音落下,谨言便察觉到杨巍眼中的光芒黯淡,又变成了持重寡言的模样。 杨巍把视线收回,习惯性地将手伸进袖袋里想碰一碰她给他留下的那几行字,摸空了才想起,那张纸已经泛黄变脆,他怕毁了她的字迹,昨日把它放进匣子里收起来了。 自她如飞仙一般从众人眼前消失后,引起了一连串变故,那几个男人如疯了一般找她,可她就如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给他们留下。就算是这样,杨巍这几年也从未放弃过寻她,左不过又寻她一次罢了,他总相信他还会再度寻到她的。 他求了太安观里的惠同大师,希冀着能让惠同大师云游四海的师父帮忙,据闻他的师父是一位具有翻山移海的本领的能人。杨巍本是从不信这些鬼神之事,这些在以前的他看来都是无稽之谈,但如今,只要能探听到她的一丝消息,他从不吝啬希望。 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他生出了些绝望,她好似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如她先前同他探讨的,这只是大千世界中的一个,而她,去了另一个属于她的世界,任他在这方地界如何努力地追寻,也寻不到她。 杨巍抬手,疲倦地捏了捏眉心,谨言立马机灵地上前,把温热的茶水递到他手上。自从他家大人心心念念的那女子消失后,他家大人眼中就只有朝堂政事和寻她,时常在中书省一待便是七八天,一年里回杨府的日子屈指可数,不是在处理政事,便是在翻奇闻异事的书籍。 “还有何事?”杨巍抿了口茶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嗓音淡淡。 本该还有一件政事要汇报的谨言望着他掩不了疲倦的面容,把到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觉着那也不是何等要紧的大事,让他家大人今日先歇一会罢。 “并无,大人好生歇息。” 他的话刚落下,杨巍便道:“季青如何了?算算日子,他的信也该到了。” 谨言暗叹一声,只好把一封薄信从那迭公文中抽出来,“季大人在赴任路上寄来的信已经到了。” 杨巍微微点头,“念罢。” 谨言把信上的蜡印拆开,展开那封略显短促的信,清声念道:“杨先生:敬祝安好,青已至徽州,不日便将抵金陵。路上听闻金陵有一女,善农耕器械改进之术,深得乡亲百姓推崇信赖。余深觉甚奇,欲拜访之,以讨农耕之便……” “啪——”羊毫的木质笔杆掉落在檀木桌案上,发出突兀而沉闷的声响,正在念着信的谨言一怔,抬眼去看他,却发现杨巍正神情呆怔地盯着他手中的信,眼神直愣愣地。 谨言被他的神色惊到,杨巍的情绪一直是不露声色的,在那人离开后的这几年尤甚,身为辅佐幼帝的丞相,平衡朝堂各方势力的同时还要处理各地民生政事,这么多年来,几乎没什么事能让他失色……除了事关那个人。 “大人?”谨言小心翼翼地轻唤了一声,杨巍猛然抬起头,眼神是这几年来谨言从未曾见过的明亮,透着点让人心惊的执着。 京邑的天色阴沉沉的,似是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 谨言驾着马车,望了望头顶上方密布的乌云,眼神往车厢的帘子上瞥了一眼,忍不住靠近了帘子低声劝道:“大人,看这天色马上就有一场暴雨,恐怕在入夜前赶不到驿站,不如待明日……” “赶路,莫要多话。”谨言的话还未说尽,车厢内便传来了杨巍斩钉截铁的声音,谨言摸了摸鼻子,又瞄了眼已经在往下落雨滴的天空,任命地挥起了马鞭。 雨点淅淅沥沥落下,砸在青砖铺就的街道上,马车轮子急速滚过,压下两行浅淡的水印。 城门的守卫大老远便看到了这辆在官道上疾驰的马车,认出是杨丞相的马车,忙退到一旁,恭谨地在路边行礼。 就在马车方要驶过城门时,车轮忽而发出一声巨响,车身往前一倾,在“嘶嘶”马叫声中,骤然停下。 马车停得突兀,杨巍握住了车壁上的扶手,才未一头撞到车壁上。 “出了何事?”