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淚浥山河》 壹、長夢初醒 桑榆殿下的容貌没什么变化,一样精緻貌美。此时莹润的珍珠、澄澈的宝石正点缀着一头翠绿的青丝,将这位精緻美人妆点得更加楚楚动人。 那双翡翠似的眼波流转着,里头映着她最深爱的男人,美丽的唇瓣则含着清浅的笑意。 这也是白蛇真君最后一次见到桑榆殿下,那是她祈雨时所穿的装扮,一身高雅的素白,白将她的美貌烘托到极致,没有一丝瑕疵让浑身的白放大,反而白让她的精緻脸庞发亮,浑不似凡人。 雨过天青的天空佈满黑压压的箭雨,那位白衣美人举剑砍落飞箭,却怎么样也砍不完,她麻木地举剑,一而再重复动作,直到那身白衣沾了灰、染了血。 美人翡翠似的眼眸映着一隻火箭刺入男人的眉心,于是开啟了一场两世的梦境。 *** 小殿下终于醒来,她的手拉着灵蛇真君的衣襟,对着神情凝重的灵蛇真君甜美地喊着,哥哥。 灵蛇真君回了神,大手搂着小殿下,沉默了会儿才幽幽说起小殿下睡着后他看见的所有梦境。 这些往事听得小殿下沉重无比,她能猜到第一世母神不得不拋下她的原因,没想到母神与父君的第二世一样坎坷。 两相对照时间,才发现大圻山诛仙阵之后,母神才终于靠着自己站起来,即便能站,身体一样孱弱。 灵蛇真君说道,桑榆殿下大多独自在家里等待,她最开心的事便是白蛇真君带回我们的消息。 孤独的滋味没有人比小殿下更了解,前世的她不爱说话,总是在练舞与沉默中渡过。寂寞得久了,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多出来的人,这个天地如此广大无垠,却没有一处需要自己。 那种无来由的悲伤,让小殿下胸口一紧,眼眶湿湿热热,一摸才发觉自己早已流下两行泪水,她伸出手来胡乱擦拭。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父君母神从未拋弃过她,即便她浑身是刺,胡作非为。 灵蛇真君是小殿下的枕边人,见小殿下落泪,她不说,他也能猜出十之八九。他拍拍小殿下的肩膀说道,把眼泪收一收吧,幻境结束,还不知道迎来的会是什么! 他的馀光瞥见小殿下揉着肚皮,知道定是孩子又闹她。他大掌抚着小殿下高高隆起的肚皮,输了灵力为她缓解。 灵蛇真君提到幻境,小殿下想起了父君为她挨的火箭,顿时心急如焚。她不断地想着,她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帮帮父君呢? 她忽然想起裴清哥哥曾给她一颗龙珠疗伤,她那时靠自己熬了过来,那颗龙珠未动,现在正好拿龙珠助父君疗伤! 龙珠贵重,不同于其他事物可以随手扔到储物空间中,当时她将龙珠藏在脏腑里。偏偏此时小殿下怎么拿,都拿不到! 小殿下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沉思,越想越不对劲,连忙透视自己的内在,除了酣饱的女儿之外什么也无。 女儿一面享用着哥哥输给她的灵力,一面开心地舔着她小小的小手指,最气人的是女儿对着她扮了鬼脸。 小殿下厉声问女儿,龙珠上哪儿去了? 小殿下与灵蛇真君的女儿是下一任的蛇神殿下,称她为小蛇神亦无不可。 小蛇神只知道母亲不喜欢她,厌恶怀孕,一点都不想生她。她被迫帮过母亲数次,可是一点也不影响她讨厌母亲,她瞪了母亲一眼,撇过小脸不答。 小殿下阻止灵蛇真君输灵力至她的腹中,一面厉声说道,是不是你拿走了龙珠? 小蛇神得不到父亲灵力的滋润,不悦地扁着嘴,我肚子饿吃掉了,你自己不用的怪谁! 灵蛇真君看着小殿下铁青的脸色,把前因后果都猜得差不多了。小孩子不懂事,别气着自己了。 小殿下窝进灵蛇真君的怀里哭,哭了好一阵子才止了泪,她看着灵蛇真君温柔的笑脸,心头一暖,哥哥,我从前也这么气人吗? 灵蛇真君哭笑不得,他总不好说我们女儿跟你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你比她气人多了!他聪明的缄默不语。 他的目光越过小殿下纤细的身子,凝在这片空旷之地,沉思了会儿,见小殿下的情绪也发洩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道,这里恐怕是什么法器里面,你抱紧我,我们该出去了。 他抱紧小殿下,一阵乱鞭破了这个空间。 如他所料,这个空间其实是一个法器,空间迅速折叠成一座有着六层金色屋簷的塔。塔尖伸出一隻长针刺入灵蛇真君的胸口,取了一滴灵蛇真君的心头血。 灵蛇真君忽然间看懂了六层妖塔,这是一个禁錮性法宝,可以将偌大的空间凝聚在塔里。法宝分为六层,可以储物,可以炼器,可以有条件的啟动阵法。 歷代主人如何使用六层妖塔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最早的主人修为深厚,抹去了使用的痕跡;再来的主人是一个巨蟒蛇妖,他抓了各种妖兽,让妖兽廝杀至塔顶,最后才杀妖王取内丹,以此增强自己的修为;上一任主人白蛇真君多将此塔当作禁錮法宝使用,也曾将数万之眾的尸侍者收入妖塔里待命,在一瞬间毁掉一座城池。 他忽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六层妖塔取了他的心头血是为认主。 平白多了一个厉害的法宝,灵蛇真君却神色沉肃,且面露哀戚。 原因无他,法宝易主的先决条件就是原主亡故--六层妖塔的原主人白蛇真君已死。 他们出了六层妖塔后,处在一个简便的厅里。此处佈置得颇具韵味,往前望去有一座紫檀木的屏风遮住了入口,里头掛着飘逸的丁香色帷幔,帷幔之后是一组梨花木的太师椅,中间的案几放着一本看了一半的书。 灵蛇真君忽然想到什么,他走到窗边往外望去,底下的车水马龙,街景熟悉,他猜得不错,这里是书肆二楼,也是桑榆殿下曾经的住所。 他扶着小殿下小心翼翼地下楼,问了书肆掌柜,今天几月初几? 掌柜抬头见了灵蛇真君也不惊讶,一面拨着算盘,一面回话,今天八月十六。 小殿下与灵蛇真君对视一眼,彼此的眼里都是惊讶,后来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他们看了白蛇真君的两世梦境,若是一点时间也不曾流逝,那才奇怪。 八月十五向国祈雨舞,蛇神桑榆广发英雄帖,如今已经八月十六,整整一天他们在六层妖塔中渡过,那么其他人呢?桑榆殿下可好? *** 灵蛇真君与小殿下两人决意赶路回向国祭坛。 为了顾及小殿下的身子,他们的赶路不能太过颠簸,也不能太快,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吃饭都是随便吃个几口就继续赶路。眼下夜深了,因为不适合赶路,两人才一起休息。 灵蛇真君捡来树枝,燃起了火,正给小殿下煮粥。他们扎营了一段时间,来了一路车队在他们不远处扎营,焰火与他们互相辉映。 那处的人施了一个咒法,引来两隻野鸡撞死,有个人将鸡褪毛,架上火堆烤,柴火将鸡烤得劈啪作响。 车队的人取了酒出来,一面吃肉,一面饮酒作乐,里头一个壮硕的大汉感叹,这样的日子多快活啊,我们要是去了向国可就没这么轻松!蛇神殿下残害修仙门派,现在五大门派联手要抓她。 有个瘦长汉子接过话,怎么是五大门派,萧兄没算上太虚山吗? 另一个人回覆,太虚山叁个徒弟都飞升了,哪里还有人呢?哈哈哈。那处好山好水,满山精怪开了神智的不少,可惜除了太虚子的徒弟,也没人飞升成功过 。 被人称作萧兄的壮硕汉子,咬了一口鸡腿,嘖嘖称奇,我就说飞升是骗人的玩意儿,古今中外这么多修仙人士,有几位神仙是凡人飞升?说不定太虚山叁位徒弟是年岁到了老死太虚山,临死前放出谣言说自己飞升了! 瘦长的汉子又说,那么人间的蛇神又是怎么回事?她不应该庇佑人民吗,怎么反而残害修仙门派呢?她应该知道修仙要有仙缘,更加不易才是。 另一个人回道,这件事我恰好知道,蛇神殿下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她姐姐说要将女儿许给杀灵蛇真君的人,千抬陪嫁,样样价值连城。蛇神殿下知道此事已晚,修仙门派早已派了许多人马往边陲小国取灵蛇真君性命。蛇神殿下早已将女儿许配给灵蛇真君,见到修仙门派围剿灵蛇真君,自然是非常恼怒,她借了向国祭坛跳祈雨舞,其实是请君入瓮的老把戏,待有份量修仙人士齐聚,将大伙儿杀个片甲不留! 萧兄呵斥,可恶至极的贱妇! 另一个瘦长的汉子沉思了会儿,才说道,我觉得不对,蛇神殿下若要设计修仙门派,何苦将她的夫婿赔进去,不通不通。 另外那人抢白,自然是为了脱罪!别人要她负责,她可以说道,『我的夫君也死在里头』,绝不是我作祟,这样的话说起来多有说服力啊! 他们酒酣耳热之际,那位萧兄身旁的布袋动了动,呜呜叫着,萧兄这才解开布袋,丢了一块肉给布袋里的小男孩,一面说道,你乖一点,我们带你见过主子,取了你的花心,就把你放回家。 火光摇曳,离那叁名汉子和小男孩的不远处,灵蛇真君正给小殿下擦手,小殿下用完了粥,灵蛇真君催促着她上马车休息。 小殿下说道,哥哥,到马车里一起休息吧! 灵蛇真君为她挽起马车的帷幔,温柔说道,你月份大了,多休息,我来守夜。那双凤眼迸发着精光,他没有告诉小殿下,夜里好戏才要上场! *** 夜深了,两边的火光依旧劈啪作响,忽来一阵疾风几乎要吹熄了灵蛇真君他们的火堆,那阵疾风是一记往灵蛇真君颈子砍去的刀。 灵蛇真君不慌不忙地闪开,挥鞭捲住偷袭他那人的颈子向后方甩去,那人直到撞到一棵树才停下来,狼狈地掉到地上。 壮硕汉子一拳打碎小殿下休息的马车,这才惊觉马车里空无一物,旋即转往同伴围攻灵蛇真君的那处。 他与同伙配合的极好,一人攻灵蛇真君上盘,另一人专攻灵蛇真君下盘,灵蛇真君神情自若,在两人之间游刃有馀。 灵蛇真君刚躲过一击朝胸口而来的重拳,他一瞇凤眼,旋即使劲将鞭柄插进其中一人的胸膛。那人胸口冒出的血花喷溅在同伙身上,气得同伙大骂,格老子,你这小娘养的贱种,看老子怎么修理你! 那人说完不久,随着凉森森的风飘来了一阵清脆的铃声,时而紧凑,时而细碎绵密。铃声中夹杂着一缕动听的女声,你叫我哥哥小娘养的贱种?不会说话,让我来教教你说话。 铃声如梦似幻,逐渐迷人心魂,那叁人听得如痴如醉,没多久齐齐被吊在一颗树上。小殿下走近那棵树,正要掌摑那人,却让灵蛇真君快步拦下,我来吧,仔细手疼。 那名壮硕汉子挨了灵蛇真君一记拳头,你们是谁派来,为什么要抓那个小孩?偶遇我们又将目标移到我们身上? 那男子呸了一口血,嘴硬得很,一双小眼睛却炯炯有神。倒是他的同伙,没人问他逕自开口,叁殿下,我们裴宫主的法宝好不好用啊? 忽来的一句话说得小殿下满脸涨红,那男子得理不饶人地说了下去,想当初我们宫主多么疼爱你,对你不好的下人通通撤换,她拿走龙宫至宝成了眾人眼中钉,却担心你的伤势匀了你一颗龙珠。如今裴宫主折了花心功力大不如前,你曾想过帮她还是报答她吗? 小殿下说不出话来,反倒是灵蛇真君不被愚弄,打了那人一掌之后反问,所以呢,你对我们不利是太子本人示意?你绑了小殿下的表弟又偷袭我们失败,怕我们严刑拷问,于是恶人先告状,先骂小殿下忘恩负义? 。。。。 开新篇了,请多指教。 貳、故人之子 你真是了不得,可以代替天界太子说话。话是这么说,灵蛇真君却揪住那人的衣襟,他逸丽的面容显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可是搭配着这样的动作,只能把这个笑容作嘲讽解。 他的下句果然出现端倪,裴清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吗?见了你本人叫得出名字来吗? 那人挨了一掌依旧嘴硬,我为我们宫主打抱不平。方才萧兄说错,贱种应该是设计残杀修仙门派眾人、蛇神殿下的女儿才是,这个小贱人,人人得而诛之! 灵蛇真君的眼眸倏地锐利,你找死!他一记重拳打断了那人的鼻樑。 他见那人的目光毫无畏惧,似乎在瞅着什么,被打断的鼻樑狂冒鼻血,流入口中,彷若血盆大口,那人张着嘴粗喘着气,一面笑着。 这人的身上满溢而出的檀香让灵蛇真君直觉不单纯,这人受谁的命而来?为了什么目的?挑衅而不畏死,他在拖延时间,为什么? 灵蛇真君只恨自己脑子不够用,又生怕漏了什么,周围动静丝毫不敢忽视,偏偏此时小殿下拉着他的袖子,哥哥,若此人真的为裴清哥哥办事,我们放过他好不好? 小殿下一面摇响脚踝的怀星月,她的意思是真假问了便知。 灵蛇真君着急之馀一面戒备着,以至于无暇对小殿下细说分由,只说,不行! 小殿下还未开口就让灵蛇真君拦腰抱住,他另一手取鞭,轻轻一甩,他的鞭击犹如击鼓一般扩出一层接着一层音波,在各自的点爆开。 原来是灵蛇真君见了一抹黑影略过,他毫不犹豫地出手,逼得那抹黑影现形。那黑影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一记风刃飞来,割断了绑住叁人的绳索,那叁人自然一个个落下,忙着解开自己脚上的绳索,动作快些的已经加入了战局。 其中一个人动作迅捷地潜行到小殿下身后,他持刀正要抵住小殿下的颈子,谁知小殿下背后像长了眼似的,她一个下腰伸出了纤细的腿向那男人的下巴踢去。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彷若小殿下一贯优美的舞姿,谁知道那男人飞出去的力道一点也不轻,狠狠地撞到树,再狼狈地掉下来。 小殿下趁着空档摇响了怀星月,她翩然起舞,清亮的铃声响彻夜空,不一会儿那叁人眼神呆滞,停下了动作。 再度摇响的铃声不同于刚才,铃声紧凑而响亮,这叁人眼里燃起了熊熊怒火。其中一人怒吼了声便砍向他的同伴,剩馀的那人也趁着空档偷袭两位同伴,叁人打成了一团。 小殿下才刚放下心来,其中一人却朝着小殿下的胸口发射暗器。 给小殿下反应的时间不多,她遵循本能张开双腿向后仰,总算是躲过那枚暗器。再来蜷曲了腿,一个俐落的旋身便起,随着小殿下的转身,她优雅地伸出右腿一划,她开口说道,水来! 小殿下发出了一记水刀直往偷袭她的那人去了。 那人的武器是双刀,不知使了什么招式,双刀齐落,砍落了那记水刀。 小殿又一个旋身,连着发好几枚水刀,那人且战且退,没一会儿便丢下同伴自个儿逃命去。 与灵蛇真君缠斗的第四人,见手使双刀的同伴已经脱逃,他也寻了一个空隙脱身。 剩馀的两人还在生死搏斗,小殿下一弹指,那两人便停了,双眼无神齐望向小殿下与灵蛇真君这处。 小殿下开口问他们,你们是谁?为什么绑了那孩子?又如何知道我与裴清哥哥的事? 龙珠之事极为隐秘,知道的人极少,几个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怎么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 在天界时,裴清哥哥虽然关照她,可是他本身并不是特别能言善道的人,他的笑容虽然令人如沐春风,可是笑却不及眼底。 旁人笑她不知是哪来的私生子,母亲不要她,只好依附生父长大。她份额的东西时常被侍女们掉包,让她捉襟见肘,见笑于旁人。 有一次她的袖子短了,又练舞受伤,裴清哥哥拿来灵药,亲自为她敷上,那灵药清新的味道她时常在裴清哥哥身上闻到,她那时才知道,裴清哥哥光鲜亮丽的太子身份底下,难道不是与她一样累累伤痕。 她们的日子一样难过。 随着那位被称为萧兄的壮硕汉子开口,小殿下自回忆被拉回了现实,他说道,我叫做萧茂生, 淮鹰派第二十叁代弟子,家师掌管淮鹰派戒律堂。我在二十六那年娶了师妹,生了一个病懨懨的女儿,自此灵石如流水一样的花,我只好四处接任务赚灵石给女儿看病。一个月前在淮鹰派接了一个护送的任务,到了排霞山等待接头的人。 接头的人正是刚才已经逃跑的黄兄跟剑兄,我跟石从风是任务的搭档,这次见黄兄二人绑了一个小娃娃,深觉不妥,问了缘由。黄兄说道,『这男娃娃可是蓝莲狼妖的后人,右胸有蓝莲花心。天界太子裴清折了花心,功力大失,可他还是有机缘得了山河图,山河图可以起死人肉白骨,你若拿这小娃娃的花心献给太子殿下,求他拿山河图救你的女儿,那也不无可能啊!』 我虽然欣喜有法子救我女儿,可也没有狼心狗肺到拿另一个孩子的命来换,再叁追问下,知道蓝莲狼妖失了花心,还有另一颗狼心可以存活,这才跟着黄兄、剑兄一起往向国祭坛而去,派任务的人说,天界太子裴清必定出现在祈雨舞当天。 可当天没有帖子,不得入向国祭坛,我们只好在外头等待,忽然重兵上了城楼射了无数的箭,到了后来火箭也用上,不知射了几轮,终于停了,里头奄奄一息的淮鹰派长老传讯出来,说蛇神殿下设下鸿门宴,将不少修仙人士骗去送死,他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命淮鹰派弟子为他收尸,并将此事告诉掌门,由掌门定夺。 小殿下这时想到他们的帖子是她用怀星月抢来的,那时的哥哥一脸不认同,可见她帖子也抢到手,于是什么都没说陪她进了祭坛观舞。 那位萧兄话说到这里就停了,小殿下真正想知道的事:他们如何知道裴清哥哥给她龙珠与裴清哥哥花心断裂,此处一字未提。 小殿下这时才想到当时讽刺她的人是逃跑成功那两人其一,这位萧兄方才说了,他上排霞山才见到与他接头的人,在此之前与另两人不熟。 小殿下跟灵蛇真君要了一袋灵石,此时才给两人下暗示,将小孩送回他的父母身旁。她将灵石丢给那位萧兄。 萧兄默默地将灵石收好,小男孩却自己爬出布袋走到小殿下眼前,表姊,姐夫,我是云澜,家父是云涛山庄庄主云修,与云深阿姨兄妹相称。若可以,我想跟你们同行。 小殿下抚额,不行,你赶快跟着两位大叔回家,不要添乱。 云澜方才一路观察小殿下,知道她最为心软,她知道萧茂生有个生病的女儿,给了灵石,才让萧茂生两人送他回家。于是说道,表姊,我在排霞山被盯了整整一个多月,我若走了,他们说不准会盯上我弟弟妹妹。我想见见那位天界太子,也想问他,为什么他失了花心,非拿我家人的花心来填补不可,我们欠了他什么吗? 小殿下答案不改,赶紧家去,别添乱。 云澜怎么像小大人,也不过是八岁的孩子,顿时慌了,他连忙说起自己的优点,我爹娘只管生孩子不管养,我弟弟妹妹都是我照顾大的,表姊也快临盆了,我可以搭把手。 灵蛇真君倒是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来,问道,你父母怎会丢下你们兄妹在排霞山呢? 云澜忐忑不安地回答,蛇神殿下六十岁大寿到了,我父母准备前去祝寿,无暇管我们。我们被盯上后,我让忠僕带着弟妹躲进密室, 这个答案若是以往的灵蛇真君,听听便过。可他刚看完白蛇真君的两世记忆,知道这孩子的父母便是昔日的云修与陈珊娘,他们与凌菲过节不小,又怎么会去祝寿,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不为外人知的玄机呢? 灵蛇真君不似小殿下心思单纯,他只知道放走云澜太可惜了,留着云澜有更大的用处。换成他开口劝小殿下,带着云澜上路吧,说不准路上会遇见他的父母,更何况那淮鹰派的两位不知道有没有能力护送云澜回程,若是回程又被劫了呢?难保云澜不会挨皮肉痛。 小殿下向来不会反驳灵蛇真君,好吧,可我要先去祭坛,看看母神父君状况,我可没那个空间带他四处寻父母。 灵蛇真君笑答,那是自然。 參、蛇香 灵蛇真君带着小殿下与云澜到了向国祭坛,已经是十天后的事。 这天天气晴朗,花木扶疏,几日前一场大雨仿佛洗涤了大地,迎面而来的风夹带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微微湿润。 这个天气正是睏倦的好天气,把守祭坛的侍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个殷勤新兵走到侍卫面前,大哥,你再一个时辰就下值了,我找个菜鸟替你,早些回去歇息。 那名侍卫盯着新兵,你可别打什么歪脑筋,出了差错老子不揍死你跟你姓! 新兵搓搓手,鞠躬哈腰,哪能呢,我办事,大哥儘管放心。我有个族弟,想要递补老廖的缺,需要大哥替我美言几句。我叫我那婆娘煮酒,晚上我作东,叫上我族弟,咱们兄弟好好聚一聚。 那名侍卫听到这里总算满意,拍了拍新兵的背,好好守着,我先回家去,晚上上你家吃酒。 那侍卫走远,来替补的人正是新兵的族弟,好哥哥,等明天那侍卫大哥肯定要后悔死了!你这么誆骗他,我那嫂子姪儿都染疫死了,鬼才给你煮酒。 另一个同伙咧着嘴大笑,那傢伙真是个驴脑袋,他要能插得上嘴帮你美言几句,自己还需要守夜吗? 新兵面上掛不住,訕訕地岔开话题,灵蛇大人他们到了吗? 这群人领了灵蛇真君与小殿下一行人进了祭坛。 事实上前一晚灵蛇真君他们已到祭坛外,正要强行闯入,被新兵拦了下来,新兵告诉他们,我曾受白蛇大人恩惠,明天一早再来,我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说得正是此时,不动声色地带他们进祭坛。 儘管如此,十天的功夫,祭坛早就里里外外清扫过数次,此时的祭坛洁净得仿佛阳光洒落,便镀了一层白光,曾经的血流成河早就不存在,寧静而庄严。 小殿下神情沉重,找了一个角落蹲下,她试图找一些蛛丝马跡,翻找了许久一无所获。她问身旁的灵蛇真君,哥哥,你说,我们真的能找到些什么吗? 灵蛇真君说道,当然能,当初我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失去法力,那必然是大型的法阵作祟。那种法阵绘製不易,啟动的条件严苛。他虽然不像天界二殿下专精阵法,涉猎的程度也比一般人深,秦家天文、阵法的藏书不少。 正当小殿下垂头丧气之际,她看见灵蛇真君拿出鞭子,对着在对面瞎忙的云澜说,云澜,你过来跟你表姊站一起。 灵蛇真君拿出六层妖塔来,六层妖塔听我号令,将祭坛收至塔里。 他本来以为会有一场腥风血雨,没想到刮起一阵强风之后,他们已经在塔里。 在塔里,灵蛇真君能够肆无忌惮地翻找法阵,甚至于破阵。 小殿下看着幽暗的塔里,说道,哥哥,点盏灯,不然看着费眼睛。 灵蛇真君一弹指,出了太阳,四周景象与初入祭坛时无异。这时衝出了许多侍卫,将他们围得水洩不通。此时带头的侍卫喊道,大胆狂徒,谁放你们进来? 灵蛇真君挥了鞭子,鞭子啪了一声,捲起祭坛所有的白石子。从小殿下那处瞧着,她们的四周充满着无数飘浮空中的白石子。 白石子顺着鞭击的劲道像一阵向外扩散的涟漪,此时围着她们的侍卫跟着石头一起撞向六层妖塔的墙壁,眾人哀嚎。 他们落下后赶紧跑到唯一没有被波及、小殿下与云澜的周遭去。 灵蛇真君没有收鞭,紧接着挥出第二鞭,几乎将所有泥土翻开一遍,垒在墙边成了土堆。 第叁鞭、第四鞭、第五鞭,直到灵蛇真君挖出一座大型法阵。 这个法阵前所未闻,撰写的文字也非现在用的文字,反而像他当初在雕蛇石柱上看的古文。 此时灵蛇真君才收鞭,问了那群躲在小殿下周遭的侍卫,当初你们算计我等,时隔十日我再到此处便是要找一个真相与公道! 瞧瞧这座法阵,要绘成必定费时旷日,还埋在如此深之处,说不是预谋简直是笑话! 小殿下从阵眼拿出一颗浅色的石块,交给灵蛇真君,哥哥,你看,啟动阵法的不是灵石,是这种石子,我从来都没看过。 那群侍卫的首领说道,你们这些大人勾心斗角的事,我们如何得知?我只知道你们不该在这里,这里是我国神圣的祭坛。 另一位穿着不太一样的侍卫接着同僚的话继续说下去,早年人间君王与修仙门派签下协议,人间不干预修仙门派之事,修仙门派也不干预人间之事,祭坛属于向国领地,你们自然不该在这里。 这番话说得是:蛇神桑榆不该借向国祭坛跳祈雨舞,既然借了,就不该怨人算计。自然也没什么公道可讨,他们也不该来此处。 灵蛇真君再度弹指,撤去了晴日的偽装景象,现出了六层妖塔内部的原形,他看向两位侍卫的首领,你们说得都对,可是这里不是向国祭坛,这里是我的法器里,既然来到了我的地盘,自然是我说了算! 那双丹凤眼闪烁着精光,灵蛇真君未说,却是双方心知肚明:凡人到了修仙门派的地界亦是,自有修仙门派作主,容不得凡人染指。 如今在灵蛇真君的手上,自然是他为刀俎,这些凡人为鱼肉,想到这些,侍卫们脸色惨白,浑身冷汗。 还未等到灵蛇真君开口,早些带他进祭坛的新兵一伙人押着向克鐸进了祭坛。新兵双目圆瞠,恨恨地说道,灵蛇大人,向国二皇子就是那场祸事的主谋,我趁着混乱抓住他,您千万别放过他,定要替我们教主讨回公道! 祈雨舞那日,新兵刚当上向国侍卫不久,亲眼目睹了那场祈雨舞的来龙去脉。他遇见教主那时向国易都因疫病封城,只有教主与夫人深入疫区救治灾民,他与妻儿皆染疫,经救治只有他熬了过来。 同样遭遇的弟兄前后进了浮屠教,直到灾情受了控制,他们一伙人才入宫当了侍卫。 他们亲眼见到教主中埋伏死于祭坛,二皇子利用这个机会大肆剷除异己。他们当时便下了决心为教主復仇。 被抓住的向克鐸大喊,如今皇城提督是我舅舅,你们要是杀了我,休想踏出向国一步。 两位侍卫首领听了这句话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位殿下也不看看自己在哪里,皇城提督是你舅舅又如何?先出得去仙人法宝再说。 要不是他们上头的大人押宝了二皇子,他们真不想管这位死活。 灵蛇真君听了那句皇城提督不过莞尔一笑,他与小殿下对视一眼, 让他交出与凌菲合谋的信物吧! 小殿下喜欢灵蛇真君含情脉脉看着她的模样,他的要求无有不应,好。 她正准备起舞摇响怀星月,云澜快了一步,他丢了一颗糖貽到了向克鐸嘴里,二殿下,你快快交出与仙人合谋的证据跟信物,否则一个时辰之后七孔流血而死。 这位向国二皇子殿下着实让所有人大吃一惊,那句皇城提督还只是开头而已,如今居然吓得浑身发抖,那珍贵丝线织就的衣衫沁出水渍,衣襬下缘还滴滴答答滴着汁水。他一面发抖一面说道,诸位大能,纵使我有尊贵的身份,也不过凡人尔,我哪里敢跟那位大神要信物?她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而已。你们神仙斗法,不要枉叫凡人遭殃啊! 两位侍卫首领已经丢脸丢得一点都不想认二皇子,可是放任他成为笑话也说不过去,只好嚷道,快放了我们二皇子! 灵蛇真君正觉得不对劲,向克鐸已经流了鼻血,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手腥红的血,吓得不用新兵他们这伙人押着他,他已经自发地跪地求饶,仙人饶命、仙人饶命,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您饶了小的一条命。 灵蛇真君正想着不对劲之处,云澜已经抢先开口,口说无凭,不然画个押吧! 他自自己的储物空间翻出檀木的桌椅,文房四宝与纸来,让新兵他们押着向克鐸坐下。 向克鐸訕訕地说,各位大仙,你们看盖手印可以吗?伸出了满是鲜血的手,意思是印泥也可以省了。 如此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与昔日的杀伐果决大相逕庭,灵蛇真君皱着眉。云澜让新兵他们拿块布擦乾净那隻血手,新兵他们不知哪来找来一块破布,擦完后顺势塞进向克鐸的鼻孔。 云澜说,姐夫,你说吧,你想让他写什么? 灵蛇真君踱着步,一面想一面开口,祈雨舞当日,我向国二皇子向克鐸为一己之私与蛇神的姐姐凌菲狼狈为奸。利用蛇神殿下发帖子请诸位修仙门派长老、有名望人士至祭坛观看祈雨舞之际,让蛇神的姐姐凌菲事先画下上古阵法,用罕见上古灵石将所有人禁錮在阵法之中,致使所有人丧失灵力,在重重箭雨之下失去性命,我罪该万死,难辞其咎,只有写下这封认罪信,将事实昭告天下,以减轻我内心的罪恶。 写完后署名向克鐸。 向克鐸这篇字写得着实不差,一笔一划都具章法,显见是名家教导,灵蛇真君见了让他誊写五张。 向克鐸问,写了就放我出去吗? 灵蛇真君回他,可以。 于是向克鐸写完后,云澜让他吃了另一颗糖貽,告诉他,这是解药。 灵蛇真君如约放出了向克鐸与他的侍卫们,祭坛与宫殿也完璧归赵。 *** 那时让二皇子写的认罪信一共有六封,其中一封交给了等待许久的淮鹰派的两人,让他们即刻啟程,将信交给掌门。 新兵他们说道,灵蛇大人,我们更担心夫人的处境,就此别过。 灵蛇真君一揖,回道,诸位保重。他将这行人放到远离向国祭坛之处。 小殿下忍不住抱怨,还以为是个杀伐果决的人物,结果只是一个草包。 云澜正拿着袋子里的糖貽,我用两颗糖就骗得他团团转,确实不是什么精明人。他顺手拋了一颗,用嘴巴接糖,吃掉。 灵蛇真君不语,审视着云澜,他将其中一封折好封口,让小殿下写下裴清哥哥敬啟。 小殿下没什么心机,随口便问了,我还以为这信是要送往五大门派,想着哥哥怎么叫那草包写六封呢?原来有一封要给裴清哥哥。 这般也好,让裴清哥哥知道不是母神算计他们。小殿下难得绽放笑容,连日以来她心事重重,想不到进了祭坛有这番收穫。她们终于能为父君母神做一件事。 红漆封口的信被施了咒法拋向空中,另外四封如法炮製,理应送到另外四个门派的掌门手上。 他们出了六层妖塔,不过是打猎煮饭。 也不知是不是心情放松的缘故,小殿下多用了半碗饭,云澜只吃着碗里的白饭,锅子里剩下的鸡全让灵蛇真君吃掉。 吃饱不久,小殿下已经昏昏欲睡,灵蛇真君赶着小殿下与云澜进六层妖塔休息,说道,我守夜,你们两人好好休息。 云澜先进了六层妖塔,小殿下轻轻吻了灵蛇真君,哥哥不要太累。 灵蛇真君笑着说道,别担心,我知道,你好好睡个觉。 小殿下进了六层妖塔后,灵蛇真君熄了火,跟着小殿下寄给裴清那封信的气息悄悄地追踪裴清。 有一种蛇香可作为蛇族召集旧部之用,它是由灵力高强的蛇褪皮之后磨成粉可得。 上次褪皮,灵蛇真君刻意留下,磨成粉装在一只瓷瓶之中。那时候将信封口,他顺势抹了一痕在信封上,此时就是利用蛇香追踪。 他追踪了几十里,这才发觉裴清在一座名叫百花谷的山落居,淮鹰派那两人在百花谷山脚见了裴清,说道,太子殿下,我受凌菲娘娘之託,取来了花心赠你。 裴清一脸诧异,问那两人,我与凌菲娘娘素无交情,上次在沁雪宫见面甚至动了武,她怎会无故赠我花心,她赠的东西我如何敢收? 这时小殿下寄出的信刚好到了,裴清拆了信看,看完后交给身旁的厉封敖,厉郎,你也看看吧! 灵蛇真君躲在暗处将一切尽收眼底,一边默默盘算。 淮鹰派两人明面上收了命令回淮鹰派覆命去,实际上是受灵蛇真君驱使,到百花谷试探裴清。 灵蛇真君曾在白蛇真君的记忆里看见凌菲不计代价设计陈珊娘,就为了取得蓝莲花心。 蓝莲花心、凌菲、裴清叁者必有关联。 肆、殺人夜 灵蛇真君不是容易死心的个性,他让那位萧兄拿出一截宛如琉璃般晶莹的长针,莫约有发簪的长度。对着裴清说道,我们听从凌菲娘娘的意思,抓住蓝莲狼妖的小鬼,剖出他的花心。这只花心照料极为不易,太子莫要推辞。 裴清的眼眶一热,紧紧捂着口鼻。剖出花心有多痛她是经歷过的,她修为高深,当日剖出花心,都在痉挛中昏迷,一连叁天生不如死,何况只是个小孩子! 