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梦[骨科]》 旧梦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一栋叁层小楼,被不知高大的细叶榕树冠覆盖着,即便是在最炎热的夏季,这里也是一片凉爽。 这是方周第一次踏入妈妈的新家庭。 “方周,你来啦。”远远看见少年单薄的身影,周雪莱抱着女儿迎上去,高兴地打量着儿子的模样,“半年不见,又长高啦,不错、不错。” 见他脸上挂着被太阳晒出来的汗水,周雪莱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没摸到纸巾,垂下眼看到怀里的小女儿胸前用纽扣别着一块宝宝汗巾,她二话不说解下来,拿着汗巾就往方周脸上糊。 “等下,妈妈……”方周被妈妈大大咧咧的擦汗动作搞得摇头晃脑,正想说自己有带纸巾,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小女孩圆滚滚的黑色大眼睛。 这个只有叁岁大的小女孩,生得白白胖胖的,可爱极了。她顶着一头微黄微卷的短发,五官精致得如同做工精细的洋娃娃,加上被家长精心打扮过,穿着打有荷叶褟边的浅蓝色棉布裙子,这简直是方周见过的最漂亮也最干净的小孩子了。 “真真,这是哥哥。”周雪莱颠了颠怀里越发重手的女儿,笑着把方周指给她,“快叫哥哥,哥——哥——” 蓝悦真笑嘻嘻地连声叫着“哥哥”,朝方周伸出两条莲藕似的小胖手,传递出友好的求抱抱信号。 “哎哟,不行,哥哥可抱不住你这个小胖妞啊。”周雪莱把不安份的女儿抱好,空出一只手牵着儿子,把他带进了屋里。 屋子里,一个高个子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接过周雪莱怀里闹腾的女儿,把早已准备好的奶瓶捧到了她的面前。 蓝悦真抓住奶瓶的两个把手,一把咬住奶嘴,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起奶来。 “慢点!”周雪莱见状伸手戳了一下女儿的小胖脸,戳完了又回头对儿子笑道:“这小胖妞胃口好得很,贪吃着呢。” 正说着,蓝悦真把奶嘴从口里拔出来,抓着奶瓶递到方周面前,嘴里嚷着:“哥哥吃!” 方周笑了笑,把奶瓶推回去:“哥哥不吃,真真吃。” 像是担心哥哥会反悔似的,蓝悦真立刻收回奶瓶,一口叼住奶嘴继续喝了起来。 周雪莱打开冰箱冷冻层取出叁个冰淇淋,转身时看见女儿护食的小模样,忍不住笑骂道:“上面都是你的口水,谁要吃你的啊。” 叁个冰淇淋,果仁的给了方周,香草的给了蓝蜂,周雪莱自己开了个巧克力味的。 分开这么久,妈妈还记得他喜欢吃果仁冰淇淋……方周手里拿着散发出丝丝凉气的冰淇淋,眼角却悄悄涌出了些许热意。 久别重逢的母子二人,有太多的话可说了。互相了解了对方的近况后,周雪莱再一次向儿子介绍了自己新的家人。 周雪莱的二婚丈夫名叫蓝蜂,外表看起来要比她年轻一些,长相清秀文雅,面上时常带着淡淡的笑意,待人也十分温和。 在方周看来,这个男人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他无法开口说话了。但要是和父亲的无情比起来,这点缺陷也根本不算什么了,——只要能让妈妈获得幸福就好,其他的都不再重要了。 “快吃快吃,再不吃就要融化啦。”见儿子陷入深思,周雪莱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肩膀提醒道。 结果另一边的蓝悦真抛开奶瓶,凑过来“嗷呜”一声,一口咬掉了方周手中冰淇淋的“顶峰”。因为太冷的缘故,她打了个冷颤,双手牢牢捂住自己的脑袋,小胖脸上皱成了一团。 “啊!蓝悦真!你这个贪吃猫——是不是头痛了?快张嘴,让妈妈看看,快张嘴……” 即便头疼得难受,蓝悦真还是吧唧吧唧地把嘴里的冰淇淋吃了下去,始终没让妈妈撬开嘴巴分毫,实在是倔强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方周举着一个被咬掉了一大口的冰淇淋,看着两个大人围着妹妹团团转,真是哭笑不得。 “冰箱里还有呢,方周再去拿一个吧。真是的,你这个小胖妞,怎么可以偷吃哥哥的冰淇淋?”周雪莱颇有些不好意思,跟方周说完了话,又转过来捏女儿的小胖脸,“小坏蛋,也不怕冻坏你的小肚子,快跟哥哥说对不起。” 蓝悦真被妈妈挟持着,不得不和方周面对面,她也不心虚,依旧笑得甜蜜,软软地叫了一声“哥哥”,然后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没关系的,”方周摸了摸妹妹毛绒绒的头发,忍不住为她说情,“她还小呢。” “叁岁啦,不小了。”周雪莱拿走他手里的半支冰淇淋,又重新给他拿了一支的,“把真真给她爸爸抱吧,不然你就别想吃东西了。” 蓝蜂上前,把手舞足蹈的蓝悦真抱走了。越过爸爸的肩头,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哥哥,最后扁了扁嘴,接过爸爸再一次递过来的奶瓶,乖乖地嘬起奶来。 那天,方周在蓝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傍晚时分被送上回明城的快车之前,他回头亲了亲妹妹软乎乎的脸颊,笑着说:“等你长大,哥哥给你买冰淇淋。” 还魂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明城的夜市总是如此热闹,步行街上人来人往,绚丽的霓虹灯几乎能一直亮到天明。 一辆出租车在马路边停下,未等车停稳,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踉跄着从车上下来,顾不上扶一扶歪斜的金边眼镜,大步向街尾那所挂着红十字灯箱的医院狂奔而去。 与他同行的两男一女在付了车资后下了车,随后紧跟上去。这场追逐在热闹又拥挤的夜市上引来了许多路人的侧目,一个大叔扛着插满冰糖葫芦的木棒,侧身避开冲撞,低声骂了句“痴线”。 方周奔跑在被五光十色晕染得失去了真实感的街道上,他喘得很厉害,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心脏随时都会爆开,难受到了极点。 等他冲进医院时,早已候在急救中心门外的女老师连忙迎了上去,同时向走过来劝阻院内奔跑的保安解释:“是星灯高中的学生的家长!” 那保安停下脚步,了然地点点头,挥挥手示意他们通行。 夜晚的医院,总是太过寂静。 保洁阿姨推着拖把一步步往前,伴随着湿痕拉长,浅青色的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被稀释过的红色水痕,——如果不是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和用以消毒的化学药品的刺鼻气味,也许人们会以为这是被谁打翻在地的水彩颜料也说不定。 女老师把方周领进了急救中心的大厅,里面的灯光更加明亮,照得那一张张方周曾在家长会上见过的面孔惨白得仿佛人造的面具。 “悦真!”方周穿过那些焦急等待的家长,大步走到了女孩的面前。 和其他有家长陪伴安慰的孩子不一样,他的女孩儿独自一人坐在靠墙的医疗床上,身边放着断了一根背带的书包,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人忙来忙去。 “哥哥。”女孩向他伸出双臂,她仰起的面孔上有些细微的擦伤痕迹,微卷的黑色短发也有些散乱,看起来十分可怜。 方周看到她膝盖上的淤青和擦伤,因为涂上了大片的黄色药水,和她白皙的肤色对比起来,那两团伤痕十分刺目。 好在人看起来并无大碍。 方周松了一口气,抓着她的双肩把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几次,通过和老师的交谈确认她的身上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才一把抱起她,把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颈侧。 “没事就好。”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 蓝悦真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回去。 这边气氛温馨,大厅的另一边却是充塞着浓重的悲伤。 有个男孩伤到了头,医护人员给他包扎好之后,还能看到从纱布里渗出的血,他的父母守在他的旁边,含泪安慰着他;一个女孩躺在靠墙边的病床上,正在打着点滴,她的一条手臂从床沿垂下来,上面沾满了干结的血液。 医保人员来来去去,药水瓶在他们手中的塑料小篮子里互相碰撞,发细微的声响。一墙之隔的防护病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利的哭嚎,工作服上溅了大片血痕的医生从里面跑出来,冲着走廊尽头的药剂室大声催促:“麻药怎么还没好?都要开始缝合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让许多家庭陷入了悲痛之中。 下午五点十二分,一辆货车从星灯高中大门前的马路上驶过,突然毫无预兆地向冲向路边,在撞倒一拨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后侧翻在地,车上载着的木箱散落一地,又砸伤了好几名学生和路过的行人。 方周接到学校通知时,还在参加一场庆功宴。 他在宴会上喝了不少酒,在跑过来的路上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喝醉酒而产生了幻觉,——好端端的,他的女孩儿为什么会受伤呢? “悦真,我们回家。”方周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 方周并不是最晚赶到的家长,几乎每隔上几分钟,就有新的家长一路狂奔冲进急救中心,然后被医护人员拦住,确认身份之后才被放行。 他抱着蓝悦真出去时,随他一起过来的同事们已经在医院门外等候许久了。 “妹妹怎么了?”杜若迎上来,从方周的手里接过了蓝悦真的书包。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方周淡淡一笑,把怀里个子娇小的女孩儿转过来,让他们能看到她的脸,“来,跟姐姐和哥哥们问好。” 蓝悦真举起小手挥了挥,泛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气音一般的“你好”,随后又快速的一头扎回方周的肩窝里,再也不肯理人了。 她的身上还穿着星灯高中的夏季校服,是一套短袖上衣加五分短裤的蓝白双色运动服,可能是尺码偏大不够合身的缘故,这身别的孩子穿上就会显得充满朝气的打扮,穿在她的身上反倒给人一种不太精神的感觉。 她脚上的校内布鞋还丢失了一只。 “不好意思,她有点怕生。”方周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向同事们道歉 杜若和其他两名同事快速地交换一个眼神,他们的脸上露出某种带着难言意味微妙的笑容,嘴上齐声回答道:“没关系。” 方周抱着妹妹在路边等车,并没有留意到他们的表情。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庆功宴上,作为项目的主导人被同事们反复劝酒。实在是盛情难却,即便方周平时滴酒不沾,也被不可避免地被气氛里挟着,喝下了不少酒水。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时,他的听觉已经快要失灵了,但是因为事关唯一的妹妹,他用了比做实验时更加专注的心力去听取从电话那头传来的一字一句。 于是方周在一瞬间摆脱了酒精造成的意识模糊。 直至现在,确认妹妹安全无恙,他又重新放松下来,酒精的带来的朦胧感再一次浮了上来。 明明八点未到,时间还早得很,可是他却久久没有等到一辆愿意搭载他们的出租车。路过司机们要么在短暂的停顿后迅速把车开走,毫无商讨的余地;要么降下一半车窗,看一看他,和他怀里的女孩儿,又看一看医院的方向,随后面色僵硬地摇头拒绝。 “怎么回事呢?”方周被酒精腐蚀了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运行。 不知怎么的,眼前的世界又一次变得光怪陆离,红灯笼,白灯箱,彩色的霓虹灯和行走的人影,所有会发光和移动的东西都混杂在一起,搅成了一团,形成让人头晕目眩的旋涡。 在这旋涡中,方周看见了去世多年的妈妈的面孔。她的笑容就像从旧照片上复制下来那样标准,眼中却含着淡淡的忧郁,就那样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自己。 “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悦真……” ………………………… 特别弄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伏笔……其实以下两个走向都是可以的。 1.哥哥喝醉了出现幻觉,在他眼中妹妹只是受了点轻伤,其实妹妹只剩下一堆残骸了,故事的后续展开全部是哥哥精神失常的幻想产物。 2.妹妹活着,只受了点轻伤,故事如常展开。 常夜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方周对自己是怎么把妹妹带回家这件事毫无印象。 只依稀记得回到家后发生的一些零碎的事情。 蓝悦真从方周怀里滑下去,她进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书包放到沙发上,就像过去每一次放学回家做的那样。 只是这次没有方周的嘱咐,她也很自觉地去洗了手,然后倒了两杯水,一杯端给方周,一杯自己捧着小口小口地啜着。 她的眼神不时扫过客厅的冰箱。 方周皱起眉头,只稍微流露出对她爱喝可乐的习惯的不喜,蓝悦真便乖乖坐好,不再东张西望。方周见此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伸手抚摸她微乱的短发,“休息一下就去洗澡,哥哥叫了外卖,洗好澡就能吃饭了,悦真一定很饿了……” 由于工作忙碌,方周很少有能准时下班回家的时候,为了不让妹妹饿肚子,方周总是在早上起床时做好她的晚饭,放在冰箱里,等她下午放学时拿出来用微波炉加热。 现在冰箱里也放着一份原封不动的饭菜。 想到妹妹今天经历了这样可怕的事,为了安抏她,方周难得地点了一份她喜欢的披萨和炸鸡。 蓝悦真从他的手机屏幕上看到了外卖应用的界面,她欢喜地凑上来,在方周的脸上亲了一下,以示感谢。 趁妹妹回房间洗澡的空隙,方周也强撑着精神洗了个战斗澡。外卖在二十分钟后送达,他得下楼去拿,已经这么晚了,他是不可能让妹妹走出家门一步的。拿到外卖后还要看着她吃好,——如果没有人看着,她能把自己吃到肚子撑圆也不知道停口。 半小时后,兄妹二人一身清爽地坐在餐桌前,一个慢条斯理地依次打开披萨纸盒、炸鸡桶盖子、薯条纸袋,一个双手戴好一次性手套,满脸迫不及待地盯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食物。 方周给她撕了一个皮脆肉嫩的鸡腿,坐在一旁看她啃得满嘴是油。 “慢点吃。”方周不忘叮嘱道,同时在心底按照她一贯的食量估算她今晚能吃多少东西,——两只鸡腿,两块披萨,再加一包薯条,这就差不多了。 吃得太多还会影响睡眠。 这孩子没有别的爱好,唯独贪吃,什么都吃,尤其偏爱热量超标的油炸食品和甜食。方周加了妹妹班级的家长微信群,通过和别的家长沟通,他得知一件事,那就是鲜少有孩子不喜欢吃这两种东西。 虽然不健康,但冲着孩子们的喜欢,也能当做成绩进步的奖励。反正久久吃一次也没什么大碍。 蓝悦真吃完一个鸡腿,方周又给她拿了一块披萨,把水杯推到她面前,提醒她喝水。 灯光投射在她那张孩子气的小圆脸上,两扇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黑色的阴影,越发显得她似个精雕细琢的洋娃娃。她那努力地咀嚼着食物的样子,粉白的双颊鼓起来,一动一动的,让人联想到某些贪吃的小动物。 也许应该给她买她上次在专柜看上的松鼠布偶。 那天去逛商场,她挑了两个布偶,方周让她二选一,最后买下了她犹豫很久后才下决心要带走的鳄鱼,留下了那只毛绒绒的松鼠。 方周用碟子分装出足够她饱腹的食物,在她怨念的眼神中把剩下的部分收拾好放进了冰箱里,打算留待明天再吃。本身这个时间吃晚饭就已经很迟了,吃得多了难消化,不利于肠胃健康,所以他轻易不放松管制。 “吃完了记得刷牙。”方周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额头,确认体温正常,才拿起手机走向了阳台。 玻璃门之外,纷繁嘈杂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真实得令人厌烦的世界。 九点不算太晚,对需要应酬的社会人来说,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 方周给上司打了电话,先是对自己匆忙离席表达了歉意。之所以这样郑重地道歉,是因为这场饭局上不仅有自己公司的人,还特意请来了达成合作关系的重要客户,所以他很有必要就自己的失礼向上司作出合理解释。 电话那头,向来严厉的上司主动出言宽慰道:“没关系,毕竟是家人出了这样的事,早退是应该的。”对方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变得越加温和了,“你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好好陪陪家人?