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他蹙起眉头,撩开车门的帘子往外看去。 马车前不知何时立了一道修长的人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他的五官面目有些模糊不清,声线中带着他独有的戏谑笑意。 “杨大人匆忙离京,可是有要紧的政务要办?” 来人逐渐走近,微弱的光线打在他的面容上,俊朗的面庞上薄唇微勾,带着星点笑意,一双细长的柳叶眼里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戾气与阴鸷。 杨巍其实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自从她消失了之后,秋明良花了半年时间培养了一位锦衣卫副指挥使,平日里的各种事宜都由这位副使出面替他执行。而他本人则神龙见首不见尾,曾有一则小道消息在官员之中流传,道是秋明良在大规模地培养锦衣卫,全国各地都有他锦衣卫的影子,甚至连外邦都有耳目与眼线。 如今再见,他的气质竟比先前还要阴冷几倍,来者不善,杨巍心底肃然。 “些许私事罢了,”杨巍顿了顿,盯着他的眸光幽深,“进出城也归秋大人管?” 秋明良和他对视片刻,忽而轻笑了一声,旋身让开了身后的路,“不敢,杨大人请。” 青年负手立在道旁,姿态闲适,好似真的只是刚好路过罢了。 杨巍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地就放行了,料想他必有后招,只是此时的他顾不得犹豫这许多,他急切地想要去亲眼确定他的猜测,就怕去晚一步,又要和她擦肩而过。 马车再度驶上官道,这回顺利地出了城门,在愈发灰蒙的天色下,驰向道路远方。 番外之以终为始(三) 京邑上空阴云密布,而皇城中,却始终比别处要多了几分暗沉,高高的朱红色宫墙伫立,压得人心中惶惑。 乾清宫里的宫人在见到那道威仪的身影时,具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压着心中战战兢兢恭立在一旁,眼底余光中的那席明黄色袍角消失在殿门内时,宫人们才悄悄舒了一口气。 早朝方下,承绪帝在宫人的伺候下换上一身常服,便听得偏殿门口处的宫人通禀。 “摄政王殿下觐见。” 姜珵理了理龙袍上的褶皱,步伐有些急促地转出屏风,一边道:“快宣皇叔进来。” 待他从偏殿走到正殿,殿中已立了一道高大的男子身影,这是他从小到大都在仰望的背影。从他有记忆起,这道背影便透着孤寂凄清,直到皇叔又娶皇婶后才再度鲜活起来,可自那传遍了整个京都的异事之后,他的背影便越发冷清,姜珵几度疑他的皇叔也会羽化登仙而去。 听闻脚步声,殿中的男子缓缓回身,岁月对好看的人总是格外宽容,他的面容依旧俊逸出尘,只是因常年身处高位,一双凤眼浸润着威严,深邃又暗沉得深不可测。 姜珵却在他转身之际注意到了他鬓角的几缕银光,鼻尖发酸。 自他登基后的这几年,皇叔夙兴夜寐,几乎不曾休憩。特别是皇婶不在了之后,皇叔更是将一腔心血扑在了国事和教导他之上,仿佛只要他能独自抗下帝王的担子,皇叔便会随皇婶去了。 “皇叔可是为了早朝时兵部提到的边关异动一事而来?”姜珵将心底复杂的心绪压下,抬手请他入座。 姜绍钧撩袍坐在姜珵对面,转着手中的玉质扳指,望着年已虚十岁,逐渐有了少年挺拔模样的帝王,沉而缓地应道:“确是,陛下有何想法?” 对上他黑沉的双目,姜珵知他是在考校自己,先是思索了一番,才道:“每逢开春,北疆的鞑子都会组织小股骑兵骚扰我朝边境,待驻守的将军集结了兵士反击后又四散逃走。鞑子比我朝将士熟悉大漠地形与气候,大军深入北疆腹地难保不被他们围歼,每回只能吃了这暗亏……” 姜珵两道小眉毛皱着,深思了片刻,忽然双眸一亮,抬起头急急说道:“镇北公常年驻守北地,多次与鞑子交锋,若是他,定能……” 话音说到这,发现面前男子骤然紧绷的下颚,姜珵的尾音逐渐消逝在唇边,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镇北公两年前便递了折子恳请驻守北疆,一去两载,从未归京,虽是父皇遗诏中扶持他的重臣武将,但在姜珵的记忆中,镇北公的形象早已淡去。