她简直无法想像孩子的父母知道这个噩耗会有多么悲伤!她强敛着情绪,几乎要落泪,她的枕边人厉封敖最清楚她的性子,将她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清儿,这两人我们素不相识,不知品性为何,说的话可不可信。你暂且不要悲伤,等我们把事情都弄清楚了,若那孩子因为我们而死,我们再跟他的父母负荆请罪也不迟。 与萧兄同行的石从风露出令人玩味的笑容,太子,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脏得是小人的手,你就算用了这根花心依旧是尊贵高洁的太子殿下,谁会知道花心是怎么来的。 那萧兄与他一搭一唱,太子可知我们要抓那小鬼煞费苦心,先是放出凌菲娘娘六十岁大寿风声,让他的父母远赴蛇族祝寿,再来慢慢支走照顾那兄妹的僕人,最后才活捉那蓝莲狼妖的小鬼。 那小鬼被活捉前将一对弟妹关入地窖,说不定另外两个小鬼早就活活饿死。他多次要逃脱,我们不得已只好杀了他,剖出花心来。 我们做这件事可都是为了你,太子殿下。 裴清回道,你们做了恶事,将此事栽赃在我身上还不打紧,又扯入凌菲娘娘。你们两人也别走了,暂且留在百花谷,等我将此事调查清楚,再决定你们去留。 裴清因动怒面容更加明艳,语调因气愤而上扬,她做了一个决定,百花谷,封谷。 她结了法印欲封锁百花谷,却有个东西阻挡着她。明明她与百花谷心意相通,百花谷只听她的,为什么? 她还未想通,已受反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太子殿下,我俩好言相劝你不听,这枚花心想必你是用不上了,我扔了便是!叮叮噹噹的碎裂声回盪在寂静无声的黑夜里。 花心碎裂飞散,飘来一股不知名的羶腥的恶臭,裴清与厉封敖生怕有毒,连忙捂住口鼻。这两人藉机撤退,我们就不碍太子殿下的眼,告退。 他们怎么知道有这个空档可以鑽?恐怕他们本就知道摔裂花心必飘出恶臭,裴清捂住口鼻都怕来不及,哪来的空间追击他们? 这件事在先前便可见端倪,这两人在言辞中极尽挑衅,一点都不怕被裴清生擒。而裴清不能封谷,恐怕也在这两人的料想之中。 一确认这阵烟雾无毒,厉封敖二话不说放出龙鳞甲。龙鳞甲在温润的月光下散发出锐利逼人的银色光芒,没一会儿便展开成一堵向上延伸的高墙,遮蔽了一轮明月。 龙鳞甲还在延伸,转眼间几乎覆盖百花谷,裴清想起自己受反噬之事,连忙抱住厉封敖的臂膀,厉郎,不要,快收甲。 包围百花谷的银色巨墙瞬间倒退,一层一层折叠,折到不能再折了便飞回厉封敖手上成了一副银质的龙鳞护臂。 厉封敖哭笑不得,清儿,你一向心软,面对这两个小坏蛋也不忍动手。他拨了拨黏在裴清额间的发丝。你下不了手便让我来吧! 裴清满头冷汗,才让原来柔顺的发丝贴在额上,她叹了口气,她才是那哭笑不得的人。厉封敖是哪隻眼看见她心软了,她面对妇孺会心软,对个大男人可不会。 她拿出袖月寄来的那封信,闻了闻信封,回想当初那股恶臭,似乎差异不大。到底是那阵烟雾令这封信沾上恶臭,还是这封信本就带着同样的恶臭呢? 她现在有了商量的人,不知不觉便会把重重心事问出口,厉郎,你说这封信究竟是寄来干嘛呢? 厉封敖补述了裴清没说出口的话,没有向国金印,如何证明是向克鐸亲笔所写?就算信里所写都是真的,也与一纸废言无异。 厉封敖觉得这封信来得未免太刚好,拿着花心那两人前脚刚来,信后脚便来了,如此是不是可以想作:那两人说不定是跟着信来到百花谷,只是不知什么缘故,人先求见,信后来才到。 说到这封信的作用,他想起了刚拿到信时,有一股异味,那味道羶腥呛鼻,跟那枚花心摔断时一模一样。 信还捏在厉封敖手里,他简直想撕了这封可恶的信。他不忘跟裴清耳提面命,下回袖月传讯来都别看了,不是退回,就是未进百花谷便把信烧掉。 裴清与厉封敖彼此互望,裴清猜想跟厉封敖差不离,那封信必然是她着道的关键!她们到了百花谷山脚,发现整座百花谷被移动过,两人脸色同样铁青。 厉封敖先开口,你封谷受反噬,是那时收信让恶臭薰着,一闪神,整座山谷就被封入某座法器内, 裴清点头,我也是作此猜想。 袖月身旁有此能耐的人是……。厉封敖未说完,裴清已经接了话,是灵蛇真君。 那两人趁摔断花心,恶臭瀰漫,须臾间便逃出百花谷,这件事本来让我匪夷所思,可是跟刚才的事串在一起,真相便浮出了水面-—他们是利用封住百花谷的法器逃窜、才有可能在一瞬间就出了百花谷。 裴清让厉封敖点了火,烧掉这封信。 厉封敖一面烧信,一面忿忿不平说道,这个灵蛇真君简直是祸害! 裴清浅色的眸子倒映着炽烈而跳跃的火光,火光将那美丽的脸蛋儿镀了一层金光,她温婉恬静的模样,正是厉封敖最喜欢的模样,刚才那情境,幸好他最心爱的人儿毫无损伤,真让他后怕。他见裴清对他淡然一笑。 只是淡然笑容里的话相当严肃,你是不是太小看灵蛇真君,只因他前世死在你手里,你便当他是蠢货吗?灵蛇真君是受暗算死在他们自己人手里。你怎么不见他被抓姦、依旧自持风度,当机立断只有他死,袖月才能全身而退。 裴清一语挑破厉封敖的罩门,又接着说道,灵蛇真君出自蛇族的名门,必是自幼培养起,与你我没什么两样。你千万不要小覷他,否则有得苦头吃。 厉封敖想了想又说,说不定真有个蓝莲花心的孩子,想来平安无事。 裴清这时的笑容温和了许多,嗯。 *** 那个蓝莲花心的孩子打了一个喷嚏,阿嚏。他让灵蛇真君收入六层妖塔中过夜,他与小殿下相隔一座黝黑发亮的栅栏,他这端只有一张草蓆跟一件填充鸭绒的被子。 小殿下那端有一座缕金海棠花纹楠木拔步床,一床湘妃色綾被,床上铺着保暖的紫貂皮,看得出来是她睡惯的床。 他见小殿下仍有间心染蔻丹,一面哼着歌,他也跟着笑,只因他想起他母亲也会这么哼着曲子哄他,那个对她爱的人心肠软得如一汪水的绝色女子,可惜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云澜的眼眸驀然锐利,他紧握着那个装着糖貽的锦袋,在忍不住难过时,他就拿一颗糖来吃,遥想总是帮他把锦袋放满糖果的父亲。 忽然间他听见小殿下问他,你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人? 云澜回道,她有点傻气,心地善良,只要觉得对我好的事便奋不顾身去做,从来不计较后果。 云澜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于是反问小殿下,表姊呢,觉得阿姨是怎么样的人? 小殿下的目光凝在她流玉般的手指上,她一如往常地染了嫣红色蔻丹,亮丽的指甲是如此之刺眼,令她不自觉蹙了眉。 她总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不小心被她忽略,她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云澜久等不到回答,自己给自己圆场,阿姨那样惊艳的人,想必一时半霎也说不清楚。他拉了拉鸭绒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小殿下这才想到她还没回话,其实我不了解她,我自小不在她的身边长大。 云澜听了连忙致歉,表姊对不住,我不该问。 小殿下这时才漾开一抹笑容,明明是我先问你,有什么好抱歉呢?她开始回想母神这个人,她在父君的记忆里看她,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一顰一笑一举一动都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与慵懒。除此之外呢?刨除外在皮囊,母神是什么样的人呢? 小殿下说,我只知道她是一个好人,做得太多决定都是迫不得已,有时候我都替她为难。她的话不多,对她喜欢的人向来细緻入微,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因为蛇神的身份,才让母神如此为难吗?小殿下心想,她的前世只活了十六载,希望今生能活得久一些,她想看看前世来不及看的风景,她想陪着灵蛇真君很久很久,久到她们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不再需要她们。 一如她已经长大,母神不再需要担忧她。一生说长很长,说短也很短,她由衷期盼母神能为自己好好的活一回,不要为难自己,不要连笑都言不由衷。 *** 此时,小殿下的母神,桑榆一身縞素,神情憔悴地拉着一匹马。若有人问,拉着马做什么呢?就是载运货物,也该拉着韁绳骑在马上,这样岂不省力? 这匹马拉得不是马车,也不是货物,而是一具漆黑的棺木。棺木里躺着她最爱的男人、白蛇真君。 白蛇真君为何死去?这事情要从祈雨舞那天说起-—那时白蛇真君眉心中了火箭,他用了金眸烙印将啟动法阵的灵石爆开。 照理说这样的法阵,即使其中一颗灵石不起作用,也不至于让法阵失效,会有其他灵石输出的多一些,仍然能维持法阵运行。 可是会出现短暂的空档,白蛇真君利用这个空档啟动六层妖塔。他的女儿小殿下、女婿灵蛇真君让他送至第一层,那里不过是迷踪阵罢了,迷踪阵里放的是他所有的回忆。他们跟着迷踪阵的时间轴走完,自然就可以找到出口,出口就是他与桑榆殿下的住所,书肆的二楼。 六层妖塔的第二层有一扇生门,那日在祭坛的人,心善者最后会走到生门,虽然途中必有阻碍,可是总能化险为夷,最后全身而退。生门的出口是祭坛的近郊。 白蛇真君之所以会爱上桑榆殿下,那便是他的本性与桑榆殿下相仿,认为教化人民最好的方法便是遏恶扬善,对于善良之人,他大开方便之门,让他们脱离法阵,平安离开。 对于贪婪淫邪之人,最终会走到死门。途中的阻碍也是考验,每一次阻碍,其实都是一次往生门的机会,他们用尽十次机会之后,最后到了死门,死门一开,又回到祭坛,这时要离开就要凭他们真的本事了! 那时回到死门的人不少,一开死门回到了祭坛,箭如雨落,顿时成了箭靶,没一会儿这些人几乎死绝。 至于白蛇真君最爱的人、桑榆殿下一直在第六层,那里头仿製他们的居所建造,连桑榆殿下看了一半的书都如实摆在太师椅旁的小桌子上,旁边燃着裊裊香烟。 对于桑榆殿下白蛇真君是宽容得不能再宽容,别说生门死门,六楼有一个冒着雾气的石头製的造景水盆,里头有一隻红色斑纹的锦鲤,他不是真正的鱼,而是六层妖塔的器灵化成。他开口对桑榆说道,主人让我认主于你,你快点滴血认主,否则六层妖塔就成了无主之物。 桑榆坐在那张她常坐的太师椅上,目光凝在造景水盆里,水盆里分为叁景:一处生门,厉封敖与裴清刚出生门到了祭坛近郊,两人相偕走了;死门里也不少人闯到最后,孰料一打开又是祭坛,箭如雨下,细密到成了许许多多的小黑点,最后又扎入这些人的身体里,死门一出无处可退;最后是小殿下与灵蛇真君所在的第一层,两人正拨开迷雾,看着桑榆与白蛇真君的往事。 桑榆确认了女儿无事,才说道,白蛇总是如此,自以为做了对我有益的事,却从来都不问问我希望如此吗?用他的死来换我的生,我愿意吗? 锦鲤不耐烦地摇了尾,这么深奥的问题我想不来,白蛇希望你成为六层妖塔的新主,你不如先认主再慢慢思考人生?他将桑榆的拒绝当成了欲迎还拒,他不是白蛇真君,没有兴趣帮他哄爱人。 桑榆瞥了他一眼,我不想成为你的主人,他的遗物我不要。 锦鲤冷笑了声,不想成为我的主人,那你只能从生门跟死门中挑一个走。可惜你已经知道了死门的规则,大可以从生门离开。 桑榆站了起来,什么都不说,逕自往死门走去。锦鲤还当她装腔作势,也不提点她那道是死门,一出死门不可能重新折返。 然后她开了死门,重入祭坛。 桑榆入祭坛之时,法阵的效力已让白蛇真君削减了不少,她居然有办法啟动剑阵,她以剑阵毁掉剩馀十一颗阵眼中特殊的灵石。 破阵了。 然后她带回了白蛇真君万箭穿心的尸体,她小心翼翼一根根拔除箭矢,她的泪水早已决堤,落在白蛇真君血肉模糊的神躯上。她温柔繾綣地抚摩着白蛇真君的神躯,毫不在乎地浪费自己的神力一点一滴修復白蛇真君的神躯。 好不容易,她终于重见白蛇真君俊俏的脸庞,他深深的眼窝紧闭,彷彿刚刚睡着一般。他窝在她的怀里,一如往日她们亲暱地相互依偎那样。 她抱着他很久很久,直到她再也落不下泪水为止,她找了棺材入殮,然后买了一匹骏马载运棺木。 *** 夜深了她才停下来休息,燃了柴火取暖。 树影在风吹之下抖擞着,沙沙作响。桑榆前世练武,其中一项便是捂住双眼听声辨位,她要分辨出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人在那处、正等着攻击她。 树枝的沙沙声太过沉重,分明是有人踩在树上。另外一射之地,两双靴子踩在柔软的土上,有种脚陷入泥泞的细微声响。再远些,还有一队人马脚步整齐划一,几乎是提着脚走路,生怕踩到什么因此令她惊觉。可是他们正往她这处移动,儘管再小心,风吹过他们身旁,刮过衣料,密密麻麻一整片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她推估至少有十人以上。 忽然间一队人马神出鬼没的包围了桑榆,她却什么也不想管。那些穿夜行衣的人还以为他们隐匿得很好,桑榆不曾察觉。 为首那人做了手势,其他人便前扑后继地持刀向她砍来。 桑榆一弹指便起了剑阵,等着螳螂捕蚕的那群人不知他们遇上的不是蝉,而是胸有成竹的麻雀。没一会儿那群人在剑阵里狼狈穿梭,其中一人抵挡之际砍中棺木,此刀削铁如泥,将棺木连着尸体的脚一起砍断不过是小事尔。 此举让本来不想动手的桑榆红了眼眶,她提剑将那人驱离棺木。那人像看穿了桑榆的软肋,桑榆一挥剑,那人便往棺木底下鑽。他不小心砍断尸体的一隻脚,她便心疼成这样,好在这座棺木够大,当他的挡箭牌绰绰有馀! 桑榆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滔天的怒火几乎燃尽了她仅馀的理智,她动作极快踩着变幻莫测的步伐,须臾间已到那人身边。 一阵颤巍巍的剑光闪过,再见到那柄剑的时候,已经稳稳地刺入那人的胸膛。那人剧痛之后,眼前只有一片血光,血光之后一名持剑的嬪婷女子。原来这剑俐落得什么时候手起刀落他都没看见,只馀血光与剧痛,他没有疼得太久,糢糊的视线最后映着一双黑色绣花鞋。 另一名男子见状向桑榆的底盘攻去,桑榆一蹬,身姿轻盈的旋身,那双黑色绣花鞋落在那名男子的肩上,白色的裙襬将那男子笼罩其中,男子怔住,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声清脆的喀嚓声,他在剧痛里翻了白眼,随即倒卧在地,浑身抽搐。 原来是桑榆利用旋身的力道将那名壮硕男子的颈子夹断。比起刚才的手起刀落,这记夹击一样迅速俐落。 她杀了两个人,心里却莫名的平静。 第叁人袭来,她一脚踢中他的下巴,那人向后飞去,倒在他们布下的尖刺里,一脸错愕的死去。 第四人让桑榆一刀划断颈子,第五人刺穿胸膛,第六人、第七人、第八人……她整整杀了二十人,手段越发平稳、俐落。 原来杀人是这么回事。桑榆从前手段温和,只因白蛇真君不喜欢她沾染血腥,时常因为她的心慈手软而后患无穷。 桑榆面无表情地将剑上的鲜血拭去,身上白衣未沾一点血跡,一如白蛇真君最喜爱的洁白。她再度耗费神力修復白蛇真君的尸身。 她带着马车前行,重燃火堆。 此时时婧带着一队蛇族护卫找到了她,桑榆殿下,您无事就好。时婧见了她热泪盈眶,直磕头。 桑榆觉得可笑,她看起来像无事吗?也不回话。 时婧接着说道,我今日接了讯,小殿下与灵蛇真君大闹向国祭坛,逼得向国二皇子写下认罪信寄到五大门派,我将信劫了来,请您过目。 那信摊开,看得桑榆连连皱眉,她问道,没有私印没有向国金印,如何证明写信的人是向克鐸?灵蛇是如何办事,难道他大闹祭坛只是为了出气,哄袖月开心,呵。 时婧神色为难地回道,写信的人很可能不是向克鐸,连字跡都不对。她又将请人另外誊写的五封交给桑榆殿下,我让人仿向克鐸的字跡重新写过,盖了向国金印。至于金印是如何盖的,时婧未曾赘言。 桑榆殿下看完信后不予置评,将信交还时婧,随便吧,寄或不寄都无妨。就是当了五大门派的罪人她也不在乎。 时婧自作主张将信寄了出去,然后着手安排蛇族护卫扎营。 一名蛇族护卫慌慌张张来稟报,时婧大人,不远处有二十具尸首,皆刚死不久,死状各异,最多的死法是一剑毙命。 时婧紧张地挡在桑榆殿下眼前,她回了侍卫,赶快处理,休得脏了桑榆殿下的眼。 时婧背后传来一声冷笑,脏了我的眼?这些人都是我杀的。 时婧担心地在桑榆殿下附近蹲下,桑榆殿下……。 桑榆一脸疲倦,双手捂脸,双目紧闭,她倚在时婧肩上,我好累,如果……。 如果我一开始就不曾心慈手软,如今是什么样的局面?是不是早就杀了凌菲?白蛇是不是不需要为了她两世不得善终? 只因为我是蛇神,便让我悲天悯人,让我永无止尽地退让,我累了,如今早就退无可退。桑榆捂着脸的双手早已让泪水浸湿。 伍、陰錯陽差 桑榆杀的二十人全出自淮鹰派,原因无他,正是祈雨舞那日多位淮鹰派大佬被杀。 照理来说,修仙门派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死的是大佬,那简直是普天同庆!这些老不死又佔据要位的人死了,下头的人才能晋升上来,门派中人表面上哀戚非常,实际上心底乐开花的人比比皆是。 偏偏死了的大佬里,有一位淮鹰派掌门的女婿。这位老女婿刚过两百大寿,带着儿子、孙子、曾孙去看热闹,结果通通有去无回。 消息一传回来,淮鹰派掌门的女儿练功中不慎走火入魔,一身修为掉了七八成。救醒后从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变成双眼凹陷、满脸皱纹、双手跟枯树枝一样乾乾扁扁的老嫗。她见了镜中的自己,终于压抑不住,哭得不能自己。 她的美貌没了,修为废了,她的丈夫、儿子、孙子、曾孙通通死光,她坐拥金山银山有什么用呢? 她让下人贴出悬赏,青枫山秋姑愿出四十万灵石买杀夫仇人、蛇神桑榆的项上人头,不拘本派弟子。 红漆木框的任务栏新贴上这则悬赏,多少人围着看啊!本来报了名的有七八队,结果桑榆杀光其中一个二十人的大队,其他队伍通通退缩,无人敢出手。 那张悬赏逐渐被其他任务盖过,即使掌门的女儿秋姑再加悬赏金额,也乏人问津。 毕竟很难听见哪个任务可以让前去的弟子全部死光,无一生还。那个悬赏也是破了记录,被所有人惦记上。 说到那死去的二十人不完全是未婚的弟子,也有不少人已经成亲生子。门派里不少人气得跳脚,成天嚷着要讨伐蛇神桑榆,当然只是嘴巴说说,否则那悬赏怎么没人愿意接呢? 一日午后,时婧那封造假的信寄到了淮鹰派。 掌门气得七窍生烟,在议事厅里跺脚走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这对姊妹一个害我门派丧失多位长老,让我女儿守寡;另一个杀了二十位菁英。我个人荣辱可忍,可那二十位菁英都有家人师傅师兄弟,叫旁人如何忍得? 此时掌门正好与门派长老升座议事,一位白色长眉的道人抖擞着长眉,又捋了捋鬍鬚,他炯炯有神的双眼迅速地看完那封信。 这位长眉道人与掌门是同时期的弟子,他比谁都了解掌门。这位掌门也就是从前的大师兄,最擅长怂恿师弟妹打前锋,他在后面白捡功劳顺便当好人。 刚才一听掌门那番道貌岸然的话,就知道他又要重施故技。他想起年轻时被大师兄愚弄的往事,顿时一肚子火,掌门啊,你可不能因为秋姑守寡,想帮秋姑出气,故意骗我门派其馀年轻弟子去送死--那二十条年轻性命便是前车之鉴。 其他道人谁都不是省油的灯,纷纷附和,就是说啊,她们姊妹谁都不好惹,姐姐凌菲在蛇神庙享有人间香火,妹妹桑榆是天下第一教浮屠教的教主夫人,我看我们还是收手吧,犯不着淌这对姐妹的浑水。这是比较客气的说法。 再不客气点,到时候又有人送死怎么办?掌门你要负责吗? 直接指责的,掌门,你头壳坏了吗?蛇神动动手指就能收回所有灵山灵脉。让咱们上蛮荒之地修行去吗?是你干不干? 结论是,掌门,您老行行好管好秋姑吧,别放她出来祸害门派! 掌门大多过着顺风顺水、养尊处优的生活,难得遇上所有人都不给他面子,气得脸红脖子粗,直捂着胸口,你们、你们、你们……。说了半天无法接下句话。 白眉道人抚鬚,秋姑怎么说都是我的子侄辈,我那里有颗金老头炼的九转金丹,赐给她疗伤吧! 另一人看着掌门快要气晕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膀,掌门师兄,别说我对你不好,我那里有颗千年灵芝,对于气血淤塞,手脚不便,还有吊命颇有奇效。意思是您老中风了别赖我们,我们不认。 这议事自然是不欢而散,向克鐸的信随随便便丢在议事桌上。 此时根本无人知晓秋姑在议事厅外听了许久,眾人一散,她便闪身而入,一目十行读完那封向克鐸的信。 她紧紧握住那封信,心里暗下决心,这对姊妹她谁也不会放过。 *** 不久后殷国境内一座蛇神庙,蛇神像居然流下了红色血泪,蒲团上放着叁颗血淋淋的头颅,青石子地上写着蛇神已死四字。 那叁颗头颅自然是蛇神庙祀奉的人,除了庙祝本人无一倖免。 于是信眾奔相走告,衙门的人备了案,把这齣奇案当成了强盗入室杀人案。 此事正是秋姑所为,她买通了人做下此事。她才不管蛇神庙是姐姐凌菲的还是妹妹桑榆的,最好她们狗咬狗一嘴毛! 这座蛇神庙是姐姐凌菲的,二十四年前桑榆中了彩蛛的毒,自身难保,怎么可能顾及信眾祈愿,蛇神庙纷纷被砸毁了。如今重建的蛇神庙供奉的蛇神笑容盈盈,左侧眼尾有颗美人痣,手里捧着祝愿的宝瓶。 蛇神庙的庙祝严格把持宝泉,他本来就是靠着宝泉左右逢源打通了不少关节,财源广进。兇案发生后,他当成了附近道观不满他抢走多位阔绰的贵夫人,因而行兇,再故佈疑阵。 庙祝花了大钱,请了绿林人士做下恶事,同样杀了叁个人,砍下头颅放在道士们诵经的桌上,地上同样留了血字叁清道祖已死。 不消说这间道观与蛇神庙结下了血仇。 一位贵夫人利用蛇神庙帮他们作法净宅时与她的小叔暗通款曲。她那位妯娌不信蛇神庙,请来叁清道观的道士,不料抓到正在通姦的两人,气得她眼冒金星,当场晕了去。 蛇神庙被当成专做那骯脏事的地方,香火一落千丈。说起来这位庙祝也不是简单的人物,事情至此还不死心,他让人告发叁清道观窝藏强盗! 不知这位庙祝哪来的消息,长年客居在叁清道观的一位多金老爷,年轻时还真的是盗匪,是盗匪中的智囊,叫做谷一均。他全身而退之后全心全意的附庸风雅,喜欢清修,常在叁清道观跟道士们品茗,下棋。 官兵来了叁清道观,搜到谷一均处,果真搜出不少当初失窃的皇宫祕宝。先帝爱好书法、绘图。一副失窃许久的皇宫春晓图被搜了出来,叁清道观所有道士与谷一均皆被收押。 他们都被当成强盗,判了斩立决,不日就要行刑。 行刑那日观主的师弟来救,劫走叁清道观一行人,带着他们躲到偏乡僻壤。那处闹了灾荒,饿死了不少百姓,他们带着百姓揭竿而起。眾人拥叁清道观观主的师弟为首领,那人却说真命天子在东陵,一拨人去了东陵,果然迎回一个面目清俊的少年郎。 那时正是向克烈占领殷朝国都,与旧臣拉锯,国势混乱之际,那些旧臣有人指着向克烈的痛处骂,说他弟弟窜了他的皇位,向国都不要他们了,还在殷朝撒野! 民间窜出的真命天子一路势如破竹,带着叁清道观一眾与受灾的农民一路打回了国都,叁派势力僵持。 告诉蛇神庙庙祝叁清道观窝藏强盗的人正是那位住在东陵的清俊少年郎,他藉着乱事崛起,他是谁? *** 这位少年郎请人送了重礼给凌菲,里面有一把材质通透的玉如意,鲜红的冰裂纹,底下压着一封信,信里是一张字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娟秀的字跡正是昔日凌菲为了陷害妹妹,写给天帝的情诗。她们勾搭上春风一度,令处子身的桑榆有了身孕,后来生下了袖月。 凌菲面无表情地撕了那字条,她捡起那柄玉如意摔碎,摔碎后才知道玉如意不过是一块廉价的水晶製成,可那鲜红的冰裂纹却另有蹊蹺,它随着水晶摔碎流出,看样子分明是血水! 这个男人真让凌菲噁心的想吐,她那里有什么血水被他收藏,除了那夜她占了桑榆的身子流下的处子血! 谁知她刚摔了玉如意,须臾间蛇神殿里出现了那名俊朗少年的虚影,哟,脾气还是这么大,小心动了胎气。 这句话算是踩了凌菲的痛处,关你什么事? 你从头到尾也就我一个男人。少年双手环抱,扬眉笑道,孩子自然是我的,所以这次你算计我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说得正是祈雨舞那天啟动阵法,将他也算计进去一事。他也想过,他从头到尾没跟菲儿说他要去,中了埋伏实在怨不得她。这才有送了玉如意警告她、又轻轻放过一事。 菲儿,你乖些,待我终结这些麻烦事,我立你当天后,你要有什么算计,乖乖告诉我,我来帮你。 你要是怕被我算计,离我远些。凌菲忍着一肚子气说了这句话。心里气闷,绝灵阵能杀白蛇真君,怎么就杀不了这个贱男人呢? 菲儿,你乖乖的,我疼你。天帝自以为温柔倜儻地安慰着凌菲,散去虚影前说道,多休息,别动了胎气,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那柄摔烂的玉如意,到现在才有下人走向前来收拾。那位下人机灵得紧,一面收拾一面问道,凌菲殿下,可要撤换庙祝? 就是把他碎尸万段也于事无补。凌菲紧蹙着眉,一手抚着肚子。首要之急还是找出那个孩子! 说得正是她腹里的孩子,这孩子其实是先蛇神花陌与纪靑之子,那颗永远也孵化不了的石蛋。 她得到澄石之后,偶然间将澄石与石蛋放在一块,石蛋居然慢慢变回了正常的模样,只是石蛋里头的孩子虚弱得很,她才将石蛋放入她的腹中温养着。 那日骆萍儿被白蛇真君吞噬,石蛋里的孩子为了救母以魂魄离体,从此失去下落。 凌菲比刚才更显得焦躁不安,她压着微凸的腹部,却完全不见石蛋反应,传令下去,一定要在我寿辰之前将她抓回来。 *** 这天天气清朗,风光明媚,树影歷歷倒映在河里。这里是庆县的上游,住在庆县与下游齐县的老百姓大多捕鱼维生。灵蛇真君在这里考察了数日,小殿下笑着瞥了他一眼,这么上心,哥哥是要捕鱼维生了? 有何不可?那我的娘子要学的可多了,要学补破渔网、还要洗衣服、煮饭烧菜、张罗家里大小事。 小殿下手一摊,笑得瞇缝着眼,我只负责吃饭睡觉。 灵蛇真君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道,那你可要吃饱睡饱,把自己养好。 那煮饭烧菜、洗衣服、补破网谁做呢? 谁做都轮不到你做,放心吧。灵蛇真君的眼神打量着正在刷锅子的云澜,惹得云澜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云澜曾说他很能干,弟妹都是他照顾的,如今也只好认命地下河,用那双小小的手捕鱼。 灵蛇真君刚把白米煮下锅,正把衣襬塞入腰带,准备下河捕鱼。能干的云澜说话了,姐夫,别下来,水忒冷,叁条够吃了吧? 鱼烤好了之后才知道云澜不吃鱼,他不过吃了白饭拌一些野菜,细嚼慢嚥吃得津津有味。 灵蛇真君狭长的凤眼闪过兴味,随口问了,哪有狼妖不吃肉呢,你还在长身体,不吃怎么行! 一条烤好的鱼出现在云澜面前,云澜连忙把鱼还给灵蛇真君,姐夫,你别作弄我了,我跟着我娘茹素已久,不沾荤腥。 灵蛇真君顺着他的话问道,茹素可以开杀戒吗? 云澜眼皮眨也不眨地回道,我只是茹素,又不念佛,那里有什么妨碍。 让茹素的人杀生怎么想都不妥,于是小殿下开了口,哥哥,下次你抓鱼吧,让云澜煮饭也可。 谁料灵蛇真君一脸受伤的模样,反问小殿下,哥哥煮得饭不好吃吗?让你嫌弃吗? 小殿下只好对着云澜一脸歉意,转头对着灵蛇真君回道,我最喜欢哥哥煮的饭了。 云澜善解人意,抢着回答,表姊,你别放在心上。 云澜想起了灵蛇真君对他的层层防备与试探,不让他碰表姊的饭是其一;其二是夜里美其名,小孩子不能不睡觉,身为姐夫的他来守夜就好,其实是灵蛇防着他跟其他人传讯,直接将他关押进六层妖塔里最为稳妥;其叁是抓到向克鐸那时,灵蛇本来要表姊跳舞逼供向克鐸,却见他急忙跳出来拦截,拿糖貽当做毒药骗向克鐸。是不是从那时开始,灵蛇真君对他的防备日益加深。 他那时候做错了吗?难怪大师对他说凡事叁思而后行。云澜又开始想着今天的所有事,有没有那里做得不够稳妥,不知不觉沁出冷汗。 还没让云澜烦恼太久,隔天灵蛇真君也下了河,拿一张大网与云澜分别站在两边网鱼。鱼不知道被谁赶了来,打一网有上百隻鱼,他们一连打了数十网,云澜觉得自己双手都要断掉,灵蛇真君却像没事人一样。 表姊笑容甜美地看着灵蛇真君,那双美目流转着光彩,其实他们也没说什么话,最多就是灵蛇真君拿了表姊递给他的水喝。大概他们太有默契了,什么都不用说也能知晓彼此没说出口的话。而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他连举碗的力气都没有,非常费力才将饭吃完,再然后糊里糊涂地睡着。 小殿下给云澜盖被,一面细声说道,哥哥,你别欺负他了,小孩子能有多大的坏心思呢?小殿下仔细地将云澜的被子掖好,她见云澜睡熟了,手脚还不自觉颤抖,越发觉得哥哥欺负小孩子,云澜还没十岁呢! 灵蛇真君挑眉,回道,我自有分寸,这件事你别管。 陸、怪魚風波 小殿下软若无骨的手勾住灵蛇真君的颈子,"哥哥是怕我对你囉嗦,索性将鱼一次网了吗?" 灵蛇真君抚着小殿下美丽精緻的脸蛋,他笑了出来,"就当这样吧!" 他没说他用六层妖塔的其中一层盖了鱼池,将网到的鱼置入其中。可是他听见小殿下这么问他,就知道小殿下心里有数。 小殿下美眸乍现精光,随后又隐没在那纤细浓密的睫毛里,她幽幽一叹,"哥哥不愿意对我说实话,是什么缘故,是嫌我不中用,帮不上忙吗?" "胡说什么,哪有什么比你还重要。"灵蛇真君的大掌微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一双凤眼却深情款款地凝视小殿下。小殿下踮起脚尖让自己更靠近灵蛇真君一些,知情识趣的灵蛇真君落了吻在那张花瓣般的小嘴儿上。 在两人身旁睡熟的云澜却让一阵心悸惊醒,偏偏睁不开眼,两颗眼珠在眼皮下骨碌碌乱转,心悸让他浑身冷汗淋漓。 云澜好不容易醒来,正欲擦汗却瞥见灵蛇真君的灵力绵密而温和地覆盖了表姊全身,他们吻得难分难捨之际,那股源源不绝的灵力不断涌入表姊体内。他吓了一跳,他看了不该看的事,连忙翻身装睡。 云澜自小跟着父亲学射箭,习惯将灵力凝聚在眼里,才能见到灵蛇真君看似微弱却相当绵密的灵力流。这样的灵力流很难起到作用,除非是非常亲密的人、打从心底相信他,才能循序渐进地起到暗示的作用。 他们不是因为彼此喜欢才成亲的吗?难道灵蛇真君每次对表姊亲暱都做这种事? 云澜依旧听着两个人的耳语,表姊叹息着,"至今仍然不见母神与父君,但愿他们两人都平安无事。" 灵蛇真君安慰着表姊,"都会否极泰来。" 云澜还记得他们大闹向国祭坛之时,带他们进祭坛的侍卫有言,"灵蛇大人,向国二皇子就是那场祸事的主谋,我趁着混乱抓住他,您千万别放过他,定要替我们教主讨回公道!" 