这段时间你带着大家赶项目,你的努力和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现在忙完了,也是时候歇一歇了。” 对方态度如此诚恳,方周都有些诧异了。他在心底斟酌着该如何回话,眼角余光瞟见屋子里妹妹正在摸自己的肚子,她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满足表情……这个时候,他突然就不那么在乎了。 不在乎上司主动提出让他休假是别有用心,还是真的打从心底关怀下属。 “这样吧,我给人事那边打个招呼,你先处理好家里的事情,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了,就直接回来上班吧。” “……好的,谢谢您。”对方说到了这个份上,方周自然是应下了。 电话的另一边,庆祝宴已接近尾声。杜若叁人返回饭店时,正巧和提前离开的重要客户打了个照面。 对方是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挺着微凸的肚子,长得一副富贵相,那张笑呵呵的面皮乍看之下好似没脾气的老好人,实质上精明全藏在了那双不大的眯缝眼里。 “欧总,您这就走啦?怎么不多留一会儿?”杜若主动打了招呼。 “哦,是小杜啊。”欧总抚着自己鼓起的肚子,笑着点了点头,“吃饱喝足了就该撤了,呵呵,我跟你们这些年轻人不一样,没这么多精力啦。” “哪儿的话,您正当年呢!”杜若笑着恭维回去。 “老啦,老啦。”男人哈哈大笑一声,“对了,小杜啊,跟你们一起的那个小方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了啦” “哦,你是说方周啊,”杜若面上的笑容淡了些,“他家里出了点事,提前走了。” “什么事啊?严重到庆功宴都要早退的地步?” 眼看对方表现出不悦的意思,杜若只得解释道:“他妹妹出了事,就是星灯高中那个事……” “星灯高中”四字一出,四周的气氛都有些凝滞。欧总摆了摆手,带上秘书和助理走了。 “啧,浪费了我特意准备的好东西……真晦气。” 等那一行人走远,已不见身影,杜若脸上的笑顿时垮了下来。 “听说欧总有那方面的爱好,他这么惦记方周,是不是……” “别胡说!”杜若冷声打断了同事的八卦。 之前没有人提及也就罢了,杜若不会特意去关注这些事,但是今晚欧总问及方周时的态度,还有他口中的“好东西”……思及早些时候在医院时,方周那失了魂般明显不正常的样子,杜若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这恶心得让人吃不下饭的老东西! 被人惦记的方周揣着手机回到屋里,蓝悦真已经刷了牙,正坐在沙发上玩他的平板。 也不知道点到了什么,十英寸的高清屏幕上突然跳出了晃眼的动态图,两具赤裸人体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兄妹二人的眼中。 方周一把夺过平板,把它高高举起来,避开了妹妹挽留的双手。 这孩子被保护得太好了,她还不明白那个画面的含义,也意识不到这种时候应该在家长面前遮掩一二,——而家长敏感的神经已经被触及,恨不得咆哮,恨不得喷出一把怒火毁灭这个肮脏的世界,她竟然还傻乎乎地想要把平板抢回去。 “啊!”女孩叫了一声,张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像兔子般跳上沙发,借着增加的高度去抢平板。 方周打掉了她高高举起的双手,黑着脸让她回房睡觉。 蓝悦真还没搞明白哥哥为什么不让自己玩平板,她不太高兴,又有些疑惑和不解,但见哥哥一副没商量的严肃样子,她只好乖乖地从沙发上下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去时还一步叁回头,指望哥哥会心软,同意让她再玩一会儿平板。 方周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心软,他指着她那贴有小熊贴纸的房间门板,抬了抬下巴,冷声命令道:“快去睡觉!” 等她回房了,他也好搞清楚这玩意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下流的内容,——他明明设置了儿童模式! 蓝悦真小手揪着睡裙下摆的荷叶边,站在房门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听话,改天去逛商场,给你买小松鼠。”方周叹了一口气,态度不自觉软化下来。 蓝悦真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空荡荡的客厅里,方周一个人站在日光灯下,对着手里明显已经中了病毒的平板苦恼不已。 爱儿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距离事故发生不过四个小时,“星灯高中特大事故”已经冲上了热搜,同时也作为重大新闻被各大电视台以插播的形式播出。 涉及到了学校和孩子,社会大众对此类事件的关注度总是比别的事要高一些的。 方周刷着手机,千次万次在心底为妹妹平安无事感到庆幸。 他已经很困了,又困又累,加上酒精的作用,脑子都快要搅成了一团浆糊,几乎是后背沾上床的同时,就失去了意识。 可是恶梦却不肯让放过他,新闻中打了马赛克依旧能看出满地血腥的画面开始在方周的梦中一一上演。 面孔模糊的孩子们倒在血泊之中,因失血坏死而呈现出可怖惨白色调的残肢,已经难以辨认出本来形状的内脏,和书本文具一起,散落一地。 那辆货车侧翻在地,车上满载的巨大木箱散落在四周。其中有那么两叁个木箱,因为木板破损,从箱中倾倒出大团的干稻草,和一些白色的……圆形的物体。 ……这是……什么……? 方周的意识试图挣脱梦境的束缚,他努力地思考着,可是突然间,眼前画面一转,变成了他小时候曾多次拜访过的妈妈再婚后和继父组成的家。 大榕树下,年幼的妹妹迈着小短腿向他跑来,她跑着跑着,不知被什么绊倒在地,连试着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那小小的身体就迅速地变形、融化成了一滩浸透地面的暗红血水。 方周听到自己发出了怪物般的惨叫声。任谁看着悲惨情境在眼前上演却无力阻止,精神都会濒临崩溃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继父蓝蜂出现在了那滩血水旁边。他顶着方周记忆中那张永远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面孔,双膝跪地,用双手一点点收拢起那滩被血水浸透的泥土,把它们拨成一堆,捧在手上,然后,小山似的土堆从中间塌陷,露出一枚被埋在土下的……洁白的卵。 失而复得的狂喜情绪瞬间盈满了方周干枯的心房,他泪流满面,伸出颤抖的双手,不顾一切地从继父手中夺走那枚卵,小心翼翼地将之贴近脸侧,闭上双眼去感受那微弱的温度。 “悦真……” 凌晨两点,方周终于从冗长的恶梦中醒来,回到了漆黑一片的现实之中。他出了一身汗,身上黏乎乎的,很不好受。 掀开薄被,被空调吹出的冷风一拂,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他想起身去喝点水,准备下床时,却碰到了睡在床外侧的女孩,和她的鳄鱼布偶。 “悦真?”方周的嗓子有些沙哑。 蓝悦真睡得很熟,方周制造出的动静并没有惊动她,此时她就像在母体中缓慢发育的胎儿一般,蜷缩着身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方周俯下身,抚了抚她柔软的面颊。 白天时发生的事太可怕,她一定被吓到了。方周心底涌出了懊恼的情绪,今晚应该陪她睡的,她一定很害怕…… 在客厅喝水的空隙,方周拿出了手机。还未解锁,屏幕上就已经显示出了多条由社交应用推送的信息,方周瞥见“星灯高中”四个字,随手点进了那条信息,发现那是是官方媒体发布的关于星灯高中事故的详细情况说明。 长长的文字后面,附带了十数张现场照片。当然,因为场面的惨烈程度远超大部分人类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些图片大多都是打了码的。方周点开图片逐一察看,竟然从某张图片的角落看到了妹妹遗失的那只校内鞋。 鞋垫上有她用马克笔画出来的花朵图案。 这起事故如此惨烈,以至于在社交应用上搜索“星灯高中”四字,得到的内容不是新闻报导,就是人们自发的悼念行为,和对事故起因、各方责任归属的激烈讨论。 方周刷新了一下微博,一条由官方发布的蓝底图片信息跳进了他的视线中。他点进去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一条官方呼吁事故发生地点附近的民众配合调查工作的公告。 其中提到了一点,从那辆侧翻的大货车上散落下来的木箱,少了一个——官方希望捡拾到这个木箱的群众尽快归还此物,否则将追究其法律责任。 这条公告,瞬间引来了关注此事的网民的议论。人们的关注点开始从遇难、受伤的学生们的身上逐渐转移到了这些神秘的木箱上。 木箱里究竟有什么?为什么散落的木箱能砸死人?它的重量是多少?是否因为木箱中的货物过重、货车超载,才造成了这起事故? 方周摇了摇头,熄掉手机屏幕,回到了房间里。 上床前,他把妹妹和她的鳄鱼挪进了床的内侧,以免空调的风直接吹到她的身上。这么多年,他多少也学会了一些养育孩子的方法,对如何避免自家孩子感冒发烧这类生活小常识颇有心得。 “哥哥……”女孩翻了个身,整个人面朝下趴在床上,左手揽着鳄鱼,右手在身旁来回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方周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回答道:“哥哥在呢。” 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 为免她闷着自己,方周把她翻了个面,让出了自己的半截枕头,两兄妹挨着睡在了一起。妹妹个子娇小,占不了多大位置,但是加上她带来的那只又肥又蠢的鳄鱼,就显得这张双人床有些拥挤了。方周不得不调整睡姿,以免自己睡到半夜一个翻身栽下床去。 说起妹妹个子娇小这件事,方周作为家长不免有些心焦。尽管他用心照顾,不知为何这个孩子的成长速度就是比她的同龄人要来得迟缓许多,——尤其是这两年,基本没怎么长个子。 她的胃口向来很好,甚至可以说食量颇大,虽然有时会挑食,但在他的再叁管教下,姑且也算是有在好好吃饭;她的精力也很充沛,平时活泼好动,据班主任说体育成绩非常优秀,每年参加校运会拿到的五花八门的奖项也能证明她是个运动健儿。 在遗传方面,她的双亲都是高个子的人,如此优良的基因,没道理到了她的身上就不起作用了。再有一点,她做任何事情全凭喜好,对人情世故也毫不上心,这样的心智也实在是过于孩子气了,似乎一点儿也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长进。虽说中上程度的学习成绩能够证明她的智力没有问题,但这两者完全是两码事—— 该抽个时间带她去做个详细的体检了,还要测一测骨龄,做专业的心理评估……也许该花点心思和微信群里的热心家长打好关系,以后也好请教他们相关的问题,毕竟比起真正当父母的人,他的经验还不是那么充足。 脑子里尽是些乱糟糟的念头,就这样,伴随着烦恼,方周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梦境之中。 方周梦到了一块落满枯叶的土地,有无数白色的点从落叶的缝隙间冒出头来,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很快长成了一根根粗壮的蘑菇…… 深沉的夜色中,女孩秀气的鼻子微微抽动了几下,一丝若有似无的神秘气味诱使她从睡眠中苏醒过来。她睁开眼睛,视线丝毫不受黑暗的影响,准确地落在了男人不安稳的睡颜上。 “哥哥。”女孩放开怀里的鳄鱼,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爬到了他的近旁。 自己的呼唤得不到回应,她也不在意,只凭着想亲近对方的本心挨近过去,双手捧着他的脸,低头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印下纯真的亲吻。 做完这些动作,蓝悦真感到心满意足了,便趴在床上,双手撑着脸,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她在世上惟一亲近的人。 那个气味又再度浮现在空气中了。 她的嗅觉自小就十分灵敏,能闻到许多别人闻不到的气味。这种特长对生存于世似乎也没有什么助益,说出去可能还会引人侧目,所以除了哥哥,她对谁都没有提及过这件事。 最近这一两年,她对哥哥身上偶尔散发的这种……雄性的气味越来越敏感了。哥哥是个爱干净的人,她平时很少会从他身上闻到其他味道,唯独这种携带着某种信息向四周扩散的气味隔个叁五天就会出现一次,通常都在早上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和换衣服的时候。 这气味很特别,但并不难闻。 “是哪里呢……”蓝悦真耸了耸小鼻子,循着那丝淡淡的气味寻根究底,双手伸进薄被里,爬上了男人温热的身躯。 方周的睡衣是宽松舒适的T恤和运动裤,她的手毫无阻碍地钻进了衣物的缝隙里,贴上了那汗湿的皮肤,“……是这里!这是什么……这个形状,好像蘑菇……哥哥的身上长着蘑菇……” 她的双手轻轻地握了上去。 意识深陷梦境的男人,双腿不由自主地弹动了一下,大腿内侧的肌肉瞬间绷紧,从口中吐出了一声难耐的呻吟。 被枯叶覆盖的地面上,一根根硕大的蘑菇似活物般左右轻摆,它们摇头晃脑,仿佛在表演滑?的群舞——一阵风吹过,蘑菇们颤抖着,纷纷朝天空喷发出一阵阵孢子粉尘—— ……………………………… 哥哥在饭局上被人下了药,药里有致幻成分,所以他的意识很混乱,会做各种奇奇怪怪的梦,还会产生那方面的冲动。 罪恶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本章有擦边。 ………………………… “……蓝悦真!” 暴怒二字不足以形容方周此时的感受。 他从短暂的头脑空白中回过神来,狼狈地退到床边,和一脸困倦、茫然地揉着眼睛的妹妹拉开了距离。 顾不上清理下腹的黏腻,方周在微弱的晨光中捡起掉落在床边的上衣和裤子,迅速地套在了身上。 “穿好衣服。”他对坐在床上的妹妹沉声说道。 蓝悦真对他突如其来的严苛态度很是不解,她还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按照平时一贯的做法,每次闯祸惹恼哥哥后,她总是习惯用撒娇来平息他的怒火,所以这一次她也倾身向前,朝他伸开了双臂。 方周却将她推开,把皱巴巴的纯棉睡裙扔在了她的头上。 “快点穿上衣服!” 蓝悦真拿开盖在头上的睡裙时,看到的就是他表情黑沉得吓人的面孔。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心虚的同时又有些委屈,在哥哥严厉的逼视下,还是乖乖地穿上了睡裙。 她在床上摸索了一圈,没有找到内裤,只好揪着裙摆,不安地偷瞄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声道:“内裤找不到……” “下来,到外面去。”方周指着敞开的房门外的大厅命令道。 蓝悦真从床的内侧爬到外侧,颤颤巍巍下了床,光着脚从他身旁绕过去,走向了大厅。 清晨六点,天色将明未明,万物仍未摆脱夜色的笼罩。借着微弱的晨光,方周看到她经过之后,在光滑的仿木纹瓷砖地板上留下的点点乳白色湿痕。 他抹了一把困倦的脸,望了一眼窗外晨光乍现的天际,几乎是逃离般走出了这个仍残留着些许罪恶气息的房间。 比起房间,大厅的光线稍微明亮一些,方周从置物架上取出一把戒尺,对站在沙发边手足无措的妹妹冷声道:“靠墙站好!” 蓝悦真立刻把揪着裙边的手放下来,贴着大腿两侧,乖乖地挪到墙边,努力站直了身体。 此时此刻,她是真切地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把手伸出来。” 男人修长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这个一脸懵懂的女孩笼罩在其中。她怯怯地伸出双手,仰起脸看着面色晦暗不明的哥哥,低低叫了一声:“哥哥……” 伴随着这声“哥哥”,是戒尺重重打在掌心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女孩吓了一跳,疼得叫出声来,眼角很快沁出了泪光,但是在哥哥的逼视下,她没敢缩回双手。 “我应该教过你,女孩子要懂得自爱。”方周举起戒尺,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女孩,又一次用力打了下去。 过去不管怎么引导,这个孩子始终学不会遵守某些规则。比起“学不会”这个说法,也许“不当回事”更为贴切。这其中也有他的一半过错,作为监护人,他没有尽到自己该担负的教养职责,但最根本的原因恐怕是她与生俱来的对人类社会存在的各种规则的不理解和不在乎,——时至今日,方周终于明白了这件事。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蓝悦真只觉得自己摊开的手心不断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她已经数不清自己被打了多少次了。虽然确实很疼,但也不是不能忍受,比起疼痛,哥哥毫不留情的态度更让她感到难受。 “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她用力地点头,纤细的肩膀缩起来,泪水吧嗒吧嗒掉下来,打湿了胸前的布料。 