他也只是从宫人的闲言碎语中听过一些关于镇北公的只言片语,只隐约知晓镇北公与皇叔的关系十分微妙,却不明缘由。 姜绍钧垂了垂眸,将眸中情绪掩盖。他与卫渊之间是私事,若是两年前他们不曾气盛到兵戈相见,她或许也不会狠心离开。她如此心善,怎舍得看着无辜百姓遭殃…… 姜珵见他暗沉的眉宇间隐现痛意,知他是又想起皇婶了,暗自叹息,刚想岔开话题,殿门外传来正平的声音。 “殿下,奴才有要事相告。” 平日里叔侄俩在乾清宫里议事,下人都十分有眼色的不会来打搅,除非是十万火急之事。 姜绍钧回过神来,与姜珵对视一眼,朝外道:“进来。” 正平应声推门而入,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脚下的步子却迈得十分快。 他俯身在姜绍钧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姜珵便眼睁睁见着皇叔的面色骤变,猛然起身,抛下一句“陛下,孤出京一段时日。”便急匆匆离去了。 姜珵愣愣地望着他全然没了往日深沉稳重的背影,知晓这世上唯有那一人的消息,能这般牵动他的心神。 漠北的风沙凌冽,与京城春暖花开的温软不同,裹夹着细碎的砂石尘土,带着边关独有的潇肃。 一队铁骑在百姓的翘首以盼中从关外驶进城中,最末尾挂着几个鞑子的人头,围观的人群中认出那是前不久才欺压了自己女儿的畜生人头,痛哭出声。 卫勇望着那些因大仇得报而喜极而泣的百姓,又将视线移到侧前方那道巍峨高壮的身影上,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 其实这些鞑子掠边之事国公爷完全可以让手下将领去处置,但自国公爷来了北境后,便事事亲力亲为,一日下来不将自己累倒在地,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卫渊眉目凌然,带着关外的血腥杀伐之气,侧脸轮廓英挺分明,神色中沉淀了历经世事的沉稳,如一把入鞘的宝刀,收敛了那些灼人又锋锐的利芒。 两载光阴,卫勇觉得国公爷变了许多,当年他是亲眼见着骤失爱妾的国公爷是如何痛不欲生、几欲泣血,如行尸走肉般赶赴边关,又如自虐般在战场上不要命地拼杀。但如今再度失去那人的国公爷,行事却沉稳有加,仿佛那些刻骨铭心又令人心惊动魄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像是那揭起一场洪流般的风波又如天上仙子般飘然离去的人从未曾出现一般。 自那人在众目睽睽下消失在天地间后,国公爷疯一般地带着京卫将京城及京城周边搜遍,几乎掘地三尺,却无人发现她一星半点的踪迹。卫勇眼睁睁看着国公爷双目泛红,日渐消瘦,就在他都担心下一刻国公爷便要倒下时,国公爷忽而停止了一切寻找的动作,并向圣上请旨,领兵回了北域戍边。 在北地呆了将近两年的时光,国公爷表现得毫无异状,除了在军中事务上呕心沥血、每每都将自己累倒。卫勇几乎以为他已经将她忘却了,直到五日前——一位来自北境之外的“巫族”入了军营。 北境之外有一群名为“巫族”的能人异士,据传有预知世事、卜卦问吉之能,并且能与天地鬼神交感,可上天入地无所不去。 卫勇初初听闻这个传言时觉得不过是些愚民以讹传讹罢了,不过国公爷却极为重视,将手下的兵士分成数个小队,一直在分批前往北境之外寻找传说中的“巫族”。 卫勇以为国公爷是为了防止这“巫族”被鞑子利用,没想到,国公爷见到“巫族”后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可听闻异世而来之人?” 那被抓来的“巫族”自称玛塔,是一个干瘦的男人,面容平平无奇,唯有一双眼睛暗藏锋芒。 玛塔沉默了片刻,用不熟练的汉话缓缓道:“异世来客……此等我并不知晓。” 