临别时又说道,"灵蛇大人,我们更担心夫人的处境,就此别过。" 他那时候就想着教主是谁,夫人又是谁?今天网鱼的时候,他藉口解手,传了讯问大师。刚才那阵心悸,便是大师直接在他的脑海里告诉他答案:浮屠教教主白蛇真君乃是小殿下袖月生父;教主夫人云深真实身份是蛇神桑榆。白蛇战死,桑榆逃出生天。 灵蛇真君是不是早就知道白蛇战死,才会告诉表姊,"都会否极泰来。"而不是正面答覆表姊她的父母是否平安。 云澜的脑海此时又传来大师的声音,"灵蛇自然知道,他得六层妖塔,这六层妖塔是白蛇真君的遗物。" 六层妖塔是白蛇真君的遗物,难道表姊不知道吗? 云澜又想起那阵绵密的灵力流,难道不是为了控制表姊,而是为了让表姊忽略白蛇真君已死一事? 恍惚间云澜想起表姊手上鲜艷的蔻丹,倘若表姊知道父亲已死,绝不会有间情逸致染指甲。 不等云澜想清楚,他与表姊都被收入六层妖塔中过夜,照例又是灵蛇真君守夜,在这个静謐无声的夜晚,怎么也想像不到接下来的腥风血雨。 *** 隔日的百花谷,晨间落了一阵大雨,现下空气清新,草木蓊鬱,反倒是娇客般的花儿让大雨打落,一地的残红,可往枝头上看,却见不少花苞亭亭玉立,仿佛下一刻就要绽放。 百花谷的主人裴清一早就让传讯来的土地神吵醒,滑下的衣裳显露出洁白的肩头,以下却是斑斑红痕,想起昨夜的荒唐,她脸颊一热,忍不住踢了床底下的厉封敖一脚。 那脚本该落空的,可是厉封敖疼妻心切,怕她踢中床脚脚会疼,所以乖乖被踢,"哎。"了声。 见到厉封敖可怜兮兮的模样,裴清笑了,"快点,今天有正事干。" 裴清削瘦的身形裹在单薄的中衣里,隐约可见软嫩的胸脯,厉封敖看得热血往头顶直衝。不为什么,裴清一直自持是男儿身,向来不屑穿肚兜,可想而知单薄的中衣里空盪盪的,让两隻娇嫩可爱的椒乳怯生生地悬着,也许粉嫩的乳尖正摩挲着中衣? 厉封敖想到这里浑身发热,那双浓眉大眼紧盯着裴清的胸脯看。裴清忍不住,将他赶出了房门。 过了莫约一盏茶时间,两人穿戴整齐,一起往齐县与庆县的交界处去了,那里叫做景安府。 厉封敖忍不住问道,"来景安府做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新冒了一些鬍渣,其实他更想问究竟是什么事紧急得连早饭也没吃就赶着赴约。 裴清似笑非笑的瞧着厉封敖,"李家村离这里尚有叁十馀里。" 这时厉封敖反倒庆幸没吃早饭了,否则不是噎住就是吐出来。他再不济也曾经是龙宫太子,龙宫有多少美人,他看得都厌烦了,觉得女人不就长那样吗,两隻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怎么拼凑都不会太难看。 不,这是天大的错误!他当初在李家村救起了一个浸猪笼的少女,鼻子是塌的,两隻眼睛掩在两条细缝里,让他很难分辨她究竟是张着眼还是闭着眼,一脸晒出来的斑点,黄蜡的脸色,皮肤不甚细腻,坑坑巴巴的,像晒乾的橘子皮,嘴唇什么样貌他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她嘴唇发紫。隐约从玲瓏的身形猜出她是少女。那个少女见了他彷彿见了救星一般,指着他说道,"就是他,他就是我腹中孩子的爹!" 厉封敖莫名其妙被当成淫贼追打,后来给了不少安家费才了事。 在那之后他看见李家村就绕路,免得来了一个没睁眼、塌鼻子、满脸斑点又吊着两条鼻水的小娃儿巴着他的腿叫爹。他光想就起了一身恶寒。 裴清抚了抚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不知道除了小抱抱之外,还有没有人要叫你爹?" 厉封敖时常觉得护心镜出卖他,不然为什么他想什么裴清都猜得到,补刀之精准,绝无虚发。"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他俩开了好一阵子玩笑,裴清才拿出土地神传来的讯息,上头写到,"齐县的渔民与庆县的渔民起了争执,两方都认定是对方将鱼补光。后来引发械斗,死伤无数。" 厉封敖无奈,"没有鱼也归你管?"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交给他就好,洒下鱼苗,他能将鱼苗催生成肥美的大鱼,再生鱼苗,再成大鱼,周而復始,要多少鱼应有尽有。 裴清看着他的眼神更加无奈,"没有鱼关我什么事,是械斗。我屈指算过,不该械斗也不该死人。"偏偏她有种感觉,觉得这械斗跟她有关。好像沾黏在一起的东西,一体两面似的。 忽然间裴清的眼睛发亮,像无数星子受吸引飞入她的瞳孔似的,她才刚发动,护心镜就出声阻止,"裴清不可,你的瞳色越发淡薄,不可再用天眼!" 裴清不听劝,直到她拨开重重迷雾,看到得还是自己,她才中断了天眼。 厉封敖听得见护心镜的声音,深深皱起眉头来,"清儿……。" 裴清瞇着眼好一会儿才说道,"厉郎,此事与我有关没错,切不可不理不睬。"她再度张眼,结了召唤河神的法印,这位河神动作慢吞吞的,却意外地有礼,即刻回讯给召唤他的裴清,"老朽年迈,腿脚不灵活,还请贵人稍等。" 河神未到,反倒一堆乌漆墨黑的鱼跃出水面,那鱼两眼圆睁,两腮带鬚,跃出水面后直朝裴清而去。 裴清撑开玉骨伞轻轻一旋,引起一阵旋风将鱼吹离,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过这堆鱼,被吹散的鱼再度跃起,张着尖牙咬住玉骨伞,须臾间伞面儘是鱼,喀嚓喀嚓地咬起伞面。 裴清隐隐动怒,唸了法诀,"天雷地火听我号令,速来!"咬住玉骨伞的鱼全数成了烤鱼,天雷落于河里滋滋作响,却不见鱼尸飘浮上来,裴清刚甩掉一堆烧焦的鱼,不料河里仿佛拱起巨物,河水落尽,那庞然巨物居然是数量惊人的怪鱼! 裴清还没挥舞玉骨伞就让龙鳞甲包围,那堆数量惊人的怪鱼撞上龙鳞甲后纷纷落地,那些鱼迅速地往上叠,一隻叠一隻,准备跳过龙鳞甲。 厉封敖见状以龙鳞甲包围那些鱼,鳞甲内侧的鳞片浮起,形成了一柄柄利刃,厉封敖一弹指,利刃于鳞甲内旋转,不一会儿那些鱼成了一堆烂泥。 他喊道,"收甲。"龙鳞甲仿佛听得懂人话似的,入了河清洗血渍,又飞回厉封敖双臂。 此时河神终于来了,见了鱼尸皱起眉来,翻看之后说道,"这鱼不该出现在这里,沙漠里有一个盐水湖,这鱼是生长在那里,那里温差大,时常有落雷,此鱼兇猛,习惯成群结伙猎捕动物,猛兽也逃不过它们的追击,因此盐水湖十里内无人敢近。" 河神给裴清行礼,"太子殿下金安。" 裴清示意河神起身,河神起身后连忙向后退了数十步,在远处扯着嗓子说道,"太子殿下,您怎么染上了雄蛇香呢?这种蛇香能使靠近您的动物发狂。" 河神不慎踩到鱼尸,这才明瞭,"哦,属下懂了,这鱼前扑后继地向您袭去,定是被雄蛇香所诱。" 他将鱼翻出来,"您瞧,这鱼尸漆黑得宛如一团墨,都是公鱼,这种鱼的雌鱼顏色浅些,背鰭也较细。只有公鱼受雄蛇香吸引而来。" 当然受雄蛇香吸引的动物不只有鱼,所有公的、雄的都受这种香控制。 厉封敖若有所思地看着裴清,两人不约而同想到这几天过度的情事,裴清不禁满脸发烫。 厉封敖比起往常不知勤劳多少,晚膳一吃完立刻哄睡小抱抱,将她抱进镜府里休息。他们连着几日情事不断,让裴清仿佛回到与厉封敖相识,那时她为了解尸毒,满嘴谎言,骗厉封敖心仪他已久,一面用言语挑逗他,一面趁着他意乱情迷之时将衣服脱个精光,带着他的手游移她的全身,然后顺理成章的生米煮成熟饭。 本来睡完就打算跑,没想到她中尸毒太深,一次情事解不完所有的毒,她只好咬断牙齿和血吞、硬着头皮继续睡下去。 那时情事频繁,一天睡个两叁次都是常事。可如今她有孕在身,才想着厉封敖为何这么不知节制,原来全是雄蛇香惹的祸! 厉封敖立刻想到那根假造的花心,气得咬牙切齿,"又是灵蛇真君!" 他们几乎都在百花谷里,百花谷有结界与外隔绝,所以受雄蛇香影响的只有厉封敖一人。到了外界来才知道那雄蛇香的兇猛恐怖。 裴清一脸无奈,厉封敖杀气腾腾,而河神老实巴交弓着身子待在远处,一副等候差遣的模样。 儘管无比愤怒,厉封敖的脑袋仍是非常清醒,他点出最大的疑惑,"清儿,这条河不可能无缘无故半条鱼都没有,我们到了之后又冒出无数怪鱼,河底必然有蹊蹺,我下河去一探究竟。" 看样子裴清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而且百思不得其解,她只说,"凡事小心,勿冒进。" 厉封敖化作龙身下河去了,裴清看着远处毕恭毕敬的河神笑了出来,"阁下的目的已经达成,支开了我夫君,何不现身呢?" 裴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河神呢?大约从一开头的见多识广就让她起疑。为何景安府的河神会知道沙漠盐水湖的鱼,连公鱼母鱼都分得出来!这也就罢了,毕竟在他的管辖内有可能听闻的生物。为何连蛇香都知之甚详呢?裴清猜想有雄蛇香必有雌蛇香,这位河神究竟何许人也,连这种蛇族中人才能知道的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河神不再装作老朽的模样,立起了挺拔的身影,四肢頎长,宽肩窄腰,"太子殿下果然名不虚传,我这小小的伎俩果然逃不过你的法眼。" 褪去了偽装,那人天生俊俏,漆黑发亮的柔顺发丝贴在那张白皙细腻的俊秀脸庞上,一双狭长而明亮的凤眼,不点而朱的薄唇,此人正是灵蛇真君。 "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请教太子殿下,你跟凌菲是什么关係?" 裴清闻言让灵蛇真君气笑了,"凌菲娘娘与蛇神殿下是姊妹,与她们有关係的是袖月,我如何与蛇族有关?充其量不过是缘慳一面罢了。" 裴清的声音冷了下来, "仅仅出于猜测,便一再算计,你如此行径,全然不顾我与袖月的兄妹情。" 灵蛇真君挑眉反问,"太子殿下明知我前世死在龙太子剑下,却与龙太子成就好事,让袖月叫一个有血海深仇的人姐夫,殿下如此行径叫做顾念兄妹情?" 裴清本来就不指望这句话能逼退灵蛇真君,只道,"你果真伶牙俐齿。" "不敢当。"灵蛇真君拱手作揖,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 裴清心平气和地问,"如今局面,你打算如何结束?" "太子殿下觉得应该如何结束?"灵蛇真君笑着反问,他面上从容,手却紧紧抓着鞭子,丝毫不敢小看裴清。 "交出蛇香的解药,这件事我看在袖月的份上不追究。"裴清开了一个非常宽容的条件。 "太子殿下勿惶恐,雄蛇香不过沾染肌肤而已,时间一久自然散去,它本身不是什么毒物。" 还没等裴清放下心来,灵蛇长手一拋掷出数枚针状暗器。那暗器被玉骨伞挡下,未至伞面,便让伞面氤氳的水气隔绝在一步之外。 灵蛇真君接着出鞭,他的鞭击蕴含音律,在无数个节点震盪出去,裴清让馀波震得退了一步,刚才那些针状暗器也早在鞭击的震盪中落地,裴清一脚踩在刚才落地的暗器上,长针刺入脚掌,她疼得蹲了下来,眼冒泪花。 灵蛇真君见状不慌不忙地告诉她,"太子殿下,雄蛇香深入肌骨,要散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听见这句话,裴清终于知道灵蛇真君从头到尾都不打算善了,这场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柒、長明燈 裴清深吸了一口气憋住气息,她让灵力衝出伤口,这股衝劲将暗器一併喷发出,洒落了一地的鲜血。 若是旁人听了灵蛇真君那句话,或许焦急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可是裴清自十几岁离开沁雪宫,她一直被天帝控制,那可恨的魂丹吃了不少,丹毒一但发作,便是痛得她满地打滚。 那些日子她怎么渡过呢?熬过丹毒她便不要命的修练,终于让她练出可以解丹毒的九转莲花。 她能熬过魂丹的控制,不过是小小的雄蛇香罢了,最多不过避居在百花谷,她如何会怕? 裴清瞥了一眼血跡便撑着玉骨伞站了起来,她不断地想着,灵蛇真君两次算计,究竟为何?她不相信毫无好处的事灵蛇真君会抢着做。 她的沉默被灵蛇真君当成了示弱,灵蛇真君神态自若,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血跡,好心地提醒她,太子殿下,你看这不像毒血是不是?蛇香是诱香,诱香的功效你不是亲眼所见吗? 裴清冷笑,既是无解之毒,你可曾想过我不必留你性命。她撑开玉骨伞转了一圈,忽然间天上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稍稍能张眼,便见到一条长虹自天上垂落,迅速地朝灵蛇真君而去。 灵蛇真君一个纵身飞到了树上,踩落树叶,他吹了口哨,这些树叶都化作利器包围了裴清。从远处看,这番景象还真像一幅画,落叶纷纷,围着身穿湖蓝袍子的美人。 每一片落叶均藏杀机,这位美人能否全身而退? 裴清转动玉骨伞,起了一阵风扰乱这些叶片行进。谁知灵蛇真君一鞭子甩下,这些叶子又成了直朝裴清而去的利器,且各个叶片绕着圈、左摇右摆地晃动,比起刚才更加危险。 玉骨伞再转,谁知叶片旋转地更快,像疯了似的朝裴清射去。裴清连忙唸着口诀,天雷地火听我号令,速来! 一阵地火以裴清为中心向外蔓延,烧落了部分树叶飞刃,还有一部分让天雷击落,而裴清始终在玉骨伞下,毫发无伤。 裴清这里算是尘埃落定了,灵蛇真君那处呢? 说时迟那时快,那道长虹已经到了灵蛇真君面前,灵蛇真君向来是谨慎的个性,他还不了解这道长虹是什么,不会贸然对长虹进攻,所以他引着长虹扑向地火。 地火漫烧,烧着了长虹也不曾稍停,反而像着火的火绳朝着灵蛇真君勒紧。灵蛇真君不敢冒险,跃出长虹以鞭子刮落一树叶子,以迅捷的鞭击让叶子爆炸,于是许许多多的叶子爆炸了,藉以试探长虹,这才发现爆炸能抵消部分长虹。 灵蛇真君知道这点,以鞭子捲起更多树叶滚成一颗巨球,拋向长虹,球撞上长虹瞬间引发一个大爆炸,将那条长虹炸得稀烂。 那条长虹真的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吗,炸个粉碎就了事了?那碎成无数碎片的光晕不断地融合起来,成了一汪虹池,那池像人的瞳孔似的,一层一层逐渐深邃,最终隐没在浓黑的中心点里。 灵蛇真君让那汪虹池摄取,整个人栽入中心点里。 掉落的失重感让灵蛇真君无限懊悔,他紧紧握住拳头,心里不断呼唤六层妖塔,六层妖塔却毫无回应。他前后两次算计裴清都成功,因此小覷了裴清吗? 没想到如此境地了,他却轻而易举的落到裴清手里。 灵蛇真君到了一望无际的雪地里,漆黑的天空仍不断的飘落雪花。他觉得这里应该很冷,偏偏他一无所觉,他站了一刻鐘左右,不曾撑伞、也未穿蓑衣,为何身上是乾的? 他伸出手来试图接住雪花,雪花却穿越了他的手继续往洁白的地面落下。至此他懂了——这里不是真正的世界,来到这里的他也不是肉体。 这里不是裴清的回忆,便是她的意识,她让他来这里,究竟想让他看什么? 雪地里凭空出现一行脚印,灵蛇真君紧跟那行脚印,进了一个叫做沁雪宫的地方。 脚印一进沁雪宫就消失了,反倒是走廊的烛火一盏一盏点燃,灵蛇真君跟着烛火走进了大厅又进耳房,再接着走进一个长长的夹道,按照格局,他猜他应该走向了东厢房,果然最后一盏灯停在一间房间之外。 灵蛇真君正想着是不是该进去呢?房间的门消失了,转眼间他已经站在房里。 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有个绝世美人坐在圆桌旁垂泪,她纤细的双手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小娃娃。 良久,那个女子开口了,清儿,娘的清儿,都怪娘產后虚弱,才让你遭了歹人毒手,被挖走花心。她的手抚摩着襁褓里的孩子,此时灵蛇真君才终于看清孩子的模样,这个孩子小脸惨白,嘴唇发紫,分明死去多时。 凝出一根花心需要一千年,就算娘亲重新修练也来不及凝出一根花心给你。 又沉默了良久,女子才接着说道,娘给你留了一座沁雪宫跟芙渠仙门作为后盾,你要切记不可将芙渠仙门的权杖旁落他人,否则四位花主必定背叛。 话说完,那绝世美人敞开自己的衣襟,以匕首划开胸膛,那个应该装着心脏的地方居然取出一根细长晶莹的长针。 灵蛇真君从前曾看白蛇真君的记忆,凌菲挖出陈珊娘的花心正是长这个模样,这是花仙的心脏。 那根长针在绝世美人的手里摩挲,逐渐变小再变小,最后大约只有绣花针那样的长度,置入了小孩的胸口。 那名绝世美人给孩子哼着摇篮曲,而她的身影逐渐淡薄,最后化作一株莲花落在孩子的襁褓旁。 有两道灵魂自莲花窜出,灵蛇真君跟着其中一道飞回了蛇族的莲花池内,莲花池里正是凌菲。 自此他的疑惑全解开了,裴清果然是凌菲的孩子。 灵蛇真君想不明白,为何裴清愿意让他看这段往事? 往事了,长虹散去,灵蛇真君回到了景安府的河畔。 裴清问他,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吗? 灵蛇真君抱拳,太子高义,我已知答案。不过太子可知这答案对你非但无益而且有害。若不是裴清本人带他去看这段回忆,旁人根本猜不到裴清与凌菲的关係。 裴清苦笑,既然龙太子成了我的枕边人,他犯的过错,我来帮他偿还。他欠你一条命,还连累袖月殉情。我不敢说还了你多少,至少你想知道的我告诉你。 灵蛇真君沉默了会儿说道,太子殿下多保重。话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 又是风光明媚、阳光普照的一天,这天灵蛇真君将白米放到陶罐里闷了一定火候才将小殿下与云澜放出六层妖塔。 小殿下打了个哈欠,伸展了四肢,她有一种睡了很久很久的感觉,不知为何?她看向灵蛇真君,那张俊脸的下眼瞼处浓浓的黑眼圈。她走到灵蛇真君的身旁蹲下,哥哥没有好好睡觉吗? 灵蛇真君扶着小殿下坐好,一面拍着她的背,这几天事情太多,太累,我一睡下居然起不来,待我醒来已经过了一天一夜。这些话自然是藉口,那一天一夜全用在算计裴清上。 小殿下不自觉依偎在灵蛇真君怀里,一面听着灵蛇真君的心跳,忽然间安心了许多。她总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被她忽略,又觉得灵蛇真君瞒着她做某件事。偏偏她一无所知,就算担心也无可奈何。 有时候她这么告诉自己:算了,只要哥哥平安、父君母神平安,她什么都不计较。算了,回来就好了。不要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受伤,她会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云澜接替灵蛇真君的工作,继续熬着白米粥,他见熬得差不多了,表姊,姐夫,吃饭了! 灵蛇真君讚许地点了头,云澜对不住,我一时疏忽,让你跟着多睡了一天。 云澜挠了挠头,灵蛇真君客气得叫他不知怎么接话。也不知是不是他太习惯那双凤眼刮得他浑身鸡皮疙瘩,只好道,姐夫,我还是小孩子,多睡些无妨。 他们叁人各吃各的没人说话,忽然间更让云澜浑身发抖的事来了,灵蛇真君那双恐怖的凤眼居然笑得瞇了起来,云澜,你还是小孩子,一天到晚吃白饭拌菜不行,慈云寺离这里不远。往年我也带你表姊到慈云寺小住,它的素斋颇具名声。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下午我带你一块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天下午他们已经踏上了慈云寺,寺门的匾额是紺青色的底遒劲的金字。阳光斜斜地落下,那匾额的金框颤巍巍,反射的光落在素白的墙面。 这么一副景象描绘了慈云寺的庄严与寧静,进了拱门,几位知客正在洒扫。不一会儿有个小和尚带着他们进了宝殿参拜,帮他们安排了相邻的两间禪房。 小和尚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届时一日两餐的素斋,小僧会送到禪房。 灵蛇真君走向前去,同样合掌,笑着问道,修慧大师还在吗?好久不见老人家。 小和尚答,修慧大师云游去了,归期不定,施主恐怕要失望了。 灵蛇真君跟着小和尚走出客院,临走前说道,我去前殿添个香油钱,你在院里坐着赏花。这话自然是对小殿下说的。 云澜刚从他的禪房走出,见小殿下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也走近那个石桌,感叹着,表姊,这里真不错。 他放眼望去景致不俗,院子里栽了几颗桂花,如今正是花期,一阵风吹过,带来了清甜的桂花香。那石桌铺满了小巧洁白的桂花,像一块刺绣精緻的纱布,正铺在桌面上。 小殿下笑着说,我小时候常来慈云寺,还会爬树摘果子吃,那时我在树上摘果子,丢给树下的灵蛇真君接。她的手虚掩着馀暉,脸上带着怀念的笑容。 云澜接着问,是阿姨、姨丈带你们来的吗? 忽然间他觉得气氛凝重,正当他要岔开话题时听小殿下说,是时茜带我们来,她有事出门不便,就把我跟灵蛇真君留在慈云寺。 小殿下带着云澜到了慈云寺供在佛前的长明灯,她添了香油钱,对佛殿的师父说道,今年一样劳您点长明灯。 师父合掌说道,时施主若是见了两位成亲生子,必定欣慰。 此时云澜见佛殿师父提笔写了时茜二字,又取浆糊糊在纸后,黏在长明灯上。他才知道这长明灯原来是为了时茜点。 他还没有问时茜是谁,就听小殿下说道,有没有一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虽然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云澜点点头,还没让他说那个人是谁,那盏小殿下帮时茜点的长明灯莫名的熄灭! 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僧人连忙取了烛台给熄掉的那盏长明灯续火,一旁打扫的小和尚不专心打扫,反而叨唸着,既没风、灯油也够,怎么会无缘无故熄了呢? 看来是这样的情况非常罕见,让几个小和尚顾不得打扫,反而探头探脑眼珠子直盯着这里看,资深些的和尚颇为恼怒,儘管看,事情没做完,来不及吃晚饭,就空着肚子晚课。 小和尚顽皮,一面用鸡毛撢子撢着架子上的灰,一面顶嘴,师兄,我可以准时吃晚饭,来不及晚课吗? 剩下几个小和尚笑成一团,笑归笑,手边的工作可是一点也不敢马虎。时值战乱,不少孩子流离失所,寺里的住持和尚慈悲,不忍一个个孩子饿死,于是将他们收入佛寺教导。这才有跑腿的大多是半大不小的小和尚。 小殿下在小和尚的笑声里脸色逐渐铁青,大和尚使了眼色,让一名和尚带着小和尚们离开宝殿,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大和尚气喘吁吁地将长明灯点好。 谁知小殿下才带着云澜离去,又来一阵怪风吹熄了长明灯。 大和尚看着一片灯海里又是那盏熄了,头壳疼得受不了,他找了一个小和尚,拿着香油钱追着离开的小殿下去了。退钱了事,好过他一整天跟那盏灯耗上。 小殿下前脚回了客院,后脚香油钱就送到,小和尚说,施主,说来惭愧,那盏长明灯是怎么点也点不着,好不容易点好又来一阵怪风吹熄。师叔让我拿香油钱还你。 香油钱放在木质的托盘上,小和尚见小殿下没有拿的意思,便将托盘搁在铺满桂花的石桌上,告退了。 此时正逢灵蛇真君回来,小殿下急忙向他走去,哥哥,我帮时茜点的长明灯熄了! 灵蛇真君见小殿下眼眶都红了,心里怜惜不已,将她拥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没事。也许一切自有天意?你也别放在心上。说这句话时,灵蛇真君的凤眼闪过一抹精光,小殿下正抹着眼泪,自然什么都没瞧见。 这天晚上月色正好,他们叁人坐在客院的石桌吃了素斋,然后各自歇去。 *** 夜深了,云澜拿出一颗糖貽,吹了口气,那颗糖貽居然被他吹成人形,他这边一捏,那边一捏,居然将糖人捏成了他的模样。糖人很轻,云澜轻轻松松就将糖人拉上床,盖上被子,佯装成他睡觉的模样,而云澜本人躡手躡脚离开了客院。 他来到了一处禪院,外头的景色雅致,有个接水的竹子,吭噹响着,每当接水满了就会落下,敲出清脆的竹声。夜越发静謐,那竹声就越发清脆幽远,时有虫鸣应和。 云澜想要敲门,却听见禪房里头的声音打消念头。 禪房的主人问了,喝茶吗? 有个沉稳好听的女声答道,不必麻烦,我有事请教,还望不吝赐教。 他听见禪房的主人回话,一切因果皆有起源,你我皆是神祇,落于凡世不过尔尔,切莫逆命而行。 那女子的声音冷然而悦耳,为何如此矛盾的特质放在她身上却调和得浑然天成。冷然仿佛说着她的不屑,而悦耳如同她生命的本质,想来此人不凡,禪房的主人说了,她是神祇,不凡也是应该的。女子说道,你连我想问什么都不愿听,难道是怕我让你折损修为救人? 禪房主人笑了,折损修为有什么好怕?若是真能救人,再值得不过。只是你可曾想过一切自有命数,你身为蛇神却明知故犯。 女声尖锐了些,偏偏鏗鏘有力,一字一句地说,佛法无边,你当真以为你算无遗策,所有的人与事尽在你的掌心? 禪房的主人回道,佛法无边,这世间有谁能达到此境界?你尚且不能,我如何能够。 云澜听这些话听得一头雾水,听女子所言像是有事请教大师,偏偏字里行间不是挖苦就是嘲弄,他都分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曾把佛法无边当成大师修练精湛,知之甚详。面对他的讚叹大师摇了摇头,教了他,无尽时空里的万事万物,佛给了它一个名称叫做『法』,佛法无边的意思是拥有无尽的智慧与觉悟,悟了所有时空与人生的万事万法。 云澜听得似懂非懂,一边皱着眉一边咬着唇,他问大师,大师说的是先知者吗? 大师笑着摇摇头,那时大师正译着佛经,或许怕打乱思绪,停了笔,反问他,云澜,你觉得这世上真有先知者? 云澜听闻的事颇多,也有几分急智,立刻问了大师,世上既然有溯日镜这种逆天的法宝,怎么没有先知者呢? 大师讚许的看着他,不错,可是先知者看到的未来,未必会成为真正的未来。这样先知者还是先知者吗? 云澜听的一个头两个大,下定决心打死都不再问与佛法佛祖相关的任何问题。他自认凡人,或许一生庸庸碌碌。 如今听见禪房的主人、大师与女子这番唇枪舌战还扯上佛法,听得灰头土脸的。 云澜听见大师主动指责女子,你生为蛇神,为何要凭自己喜好杀了二十馀人? 那女子不慌不忙地答,我杀二十人而救数百人,如何?淮鹰派本该派出更多人追杀我,因我而死的就有将近百人,其馀则捲入我与凌菲相斗而死。如今因我狠辣的手段,令大部分的人退却,捡回一条小命。 云澜吓了一大跳,这女子居然是先知者!他顿时想起大师告诉他的话:先知者看到的未来未必会成为真正的未来。 这回换成女子指责大师,你为何派人暗示灵蛇真君凌菲与裴清关係匪浅,是为了让灵蛇真君主动挑起战端?哼,说起来你暗害我们也不是头一遭了,白蛇真君之死敢说与你一点关联也没有? 这两个问题两个答案云澜恰好都知道,大师本来不必捲入蛇族姊妹之争,却因为他闪躲不了。 大师声音沉肃,如何与我有关?我在小国送出灵骨给骆萍儿,转眼间骆萍儿被白蛇真君吞噬,我那具灵骨也被白蛇佔为己有。倘若我从来不曾赠出灵骨,白蛇真君难道也能凭空得到?他在祈雨舞中殞落,是他的决择。 这些话女子根本就听不下去,朋友之义,你非但不施以援手,还让白蛇真君陷入困境,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大师又言,你这般满心憎恨,对上凌菲如何能赢? 女子口齿伶俐,我是输是赢本就与你无关,说起来我脑袋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晰。青云,你总是感叹我身在局中,不知因果。我却能清楚的告诉你,凌菲能赢绝非她心计绵密,而是有位高人一直在帮她,否则她造下的血债早就应该偿还。 大师答,即便如此,又如何?这大千世界本来什么都有,若有高人愿为她受,那也是她的本领。 就连云澜也只当女子刚才那句话是推諉,谁知女子下一句话炸得他们头昏脑胀,那位高人插手的难道只有我们姊妹之事吗?如今的天帝真的是你哥哥瀟川吗?你从小疼爱的弟弟锦柏为何背叛了你,设计你与梵香离通姦?尔后你找了锦柏一千多年,叁界被你翻遍,为何你找不到锦柏?瀟川为何而死? 那位高人插手这些事早就成了惯例,我的父君母神为何不愿意生下凌菲,用了最残忍的方法打掉孩子,后来两人惨死在凌菲手里。 这每一件事都有跡可循,并非我口出狂言。 这一连串的质问后面是一片死寂,云澜等了许久都不见他们再说话,房门紧闭,可以想见那两人依旧在房里对峙着。 可如今天色越来越晚,云澜不敢多待,于是同样躡手躡脚地回到客院。他在客院外待了一盏茶时间,见没有异状才回了房。 云澜掀开被子呼了一口气,那个维妙维肖的糖人飞回了云澜腰侧的锦袋里。他脱了外衣,窝进被子里,唯那锦袋紧紧抓在手心。 云澜的个性谨慎小心,也有急智,可以说是十分聪明的一个人,可是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他哪里知道灵蛇真君整夜未睡,都待在客院的屋顶上,一路看着他来回。 灵蛇真君一面盘坐着修练,一面轻声说道,云澜你到底是谁,你既然有本事将糖貽化作替身,当初怎么会被抓? 灵蛇真君的凤眸闪过精光,你当初给向克鐸替身吃的糖貽真的是糖貽吗?还是向克鐸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就会变成见血封喉的毒药? 然而这些事除了问云澜本人,谁也不知道。 *** 夜色渐浓,如墨般浓厚的树影摇曳,那沙沙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灵蛇真君一听就知道有人来了,他停了修练,站了起来。有种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他在这里等着一个人,可是来的却是一群人! 他索性下了屋顶,走出客院。 一出客院一群人团团围住灵蛇真君。灵蛇真君一眼扫过,这群人每个人他都识得,他们认识了将近十年,里头甚至有个人的婚礼是小殿下主持的,小殿下不只给了嫁妆,主婚当下还褪下了一只金镶玉手鐲给当时的新娘圆圆。 走出来一名壮硕的男子,抱拳说道,灵蛇大人,许久不见。这个人宽额星目,五官却意外的柔和,一头过腰的褐发扎成了长辫子,双耳带着银环。这银环正是龙骑兵的标志,这群围住灵蛇真君的人各个都这么装扮,也不做遮掩,意即他们不怕灵蛇真君识破他们的身份。 灵蛇真君大约知道鎧甲顏色与他们的等级有关。从前厉南茗身着一身闪闪发亮的银甲,那样的银甲他曾在天帝寿宴见龙太子穿过,他居然完全没怀疑厉南茗正是龙太子本人。