方周满眼失望地看着她,——她还是不明白,之所以这样乖觉地认错,只是想要让他尽快翻过这件事罢了,她还是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一瞬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我以后再也不趴在哥哥身上了,我不敢了……”蓝悦真抽抽噎噎地说完这句话,抬起袖子飞快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又重新摊开手心,“哥哥打我吧,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窗外的天空逐渐变得明亮,方周长久地注视着这个孩子,在愤怒退却之后,一种难以言说的难堪涌上了他的心头。 兄妹之间酿成这样的大错,纵然有这个孩子不知轻重的缘故,但他的过错也不可推脱。 更何况,在夜里他也并不是毫无所觉的。那个时候,他的意识还很很模糊,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人在做梦的时候是没有理智可言的,自然也做不到遵从道德伦理的约束。 比起妹妹,他才是真正应该受到惩罚的人。 方周长时间的沉默让蓝悦真感到惊慌不已。她不敢哭出来,只是抿着嘴唇,小小声地抽泣着,泪水不断从脸上淌过。 方周回过神来,便看见她睁大双眼,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望着自己。 “去刷牙洗脸,然后把昨晚剩下的东西热来当早餐吃。”方周指着冰箱对她说道。 “嗯!”蓝悦真用力点了点头,从他面前跑开了。 方周回房洗了澡出来,她正垂头坐在餐桌前,用手捏起一块冒着热气的披萨,又因为被烫到而松开了手,撅着小嘴对手指不停地吹气。 方周上前拨开了她面前的纸盒,蓝悦真受惊般抬起头看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别吃了。” 即使还在为那件错事感到懊悔,方周也实在难以忍受让妹妹吃这样东西来当早餐。 营养不均衡。而且还隔夜了。 他转身从冰箱里拿出面条,鸡蛋,和一小把青菜,给她煮了一大碗卧了两个煎蛋的面条。 蓝悦真不舍地看了看旁边的披萨,在他发怒前赶紧拿起筷子,把装面的大碗拨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的眼睛被热气熏得直掉泪水,方周坐在她对面,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吃,吓得她连擦眼泪都不敢,只能握着筷子,颤颤巍巍地夹起一束滑溜的面条。 面条从她的筷子上滑了下去。 方周看不下去了,起身去消毒碗柜里拿出一个叉子,弯下腰逐根掰开她的手指,把冰冷的叉子塞进了她红肿的手心里。 不知道是泪水没擦干的缘故,还是被面条的热汽熏出了汗,她额前和两鬓的发丝有些湿润,有几缕黏在白净的脸上,显得她分外可怜。 “快吃吧。”方周为她别了一下垂在脸旁的发丝,轻声哄道。 蓝悦真低下头,手里握着叉子,泪水吧嗒吧嗒地砸进了面汤里。 这短短的一夜里,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方周自己都很难说能立刻调整好心态,更不用说还不知事的妹妹。他拿出手机,准备给妹妹的班主任打电话请假,让她在家里休息两天,没想到才刚解锁屏幕,就看到了星灯高中群发给家长的信息。 “……全校停课?”方周点进家长群,把未读信息快速地过了一遍,确定学校是真的停课了。 也是,毕竟发生了那样严重的事故。 一夜过去,死亡人数已经飙升至十六人了。蓝悦真班上的一个男生,昨晚就在送去医院的路上不治身亡了。 事故发生时正是学生放学离校的时候,可想而知有多少学生被置于危险之下。如今事故原因还未调查清楚,在排除人为因素之前,学校停课是很有必要的。 “悦真,学校停课了,今天就在家里休息吧。” 蓝悦真背对着他,站在洗碗池前,踮起脚尖挤了点洗洁精在洗碗布上,把大瓷碗刷得闪闪发亮。她轻轻应了一声,打开碗柜把碗放进去,甩了甩手上的水,默默地回了房间。 方周叁两步赶上去,抵住了她关上的门板,“要先洗个澡,知道吗?” 蓝悦真点了点头。 方周心底有些忧愁,想了想还是从门缝中挤了进去,亲自给她找了一套干净的睡衣,催着她进浴室。 这个时候也没法计较合不合适了。 方周掀了她的睡裙,取下花洒,调好水温,给她冲了一会儿身体。这孩子脸上还有些婴儿肥,身上却没有什么肉,手脚都是纤细,肩背也单薄得可怜。才刚吃了那么大碗的面,肚子也没见鼓起来多少。 “自己洗一下这里,”方用一手握着花洒,一手比了比下面,“蹲下去,用手指……” 蓝悦真乖乖地蹲了下去。 一些混杂着血丝的浊液从她的腿间流了出来,落在了被热水漫湿的浴室地板上,被热汽蒸腾出了特殊的腥味。 方周看见她耸了耸小巧的鼻子。 “不准闻!”方周黑着脸喝道。 蓝悦真没说什么,就蹲在那里,伸手接着花洒淋下来的水玩。 方周固定好花洒,把妹妹从地上拉起来,让她分开腿站好,用手帮她清理了一下腿间的污秽。至于里面……他不清楚昨晚有没有伤到她,人的手上都有许多看不见的细菌,他也不打算贸然处理。 “哥哥……”蓝悦真缩了缩两腿,把他的手夹在了腿间。 “悦真,你要听好,这些话我是最后一次说了,”方周握住了她的膝盖,他注视着那白皙的皮肤上淡淡的擦伤痕迹,“你要懂得自爱,要爱自己,珍惜自己的身体。” 从前避而不谈的性教育,终于还是被摆上了明面。 “你现在还小,不能再做昨晚那样的事了,被衣服盖着的地方都不能让别人碰到,无论是谁,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蓝悦真小声回答,“身体不给碰。” “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光是指望学校的教育,有什么用呢?不该发生的事也发生了。只希望亡羊补牢不算太迟。 直到帮妹妹洗好澡,方周都不敢直视她的脸。他用浴巾帮她擦干身体,给她穿上干净内衣和睡衣,让她到床上去睡一会儿。 忙完这些,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到冷静下来,才重新打起了精神。 他得出门一趟,去买点菜……和药。 少女 蓝悦真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被叫起来,人还是蒙的,嘴里突然就被塞进了一颗小小的药片。水杯边缘抵着嘴唇,她下意识张嘴喝了一口水,把药片吞了下去。 看着妹妹乖乖吃了药,方周松了一口气,仔细打量她的面色,除了哭过后双眼红肿,倒也看不出其他。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她的体温似乎比平时要稍微高一些。 方周拿来体温计,给她量了体温。 叁十七度八,低烧。 “悦真,头晕吗?”他低声问道。 “不晕。”蓝悦真含糊应了一声,转身又扑回床上去了。 她的睡相不太好,才刚换上没多久的睡衣已经有了很多皱折,方周忍下帮她抻平衣料的冲动,给她的肚子盖上了薄被。 “有哪里难受吗?肚子疼不疼?” 蓝悦真闭着眼睛翻身过来,把自己平摊在床上,一脚蹬开被子,撩起睡衣下摆把肚皮露了出来,示意他自己看。 那截肚皮白皙光滑,没有一丝伤痕,即便有什么问题,光凭肉眼也是看不出来的。方周担忧她身体里面受了伤,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沉默半晌,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你睡吧,有哪里不舒服要叫哥哥。” 蓝悦真抱着鳄鱼,很快又睡熟了。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倒是让以为她在闹别扭不想理人的方周无言以对。 菜买回来了,离准备午饭也还早得很,方周索性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床单被套拆下来扔进了洗衣机。 地板上掉了一小团东西,是纯白色的布料,方周蹲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把东西捡起来,认命地给妹妹洗遗漏的内裤。 公司那边给方周批了一周的带薪休假,从大学毕业以之后就习惯了忙碌的工作状态的他,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度过空闲的时间了。 伴着阳台上洗衣机转动的声响,方周躺在了床上,习惯性摸出手机,打开了社交应用。 不出所料,星灯高中事故依旧高挂在热点榜首。因为被归为重大事故,又受到社会大众的普遍关注,官方几乎每隔两叁个小时就更新一次调查结果,方周点进专题,顺着时间线一路看下去,发现点击量和评论最多的,是一条关于造成事故的货车司机的公告。 货车司机是当场死亡的。经过法医检测,这名四十七岁,有着二十几年货车驾驶经验的中年男子已经被排除了酒架和毒架的嫌疑。 他在事发当天下午叁点左右,受客户的委托,从郊区的药材种植基地出发,把原材料运输到到两百多公里外的某家药物制造公司。到达星灯高中的大门前时,这段路途才刚走了不到叁分之一,——因为沿途需要经过数个人口繁密的街区,货车的行驶速度是比不上走高速。 警方也在事发第一时间对该司机的家人及上司、同事进行了问询和取证,结果显示他也不存在生病和疲劳驾驶的情况,这场运输还是他当天的第一份工作。 公告的最后,是一句惯例的“事故原因正在继续调查中。” 方周从这个专题退出去,改为去关注事故伤情。 到今天早上,距离事故发生过去十几个小时了,死亡人数竟然飙升到了十六人,其中十一人是星灯高中在读学生,一人是教师,剩下的四人分别是来接自家孩子的家长和恰巧路过的行人。 另外五人重伤,十叁人轻伤。 这起事故的死亡人数之高,令社会各界一片哗然。 方周切到家长群,发现群主——也就是班主任,已经设置了全体禁言。 最后一条信息是早上六点半左右发出的停课通知。 考虑到班上有学生遇难,禁止大家讨论事故,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免对死者的父母造成二次伤害。 警方在封锁现场期间,还强行送走了好几拨前去哭求公道的死者家属,这些画面被人拍下来上传至网络,失去孩子的父母悲痛欲绝,当街痛哭的场面,触动了每一个人的心,也促使人们越发关注事故的起因,甚至自发督促警方加快调查进程、呼吁星灯高中周边的居民或目击者提供线索。 方周躺不下去了,忍不住起身又去了妹妹的房间。 她的睡颜恬静乖巧,微卷的短发乱糟糟的,两只手虚握成拳,放在脑袋两侧的睡姿像极了投降的姿势,孩子气十足。 方周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脸颊,给她量了体温,叁十七度六,仍然是低烧状态。也不知道是经历事故受了惊吓的缘故,还是因为昨晚光着身子睡觉着了凉。 等吃了午饭还没恢复正常,就该带她去医院了。 十一点十分左右,方周开始下米熬粥。择豆角择到一半时,他接到了蓝悦真班主任的来电。 对方先是问了蓝悦真的情况,得知她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有点发烧,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孩子们还小,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按照上面的指示,我们是一定要安排心理干预的。” 重伤住院中的姑且不谈,像蓝悦真这样亲历事故的学生,或是事发时亲眼目睹了现场的学生,都是要接受心理疏导的。 “稍后我会把具体时间和地点编辑成短信发过去,记得查收。” “好的,我们一定配合学校的工作。”方周对此十分赞同。 话说到这里,方周已经做好了挂电话,谁知道短暂的停顿后,电话那头又说话了。 “其实,有件事情希望你和悦真都做好心理准备,警方可能会联系你们,主要是让悦真复述当时的情况……” 因为这起事故过于重大,调查的过程中又缺乏关键证据,现在的局面就是无论从哪方面入手都摸不着头脑,所以从经历者和目击者那里获取线索是很有必要的。 “我不同意!”方周语气冷硬,又突然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好心提前告知自己这件事,于是他放缓语气,诚恳地道了歉:“对不起,老师,刚才是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没关系,可以理解的。”电话那头忙不迭地应道。 想来在给方周打电话之前,这位女老师已经从别的家长那里受到过这样的对待了。 方周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特地让悦真回想当时的场面,这种事也太……” “我懂的。那么,之前说的心理干预……” “我会留意的,谢谢老师,您辛苦了。” 方周放下手机,长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豆角,心底涌现出一股难言的烦闷情绪。 这种被形势裹挟着往前走的状态,实在让他轻松不起来。 即便如此,一日叁餐还是要按时吃的。 从炒锅里盛出最后一道菜,方周朝妹妹房间的方向喊了一句:“悦真,起床吃饭了。” 也不怕她赖床。这孩子向来胃口好,吃饭时间是一定会准时出现在餐桌前的,简直积极得让人欣慰。 果然,没过多久,蓝悦真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从房间里出来了。她身上的米色纯棉睡衣又更皱了,面色有些泛红,一边脸颊上还有一个拇指大的压痕,——是鳄鱼的塑料眼珠的形状。 “先喝点水。”方周摆碟时不忘叮嘱。 蓝悦真去接了两杯水过来,方周已经用她专属的大瓷碗给她盛了半碗白粥,又往里面放了几大勺剁豆角炒肉沫。 “手还疼吗?” 蓝悦真晃了晃自己的小爪子,握住勺子开始吃了。 见她精神不错,胃口也好得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方周也略微宽心了,——这场车祸好像也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影响,这是最好不过了。 方周至今也不敢问及她事发当时的细节,总担心勾起她对可怕场面的回想,但是现在看来,问一下好像也不是不行? 等吃完午饭,方周让她把碗碟收拾好放进洗碗机,自己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石榴,坐在餐桌前剥起石榴来。 刚吃完饭,也不适合谈那么沉重的话题。 “哥哥,给我平板。”蓝悦真扯了扯他的衣袖。 方周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要平板干什么?” “买鞋子。” 方周掏出自己的手机给她了。 平板中了病毒,还得想办法清理干净。方周给她配的是能够视频通话,有定位和移动支付功能的智能手表,里面的支付账号余额通常保持在两百块钱左右,让她偶尔能跟女同学出去逛逛街,放学后吃点零食,买杯奶茶什么的。 至于衣服鞋子,文具,还有生活用品,方周通常会用自己的支付账号给她买。 想起她那只掉落在事故现场的校内鞋,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当成证物了吧。 蓝悦真拿着他的智能手机,点进购物应用,输入商品名称,然后飞快地滑动屏幕挑选起来。 方周抽空瞄了一眼。 星灯高中是重点高中,对学生的穿着有严格规定,女生周一升旗要穿背带裙搭配白衬衫和黑色小皮鞋的小礼服,男生则是小西装叁件套和皮鞋,至于周二到周四,全体学生都穿方便活动的运动服式校服和帆布胶底的室内鞋。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学校的室内鞋不是要找生活老师买吗?”在购物网站上买的款式能一样的吗? “你不懂。”蓝悦真头也不抬,一把推开了哥哥凑过来的脸。 “鞋子没穿对纪检老师不让你进校门……” 蓝悦真快速挑好了鞋子,把手机还给他,让他输入支付密码。方周接过手机一看,发现那是双跟她原本的校内鞋长得差不多的白色布鞋,同样是方便活动又易穿脱的魔术贴闭合方式,只是比起真正的校供鞋,这双鞋的鞋底厚了一截。 “我们班的女生都穿这种了,”蓝悦真对了对手指,又说:“穿起来会显得我没那么矮……而且鞋底厚一点也好走路。” 因为后一句话,方周把商品数量由一双改成两双,然后痛快地付了款。 也确实没想到她会有跟风同龄人的时候。 之前从没见她对这方面上心,吃穿用住,不管是什么,都是给她什么就用什么,好像一点儿都不关心美丑,也没有喜不喜欢的差别。 原来她也是会留意同班的女生穿什么样的鞋子的。 到底也长大了。 方周刚想问问她还要不要买几件新衣服,或是发夹什么的,抬头就看见她用手指一颗一颗地捏起石榴籽放进嘴里,方周嘴角一抽,指着碗柜道:“去拿勺子,用手抓不卫生。” “哦。”蓝悦真乖乖地找勺子去了。 唉,到底还是个孩子。 胎儿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关于事故的话题,方周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适合提起的时机,因为他收到班主任发来的通知短信了。 “十月十二日,上午09:30,在青少年活动中心……” 也就是明天早上。 短信上的地址,方周并不陌生,甚至还一度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想去的那栋楼。 那是两兄妹在一起生活的第二年,他十九岁,大学刚刚毕业,而被他接到身边亲自抚养的妹妹才刚满八岁,正在读小学五年级。已经忘了是什么契机了,总之在某一天,方周突然就发现了一件事:妹妹在新学校没有交到任何一个朋友! 这个不合群的孩子对同龄人毫不关心,每天准时上学放学,从不和其他孩子结伴玩耍,于是方周像所有为孩子操碎了心的家长一样,很是忧愁了一段日子。他绞尽脑汁,最后想到了把妹妹送去青少年活动中心上兴趣课的办法。 