卫渊神情不变,只是慢慢垂下了眸光,掩住了骤然黯淡的双眸。 就在他转身要走出这间关押了玛塔的营帐时,身后男人的声音嘶哑响起,“……不过,我知晓你要寻之人,她……还在此间。” 卫勇无法形容听到玛塔之言后卫渊的神色,似喜似悲,像是于漆黑绝望中觅到一线希望,又恐于那线希望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依玛塔之言他需要占卜所寻之人的位置,布置卜卦之巫阵需要四日之久,而今日,便是与玛塔约定好的占卜之日。 卫渊带着兵士策马回了营地,翻身下马后径直朝着专门为玛塔辟出来的营帐而去。 营帐中很暗,透过帐帘洒进来的黯淡光线,卫勇看到玛塔一身纯黑色的斗篷,跽坐于营帐中央,地上一圈形状古怪奇特的石块和铁块环绕,夹杂着一些液体颜色鲜亮的琉璃瓶。 玛塔平凡的面容掩在斗篷之下,被幽幽的光映出淡青色泽,卫勇只觉这一幕诡异非常,后背上的寒毛都根根立了起来。 而卫渊却面色不改,微一低头,迈步进了营帐中,正好与玛塔猛然睁开的眼对上。 玛塔面容青白,眼珠上翻,斗篷下干瘦的身体微微颤抖,面部肌肉小幅度地抽搐,干裂的唇缓缓吐出两个艰涩的字: “金陵。” 番外之以终为始(四) 季青在官衙中听闻金陵城外的来访者递上的是杨巍的令牌时,很是恍惚,怔愣过后,他挥手让前来通传的衙役退下,理了理衣襟,亲自迎了出去。 金陵的春日比起京城要来得早,城内已是草长莺飞,百姓们衣着鲜亮,三三两两踏青之人络绎不绝。 在这片生机盎然的景致里,一道孤清挺拔的身影伫立在城门内,他微微仰着头,好似在望着蔚蓝天际的那一抹纯白云朵。 季青的脚步顿了顿,手指捏紧,调整好表情后,才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唤道:“杨大人!” 杨巍闻声转眸,视线落在他身上,颔了颔首。 季青快步走到他身旁,寒暄几句后,低声问:“杨大人怎生忽然到此,可是有何要务?” 杨巍示意他上了马车,待二人坐稳,马车缓缓朝内驶去时,他才抿了抿唇,开口:“前些时日收到了你寄予我的信件,其上提到一位极善改进器械之女……”他轻轻吸一口气,平复着胡乱跳动的心,“你可寻到了?” 季青对上了他的双眸,他的神色十分复杂,紧张得双手紧紧攥着搁在大腿上的衣摆,眼含无尽期盼,却又混着些害怕希冀被打破的恐惧。 季青有片刻的失言,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眸子,语气自然地道:“下官甫一至金陵便去打听,果真让下官发现了一位难得的人才。” 杨巍甚至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才听得季青缓缓道:“霍大娘在农耕器械方面可真是行家,且常常有些奇思妙想。” “霍大娘?” “是,霍大娘也是个可怜人,二十年前便丧夫了,一人将霍大郎拉扯大,是田地里一把好手,这才对农具如此了解。” 季青眼见着杨巍眸中光彩逐渐被纯黑的色泽湮没,他忽的不忍再看,转了话题,介绍起了金陵的风土人情。 将杨巍安顿在知府府邸的外院后,已是点灯时分,季青透过窗棂又望了一眼灯下那道孤寂的剪影,转身欲回自己的院落。 只是还未走出几步,他的贴身小厮急匆匆地从外而来,面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甚至等不及他询问,已低声禀报道:“大人,府中来了个行踪诡谲之人,自称乃摄政王暗卫,欲要见您。” 摄政王…… 季青一惊,下颌紧绷,在原地沉思片刻后,才哑着嗓子道:“将人带去前厅,我立马过去。” 这位知府的不速之客一身黑色劲装,相貌是扔进人群里便找不见的长相。见到季青,面无表情地掏出了一块令牌。 季青接过仔细看了半晌,确实是摄政王的令牌无误。 “吾等奉命在城内寻人,还望季大人海涵。”将令牌收回来后,暗卫用刻板的语调说道。 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浓,季青尽力让自己面上的表情自然,惊疑地问道:“所寻何人?