那样的银甲只有歷代龙王会穿,有个名称叫做龙鳞甲。 这群人的身上戴着黑色鎧甲,只有开口跟灵蛇真君说话那人的鎧甲顏色不同,是黄铜色。 灵蛇真君不知黄铜色鎧甲的来歷,只知物以稀为贵,这人在龙骑兵中定有话权。说来也巧,这人灵蛇真君也认得,西河,别来无恙。西河正是娶了圆圆的新郎倌。 当时在小国,龙骑兵听命于厉南茗,灵蛇真君有事便交待给厉南茗去做,所以灵蛇真君与这票人没什么交情。既然没有交情,就不可能找他叙旧。 灵蛇真君自嘲,恐怕是找他算帐吧? 西河带着龙骑兵大半夜来找灵蛇真君,也没多大耐性拐弯抹角,他直言,灵蛇大人,你也太不厚道。裴清殿下如今是我们龙宫太子妃,身怀六甲,你却专挑她设计,此等行径非君子所为。 所以诸君认为我应该怎么做才对?下个拜帖上门求见,两方相约找个彼此有空的时间再廝杀?这句话说得灵蛇真君本人都笑了。他在第一次以小殿下名义送信给裴清的时候,他刻意用了蛇香。他相信以裴清与厉封敖的才智,应该猜得出来此事没完,还有后续。 他都不怕让他们知道他要动手,如此还不算下战帖吗? 西河的话,让灵石真君嗤之以鼻。可是西河不知缘由,只见灵蛇真君轻慢的笑着,顿时火冒叁丈,我本来心存侥倖,以为可以好好的跟你谈谈,看来只能手下见真章了! 这个结果倒也在灵蛇真君的预想之内,只是小殿下刚睡着,他不欲在此处打斗,惊醒小殿下,于是主动提议,此处乃慈云寺清幽的修行地,不如我与诸君移驾到更加空旷之处较量? 他们到了慈云寺东方叁四里处,有一座树林。甫进树林,两方互不相让,一位龙骑兵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拐子撞向灵蛇真君心窝。灵蛇真君向后倒去,闪过这记暗算,然后以手撑地,双脚踹倒那名龙骑兵。 另一名龙骑兵拔了刀向灵蛇真君挥去,想不到灵蛇真君双脚夹树干,向上挺身又躲过这刀。躲刀之后松了腿,一脚踢中这名龙骑兵的颈子。 灵蛇真君往这颗浓繁的树跳,一个跃身已到了树顶,不少树叶被他踩落。他吹了口哨,那些踩落的树叶顿时成了飞刃向龙骑兵飞去。 龙骑兵哪里是省油的灯,他们一边举盾阻挡树叶飞刃,一面默契地两人一组开始织灵网,这两人织,又来两人将网子拉开,转眼间四位龙骑兵合力摆好一张大网。 西河见时机差不多了,挥着手喊道,灵网起。 那四位龙骑兵高举灵网,一蹬便拋出灵网往灵蛇真君而去。灵蛇真君一闪身便躲过灵网的捕捉,谁知那四人做了手势,灵网再度飞入四人手里,同样瞄准了灵蛇真君再度拋出,周而復始,简直将灵蛇真君当成瓮中鱉玩弄。 最后也不晓得是不是灵蛇真君故意,他让灵网网住。 那四人得意洋洋,其中一人嗤笑,灵网才出不久就被网住,我看这小白脸也没多厉害。 另一人答,简直比我们从前打劫龙宫还容易,嘖。 西河闻言皱了眉,你们忘了蛇神座下一位侍女便可杀破魔宫,得了斗神天女的封号,他可是蛇君。 灵蛇真君一听这句话笑了,知道西河说的正是时茜。只是时茜不能以侍女论她,前任赤蛇真君曾说她是练武奇才,与他们一起师从前任赤蛇真君习武。她甩得一手好鞭子,少有人是她的对手,就算是他对上时茜都没有必赢的把握。 刚才灵蛇真君被石头绊了,不小心被网住。可是这灵网还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怎么说呢?这灵网还不如时茜的鞭子呢! 灵蛇真君今生的童年也有贪玩的时候,整整叁天不练功,直到装病被识破,他被时茜吊在树上反省,那鞭子是他想尽办法也挣脱不了。后来他累了,吊在树上睡着,还是小殿下求情,时茜才放他下来。 灵蛇真君今生师从时茜,其他方面不敢说,一手鞭子使得出神入化。这等灵网,不需咒法,用鞭子就足矣! 他甩出鞭子,劈啪作响,电光火石之际,也许龙骑兵们都还没看懂,灵网已破,那四人皆中鞭飞了出去,撞上了树,同样又撞落不少树叶。 灵蛇真君挥鞭,这些树叶都成了恐怖的树叶飞刃,朝着其他龙骑兵而去。 话说四位龙骑兵网住了灵蛇真君,其他龙骑兵干嘛去了?他们自然不曾间着,他们以自身的灵力拉线画好了棋盘方格,如今所有龙骑兵蹲在棋盘上,以自身为棋。那树叶飞刀自然让棋盘挡了下来。 灵蛇真君非但树叶飞刃无用,他以鞭子施灵力,反倒被棋盘吸了进去。 灵蛇真君在外头往里看,只觉得龙骑兵画了阵等他,到了里头他才发现里头一条条笔直的黑线交错成方格,他微微转头扫过所有方格,这个数目的方格只会是棋盘。 其中一位龙骑兵先动,他翻到炮字,便隔着他的一位同伴向灵蛇真君炸去。 灵蛇真君欲挥鞭,却发现他的灵力无法输入鞭子里,那人的炮击已在头顶,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接。 他将鳞片拔给小殿下,失去了石化的能力,以至于现在伤痕累累。可是他一点也不曾后悔。如果小殿下像前世一样怀着身孕死去,那才让他痛不欲生。如今再痛也只是皮肉疼而已,咬牙能撑过。 忽然间他的眼前发光,出现了一枚棋子。灵蛇真君见过龙骑兵翻棋子,如法炮製翻棋,翻到鼓字,他也将棋子丢出,可惜完全不起作用。 他琢磨间时间已到,轮到了龙骑兵攻击,下一位龙骑兵同样翻到了鼓字。 灵蛇真君目不转睛地看着龙骑兵将鼓字丢入他所在着的那块棋盘,尔后出现了一面战鼓。那名龙骑兵咚咚咚地敲起战鼓来,此时其他龙骑兵像让他鼓荡了战意,各个磨拳擦掌,战意高昂。 灵蛇真君学会了用法,轮到他时,翻到了车字,他将字丢入棋盘,果真出现了战车,他令战车衝撞最近的龙骑兵,那位龙骑兵卒。 不知两边过了几回招,灵蛇真君此回翻到鼓字,他不信鼓只能激励战意,拿到鼓后以他最习惯的音律出招,咚咚咚敲出杀音来。 离他最近的那排龙骑兵全让凝聚成杀意的音波割断咽喉,棋盘上龙骑兵越来越少,一曲奏完,只剩下灵蛇真君与西河。 西河紧咬牙关,翻了最后一枚棋子,终于出现帅字。他令帅字攻击灵蛇真君,此时棋盘出现了一隻大军,手持长矛盾牌向灵蛇真君奔来,棋盘开始向上延伸环绕,绕成了方形的网,防止灵蛇真君逃脱。 灵蛇真君神情自若,不慌不忙地取鞭挥向大军。他之所以能这么悠间,正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他每杀一个龙骑兵,棋盘的力量便会减弱,杀到只剩西河一人,他知道这隻大军来势汹汹,实际上跟纸糊的老虎没什么两样。 马上的元帅让灵蛇真君挥出的鞭子削下头颅,西河立时吐了一口血,谁知西河不以为意,仍是一脸挑衅的模样。 那无头元帅并未摔下马来,反而夹紧马肚,夹得马儿前蹄腾空,嘶得鸣叫一声,那元帅利用这个力道掷出一柄长矛来。 那长矛穿越了灵蛇真君的鞭子,刺穿了他的手臂,险些扎入他拔光鳞片的胸膛里。 灵蛇真君忍着痛,用一鞭了结了无头元帅。 他看向倒地的西河,西河目光灼灼,受人暗算的感受如何?元帅的矛有毒,此毒无可救药,你慢慢领教吧! 西河吐了一大口血,疼痛让他面目狰狞,他粗喘着气,不久便力竭而亡。 灵蛇真君看着着西河,内心平静无波,他的手臂正流淌着污血,他想起两度算计裴清一事,如今轮到他了,果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玖、黃雀在後 灵蛇真君想起小时候,记忆还未恢復的时候,有一次他看见小殿下因为练舞双脚伤痕累累,躲在一个他与时茜看不到的地方哭。当下他对时茜严格的不满爆发了出来,他人微言轻,他说的话时茜必定不理,所以他想了一个法子——他故意往自己身上浇冷水,又不运功让灵力在他身上流转,捱了一晚,他终于如愿的病了! 他躺在床上养病,还装作病得迷迷糊糊,拉着小殿下不让她走,叫她陪他,这样病个几天,小殿下好歹也能休息个几天。 前面两日时茜不曾起疑,直到第叁日他催发病徵时被时茜撞破。 时茜扣住他的手腕,看着他逆流血脉将病徵催发得严重些,顿时被他气笑了,有这种聪明却不用在练功上头。灵蛇,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其实你练不练功跟我有什么关係呢?我只答应蛇神殿下将你们带在身边而已,待你们长大,两人成亲,我必定要离开的。你如今偷懒,到时候无法保护小殿下,你难道还指望我保护你们两人吗? 灵蛇真君那时第一次知道小殿下是他未来的妻子,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楚的雀跃。小殿下纤细的身影彷彿映在他的眼帘:单纯又善良的小殿下、笑容甜美叫着他哥哥的小殿下、有些娇气又爱哭的小殿下。 他相信时茜不会骗他,顿时保护小殿下的心澎湃得不能自已,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出言反驳时茜,我会好好练功保护小殿下的,所以你不要再逼小殿下练舞! 那时候的灵蛇真君想不通为何时茜要将他绑在树上一天一夜。其实这样的处罚根本就不痛不痒,他能够逆行血脉,时茜知道的不是吗? 小殿下在树下守着他一天一夜,他不吃不喝,小殿下也跟着不吃不喝。那就算了,小殿下根本是水做的,她为他流了一天的泪水。 那时候小殿下好像说了一句话,他已经记不起来,只记得他被吊在树上一直很焦躁,他无法安抚流泪的小殿下,时茜的鞭子跟铁链一样紧紧勒住他的脚无法挣脱,他记得最深的是那种无助的挫败感。 他已经好久没想起这段往事。灵蛇真君的眼眸扫过手臂的伤口,开始逆流血脉,将所有毒血逼出。两盏茶的时间过去,灵蛇真君冷汗淋漓,嘴唇发紫。这个毒太过刁鑽,在他逆流血脉之时居然往他的心脏鑽,这真的只是毒药吗? 他的心脏一阵剧烈的绞痛,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终于熬过了毒发,正要站起来,腾空而来的鞭子趁着他体虚勒住了他的颈子。灵蛇真君连忙抓住鞭子以防自己被勒毙。 谁知他刚抓住鞭子忽然来了一阵收紧的力道将他硬生生拖行。灵蛇真君深记自己中毒一事,不敢太过催发灵力,只能以手劲与那人拉扯,他与那人较劲间又来一阵力道将他甩上天去。 灵蛇真君从小到大都聪明,就算处于劣势,也能冷静思考,方离地,他便快速以手缠绕鞭子数圈,接着两手拉鞭与那人继续角力。 此时他终于看清楚那条缠绕在他手腕的鞭子,赤红色像浸泡过血水的鞭子。 有个人喜穿红衣,高高挽起马尾,手上的鞭子也是赤红色。她一但出鞭,那条赤红色长鞭犹如一条灵活的赤蛇正凌空跳舞,呲牙裂嘴地朝着敌人吐蛇信。旁人都深信被那条鞭子缠上就跟夺命索没什么两样! 那个人说话尖酸刻薄,半点口德也不留。他一直以为某一天当她厌烦了他与小殿下,也许就找个荒郊野外将他们丢掉。 灵蛇真君对人防心重,他一直藉着跑腿偷偷攒着钱,有时那个人打倒的修仙人士他也会顺便搜刮一番。他看着那人揶揄的看着他,他就算因羞愧赧红了脸也不改行径--他可以饿肚子,小殿下不行!他跟小殿下还是小孩子,大多数大人不会跟小孩子计较。既然如此,他何必客气! 他猜得对,那人就算刻薄,也从未讲过什么。 那个人有一天真将他们拋下了,可是与他想的大相逕庭! 那个人帮小殿下融合了前世的灵骨,抽取了一整座绿洲的生机,此举可说是惊世骇俗、大逆不道!后来降下了天罚,将那人劈得魂飞魄散。 他惊恐之馀泪流满面,小殿下与他相望, 那张娇嫩的小脸扑簌簌地滚落泪珠,精巧的小鼻子让来回擦拭的袖子擦得通红。 他看小殿下蹲了下来,稚嫩的小手捧着骨灰与破碎的红色布块良久,后来拿了一只琉璃瓶装好。那只琉璃瓶跟着小殿下与他多年,直到小国建国,小殿下才将琉璃瓶埋在灵气最浓郁的一处。 直到不久前他才知道埋琉璃瓶的地方是曾经的十善塔,随着十善塔的重现,那只琉璃瓶失去了踪跡。 那个人不久前传来了讯息,约他慈云寺见。他按下了这件事没与小殿下说,就是怕小殿下大惊大喜之馀动了胎气。 他藉口云澜之事,带着她们来了慈云寺。 修慧大师十多年前已经圆寂,那句话问修慧大师还在的话是他与那个人约定的暗号,知客僧若回他,修慧大师云游去,便是已经把他的来讯告诉了那人。 他让小殿下早点睡,独自一人上了禪院屋顶等待,这些便是他来慈云寺的始末。 灵蛇真君在向下坠落时踢中树干,利用踢落的树叶化作飞刀向着赤红鞭子的另一端飞去。 树叶飞刀未到,鞭子另一端的那人闻声改变了鞭子行进的方式——她将鞭子甩成波浪状,利用波浪状的鞭击產生一圈接着一圈的声波抵消了灵蛇真君的树叶飞刀。 那人对于声音的灵敏程度绝不亚于灵蛇真君,说起来灵蛇真君第二世尚未觉醒记忆之前,他的武功还是那人教导,想当然尔这招无效。 这波鞭击几乎震得灵蛇真君虎口发麻,他迅速点了自己手臂的穴,顺着穴位向下,将鞭击的力道全数卸掉。那卸掉的力道衝向底下击中某位龙骑兵的刀。 灵蛇真君见状在落下的同时将那把弹出的刀踢向鞭子的另一端。 他用尽了全力踢,丝毫不敢大意,只因为他对上的人叫做时茜! 他前世的师傅曾夸她是天生的练武奇才,力气不比男人小,动武时能将一身矫健的筋骨运用得淋漓尽致,这是年幼的灵蛇真君亲眼所见-—时茜让修仙界重金围剿,她每一次都能杀出重围,没有一次例外。 时茜的最后一战对上天界二殿下斯年也一样,若不是斯年动用了异宝溯日镜,单纯拼武力,他绝对不是时茜的对手! 最令灵蛇真君诧异的是时茜放弃了生的机会,为小殿下融合灵骨。一阵天雷劈得时茜什么都没剩下。 灵蛇真君到了如今仍想不明白,为何时茜最后会这么决择? 其实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比如说他前世的父亲秦无用为何背叛了桑榆殿下为凌菲招兵买马? 秦家一向是蛇族名门,根本不需要押宝在蛇神姊妹的斗争上,无论谁赢了,都只能安抚秦家予以重用。可是他父亲押宝了,倾全族之力,压得还是杀父弒母的凌菲! 瞬息万变的战局那里容得灵蛇真君多想,那柄让灵蛇真君踢向时茜的刀,在不远处被时茜以两指挡下。挡住刀的那隻手向前一拋,那把刀直直往灵蛇真君的眉心而去! 灵蛇真君迅速地转过身去,一面拉着他这一侧的鞭子小心翼翼地挡下刀来。刀尖对上鞭子居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原来是时茜的臂力蛮横,这把刀经她掷出居然带起一阵刀风,与这把平凡无奇的刀一併锐不可当。 刀子没能割断鞭子,刀风在灵蛇真君借力使力的巧手画圆之下消散了。他再一次以鞭子圈住刀子,又伸出脚踩住两者,谁知已然入木叁分也割不断那条鲜亮的红色鞭子,反而是刀子应声折断。 你最是了解我,怎么专做这种无用功呢? 灵蛇真君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那略为低沉且浑厚的声音,他斟酌着回话,我最了解的茜姐绝不会做背叛蛇神殿下的事。 那女声愉悦地笑着,毫不见外地回道,那是你不够了解我罢了。 灵蛇真君寸步不让地拉着鞭子一步一步往自己的方向前进,每拉一点,他的心便沉了一些,他问道,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都无法了解你,是你藏得太深,还是你见蛇神殿下势弱,便顺势背叛了她? 时茜笑得讥讽,押宝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既不求名也不求利。我若要弃桑榆殿下而去,她自杀而死那时才是最好的时机。说起来秦大人在你前世一死便立刻背叛桑榆殿下,那才是其行可鄙。 灵蛇真君听时茜主动提起前世的父亲,心里顿觉不妙。 灵蛇真君还未将鞭子全数拉走,便觉得脚底刺痛得几乎要站不住。他忽然想起秦家有一种刑求犯人的毒药,最初之时几乎令心脏麻痺,再来是脚底刺痛,在犯人几乎站不住那时,毒药流至脏腑令犯人痛不欲生,最后毒药衝至脑门,七孔流血而死。 这种毒不完全是毒,毒药里有一种蛊,专门对付他这种奇筋异骨之人。就算倒流血液,蛊虫也能衝向心脉。 龙骑兵是如何拿到秦家的毒药,又为何挑中他在慈云寺时找来? 灵蛇真君不敢心存侥幸,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便是从头到尾没有巧合——时茜约他慈云寺见面,龙骑兵得秦家毒药伤他,时茜黄雀在后收割战果。 这一连串的事情,究竟是谁精心策划来杀他? 他觉得匪夷所思,那谋划之人难不成是为了凌菲许下的千抬嫁妆、将小殿下另许的鬼话?他直觉事情定然没有那么单纯。 灵蛇真君忍住痛苦,主动问话,秦家的毒药是谁交给龙骑兵,是你还是我父亲? 这问题时茜倒是回得爽快,是我交给龙骑兵,让他们来慈云寺找你。 此时毒入脏腑,灵蛇真君吐了一口血,他连忙封住自己所有血脉瘫软在地上,他眼睁睁地看着时茜一脸讥讽,扬手说道,秦家的少主果然知道如何对付这个毒药,至于解药,我带你回秦家跟秦大人索要吧,拿不拿得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灵蛇真君对于自己的父亲还是有把握的,解药不过是他的一句话而已。他睁大凤眼,目眥欲裂,一不注意便咬破了嘴角。 他懂了,时茜不要他的命,只是将他带回秦家,那么她下手的原因就是为了让他离开小殿下。 灵蛇真君动弹不得又中毒在身,他忽然间想起幼年被时茜绑在树上无力的挫败感。他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滑落颊面。 小殿下说的那句话他终于想起来,而且在不同的岁月里她不止说过一次。 那时候小国颠覆,灵蛇真君在国都附近结了草庐,成日买醉。白蛇真君来过,为了小殿下的事揍他。那时酒瓶摔破,碎片扎入他的掌心。 白蛇真君走后小殿下回来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小殿下原因。小殿下也不问原因,只要他不要再赶走她,她想留在他的身边。 那天夜里他们入住客栈,旁人的眼光令灵蛇真君厌恶,他们大约觉得小殿下嫁了一个酒鬼丈夫,不修边幅、邋里邋遢,像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小殿下让店小二差人打水上楼,她不顾自己身怀六甲同样不便,拿了梳子沾水,一綹一綹地为他梳开打结的发丝。 灵蛇真君说,我自己来就好。 小殿下笑着摇头,哥哥的手受伤,我来吧! 他的头皮一阵清凉,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他放松得几乎快睡着,才听小殿下说,哥哥,你别做什么决定都不告诉我,我会担心,很担心。 他应了,有什么好担心呢?我好着呢! 他听见小殿下的啜泣声,急忙将她抱在怀里,说来说去都是老话,不哭、不哭。 小殿下垂下纤长的睫毛,她那双瀲灩的眼眸在睫毛细缝里泛着水光,她低声说道,哥哥。 灵蛇真君将小殿下搂在怀里,只得哄她,唉,下次会记得。 灵蛇真君想起他每次都这么打发小殿下,却每次都能哄得她破涕为笑。 小殿下很好哄,她的情意浸润在月夜里,是那般皎洁无瑕,只因那么一句话便心满意足。她哪里知道他每一次说他会记得,都不过是哄她的话。 拾、雲瀾 夜里小殿下无故惊醒,却发觉灵蛇真君不在身旁。她的小手紧紧抓着被褥,圆瞠着大眼,禪房太过寂静,她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如此清晰,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她披了一件丁香色滚毛边的披风坐在椅子上,点燃屋里的灯,她坐在这里等着灵蛇真君回来。 到了白天自然熄了那灯、夜里再度点燃,这么周而復始,她等了灵蛇真君整整六天、直到现在。 小殿下仍旧独坐在禪房的木椅上,直盯着门,这六天她总会出门寻找灵蛇真君,到了夜里便独坐空房等待。 此时天刚刚亮,透入房里的晨光照亮了字画,那笔禪字终于清晰多了,字画旁是窗櫺,用浸渍桐油的纸糊,此时正好略过一抹瘦小的身影。 小殿下知道应该是云澜来了,这几日都是云澜帮她张罗吃食。 咚咚咚。有人敲了禪房的门,小殿下揉了揉深锁的眉心说道,进来吧!进来的人果然是云澜,他提着一只漆黑的食盒,一进来便殷勤地帮小殿下摆筷子、摆碗。 也不知是不是嫌慈云寺的碗筷不够乾净,他一再拿帕子擦拭,擦得碗都要放光了,小殿下忍不住阻止他,云澜,你别擦了。 云澜忽然惊住,忍不住歉声连连,表姊,对不住,是不是我惹得你心烦了?他放下擦碗的动作,拿出食盒里的素斋一一摆好,唯那盅汤未开,他连忙补道,早上露水重,汤开了很快就凉,喝的时候再开吧!他说话条理分明,娓娓道来的声音温柔的让人不忍打断他。 小殿下微微一笑,觉得云澜真是一个细心的孩子。这一路上竟然是他帮忙的多,她们照顾他的少,于是开口说道,云澜,看来你真的将你的弟妹照顾得很好。 小殿下拿了筷子开始用膳,她看着云澜跟木头一样僵在那里,杵在那儿做什么,快点坐下来吃。 云澜赶紧坐好,就着白饭扒了好几口,白饭下肚那颗骚动不安的心才终于定了下来,后面他也不急着吃饭,反而低头看着眼前的菜盘,是一道红烧豆腐,他只夹了这一样。 小殿下见状拿公筷夹了山苏放到云澜的碗里,别光顾着吃豆腐,这菜炒得不错,青翠可口。说的正是麻油炒枸杞山苏,这道菜还是慈云寺的招牌呢! 云澜小脸浮起了红云,喏喏答道,谢谢表姊。后面想到小殿下为了灵蛇真君的安危四处奔波,也劝她,表姊,多吃些,才有体力。 小殿下又吃了几筷,放下筷子。她的肚子越来越大,食量却是越来越小,常常吃不了多少东西,反倒是汤,她反而比较有胃口。她开了汤盅,准备喝汤。 不知云澜怎么毛手毛脚的,夹山苏时撞到她的汤盖摔破,他蹲了下去准备收拾碎片,又翻倒她的汤。 小殿下顿时生起气来,可是看见云澜可怜兮兮又被汤浇到的模样,一股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拿了帕子给云澜擦。 这时她才瞥见云澜细緻优美的颈子,小殿下心里直打鼓,她从小跟灵蛇真君一起长大,不是没有异常貌美的男子,灵蛇真君便是。只是再貌美的男子,也不会如女子一般颈子纤细! 云澜拿着帕子擦着淋湿的胸口,微微敞开衣领,那美丽的颈子往下延伸,是形状优美的锁骨。他此时才瞧见小殿下的眼神直盯着他不放,吓了一跳。 那双杏眼湿润,眼眸温柔而清澈,长而翘的睫毛像羽毛扇子,那般精挑细选而稠密。略淡的眉色,与他像瓷一般的肌肤相得益彰。他的唇是略淡的红,像花瓣那般粉嫩嫩,两颊粉腮。怎么看都是美人胚子,长大之后必是绝色。 小殿下开口,云澜你……。她最终没有问出口,将这件事放在自己心底。云澜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有有什么关係呢?自己多照看她便是。 云澜擦好了,对小殿下说道,表姊,我再去帮你拿一盅汤吧,等我一会儿。 云澜一面收拾着桌子,将一些小殿下不用的菜收进食盒中,他做事伶俐,一点都不像毛毛躁躁的性格,小殿下虽然疑惑,可是也不愿意将云澜往负面想,她笑着摇头,你回房去换一身衣服吧,以免病了。 云澜笑着答道,好,多谢表姊不怪我。那双杏眼因为笑意绽放光彩。小殿下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这双眼眸,忽然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双嫵媚的大眼,一笑便荡漾着盈盈眼波。 小殿下忍不住在心里为云澜辩解,这世上多有神似之人,或许不过巧合罢了。随着云澜关上房门,小殿下也决定不再胡思乱想。 灵蛇真君还下落不明呢,她却在这里怀疑云澜,实在太不应该。 *** 门扉之后的云澜叹了一口气,他挽着食盒往大厨房去了,还了碗碟食盒,他空着手回房。 回了房后褪下了衣服,他那纤细的颈子吊着两条艾绿色的肚兜带子。果真与小殿下料想的没什么两样,云澜真是女孩子。 云澜换了一身绿衫,系着一条玉束带,说起来她的外衣、中衣还是小殿下为她挑选,小殿下的眼光不错,她穿起来很衬她的肤色。 房里照理说只有云澜一人,却不知哪来的声音说道,你又无功而返了? 云澜看向圆桌旁的一个形状特殊的架子,看着就是个鸟架子,架子上的鸚鵡再度开口,臭和尚知道了,又要让你气得吹鬍子瞪眼。 要说这隻鸚鵡从哪里来,云澜又从什么时候开始养,大约要从灵蛇真君未归的隔天说起。云澜帮着小殿下四处问人,正好问了鸚鵡的主人,鸚鵡的主人才刚入住又临时有事要走,带不走鸚鵡,託了寺庙的人帮忙照顾,又託云澜有空帮他看一看鸚鵡,一来二去几乎都是云澜在照料鸚鵡,也就顺水推舟地被他拎了回来--当然,这是表面上的理由。 云澜将脱下的衣服往鸚鵡扔去。 衣服不偏不倚砸中架子,鸚鵡欲脱离架子,偏偏有条铁链拴着它的鸟脚跟架子,害它惨受波及,架子倒了,重摔在地,也将鸚鵡带着一起扑地。 鸚鵡疼了好久才终于有力气跳脚,恼羞成怒就对我动粗,你这个没用的小混球。 云澜默默蹲下拾起她的衣服,直到此时她才回话,大师哪来的鬍子,他最多摇头罢了。 你次次无功而返,你以为支开灵蛇真君很容易吗?臭和尚是欠下了大人情才让时茜出手抓走灵蛇真君。 让你夺舍的药一样取得不易,你再不趁机取代小蛇神出世,袖月快要临盆,到时就没机会了! 云澜默默地道,我自然是想出世不错,可是为此要先害死一个无辜的孩子。 鸚鵡又说,小蛇神又不是什么善类,臭和尚批过她的命,性淫,好大喜功,未上任便淫遍四位蛇君,其父更是推波助澜,让蛇族混乱。取代她才是好事吧? 你再趑趄不前,错失良机,白费了臭和尚为你费的功夫。你没想过为何凌菲费尽心思也要生下你吗? 说话间云澜已将衣服收拾好,她答道,凌菲最擅长李代桃僵,她必定是准备做大恶事,再将坏事的恶果转移到我头上。这也是云澜唯一想得到的理由,否则凌菲为何执意生下一个不属于她的孩子? 云澜的本名叫做纪云澜,母亲是花陌,父亲是纪靑,她受诅咒变成了石蛋,母亲为此终身悒鬱。也不知为何母亲听不见她说话,父亲早年便割下自己的魂魄,日日教她读书射箭。父亲总是将她抱在腿上,对她说道,云澜,若爹有一天不在了,你代替爹守着你娘好不好? 她那时候哪里知道父亲的深意,她忙不迭地点头,等着父亲的大掌揉着她的头顶。 那日白蛇真君吞噬了她的母亲,她想救母亲,慌乱中以魂魄衝出凌菲的腹中,让大师的佛珠拦截,大师对泪流满面的她说道,一切自有天意,你母亲太大意让白蛇真君破了梦境,你如今再去不过是多添一条亡魂。 她在佛珠里待了几日,她听着大师日日为她诵大悲咒,消除恶念与悲伤。 有一天大师带回一具少年佛子的灵骨,对她说,你暂且用着这副灵骨吧,可是也不宜用得太久。你本是古蛇神之子,是最纯净的存在,灵骨用久了,势必沾染因果与世间一切俗念,消磨你纯净的心地,如此你便再也无法以蛇神之尊降世。 那一大串跟诵经一样的警告她实在有听没有懂,只知道大师不让她用太久佛子的灵骨,她不是另寻躯壳出生,说不定就要消亡了! 那时候的她总是想着,她想要出生,必定是取某人而代之,那个某人一定跟她一样,本来应该出生为蛇神,她这么做对吗?她是不是不要出生更好呢?反正她的父母早已不在,独留她孤单一人。不如随着时间流逝,让她逐渐消亡。 有一天大师带回两颗拇指大小的石蛋,对她说,这是你父母的残魂,我趁着凌菲不在蛇神殿拾潜入,从雕蛇石柱找到带回。 她捧着石蛋,泪流满面。她可以不要出生,可是她想救她的父母,于是她问大师,要怎么才能救我父母? 大师答她,不如成为下一任的蛇神,累积大功德,待你一生功德圆满,便可带着你父母的残魂投胎。 又说,我送你去袖月与灵蛇真君的身边,如果你喜欢他们,就让他们当你今生的父母吧! 于是她假冒云涛山庄的大小姐,大师以重金让淮鹰派的人送她到小殿下身边潜伏。 云澜在凌菲腹里曾见真正的向克鐸,知道那时候的向克鐸是假的,她不确定凌菲会不会为了向克鐸出手,于是出手干预那件事。她总想着她是不是做错了?大师不曾怪她,只摇头,说了,也罢、也罢。 她想大师是不赞同她插手的,她不想小殿下与灵蛇真君伤亡,凌菲的能耐她再清楚不过,连一颗石蛋的她都能重新出世,还有什么凌菲做不到? 拾壹、慈雲寺變 鸚鵡哪里知道须臾间云澜脑海冒出这么多念头,它还停在跟云澜对话当中,云澜说凌菲是为了李代桃僵,将作恶事的恶果转移到她身上。 它嘎嘎地叫了几声,拍了拍鲜艷的翅膀,你就尽量猜吧,反正你猜得也未必对的。 鸚鵡想了想,继续说,凌菲这女人有些邪门,她做下这么多恶事,造了成千上万的血债。最恶之事莫过于杀父弒母,逼死亲妹妹,这些业障到哪里去了呢?那时候她还没?你这颗没什么屁用的石蛋呢! 鸚鵡指着云澜,嘎嘎的笑声十分难听,你说她要你为她担业障,真是笑死大爷我了。我只看到她为了养活你,煞费心机,精明如她,怎么会做赔本生意呢?想不通啊想不通。 那个通字才刚从地上传出来,那根歪七扭八的杆子不晓得又被什么打中,鸟脚与杆子相连,它当然跑不掉,被扎扎实实丢着。 鸚鵡气得破口大骂,他娘的小浑球!你有种别跑,看爷爷我怎么收拾你! 云澜也不客气,扮了鬼脸,根本不怕那隻鸚鵡,走向前去与它打架。鸚鵡要啄她,被她粗鲁地抓住羽毛,哪知这隻鸚鵡真的很厉害,啄中了云澜的手,云澜一恼,另一隻手掐住鸚鵡的颈子,结果两隻手都被鸚鵡疯狂地乱啄一通。 云澜生气地说道,皮痒的是你吧,你以为我茹素就拿你没辙了吗?现在外头饥荒,我把你烤成鸟乾,随手一扔,抢着要吃你的人多得是! 鸚鵡趁着云澜手痛松手,伸出爪子来挠了云澜好几痕,翅膀则是做着诈敌的动作,一直乱挥,掩护着鸟喙,趁云澜不注意这边啄、那边也啄,胆敢欺负爷爷我,绝对不轻饶你这个龟孙子! 他们斗得如火如荼,飞来了另一隻红黄羽毛相间的鸚鵡它也会说话,你俩够了没,快点停手! 他们俩同时收了手,一人一鸟分站一边。云澜双手环抱,正瞪着鸚鵡。鸚鵡不干,已经告起状来,这小混蛋一言不合就对我动粗! 另一隻鸚鵡劝架,老白,云澜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何苦跟她较劲?你告状告到和尚那里去,恐怕他也不站你这边。毕竟和尚对她娘亏欠极深,你看和尚多少年苦修、再艰难的环境也不肯破戒,你再看看他为云澜破戒几次了?意思是见好就收了,要是和尚知道老白欺负云澜,说不定还要罚老白,不知道会不会连坐到它头上来,它又不笨当然是劝和啊。趁着和尚不知道把这件事结束了! 那端云澜还对鸚鵡扮鬼脸,鸚鵡气得跳脚,说道,你哪朵眼睛看她是小孩子?一万年的石蛋,比老子我还老!这种亏心话你说了也不心疼吗? 传话的鸚鵡无视同伴老白的话,直接对云澜说,云澜,和尚让你找个理由离开慈云寺,越快越好。 云澜眼神黯淡了不少,不自觉喃喃自语,我走了小殿下怎么办?忽然间她满手的伤痕一点都不痛了,原来是担忧让她忽略了手伤。 鸚鵡老白出口反讥,小殿下是小殿下,你是你,纪云澜。你又不是云涛山庄的大小姐,你们俩除了都是蛇还有什么相关吗? 云澜了解大师的为人,他向来说一不二,她就算不想走还是会被他带离。所以她将鸚鵡都安置好后,剩馀的时间都用在为小殿下打点上。 她交待大厨房,每日两餐一定要送到小殿下房里,又添了香油钱,交待知客每日一定要巡小殿下的茶水,若没了一定要为她添。