学不学才艺还是其次,想让她交些意趣相投的朋友倒是真的。 所以那段时间,每到周末,方周总要早起把赖床的妹妹叫起来,然后连抱带拉把她送进青少年活动中心。 简直是花了钱求着她去的。 当时蓝悦真选了一门绘画课,她自己不怎么上心,但是据带她的老师说,她还挺有天分的。方周看过他们初级班展示的作品,其中也有蓝悦真的几张画,怎么说呢,——面对那些看不懂的不规则色块,方周脑子里只能想出“狂野”这个词。 鉴于自己不是专业人士,方周也不好作出评判,反正老师夸了自家孩子,那他姑且就先高兴一下吧。 于是高兴着,高兴着,突然就乐极生悲了。 是这样的,那段时间,活动中心在准备一个大型活动,在主楼大厅里摆了一面巨大的白幕,用来给参加活动的大人物签字的。 结果到了举行活动的前一天早上,这块白幕被人弄得破破烂烂,上面还沾染了许多蓝绿色的颜料,连带的主楼大厅的地面和一面窗户也变得脏兮兮的了。 管理员来到“案发”现场时,只看到了双手沾满染料的蓝悦真。 后来,活动中心接受了方周的道歉和赔偿,也表示不再追究这件事,但两兄妹还是灰溜溜地退掉了剩下的课时,——实在是没脸啊。 朋友朋友没交到,反倒是调皮捣蛋的一面仿佛开了窍般,两兄妹从此过上鸡飞狗跳的生活,方周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咬牙。 这倒霉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等等,倒霉孩子呢?方周环视客厅一周,没有看到妹妹的身影,她又缩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悦真?我进去了。”象征性的敲了两声门后,方周打开了蓝悦真房间的门。 门后是一个以薄荷绿为主调,装饰得十分温馨可爱的儿童房。因为蓝悦真睡相实在是太差了,方周怕她睡熟了摔下床伤着自己,所以并没有给她置床,而是专门找家具城的师傅上门安装了一层二十公分高的地台,然后在这地台上铺床垫,以此来作为妹妹睡觉的地方。 此时蓝悦真正躺在地台上,身旁放着那条最近颇得她宠爱的鳄鱼,两眼有些迷蒙。 “怎么又睡觉了?”方周俯身摸了摸妹妹的脸颊,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微微透出些许粉色,是很健康的状态,“是不是不舒服?” 蓝悦真打了个哈欠,嘴唇蠕动着,吐出了含糊不清的“好困”这两个字。她眨了眨眼,眼帘垂下来,浓密的长睫毛微微颤动,而后归于静止。没过多久,她的气息渐渐变得平缓悠长,竟然就这样睡过去了。 方周转身出去取体温计,又给蓝悦真量了一下体温,数值依旧处于低烧的边缘。他想了想,退出妹妹的房间,在客厅里给高中同学发了条信息。 “低烧37度4,持续了一个上午,怎么办?” 那位儿科医生几乎是秒回信息,“你给我一种你妹妹今年还是八岁的错觉。” “不怎么办,先观察,到晚饭时还没退就再说吧。” 虽然前一句还在吐槽好友把妹妹当成小孩子来养,但是出于职业素养,冯端还是给出了正确的答复。 没办法,从几年前开始,方周就经常透过还是个医学生的冯端向冯母求助。冯家祖孙叁代从医,冯父从事医药研究方面的工作,而冯母是负有盛名的儿科名医。 当初蓝悦真刚刚失去父母,被方周接到身边时,可能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加上对环境变化的不习惯,头两年还生了几次病。为此,方周特意向好友的母亲请教了许多照顾孩子的方法。也多得对方心善,妹妹才能顺利地长大,方周对此很是感激。 如今冯端自己也成了一名医生,方周更倾向于有问题就找他咨询,而不是事事都去打扰长辈。 这次妹妹发烧,方周看她除了嗜睡,并没有其他不妥。 甚至今天的午饭,她还比平时多吃了一些,除了不得她喜欢的青菜和苦瓜炒肉,那一大碟作为主菜的粉蒸五花肉可是被吃得干干净净,连底下垫着的土豆片都没能剩下一点。 这样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能吃能睡,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冯端打电话过来劝他:“你不用这么操心,她都这么大了,平时都活蹦乱跳的,力气大得能打死一头牛,说不定睡够了就没事了呢。” 蓝悦真在不久前举办的校运会上取得了女子组实心球第一名的成绩,她还打破了学校的最高纪录,作为家长,方周对此与有荣焉,第一时间就把这个喜讯分享给了一众好友。 依冯端看来,好友的这个妹妹也确实是个奇葩。 蓝悦真从小就寡言少语,长到这么大,她的思考方式和表达能力都还停留在孩子的层面。但另一方面,她不仅学习成绩不错,凭着那副仿佛发育不良的小身板,竟然还有不输专业运动员的爆发力,跑跑跳跳,投实心球,打篮球,她看起来毫不费劲,却又能把对手远远撇开,这可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方周本人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以头脑聪明和运动万能而受人关注,所以这应该是家族遗传? 方周对冯端“你妹妹力气大得能打死一头牛”的说法有些不喜。和大部分家长一样,他看着自家小孩时总会带上一百八十米厚的滤镜,打从心底认为妹妹聪明又乖巧,比别人家的小朋友不知好到哪里去,即使有时候会闯祸惹他生气,也是调皮得可爱。 妹妹如此可爱,而且她还十分活泼健康,能跑能跳,这可是再让人宽心不过的好事了,所以,悦真才不是别人口中能打死一头牛的粗野女孩儿。 “好了,不说这个了。”冯端也怕自己多说多错,惹得好友这个妹控念上一整天,遂明智地换了个话题,“我们院今早接了几个星灯高中的受伤学生,是从空军医院转过来的,听说还有人没脱离危险……” 关于事故的话题,方周有许多话想说,可临到开口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光是想到妹妹有可能遭遇那样可怕的事,他就已经难受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那可真是吓人。”方周心有戚戚,“悦真当时也受了点波及,幸好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电话那头冯端似乎是在翻阅纸张,“对了,你不是休假了吗?这段时间可以带悦真出去玩玩,散散心,也好让她忘记那些不好的事。” “我是有这个打算,”方周叹了一口气,“过两天吧,现在还有点事。” 明天,他还得陪妹妹去青少年活动中心。 挂了电话,方周回到蓝悦真的房间,坐在地台边缘静静地看着她。 她睡得很熟,小脸微红,双手双脚摊开,把薄被都踢到了地上,床上除了枕头,就只有她心爱的鳄鱼了。 临近下午五点时,方周出门去取蓝悦真买的鞋子。同城快递速度很快,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已经送到了。 从保安室里堆积如山的包里中找到自己的那个,着实有点麻烦。发着低烧的妹妹还在家里睡觉,他就像那些准备开始做饭却发现酱油瓶空了,不得不出门买一瓶酱油的家长一样,对把孩子单独留在家中一事充满了忧虑。 他拎着东西往家里走,脚步匆匆,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 “这不是西六栋那个后生,长得挺不错的,不知道有对象没有?” “怎么,你想给人家做媒啊?” “别了吧,他家有个妹妹,都把妹妹当成女儿养了,给他介绍了对象,女方能乐意看到这些?” “可惜咯。” 方周回到家中,放下包里,刚进了妹妹的房间,就见她已经醒来,正坐在床上,撩起衣服的下摆,小手摸着雪白的肚皮。 方周给她量了体温,发现温度降了下来,顿时松了一口气,见她还在摸肚皮,便问她是不是肚子疼。 蓝悦真转过脸来,有些呆滞地朝他摇了摇头。 “怎么了?” “……没有了。”她说。 方周坐在她的床边,闻言也伸手摸了摸她的肚皮,“什么没有了?” “……”蓝悦真的嘴唇张了张,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 熟知她思考方式的方周想了一会儿,按照自己的理解得出了结论,“是肚子饿了吗?哥哥去做饭。” 看着哥哥转身出去的背影,蓝悦真捂着肚子,真切地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好像真的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 低热嗜睡是因为身体要排卵,已经做好了受孕的准备。但是吃了药,无法成功受精,所以宝宝没有了。 怪物 第二天早上,方周拎着睡眼迷蒙的妹妹出门了。 早秋的清晨已经有了些许凉意,蓝悦真自己挑了一件长袖的米黄色连衣裙,又在方周的督促下穿上了长筒袜,加上白色的帆布鞋,整个人看起来乖巧又无害。 难得休假,方周也起晚了。两兄妹在小区附近的早市吃了顿丰盛的早餐,然后步行前往青少年活动中心。 仰望着眼前这座分成两部分,仿佛一个水煮蛋被切成两半后并行排列的建筑物,蓝悦真发出了一声“哇”的感叹,然后摇了摇方周的手说:“这个地方我来过。” 方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何止是来过。” 高大的半球形建筑,外层是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的玻璃墙,极具科技感。内部空间十分开阔,地板是给人以洁净感的灰白色瓷砖,上面还残留着些许拖过地后留下的湿痕。 可想而知,当年蓝悦真在这里闹的那一场有多引人注目,——往这样干净的地板上泼洒蓝绿色的颜料,清洁工看到了分分钟血压飙升。 按照通知短信中的指引,他们上了二楼,然后各自被工作人员引进了相邻的两个房间。 分开前,方周小声地叮嘱她:“别害怕,有什么事就大声叫哥哥。” 蓝悦真点了点头,朝他挥挥小手,神色平静地进去了。 方周进去以后,看到了许多坐在排椅上等待的家长。他被工作人员招呼到讲台上签到,下来时正好和一个刚到的家长打了照面。 他在参加家长会时见过这个人,是妹妹同桌的爸爸。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微笑点头,然后无言地分开,一个去签到,一个选了个靠近门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明显是个会议室,讲台后还有一面巨大的投影屏,右前方墙角处用磨砂玻璃隔出了一个小房间,而左右和后面的墙壁则贴墙放置有多个高大的银灰色金属书架,上面放满了蓝色的资料夹,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不知道用途的纸质资料。 方周坐下没多久,就被工作人员叫到了名字,随后起身,随工作人员进了那个由磨砂玻璃围起来的小房间。 “你好,方周是吗?请坐。” 穿着制服的中年警察从办公桌后的座位上起身,对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好,我是方周。”方周点点头,在办公桌前的空椅子上坐了下来。 “好了,准备一下。”那位警察转头朝旁边说了一句话。 方周这才发现墙边还蹲着一位稍年轻些的警察,他手上拿着一个遥控器,看起来正在调整什么仪器。突然,靠着右边那面墙的黑色大屏幕亮了起来,先是一阵夹带着沙沙声的雪花,然后画面一亮,方周从屏幕上看到了多次出现在新闻报导上的星灯高中大门的照片。 他霍地站起身,双眼盯着以清晰度来看明显是由监控摄像头拍下来的画面,后背一下子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看来连家长都留下心理阴影了。”那中年警察叹了口气,手掌往下压,再次示意方周坐下,“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谭,是明城总局所属的一名法医。” 方周依言坐下,等他后背靠向椅背时,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双手握着椅把,看了看眼前的谭法医,又不由自主地被一旁屏幕上播放的画面吸引了视线。 “蓝悦真同学,是在五点零叁分这个时间点……”负责调视频的警察按下快进,片刻后,画面一顿,屏幕的右下角显示17:02:54的时间,暂停解除,画面顿时又活了过来。 方周盯着那半人高的硕大彩电屏幕,——那几秒钟过得很慢,他仿佛等了一个世纪,才从那鲜活的画面上看到了从校门走出来的妹妹。 和周遭的同龄人相比,她的个子较为矮小,穿着宽松的校服,背着校供的统一样式和尺寸的书包,看起来像个误入高中校园的初中生。 画面中,蓝悦真和同桌并肩走在人流中,她不知说了些什么,明明一脸认真,却让旁边的女生笑得前仰后合,看得出两人的关系相当不错。 从她还是个小学生时,方周就一直关心她的交友状况,看到如此情景,他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然而,下一秒,人群突然慌乱起来,一辆货车以快得让人难以看清的速度冲入画面范围,撞向了校门。 方周双手死死握住椅把,望向屏幕的双眼瞳孔瞬间扩大,后背更是汗出如浆。 监控画面上,蓝悦真反应迅速地拉着同桌后退,她的力气很大,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生被她一拉,再被四处乱跑的人一推,顿时往后裁进了茂盛的花坛中,顺利躲开了一劫。 蓝悦真躲得快,本来已经避过危险的时刻了,但谁也没料到那辆大货车会侧翻在地,车上满载的大木箱倾倒而下,其中两个朝她迎面撞去—— 方周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他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头脑也无法思考任何问题,冰冷的汗水从额际滑落下来,打湿了他的睫毛,刺痛了他的眼睛。 “好了,拉过去吧。”见他反应如此激烈,谭警官颇有些不忍,挥了挥手让助手按下了快进。 十几秒钟后,画面的播放速度恢复正常,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已经是17:39:41了,——距离车祸发生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这个时候,星灯高中门前的人流已经被疏散完毕,画面里出现了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穿着制服的警察、消防员和医护人员在那些硕大的木箱之间穿梭,不时用担架抬出一个个受伤的学生。 虽然监控没有声音,但方周仿佛听到了现场混乱的声响。 消防员指挥叉车搬走一个大木箱,也许是夕阳映照的缘故,方周莫名觉得画面中心那两个挨在一起的木箱投下的阴影像是一摊浓稠的,黑红的血。 一个,两个,叁个木箱被搬开,然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堆在一起的木箱缝隙间爬了出来。 蓝悦真双手双膝着地,还拖着一个断了一边背带的书包。木箱被移开之后,她仰头看向赶来救援的消防员,然后伸手指了指那堆木箱,不知说了些什么,等到那名消防员点了点头,才任由医护人员把她扶上了救护车。 画面播放至此,就被按下了暂停键。 “你的妹妹很善良,也很勇敢。”谭法医赞叹道,“这些画面其实不应该给你看的,但是我们必须让你清楚地知道,你家小孩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方周的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但他已经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勉强可以理解、思考自己听到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这段时间,你的妹妹有没有做恶梦?” “……没有。” “有没有表现出易受惊吓,突然很害怕某样东西,或者是觉得窗外有什么东西?” “……没有。” 谭法医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根据其他家长的反馈,我们得知有很多目击现场的孩子在受了惊吓后出现了一些心理方面的问题,他们有的产生了幻觉,说看到现场有黑色的怪物出现——” “她没跟我说过这些。”方周摇了摇头。 这场对话,在方周的连续几个“没有”之下结束了。 他走出玻璃隔间,感觉到外面的空气有些泛凉,才惊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会议室外面,蓝悦真正站在玻璃护栏前,伸手接过同桌许雯静给她的糖里。 “真真,谢谢你救了我。” 蓝悦真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这个脸色苍白、神色惊惶的女生的头顶:“摸摸毛,吓不着。” 许雯静勉强一笑,让到了一旁,“你哥哥来了。” “那我先回去啦,拜拜。”蓝悦真朝她挥了挥手,小跑过去抱住了方周的手臂。 他的脸色很差,几乎看不到血色,但是为了维护妹妹难得的友谊,还是扬起微笑向许雯静点了点头,以示友好。 两兄妹一起下了楼,到了一楼大厅时,蓝悦真还要求哥哥给她和那个巨大的铜塑人像拍了张合照。 “好丑,这个帽子。”蓝悦真指着人像头上那个奇形怪状的帽子笑出了咯咯声。 “丑你还要拍?”听着妹妹孩子气的话语,方周也渐渐放松了情绪,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因为我要记住啊。”蓝悦真挽着他的手臂蹦蹦跳跳地往外走。 “记住什么?” “小的,不能吃,要记住,等大了吃掉。” “什么小的大的……”妹妹偶尔会说些不清不楚的话,方周已经习惯了这一点,此时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刚才在房间,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不做恶梦,不害怕,没看到。” ……好吧,都是差不多的问题。 “你肚子饿了吗?看见个雕像都能想到吃的……今天午饭干脆就在外面吃吧。” ………………… 妹妹:饿饿!饭饭! 黑影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但实际上距离他们进入青少年活动中心也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十点半的太阳晒得人眼晕,此时场馆外的广场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走动,其中一个拎着一大捆氢汽球和风筝等玩具的小贩向这边走了过来。 “小妹妹,买风筝吗?现在正适合放风筝呢。” 蓝悦真仰头看了看方周。 她想要什么时,总是会用这种小动物似的眼神看着他。方周被她看得心软不已,轻声道:“想要就挑一个吧。” 这样的天气,秋高气爽,微微有些凉意,轻风吹拂,确实是很适合放风筝的日子。 蓝悦真挑了个颜色鲜亮的蝴蝶图案风筝,等方周付了钱,立刻欢快地跑向了广场外更开阔的草坪。 因为是工作日,这附近只有些老人家推着婴儿车在散步,而草坪上推不动婴儿车,没什么人踏足,也不怕会撞到别人,所以方周很放心地让她跑出去撒野了。 可惜的是那风筝才刚放起来没多久,就慢慢降了下来,还掉到路边的行道树上,扯得线都断了也扯不下来了。 蓝悦真站在树下,仰着头望向枝叶繁茂的树冠,她一动不动,维持同样的姿势,就这样专注地看了好一会儿。 方周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休息,见她雕像一般站在那里,久久都不动一下,便起身走了过去。 “风筝拿不下来了?” 蓝悦真却答非所问:“大的,好吃的。” 那一排行道树全是高大的芒果树,方周闻言还以为她发现了树上的芒果,心想这个时候还有芒果能留在树上? 结果,下一秒,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树冠枝叶间飞掠而过,伴随着方周不曾从任何动物口中听过的刺耳的尖啸,一路向远处奔逃而去。 蓝悦真扔下风筝线卷,撒开两腿飞快地奔跑在草地上,她没有回头看一眼被她撇下的哥哥,双眼始终专注地追随着那个正体不明的黑影,就这样一路向前飞奔而去。 “悦真,悦真——”方周心下焦急不已,见叫不住她,也只能追赶上去。 那黑影发出的尖啸声传出去很远,周围散步的人都听到了动静,他们朝声音远去的方向投去惊疑不定的眼神,可是除了摇晃的树影间一掠而过的不明黑影,和树下奔跑如飞的女孩儿娇小的身影,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可是方周却看到了。 他跑掉了金边眼镜,眼前的一切事物立刻变得无比清晰,每一片树叶的叶脉,被惊得飞起的鸟儿的羽毛纹理……全都纤毫毕现起来。 树间飞速移动的黑色生物的丑陋长相,也被他看入了眼中。 大道的尽头是江滨路,再往前,就是滔滔向东的明江水。 “悦真,快停下!” 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方周咬了咬牙,加快了速度,在妹妹即将奋不顾身随那黑影扑入江水中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把她搂住了。 那个丑陋的黑影跳江后便沉入水中消失不见了,蓝悦真被方周从身后拦腰抱住,手脚还是往外伸的姿势,颇有种追不到不罢休的架势。 方周气喘吁吁,带着怒意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女孩儿缓缓转过头来,稚气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连乌黑圆润的双眼也是呆滞的。 “……悦真?”方周的怒意瞬间消失不见,只余满心惊慌,“悦真你怎么了?” 过了约十几秒钟,她的双眼才渐渐恢复了神采。她看了看眼前满头大汗狼狈不堪的哥哥,又看了看滔滔东去的江水,粉白的嘴唇微微开阖。 “好吃的,没有了。” “……” 方周怔了片刻,面上露出狠意,他抱着妹妹退回到草坪上,把她放下来,抬起手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她的屁股。 蓝悦真一下子大哭起来,任由哥哥打自己的屁股,却只是仰头一边哭嚎一边抹着眼泪,什么也不说。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怎么就不能乖乖听话?”路人围观的探究视线已经无法阻止方周爆发的怒意了,他又连续打了几下妹妹的屁股,“你是想要我的命吗,你跳江,你竟然要跳江!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走过来看热闹的人里就有刚才在青少年活动中心见过的星灯高中的学生和家长,许雯静和她的爸爸也在其中。他们也目睹了蓝悦真追赶着黑影差点跳入江中的画面,此时看着方周当众把她揍得哇哇大哭,虽然心中不忍,但也能对方周的愤怒感同身受。 “小方,小方,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对啊,孩子不懂事,教一教就好了,千万别打坏了。” 方周打得手掌火辣辣生疼,理智也逐渐回笼,看到四周劝架的人,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但到底是收了手,一把拽过蓝悦真,拖着她就走了。 其实比起哥哥揍妹妹的戏码,大家还是更在意那个从树上飞蹿而过,最后跳了江的黑影。 大概又是哪家养的猴子被弃养,自己跑到这边来了?可是……猴子有这么大只吗?猴子的叫声是这样的吗? 方周兄妹离开后,看热闹的人群散去,许雯静拽着爸爸的手,在阳光下抖得像即将融化的幽灵。 “……爸爸,是怪物!” 蓝悦真是一路哭着被方周带回家的。 方周把她推进房间里,用戒尺指着她的鼻子,恨声骂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再有下一次,我就用绳子把你绑起来,让你哪里都去不了——” 他的双眼中满是血丝,薄唇紧抿,情绪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失去理智。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和疯子没有什么区别。 蓝悦真被他扔在床榻上,抽抽噎噎地揉着眼睛,一言不发。 “都大难临头了还有心思去救人,你不要命了吗?我宁愿你在床上一直睡下去,如果再到处乱跑,我就——” 话说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双眼扫过她的双腿,然后深呼吸了几下,扔下戒尺,转身出去,把房门从外面上了锁。 方周在大厅里转了一圈,等情绪冷静下来,才冷着脸去锁阳台的滑轨防盗网。两兄妹住在十二楼,即便不是最高层,视野也足够开阔了,方周拿下眼镜朝四周看去,果然从小区多处茂密的绿化带里找到了隐藏的黑影。 中午时,蓝悦真在房间里哭着喊肚子饿,方周把做好的饭菜捧进去,支起小木桌,亲自喂她吃饭。 “好饿,好饿……”她在哭泣,双眼红肿,哭声嗫嚅,面上却不见难过的表情。 那一声声“好饿”,和隔壁家鹦鹉不断重复的“恭喜发财”“新年好”一样,听得多了,就会让人产生一种别的什么生物被困在了人和鸟类的躯壳中,终日不得安宁 。 今天她一反常态,不肯吃饭。方周用勺子装好饭喂到她嘴边,耐心地哄了半天,她始终抿着嘴唇,对往日最喜欢的大块烧肉毫无兴趣。 “好饿,好饿……” 方周低声哄她:“等你吃完饭,哥哥就给你……” 蓝悦真这才张开嘴,乖乖含住送到嘴边的饭菜。 “好饿,好饿……” 她一边吃着饭,一边小声重复着那两个字,仿佛此时吃进肚子里的只是空气,而非实实在在的饭菜。 等蓝悦真吃完一大碗饭菜,方周把餐具带走,过了几分钟,他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铁灰色方块回到了她的房间。 女孩呆滞的双目闪过肉眼可见的光亮,她笑颜逐开,扑到哥哥怀中,仰起头用饱含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在方周的指腹触到方块顶部时,这个钢铁铸成的砖头样物体突然从叁分之二高度处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变成了一个密封性能绝佳的盒子。他掀开上面的盖子,从中取出了一颗黑葡萄似的珠子。 蓝悦真张口从他手中叼走那颗珠子,她合齿轻咬,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微的破裂声,些许粉红色的透明稠液顺着她的嘴角溢了出来,然后又被她用舌尖舔得干干净净。 她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方周手上已经重新合上的盒子,心满意足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链坠 星灯高中停课的第叁天,方周拎着简单的行李,和妹妹一起乘上了回老家的轻轨。 当天,他们吃过早餐后接到老家那边的联系,说大堂兄喜得一子,母子均安,今天正好出院回家,问方周兄妹什么时候有空回家聚一聚。方周当即决定和妹妹一起赶中午的那趟车回去。 严格来说,是方周的老家。但因为周雪莱是方家的养女,所以忽略掉方周和蓝悦真是异父兄妹这一点,其实也是蓝悦真的老家。 两兄妹在老家都留有衣服,所以只简单带了些随身物品,行李袋的大部分位置装的是带给家中堂兄弟姐妹的巧克力、糖果饼干等进口零食。 那是一个风光优美,还未被人过度开发,仍保留着旧时风情的临海小镇,祁镇。从明城到祁镇,每天只有早中晚叁趟车,近叁个小时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他们到祁镇时已经接近下午四点了,纵然在车上吃了顿还算丰盛的午饭,到了这个点,向来食量颇大的蓝悦真也有些饿了。 方周在车站大门外给她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又怕她吃多了烧心,只能边给她剥壳边哄着她多喝些水。 家里的方二叔早早就问过侄子侄女到站的时间,两兄妹在车站外的大榕树下等了一会儿,方二叔就开着叁轮摩托过来接人了。 “哎哟,带了这么多吃的,家里的皮猴该高兴疯了。”方二叔笑呵呵地帮着他们把东西搬上了叁轮车,“这是真真吧,有两叁年没见咯,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蓝悦真在方周的教导下乖乖地叫了声“二叔”。 方家在祁镇下的一个小渔村里,从车站回去,坐叁轮摩托还得花上二十分钟。回去之前,方二叔拉着他们在镇上转了一圈,然后去老字号的烧腊店里买了两只烤鸭,和两大盒烧排骨。 方家人丁兴旺,除去外出务工的那几个,全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还得分成两桌坐,每次家族聚餐都要准备双份的菜品。 老板在玻璃窗口后用大刀剁排骨,厚重的枮板上不断有细小的肉沫和骨屑被震飞起来,又落下去,诱人的肉类香气也随之向四周弥散。 蓝悦真和方周在一旁等着,她闻着那股新鲜出炉的蜜汁烧排骨的香味,觉得连哥哥剥好壳送到自己嘴边的粟子都不香了。 “差点忘了,”方二叔一拍脑袋,冲着窗口里的老板大声道:“老板,给妹崽留两只鸭腿,分开装!” 于是蓝悦真拿到了一只用塑料袋装起来的大鸭腿,在哥哥无奈的眼神下大口啃了起来,啃得满嘴油光。 方二叔笑呵呵地看着,“哎呀,让她吃嘛,妹崽胃口好,像她妈妈。” 周雪莱去世多年,如今家人提起她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悲痛,而是释然和怀念。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方周笑了笑,拿出湿纸巾,给妹妹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角。 方家的房子是有几十年历史的老院子,外围一圈方正高大的青砖围墙,看起来平平无奇,内部却是经过多次修缮后形成的新中式风格,房屋风格偏向现代,但仍保留着一些旧式建筑的拙朴意味,而随处可见的青竹丛,和绿草皮、紫藤花爬藤又为这座老屋增加了几分生机。 “好香……”蓝悦真耸着鼻子嗅了嗅空气中传来的香味。 “哦,是桂花。”方二叔指了指主屋那边的方向,嘿嘿笑着怂恿侄女:“昨天你大姑打了桂花,说要做桂花糕,等下去找她要。” 蓝悦真双眼闪闪发亮地看向那边,此时恰好从堂屋传来一句“妹崽到了没”的问话,方周便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哥哥先去放东西,悦真去跟奶奶和大姑说说话吧。” 蓝悦真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堂屋那边,哒哒哒地小跑着走了。 等方周把带给家里小孩的东西分成几份,分别送到各房,再回到主屋这边,他刚走进堂屋,就听到了奶奶中气十足的说话声。 “哥哥打你屁股了?他坏,奶奶打他!” 方奶奶见孙子过来,便板起脸,抬手做了个打人的动作,于是捂着屁股满脸委屈的蓝悦真便笑颜逐开,乐呵呵的接过了旁边的大姑递给她的糕点。 方周:…… 这个妹妹不能要了。 雪白的糕点表面点缀着几朵桂花,和一层薄薄的绵白糖,蓝悦真咬了一口,高举着手要喂给哥哥吃。 “哥哥不吃。”方周把她的手推开,转过去恭敬地向长辈问好:“奶奶,大姑。” “好,回来就好,等会儿就吃饭了。”方奶奶笑眯眯地看着这对亲密无间的兄妹,挥了挥手道:“带真真出去走一走,见见家里人。” 蓝悦真吃了一块又一块糕点,眼睛盯着装糕点的盘子根本舍不得挪开,方周无奈,只好抱起她,强行把她带出了堂屋。 方大姑疼孩子,见此还跟上去,又给侄女递了两块桂花糕。这下蓝悦真嘴里叼了一块,左右手还各拿着一块,真是忙得没有一处空闲。方周咬走了她左手的那块糕点,把她放下地,看着她炮弹一般往前冲,挤进了不远处中庭院子里围着柿子树打柿子的堂弟堂妹中间。 方周父亲的那一辈共有四姐弟,加上身为养女的幺妹周雪莱,就是五个了。方大姑是长女,方周的父亲方正明是长子,后面还有方二叔和方叁叔。除此之外,隔壁大院里还住着方周的伯公一家,他们家有两兄弟叁姐妹,人丁旺盛,孙辈更是足有十几人之多。 在这里打柿子的孩子中,就有方大姑的女儿,方二叔的小儿子,方叁叔的二子一女,其余几个则是伯公的孙子孙女。 方周兄妹回老家的频率基本是叁四个月回一次,家里这些孩子不常见到他们,而且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像今天这样来齐,所以彼此之间并不怎么熟悉。 “你是哪个啊?”有个十二叁岁的男孩看着突然挤进来的蓝悦真问道。 “是真真姐姐,二哥的妹妹。”方大姑的女儿甜甜立刻大声回答。 于是蓝悦真把手上没咬过的那块糕点给了甜甜。 孩子们虽然没怎么见过蓝悦真,但也听各自的父母提起过这个姐姐,见她白白净净,长得像个洋娃娃似的,都大方地把打下来的最大、最好的柿子分给她。 蓝悦真个子娇小,混进这群几岁到十二叁岁的小学生中间,真是一点都不违和。 “二哥的巧克力好好吃,我吃完五块,”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儿举起一只手,五根肥短的手指伸得笔直,笑嘻嘻道:“就被我妈打了五下屁股。” 孩子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的屁股,发出了“哇”的惊叹声,也不知是为他一口气吃掉五块巧克力的豪迈,还是为他妈妈的凶残。 也许是想起自己被哥哥打屁股的事,蓝悦真也一脸心有余悸地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方周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差点没气笑。 最后,沾了方周带回来的那堆零食的光,蓝悦真收获了小伙伴们大方分享的五个大柿子。 大人们在屋里喊着“食饭啦”,孩子们立刻一哄而散,剩下年龄大一些的两个负责扛走打柿子的竹竿。 “喂!是谁的手链掉啦?”走在后面的那个大孩子从地上的落叶里捡起了一根红绳链坠。 几秒钟后,一个走远的小孩一边大喊着“是我的”,一边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 “快点带上啊,被大人知道了骂死你。” “不准跟我爸妈讲啦!”那小孩利索地把那根由红绳系着的白色圆圈状吊坠戴回到手腕上。 “你小心点嘛,我弟弟上次就弄掉过,回家被打得哭了一晚。” “这么恐怖的!” “走快点啊,奶奶喊吃饭了。” 他们的对话让方周想一件事,自己小时候也有个差不多样式的链坠,一样用红绳穿着,从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被长辈们叮嘱绝对不能从手上拿下来。这是方家的传统,每个孩子一生下来就会得到这样的链坠。 方周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属于他那个链坠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他把妹妹领回去,跟在厨房里忙活的方二叔要了个保鲜袋,把柿子装好,放进了冰箱。 吃饭的时候,蓝悦真理所当然地被大人们安排到了小朋友的那一桌去。方周对此很是忧虑,妹妹吃得多,两个人一起生活时,有他处处让着,她想怎么吃都可以,可是现在让她和弟弟妹妹们坐在一桌,方周就忍不住担心她会抢菜了。 