可是歹人?可要下官帮忙?” “不必,”暗卫摇了摇头,并不回答他寻人之事,反而道:“明日殿下便会抵达金陵,殿下不喜声张,”他抬眼瞧了他一瞬,“季大人该明白如何行事。” 说完后,暗卫便抱拳离去,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徒留季青捏紧了拳头立在原地。 他知道,这个暗卫不过是来通知他一声,让他便宜行事,以免搜寻时惊到百姓,与他这个知府起了冲突。 季青心内焦灼难安,却全无办法,转身出正厅之际,却看到正厅门边一道颀长身影。杨巍一双映着厅内烛火的双眸灼灼望着他,也不知立在这听了多久。 江南温软的春风拂在脸上,与北地的干燥寒冷比起来宛若两个极端。 玛塔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便是一队装备精良的兵士。 卫勇策马来到身形最为高大的男人身侧,低声道:“国公爷,前方便是金陵城,我们的人……” 卫渊将手中缰绳攒得紧紧,视线投向不远处恢弘的城楼,启唇道:“乔装打扮,化整为零。” 卫勇会意,立马向兵士们吩咐下去,一队士兵原地散开,化成商贾百姓,排进了进城的队伍。 卫渊把卫勇和玛塔留在了身边,静立片刻,突然侧头朝一旁的树丛低喝,“跟了一路,该现身了罢!” 卫勇一惊,全身立时警戒起来,竟有人跟了他们一路而他却半点没察觉! 树丛一动不动,这条林间小路安静得可怕,连叶片掉落泥地上的声响都无比清晰。 过了良久,那片树丛才在卫渊的目光下轻轻一晃,一道矫健的人影从里面跃出。 卫勇闪身挡在卫渊身前,凝神盯着那道身影,而当他看清了那张脸时,不由也震惊了片刻。 来人一张俊秀的面容,细长的柳叶眼既多情又无情,此时正轻挑一边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不愧是卫国公爷,在反侦察上在下甘拜下风。”他跃到离他们一步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笑吟吟地拱了拱手,似是在京城中偶然相遇那般自然地打了招呼。 卫渊盯着秋明良那张许久未见的脸,眸色深深,“秋大人缘何在此?” 秋明良歪了歪头,嗤笑了一声,淡淡道:“国公爷为何而来,在下便为何而来。” 他这毫不掩饰的回答让卫渊的心重重地跳动了两下,明知眼前这人就是一条吐着蛇信的毒蛇,却忍不住想要探究下去。 秋明良也不负他所望,没等他再问,又抛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当然,国公爷的旧友,摄政王殿下也在此地。” 番外之以终为始(五) 当见到披着清晨的薄雾、胯下骑着一匹快马赶入金陵城的摄政王时,季青心中的不安升到了顶点。 一袭低调的藏蓝色缎袍的摄政王表面上看去如同一位富家公子,只是那双饱浸了威严的双眸朝他望来时,季青仿佛又回到了京城中的金銮殿上。 姜绍钧朝他微微颔首,淡淡地嘱咐了一句,“不必大张旗鼓,替我寻一落脚地便可。”话落,便旋身细听那暗卫的禀报。 暗卫的音量拿捏得很好,季青听不到一星半点的话音,寒意却从脚底一直窜上脊椎,手心逐渐冰凉,明明春日的晨光如此柔和温暖,他却只感受到一阵阵刺骨凉意。 在姜绍钧将视线投过来前,季青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下官在知府府邸旁置了一处民宅,殿、公子在此落脚可还行?”想到还住在知府府中的杨巍,季青下意识地避免让他们碰上。 姜绍钧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让他带路到那处民宅后,也不需他留下来陪同招待,只让他自去忙。 季青走出民宅前,又回眸看了一眼,那名暗卫已不见踪影,民宅中树影摇曳,好似数道昏暗的人影。 姜绍钧走到窗边,透过窗棂望着小院上方蔚蓝的天空,暗卫的禀报让他满腔的希望又化成了粉末。