除此之外,小殿下月份大了,她怕小殿下忽然生產,在小镇找了產婆,让產婆住到慈云寺来,一面照料小殿下待產。 云澜在小殿下的房里团团转,表姊,我还有什么遗漏了吗?她立刻想到小殿下生產完恐怕无法自理,这样势必要找牙婆来,再买几个婢女来照顾你好吗? 小殿下见云澜急得快哭了,笑着说道,你别紧张,家里有事,忙家里的事去不要紧,也不用掛念我。她与云澜说话间,產婆来了,告诉她们,佛门圣地不好在这里生產,夫人是不是另外赁房子? 小殿下摇摇头,从钱袋拿出一锭银子,将產婆退了回去,云澜想找的牙婆也被小殿下否决。 你别担心我,我自有打算。小殿下这么说。 云澜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在房里走来走去、走来又走去,她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连忙从锦袋里拿出一枚糖貽交给小殿下,表姊如果觉得难受到忍不住,吃颗糖会好一些。糖貽对她很重要,她始终放心不下小殿下。 小殿下看着云澜祈求的神情,本来要拒绝的话最终没有诉诸于口,她默默地收下糖貽。 这天云澜跟小殿下告别,离开了慈云寺。 小殿下长长地叹了口气。抚摩着不是很舒服的肚子,她没有一个可以跟她说话的人,云澜走后她最常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她说,你乖些,如今没有人照顾我们娘俩。你总要让娘的身子舒服些,才能照顾你。 常常是她不说则已,她一说小蛇神更要作弄她。这句话让小蛇神来解读,就是:你让我不舒服,我便不照顾你了。既然你不想照顾我,那我就作弄你,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小殿下疼得浑身青筋在跳动,她的手紧紧抓着房里的圆桌桌沿,石头一样的肚皮不但硬得发胀,更是痉挛得她浑身冷汗,她疼得两脚发软,只能靠慢慢呼吸来减缓些许疼痛。她紧咬下唇,始终没有呼痛。 外头来了人,敲了门见没人应,便把某样东西搁在地上。 当小殿下开门看到食盒,她早已经吃不下饭,她将那食盒拎到一旁,出了房。 一开始是淡淡的、若有似无,有一股焦味自桂花林飘出来。那股味道不是烧树叶的味道、小殿下闻起来觉得是烧着某种油脂的味道,她肚子里的孩子闻了那味道躁动不已,死命的往她的肚皮踢,疼得她一度站不起来。 她坐在门前,也不怪孩子,只是将绵密又温润的灵力输入到她的肚子里。她想起了从前母神唱摇篮曲给她听,她也学着母神哼起柔和的调子。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她好多了,孩子像是睡着了,不再闹她,连翻滚都没有、就这么静静的在她的肚子里待着。 小殿下再度回想那个味道,觉得那味道不简单,那是烧着人皮囊的恶臭。 当时她肚子里的孩子闻了那气味,发了疯似的踢她,她觉得不能置之不理,于是趁着孩子睡着追踪那气味的来源。 她刚出慈云寺便有一群人围上来,这群人有人拿棍子、有人拿着锄头、还有人拿着鱼叉,相同的是这群人都嚷着让慈云寺拿出粮食钱财来,否则就要火烧慈云寺了! 他们见小殿下衣着华贵非常,怎么可能放任她离开,已经有人持棍子拦她,想要离开,门儿都没有!留下钱财、乖乖跟我们老大回去,否则让你一尸两命!他没说的部份他的同伴那张涎着脸的猥褻模样已经说得一清二楚:对于他们来说更希望这位大腹便便的美人儿不要太识相,这样他们才好拿她来洩慾,她死后还能剖出腹里的婴儿来吃呢,婴儿的肉多嫩啊,那美味足足让他们绕樑叁日难以忘怀,否则也只不过是便宜他们老大,那里有他们的份! 小殿下彷若未闻,踩着变幻莫测的步伐离去。 这群人不是难民,已经是土匪!她不知道孩子什么时候醒来闹她,于是忍下这口恶气,快速离去,一眨眼功夫已经突出重围。就在拦她的那两人还做着凌虐她的美梦时,已经不见她的踪影。 小殿下到了慈云寺后山,这里聚集了不少难民,各个面黄肌瘦、饿得只剩一把骨头。这着实让小殿下不解,山林里什么都有不是吗?河里有鱼、树林说不定有些野鸡、野兔,若是抓不到,也总有蘑菇、野菜充飢,怎么会饿成这副德性? 小殿下使了法术採集一堆果实,她将果实放在那些难民面前,却无人敢动,她心生疑惑之时,那些果实纷纷飞走,回到了各自的树上。 其中一位难民说道,这位大仙,山神不让吃,採了果实必定有报应。有人採了就往自己嘴里放,结果嘴烂了,还跑出利牙的虫咬烂那人一条舌头!所以他们再饿,也只敢取些水来喝,混个水饱,其馀皆不敢动。 这些话唬弄别人可以,唬弄小殿下不行。山神隶属于蛇神管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封山,不让任何百姓採集食材? 小殿下还没开口,就见她腹里的孩子醒了,那孩子打了一个呵欠后开口说道,以蛇神之名,命汝开山,开! 孩子又使了相同的法术,摘了一堆果实,吶,给。这回果实再也没有飞走,乖乖地堆在原地。 那群难民迟疑了许久无人敢吃,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衝了过去,捡了果实就啃,大伙儿见那孩子吃了没事,才纷纷围在那里,捡了果子吃。 不知谁先开了口,谢谢大仙。 这还是小殿下第一次没让孩子捉弄,还乖乖地开山、赐果。这时小殿下才知道这孩子的怨懟都是对她,她想不明白这孩子为何恨她? 她试着问那孩子,难民们有东西吃真是太好了。 那孩子哼了一声,我是小蛇神,怎么可能看着平民在我眼前饿死。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什么都不是吗? 小蛇神还以为这句话能刺一刺小殿下,不料小殿下不过抿唇一笑。小蛇神顿时生气了,快点将灵力输给我,否则要你好看! 小殿下的手覆着自己的肚子,将灵力输入。她好像稍微知道怎么跟这个孩子相处了。她只能顺她的意,否则就只能缄默不语。 所幸这个孩子的心地不坏。 拾貳、譏諷之言 小殿下心无旁騖地输着灵力给小蛇神,终于告一段落。她准备循着气味去找那具焚烧许久的焦尸,她心想那个味道一定不简单,不找出源头,说不定会出大事。 谁知道刚才的难民中一位老妇人追了上来,她用荷叶捧了一捧水,见了小殿下连连弯腰,笑得皱纹都深了几折,老妇人的眼神混浊,面容却相当慈蔼,仙人啊,您刚才施法累了吧?我给您捧了水来,这水乾净得很,是上游涌现的泉水。 小殿下并不是对人毫无戒心,正好颠倒,若是毫无交集的人捧水来,就是那人长得再慈蔼她也不会贸然接受。偏偏这位老妇人刚才受她恩惠,所以她的疑心并不是那么重,她们毫无瓜葛,正巧她也渴了,所以小殿下笑着接过荷叶,还跟老妇人点头,多谢。 还没有喝上一口,小蛇神生气地踢了小殿下一脚,腹部的剧痛让小殿下根本顾不得喝水,就洒掉荷叶里的水。 这水洒在了一脸错愕的老妇人身上,这位老妇人须臾间便消失无影。此时小殿下才一阵后怕,这水到底是什么? 说不定这老妇人一开始就不存在呢?那些难民还在吗?小殿下是一个心里存疑,就必定会去找答案的人。 她一阵风似的回到了刚才那处,不要说人了,连隻动物都没有。刚才早已被分食吃掉的果实,现在正堆在地上,像一座小山丘一样,每一颗都是浑圆饱满、鲜嫩欲滴,连个虫蛀的孔洞都无,别说被人咬过的齿痕。 难民是假的、老妇人是假的、小蛇神採来的果实是真的、老妇人捧来的水是真的—-可是,为什么? 天空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不一会儿密佈着乌云,小殿下所在的这座后山早已被乌云笼罩,随着乌云罩顶,那个焦尸的恶臭越来越浓厚。 刚开始在慈云寺的客房里是隐约能闻、上了后山是时有时无,断断续续的闻到,现在已经到了必须掐住鼻子,才不会吸入过多的恶臭。 这前后相隔着什么?隔着小蛇神解除封山! 小殿下顿时想明白了,这座山的难民是为了骗小蛇神解除封山才出现。那么最早封山的人时是谁?是凌菲?还是她的母神桑榆? 她们封住的究竟是什么? 地面在震动,小殿下以为雷劈到了哪处,雷声未至,震动先来。谁知道等了半天都不闻雷声,此时又一阵震动,那震动的位置离她越来越近。 照着震动的出现位置跟时间,小殿下的脸色更加惨淡。这个震动像巨人的脚印,巨人每踩一步,大地就为之震动一次,而且脚印的目的地就是她! 终于脚印在她眼前停了下来,眼前是庞然巨物般的人。小殿下身材纤细高挑,却不到这个人的小腿肚。这人身长十丈有馀,仰头望去,那人彷彿直入云顶。 忽然间,那人举脚朝小殿下踩去,小殿下向后跳了起来,看似小殿下惊险地躲过那人暗算,又岂知小殿下如今的动作都在那人的算计之中。 下一个剎那,一隻巨掌抓住了凌空的小殿下。 还来不及反应,小殿下已经被那人抓住,置身在深邃的水中。 这里明明就是慈云寺后山,哪来的水呢?小殿下在心里默念:这是幻觉、在深海里是幻觉、说不准那巨人、巨掌全都是幻觉。 果然在水中的幻觉破了,那巨掌也不见了。紧接着而来是在火里,火燄像一隻隻火辣的舌头舔住小殿下的全身每一寸肌肤。小殿下屈身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跟脸。 她这次仍是心存侥倖的想着:火燄是假的、火燄焚身一点都不痛。 可是肌肤上的痛楚越来越明显,甚至深入骨头里,浑身上下无一不痛,就算拿一万根针扎她,恐怕也没有如今这么痛!她的背向上蔓延、她的后颈、她的头皮,痛楚这么一波一波传来,仿佛将她的皮肉全数掀起那样的痛。 她好害怕、她心里不断地想着:哥哥你在哪里?我好害怕、我好疼、疼得快要死去。哥哥你在哪里,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我不想像前世一样孤单地死去。 这么想着,小殿下反而冷静下来,最差的情况不过一死。她想起灵蛇真君总是将她护在身后,即使在前世那样的情境下,灵蛇真君仍是挺身而出,她知道灵蛇真君毫无反抗被龙太子杀死,一定是为了救她。 哥哥不怕死、她也不怕死,只是她们的孩子从未好好地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这个孩子多么的可怜。 我的孩子,娘对不起你,如果我能有一丝生存的可能,我都想让给你,想要你好好的活着。 只要你能活下来,娘怎么样都没关係! 这时小殿下的身体开始出现变化,她浑身开始石化,她的身体不再炙热难捱,反而厚实坚硬,像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 这个固若城池的身躯仅有一处漏洞,就是小殿下的腹部,这里不知为何无法石化。她变成石块的身躯像冶铁里的铁块,身体虽热,却一直在她能容忍的范围内,唯有肚皮,被她变成石块的身体所包围,一直让高温烫着,小殿下的肚皮早就被烫烂,那么里头的小蛇神还好吗? 肯定是非常糟糕,小蛇神也不是铁石心肠,她听见小殿下默默地在心里说:只要你能活下来,娘怎么样都没关係!她很感动,从前世以来的一口恶气消磨得差不多了。 谁知道在此时母亲用了父亲的特殊能力--石化,母亲整个人化作石像,却偏偏漏掉对肚皮的保护!她好热、好不舒服,她好生气! 这个人果然是一个大骗子,在生死交关中选择的永远是自己!她好讨厌这个人,更讨厌心软的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个大坏人心软? 她每次都因为对母亲心软,导致她下场奇惨无比,有没有人心疼过她? *** 这边小殿下与小蛇神正苦苦挣扎,另一边有个人同样苦苦挣扎,那个人正是寂念。 一世魔君,厌弃自己的无能为力,捨了魔城与神躯入世。接下来两世皆是佛子,修成正果,除了天界,他那里去不得?可是那又如何?他想找的人没找到,想保护的人剩一抹残魂。 他当年只求一个真相,这个真相有谁在乎?他因为对哥哥的愧疚,一再退让,结果稳坐天帝宝座的不过是一个冒牌货! 他的哥哥呢?那个受万人敬仰、既优秀又聪明的天界太子上哪儿去了?是不是跟梵香离一样无声无息的死去? 寂念光想到就心疼得受不了,在他错怪哥哥不念兄弟之情时,他的哥哥早已不在。 寂念如今困于心魔,要从稍早一点说起—-灵蛇真君与小殿下、云澜一行人入住慈云寺那日,蛇神桑榆正好来拜访掛单在慈云寺的寂念。 她对于白蛇真君之死一直耿耿于怀,对于推波助澜的寂念,她怎么可能轻易饶过? 她告诉寂念,「当时你赠灵骨给骆萍儿,那灵骨已是骆萍儿的。后来她暗算白蛇真君失败,反而被白蛇真君吞噬,那灵骨自然归白蛇真君所有。你当日来讨还实在无理,还挑在我跟白蛇真君最狼狈之日,简直是无耻至极!」 寂念隐隐动怒,他不是口灿舌花之人,他只知道他的东西为何不能取回?这样简直是强词夺理! 桑榆冷哼了一声,挑眉说道,「我生为蛇神,这天下所有灵气归我所有,你在我的地盘上用我的灵气修成正果,照你那冥顽不灵的想法,你两世的灵骨都是我的不是吗?」 「岂有此理!」寂念拍桌而起,「天色不早了,蛇神殿下是不是该走了?」 「不急,我有许多有趣的事想要告诉你,我这几日翻阅天书,看了一件事,梵香离是伽蓝于萍的第叁世是不是?从前有个随从喜欢上了天真可爱的公主,公主殉国,他冒着天大的风险抢走她的尸骨,带着她的尸骨隐居。他心里庆幸公主死去,否则他怎么能够轻易带走公主?他在她的尸骨上种了一颗桃树,日日摩挲着这棵树。」 「那颗桃树结出的果实他从来都捨不得吃,有一年灾荒,他将所有桃子捨出去,救了不少人,他亦在捨身中得道。」 「他与公主再度相遇时,公主投胎成了他哥哥的未婚妻梵香离,他想起了前世痛苦不已,有一天他被引入梵天妃的寝居,梵香离眼神迷离,两颊潮红,身体蠕动,她一面说道:『青哥哥,你要了我好不好?我的身子好痒、好热。』,他不知着了什么道,居然在梵天妃的寝殿姦淫着哥哥的未婚妻,一面听着她软软甜甜的声音,说道:『青哥哥、你快一些,陌儿想你。』」 「他的心里存疑,陌儿是谁?一面想着他与梵香离有了夫妻之实,梵家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那张梵天妃的大床他躺的舒服极了,谁知道醒了面对的是梵香离离奇吊死的惨况。」 「他面对梵家的滔天怒火与哥哥的冷眼,不得已叛出天界,后来又捨了魔君神躯,第一世修成正果,终于触碰了轮回与因果。这时才知道梵香离口中的青哥哥,不是他,而是她第二世的夫君纪靑。那句自称的陌儿,正是她第二世的名字,花陌。」 「你看,多好笑啊,他还以为他与心上人情投意合,结果人家心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人走火入魔,生出好几个自己来,彼此抢夺着身体。」 「爱慕伽蓝于萍的那个随从被封入他交给骆萍儿的灵骨里。」 「说起来他为什么将这具灵骨交给骆萍儿?骆萍儿一但用久了,必定会潜移默化爱上他。」 「你知道吗?我又发现更有趣的事,他后来将这具灵骨交给花陌的女儿,纪云澜。」 桑榆容貌姝丽,偏偏从那花瓣般的小嘴儿说出的是一句诛心的话:「纪云澜长得跟伽蓝于萍像不像啊?」 拾參、走火入魔 桑榆笑得灿烂无比,那笑容显得优雅而慵懒,还有一闪而过睥睨天下的眼波。她很久不曾这么笑过了,自白蛇真君死后,她的神情总是肃穆。可是这个笑容落在寂念眼里,就不是这般美好。 他认为桑榆在嘲讽他,说他借灵骨给云澜不怀好意,甚至于借灵骨给骆萍儿也是别有居心。 她说对了很多事,可是也有不少事说错!魔君那具灵骨修为深厚,他拿魔君那具灵骨来封住凶狠残暴的恶念,且将这具灵骨长年封在佛珠之中。这样的灵骨哪里适合让骆萍儿用?还是让小云澜用? 另一具灵骨不会主动伤害骆萍儿跟小云澜,用得好的话,对她们来说如虎添翼。 绝不是像桑榆所言,他借灵骨是为了潜移默化她们,将她们收归囊中,成为他的禁臠。他这一生从来没有顺风顺水过,至少他活得坦荡,没有不可对外人言的事。 他曾经执着于找出真相,让他哥哥知道他的清白,可是梵香离死了,哥哥也死了,这个真相即使找到又有什么意义呢? 寂念强压下愤怒,「蛇神殿下,请吧!」他不欲与她多言,他胸口翻腾的怒火几乎要喷出,佛珠中压抑的魔君灵骨蠢蠢欲动,他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大悲咒强压心魔。 桑榆笑着起身,她本身不是爱笑的性子,从前还是魔君的寂念常见她笑着,那是因为白蛇真君在她身边,她的父母俱在,纵有烦恼之事,她也自信能解决,所以脸上总是掛着笑容。 白蛇真君死后,她从来不笑,无论前世还是现在都是,她笑总是有原因的,比如现在,她对寂念说道,「你一连两世在我的地盘用我的灵气修成正果,你可有想过到了一个不毛之地,你还有如今的成就吗?」 桑榆这么说,寂念不意外,从她找来,他就知道要送走她没那么容易。先前已经说了太多太多,论了佛法、辩白蛇真君之死,甚至连他在人间修成正果,她都狡辩他用了她的灵气,如此都是为了她接下来的作为。反正她是将白蛇真君之死算在他头上,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寂念抬头看见桑榆戏謔的眼神,难不成打算玩猫抓老鼠?他压抑许久的怒气不自觉的窜出,「多说无益,要动手就动手吧!」 桑榆鼓起掌来,「我最是欣赏你的爽快。我刚才所说不妨趁着今日试验一番。」桑榆才刚结法印,寂念便跃出禪房,他每现一次身影便是好几里外,直到灵气越来越稀薄,几乎没有,他手持金刚杵敲了地面、咚咚咚地,有个巨人横空出现在桑榆眼前。 这个巨人身长十丈,袒露胸膛,腰部仅围着一块布料,赤着双脚,再往上看,这人浓眉竖起,眼如铜铃,怒目而视。 桑榆平静地说,「怒目金刚又如何?这里是人界,是蛇神管辖之地。我让某一处灵气荒芜,难不成还犯了禁忌?」 那怒目金刚不为所动,仍是愤怒的盯着她看,桑榆忽然觉得不对劲,嘴里也跟着喃喃自语,「不对、不对。」 「佛不管人界之事,亦不插手轮回。修佛即是修己。」说到这里桑榆想通了,她再结第二层法印,将这怒目金刚一併封在慈云寺后山。 怎么说一併呢?那当然是寂念也在这结界之中,桑榆现身在寂念眼前,对他说,「寂念,你既然修成佛子,想必六根清净了吧?六根既已清净,那么心中必无罣碍,那让我助你一臂之力!」桑榆一掌打在寂念的胸口,「你只要再融合一具灵骨,就能破除我两层封印。你两世苦修,融合任何一具灵骨,都足以在人间横行,届时我在蛇神殿恭候大驾。」 桑榆这一掌打通了他尘封已久的七情六慾,寂念双眼通红,回忆顿时涌上心头,梵香离那双杏目噙泪,叫着他:「青哥哥。」 她带着他取下了鎏金穿花戏珠步摇,那如瀑的长发披散在她纤细的肩上。她螓首低垂,那优美的颈子向下延伸,有一对白皙的锁骨,再往下那身白皙柔滑肌肤藏在一件藕色的衣服里。她带着他解开腰带,那身藕色的衣衫滑落……没多久她已经赤裸着身躯躲在他的怀里。 梵香离轻声叫着他,「青哥哥。」他忍不住摩挲着那白玉似精巧可爱的耳垂,另一隻手还紧紧握着那瑬金的步摇。 他们一起倒向了那张大床,梵香离那身绸缎般柔滑冰凉的身躯在他的大掌里游移,她像一颗多汁美味的桃子,那潺潺出水之处容纳了他,他像一条快乐的鱼儿在里头悠游,那紧致销魂的感觉他如今记忆犹新。 她那张飘出香气的小嘴儿总是闔不拢,殷勤地叫着青哥哥,他那时名叫青云,他还以为他们是情投意合才结合,他忘情地将那只小椒乳含入口中,有一股熟悉的香气鑽进他的鼻腔跟脑海里,他怎么吸都不够。他一手粗暴的掐住另一隻小椒乳,嘴里迷恋地叫着她的名字,「香儿,我的好香儿,青哥哥来了。」他忘情的挺入,却换来她泪水涟涟的哀痛。 他畅想着他们的未来,哥哥自小待他好,他若与梵香离情投意合哥哥必定会退让。他想着他们生两个孩子好了,一男一女,男的英俊女的貌美,那对精緻的小娃娃仿佛围绕在他的身边,笑嘻嘻地叫他爹。 那未来太过美好,他的内心激盪不已,一挺身便将满腹相思热腾腾地送到了她的体内。他抚着那洁白的小肚子,想着那两颗小种子在里头发芽了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叫爹? 他赤身裸体搂着梵香离睡,在她耳边说道,「香儿,我们成亲吧!」 他那里知道醒来看见一条滴着血水的长长的舌头,那闔不拢的小嘴僵硬的张着,那双杏一般的美目几乎要掉出来,白玉无瑕的脸蛋儿只剩紫胀,他看着梵香离在梵天妃的寝殿吊死,那美丽的身躯浑身吻痕,下体肿胀。 顿时他的脑海几乎爆炸,他将梵香离放下来,他几乎要发疯,「香儿,为什么这么对我?」 「你一点也不爱我吗?我的触摸让你这么难以忍受吗?」 「你死了何其傻?你要是痛恨我玷污了你,更要好好活着。」 「告诉我,我死了给你谢罪!」 那时他恨不得自裁,行尸走肉般被收押天牢,那隻瑬金步摇一直在他手里,他日日摩挲,步摇上的香气无来由的令他安心。 有一天他的下属破了天牢劫他下凡,对他说道,「二殿下,你与梵小姐都被下药,那人兴许吊死了梵小姐,就为了嫁祸给你。」 陷害之说让他觉得荒唐,他与太子哥哥身份已定,陷害他有什么意义?他与梵家在此之前更是无冤无仇,不值得她们牺牲一个如花似玉的未来太子妃--将来的梵香离必定会当上天后,身份远比一个没有建树的天界二皇子贵重。所以梵家不可能做这种蠢事!那会是谁? 他的下属夏木直言,「不可能是玉家吗?当初为了争天界太子妃的宝座,这两家可是差点大打出手。而且玉妙萝到现在未有婚配。」 玉家在人间扶植了一个修仙门派,他为了多了解玉家在人间闢了一块地兴建魔城,再来便是与天界千年对峙。 他离开天界不久,哥哥便当上了天帝,睿智如哥哥当然不可能娶玉妙萝。他离开天界后听闻哥哥有两位红粉知己,一前一后为哥哥生了两个儿子:莲花仙子生了太子裴清,凤凰族小公主霓綺罗生了二皇子斯年。 这两女犹如当初的梵家与玉家一般斗得不可开交,霓綺罗放话她当了天后,一定不让莲花仙子进门!莲花仙子是狠角色,不知用什么手段扶植金彩神鸟,最后踏平了凤凰族。凤凰族上下一万多人全部死光,只剩下一颗当时还是凤凰蛋的斯年。 也不知是不是这两女搅得哥哥心烦意乱,有几度他占了上风,哥哥只好让他的儿子到魔城为质,换取喘息的机会。 为质的斯年长得不像哥哥,大约是像他娘霓綺罗。这孩子不爱说话,心思重重,有一日见慕白利用溯日镜监看那个玉家扶植的那个修仙门派,居然开始跟慕白装熟,慕白如实稟他,他让慕白顺势与斯年混熟,看看斯年究竟想做什么。 结果斯年是为了看心上人,他怕他离开心上人吃不好睡不着。结果眾人在溯日镜里看到一隻没心没肺的小狐狸精:早上欺负羊,下午拔孔雀毛,晚上吃牛肉夹饼,宵夜还有烤羊肉串,她的逍遥日子比起神仙也不遑多让。 夏木嘴贱,问斯年:「你有没有看错人?」 斯年反问:「你的心上人你会认错吗?」 这个问题惹笑了眾人,就大家对夏木的了解他确实有可能认错人,他的裤襠松得跟没系没什么两样,认错人还不打紧,就怕他睡错了人。夏木訕訕地不答,想来这种事他一定做过。 斯年勤敏好学,他偶尔指点斯年,被斯年当成了恩师看待,不知不觉他教了斯年不少事。 斯年天赋异稟,对于艰涩的阵法颇有兴趣,一千年的时间,斯年将他搜集多年的阵法书全数看完,他们相处融洽,情同父子。 为了收集阵法的书他多次到了蛇神的领地与老蛇神借书,老蛇神让蛇神殿下招待他,领他去秦家的藏书阁。 那时的蛇神殿下正是少女的桑榆,他一眼看出她一体两魂的特殊体质,她大方地让他看,与他言笑晏晏。她身旁跟着一个白发灰瞳的少年,据说是白蛇真君,少年看着桑榆的眼神散发着温柔的光芒,可惜这少年有些畏缩,不知为何。 他在秦家的藏书阁见到这一代的灵蛇真君,忍不住在心里直叹,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资质比起白蛇真君更好,出身名门,好学不倦。旁人不管怎么看,都以为桑榆定然会选灵蛇真君,谁知道她最后选了白蛇真君当未来的夫君。 他备了礼,让夏木送去,谁知不久后就传来凌菲杀父弒母的消息。相隔不久,白蛇真君死在凌菲手上,桑榆也被她逼死。 那时他也无暇关注她们,正好是他将要突破之际,有一日天界送来了一车东西。 夏木替他拆了诸多锦盒,告诉他:「这是您当初给蛇神殿下的订婚礼。」怎么去了天界不得而知。 里头有个扁形锦盒,夏木拆到不敢等间视之,浑身冷汗地递了上来:「殿下,您看看这东西是您的吗?」 他打开锦盒,里头是一隻鎏金穿花戏珠步摇,他惊到顾不得收功,走回他的寝殿东翻西找,最终什么也没找到。他颓然地坐在百宝阁旁,忍不住呕了一口血。 这隻步摇正是昔日梵香离所有,步摇上隐约传来她清幽的香气,他仿佛见伊人莲步走来,绝美的容顏须臾间变成了长舌凸眼的索命鬼。 他在那个时候走火入魔。 拾肆、魔君青雲 他将夏木、慕白还有其馀部属全託给斯年,再来长达十年的时间他将自己困在魔城里,设了重重禁制,旁人难以进到魔城来。 天界的人不知怎么嗅了味道,从那时候起,魔城让重重天兵围住。那群天兵天将拼命地解除他的禁制,想要攻入魔城取他的首级,得一个大大的军功晋升刚刚空缺出来的元帅。他们哪里知道血腥味刺激得他几乎疯魔,恨不得自己解除所有禁制,将那群不知死活的蠢人一根一根骨头拆除、捏碎,再将他们砍成血肉模糊的烂泥。 他在魔城内压抑自己,每次压抑不了,他就拿匕首挖去一块肉,这具身躯几乎被他挖得体无完肤,四处冒着血洞。痛苦只能暂时转移他的杀心,而无法根除,他那时也很纳闷,仅仅因为入魔他便想杀遍天下人吗? 那隻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对他来说那么重要吗?只因为那隻步摇悲被无声无息的取走,他便压抑不了愤怒,自残剜肉也难平杀心。伤处疼得头皮几乎发麻,胸口却喷发出无穷无尽的怒火,他知道这就是入魔,不死不休。 他取出那隻瑬金步摇端详了一会儿,打算趁着疼痛暂时压抑住怒火折断这隻步摇。然而他瞪着步摇许久,瞪到他的眼睛若有火,早该灼穿那隻步摇,他依旧颤抖着手,折不了这隻步摇,他只得叹道:「冤孽啊!」 是不是他始终亏欠梵香离,所以下不去狠手? 此时那隻瑬金穿花戏珠步摇再度传出幽香来,他惊诧之馀想起每次闻见香味,他便难以控制自己!他仿佛提线人偶,任那神秘的幽香摆佈。 细碎的汗珠自他的掌心冒出,他细思极恐,他想不起为什么会爱上梵香离,然后犯下滔天大罪!仅仅一面之缘就让她姣好的面貌吸引,罔顾兄弟情谊,进而强佔哥哥未过门的妻子? 荒唐!他只有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罪行! 说到疯子,他才又想到:哪里有走火入魔的人能像他一样冷静思考,如果能冷静思考,又为什么会入魔? 他还是个人吗?他如果不是人又该是什么呢? 忽然有个稚嫩女声传来,「快点回来、快点回来,不要眷恋人间。人间烟火不过匆匆数十载,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快点归来,因为你是……。」不知哪来的颯颯风声,他总是听不清楚少女说了什么。 他是谁?还是他应该是什么?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来人间监视着玉家,玉家再大的本事,如何同时控制梵香离与当时是天界二皇子的他?能同时做到这两件事的人大概只有如今的天帝、他曾经的哥哥瀟川! 绕回原点让他头痛万分,他实在想不懂哥哥对他的恶意何来?对梵香离更是恶劣得令人发指,失贞事小,趁着她昏迷将她吊死,究竟要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做出这么可恶的事? 他不想入魔,最后窝囊的死在魔城,所以他一改当初困住自己的作法,主动解了所有禁制,拖着蹣跚的步履走出魔城。 漫天烟硝中,一抹刺眼的红格外醒目,他再走近一些,看清楚那抹红色其实是一名高挑女子的身影,这名女子他认得,她是桑榆的侍女时茜。 既然在魔城外等他,当然与那群天兵天将一样是等着取他的首级,他刚丢出斗篷,便缠上了那条赤红色的鞭子。那斗篷是非常珍贵火狐狸的毛织成,不但能避火,也能防御刀枪,如今却被那条红鞭轻而易举地破坏! 他与时茜过招之中,暗暗吃惊她蛮横的力气,原以为她不过是力气蛮横,招式必定不够灵活,谁知那条红鞭像一条灵活的蛇朝着他的脸面而来!他不敢小看时茜,认真与她缠斗数回合,最后使了个金蝉脱壳的法术离开魔城。 他悠悠忽忽走遍高山,穿越了多少的溪水,他说不清他在找什么,最后在一处山涧遇见一名老和尚。 湍急的水流不断地落下,那急切的水声丝毫未扰老和尚,良久,老和尚睁了浓浓白眉底下的眼缝,问他:「你找到了吗?」 他答:「我找不到。」 他不知道谁在他的眼皮下拿走了那隻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最终令他走火入魔;他不知道哥哥为何要如此陷害他;他不知道他是谁、还是他是什么东西? 他是他吗?还是一切外在都是假象,他不是他,他是少女口中听不清楚的那样东西。 老和尚对他说道,「捨弃以往的你,随我修行吧!」 修行的生活他驾轻就熟,与他从前修仙也没多大差别。他在夜深人静的夜里连拨动佛珠的声音都歷歷可数,哥哥的陷害他不再愤怒,只是参不透,无论他如何转动佛珠,时间如何流转,他都毫无头绪。这样的日子一天过了一天。 寺庙里寂静庄严,寺庙之外却不是如此,到处都有战火,他去汲水之时见到一对姊妹的流尸,他将她们打捞起来安葬,为她们诵了七七四十九次大悲咒,直到香烛熄了,他才返回寺庙。 他刚将水倒进缸里,还没来得及将扁担放下,他见到果慧大师在等他,他不让果慧大师久等,擦了手便走出来。「师父,有何吩咐?」 那时他在山涧遇见的老和尚正是这间寺庙的住持果慧大师。果慧大师对他说道,「你葬的姊妹是齐城贪官的女儿,她们挪用偌多賑灾的银两,那里的百姓几乎在吃人与饿死中渡过那段灾荒岁月。直到换了雷厉风行的上司,那贪官还送上这对姊妹当妾,她们有这样的父亲自然不是善人,一个与大总管私通,意欲架空大夫人,被大夫人发现后毒杀大夫人未果出逃,另一个也与大总管有染,不得已随着姐姐逃难,而后遇见山匪被姦杀,丢至河里随波逐流。」 「她们本来该用那身吃了民脂民膏的身体餵鱼,你偏偏将她们打捞起来,安葬了,还为她们诵经。」果慧大师叹了气。 他问:「善与恶果真壁垒分明吗?我也曾做错事,让天界放逐。」 果慧大师听了直皱眉头,摇摇头,「青云,有些恶不值得饶恕。」 他直到现在仍听不懂果慧大师为什么这么说。既然不值得饶恕,为何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说?在他听来饶恕这个词太沉重,究竟有谁能在这人间不犯错,永远站在道德的最高点,如此才能从那人傲慢的口中说出「饶恕」二字。 他想起他打捞起那对姊妹时,无数黑烟縈绕着她们,那些都是她们数不尽的恨、道不出的怨。他平静地埋葬她们,耳边彷彿传来她们哑咽的哭声,他不曾安慰过她们,只是为她们诵经。不知念到第几次时,她们已经止了呜咽,随着他一同诵经。终了,她们对他道谢,「多谢恩公。」他也仅仅点头示意。 姊妹其中一人说道,「多谢恩公赠了一件僧袍遮蔽我们这残花败柳的身躯。