这一顿饭吃下来,出乎方周的预料,——她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从头到尾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就这样看着同桌的弟弟妹妹们吃这吃那。 这让在坐在另一桌吃饭,却时时分心关注妹妹的方周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 妹妹:饭饭!饿饿! 又埋了几个伏笔,要是收不回来就…… 狩猎 临睡前,方周给蓝悦真冲了杯牛奶。想到她晚餐几乎没吃什么,忧心忡忡的哥哥又往温牛奶里加了两大勺蜂蜜。 蓝悦真住在周雪莱以前住过的房间里,和方周的房间之间隔着一条十几米长的廊道。他捧着牛奶从厨房出来,在朦胧的月色下穿过中庭,夜晚的风轻轻吹过,桂花树和青竹丛都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悦真,你睡了吗?”方周敲响了黑漆雕花的房门。 门内传来一声隐约的“哥哥”,方周便开门进去,在晕黄的小夜灯下走向了那张极尽精致华贵的红木雕花拔步床。 宽敞的房间里摆着这样大的一件家具,完全是在大房间里又放了一个小木屋,虽说因为结构复杂有碍光线传播,但那种被包里的安全感也确实能让人感到安心。 此时,蓝悦真正躺在床上,蓬松柔软的被子拉得很高,盖过了鼻子,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方周迈入脚踏,侧身在床沿坐下,含笑拂开她额头上的乱发。 “是妈妈的味道……”她眨了眨眼睛。 方周顿了一下,俯下身轻声问她:“想妈妈了吗?” “嗯。”蓝悦真点了点头。 在这个房间里,床、衣柜、梳妆台这些大件物品,都是周雪莱以前用过的古董红木家具,这些年偶有修缮,始终维持着最华美的状态。 周雪莱在成为方家媳之前,还是方家的养女,虽然随的是方奶奶周玉清的姓,但她确确实实也是方家的姑奶奶。所以即便后来周雪莱和方周的父亲方正明离婚,这个家中仍保留着她的一席之地。 甚至因为周雪莱备受养母和兄姐们的疼爱,她再婚后生下的女儿也同样受到方家的重视。 “妈妈在天上看着我们呢。”蓝悦真抱着被子坐起来,双眼望向了窗外的夜空,“我迟早也要到天上去……” “别说傻话!”方周板着脸打断了她的话,见她满眼不解地看过来,他放缓了语气哄道:“你还小呢,小孩子不许说这种话。” 蓝悦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从他手里接过牛奶,小小地喝了一口,美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皎月七分满,高挂在灰蓝色的夜空中,往人间投下水一般温柔的月光。桂花树和青竹丛摇摇晃晃,树影间已经听不到秋虫的鸣叫声了,世界如此寂静,而又安宁。 “已经很晚了,喝完了早点睡,明天我们去海边。”方周站起身准备离开,仍然不忘叮嘱道:“记得刷牙。如果睡不着,就来哥哥的房间。” 蓝悦真有认床的毛病。她前年刚升上高中,按照学校的规定,是要去军事基地参加军训的。两周过后,军训结束了,她带着跟熊猫一样厚重的黑眼圈回到家里,看到她那副样子,方周都简直恨不得找人拼命。 不过老家这边倒还好,也许是因为睡在妈妈曾经睡过的床上,蓝悦真认床的毛病好了很多,稍微花点功夫哄一哄,给她冲一杯蜂蜜牛奶也就好了。 夜风从海的那一边吹来,带着淡淡的海洋气息,和秋夜的微凉气温一起,形成了催人入眠的安宁氛围。 上半夜,树影摇晃的沙沙声一刻也没有停过。从妹妹那里回来后,方周翻来覆去,熬了两个小时才渐渐进入睡眠状态。 半睡半醒间,他似乎听到了某种奇妙的声音,仿佛有谁在呼唤着自己……睡意如沉重的镣铐,牢牢锁住他的躯壳,使他无法作出回应,最后只能陷入黑沉的梦境之中。 秋风停息,复又吹起。 堂屋里亮着一盏夜灯,晕黄的灯光下,头发花白的老人端坐在红木雕花圈椅上,手边虚扶着一杯早已冷透的茶。 方月明从外间缓步而来。 周玉清看向女儿:“怎么样了?” 方月明低声回道:“窗开着呢,人已经出去了。” 母女二人说了几句私话的功夫,方继明和方天明两个儿子也相继来到了堂屋。 周玉清对这两个中年汉子可不像对女儿这般温和,她板着脸低声喝道:“还不到时间呢,回去看着孩子去!这时候还出来瞎晃什么?” 两兄弟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各自退了回去。 到了下半夜,天上的月亮被乌云掩盖,风也吹得更加猛烈,天地间一片黑沉,向窗外望去,只能看到隐约的远山的轮廓了。 断断续续的风吼中,夹杂着隐约的无以名状的凄厉尖啸,愤怒,恐惧,继而绝望……最终归于虚无。 夜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短暂。 凌晨四点,天色依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方家两房的男人们悄无声息地结伴出了门,他们分成两拨,分别架驶一大一小两辆货车,向十几公里外的群山疾弛而去。 清晨的阳光穿窗而入,唤醒了被梦魇折磨了大半个晚上的人。 方周醒来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连拖鞋也顾不上穿,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向妹妹所在之处跑去。 推门进去以后,那架华美的拔步床上空无一人,白纱床幔被晨风吹得飘飘荡荡,那里只余被一床被掀开一角的被子—— “真真,吃不吃豆腐花啊?”厨房那边传来了方大姑的声音。 中庭一角,那棵高大的桂花树下,几个孩子正围成一圈蹲在那里,从绿油油的草坪上捡起昨夜被风吹落的桂花。 “吃——” “要哇!” 一群孩子大声回答。 方周从那些埋头捡桂花的小萝卜头中认出了妹妹。她早起显然没有认真打理过头发,微卷的短发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傻气。她换了一件米黄色的棉麻质地连衣裙,两侧的内插口袋里不知装了些什么,鼓鼓囊囊的,稍微挪动一步,就从口袋里滚出一个红彤彤的山楂来。 “真真姐姐,你的果果哇!”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捡起果子,还给了蓝悦真。 蓝悦真摸了摸口袋,毫不在意地道:“你吃吧,我还有。” “我也要!” “还有我!” 捡桂花的小朋友们不干了,纷纷开口讨要山楂。 于是蓝悦真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果子,让他们自己看着挑。 方周洗漱完出来,正好碰上一群小屁孩围着蓝悦真哄抢山楂的场面。 这个个子很高的二哥,在孩子们看来,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好相处。当然他对弟弟妹妹是很和善的,每次回老家总会带一堆好吃的东西,——然而还是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小朋友的直觉通常很敏锐,他们隐约察觉到二哥似乎不太喜欢看到他们缠着真真姐姐,所以等他一出现,他们立刻一哄而散了。 方周给她擦润肤霜,双手揉得她的小圆脸都变了形,还不由自主地摇头晃脑起来。这画面让那些在不远处观望的堂弟堂妹们齐齐露出了蛋疼的表情,——秋风一起,天气变得干燥,他们的爸妈就开始了每天早上抓着自家娃崽一顿揉搓的固定操作,那个搽香香的手法,实在是让娃敬而远之哇。 蓝悦真的红山楂一个不剩。 方周有些不想承认自己吃弟弟妹妹们的醋,但他一开口,语气里就不自觉地带了点酸气:“都分完了?哥哥的呢?” 蓝悦真对他的吃味毫无察觉,她顶着一张被揉得微微泛红的小圆脸四下偷瞄,脸上露出了贼笑:“那个红果果很酸的……嘻嘻。” 果然,那些捏着山楂咬下去的小萝卜头们,都不约而同皱起了小脸。 “哥哥,给你这个!”蓝悦真一下子蹦起来,把某个东西塞进方周嘴里,不等他反应过来,她立刻捂住他的嘴巴要他吃下去:“这个最好吃啦。” 方周嘴里含着那颗光滑如葡萄的圆珠,还没搞清楚那是什么,就已经下意识咬破了它。一股微稠的汁水,带着清淡柔和的微甜,迅速占领味蕾,然后滑向了他的咽喉。 他试图回味,却从甜味中品出了一种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腥气。 “……悦真,你给我吃了什么?” “是好吃的!”蓝悦真歪着头看他,小圆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只给哥哥,不给别人!” 虽然方周对自己吃下去的东西仍然心存疑虑,但是妹妹如此直白的偏爱,倒是让他感到了一丝满足。 ……………… 妹妹:吃宵夜吃得好饱!嗝儿~ 幼生 吃过早餐,方周和蓝悦真一起,去看了刚被家人从医院接回来的产妇和新生儿。 当然,为了产妇和小宝宝的健康着想,访客只能在大大的落地窗外,隔着玻璃门和这对母子打个招呼。 “就像动物园的大熊猫一样啊。”蓝悦真双手贴在玻璃上,睁大了眼睛看着由大堂哥抱着凑到门边来的小婴儿。 才刚出生一周的新生儿,被抱被里成小小的一团,他的小脸蛋还未褪去红皱呢,这模样着实算不上好看,但当他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露出无牙的粉色牙床,举在脸旁的小拳头也跟着挥舞了一下,这犯困的小模样倒是可爱得很,让人看得心都化了。 方周被妹妹的话逗得噗嗤一笑,想起以前带她去动物园,在熊猫馆里隔着玻璃墙看饲养员给叁四个月大的熊猫喂食。 “哥哥看,他笑了!好可爱……”蓝悦真双眼闪闪发亮地盯着一层玻璃之隔的小婴儿。 “哥哥看到了。”方周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啦,小宝宝要睡觉了,我们该走了。” 房间里,大堂哥朝他们歉然一笑,用下巴指了指婴儿床,意思是他要把孩子放进去睡觉了。 蓝悦真朝大堂哥父子挥了挥手,和方周手牵手一起离开了。 “他好小啊。” “因为他才刚出生没多久。” “他好可爱……” 方周看她一副感叹的模样,便小声哄道:“你小时候更可爱呢。” 蓝悦真顿住脚步,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方周也被她拉得停了下来,他正想问她怎么了,这个长不大的孩子竟然一脸认真严肃地朝他摇了摇头:“我小时候一点都不可爱。” “?”方周不明所已,但还是从记忆中扒拉出一些久远的画面,“谁说的?哥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宝宝,像小天使那样可爱呢……就是太贪吃了,一口咬掉了哥哥的冰淇淋。” “妈妈。” “什么?” “是妈妈说的。”蓝悦真扁了扁嘴,神情有些委屈,“她说我长得太丑了,会吓到哥哥的。” 方周愣了一下,眉头微皱,——以妈妈那样不靠谱的性格,是真的有可能说出这种不经心的话来,方周记得自己小时候就被她说过“弱得像小鸡仔一样”“一点都不像我”这种话,当时他还为此很是失落了一段时间。 “她跟你说笑的。”方周只得如此安慰妹妹,“小时候的你,是哥哥见过的最可爱的小宝宝了。” 他如此认真地保证,蓝悦真的心情却不见好转,她松开哥哥的手,率先迈出去一大步,跳到了荷叶形状的汀步石上,这才回过头看他。 “我小时候一点也不好看,而且,我第一次见到哥哥,是在我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 一般来说,小孩子是不会记得自己刚出生时发生的事的,但是方周耐心地听着她絮絮的话语,却没有打断,也不去纠正。 随着她的叙说,方周也想起了一些旧事。事实上,就在蓝悦真出生没多久的时候,他确实去过一次妈妈和继父的家。 但是那时他并没有见到还是新生儿的妹妹,妈妈告诉他,继父带妹妹去医院做检查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当时方周只对自己来错了时间感到有些遗憾。 “是吗?可是哥哥没有见到悦真呢。”方周顺着她的话回答。 “因为妈妈说我太丑啦,会吓到哥哥的,所以我就躲起来了!”蓝悦真扬起大大的笑脸,满脸写着坏事得逞的狡黠,“我挂在高高的地方,偷偷看着哥哥呢!” 又是些孩子气的傻话。方周在心底叹气,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容,重新牵住了她的手。 “哥哥的手上有红绳子!” 方周的脚步一顿,随后又不动声色地牵着依旧以颠叁倒四的话语描述回忆画面的妹妹往前走,不时出声附和她那些近乎异想天开的傻话。 红绳子,指的是他小时候不离手的护身符。那是方家每一个孩子从一出生就会带在身上的东西。 那一天,他去妈妈的新家,想看一看刚出生的妹妹。 但是妹妹不在家。 那天,方周在那栋被榕树笼罩的房子里度过了一个下午。他在客厅的沙发上打了个盹,半睡半醒间,感觉到自己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不软不硬,带着活物的温度……他下意识摸了一下那东西,然后它发出一声娇气的“嘤嘤”,沿着从天花板垂下的绿箩枝蔓,飞快地蹿上了一个挂在高处的竹编篮子。 方周被吓了一跳。他起身走到篮子下方,仰头看了一会儿,只能从竹篾缝隙间看到隐约的淡粉色,和一双黑珍珠般圆润的眼睛。 ——是只害羞的无毛猫呢。方周想。 “无毛猫”发出“嘤嘤”的叫声,从竹篮边缘慢慢垂下一条肉粉色的细长尾巴,用灵活的尾巴尖点了点方周举起来的手。 是了,他终于想起来了,他的手链,就丢失在那一天。 那天晚饭前,继父终于抱着包里得严严实实的襁褓从外面回来了。但是妈妈说妹妹正在睡觉,方周便没有再提出要看妹妹了。 方家孩子多,每过一两年便有弟弟或是妹妹出生,通过大人们的耳提面命,他也知道新生儿十分脆弱,想要养大孩子就得遵守诸多不成文的规矩,比如不得惊吓小儿、令小儿见风,还要少见外人。 虽然见不到妹妹多少令方周有些失望,但他姑且也算是个懂事的哥哥,对这种事是能够理解的。 “后来,哥哥要走啦,我和爸爸在树下看着,好难过好难过的……” 妹妹孩子气的话语让方周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一天,到了最后,方周走出去很远,再回头看那栋被大榕树笼罩的房子时,确实看到了继父静静站在树下的身影。 但他怀里可没有抱着襁褓。 却有只粉红色的小东西蹲在他的肩头。 “这是谁告诉你的?”这种细节,当时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根本不可能记住,而且那个时候,她的视力恐怕还不能看清自己生活的环境呢。 蓝悦真嘟起粉色的嘴唇,不满地看着他:“是我看见的!” “好,好,哥哥知道了。”方周忙揉了揉她的脑袋以示安抚,“今天去海边玩,好不好?” “嗯!”听到“玩”这个字眼,蓝悦真立刻抛开了刚才的不满,高高兴兴地蹦起来,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了他的身上。 “好啦,好好走路。”方周无奈地弯下腰,让妹妹从自己身上下来。 “去海边~”蓝悦真落地后便张开双臂,像只快活的鸟儿般往前院大门冲去。 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方周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如此轻快的氛围之下,他却忍不住思考起一件事来,——妈妈和继父去世了,所以后来,那只害羞的无毛猫怎么样了呢? …………………………… 哥哥不是迟钝,只是下意识不想接受超出常识范围的事情。 骨殖 方周兄妹刚出家门不久,方二叔等人也到家了。 趁着四周无人路过,他们迅速下车,从货车后厢提下来几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匆匆进了院门。 到了宽阔的堂屋,黑色的塑料袋一个个被摊开在地上,露出了装在里面白色的物体。 那是许多形状怪异的白色块状物,一共十一袋,每袋里约有十来块,小块的约有手指头大小,大块的将近叁指宽,有圆有扁,有长有方,表面俱都泛着淡淡的光泽,质地坚硬肉眼可见。 “一共有十一只,都是大的,五只已经出角了,有两只还是四角的。”方二叔指着那几块叁指宽的角状骨殖向其他人解释,“我们到时,皮肉那些都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这种大家伙,一只就够她吃个饱了。”方奶奶打量着那块尤其粗大的骨殖,眼含笑意,满意地点了点头,“快,快装上,给阿树他们寄过去,也是时候该换新的了。” 方二叔闻言点了点头,从各个袋子中挑出几块大小适中的骨殖,用小塑料袋装了起来。 用这些骨殖来当护身符,对它们的同类——那些暗中横行却甚少被人注意到的黑色怪物,有极大的震慑作用。尤其是已经长出双角甚至是四角的成熟体的骨殖,上面残留下来的气息更加霸道,基本能保持五年不散。人们随身携带这种护身符,对那些智商低下、仅凭本能生存的怪物来说,即是最有效的警告,所谓杀鸡儆猴,不外如此。 方家孩子们从小到大所佩的护身符,便是由此而来,这些小小的骨殖链坠能保护他们不受怪物侵害。 方大姑在一旁看着兄弟们挑选适合做成手链的骨殖,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向母亲说明了那件事。 “——那孩子把东西喂给方周吃了。” 方奶奶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那有什么所谓,他本来也是要吃的。” “那东西有葡萄那么大,该是从四角那只身上掏出来的,”方大姑比划了一下大小,“幺妹以前吃的可没这么大——这会不会补过头了?他又不像真真那样,还要长身体。” “这你就别管了,”方奶奶抬眼望向窗外,浑浊的双眼穿过遥远的时间,注视着记忆中幼年时候的养女,“他们本来就是以这东西为食的。