这两年来,他已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过程。他从未放弃寻找她的踪迹,每当暗卫来报似是发现了她之后,不论距离京城多远,他必定第一时刻赶到。 只是每每当他抵达,不是寻错了人,便是再度失去了线索。 握在窗框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几欲将木质的窗框捏碎。 季青颇有些心神不宁地回到知府衙门后,发现杨巍已在正厅等候他多时,他忙迎上去,“杨大人可是有何要采办的事务?尽管吩咐府中管事便是。” “可是殿下到了?”杨巍垂下眼,目光落在他沾染了清晨露水的衣袖上。 季青顿了顿,点了点头,“殿下当是有公务微服来此。” 杨巍抬眸盯着他看了一眼,“自肃清了江南官场官员的贪腐后,金陵官员清廉,百姓富足和乐,风调雨顺,并无需要殿下操劳之处。” 季青愣了愣,露出些微为难的神色,“这……殿下办事,也不容我等置喙,”他沉吟了一番,“大人可要去拜见殿下?” 杨巍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不必,既是微服,我便不去打搅了。” “江南的风景与京城大不相同,大人闲暇时可在城中四处转转,”季青微笑着说道,一面告辞,“下官先去府衙处理政务,夕食再招待大人。” 杨巍望着季青离去的身影,眉头微微蹙起。 季青来到官署后,先把堆积下来的文书处理了,按捺着性子直到用过了午膳,才从官衙的后门走了出去。 午后的天气忽而阴沉下来,转瞬间蔚蓝的天空便被乌云布满,阴沉沉地压下来,似是酝酿着一场暴雨,让人心里也跟着压抑起来。 季青特意换了身不起眼的细布衣衫,头上戴着斗笠,手上还拿了个竹担子,看起来像是这城中平平无奇的百姓。 他在城中绕了几道小巷,多番确认身后无人跟随,才往东去了。 湿气愈重,第一滴雨终于落了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暗沉的痕迹。 季青捏了捏斗笠的边沿,不知为何心中不安逐渐扩大,他在拐进那道隐蔽的巷子前又借着斗笠遮掩回望了一眼。街上只有几许躲雨的行人步伐匆匆,就连小贩都害怕被暴雨浇湿货物而早早收了摊,并无任何不妥。 他深吸了口气,若光是杨大人寻来金陵便罢了,她能安然在此地躲了这么些年,现今又有他帮衬,合该能平安避到杨大人离去。只是没想到竟连摄政王都来了金陵! 摄政王来势汹汹,还带了他手下那些神出鬼没的暗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摄政王若铁了心把金陵翻个底朝天,他恐自己藏不住她。为今之计,只能尽快将消息由他亲自递给她,让她尽快做打算…… 就在季青踏进小巷的那一刹,天边滚过一道耀眼刺目的闪电,瞬时将倒影在他身后的一人影映得一清二楚。 季青头皮骤然发麻,倏而回头,杨巍那张英俊的面容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点苍白,更衬得那双深邃的眸子黝黑,正直直地看着他。 “大……大人,”季青的心急剧跳动着,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常些,“可是在这城中逛逛?” 杨巍没回答他,只是沉沉望着他的双眸,一字一顿地问他,“你,这是要去何处?” “上回有位独居的老妇人上衙门来诉冤,坦言被儿孙虐待,今日下官便想着乔装来此,听听街坊的说辞。”季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斗笠的帽檐,垂下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杨巍不语,季青勉力笑笑,“这天气眼瞧着就要下暴雨了,大人可要回府……” 话音未落,巷子入口忽而跃进来一道漆黑的身影,季青几疑是自己看错了,只是不过片刻,这小巷中又拐进了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 季青对上来人的脸,微微滞了一滞,还未来得及行礼,便听得先前那道漆黑的身影压低的嗓音: “王爷,查到的那娘子的居所就在此地。”