只是,我们毕竟是女儿家,想跟恩公讨要一隻簪子,权当亲人为我们送葬,不叫恶鬼见了我们便欺负!」 他说:「好」 他挖了一个洞将那隻瑬金穿花戏珠步摇埋入,经了入魔、逃亡、修佛,他已不再迷恋这隻步摇,如今内心一片坦然。 若如果慧大师所言,这对姊妹罪大恶极,万死也难辞其咎,那么她们死后一丝丝懊悔的心,难道就能弭平她们漫天的仇恨,恢復成了女儿家爱俏的性子? 他认为她们尚存善念,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才能走出仇恨,坦然面对死亡。 恶念可以放下、可以醒悟,他如今醒来,哥哥呢?曾经醒悟吗?昔日那些过往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叫做青云,是一名自恃姿色的舞天女所生,这位舞天女姿容美,一身媚骨,天帝第一次见她,便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当夜就召幸了她。她不但人美肚皮还争气,不久便生下天界二皇子晋升天妃。可惜再美丽的容貌跟花儿一样,鲜妍娇艷的时候人人喜爱,可是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她生完孩子天帝便不再召幸她。 这位靠着容貌晋升的天妃,脑子不太好使,用来用去都是那些别人用过的烂招:孩子生病、孩子想见父王。一开始天帝还愿意来看孩子,她见这些招式奏效,变本加厉地使,时常将孩子饿得病懨懨的,教孩子说他想见父王,想要个弟弟陪他玩耍! 大约是天帝见他不够聪慧,身子骨也弱,料想他的母亲这么折腾他也活不到成年,后来索性不来,等着他母亲将他折腾没了,再来诛母亲的九族,杀鸡儆猴给后宫的那些嬪妃看。 可是他活下来了,身子单薄,无人教他读书也无人授他武艺。他时常帮忙宫人拿东西,他习惯了有事情做,一天不跑腿反倒觉得奇怪。 有次瀟川太子问起:「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在宫里当差?他的父母在哪里,领来见我!」顿时间一片死寂,总管见躲不过了,抹了额间的汗主动说道:「太子殿下,这位可不是小廝,是您的弟弟。」 瀟川太子又问:「这个年纪应当读书识字,怎么在宫中打混?」总管一五一十的答了:「昔日那位天妃遭天帝厌弃,进了冷宫,这位小主子跟了去,自然是衣食匱乏。有次他问宫人:『可不可以让他帮忙,换一点东西吃?』宫人见他可怜,让他做些跑腿的简单工作,每日拿了饭菜让他果腹,不知不觉间他做起了小廝的工作。」 在那之后瀟川太子将他带在身边,一有空间便教他武艺。他曾听宫人们间言碎语:「太子殿下待二皇子恐怕要比同母的叁皇子还要好!」 他虽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出身,可是太子殿下大可不必待他那样好,连正事都让他听闻。他从小到大第一次遇见对他那么好的人! 他忍不住满心的孺慕,对太子殿下说道,「太子殿下,我一定会变得很厉害,可以为您出生入死!」 太子殿下扳了他的腰,让他的脚步站得更稳,良久才慢条斯理地回话:「别人叫我太子殿下不错,你要叫我哥哥才对。」 「我不用你变得厉害,为我出生入死。哥哥希望你当好自己,读书让你明辨是非,练武让你强健体魄。再久一点的未来遇上了你喜欢的人,善待她,与她携手一生。」 他那个时候年纪小,总有问不完的问题:「哥哥呢?也是这样子过一生吗?」他旋即想到,哥哥是太子殿下,过得一生必然与他不同,他怎会问这种废话来困扰哥哥呢?登时小脸发烫,浑身僵硬,好在他的剑招可能摆得扎实,哥哥不再挑剔。 和风习习,柔和地吹落了他额间的汗珠,他望向哥哥,婆娑的树影正落在哥哥的脸上,他看见哥哥目似点漆,唇瓣却紧紧抿着,那时哥哥说了一句话:「我的未来已经註定。」 註定?註定什么?现在想起来那句话充满玄机,难道哥哥也跟他一样让香气混乱心智、耽于美色最后走火入魔? 如果哥哥也困于恶念,至今不曾有半点清醒,他想要为哥哥除尽这世上所有的恶。 他这具神躯,实乃天帝之弟,从出生便是极其尊贵的存在,最难能可贵的是仙体纯净,若以这具躯壳容纳,收掉整座蓬莱仙岛也绰绰有馀。 他用自己早已残破不堪的神躯当容器,经年累月的吸取恶念,直到有一天恶念已满,天下无恶。他心满意足的封存这具神躯。 在他含笑步入轮回之时,人间的恶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他那时便知道人间不可能无恶,人性的恶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只要人还活着,便不可能根除。其馀的人他不管,他只盼望哥哥能有一剎那的清醒,不被恶意左右。 他放弃魔君的躯壳,只好再度转世。他转生在一个落魄世家,族里的长辈问他:他的大哥走了科举,家里再无银两供他读书,问他是不是学一门手艺过活?他回:「若家族对我无所求,那便让我出家,我想要鑽研佛法。」 于是他如愿的出家了,同样拜在果慧大师门下,法号殊印。这一世他只活了二十岁,他遇上了魔君的躯壳被人间的恶念驱使,四处破坏。 他那时修为还不如魔君时候深厚,只好捨了当时的躯壳,用坐化的方式封印住魔君的躯壳。 他再度转世,这一世的父母死在战火中,他被果慧大师捡走,取了寂念这个法号。这一世在佛法濡染中长大,直到十六岁那年已然佛法高深,成为当代佛子。 那一年他觉醒了每一世记忆,他想起他如何成为魔君,如何为了封印魔君躯壳转世了两次,甚至于魔君之前还有一世记忆。 那是非常非常久远的以前,他叫做阿牛,是一个贫农之子。有一年灌溉的河道让大水淹没,闹了水灾,他的父母邻居都死在水灾里,莫说他成为流民,连地主一家都没能倖免于难。 他见地主的女儿让恶棍们欺负,少年的血性让他挺身而出,无奈那群恶棍人实在太多,他被打得奄奄一息丢在路旁。 他的伤口因为长久泡水而腐烂发臭,正当他以为他会这么死去,一座豪华的步輦停在他的眼前,步輦两旁整洁的随从还在阻止里头那位尊贵的人儿:「公主,那不过是个将死之人,他何德何能惊动您。」 那位公主蒙着面纱,双手也让纱布裹着,朦胧的面纱掩住了她的美貌,她拨开步輦的帘布走下来,走到他身旁探了他的鼻息,那双清澈的大眼直盯着他瞧,「还活着,扶他上轿,回皇宫。」 有位穿着赭衣的大娘皱着眉,一面捂着鼻子,一面语重心长地说,「您的步輦怎可让这小子弄脏,大夫人知道了定会生气。」 公主的笑声轻快,如一串清脆的银铃,她说,「她希望我藏在高阁里永远也不见人,你们看,我这不就出来了吗?我能做自己的主,我就要救他,还要他留在皇宫里工作,将来也能好好活着。」 那位大娘叹了口气,「那求求您快点回宫吧,否则遇见了猫狗,又要捡个没完。」 公主掩嘴笑着,「猫儿是生命、狗也是生命、这少年也是生命,有谁比较贵重谁比较卑贱吗?我是生命、他是生命,有谁比较贵重,谁又该被放弃吗?如果我倒在路边,你们救或不救?」 她的随从怨声四起,「公主,你又来了。」那抱怨声其实是认同,或许还隐隐带着被谅解的喜悦。 他躺在那座豪华的步輦里,一点也不觉得颠簸,步輦正缓慢前进。方才污水中的彻骨冰凉仿佛让公主的话捂暖了,他第一次不觉得自己脏、自己臭、自己活着是多馀。外头的公主正唱着歌儿,那旋律是他从未听过的美妙,步輦里的裊裊燃香逐渐盖过他的恶臭,他的身体心灵都让公主涤尽,他想要为公主活着,他第一次燃起这么旺盛的求生欲。 他伤好了之后果真留在了那座豪华的皇宫里工作,那时才知道伽蓝国只有一位公主,叫做伽蓝于萍,是将来的王位继承人。他再度见到这位高贵公主之时,她已不再蒙着面纱,双手的伤已好,他总觉得不对劲,这位公主与他印象里那位温柔善良的公主判若二人。 这位公主以虐待下人为乐,常常扔了东西叫随从捡回来,捡回来她又扔。他曾跪在地上磨破膝盖,只为了跪着帮她捡东西。也不知怎么触动她的惻隐之心,她赐下一瓶药。 那瓶药有一股味道,依稀是当初那位救他的公主步輦里的燃香,他至此深信不疑,公主就是当初那位公主。 人们都说,公主天真善良,只因为被她父王割断双脚脚筋,从此个性阴晴不定。他想也许如此,从前那位公主与现在这位公主才会如此的不同。苦难磨练了她,也消磨了当初那颗善良之心。 后来伽蓝城破,公主殉国,他悄悄带走公主的尸身埋在他老家的院子里。 他那时总会想到公主幽幽的目光望向窗外,窗外桃花烂漫。于是他为公主种了一颗桃花,让美丽的桃花陪伴这位可怜的公主。 那时他终于知道为何天界二殿下的青云会轻而易举地爱上未来嫂嫂的梵香离,梵香离的灵魂夹杂几丝当初的燃香。 原来他与梵香离错置的姻缘在这么早之前已经种下,究竟是谁能知道这么早以前他与梵香离的渊源,还能运用得淋漓尽致,杀了梵香离,逼他坠仙成魔,让他与哥哥恩断义绝? 他到了现在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年,他才知道他的太子哥哥已死,一个无耻的冒牌货当了天帝多年,说不准斯年、裴清与袖月都是那个无耻之人的血脉,哥哥没有半丝血脉留存。 想到这里,又一阵心痛涌出, 与当初入魔的痛苦无异,排山倒海而来,那是非常非常多痛苦不断堆积,到了无以復加的地步,只有发疯一途! 他当初怎么逃过发疯,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他压抑自己之时,云澜却忽然出现在袖月与怒目金刚之前。她对袖月殷殷叮嘱:「表姊,还记得我给你一颗糖貽吗,你怎么没有拿出来用呢?」 袖月解了石化,拿出那颗糖貽来,她拔去最外头那层纸,糖貽幻化成灵蛇真君的最后一片鳞片——然后她的石化变得更加完善,仿佛也将什么隔绝在石化的躯壳之外。 怒目金刚顿时目光转移到云澜身上,伸出了巨掌欲抓云澜,云澜灵巧一一闪过。谁知那怒目金刚太过狡猾,祂以手撑地,出脚踹云澜。 愤怒让他无暇压抑自己,他嘶吼一声已到了云澜眼前,接下那脚。 拾伍、六指少女 怒目金刚的一脚哪里好接,常人早就化作齏粉,就是寂念也要使出十二分精力应对,才敢硬接这一脚。 万籟俱寂的山林传来喀嚓一声,惊得树枝上的鸟儿成群结伙拍着翅膀,没一会儿便逃得不见踪影。此时云澜看见寂念的右手以诡异的姿势垂落,她探出头来紧张的问道,「大师,你要不要紧?」 寂念的左手抓住云澜的小手,将她护在身后。转眼间怒目金刚伸出大掌欲拍寂念,寂念带着云澜闪过一击,那一击震得地面隆隆作响,落下了一个凹陷的掌印。 寂念褪下了一串佛珠,弹了其中一颗,那颗佛珠瞬间变大,将怒目金刚吸了进去。没一会儿,怒目金刚将那颗佛珠撑破,寂念紧接着再发叁颗,将怒目金刚锁了叁层。他心知也不过多拖延个一时半霎罢了,再不想办法,今生难道要跟前世一样赌命封印祂吗? 「云澜,快跑。」他不禁着急说道。 云澜不知哪里拿出一把弓,熟练地拽满弓弦,怒目金刚刚破佛珠,就被射个正着,怒目金刚一步一步走来,云澜一箭接着一箭射,脚步却是一步接着一步退。不用她说,寂念垂着右手跟她一起退,他们逐渐拉开了跟怒目金刚的距离。 云澜瞪大双眼,不为什么,因为她的箭筒空了,她着急的从锦袋抓一把糖貽,她正想将糖貽化作箭矢。她的心脏怦怦乱跳,豆大的汗珠涔涔地落,不知怎么落进了她的眼里,她忍不住眨眼,再度睁眼之时,怒目金刚已经在她的眼前。 她吓得来不及动作,眼看就要让怒目金刚打中,一抹褐色的身影挡在她的身前,她认出那是大师的僧袍,不知他怎么抵挡怒目金刚的招式,云澜只看见他让怒目金刚狠狠地摔了出去! 云澜连忙护住自己的头顶,果然怒目金刚接下来就是一掌朝着她的脑门而来,云澜吓得在心底对自己一直说: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对掌的时候尘土瀰漫,云澜的腿深陷土里,她大气不敢喘一口,她发现自己真的挡下来了,浑身有一股热流流窜。此时她听见大师叫她:「云澜!」 她正在使力,不好说话。忽然一阵爆炸直对着她头顶的怒目金刚而来,她默默的算了,一共四个爆炸才让怒目金刚松手,她忽然身子一轻,这才发现大师将她从土里拔了出来。她见大师再度连发四颗佛珠,她这时才知道是佛珠引起了爆炸,让怒目金刚松手!她像一隻被拎住的小鸡,接下来要往那里走全看大师的主意。 说时迟那时快,寂念眼尖,瞧见佛珠炸开了一条隐祕的道路。 怒目金刚是他受桑榆暗算,压制不住跑出来的,在此之前根本不晓得会将祂放在慈云寺后山,换句话说,这个密道根本无人知晓。 于是他带着云澜跑向那条密道,靠得越近听得越清楚有人说话:「别进来、别进来,你们会害死老夫!」 眼前有一座小小的庙宇,寂念与云澜在它消失之前进了庙。才推开庙门,眼前有一位瘫软的老人,也不知他是在笑还是在哭,总之他的表情滑稽之极,听了他饱含鼻音的话,才知道原来他是欲哭无泪啊!「你们这群杀神,已经将慈云山杀得鸡飞狗跳,还跑进老夫的庙里,真是岂有此理!」 庙里供奉的是一尊慈蔼的老人神像,与说话那名老人有七八分神似,那灰扑扑的供桌一隻桌脚略短,左摇右晃的,想必是没什么人供奉,所以也不曾修理。 云澜跟寂念对看一眼,彼此心有灵犀地想到,这是一间土地神的庙,土地神隶属天界太子管辖,却座落在蛇神的地界上,所以向来是低调行事,久不曾有信眾上门也是合乎情理的事。 云澜不知哪里拿的一颗石头,垫在供桌的桌脚下,她试了试终于不再摇晃,拿出一颗糖貽变作了满桌的贡品,她诚心诚意地拜着,「土地神爷爷,相逢即是缘份,求您不要把我们赶走。要是坏人来了,您大可躲回神像,不要出手,我们会赶快离开,不会给您造成困扰。」 土地神捻了捻白鬍鬚,期间不争气地嚥了口口水,很是心动的模样,偏偏他问出口的话是:「我要是把你们赶了出去,再来慢慢享用贡品?」 这句话刚说完,现场像凝结了一层寒冰似的冷冽,起因就是寂念动怒,凝结杀气。 土地神连忙躲到云澜身后,訕訕地说:「惹不起你们我还躲不起吗?贡品老夫不要了,你们还不赶快走!」 云澜哭笑不得,蹲了下来与土地神平视,她拿出一颗糖貽变作了酒:「就算您要将我们赶走,我也不会收回贡品,您慢慢享用,这里还有一壶好酒。我先前就说了,相逢即是缘份。」她这就将酒摆上供桌。 事实上是土地神也赶不走他们,带着庙逃跑太困难了,眼前还有个杀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手,幸好这个小姑娘还有点良心。于是土地神从善如流地说道:「你说相逢即是缘份,那我只好收留你们。要是坏人来了你们可要赶快离开,不要连累老夫!」 云澜笑容甜美,「谢谢土地神爷爷。」 然后这两个人就杵在原地,一副准备看他吃喝的模样。土地神气得吹鬍子瞪眼,只好再度放下那桌让他心旌摇曳的丰美贡品,将那个不识相的杀神跟那个傻傻的小姑娘一起领入庙里后面的小房间。 这才搓着手哼着歌儿走出来,准备大快朵颐一番。贡品再丰盛也不足以让他这么没有节操,主要是美酒实在不可辜负,他斟了一杯酒,心满意足地喝了起来,偶尔夹几筷小菜,觉得这样快活的日子简直赛神仙,哦,不对,他就是神仙! *** 那边是心满意足的土地神,这边是在忙活的两个人。壁上的豆大的灯火摇曳,将两个略为黯淡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好一会儿两个影子才忙完。 这时正是云澜帮寂念固定好受伤的那隻手臂,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刚打完哈欠便听寂念说道:「你睡,我来守夜。」 云澜揉了揉疲惫的额间,馀光瞥见寂念靠着墙,那隻不能动弹的手依旧是无力的垂着。她不禁开口:「大师的手很痛吧?要不要吃一颗糖,可以缓解疼痛。」她递了一颗糖到寂念的嘴边,寂念摇头。 「我的手不要紧,不怎么痛,你别拿糖貽来玩儿。」他曾见她掏出糖貽化作丰盛的贡品,又拿一颗化作美酒,她给袖月的那颗居然能化作灵蛇真君最后的鳞片,更不用说她那时的弓箭。她的糖貽不一般,几乎可以说是她保命的东西,这样的东西用掉一颗便少一颗,一般人哪里像她眼也不眨,随意用掉一堆。 寂念不吃,云澜噘着嘴拿着糖貽在她的小嘴儿前晃:「大师不吃我要吃了!」 寂念不受激将法,心境平和地答道:「吃吧,化作你的修为也好过化作一瓶酒便宜别人。」 这个小房间与庙不过相隔薄薄的布帘,也不知道土地神爷爷听到了没?云澜无奈,只好真吃了糖貽,再掏一颗塞进寂念手里,一转眼又见糖貽掉进她腰间的锦袋里,想当然尔正是她塞给大师那颗! 「大师怎么不吃,真的能缓解疼痛,不骗你!」云澜忍不住生气,又将那颗拔来吃掉。她不知怎么跟寂念对上了眼,一双大眼瞪着一双小眼,她气鼓鼓的扔掉糖纸,寂念好脾气的捡起来。 云澜伸出手跟寂念要糖纸,也不知怎么回事,寂念要将糖纸还她,云澜却铁青着脸将手收回,寂念还以为云澜顽皮,摇摇头也不多做计较。 对于糖貽,寂念的担忧远胜于疑惑:这般逆天的东西,仿佛许了个愿便能达成,可是他心知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若要许愿,一定是某个人付出了代价,究竟是谁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隔天一早云澜梳洗后走出来,寂念见她将两手捆满布条,皱着眉问她:「你的手怎么回事,昨天受伤了吗?」他明明记得这双小手灵活的拔糖貽吃的模样,还跟他大眼瞪小眼,一点都不像受了伤。 云澜支吾其词,「有点痛,绑起来好一些。」 寂念伸了手要看,云澜侧身躲过,躲了几回,她最后让寂念抵在墙上。她知道不说清楚不行,只好咬着牙将双手布条都卸下,露出一双莹润修长的玉手,只是这双手与常人不同,细看之下小指旁多了一根手指,两手都一样。 寂念问她:「你?」 云澜连忙抢白:「我天生六指,之前不显是因为借了大师的灵骨。昨天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甚,我与灵骨结合得更紧密,所以生出该有的两指。」她着急地说完,怕不说清楚下次也不知道提不提得起勇气说。 寂念闻言脸色难看,云澜还以为是自己的异状吓到寂念,落寞地将布条捆回手上。忽然来一隻大手抓住她正在捆的布条,「别捆了,这样就好。」 云澜的眼眸亮了亮,随即又黯淡,「我天生与常人不同,无意吓着你。」 她想起她变成石蛋之后,只有父君陪她,有一天父君抱着她在柳树下乘凉,迎面而来一阵凉风,吹动了垂柳,再往往天空望去,天色极好,蓝蓝的天澄莹似水。她忍不住用小脸蹭着父君的大手。父君笑着,用大掌抚摩着她的头。 她忍不住问了一直想问的事:「父君,为什么我的手跟你不一样?」 父君告诉她:「因为你是特别的。」 她看见父君眼底的怜惜,知道是她与常人不同。她闷闷地说:「如果我跟常人一样,是不是就能出生了?」她总是看着母神抱着石蛋落泪,她也好想让母神看看她,可是随即又想到她的六指,母神看了她会不会吓到? 她又想起父君教她唸书识字,曾说一则故事:天生异象,乃君主不端。她看着自己的六指,想着幸好她变成了石蛋,无法出生,否则母神必定被天下人群起攻訐。 她的视线始终凝在她的六指上,父君见状塞了颗糖给她吃,糖貽在她的口中化掉,甜美的滋味令她齿颊生香,吃完糖身子暖乎乎的,通体舒畅。 她扬起小脸看着父君,父君又拿了两叁颗给她,她自然不客气,将这几颗全吃了,吃完之后心满意足,才想到问父君:「这糖貽究竟是什么做的?」 父君微笑不语,随手从锦袋里再抓出一把来。他没说话,可是她懂父君的意思,他的意思一定是:儘管吃,还多着呢! 很久之后父君死了,她时常想起揉着她头顶的父亲,于是一边哭一边吃糖,可是无论她怎么吃,糖貽都不会减少,她的锦袋总会凭空生出糖来。很长一段时间她荒废修行,修为却不退反增,她那时候终于猜出糖貽是什么作的--那是她父君的修为化作,难怪她吃了糖总觉得身体暖乎乎的。 她有一次将糖貽丢掉,嘴里念叨着:「我才不想吃糖,我想见父君。」那天夜里她做了梦,父亲仍旧抱着她,坐在他的腿上,她看着垂柳轻颺,天色澄澈,父亲拿出好多糖堆在她併拢的小手上,她抬头看着父君温柔地对她笑,可是她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了。 她醒来摸了自己的两行泪水,心知梦怎么也不会成真,只是浪费父亲的修为罢了,于是只在很想父亲的时候才跟糖貽许愿:我想梦见父亲! 是的,糖貽能许愿,她希望糖貽是什么,糖貽就能化作什么—-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她一一验证了。 云澜还沉浸在往事里,忽然听见寂念说道:「我并非吃惊你天生六指,而是你用了我的灵骨却生出第六指来,只怕这具灵骨要伴随你到寿命终了。」 云澜闻言没有多少讶异,淡然的表情带着几分欣喜,似乎也让那双圆润灵活的眼眸发亮:「大师若不是捨不得那具灵骨,这样的结果岂不美哉?」 她终于不用胆战心惊地跟着小殿下与灵蛇真君,一心谋算小殿下肚子里还没出世的孩子。那让她满心愧疚,身不由己。 寂念不禁寒着脸沉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难不成要他告诉云澜天下没有白吃的饭,云澜是云澜,她不是她娘骆萍儿,他欠了骆萍儿其中一世一条命,以灵骨还之刚好而已。可是他与云澜却不是这么算,一具灵骨的代价等同一条命,这么沉重的代价叫云澜怎么还? 同样沉重的代价不若杀了小蛇神取而代之,再用馀生润泽万物,她还能攒积功德送她的父母入轮回。如此他只能另外想办法,让事情步回正轨。云澜狠不下心他来做,他不怕这双手干得都是骯脏事,反正他声名狼藉,也不差这一桩。 忽然间外头杀声震天,云澜想起她答应土地神爷爷的事,正要走出去,她才转头就让寂念拉住,「我去看就好,你在里头待着。」 寂念进了小庙,看见一名老人倒卧在血泊中,他探了鼻息,这名老人已经断气,他拨了老人散髪,终于看清楚老人就是这件庙的土地神。 云澜按捺不住跑出来,正巧看见寂念抱着土地神爷爷,她心知他们终究连累了无辜的土地神。她满脸泪水,从锦袋抓出一把糖貽来。 她正要向糖貽许愿,眼见寂念夺走了那把糖。寂念急忙说道:「云澜,不管是救人还是杀人都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是你耗尽糖貽都未必成真。」那把糖貽落入寂念的袖子里,他不让云澜用,也不还云澜。 扑簌簌的泪珠滚落云澜的脸庞,她对于命数之说向来厌恶。她为何无法出生,只因为她没有活着的命?明明她什么恶事都不曾做过。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土地神爷爷在她面前死去,于是她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就算成真了又如何?应该死去的一条命被你救活,他这辈子都要偿还你的恩情直到寿终,这样的一生他要吗?」寂念心想云澜必定不懂他说这句话的深意,貌似正在说土地神,其实说得就是云澜,一条命的恩情没有那么好还,这也是他大为头痛的原因。 云澜根本听不下寂念说的话,又从锦袋抓了一把糖出来,气得寂念直接打晕她扛着就走。云澜再度醒来,他们躲在一处山洞里。她忍不住问寂念:「为什么不让我救土地神?你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帮我做决定!」 寂念正在升火,才刚丢了树枝进火堆,他因为云澜一肚子火无处发。他的眼眸映着燃烧的火燄,将他的目光映得更加凛然而决绝,「就凭你用了我的灵骨。」 火堆劈啪作响,云澜因寂念那句话而哑然。是啊,她终究欠了一份人情,她应该怎么还呢?她既不想夺舍小蛇神,也不希望寂念左右她,难道她只能回到凌菲的腹里,回到那颗石蛋,她才能不欠任何人的恩情吗? 拾陸、今生已知前生事 寂念的直白在云澜的心中埋下一根刺,她的心里既烦闷又愁苦。她没有同年纪的朋友、恋人或者亲人,没有人听她诉说心事。可是她的凄苦也不是一时半刻堆积来的,她在石蛋里待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几乎忘了年岁,丧父丧母之痛,在时间轻抚之下,慢慢地不那么难受了,只剩隐隐的酸楚,偶尔会泛作她眼里的泪光。 云澜那时候会想着,有一天她也不在了,这些酸楚也不会有人记得了。她为她的父母落泪,可是有人会为她落泪吗?可是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孓然一身、无牵无掛、从此泯然。 寂念见云澜低垂螓首,还以为她正在反省自己衝动作为,也就不多加苛责。 远处一抹微曦乍现,迎面吹来一阵凉风,送来了晨间草木的清新气息。天亮了,寂念继续打坐,他见云澜未醒他也不动,他哪里知道云澜整夜未睡,不过闭目佯睡罢了! 忽然一阵晕眩传来,他惊觉不妙,连忙挣开逐渐沉重的眼皮,隐约见到云澜圆润的眼眸含泪,她的小手仍握着一颗糖貽,其馀被她倒回锦袋。 她恭敬地在他眼前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大师,今日一别,今生不再相见,您的恩情无以回报,唯有祝您修为精进、早日突破叁界的藩篱。」 寂念看着她手中那颗糖貽消失无踪,知道她动用了祝愿的能力,他想阻止她,可是不只眼皮睁不开,两片嘴唇也仿佛千斤、万斤重,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在心中不断地说道:云澜,不可!我帮你没有目的,不是为了骆萍儿也不是为了梵香离。对你严苛,是怕你年少不知事。你用我的灵骨无妨,就是白送了你我也乐意,只是因果难逆,无缘无故的厚爱,只怕你要用终身来还,最差的结果是什么你知道吗?是叫你委身于我,终身相伴。 你看你与我相处一日便痛苦难耐,你我皆是修道者,一生何其长。这样的一生你愿意吗? 寂念倒下前紧握双拳,俊秀的脸庞滑下一痕泪,他心痛得无以復加,可是偏偏无法诉诸于口,他的愤怒最多成了他额间浮起的一抹青筋,旁人如何知道? 云澜自然不知,她拜别了寂念之后起身离去。她离开山洞之后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间一阵烧肉的味道传来,她跟随味道而去,几经周折在一个偏僻处找到一个小山洞。 山洞里头一块充作檯面的石头上放着折叠整齐的袈裟,石头前有烧焦了半件的僧袍,僧袍底下是一副烧得墨黑的骨头架子。 云澜总觉得那具骨骸有蹊蹺,她胆子也大,直接动手翻那具漆黑的骨头,她眼尖地看见许多细碎的银丝密密地缠绕骨头,再定眼一看,银丝全没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云澜揉了揉眼睛,将细緻的灵力流一点一点匯集在眼里,还没等她细细扫视一遍,忽然间光芒大作,刺得她根本睁不开眼! 再睁眼她已经处在一处贫瘠的小村子,这个村子有个大地主,佃出了他所有的地,除了地主一家之外,其馀的佃农只有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才得以温饱。 可是先头说了,这是一个贫瘠的小村子,非但土地不够肥沃,连雨水都稀少,大部分的佃农都瘦骨嶙峋,遇上了更差的年景,他们的孩子都要饿死过半。 正巧今年是非常差的一年,有个小男孩偷偷省下几口野菜汤,他趁着父母不注意将盛野菜汤的破碗藏在灶台下,堆了一些柴遮掩。再来他等着父母下田,快手快脚端出汤来,餵给生病的妹妹喝:「二丫,醒醒,喝点东西再睡。」 女孩混浊乾涩的眼眸映照着她的哥哥,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能说是声音,她说的话由气音组成,断断续续而且虚弱无比。儘管她没发出声音小男孩还是听得懂她的话:「哥哥吃了没?我个子小,没吃也没有关係。哥哥还要下田不能不吃。」 小男孩说:「我吃了一半,这些是你的份,你也快吃。」他瘦弱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再来一匙一匙地餵妹妹,见妹妹喝得差不多了,才让她躺回乾草铺的床去。 女孩的眼眶发热,目送哥哥离开。这一天她恍恍惚惚地做着梦,常常觉得她看见了亮光,一睁眼她仍然处在幽暗骯脏的家里。那不见天日的暗常常让她喘不过气来,又一阵剧烈的乾咳,她咳不出污秽的气味,只觉得她的喉咙间都是咳不出来的脏东西。 她咳得呕心沥血,一眨眼的功夫叫她咳死了也不奇怪! 她活着的时候只能待在黑暗里苟延残喘,才会让她这么样的嚮往光明吧?瞧瞧,一闭眼她又看见亮光了! 那道光亮得让她心惊胆跳,于是这天夜里,她问哥哥:「可不可以背我出去走走?」 她娘看见衝了进来,动手打了她好几下:「死丫头,你安分些不行吗?你哥哥明早还要去地主家做工换一点吃的,你不要瞎搅和。」她的委屈凝在乾得发痒的喉间,哥哥见状也只能赶快装睡,以免她娘又有藉口打她撒气! 她娘走了,哥哥向她挪近,轻拍着她的背。 夜更深了,传来爹娘的打呼声,哥哥再度轻拍她的肩膀,她倏地醒来,她见哥哥比了静言的手势,接着又比了他自己的肩膀,她懂哥哥的意思,他说:我背你出去走走。 他们没去太远的地方,去了乾枯的河边。他们更小的时候村子也曾有过美好光景,那个时候雨水充沛,小河里绿波荡漾,河里多少鱼儿自由悠游,他们有时在河边打水漂,有时也会下河抓鱼,她好怀念那个时候,怀念之际她听见哥哥说:「二丫,你要赶快好起来。」 不知为何,她居然有了声音,精神奕奕地回答:「好!」 自她生病之后,唯一没有放弃她的就是哥哥,她的爹娘几乎是默许她病死来节省家里的粮食,她眷恋地望着哥哥瘦弱的肩膀,然后在哥哥温暖的背上断气,原来那声好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她的第二世出生在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她的上头有一个堂姊,她的出生眾人皆叁缄其口——因为她与常人不同,生了六指被视为异端。她的父王为了保住她的性命而退位,禪让给她叔叔。从此无人知晓皇宫里有一位二公主,只知道她的堂姊伽蓝于萍是将来的王位继承人。 她被养在深宫之中,她的母亲不再是伽蓝国的皇后,母亲洗尽铅华,时常穿着简朴的衣服礼佛,成了人们口中的大夫人。她的母亲最痛恨她拋头露面,总是很焦急地唤来使女为她裹手,手不裹纱布,她连房门都踏不出。 这样的日子一日復一日,直到有一天母亲因事务繁忙,让她覷了一个空档,自行出门买香料。 这天她救了一名青年,她越看越觉得他面善。那名青年有个很俗气的名字叫做阿牛,跟他的长相一点也不相衬,他面目清俊,两隻眼炯炯有神。这样的样貌就是留在皇宫换了贵族的衣服也使得。 说起来她笑他名字俗气,她又好到哪里去呢?