幺妹临走前费心给两个孩子留下了那么多,估计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你看这两年,小的那个都没长起来……” 至于人类的食物,吃下去也不是毫无作用,只要吃的量足够多,还是能勉强维持住生命的。 他们追寻猎物、与猎物厮杀的本能流淌于血脉之中,代代相传,永不消亡。 秋日的清晨,天清气朗。 方周和蓝悦真从老宅出发,步行近半小时,终于来到了海边。作为早上的锻炼,这种程度的运动刚刚好,既舒缓又能活动四肢,而且散步的同时还能欣赏沿海小镇的原始风貌,这个过程还是很有意思的。 祁镇沿海风光优美。虽然当地正府有将祁镇往旅游地方向发展的计划,但还未正式推进实施,因此这一带仍保留着原有的风貌。当地渔民靠海吃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淡又真实的生活,不至于因为包装过度或迎合是游客喜好而变得如其他沿海旅游城市般千篇一律。 十点已经不算早了,朝阳高升,向海面抛洒下耀眼的金光。明明秋日已至,行走在湿润的沙滩上,却给人一种回到了盛夏的错觉,——暑热仿佛又再卷土重来了。 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上,白沙干净细腻,海水清澈碧蓝。零星几个游客行走在沙滩上,他们或是举着相机拍照,或是捧着新鲜椰子享受悠闲时光,每个人的脸上都自然流露出了轻松与惬意。 “哥哥!” 白色的浪花翻卷着涌上沙滩,蓝悦真后退两步,转身扑进了方周的怀里。后者配合得很好,双手擎着她的两腋把她举了起来,海水哗哗漫过白沙,没有沾到她的脚底分毫。 女孩子快活的笑声传出去很远。 如果周围没有别人,方周倒是想放她下地,让她在干净的沙滩上尽情打滚。 明城的家虽然足够宽敞舒适,但对她这样精力旺盛的孩子来说,还是有点活动不开了。生活在繁华的都市,便利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远离自然了。 蓝悦真挂在他的身上不肯下来,方周索性抱着她走了一段路,等到了椰子树下,树荫凉爽,才把她放了下来。 “哥哥,要抱嘛。”蓝悦真搂着他的腰不撒手。 她仰面看着他,被太阳晒得泛红的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圆润的眼中仿佛盛着星星。 “哥哥抱不动了,怎么办?”方周轻拍了一下妹妹的屁股,挨着一棵椰子树坐在了凉爽的白沙地上。 蓝悦真跪在他两腿间,咯咯笑着用额头撞向他的胸口,像头不认输的小牛犊,非要把他顶翻不可。 遥远的海平面上传来一声悠长的汽笛声,白色的轮船行驶在金光闪闪的海面上,渺小得仿佛孩童的玩具。微风吹拂,带来海洋的气息,椰子树的羽状叶也随之轻摇,发出沙沙的声音。 “你是牛吗?”方周摸了摸她的脑袋,无奈地笑道:“好了,安静,我们休息一会儿。” 椰子林这边没什么人过来,方周索性躺了下来,望着椰子叶缝隙间的蓝天发呆。蓝悦真坐在他旁边,把从沙子里扒拉出来的贝壳一个个铺在他的身上,还用小石子在他的胸口位置围出了一条别致的“项链”。 方周由着她玩耍,伴随着海浪声和风声,渐渐生出了睡意。 “……你要乖乖的,别走开……”他伸出一条手臂,堪堪圈住妹妹的腰,便合眼睡了过去。 蓝悦真玩了一会儿,正觉得无聊,方周的手机就响了。她从哥哥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发现是方大姑打来的视讯电话,于是点了接听。 “大姑。”蓝悦真把手机放在大腿上,双手继续忙活着在沙地上挖贝壳。 方大姑从摄像头中只能看到侄女的下巴,这个角度显得小姑娘白嫩的小脸蛋圆乎乎的,让人忍不住想搓揉一番,她含笑问道:“真真,你现在在哪里呀?” “在海边。” “你和哥哥中午还回来吃饭吗?” 蓝悦真看了一眼睡着的哥哥,摇了摇头:“不知道哇。” “哥哥呢?”方大姑在电话那头问道。 “在睡觉。”蓝悦真拿起手机,对着方周拍了一下。 “怎么在外面睡觉?……那真真要看好哥哥啊,等哥哥醒了,再让他给大姑打电话。” “好~”蓝悦真乖乖地点头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后,她无事可做,无聊得只能挖沙子来埋自己的脚。 身后阴凉的椰子林里,突然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蓝悦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椰子林里,突然出现了一道七弯八拐的垅。这道垅绕过了无序生长的椰子树,从几十米开外向他们所在之处一点一点逼近。 她不慌不忙地环视四周一圈,确定椰子林这边只有自己和哥哥,距离他们最近的游客也远在百米外的沙滩上,才跪立起来,悄悄把里着臀部的裙摆稍微松开一些。 等那道垅移动到两人近旁,一条覆盖着坚硬鳞片的长鞭般的尾巴“咻”的从她裙下伸出来,尖利如锥的尾尖高高扬起,然后猛地扎入了松软的沙地之下—— 底下那东西临死前还挣扎了几下,但蓝悦真毫不留情地把尾巴一刺到底,抽出时带出一串蓝绿色液体的同时,尾尖上还卷着一颗拇指大小的黑葡萄般的珠子。 “哥哥吃。”她捏着那颗珠子,俯下身把它放在了方周的嘴边。 方周做了个模糊的梦。 漆黑无边的世界里,只有一抹淡淡的、小小的亮色。 那是一只幼猫大小,裸露着淡粉色皮肤的奇异生物。它蜷缩着纤细的四肢蹲在地上,细长的尾巴围绕身体一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那生物的长相相当奇特,似人,又非人。和娇小的身躯相比,它那圆形的头颅倒是显得有些大了,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是纯然的黑色,就像两丸圆润无瑕的黑珍珠,诡异中又透出几分可爱——方周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而且他也能够确定,人类已知的生物中并不包含这生物。 它一动不动,仿佛一个玩偶,在无边的黑暗中静静地蹲在那里,就这样凝视着他。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 一开始,方周是以俯视的视角凝视着它的,因为它实在是太小了,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咪……可是,渐渐地,方周的视角由高处一点点降低下来,眼前的怪异生物也由小猫咪变成了稍大一点的猫咪——方周意识到自己变小了。 这时,那只粉红色的小东西朝他发出了“嘤嘤”的叫声,它开始伸展四肢,俯低身躯,像猫儿般轻灵地扑过来,和变小的方周滚作一团,欢快地玩闹起来。 “嘤!”方周听到自己发出了同样的叫声。 然后,他从趴在自己怀里的奇异生物那双黝黑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那是一只似人,而非人,全身覆盖着黑灰色鳞片的奇怪生物。他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见的是自己利爪一般的双手……和长得能绕到身前的、覆盖着层层坚硬鳞甲的尾巴。 “——!” 骤然从诡异的梦中醒来,方周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他从沙地上坐起来,身上的贝壳和小石子哗啦啦地往下掉,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蓝悦真正捧着白沙掩埋从地底下渗出来的蓝绿色湿痕,见哥哥醒过来,她转过身扑了过去,又一次把他扑倒在地。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女孩儿捧着他的脸献上了几枚黏糊糊的香吻。 “好了,快起来。”方周作势擦去脸上并不存在的口水,笑着拍了拍她的屁股。 “大姑打电话!”蓝悦真谨记着要向哥哥传话这件事,等他一醒,立刻就说出来了。 “哥哥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他才能理解妹妹这种奇怪的说话方式了。方周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掏出手机,给方大姑回了个电话。 共枕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蓝悦真的小兔子拖鞋被她自己用沙子埋起来了,两兄妹花了点时间才从地里翻出这双鞋。 方周抹了把脸,无奈的同时,又有点庆幸她埋的不是手机。 “你又不乖了,是不是想打屁股了?”方周蹲在地上,替她抖去裙摆沾上的细沙。 “我要告诉奶奶!”蓝悦真捂着屁股飞快后退,乌黑的大眼睛瞪得溜圆,满脸戒备地看着他。 方周气笑了,起身把她拽过来,一把扛到肩上,抬手对着她的屁股就是“啪”的一下:“整天想着告状,出息了。” “坏蛋!坏蛋打我!嘻嘻……”蓝悦真在他肩膀上扭得像条被人拎住的毛毛虫,她揪着男人衬衫的后领,把藏在手里的小石子和贝壳一股脑塞进去,然后看着它们哗啦啦地往下掉。 “……蓝悦真!” “不打屁股!” “谁叫你不乖?” 兄妹俩毫无营养的拌嘴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遇到在沙滩上用手机直播的游客才停歇下来。 蓝悦真趴在方周肩上不肯下地,他把她的脑袋压低,抱着她快步从别人的镜头前走过。 也许是老家上下一派纵容的氛围使然,此时的方周并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像妹妹这样大的孩子已经不会再被大人抱着走路了。 一个身高腿长、长相俊美的年轻男性,像抱小孩子似的抱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走在风光如画的海滩上,这样的画面一入镜,立刻引起了直播间观众的注意。 弹幕纷纷要求女主播上前搭话,隔着几步的距离,她也确实十分热情地主动打了招呼,奈何方周步幅大,并且还刻意快走远离此处,两方并没有形成任何有效交流。 但年轻帅哥抱着大号洋娃娃般的女孩儿的画面还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和讨论。 “以后遇到这些在路上拍照的人,记得离远一点。”方周轻声教导妹妹。 “为什么?” “不要妨碍别人拍照,你拍照时也不想拍到别人吧?” “哦。” 方周摸了摸妹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她低着头,正专心玩着刚才从沙地里抠出来的小贝壳。那浓密的扇形睫毛之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纯净如孩童,只看一眼,便叫人心里发软。 方周把她往上颠了颠,她的连衣裙口袋里传出贝壳磕碰的声音。 “……你捡了多少贝壳?” 蓝悦真咯咯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扬起小脸满脸得意道:“很多很多!” “扔掉,割到了怎么办?”有些贝壳的边缘很薄,而且硬脆,磕出缺口后更容易刮伤皮肤。 “不!”蓝悦真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 接近海滩码头的地方,陆续来了两家卖饮料和小吃的摊贩。他们推着木板小车,木板上整齐码放着各种汽水、果汁的空瓶子,每当有游客指一指感兴趣的品类,他们就从木板下的泡沫箱里拿出带着冷气的饮料。 “椰子!”蓝悦真指着摊贩搁在沙滩上的一大串青椰子叫道。 “你想要吗?”方周抱着她走近了那个摊子。 比起那些包装花里胡哨,不知添加了多少甜味剂和人工香精的饮料,方周还是情愿让她喝椰子水,至少安全一些。 蓝悦真用力点头:“要最大的!” 老板从一整串椰子中挑出最大的那个,俐落地削去厚重的绿色外皮和白瓤,在椰子的顶部开了个小口。 方周接过椰子,指挥蓝悦真掏出他口袋里的手机扫码付钱。 “好了,该下来了吧?”方周试着把她往地上放。 “我不!”蓝悦真立刻用双腿牢牢圈住了他的腰,双臂也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连递到面前的椰子都不去接了。 摊贩老板投来探究的视线,方周略感尴尬,但终究习惯也纵容妹妹的撒娇,见她不肯撒手,也就由着她继续挂在自己身上了。 “你还要不要喝?” “要!” “那还不转过来?”方周没好气地把削好了皮的椰子往她的后脑勺上轻磕了一下。 蓝悦真转过来吸了一大口椰子水,咽下去后还不忘念叨一声“哥哥坏”,让方周很是无奈。 接近中午,海边的游人略有增加,除了方周兄妹,也陆续有人过来光顾小摊了。 “把贝壳扔了吧?你放在口袋里,会割到自己的。”方周不忘继续劝说妹妹,甚至趁她双手捧着椰子无暇阻拦,直接伸手去掏她的口袋。 “嗷!不要!” 她在方周的怀里扭来扭去,比起抗议他扔自己的贝壳,倒是更像故意和他闹着玩。 摊贩老板的女儿扛着箱子过来时,正好听到了两兄妹的对话。这个比蓝悦真还小一些的女孩儿扯下一个白色塑料袋,怯怯地递了过去,用蚊蚋般细小的声音说道:“你可以用袋子装贝壳……” 在方周的提示下,蓝悦真乖乖跟女孩道了声“谢谢”。她从方周身上滑下来,双手捧着椰子,抬高手肘,等着哥哥把她沉甸甸的口袋掏空。 “这是……”方周掏了半天,从一把硬脆的贝壳中看到了几棵边缘圆润、质地如玉的白色小石子。 蓝悦真从他手里抓走了一把贝壳,连带其中夹杂的两颗小石子一起,递给了摊贩的女儿。 “给你,好看的。” 女孩接过东西,从中捡出了那两颗石子。 “是海玻璃吗?”摊贩忙中偷闲,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难得见到内向的小女儿和陌生人打交道,他有点惊奇。 “不是海玻璃,”女孩举起小石子看了又看,“像石头,又比石头好看,爸,你看像不像姐戴在手上那个?” “嗯,我看看……是挺像的。” “我回去找姐去!”女孩手里握着东西,拔腿就往码头的方向跑去。 椰子很大,蓝悦真只喝了几口椰子水,剩下的都让方周喝掉了。扔掉椰子壳后,两兄妹慢悠悠地往镇上走去。 他们到方家的这两天,正好是周末,家里的小孩不用上学,聚在一起什么调皮捣蛋的事做不出来,大人们根本管不过来。尤其是那几个年龄大一点的,想一出是一出,竟然带他的宝贝妹妹去爬树!还去扒拉老屋后面围墙上那一大丛仙人掌,说要摘仙人掌果! 看着妹妹举着扎了小刺的手指头泪汪汪地跑回来,方周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总之,还是尽量减少她和弟弟妹妹们相处的时间为好,以免她又学会新的捣蛋招数,以后有的是他头痛的时候。 “悦真,想去镇上逛街吗?”方周颠了颠怀里正在玩他手机的女孩儿。 实在是没办法,蓝悦真这两天时常混在年龄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之中玩耍,耳濡目染之下,无师自通学会了小孩子以撒娇和耍赖来达成目的那一套。她不想走路时,只要绕到方周面前,抱住他的腰不撒手,方周就只能把她拎起来抱着走了。 “想回家。”蓝悦真趴在他怀里,握着手机,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泪光。 “困了吗?”方周脚步一转,踏上了回老宅的小路。 他们到家时,方家人刚吃过午饭。两兄妹在外面晃了一上午,意外的竟然没有感到丝毫饿意,不过为了健康着想,方周还是下厨炒了两碟菜,押着妹妹一起吃了顿简单的午餐。 午后,蓝悦真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抱着枕头找到方周的房间。 “哥哥,睡觉!” “过来吧。”方周坐在床沿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女孩儿一经招唤,便欢快地小跑过去,扑进了哥哥的怀里。 她刚刚洗完澡,卷曲的发尾还有些微湿润,方周抱着她,不期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香味。 不是花香,也不像日用品中添加的香料的气味,而是随着体温散逸而出的……某种信息素。 蓝悦真高仰着头,任由男人在她颈间嗅闻,不时因为被他的头发拂到痒处而发出咯咯的笑声:“好痒!” 方周动作微顿,抱着她仰倒在身后的大床上。蓝悦真趴在他胸口上,也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身上闻来闻去。 “闻到什么了?” “哥哥好香。” 方周侧头闻了闻自己的肩头,并没有闻到妹妹所说的“好香”的气味。他挪进床的正中央,把妹妹从身上抱下来,让她乖乘躺下。 “说一二叁,然后闭上眼睛。”方周用手掌捂住了那双扑闪扑闪的圆眼睛。 “一二叁!我睡着了。”女孩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又偷偷睁开,发现哥哥还看着自己,她板着一张小圆脸,伸手去捂哥哥的眼睛,轻声叫道:“快睡觉!” “……好。”方周默默闭上了双眼。 等到身旁传来的呼吸声变得平稳、绵长,方周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可是—— 近在咫尺的却不再是他所熟悉的可爱的妹妹,而是一只—— 异形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那是一只,方周从未见过的奇异生物。 它的外形颇似人类,却又多了一些明显的非人类特征。后背有两双对称的膜状翼,四肢宛如兽类利爪,是便于抓握和撕扯的形状,腰部以下覆盖着水晶般的淡粉色鳞片,——看起来像是纯真可爱的人类少女和西方恶龙或是恶魔的结合体,给人以神秘的怪异美感。 那根自她臀后延伸出来的长尾,有着长枪般锋锐的末端,完全不似年幼时期那般柔软可爱。 ……幼年时期? 