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下来,汇在青砖的缝隙里,染出湿润的色泽。 几个身着黑袍、风尘仆仆的男子踏着密集雨帘走过,路上避雨的行人隐约感觉到几人身上的凶煞之气,纷纷低着头脚步匆匆而过。 玛塔的兜帽都被雨水浸湿了,他用枯皱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另一只手上握着一颗诡异的纯黑色矿石,干裂的唇喃喃念了几声,然后抬眼偷偷瞧了一眼身侧面容冷峻的男子。 卫渊紧盯着玛塔的一举一动,见此沉声问了一句,“何处?” 玛塔举起手指,指向两处民宅中的一条小道上,“那处……小巷。” “哦?”秋明良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望着玛塔的眼神玩味。 玛塔只觉寒意阵阵,卫渊则扫了他一眼。入了金陵城后玛塔的术法忽而失效了,秋明良提出他的人一直暗中跟着王府的暗卫,这才带着他们找到了此处。 卫渊不懂他有何心思,一路一直四处戒备。这回若当真能寻到她,他再不会如两年前那般鲁莽,被挑拨几句便想拼个鱼死网破。只要她好好地活在他眼下,即便她同别人也有情,他也…… 心跳忽而急速跳动几拍,卫渊率先朝那条狭窄的小巷而去。 秋明良眉眼阴沉,拔腿也跟了上去,步伐看上去不紧不慢,却也迈得极快。 番外之以终为始(六) 春雷在南方的天空隐隐炸响,震得人耳畔轰鸣。 季青清俊的脸被闪电的光映得灰白,在见到摄政王的那一刻,他的身子已经紧绷到了极致,没想到过了不到片刻,深巷里又走进来了几个黑衣男子。 几方人马相遇,俱都沉寂了下来,下着瓢泼大雨的巷道一时间只能听闻雨水滚溅在地的“唰唰”声。 季青头皮一阵阵发麻,当初她听闻他来金陵的路上曾写了封信回京,并提到她的存在时,下了决心要离开金陵。是他极力挽留,以为他在金陵任父母官便能护她周全。他未曾料到自己一封信竟给她带来如此大的麻烦,他此时已毫无办法,只能默默祈祷她此时不在家中。 只可惜事与愿违,在雨声中,他敏锐地觉察到深巷口子一串轻而仓促的脚步声,那一片低调的绀青色细布衣角已经出现在了巷口。 巷子中的其他几人比季青要更快地拧头,一齐盯着巷口的动静,直到一道纤瘦的身影出现,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来人一身极为普通的民妇打扮,一条朴素的浅蓝色腰带却将她的腰肢掐得极细,她撑着一把油纸伞款款走进来,看不清脸面,却无端让人觉得这是一位极为貌美的女子。 深巷里光线暗淡,但她的到来就宛如从外面带来了如明珠般温润的光,映亮了几个男人暗沉的眼眸。 季青说不出心中什么感受,只觉得这一刻被人刻意延长了一点又一点,他能看到她的身影自光亮中走来,窈窕的身形逐渐清晰,也能感受到那四个男人逐渐不稳的气息。而她的一举一动都似是戏台上的皮影一般,一丝丝定格放慢。 女子的步伐有些匆匆,撑着伞跻身进了深巷,伞周雨丝沥沥,如轻絮薄雾。她微低着头避开脚下的水洼,伞面把她的脸挡住了一大半,只露出一方白皙小巧的下巴。 避过巷口一个水洼,她抬起了头,伞面也随着她的动作而缓缓抬起。就如同揭开最后一层也是最关键的那层,季青方才听到的或急或重的呼吸声忽而消失殆尽,这深巷中的人皆屏住了呼吸。 伞面从她花瓣般的唇,到她小巧的琼鼻一路向上,直到露出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时,季青只觉脑中一阵阵嗡鸣,只能万分内疚地望着她。 在视线相接的瞬间,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停滞了下来,直到一人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表妹,你可真有能耐,让表哥我好找啊。”