她叫做阿澜,不冠国姓,跟她的使女阿兰名字相仿,唸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有天阿兰告诉她说:「那个阿牛还颇有女人缘,说起来还是託公主的福,说不准能在宫里讨个如花似玉的媳妇。」阿兰捂着嘴噗哧一笑,仿佛看到那副光景似的。 阿兰这么说不是没有原因,宫里的使女至少也得俏丽乾净,才能挑进宫里服侍贵人。随便一个女子都说的上好看。只要阿牛能在宫里讨到媳妇,带回村里必定人人称羡。 她那日将阿牛带回宫里,让皇宫总管给他安排一个工作,自此他在皇宫安顿下来,虽然免不了出卖劳力,但是至少能温饱,不用挨饿受冻。 比起听闻别人说阿牛过得不错,她更想要自己亲眼瞧一瞧,她特意找了一天绕路去看阿牛,梳洗乾净的阿牛果然容貌俊俏,他笑起来的模样让她意外的熟悉,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热泪盈眶。 她像着了魔一样再也移不开目光,她一有空间便会悄悄地跟着他,她告诉自己这样不正常,他获救,能温饱,她就不该为他牵肠掛肚。可是她越压抑自己,她就越像疯子,只是不知为何,阿牛从来不曾察觉她尾随他。 有时也仅仅一墙之隔,她坐在邀月阁看着他忙进忙出。如阿兰所说,他的女人缘不错,总有不少宫女在他身旁打转,她的眼里像喷着火一样,若不是母亲总把她拘紧,说不准她的性子也像堂姊,看不顺眼的事就找着理由发作,而不是坐在邀月阁上扭着手上的纱布,默默生气。 那白雪般的纱布提醒着她与常人不同,她的六指让长老视为异端,她的父王为保她的小命自愿退位,而她的一生也註定在这座深宫里凋零。没能冠国姓的公主将来能入王陵吗?她唯一的奢望便是与父母同葬,她不想死后一个人孤伶伶的。 这个答案她偶然间听祭司说了:「不行,不冠国姓的公主只是虚名,怎么能入王陵?没的惊扰了先王的长眠。」 她因为这件事情心情更差,行为更是怪异,时不时都跟在阿牛身后,仿佛他是自己的唯一救赎。 就在她行为怪异的时候她的父亲被派往战场,父亲一死,母亲也被迫殉节,再来阿兰与其他自小服侍她的僕人全被叔叔毒哑。 来了一位叔叔的心腹做她宫殿的总管,时不时的敲打她:「国王殿下留下你这样的异端,没让你跟你的父母一起死,你可要感恩戴德。」只差没有直指她的鼻子说她是阴沟里的老鼠。 接下来她几乎被软禁在宫里,她的心情沉重抑鬱,始终没有从父母的死走出来,她开始失眠,日復一日地加剧。于是她开始鑽研本来就擅长的调香,调出一种利于睡眠的香。她在睡前燃香,随着香烟裊裊升起,她疲乏的四肢逐渐放松,眼皮开始沉重。 她做了一个令她心酸的梦:有一个小女孩饿到五脏六腑都疼痛不已,忽然一道彩光从眼前飘过,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轻,轻到自己快要飞了起来,忽然间耳聪目明,听见哥哥对她说:「二丫,你要赶快好起来。」她应了「好。」再然后什么知觉都没了。 她想看看那个「哥哥」长什么模样,往前飘去,那瘦到脱形的小男孩剑眉星目,几乎可以想见他丰腴些的样貌该如何俊俏,这个人她认得,他就是她朝思暮想的阿牛! 她怎么会作这样的梦?醒来后她重新检视香料,发觉有两味香料混合之后,会勾出人内心之中最深藏的记忆,这两味香料曾用于自白的燃香,她看着手中的香料震惊得不能自己! 她觉得阿牛面善,她无缘无故对他紧追不捨,难道都不是偶然吗? 那一天大雪刚停,是难得一见的良辰吉日,她为了帮婶婶调香到了祭坛取圣水。这天祭坛戒备森严,守卫再叁盘问她,确定她很快就会出来才放行——毕竟尊贵的皇后娘娘的燃香,需要衬她身份的圣水来调製。 应该空无一人的祭坛却躺着一名全身痉挛的青年,这青年的背影让她眼熟,她走到另一边瞧瞧,这名青年果然是阿牛! 她惊得水壶也来不及拿,随随便便找张桌子一摆,便向他走去。她走到一半忽然停了步伐,觉得事有蹊蹺,照理说阿牛不应该在这里吧?更何况全身痉挛,莫不是被神蛇咬了? 神殿神蛇有淫毒,蛇纹红白相间。每五年伽蓝国选出一名容貌姣好的处女献给神蛇,神蛇咬之,处女在禁慾中痛苦痉挛而死,死后血脉賁张,双眼凸出。此时将她放血,鲜血流入沟槽后啟动法阵,以祈求国泰民安。 阿牛如今的模样,与昔日痉挛而死的处女没多大差别,所以她才怀疑他被神蛇咬了! 神蛇咬了阿牛,神蛇在哪里? 阿澜退了好几步,直到碰上一张花几,上头的大花瓶被她撞得摇摇晃晃的,她连忙将花瓶扶好。她看见插在花瓶里的梅枝,心里有了主意,于是抽了一根梅枝握在手里。 她拿梅枝拨弄阿牛的脚边,果真一条红白相间的蛇缠上了梅枝,她连忙把梅枝丢远,然后拖着阿牛赶紧离开祭坛! 她这边刚将阿牛拖出祭坛,另一边处女刚进了祭坛,她吓得浑身冷汗——她若未将阿牛拖出祭坛会如何? 神蛇先咬了阿牛,不久又咬上处女,两人犹如乾柴烈火,在神圣的祭坛滚作一块儿。她几乎可以想见后来一堆人因为这件事掉了脑袋的情形,暗自庆幸她来得即时,解决了一件即将发生的憾事。 她拉着阿牛进了侧殿,转动左边壁上的夜明珠,不久便出现一道暗门,她拉着阿牛进了暗门,这扇暗门紧连着一间密室。 这个密室是她小时候玩耍时发现的,一直被她当成她的小房间,她悄悄的打扫佈置,里头现下也佈置的相当雅致,她喜欢调香,里头调香的物品应有尽有。 她素手燃了香,她知道阿牛中的蛇毒光是靠燃香还不够,她的师傅是医者,教了她针灸,后来又看她对调香有兴趣,索性将温灸、调香的书全给了她,让她自个儿看。 她拿了银针烤火,扎入阿牛的穴道,此举只能暂时让他的血液流得缓些,让真正毒发的时间慢些。 再来扎的针是逼毒的针,一针比一针刁鑽,可惜那毒太过霸道,她扎了针也无用。她心一凛,只好试着放血,可惜放血的成果不彰,因为数根银针还扎在几个重要的穴位上,让流血缓慢。 阿牛的俊脸已经惨白,再这样下去还真不知会先毒发,还是被她胡乱扎针扎死。她的手不断地发抖,此时她也无法再下针了。 阿澜揉了揉自己的额间,让自己冷静,冷汗涔涔落下,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也应和着她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冷静下来她才觉得闻见了某种烧焦味道! 一看不得了了,燃香不知怎么点燃她的裙襬,她连忙拉了一件披风扑火,拉披风时碰落一个青瓷花瓶,花瓶摔破的清脆声响在密室里回盪。她扑灭了火,又将花瓶碎片扫走,才终于有空观察阿牛有没有怎么样。 阿牛浑身痉挛,双目紧闭,嘴角已有血丝滑落,他自己胡乱伸手擦了。 阿澜有个疑惑,自刚才打翻花瓶之后逐渐加深,他既然能伸手擦去血跡,代表不是全然失去意识,那么扑火与打破花瓶那么大的动静,为何他连睁眼也没有?他就这么放心带他走的人一定是好人,不会对他不利? 阿澜觉得不对,一定有某个很重要的环节出错!她忽然间想起她的使女阿兰,她们让叔叔毒哑了也不曾怪她,反而比手画脚安慰她-—瞎子只能用摸的,聋子用看的,她们不瞎也不聋,还可以用手比划呢! 她忽然想到,如果是闭眼的聋子呢? 她在阿牛的耳边弹指,手指甚至带着劲风,他却浑然不觉! 她看着着阿牛,不知不觉泪水氤氳了她的眼眸。 她想起在邀月阁时,常看宫女围绕着他,与他讲了好一会儿话才愿意离开,一个接一个都是如此!如今想起来,宫女们必定知道他失聪,为了交待事情,她们才站得那么近,也方便他看清楚唇形。 阿牛感念宫女姐姐的善念,在她们交办事情完,必定会诚恳的道谢。这才有她看见的那一幕幕他们相谈甚欢的景象。 她在邀月阁上只顾着吃醋,曾经几时注意过阿牛的异状? 拾柒、真相大白 她为阿牛燃的香有止痛的功效,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飘过,她闻多了,多少有股晕晕然的感觉。然而燃香对阿牛效用不大,他爆出的青筋在跳动,他握紧拳头浑身使力,阿澜见状,赶快提醒他:「不行,不要使力,你越使力, 血流得越快,毒发也就越快!」 她说完才想到阿牛根本听不见,着急让她坐立难安,这个毒非比寻常,是淫毒,而且不死不休! 说起来这个毒根本没有人解过,中这个毒的人全死了,所以没有人知道解了淫毒,后面究竟能不能活下来? 在她犹豫的当下,她看着阿牛七孔流血,她见状忍不住嚎啕大哭,泪水洒在阿牛的手臂上,她听见阿牛说:「二丫,别哭,哥哥在。」 这么多年过去,原来他还记得二丫吗?那么二丫呢,还记得哥哥吗? 她解了缠手的绢布绑住阿牛的眼眸,再来用一双颤抖的手解了自己的衣裳。蚀骨的相思席捲了阿澜,她将自己奉上,情浓之时她总分不清楚自己是谁——是眷恋哥哥的二丫?还是疯狂迷恋下人的公主? 然而不管是二丫还是公主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阿牛在她的眼前死去,才有这一晌贪欢、蚀骨销魂。 几缕燃香裊裊升起,香味已经淡了许多,那蚀骨的相思也有清醒的时候。阿澜默默地穿好衣裳,她走向密室的门,正准备带着阿牛离开密室。谁知有人早一步转动密室的开关,门开了,她们遇个正着! 那人说:「阿澜,你要去哪里?」 那个人身着华服,手上带着珍贵的红宝石扳指,这枚红宝石扳指她曾听母亲说过,是国王的信物,在她出生之前,父亲总是珍惜地戴着。她满脸惶恐地叫着来人:「叔叔!」 这个男人看着地上阿牛和缓的模样,又看着侄女像花苞一般悄悄绽放的俏脸,心里知道该发生的全发生了,这该死的下人得了侄女的处子身!他顿时气得火冒叁丈,掐住侄女的咽喉:「我留你一条小命,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阿澜让叔叔掐住,脚离了地,她死命的挣扎,在她以为自己将要断气之时,叔叔放了手,将她扔进密室里,转眼又关了密室的门。 「我看着你长大,你知道我为了得到你花了多少心思吗?」这个男人迷恋地抚摩着侄女娇嫩如花的脸颊,他看着侄女惊恐的眼神让那双大眼流转着异样的光彩,他的心就痒得受不了,像一万隻蚂蚁在他的心头爬,他想好好蹂躪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教她知道他的厉害! 他的触碰让阿澜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吓得面无血色。她现在才知道父亲战死跟母亲殉节恐怕跟叔叔脱不了关係,她真蠢,在叔叔毒哑她的使女时,她就该有警觉! 这个男人一手抓住阿澜的双手,一手粗鲁地拔着阿澜的衣服,阿澜覷了一个机会狠狠踢中他的肚子,男人生气,毫不留情反手打了她一巴掌,一面奚落她:「怎么跟个下人可以,跟我不行?」 男人保养得宜的俊秀脸庞在阿澜看来跟恶鬼没什么两样,她的父母已死,她的身子自然是她自己作主,她愿意跟谁在一起是她的事,轮得到跟她有血海深仇的叔叔来管吗?更何况这个叔叔对她有非分之想,真是令人噁心透顶! 男人扑了上来,猴急地啃咬阿澜的锁骨,阿澜挣扎时不但捶他,还试图侧身闪躲,惹怒了暴躁的男人,居然一脚踹断阿澜的肩骨,她哀嚎了一声,扑簌簌滚落泪水,她听男人说:「乖一些,免得白受皮肉痛!」 阿澜狠狠地瞪着这男人,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她恨不得将这男人杀个一千次、一万次!可惜她做不到,她做得到的只有不让他得逞! 那男人撕破阿澜的肚兜,正心满意足地搓揉着那对花苞似的小椒乳,忽然想起,这臭丫头怎么不反抗了?仔细一瞧,她花瓣似的小嘴儿汩汩流出殷红的鲜血,娇俏的小脸蛋刷了一层惨白,他掐住她的脸颊,终于让她张口,不出他所料,这臭丫头咬舌自尽! 「你以为死了就没事了吗?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这张恶魔脸孔在阿澜的眼里不断地扭曲、糢糊,忽然间叔叔的声音变了,变成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个人平静地说:「阿澜,多谢你亲手完成了我多年的佈局。你既已弥留,我告诉了你也无妨--你是什么你知道吗?」 「你是那个男人亲手锻造的绝世法宝,叫做山河图,他为了让你们躲避天道,让你们化作人身入了轮回。」 「你与他不可能出生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空,是我让伽蓝国的国王每五年献祭一名纯洁处女,利用献祭得来的力量让你们在差不多时间降生在差不多的地方。」 「说起来这个国度人人纯朴,一心信教,自然容易吸引你与他降生。」 「本来要找你们两人还不容易,可是遇上灾荒,你活活饿死,只好再度投胎。我献祭之后,利用献祭的力量让你转世皇宫,要找你就太容易了--身有异状的女子必定是你,再然后等着,他一定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我看着你疯狂迷恋他,就知道一定是他跑不了!」 那男人拉着阿澜的头发将她拉出密室,走进了祭坛,这时处女已死,他割断处女的咽喉放血,然后一边对阿澜说话:「我再来的愿望要许什么才好呢?我看许个跟你有关的愿望好了--山河图阿澜从今以后无法出生,若是出生罚你做一颗石蛋!」 阿澜听得面如死灰,她的舌头早已肿得说不出任何话,她再来的下场就是死而已,她不怕,她只怕她好不容易救起来的阿牛也遭这个人的魔爪! 男人拉着阿澜的头发回到密室,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奸计得逞的缘故,他居然对她说他接下来的计画:「这小子是山河图的器灵,本来要揪出他来非常不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如此他与你密不可分!再来我将你烧成骨灰,再一点一点餵他吃,他不管如何转世都会被你吸引。」 「对了,这男人的女儿是伽蓝王女,我把你的骨灰也餵她吃,你说如果这两人再度转世,如果遇上会如何?哈哈哈哈哈!」 阿澜泪落满面,她听不懂这男人究竟在疯言疯语什么,只知道无论是阿牛还是堂姊这男人都不打算放过。 她的意识越来越糢糊,然后身子越来越轻,不知怎么回事,她始终跟在男人的身边,接下来的所有事尽收她的眼底-—男子果然依言将她烧成了骨灰,餵了阿牛与伽蓝于萍两人,她看着阿牛将堂姊误认成她,九死一生将堂姊的尸身带走,埋在她们老家,又种了一颗桃花。 阿牛死后,被人葬在了桃树下,那些人哪里知道桃树下也葬了堂姊,等同于两人合葬,种下了不知哪一世的姻缘。 堂姊吃下了她的骨灰与她种下若干缘份,再来堂姊转世为蛇神花陌,与纪靑相恋。花陌因为生了一颗石蛋终身悒鬱,甚至不知道纪靑给石蛋取了名字,叫做纪云澜。 下一世堂姊转世为梵香离,阿牛转世为天界二皇子青云。她见那男人再度将她的骨灰餵了两人,两人在梵天妃的寝殿做下错事,那男人将昏迷的梵香离吊死,再将她的骨灰抹在梵香离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上。她看着青云迷恋步摇,一如她当初迷恋阿牛那般,最后叛出天界,成了魔君,最后因为这隻步摇走火入魔。 青云遇上的姊妹浮尸确实是地方官的女儿,可是不像果慧大师所说那样,她们的父亲是正直的好官,不幸遇上土匪作乱,两名如花似玉的女儿被土匪劫走,姦淫之后杀死,尸体随意扔了,后来遇上暴雨,被冲入河流,后来青云将她们打捞起来安葬。 两姊妹见步摇不时传来异香,异香能左右人心,所以她们跟青云要了步摇当作陪葬,当作她们对青云的报答。 她觉得果慧大师有问题,否则何必编了姊妹的谎言来骗青云! 综观青云的一生,自天界皇子受算计坠仙成魔,没想到入魔还杀不了他。她见果慧大师准备了一名与梵香离神似的女子,准备用来坑害青云,不料青云自己捨了神躯入轮回,阴错阳差逃过第二次算计。 殊印那一世,本该顺风顺水地修行,谁知果慧大师趁机放出怒目金刚作乱,害得殊印只好捨弃性命封印怒目金刚。 再来就是第叁世的寂念,果慧大师等着凌菲造了一具莲花的躯壳给骆萍儿,对寂念说道:「与你有姻缘的女子已经重生在这个世上,你快去了结这段姻缘,然后好好修行。」 紧接着寂念找到了骆萍儿,介入蛇神姊妹之争。后来的事,没有人比云澜还清楚,寂念惹怒了桑榆,被桑榆困在慈云寺后山。 不知何时,阿澜的模样已经褪去,她又变回了云澜,她捂着脸不断地落泪,只因为她想起了她对大师说的话:「你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帮我做决定!」 从阿牛那一世算起,大师的每一世都被她连累,不得善终,她有什么资格对他说那句话! 拾捌、兩情相悅 她哭了许久,终于止了泪水,这时才发现她身处在一颗透明的珠子里,任她怎么敲,好像都不会有人发现这串佛珠似的。 她看见自己仍在那个偏僻的洞穴里,她的眼前仍见那副漆黑的骨头架子,另一侧是摺叠整齐的袈裟,她仔细地回想居然想不出来她是什么时候被抓进佛珠里,只记得一阵强光带她看了她的前世,然后她便莫名地身处在佛珠之中。 她知道着急也不过枉然,于是在佛珠里坐了下来,反正她带着糖貽,肚子饿时可以吃糖果腹,还可以一边修练一边打发时间。这样的状态与她从前住在石蛋里几乎没什么差异,不用旁人提醒她已经驾轻就熟做起来。 云澜用自己肚子饿的时候来推估时间,不到一天光景,说时迟那时快,又来一阵光芒,光芒散去之后云澜才看清楚那副骨头架子缠绕了许多银色丝线,然后陆续长出皮肉来,不久骨头长成了一名俊俏的男子。他睁了眼,伸出手来在自己的脸上揉捏,将自己捏成了道貌岸然的老人模样,那身精壮的身躯逐渐变得瘦弱老迈,然后穿起僧袍。 这个人云澜见过,正是果慧大师! 她见果慧大师拿地上的泥捏成了人形,然后扎入一根银丝,紧接着果慧大师吹了口气,那人偶活了起来,儼然是她的模样!云澜吓了一大跳,她听见果慧大师说:「阿澜,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云澜胆战心惊地听着这句话,那声音就是附在阿澜叔叔身上另一个人的声音,也只有那个人会唤她阿澜。至此她终于确定那场长梦并不是一场梦,而是曾经发生在过去的许多事。她试着套话:「叔叔,你害死了我,又害了阿牛这么多世,如今你又要干嘛?」 果慧大师应了她的话:「能干嘛呢?只有不断地消磨寂念,你才会成为无主之物,最后变成我的!」 云澜忍不住反唇相讥:「我就是我,永远也不会变成你的。现在还是白天,你怎么做起梦来?」 果慧大师正要将那个云澜人偶放出,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大笑:「白日作梦,真是一个好主意!你说我送一个美梦给寂念如何?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这种最是难辨,最是难防。」 果慧大师挥一挥手,那人偶化作了一道光消失在远处。 此时寂念早已从山洞走出,整整一天他在外头寻找云澜,如今夜渐渐深了,头顶是一片浓荫的树叶,几隻乌鸦划破了夜间的寧静,呀呀叫了几声,衝破了那片树荫往夜空去。 他不知不觉地想起第一次遇见云澜的事,也是一个与今天没什么两样,月明星稀的夜晚,有一个莽莽撞撞又刚能现形的灵魂急奔而来,撞到前方的那颗树掉了下来,那灵魂化作了一个小孩,捂着撞到的头在他的眼前嚎啕大哭。 他正想着是不是应该无视她悄悄地离开,不料被那孩子扒着脚:「大师,相逢自是有缘,不如您收留我吧!」那双泪水涟涟的大眼不知怎么把他瞧得心软,他将她收进了佛珠里,然后开始了他为这个孩子奔波的日子。 现在想起来仍觉得奇妙,怎么一双眼眸就能让他心软呢? 那个乌鸦破空而出的树荫下传来嚶嚶的哭泣声,寂念走近了看,是一名妙龄少女,掩着面纱,穿着一身碧绿的纱裙,双手裹着白色纱布。这身装扮像一记重击敲进了寂念的心房,曾经有个令他十分倾心的女子,正是这么打扮。 有一日那女子卸了面纱,那双清澈温柔的杏眼变成了无情凌厉的目光,而掩在纱布下的纤纤十指最喜欢扔东西,她站不起来,便不准下人站得比她高。他在她面前伺候,只能从头跪到尾,一天得跪上八个时辰,那时他跪完一天,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用爬的回去休息。说起来最开始的相遇,公主手上为什么要裹纱布? 那名少女解下纱布,正是云澜那张美丽的小脸蛋,幽幽说道:「大师,我是云澜啊,怎么一日不见,您便忘了我!」 寂念觉得奇怪,可是没有说出口,问她:「你穿成这样做什么?又掩面纱又裹手,不是叫你别裹手了吗?」他觉得有一件重要的事正要破茧而出,让他登时心头怦怦乱跳。他见那裹手的纱布越看越碍眼,拉着云澜的手解下布。 他见云澜低垂眼眸,幽幽的目光凝在他的动作上,晶莹的泪珠还掛在那如花似玉的小脸蛋上。他的心越跳越快了,就在他解完布的当下,他终于想通了-—当初那位公主不是他后来遇见的公主! 最早的那位公主是不是有六指呢?所以总是手裹纱布掩人耳目! 「阿牛,我叫做阿澜,是伽蓝国二公主,更早之前,我叫做二丫,是你的妹妹,可是你忘了我,让我好难过。」 云澜与他十指相扣,仍馀一指挠着他的手玩,他的脑子像要爆炸一般,曾经他以为不过是一场春梦的六指美人究竟是谁? 「阿牛,我将贞洁给了你,救了被神蛇咬奄奄一息的你,可是你却将我忘得一乾二净,我让叔叔害死,你便当没有我这个人了,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吗?」少女拉着寂念的手摸向她的心窝,还没触及那绵软之处,寂念已将他的手收回。 他不是傻子,早上云澜才跟他诀别,晚上便换了模样出现,哭哭啼啼又柔情繾綣,落差未免太大。与其说她是云澜,说她是冒牌货他还相信一些! 云澜拿出了一枚红宝石扳指,说道:「这是阿澜叔叔的信物,也曾经戴在阿澜父亲的手上。我今天在一个偏僻处得了这枚扳指,才想起了前世。你一点也不曾觉得奇怪吗?你让人叫入神殿打扫,为何偌大的神殿只让你一个人扫,外头重兵把守,这样说得过去吗?你让神蛇咬了,照理说死路一条,除非有人捨身救你,为你解了蛇毒,否则你的下场便跟那些献祭的纯洁处女一样,你何以活了下来?」 寂念挣扎痛苦的神色落在少女眼里,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乘胜追击地说:「你听不见,我喊着我好疼,你扶着我的腰,我们一次又一次随着情潮摆盪。我刚破身,你却不知道怜惜,一连洩了两次才肯罢休!」 话到这里,寂念的脸色铁青。这么私密之事,只有当事人才会知晓,为何她会知道,难道她真是云澜?一副馨香绵软的身子偎在他的怀里,让他浑身僵硬。 寂念哪里知道真正的云澜还在山洞里,被果慧大师锁在佛珠内。她透过果慧大师幻化出来的镜子看着相遇的两人。她的脸随着假云澜挑逗大师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假云澜主动搂住大师,一双纤纤玉手正在大师背后,居然将那枚红宝石扳指化作了利器,正要刺入大师的心脏! 「不要!」云澜失声叫了出来! 不知怎么地,寂念睁大了眼眸,须臾间已闪出了假云澜的怀里,抓住了那隻那欲行兇的手,接着将那隻小手反手扭住。他问:「真正的云澜在哪里?」 假云澜惨白着小脸,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像无底洞,她幽怨地说:「我就是云澜啊,大师你怎么不信我?」 「你既是云澜,又怎么会对我下手?我有恩于云澜,她万万不会恩将仇报。」于是扭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直到听见喀嚓声响。 忽来一阵蛮横的力气,那扭曲的小手居然挣脱了寂念,猝不及防之下那柄利器刺入了寂念胸膛。寂念惊诧之馀,被那柄器又深入了几分,扭曲的小手不自然的转动,使着那柄利器几乎要凿穿寂念胸膛。 那假云澜歪着头笑咧了嘴,那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正挑衅着寂念。她的头颅就在眼前,他一掌便能轰烂她!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寂念默默唸着大悲咒抑制杀心,他弹出了一颗佛珠将假云澜收进了佛珠里。 远处同样被关押在佛珠里的云澜,她满头大汗,此时她的右手呈现不自然的扭曲状。 云澜本来还看戏,等着大师杀假云澜,直到假云澜的右手被大师扭断,她的右手同时间出现剧痛,定眼一瞧,她扭曲的手一如镜中的假云澜。 她无来由涌出一股酸楚,明明他胸口的血洞比她的手严重多了,一怒之下杀了假云澜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他不杀假云澜是不是顾忌着她? 这个答案镜中的大师自然不会告诉她,此时,她见果慧大师兴致勃勃盯着镜子看,难道除了假云澜,还有后招吗? 那片黝暗的树林传来不绝于耳的隆隆声,又重又沉,而且离大师越来越近。云澜才刚想到不久前遇见的巨人,果不其然那巨人停在了大师眼前,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拍向大师! 远处的寂念不慌不忙地闪过,谁知此时佛珠里的假云澜破珠而出,一双长腿夹住了寂念的颈子,一转身将他摔在地上,下一瞬间大掌拍了下来,将寂念拍个正着! 「大师!」云澜急得掉眼泪,她敲着厚重的佛珠,「快放我出去,我要去找大师!」 果慧大师挑眉,「急什么,好戏还没上场呢!」 云澜看着假云澜接连算计,几乎将大师害死,她简直恨不得杀了假云澜!她没有像此时这么痛恨大师优柔寡断,杀了假云澜不就好了吗!即使她会死又怎么样? 转念一想,如果她死了,假云澜会怎么样呢?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不断縈绕在她的脑海里。她又见到假云澜与巨人互相配合欲害大师,一气之下拿自己的头狠狠撞上佛珠内壁,她撞得头昏眼花自然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假云澜忽然从树上坠下,大师抱住了假云澜,险险闪过怒目金刚的一脚。 佛珠内的云澜醒来,已经是过了好一会儿的事,她摸了摸自己血流如注的鼻子,不用说晕的几乎让她呕吐的脑袋。 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她的脑海里说话:「快想办法,杀了寂念!」她毫不留情地拍着自己的头,将那头晕得几乎醒不过来的头壳拍得更晕了! 大师在她的眼前,对她说:「别拍自己,别做傻事!」一时之间云澜还搞不清楚状况,傻傻的问:「大师,你怎么抱着我啊?」 大师答她:「云澜,你听好,我曾在你的身上下了替身的咒法,那时我扭了假云澜的手,我自己的手一样的疼痛,我便知道假云澜其实也是你,否则在你身上的咒法怎么会应验在假云澜身上?我不晓得你怎么上了假云澜的身,千万不要再敲自己的头,我让你敲得头昏眼花,险些被怒目金刚踩死!」他隐下了阿牛与六指美人曾经亲热一事,其中的隐私怎么可能对外人言,知道的必是云澜本人! 没想到撞头还有这番际遇,云澜要不是头还晕着,简直要跳起来了!「大师、大师、大师,我好担心你!」 「……嗯。」说话间寂念又躲过怒目金刚一击,他撇过脸去,他怕让云澜看见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双颊赧红。 「大师,你别撇头,在那边,快闪!」说话间云澜笑了出来,一扫之前沉重鬱闷的心情。她眷恋地摸了摸大师赧红的俊秀脸庞,想着要是她们两人都活下来,她想要好好面对自己的心意。 「云澜,别乱摸!」 于是云澜不摸了,闭起眼眸轻轻吻了寂念的脸颊,「大师,我心悦于你。」 「……嗯。」这句话可说是默默答应了云澜。直到遇见假云澜他才知道他荒唐的人生--错爱梵香离,坠仙成魔,几世磋磨,原来都是为了等云澜一人! 「我当作答应了哦!」 云澜的声音婉转,小嘴儿呼出的扑鼻香气轻拂在寂念的颊面上,挠得寂念心底彷彿有一万隻蚂蚁在爬,那样的心痒难耐,令他无法专心对敌,于是他说:「云澜,你别说话。」 「我偏要说话,我有好多话想说,我不说完,我怕下辈子又遇不上你!」 这句话令寂念动容,约莫是等待太苦,他说:「别说丧气话,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他们才刚闪过怒目金刚的一击,谁知怒目金刚踢断一棵树直直往寂念两人倒去。寂念向上跃,才刚躲过断木,却觉得肚子莫名一阵剧痛。他一看,竟是云澜五指刺入了他的肚皮,肠穿肚烂,鲜血如注。 他看着满手鲜血,泪流不止的云澜,原来他们的今生居然这么短吗?他不知他还有多少时间,他想护住云澜,不让她再遭人利用或者杀害。 「云澜,别哭,我定护你周全!」 拾玖、一將功成萬骨枯 寂念反手将云澜敲晕放在地上,开始诵起佛经,刚诵完一段,地面起了金光,看似啟动了某种阵法。 怒目金刚快步袭来,强闯这个金光阵,强闯的结果让怒目金刚的手指被金光消融了,祂却胆敢将整隻手置于金光之中,只见消融的速度越来越慢。 寂念总以为怒目金刚是让人间恶念驱动,他哪里知道早在多年前果慧大师便在怒目金刚输入自己的少部分灵魂,如今早已生出自己的意念,祂非但受果慧大师驱使,还有自己的想法! 祂如今正在动脑子,猜想寂念若有这样的杀手鐧,怎么不早点使出来?恐怕是穷途末路了,才会出此下策。既是下策,对他恐怕是害处多过益处! 对于寂念想要融合祂,祂是一点也不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说不准此举让祂夺了寂念身躯,又压制寂念的魂魄,叫他连投胎都难,这样岂不是一劳永逸,云澜迟早会落入他的手里! 那男人自恃炼器的天赋,居然练出来山河图这样的异宝来压制祂,那男人若知道山河图最后落在祂的手里为祂所用,想必会非常懊恼吧?祂迫不及待想看那男人沦为丧家之狗的模样! 祂与那男子相斗万年有馀,首先那男人做出了一份假的山河图掩人耳目,祂却暗中将假山河图与万年前的山河连结,瀟川太子得了,自然啟动时光阵回到万年以前。 祂打着让瀟川斗那男子的念头,最好趁万年以前那男子虚弱之时取男子的狗命。谁知瀟川这步棋祂终究下错--瀟川为那男人收拾残局,射下自溯日镜跑出来的九颗太阳,然后瀟川救世的功德让那男子得了,彻底翻转这万年的局势,祂只好夹紧尾巴做人。 这一次不管山河图是真是假,祂都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祂偶然发现山河图化作人身转世,祂便开始紧追山河图不放--山河图化作伽蓝国二公主阿澜,器灵化作贫农之子阿牛。 祂逼死阿澜拿到她的骨灰,从此无论阿牛如何转世,祂都能找到,千方百计的磋磨阿牛! 