方周凝视着眼前静静安睡的雌性怪物,眼前突然有某些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一只比巴掌稍大些、如幼猫般娇气的小东西,它的皮肤是淡淡的粉色,圆圆的脑袋和身子一般大小,四肢虽然尚且细嫩,但于攀爬一道却相当拿手。 原来那只小小的幼崽,长大之后,会变成这副模样…… “嘤” 她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梦呓般的轻叫,然后翻了个身,由侧躺改为平躺,两只前爪放在头部两侧,无防备的姿势宛如新生婴孩。 现在方周已经知道,这是他心爱的妹妹的另一副模样。 方周伸出去的手还未触及到那柔软的面颊,女孩已经睁开了双眼。 被那样一双黑白分晚的纯净眼眸凝视着,方周的手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半空中,生怕轻轻一触,便会引发这小小野兽般的防备本能——但凡它对自己流露出哪怕一丁点的敌意,都足以让一心疼爱妹妹的哥哥心碎了。 好在它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无声地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球,视线追随着他的手游移。 一些思想前卫的现代艺术家偶尔会创作以神秘幻想生物为主题的作品,他们灵巧的手握着刻刀,雕刻出各种不可思议的雕像。在观众看来,这也许很怪异,甚至还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但是因为创作者具备高超的审美和技巧,人们还是可以从怪异中体味到无法以语言形容的美感。 方周长久地注视着它,这个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孩子。 他很疼爱她,平时总忍不住摸一摸她的脸颊,拉一拉她的小手,以简单的触碰来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她的存在。 他的手指微微弯曲,是很自然的放松状态,被本能支配着的女孩以此判断这只伸向自己的手不带任何攻击意图,因此她主动迎上去,把脸贴近他的掌心。 “悦真……”方周轻轻拨弄她额前的发丝,“我一直很担心……” 有许多话深藏于心,根本无法对眼前的小小野兽说出口。情感漫溢的时刻太不凑巧,如果剖心析肝只为自我感动,有无回应也不是那么重要,然而……即便是这样不通人性的生物,也想让她看到自己倾注在她身上的爱。 回忆以往,在家长会上交流育儿心得的父母们,提起自己的孩子时,总是一边烦恼,一边露出幸福的笑容。抱着虚心听取经验的想法,方周从旁点头应和,面露微笑的同时,后背已经悄悄渗出汗水。 可怕的叛逆期、反抗期,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你会有推开我,对我感到厌烦的一天吗? 不可避免地开始紧张、焦虑,甚至已经开始胃痛。就连繁琐忙碌的工作都不至于带来如此巨大的压力。 为不曾发生的预设中的场景而感到不快,真是可笑啊。 究竟要怎么办才好呢?贯彻溺爱,或是狠下心严格教导,哪一个选项才是正确的?……冷静一点吧!剔除掉多余的期望,回到最初的出发点,只祈求她的健康和快乐,除此以外不去奢求任何东西,这样一来,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了。 “怎样都可以,只要一直在一起……”方周合起双眼,低声叹息,“不像人也无所谓,不通人情世故也无所谓,这些都不重要。” 想撒娇的时候就撒娇吧。 想耍赖的时候就耍赖吧。 任性、胡闹都可以,用那可爱的小尖牙咬我也可以,只要是你给予的,无论烦恼还是痛楚,我都欣然接受。 小小的野兽突然扑入他的怀抱,用那双纤细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女孩柔软的胸脯紧贴着他的胸口,锋利如钩的双爪却在他身后交叉,爪尖悄无声息对准了毫无防备的后心。 那泛着寒芒的尖端轻轻点一点,游戏般试探着最佳的刺入角度,但不知为何又在即将触及温暖肉体时停顿下来,然后悄悄退开。 那颗心脏搏动着,扑嗵、扑嗵,是她熟悉的声音。过去有过许多个夜晚,她曾枕着这样的声音入睡。 ……不能破坏它。 方周对此毫无察觉。 即便改变了模样,她依旧是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妹妹。这个孩子时而乖顺可爱,时而调皮捣蛋,反复无常的性格时常让方周感到头痛。 唉……小恶魔、小天使,小女孩儿,一个并未经我的身体孕育,却与我血脉相连、牵动我所有情绪的个体。 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唉,别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看着哥哥。”方周捂住她圆圆的大眼睛。 “哥哥?”女孩捕捉到了这个词。 “我是你的哥哥呀。”方周亲了亲她的脸颊,“你总是让我为难,真是坏孩子,快记起来吧。” 如同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旦得到大人的鼓励就兴奋得不停重复刚刚学会的称谓,她一迭声地叫着“哥哥”、“哥哥”,哪怕她根本不明白这个发音所代表的意思。 方周被她叫得露出了笑容:“是啊,我是哥哥……” “哥哥!哥哥!”她这样叫着,双爪却悄悄按在了他的两腿之间。 不知何时,那里已经高高隆起,宛如支起的帐篷。 哥哥……交配对象?哥哥! 方周在短暂的清醒时刻里产生了荒谬的感觉。眼前的妹妹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可爱的小嘴还在叫着“哥哥”……顷刻之间,他又被拉进一种使人飘飘然、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微妙氛围之中,忘记了思考,忘记了世上一切伦理和为人的操守。 授种(高H)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月光苍凉如水。 是梦是真,已经无从分辨。 意识仿佛反复起伏的海浪,一时涌上沙滩,一时飘荡出去很远……摇摇晃晃,无法自控。 黄花梨木的架子床发出细微的嘎吱嘎吱声,系着红绳的青铜钩子轻轻一晃,浅青色床幔滑落下来,半掩住床上交迭的身影。 方周觉得很热,和床接触的背部一片潮热,每一个毛孔都蕴满了热意,他怀疑自己即将融化。 女孩骑坐在他的腰间,一双前爪按住他的腹部,娇小的身躯不断重复起起落落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尽数吞没在那湿热的孔窍之中。那里极为窄小,层层绞紧的软肉湿滑柔软得难以形容,每一次进出都带出噗滋噗滋的黏腻水声,令人听得越发血脉偾张。 方周情不自禁挺起腰胯,在她猫儿般娇软的叫声中抵住花蕊,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急剧收缩泻出种液。 他看不清她的脸,勉强分辨出她似乎双眉紧皱,——难受吗?可她分明又张开了四片膜翼,高仰着头颅,身躯微微颤动,仿佛十分畅快。 如果你想要,那就都给你。由此至终,这一切全都属于你…… 就这样融化吧,停留在此时此刻。 至福的到来毫无预兆,如果我知道它会降临,我必会摒弃一切,怀抱无上虔诚全身心迎接它的降临……可我并不知道。没有任何准备,它在灵光一闪的间隙里短暂地出现过,离去时只留给我挥之不去的失落与惆怅。 狡猾的、忠于本能的小小野兽……贪婪成性的坏家伙,咕咚咕咚吃得肚腹饱胀,然后毫无愧疚地睡个天昏地暗。 连天上的月亮都不愿再看了。 秋末最后花谢了。 方周在天色昏暗的清晨醒来,短暂的迷茫过后,他睁开双眼,看到女孩发丝凌乱的头颅。 她背对着他,缩在他的怀抱中睡得香甜。 发泄过后遗留的满足感犹在,方周沉默片刻,握住她纤细的腰肢,从湿热的膣腔中缓缓抽出阳具。被惊动的女孩微微动了一下,方周感觉到有许多黏腻的液体从她两腿间溢出。 授种过后充当了一夜堵塞工具的那一处,此时仍是充血勃起的模样,中段明显膨大,要彻底解除兴奋状态还需要一点时间。 方周平静地接受了自身器官构造的变化。 他抽出许多纸巾,准备替妹妹清理湿漉漉的腿心。他把她摊平在床上,打开纤细的双腿,轻轻地擦拭着那处娇嫩。小小的肉孔一时无法合拢,两片外翻的唇瓣又红又肿。方周把几张重迭的纸巾垫在她的臀部下方,指腹压下挺立的粉色珍珠,仿佛触动了某个隐藏开关般,女孩发出一声轻叫,受惊般挺起下身,一股细细的乳白浊流便从蠕动的软肉间排出,滴落在纸巾上。 蓝悦真受了惊吓,迷迷糊糊醒来,还未弄清楚状况,睁眼看到哥哥的脸,便先露出了有些傻气的天真笑容。 “醒了?”方周用另一只手拂开她额上的乱发。 “哥哥!”蓝悦真伸手要抱抱。 方周忙着给她清理,只有一只手空闲,抱住浑身赤裸的女孩稍微往上提,让她半躺着靠在自己怀里。直至此时,蓝悦真才注意到他正在做的事情。她好奇地看向自己叉开的两腿之间,看到哥哥的手覆在那里,一根手指插入敞开的裂缝,从中刮出点点白浊。 蓝悦真觉得有点奇怪,身体里面酥酥麻麻的,有点舒服,又有点轻微的刺痛。她扭了扭腰,抬头问哥哥:“这是什么?” 方周顿了顿,没有回答,只是把从她体内掏出的汁液涂抹在红肿的珍珠上。 蓝悦真没有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不适,她并不抗拒他对自己做这种事,“哥哥,这个,”她指了指那从他长裤开口处露出来的深粉色棒状物,“蘑菇。” 方周:“……” 直到刮出的东西变得透明无杂质,方周才抽出手指,用纸巾帮她擦掉滑溜溜的汁液。 散发着淫靡气息的汁液,在穴口和纸巾间牵出长长的银丝,并且越擦越多。 蓝悦真不明所以,但能感觉到下身的空虚感越来越强烈。她对哥哥的温吞动作失去耐心,挣扎时无意间握住高高翘起的滚烫肉棒,顷刻之间,她便本能地明白了自己需要什么。 不等她提出任性的要求,方周把她抱下床,赶进了浴室,“好了,快去洗澡。” 蓝悦真扯住他的衣角,撒娇要他帮洗,方周收回迈出浴室的脚,转身回去,把个子娇小的女孩抱起来,抵在了冷硬的浴室墙壁上。 粗长坚硬的阳具由下而上,填满了她体内的每一丝空隙。 “唔!”蓝悦真僵住了,片刻后,她如同受到惊吓的小兽,一脸茫然地看看哥哥的脸,又低头看看两人紧紧贴合的下身。感觉有点不舒服,她试图挣扎,但因为眼前的人是最信任的哥哥,她又无条件地顺从了,只是心中仍有不安,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脚后跟轻敲他的大腿后方。 方周不介意她的小动作,只低声叮嘱道:“别发出声音。” 她很轻盈,方周托着娇小的身躯上下抛动,只凭那些恍如在梦中的粗浅经验持续抽插,层层软肉对他的入侵毫无抵抗,吮吸着胀痛的阳具吞入深处。 蓝悦真满眼都是迷茫。她一边喘息,一边抬眼看着哥哥,对方的动作过于激烈,她急于从哥哥的表情中分辨他的意图,最后却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这样放任自己沉醉下去。 天就快要亮了。 方周垂头亲吻她含泪的眼睛,眼角余光扫过一尘不染的镜子。 镜中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抱着一丝不挂的妹妹,把她抵在墙上反复顶弄——她的个子太小了,被他遮掩得只露出两条细细的腿,蜷缩的脚心、泛红的皮肤,无一不在诉说他荒唐的之举。 坚硬的肉杵顶开了花心,激烈抽送十几下后,等她迎来战栗,方周才抽身而出,将浊液喷洒在墙砖上。 方周抱着她跪在地上,蓝悦真从他怀里离开,摇摇晃晃差点坐倒在地上。方周用肩膀抵住她的胸口,把她压在墙上,并拢两指插入她体内,刮出了一大股滑溜溜的淫液。她握住他的肩膀勉强站稳了,明明并不感到难受,但不知为何却有泪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去。 “我们今天就回去,好不好?”方周抬头问她。 蓝悦真知道他说的是明城的家,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归途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方周定了回明城的高铁票,早上七点四十五分发车。七点未到,他提着行李包,和妹妹一起告别家中长辈,匆匆忙忙出了门。 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因为行程安排过于突然,疼爱妹妹的方奶奶和方大姑都还来不及备齐先前说好要给兄妹俩带走的海鲜干货,双方只好约定发快递了。 网约车开出去不远,在大门外送别侄子侄女的方大姑还未放下挥动的手,突然有个戴眼镜的女孩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开口便问:“阿姨好,阿姨家方周在么?” 方大姑觉得稀奇,眼前的女孩约摸二十五岁上下,生得清秀斯文。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孩上门来找方周,她指着网约车离开的方向:“方周刚走,你是哪个啊?你找他有什么事?” 真是不凑巧。 “啊?走了?”女孩撑着膝盖喘气,闻言猛地抬起头往道路尽头看去,她似乎很想追赶,但最终还是没有迈出步子,“阿姨,我姓洪,住在八宝街那头,是方周的高中同学,我来是想把这个还给他。” 方大姑往她手上一看,那是一条缀着红绳的手链,坠子正是方家孩子们人手一个的白骨坠。除了方家老一辈,应该没有别的人知道这东西的来历,虽说平时也会当成一般的小玩意送给亲近人家的孩子……但方周的东西怎么在这女孩手上? 方周是幺妹的后代,和小侄女一样,他们兄妹生来克制那些黑黢黢的古怪东西,根本用不着戴这白骨来避祸,当初也只是为了让年纪小的孩子们都乖乖戴着,才让他也一起遵守这个规定罢了。 “他给你的?”方大姑摆了摆手,“给你就拿着呗,用不着还回来,这玩意我们家多得很。” “这,不是……”女孩清秀的面庞微微泛红,“我看到他掉了,原本想捡起来还他……”她欲言又止。 “哦,那没事的。”方大姑笑了笑,对女孩羞涩的模样不为所动,“或者你留个电话?回头我跟方周提一下。” “啊,好。”女孩愣了一会,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便签纸,唰唰写下一行工整的数字,双手递给方大姑,“阿姨,麻烦您了,那我走了。” “不麻烦,慢走啊。”方大姑摆摆手送走女孩,转身回到厨房,随手把便签塞进了灶膛。 幺妹当初经历的糟心事,可不能再让真真经历了,虽然对不起那姑娘……这都是命。 大清早,高铁站的人流量还很少。方周牵着妹妹进站,把行李包放上安检机,又从妹妹手里拿过从早市买来的一大包早点,放到了安检托盘上。 蓝悦真叼着半颗烧卖过闸,在安检点站定,她张开手臂配合着安检员左转右转的样子,像极了动物园里傻乎乎的企鹅,就连拿着探测器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的安检员都忍不住对她笑了笑。 两兄妹进了站,在距离检票口最近的候车区坐下,方周打开装早点的袋子,给她拿了杯热豆浆,“还很热,喝慢点。” 蓝悦真吸了一小口豆浆,她嫌烫,不肯自己拿,皱着小眉毛推回去给哥哥。方周无奈,只好帮她捧着,看她把装早点的袋子翻得哗哗响。妹妹胃口好,方周光是早点就买了七八样,甜咸荤素皆有,不怕她挑嘴,怎样都够她填饱肚子。 方大姑发了视频过来,两边一接通,蓝悦真咬着煎糕的模样立刻出现在镜头里,一时惹得方大姑心疼不已,小侄女竟然连顿安稳的早餐都来不及在家里吃,还要吃外边买的早点。 方周就这么看着妹妹化身小戏精,明明上一秒还吃得津津有味,下一秒就皱着小脸嫌弃他买的早点没有姑姑做的好吃……把姑姑哄得乐呵呵的,答应吃了中饭就给她做桂花糕,等下午和奶奶买回来的海鲜干货一起发快递到明城。 这孩子对外人全然不放在心上,倒是天生懂得讨亲近的人的欢心……真是个狡猾的坏家伙。方周开了包湿纸巾,替她擦干净油乎乎的嘴角,又把吃空了的小袋子收拾出来,指着不远处的垃圾桶让她拿过去扔掉。 蓝悦真吧哒吧哒地跑过去扔掉垃圾,一回来就被他牵到检票口前面排队。 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检票了。 “哥哥,哥哥……”蓝悦真扯了扯他的衣角。 “怎么了?”方周低头看她。 小姑娘偷偷摸摸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高大的立柱,“上面,上面,黑色的。” 方周一听便知她的意思,但他没有看过去,只是牢牢握住她的手顺着队伍往前移动,等接近检票口,才把她的证件递给她,“拿好,快到我们了。” 两兄妹顺利过了检票口,等走到楼道口,方周立刻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起来,提着行李包大步往站台走,丝毫不给她惦念那东西的机会。 蓝悦真敲着他的肩膀抗议:“小小的,不能吃!而且我已经吃饱了!” “好,哥哥知道了。”方周在车厢门前把她放下来。 不放不行,车门又窄又矮,抱着人进去可能会磕着她脑袋,再说指引乘客的乘警看到了也会制止的,——她毕竟也是个大孩子了,抱进抱出还是会妨碍到别人的。 祁县是个小地方,在这个站上车的人不算多,车厢里空荡荡的,他们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热豆浆已经放凉了,方周让她喝掉,终于空出双手,能给她打理一下乱翘的短发了。 “悦真,留长头发吗?”她的发质很好,乌黑光滑,留长发会很好看。 蓝悦真摇摇头:“洗头发麻烦。” “是吗?”那就没有机会体验给她扎头发的乐趣了。 一对祖孙正好从过道上走过,满脸皱巴巴的老婆子看见方周从行李包中拿出梳子,立刻板着脸训到:“莫要在车上梳头发!不吉利!” 方周没理她,举着梳子把妹妹的头发梳顺。 “讲不听,要坏事……”老婆子絮絮叨叨地牵着孙子走过去了。