嗓音似是从地狱中浮起的阴沉,字字咬牙,秋明良一个手势,暗中埋藏的锦衣卫立即将这道巷子包围了。 同时,姜绍钧强自压下有些颤抖的手腕,眼神扫过巷口,十几道阴影浮动。而卫渊也在第一瞬将失而复得的狂喜按捺下,示意带来的人手各方就位守候。 一眨眼间,这条无甚奇特的普通巷子便被各方势力围了个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阿黛,”姜绍钧动了动唇,滞涩的嗓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一直冷若冰霜的脸上痛色与欢喜交织,寒星般的双眸飞速略过诸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只汇聚成一句话:“同我回京,你想做甚么,都无碍。” 卫渊抿了抿干涩的唇,黝黑的双眸中刻着深而重的执念,声线如砂砾中磨出,“青黛,这回,我绝不会再让你逃走。” 布衣女子抬眸间眸光从巷子中的众人身上划过。对上这张让人魂牵梦萦了多年,又在心中描摹多年的面庞,一直沉默的杨巍也忍不住攥紧了青筋暴起的手,低声吐出一句问话:“这两年,你过得可还好?” 对上季青焦灼又愧疚难安的眼神,青黛飞速垂了垂睫,她太过于相信系统给她留下的“迷雾”道具的效果,她只在刚到金陵时乔装打扮过一阵,后来懒怠了便一直以真面目示人。压根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这几个人依旧没放弃找她,竟带着这么多人堵在了她家巷口……看来当年着实是将他们给骗惨了,耿耿于怀至今,不知接下来要怎么找她算账。 诸多念头一一闪过,也只是一瞬之间,再抬眼时,她眸子中已满是迷茫,有些惊惶又有些警惕, “你们……都是何人?!” 全文完 后记 不知不觉又是一篇文完结了,这篇文最开始的灵感来源是我想写掉马修罗场、古代系统文加上狗血虐文的渴望,于是混杂成了这篇元素过多的文23333。 一开始,我是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看有这么多人喜欢,毕竟这篇文从我构思人设和大纲开始,就预测到它会是充满争议的。而且肉真的很少,有时候我写到一半都在怀疑这是不是一本在po上连载的文ww。不过还是那句老话,写文嘛,还是要写自己最想写的东西最重要,所以它诞生了。 这篇文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个全新的挑战,这是我目前为止写的文中出场人数最多的文了,而本文的核心人物女主青黛也是我全新的尝试,她是我笔下最主动、最有思想、最有自我的女主,在塑造的时候也很有意思。 文中的男主们都不是言情小说里常见的完美人设,卫渊是家族利益为重的典型封建士大夫;杨巍是不解风情、不懂体贴人的钢铁直男;秋明良就更别说了,一个童年凄惨的变态;姜绍钧对亡妻情深不悔,但他在青黛的攻势下也会左右摇摆,无法做到“从一而终”,甚至会因为自己的动摇而迁怒伤害青黛。 但是人性就是这么复杂,我在构思剧情或是写作时也常常破口大骂:这家伙怎么这么渣!然后兴奋地接着写hhhhhh 我曾经在b站上看到一个up主说的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作者不应该是笔下故事中的神,而只是一个描述故事的旁观者罢了。希望我能当一个更尽职的旁观者,描绘出更精彩的故事。也感谢每一位故事的聆听者,有你们在,这个关于青黛的故事,才有了见证人。 连载后期我工作开始非常忙,真的辛苦大家的坚持等候,还有给我的包容,自此立誓下一篇文一定要全文存稿之后再开始连载|?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