说时迟那时快,寂念已经吸取了不少怒目金刚的身躯,他原本白皙的肌肤如今开始泛黑,浑身血脉賁张,貌似正压抑自己。 怒目金刚见状放下心来,寂念这是自寻死路,没想到慈云寺后山还能让祂遇见这样的好事! 话说寂念又如何?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比入魔还难捱的事!入魔时他虽然杀心旺盛,终究能压抑自己,如今正好反过来,他失去了所有的自制力,正一点一滴被怒目金刚侵佔。他原以为他能融合怒目金刚,没想到怒目金刚的修为增加了,增加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将近叁百年的修为! 彷彿他捨弃魔君躯壳之后,那副躯壳还能自行修练,而且还是修练奇才的等级,将五十馀年的修为翻了整整六倍!那样的天才他只见过一人,便是他的哥哥瀟川! 他想起哥哥对他说的话:「再久一点的未来遇上了你喜欢的人,善待她,与她携手一生。」彷彿一千多年前,哥哥已经预见了今天一样。 那样令人惊艳的天才想必不会如他愚钝,总是入魔,连自己的神躯都变成别人手上的一把刀,用来残害自己与自己最重要的人! 忽然间他听见哥哥叫他:「青云,醒醒,入魔不算什么,就是入魔了又如何?入魔的部分能割捨,就是成了魔物也有醒来的一天,如此有什么好害怕?」 也不知是不是他太想念哥哥,脑海里居然出现了哥哥的声音。临死前还能听一听故人,真是意想不到! 寂念停下吸收怒目金刚,轻轻摸着云澜的头:「下次不要莽撞了,将来我不在你身边,也要好好过日子。」 紧接着他燃尽一切与怒目金刚相搏:如果被怒目金刚吸收了,他便什么都不剩,修为、神躯、灵魂通通赔上,若他先行燃烧自己的灵魂,犹可一搏! 他手臂上的乌黑一度退掉,吸收怒目金刚的速度快了许多,怒目金刚貌似要挣扎,那个金光阵将祂团团围住,不留一丝空隙。 细碎绵密的佛音縈绕在怒目金刚的脑海,一圈又一圈密密匝匝,像无数根针刺入祂的脑海,别说赶走佛音,祂的头疼得要爆炸!祂开始哀嚎,哀嚎的声音惊动整座慈云寺后山,无数鸟儿居然让这嚎叫声震了下来,一动也不动,恐怕是死了! 这声音对动物就如此的可怕,难道对寂念毫无影响吗?怎么可能?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祂震得疼痛不已,嘴角已经滑落一痕血来,如今他用自己的修为强撑着,更是加快了动作,溢出唇瓣的佛音彷彿也参杂着他燃烧的灵魂,因此光芒大作,亮得令人睁不开眼。 果慧大师不甘心怒目金刚就这么被寂念吸了去,他拿刀抵着云澜出现在寂念眼前:「你快睁眼看看她是谁?你继续吸收怒目金刚,我便让她陪葬!」 寂念的身旁还躺着妙龄的假云澜,果慧大师一脚踢向她的心窝,疼得他挟持的真云澜也醒来,吐了一口鲜血。 「臭丫头,你醒来了,还不赶快叫寂念救你!」 云澜在被寂念打晕之后,又回了被困在佛珠的身体里,剧痛之后觉得颈子传来一阵森冷的寒意,直到被划了一痕,她才晓得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她向来是软硬不吃的臭脾气,「大师别管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然后又是一阵鑽心的痛楚--地上的假云澜挨了果慧大师一脚,她自然要领教这脚踹心窝的疼。 「臭丫头,你活得不耐烦了!」 云澜眼见寂念正要停止吸收那巨人,心里不愿大师总受她的牵连,心一横,将自己的颈子抵上刀子,滚烫的鲜血滑落胸膛,她忽然想到,她不畏死,为什么不拿这股意气努力活着? 她耗尽了锦袋中的糖貽许愿:她要活着,她要大师完成愿望! 乏力的身躯,头晕目眩,她知道是她太过贪心许了太大的愿望的缘故! 可是父君的修为叠加上她万年的修为,难道抵不了这两个愿望? 她想到她送给小殿下的愿望化作了灵蛇真君的最后一片鳞片;又想到她告别大师时曾许下祝他修为精进,早日突破叁界藩篱来报答他赠灵骨的恩情。 恐怕当时那两个愿望已经透支了吧? 如今再许两愿,两个愿望都不小,才会叫她如此! 话说云澜许的愿目前看不到成果,寂念不明所以,只见云澜自尽,他满心的悲愴,几乎不能自持。他欲放弃吸收怒目金刚,只见假云澜拉着他的裤管,告诉他:「大师,别放弃,错过了这次说不定就没有下次,我帮你 !」 于是寂念吸收的速度更快了,他有云澜的帮助压制怒目金刚,将不属于他的部分集中在怒目金刚的右掌,一步一步排除。 甚至于赠了云澜的灵骨也逐渐被他吸收,他知道这个意思--代表云澜真的自尽了,那副身躯成了空壳,才会这么轻易让他融合。 寂念羞愧不已,他总把云澜当作小孩子,觉得她不懂事。其实云澜想要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她长时间与袖月相处,自然是将袖月当成了亲人,才会送出愿望,希望袖月平安。 至于她让果慧大师抓住,为了不拖累他,多次做出自残的举动,说不定就是因为他说了:「就凭你用了我的灵骨。」这句话。 谁欠了谁重要吗?她就算救了土地神又如何? 从头到尾没想通的人不是云澜,是駑钝的自己,他有什么值得云澜爱? 说来可笑,毫无可取之处的自己有什么值得云澜牺牲?他不敢白费云澜的用心,更加专心地吸收怒目金刚与云澜的躯体。 果慧大师被云澜摆了一道,气得暴跳如雷:「臭丫头,阿澜的骨灰还在我身上,不管你怎么换躯壳都逃不过我的控制!」 他不说则矣,说了反倒让云澜想到,他能用骨灰控制她们,她不能用骨灰控制他吗? 她的眼前有一座无名墓,她想到里面葬得正是那对县令家的姊妹花。她没记错的话,这座墓旁葬了那样东西! 果慧大师揪住假云澜的衣领,云澜一挖到那样东西,便往果慧大师的胸口扎! 她想此举能不能控制果慧大师还难说,至少能为大师吸收怒目金刚争取到一点时间。 果慧大师看见扎在他胸口的瑬金穿花戏珠步摇,脸色难看非常。顷刻间风云变色,墨汁般的黑云笼罩了整座慈云寺后山,轰隆隆的雷电一阵阵劈下。 有股力量逆转了寂念融合怒目金刚,反倒叫怒目金刚不断吸收寂念与云澜两人,这股力量居然是寂念与云澜联手也莫可奈何! 云澜挣扎着爬到了寂念身旁,她说:「大师,我有点害怕。」 寂念一把抱住云澜:「别怕,不管生死,总归我们一块儿。」 *** 稍早之前的百花谷鸟语花香,和风习习,住在谷中的两人一如往常--厉封敖正在厨房煮菜,而裴清则是在小溪旁练功。 忽然裴清神色凝重地收功,走回屋里对厉封敖说:「厉郎,慈云寺后山的土地神被杀,我想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厉封敖掀了锅盖,给裴清盛了一碗汤,放在圆桌上,又摆好调羹:「再急也别像上次一样空着肚子去办事。我原以为多事之秋过了,原来才刚要开始。」 裴清直到喝完汤擦了嘴才回话:「确实是多事之秋,事情没完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说到这个厉封敖气就上来:「上次我让灵蛇真君支开,你一叫唤我立刻回来,你怎么与灵蛇真君动起手来?就算肚子不显,你总归不如从前,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一抹淡笑漾在裴清的芙蓉面上:「我知道来人是灵蛇真君,他刻意支开你必定是有话问我。就怕是袖月的事,袖月又倔强的不肯说。后来动起手来,我游刃有馀,也就觉得没有必要把你叫回来。」 「你这般待他,他这般待你,下回我非揭了他一层皮不可!」 这个话题顿时让裴清烦闷不已,她起身准备走出去换换气,却撞进一个宽大的胸膛里。来人将她紧紧抱着:「我就怕你跟小抱抱出事,偏偏你又不当一回事。」 裴清叹气,答道:「我自有分寸,不是没当一回事。这样说你可满意?」 这个人更加紧抱着她,他的声音略带鼻音:「满意,不满意也得满意。」 挣不开的拥抱,后来落下了浓厚的吻,裴清任他亲吻。吻完,这人说道:「清儿,你若出了什么事,我必定活不下去!」 厉封敖黏人,有时真叫裴清啼笑皆非,她忍不住刺了他一句话:「大丈夫何患无妻?」 裴清哪里知道那句话真的伤了厉封敖。在她之前,妻子对厉封敖来说只是一个糢糊面貌,或许温婉可人。他尽了传宗接代的义务,也必定给予妻子尊重,举案齐眉。遇了裴清他才知道什么叫做此生挚爱!她哪里磕了,疼了,他都心疼得不得了! 裴清委身于他,他百般怜惜,哪里捨得让她受气,哪怕她直言直语刺伤他,他也捨不得还嘴,只说:「旁人如何冷心冷面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的妻子唯你一人。」 他的胸膛起伏,万般情绪涌现,一副赤诚的心胸恨不得剖来给她看!他知道裴清最怕烦,他说那句话已是极限,再说下去不是惹哭裴清,就是弄得自己心烦意乱,所以止于那句话,自伤伤人非他所愿。 那句话不知怎么触动了裴清,她主动吻了他,吻着吻着就变成了耳鬓廝磨,芙蓉帐暖度春宵。他们啟程,已是隔日的事,走了一整天,才刚要扎营,裴清储物空间居然被金弓破开,厉封敖见状连忙拿出龙鳞甲严阵以待。 那重逾万斤的金弓向来无人能拉开,此时金弓自己拉开弓弦,射日箭搭在上头,一步步越拉越紧,直到拽满弓,射日箭成了一道急光,向东方射去。 这支箭射入了乌云蔽日的慈云寺后山,破开乌云,穿透两道蛇神设下的阵法,射入了怒目金弓恶念聚集的右手,如此还不停止,射穿了怒目金刚的右手后再度射入果慧大师的咽喉! 慈云寺后山瞬间笼罩在一片圣光之下,寂念趁机融合了怒目金刚、云澜的残躯,不知为何,这道圣光不但助他一臂之力,后来更毫无违和地被他吸收! 云澜在他的怀里口吐鲜血,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直到这副躯壳化作点点莹光消散,他恨不得以身相替,怒吼一声,还不足以宣洩他满怀伤痛。 许多小光点慢慢聚集,成了一团幽光,一直徘徊在寂念的身旁,好一会儿才开口:「大师,你别哭,我没事!」 他将这团光拢在胸前,热泪怎么也止不了,「怎么可能没事,你成了这副模样!」云澜为他赔了一副躯壳、用尽所有糖貽,仅馀一团微光,这叫没事? 「大师,你别难过,你忘了刚遇见我时,我就是这副模样啊!一切都回到最初,没什么不好。」 貳拾、啟程 慈云寺后山下有一座茶舖,卖茶水、也卖些简单的饭菜。因为慈云寺被土匪包围,竟是一连数十日不曾开店,直到土匪散去,这几日才悄悄开了门。 茶舖的匾额在风里摇动,客人正吆喝着老闆:「老闆,来一盘豆干还有一壶烧酒。」 老闆本以为让那些土匪一闹,他好一阵子该没生意了,没想到不到中午已经坐了叁、四桌,忙得他脚不沾地,这边招呼客人,那边又要送菜。 来了一个衣着不凡的清秀少年,老闆领他到只坐了两个客人的那张桌子,帮他擦了桌子:「客倌,吃些什么?」 少年绕过这张桌子另找了一张坐下:「来一碗茶。」他在桌上放了一枚银子。 老闆搓了搓手,收走那枚银子:「贪财、贪财。」 少年坐下不久又来了一路人马,有二十多人,领头那人容貌俊朗,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领着武艺超群的护卫们出门,少年那碗茶没来得及上,老闆连忙给这队人马腾出地方来。实在坐不下,老闆又回了少年那处:「小公子,能併桌吗?」 少年那双明亮的大眼瞪了老闆一眼:「不行。」 谁知护卫们自顾自地坐上了这桌,一边调侃少年:「小公子,给个方便又不会少块肉,哟,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害臊什么?」 少年索性茶也不喝了,拍桌而起,又叫护卫抓住了手腕:「这么细的手腕,该不会真是个姑娘吧?」 他们的头领见这里骚动,到了这桌来,叁个护卫只好摸摸鼻子站到后边去。 「小公子,下人冒犯,还请不要掛在心上。」男子举手作揖,话是这么说,请求原谅冒犯,他却自顾自地坐下。男子点的茶水让下人挪到这桌来,他抿了一口后说道:「这里的茶真是难喝得紧,不是上好的水,也不是上等的茶叶,小公子肯定喝得不惯。据说往西一百多里,有个蛇族聚集之处,蛇族主人过寿,要赠出琼浆玉液给所有祝寿的人。小公子若没事不妨去看看,另有一番奇遇也说不定。」 小公子似笑非笑:「这等好事你不藏着却告诉了我,我们没有这等交情吧?兄台还是留着自个儿去吧!」眼前这名男人是她的父执辈,与她的母神父君辈分相当。她总觉得有件关于父君很重要的事,却被她遗忘,到底是什么事呢? 男子继续喝完那碗难喝的茶:「小公子想见的人,也许也在那里。对了,不久前秦家少主回了文渊阁,秦老得秦少主相助如虎添翼。」 少年咬牙切齿,咕噥了一句,旁人听不清楚,男子却听得一清二楚:「叛徒!」 男子纹风不动,也不纠正小公子的话。闷热的风吹来,非但没带走暑意,更添了几分烦闷,他的额间冒了细密的汗珠,忽然这名男子脸色大变,捂住自己的头,在剧痛之中跌落木椅。 他的下属分成两拨人,其中一拨围着他:「青蛇大人,您还好吗?」另一拨人自然是围住那名少年:「想走?你对我们大人做了什么?」 那名少年是小殿下袖月化作,她接近临盆,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照理根本不可能佯装成少年。这就要说到当初她拒绝云澜提议,到慈云寺下小镇待產。既不买奴僕,也不先找好產婆,如此有恃无恐是有原因的! 蛇是一种极为聪明的动物,当它面临危难,腹里又有蛇蛋,它可以决择不让小蛇出生;又或者乾脆延后生蛋的时间,直到它认为可以生蛋为止。 小殿下便是利用这点,一边降低自己的活动,一面让小蛇神沉睡。她利用障眼法让自己变得平凡无奇,再来掩去即将临盆的肚子。 她掩去容貌,可是眼睛是改不了的,那双瀲灩大眼变得凌厉:「放手,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还没摇响怀星月,青蛇真君貌似头痛好了些,摒退下属,也不跟小殿下绕圈子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知道了还不赶紧滚!难不成要我出手赶你,你算什么东西?」 这些话令小殿下愤怒,她的父君对她说话尚且小心翼翼,生怕说了她不喜欢的话,青蛇真君是叔叔辈的人又怎样,难道可以口出恶言侮辱她吗? 青蛇真君说完起身,此时乌云蔽日,雷声轰隆隆地响,他带着下属头也不回地离去。这家茶棚的老闆 端了一碗茶放在小殿下面前:「客倌,要下大雨囉,你有地方避雨吗?没有的话来老头子的棚子避一避,晚点再走。」 老闆点了线香,对小殿下说:「这是驱虫的,山上虫多。」 「多谢老闆,我还有事不多留。」小殿下觉得异常口渴,喝完茶便尾随青蛇真君一行人到了慈云山某处,见他们炸了粮仓。 「大人,凌菲交待的事都办妥了,您说小殿下会中计吗?」青蛇真君有个属下一面收拾残局,一面问道。 青蛇真君向来不摆架子,对朋友还是下属都是如此,年轻时爱笑爱闹,很会挖苦人,其实不无真心;年纪稍长,爱闹别人的话不说了,连话都说得少了,对友人晚辈的关心还是有。白蛇真君死了,灵蛇真君被抓,桑榆殿下不知正打着什么主意,又剩小殿下一人乱窜。偏偏这一家子一丁点儿的小事都要影响蛇族,他不管还不行! 「该说的我全说了,要蠢成这样我也没辙!」 小殿下正在不远处,这些全部落入她的耳里。忽然间她觉得头晕目眩,才想起那时是不是闻了线香才口渴起来,而且是非常的渴! 青蛇真君轻易的识破她,告诉她灵蛇真君的现况,那么有没有别人也识破她,等着抓她呢? 待她醒来,短兵相接的声音乒乒乓乓,有个人背对着她与另一人过招。对面那个人说道:「老夫的家里事还要你出手,你会不会管得太多?」 「你让时茜帮忙抓走灵蛇真君,现在又来抓小殿下,难不成是为了跟凌菲邀功?秦老,你才是越老越不修,小殿下怀着你的孙子,你这个黑心肝的老货连亲孙子也不放过!」 「我呸,你知道个屁!」 在小殿下看不清楚之处,不知怎么溅起污泥,青蛇真君一声哀嚎后,只见青蛇真君的剑刺入秦老的胸膛,秦老的面目狰狞,在小殿下横卧那处仍清晰可见,后来或许是线香之效仍在,小殿下逐渐迷濛,眼前只见黄土随着水光晃动,再然后眼前一阵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着。 小殿下再度醒来,只觉得头依然沉甸甸的,耳朵彷彿也隔了什么总听不真切,只听见一个男人似乎在惨叫,这个人似乎是青蛇真君。 他的下属说道:「大人,您再撑着点,我们带您回蛇神殿,我们办妥了凌菲交待的事,她总会给您解药。」 「有什么用?这回她让我毁向克烈私藏的粮仓,下回她让我杀向克烈,我杀还是不杀?为我一人之私毁天下大事,如何值得?」 他的下属又劝:「大人,妍儿小姐还在凌菲的手上,您振作些!」 「振作?怎么振作,我双目已毁,我一身经脉扎满凌菲的毒针,半年多来生不如死,我为妍儿强撑这么久,骯脏事也做了不少,够了,我也累了。」 「妍儿小姐她??」 「我妹夫让凌菲杀了拔皮,妍儿痛不欲生,或许让我们家族死绝,才是我唯一对桑榆殿下尽忠的机会??小殿下在哪里?」 有人搀着小殿下来到青蛇真君面前,青蛇真君双眼缠着染血的白布,血正滴滴答答地流,像怎么也止不了。一阵铃声自小殿下的脚踝响起,忽然间青蛇真君轻松多了,不再痛苦煎熬:「小殿下,多谢你。」 「青蛇叔叔,我还能帮你什么?」 「什么都别帮,我的五脏六腑都烂得差不多,让我死才是唯一解脱之道。」 小殿下落了泪,她一直认为流浪在外很辛苦。前世不到十岁被送去天宫,无人庇护,受人算计身败名裂而死,今生依旧流浪在外,半生流离失所。如今才知道她与灵蛇好过留守蛇族的人,家人被要胁,一如青蛇真君被凌菲控制,全身扎满毒针,内脏受损。 青蛇真君英俊的容貌,一直被小殿下深深记住。前世年纪小,误闯圣地莲花池,青蛇真君悄悄放走她,那时候的青蛇真君与她的父君一样英俊不凡,如今却枯槁得跟老人没什么两样。宛若枯木的手比划着自己的胸口:「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这个身躯早已是废人,但是我的内丹还在!」 「蛇君的内丹,一甲子的修为,总不会比灵蛇的鳞片还要差??」猝不及防那隻手刺向他自己的心窝,取出一颗血淋淋的内丹放到小殿下眼前:「你收下吧,总比我不知道怎么死去,内丹便宜了凌菲好!」 这番景象惊得小殿下满脸泪痕,她忽然想起另一位蛇君,那个人多次为她收拾残局,写得一手好书法,袖月之名出自他手,连母神那样孤高挑剔的性子都喜欢他。 她的父亲白蛇真君正是为了救她死去,激动之馀又重叠到现在的处境,小殿下说:「我不要!」不要有人为了她死去,她也不想不劳而获得到什么内丹! 眼前的鲜血淋漓的内丹被青蛇真君捏破,他说:「我为活下来帮凌菲做了不少事,你不相信我也是理所当然。」 小殿下与青蛇真君都是性烈之人,一个坚决不收,另一人当下掐破内丹。两人僵持的时间流转的特别慢,小殿下坐立难安,彷彿她做了天大的错事,活活逼死一位长辈,青蛇真君在她的面前喘息逐渐粗重,不久便死了。 下属带走青蛇真君的尸体,离走前告诉小殿下:「青蛇大人是因你而死,他为你与秦大人起衝突,双眼让秦大人刺瞎,又中了一掌,带你来到这处已经油尽灯枯。」 「青蛇大人的好意你不配,收起你的眼泪。在你拒绝那时就该知道青蛇大人的下场。」 直到他们全走了,小殿下才放声大哭,哭得不能自己。 早些时日她与灵蛇真君有多少的温柔繾綣,如今就有多少痛苦;在她心心念念穿哪件鲜亮的衣裳,又该染什么顏色蔻丹,岂知应是守父丧之时。 父君死了,云澜走了,灵蛇真君回到秦家,青蛇叔叔又为了她丧命。细数下来,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她始终孤单一人,她要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蛇族主人过寿,要赠出琼浆玉液给所有祝寿的人。小公子若没事不妨去看看,另有一番奇遇也说不定。」青蛇叔叔的这句话像一盏明灯,点亮了眼前漆黑迷茫的路。 貳拾壹、壽宴 贰拾壹、 她想去凌菲的寿宴看看,会会许久不见的灵蛇真君,说不定还能遇见母神,还有??妍儿,青蛇叔叔死去,妍儿已经没有任何价值,说不定能覷一个机会带走妍儿,了青蛇叔叔最后的遗愿。 小殿下再度易容,这次她装作与主家走散流离失所的歌姬,加入了一个欲往蛇族献舞的舞姬团。团主是个中年模样的妇人,看着是冷漠的性子,却对团里的姑娘不差。 她们赶了一上午的路,中午扎营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却神奇的有鱼有肉,蔬果新鲜,上头还泛着晶莹的水光。 红綾见小殿下吃惊,捂着嘴笑:「月儿,姑姑上头的主人是修仙者,他们有种法宝叫做储物袋,无论多少东西都放得进去,鱼啊、肉啊,蛋啊,蔬菜水果放进去是一定不会坏。你瞧瞧那鱼像刚钓的,猪肉像刚宰的,青菜水果都像刚摘的,水灵得教人想咬上一口呢!」 红綾是团主交待来照顾小殿下的人,让她赶紧融入团体里,毕竟她们还要一块跳舞呢!小殿下自然不用袖月这个真名,她说自己叫月儿,另外红綾说的姑姑正是团主。 小殿下在这里待了不久就升上领舞的位置,随着小殿下高昇,跟她说话的只剩红綾一人,这日轮到红綾煮饭,小殿下落单,叁名舞姬藉机围住了她:「要不是你,晚香姐姐早成了领舞的人,你懂不懂得先来后到的道理?识相点自己去跟姑姑说你难当大任,否则我们饶不了你。」 小殿下瞅了这群人一眼,满肚子的劣根性被她们激起,她回话自然不怎么客气:「不要!」 其中一个穿紫衣的姑娘伸手欲扯小殿下的头发,还没看清楚小殿下怎么闪躲,她的手一阵发麻,不服输的性格让她向小殿下的裙襬踩去,这次居然叫她劈了腿,私密处与大腿一阵酸麻,好一会儿起不来,气急败坏的说道:「你找死!晚香姐姐不会放过你的!」 另一位藕粉衣裙的少女抓住小殿下的手,忽然间她被震得浑身发麻,向后倒去--幸好是屁股着地,不过「唉哟!」了声。少女心性,忍不住揉了自己可怜遭殃的屁股,一双圆润的大眼掛着泪珠,狠狠地瞪着小殿下:「你这妖女肯定使了什么诡计!」 看到这里,第叁名红衣的少女不出手也不行了,她见小殿下邪门,也不敢贸然触碰小殿下,拿着一面铃鼓往小殿下头顶敲去。铃鼓摇得响亮,可惜并不是因为敲中小殿下,而是铃鼓的木框扎扎实实敲了红衣少女的胸口,她闷哼了声倒地,居然疼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等她能说话了:「我要告诉姑姑去,说你欺负我们!叫她把你的领舞换下来!看你能嚣张多久!」 小殿下拍了拍手,掸去灰尘:「快点去,我等着你们!别让我失望了!」 事实上小殿下佔着领舞的位置不是真心想出风头,她知道领舞的位置对于平凡女子有多重要--也许那个大人物看上了,便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她佔着领舞的位置只因为领舞的人不用轮流做饭! 小殿下看似身体轻盈纤细,其实不过是障眼法使然,真正的她大腹便便,时常因为身体不适而乏力。 叁名舞姬忿忿不平离去,果真围着姑姑告状。远处的姑姑若有所思的看向小殿下,最终没有发作她。 又过了两日,她们终于走到下个城镇,进了客栈休息。上头雅座坐着刚来的大人物,姑姑让红綾唤月儿上楼。 小殿下到了,姑姑对她说:「月儿,这是新的领舞人,叫做妍儿,你带她跳过一次舞,就退到后边跟红綾一块儿。」 姑姑见小殿下沉着一张小脸,当下不开心,生气道:「妍儿小姐是青蛇大人的亲妹妹,这本来就是献给蛇神殿下贺寿的舞,由她领舞再合适不过!你莫要纠缠不休,你不教,我叫晚香来教。」 小殿下想不到能在这里遇上妍儿小姐,回过神主动说:「我教,我会的一定全教,姑姑别担心。」她走到妍儿小姐身旁,细心地问道:「妍儿小姐可曾跳过舞?若是不曾,我从最简单的教起。」 妍儿笑了笑,拉了小殿下在她身旁坐下,亲自给她夹菜:「月儿,我见你面善,就像我许久不见的女儿一般。这么瘦的身子,肯定吃了不少苦,多吃些菜,我在这里,谁都欺负不了你。」 不久舞团传出月儿让大人物看上,谁敢欺负月儿就是跟舞团过不去,轮到月儿煮饭也无人敢使唤她,那么谁补那个空缺?自然没人要补,晚饭连一粒米也没煮。 眼见那叁个舞姬正攛掇姑姑处罚月儿,妍儿见状似笑非笑的褪下一只白玉雕绞丝纹手鐲套进姑姑腕里,悠悠说:「月儿就像我亲生女儿一样娇生惯养,这种粗活她哪里做得惯。诸位辛苦些,待来日献舞完,必有重赏。」 其馀舞姬们们听见有重赏,也就不计较小殿下不干活儿,只有那叁名舞姬气得跺脚。 排练时,小殿下带着妍儿小姐练独舞的部分。她两世的舞蹈底子扎实,她做出来的旋舞动作,妍儿小姐才看过一次,居然分毫不差的跳出来。 小殿下吃惊的看着妍儿小姐旋起身来犹如飘扬的柳枝,腰肢柔韧,舞姿优美,一连串的旋舞做下来丝毫不显疲乏,还有几分俐落!比起她竟然不逊色,小殿下因此起了疑心。 休息时间妍儿递给她冰碗:「天气炎热,吃点冰消暑!」 小殿下不动汤匙:「我不渴,你刚才练武练得辛苦,眼下刚好渴了吧?你吃不是更合适吗?」 妍儿想了想,主动说:「桑榆殿下离开蛇神殿这么多年,祭祀的舞一向是我跳的。虽然不如她甚多,但是跳久了,外人看起来像模像样,你不会因为我跳舞熟稔,就认定我故意欺瞒你?」 随即神色黯淡了下来:「我还有个女儿若没有被凌菲杀,也跟你差不多大。」 「我这个将死之人的好意让你觉得晦气吗?」妍儿话锋一转变得无比锐利。 小殿下虽然坐着,身体却疲累不堪。她不禁想着无论是青蛇叔叔还是妍儿小姐,他们对她从未有过敌意。妍儿小姐善舞又如何?她的母神跟凌菲那个不善舞? 她从未觉得妍儿小姐晦气,反倒是妍儿小姐的精明让她觉得违和,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凌菲拿捏住? 不,也许是她的偏见也不一定--母神那样聪慧的人在凌菲手上也占不得便宜不是吗? 她不顾疲累,对妍儿小姐说道:「妍儿小姐,对不住,我不是那样的意思。」 妍儿摇了摇头:「没事,说起来我能活多久也不晓得,也许寿宴过后就让凌菲杀了也不一定。唉,蛇族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太平?」 妍儿舀了冰,一口一口餵着小殿下:「月儿乖,身体不舒服别勉强,吃点东西便休息。」 倚着妍儿小姐,小殿下不知不觉睡沉了。 妍儿轻拍着小殿下的后背,唱着着婉转的曲子,小殿下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居然落了泪:「?母神。」 那天夜里小殿下难得好眠,梦中的她躺在母神的怀里,清风徐来,薄凉拂面,吹起珠帘叮叮噹噹。母神唱着歌哄她睡,婉转悠扬的歌声,一时间让她着迷得无暇分心,远处的珠帘丁丁当当响着,像应和着母神的歌声,那歌声越听越熟悉,彷彿妍儿小姐正唱着曲儿! 她想着妍儿小姐犹如西风里摇落的枯叶残枝,她又好到哪里去呢? 她这样肤浅又无知的人,有谁会喜欢上她?说不定连灵蛇真君都讨厌,否则回了秦家,秦老也不曾绑住他,他为什么迟迟不回她的身边?他明明知道她临盆在即! 想到这里令小殿下不禁焦躁起来,梦醒了,她起了身,见自己睡在妍儿的帐里。 妍儿的帐篷特别大,也特别精緻,什么物品都有,薰香肯定不会少??只是这阵兰花香真的是薰香吗? 若不是薰香何故夜来飘香浓郁至此?小殿下悄悄靠近妍儿,她见到着夜行衣的男子捂住妍儿的口鼻,另一隻大掌掐住妍儿的颈子,膝压住妍儿的胸口,这是要置妍儿于死地的阵仗! 小殿下连忙摇响怀星月,她见妍儿不知哪里取了剑,一刀俐落的抹了黑衣人的颈子,接着一脚踹开这人。 如此惊险,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怀星月还没发挥作用,妍儿已经手脚俐落,毫不迟疑杀了刺客。 那好像所有的人都非常聪明,能力卓绝,只有她愚笨不堪,从来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 转眼已经到了凌菲寿宴当日。这日舞团上台献舞,红綾她们先上台开舞,再来是小殿下、晚香与另外两名舞姬,她们舞过一轮长袖舞,这时妍儿才上场。 妍儿素手捧金盘,金盘上放着一颗鲜艳欲滴的寿桃。她身穿一身俐落的窄袖长裤,盈盈一握的腰间围着一条金色的纱裙,裙襬缀以黄金打造的叶子。随着妍儿的翩躚起舞,金子叮噹作响,一时之间光彩夺目。 其他舞姬随着节拍伴舞,藕粉的长袖纷飞,那场面彷彿一群仙女正舞着云霞,云霞当中金光灿然。 一场绚烂夺目的胡旋舞毕,妍儿代替舞团献上寿桃。她恭敬地在凌菲眼前跪了许久,才听凌菲发话:「起来吧,下去领仙泉。」 此时的妍儿笑得灿烂极了:「仙泉就免了,倒是仙桃你是非收不可!」那金盘不知道有什么机关,居然叫仙桃如莲花般绽放。仙桃一开,一共射出八枚暗器环绕着凌菲,直到落地才看清楚,暗器围了一个八卦的形状。 凌菲挑眉笑着:「就这点斤两敢拿出来献丑?」她一弹指,不知从哪处跃出两隻蓝莲狼妖来,狼爪一划撕破了妍儿设下的八卦阵。 妍儿说道:「你佔着大位太久,却不思带领蛇族走向繁荣,成天杀戮操弄人心,简直愧对蛇族列祖列宗!」她在两匹狼妖的围绕下面不改色。 旁人见她发难,一面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一面又怜悯她,毕竟青蛇真君一家死伤无数,妍儿步上青蛇真君的后路,恐怕是不得好死了! 凌菲敛了笑容,沉肃的神情难以分辨她是不是动了怒:「你连蛇族是怎么来都不知道,却想要维持蛇族的繁荣兴盛?」 「怎么来的,怎么去的难道是我们能够左右吗?」妍儿扔掉那枚寿桃,一面回话。 凌菲瞥见周遭那些无知的人拿妍儿当笑话,一把无名火窜上心头,烧得她喉咙又乾又痒,她挥手摒退一干人等,对妍儿说:「为什么你依旧这般天真,死去的人不够多吗?」 妍儿使了眼色,有人抬了一个大箱笼来,下人掀开箱笼的盖子,里头藏着一名穿男装的貌美女子,眉目如画,泪水涟涟,细看之下,这人居然是天界太子裴清! 裴清行走叁界,无论是早年还是这几年见过她的人不在少数。 几乎所有的人对妍儿的举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天界太子怎么会与他们的凌菲殿下有瓜葛呢?有本事绑了天帝来,说不定还有一丁点儿的作用!有人出口讽刺:「你失心疯了是不是,裴清跟凌菲娘娘有何瓜葛?」 只见凌菲的脸沉得几乎滴下水来,脸色越发阴翳,一双眼眸却闪着坚定的目光,终究,她叹了口气:「妹妹,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声妹妹,让在场的人吃惊不已,凌菲娘娘的妹妹只有一位,正是离开蛇族已久的蛇族主人,桑榆! 妍儿撕下偽装,正是桑榆本人!她说:「姐姐,我们六十多年恩怨,在这回一併清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